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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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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夫榮妻更貴(妃臨九天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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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3: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不安分的蓉姑娘

  建方十九年冬,齊靳己經丟掉枴杖,行走如常,可皇上似乎還沒有派他駐守邊疆的意思。

  這一年多來,朝廷重用齊靳、齊鏞及齊聿容三人,齊鏞大刀闊斧改革吏治,貪污瀆職者,盡皆收起饞相,生怕哪天查到自己頭上,於是謹慎為官、不落人口實,於是小心翼翼,不收巨賄。

  齊靳提的邊防募兵及佈兵案子,讓諸鄰國不敢擅自妄動,並且他從各方軍隊中選出可用之材,訓練提攜、教他們能獨當一面。

  而齊聿容的重商輕賦政策,讓大齊的商業繁榮鼎盛,四方各國商家頻至大齊做買賣,因此稅豐國庫盈。

  大齊皇帝看著在自己治下,國泰民安、四海昇平,百姓富足、民生樂利,那心情是何等滿足。

  蘇致芬的生意蒸蒸日上,儼然躋身齊國首富行列,跟在旁邊撿肉屑吃的黎育清也吃得腰纏萬貫,現在別說千佘傷兵,便是再來個兩千人,她也可以眉不皺、心不緊,豪氣大喊:別擔心!老娘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至於年初蘇致芬和齊聿容的婚事,雖然刻意低調,但總是王爺辦喜事,刻意湊近巴結的人不在少數,規模雖比不上齊靳和黎育清的世紀婚禮,卻也在京城裡引起一陣熱潮。

  到底蘇致芬沒有黎育清預估中的那樣大膽,最終還是穿上大紅嫁裳,不過為著讓那套純白嫁衣能亮相,她和黎育清、歲歲月月年年,硬是在靜親王府裡舉辦了場西式婚禮。

  為什麼叫做西式婚禮?沒有人去討論這等細節,但參與者都極其熱情,花牆、白馬、紅地毯、灑著花瓣的小花童、交換戒指……最熱鬧的是之後那場舞會,所有人都下去跳舞了,當然,齊靳並沒有。

  只不過,皇帝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消息,居然沒通知、沒宣旨,悄悄地帶了幾名太監便微服出訪,也參加了這場別開生面的婚禮。

  若是讓黎育清來選擇,她喜歡西式婚禮甚於皇帝的賜婚,至少新娘子不必關在屋裡,揣著一顆忐忑不定的心,等待傳說中的洞房花燭夜,而來客可以唱歌跳舞盡情歡唱,用真心表達對這場婚姻的殷切祝福。

  黎育清的書院在去年秋天開幕,本來除了軍眷之外還打算收些年紀輕的小孩,沒想到平西大將軍的名頭太大,有不少名儒大師以及從宮裡退下來的嬤嬤都願意到書院教課,消息傳開,書院招生時,湧進一批少男、少女,黎育清照單全收,只不過十歲以下的孩子,課業以讀書認字、算學為重,而十歲以上的少年則以手藝為重。

  除此之外,因進書院不必付學費,且從書院畢業後,就能進皂坊或衣鋪工作,那可是能吃上一輩子的技藝吶,因此人人都想進書院,可僧多粥少,書院便設下考核制度,每隔一月考試一回,以能力程度分班,若連續兩次成績不合格,便開除學籍。

  這個規定讓在學的學子們戰戰兢兢,不敢偷懶耍滑混曰子。

  依照蘇致芬的意見,書院分成文學院、管理學院、商學院、工學院……等等幾個學院。

  依訐劃,明年春天就有一批學子可以進入衣鋪和皂坊實習,大家都相當期待這批生力軍的表現。

  齊湘也進了書院讀書,剛知道自己必須去書院時,她鬧了好大一場,怒氣沖沖奔到黎育清跟前,指著她鼻子怒問:「是你做的好事對不?你故意把我趕出去,讓我不能同爹爹在一起,還要我與賤民雜處一室,想壞了我的聲名。」黎育清氣笑了,才五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名聲?

  不過這話肯定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但她不願意追究是誰在後頭挑撥離間,只想盡快解決齊湘的怒氣。

  她不惱不怒,反而端了碗綠豆薏仁給齊湘消火氣,輕聲道:「晨起你爹爹進宮早朝,每日都得忙到酉時方能返家,你也晨起進書院,還能早你爹爹一個時辰返回家門呢。梳洗過後,你到古柏居來用飯,同你爹爹說說在書院裡發生的事,飯後,你爹爹有空的話,還能指導你的功課,不是很好嗎?你怎麼會說成我要把你趕出去、不讓你見爹爹?」聽黎育清一番不慍不惱的話,齊湘消下火氣,口氣緩和的問:「可那些學子不都要住在書院裡頭的嗎?」

  「那是因為他們家裡離得遠,每日趕不及上課時辰,書院離將軍府不過是拐個彎就能到的路,你何必搬進書院,同別人爭睡鋪?」

  「至於壞了聲名這回事,更是無稽之談。名聲是要靠自己建立的,你爹爹的名氣,是他一刀一槍,用性命在戰場上換來的,現在的你,文不成、武不就,琴棋書畫無一精通,哪來的名聲?除非你鐵下心,從今日起好好在書院裡認真勤學,方能替自己博得好名聲,否則日後傳出去,怕是人人都要知道,將軍府裡有個目不識丁、女紅廚藝皆不通的千金小姐。」

  「再說了,賤民?這話更傷人心,人生而平等,哪有什麼賤民、貴人之分?你不過運氣好、攤到一個好爹爹,他們沒有罷了,可若他們一心向上,替自己謀取未來,那才真正值得讚歎。有沒有聽過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聞名天下知?要是你有機會與你爹爹聊聊,便會知道小時候的他歷經過多少困難、捱過多少常人無法忍受的苦楚,若不是那些磨難砥礪,哪有如今的威武平西大將軍?」這個長篇大論說得齊湘低了頭,齊靳回府後聽見這事,也找齊湘長談一回,齊湘才乖乖聽話,上書院唸書。

  黎育清沒有估錯,剛進書院時,齊湘的鼻子仰得半天高、眼睛長在頭頂上,沒人肯搭理她,可在齊靳的交代下,書院夫子也不因身份待她特別,之後的考試成績下來,她發覺那些自己看不起的同學,居然表現得比她還好,她的驕傲第一次受到挫折,這才定下心努力學習,不肯落於人後。

  月桃和木槿迷上搗鼓香粉這事,黎育清不但不拘著人,反倒替她們張羅這方面的書冊,本與周譯處處不對盤的月桃,也不知道哪天哪根筋突然被摸順了,竟然跟在周譯身後,悉心將他炮製藥草的手法給學起來。

  一來二往的,兩人似乎瞧對方上眼啦,黎育清本想玉成兩人好事,但月桃堅持跟在她身邊服侍,此事只好暫且擱置,而原本待齊靳傷好後就要離開的周譯也因此常駐將軍府了。

  木槿的妹妹被李軒救出來了,換個名字在書院裡頭幫著管事,木槿因此對李軒另眼相看,不時為他裁衣制鞋,表達感激之情。

  另一方面,因為木槿「洩漏」出去的消息,讓王氏很滿意,不時透過中人送來頗為豐富的賞賜,收著那些東西,實誠的木槿膽顫心驚,齊靳取笑她膽小,黎育清卻扞衛自己的丫餮,反駁道——「她如果膽子大,早就上戰場打仗了,幹麼跟在我身旁。」於是木槿有錢、月桃有技,再加上黎育清在旁煽風點火、大力支持,以二二六配股,京城裡開立一家香粉鋪子,地址就在「沐捨皂坊」隔壁,藉著皂坊的名氣打響了第一炮。

  短短幾個月下來,香粉鋪子的盈佘己經能夠買地建屋、聘管事、另設制粉廠,再不必借將軍府裡的三兩間屋子製作香粉。

  而齊墳在一段時間的沉寂過後逐漸原形畢露,三月時,他為一名小倌與人大打出手,手下人不小心打折對方一條腿,珩親王府賠錢了事。

  四月,齊玟在賭坊裡,短短三日輸掉銀兩萬佘,心有不甘,誣賴對方詐賭,被對方打手拖到暗巷飽以老拳,此事傳出,淪為京城笑談。

  五月,木槿快書致珩親王府,表明己經查到張家姊妹的去向。

  當王氏收到消息,知道那兩名賤婢居然被收用在珩親王身邊時,怒氣衝天,讓齊墳聯合幾名六、七品官員上書,請求皇帝憐憫,讓珩親王返京調養身子,皇帝本以為是珩親王的意思,查證之下方知是齊墳自作主張,一頓怒斥,奪了他七品副提舉官位。

  正午的天空,烏雲垂沉,似是伸手就能拽下一片,今年還沒有下雪,可天氣冷得讓人縮手縮腳,恨不得埋進棉被堆裡,不出來了。

  屋子裡擺上幾個炭盆還是消不了寒氣,今兒個休沐,齊靳仍被皇帝宣召入宮,黎育清在小廳裡看帳簿。

  香粉鋪子的生意越做越順,她還不急著開第二家,但汪管事野心大,見「沐捨皂坊」東一家、西一家,開遍齊國上下,己經不只一次提及再找尋新鋪面的事,也許……明年看看吧。

  現在月桃、木槿待在府裡的時間少了,兩人必須輪流到廠子裡盯著,她們忙得起勁,成日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討論鋪子裡的大小事,黎育清卻擔心,過完年木槿、月桃都十八了,可不能成天抱著算盤,不顧終身大事:不只她們,銀杏、石榴也老大不小,得替她們留心,屋裡得再挑幾個伶俐下人……唉,當家主母要操心的事可不少。

  銀杏端著燕窩進屋,她性子直、脾氣躁,讓月桃磨了好一陣子,才漸漸顯出穩重模樣,可今兒個進屋,她又是杏眼含怒,像是對誰不滿似的,可又不敢爆發出來,緊憋著嘴,那模樣怎麼看都不對。

  黎育清放下賬冊,笑道:「小丫頭惹你,訓個兩句成了,幹麼生氣?你沒聽月桃說嗎,生氣的女人易老。」

  「夫人,您得出手管管,那一位……太不像樣!」

  「哪一位?」

  「還有誰?青松樓那位蓉姑娘,三天兩頭往咱們屋裡送東西便罷,還幾次在半路上攔著將軍,心裡頭想什麼,明眼人一清二楚。」她鼻孔朝天,重重哼一聲。

  又是曾蓉蓉?黎育清歎氣,她要怎麼說呢?

  為著她的事,黎育清幾次試探齊靳,可他的信任與維護讓她接不下話。

  她心想,反正齊湘己經送進書院,忙的時間多、閒的時間少,再加上讀書識字、見識廣闊,年紀逐日增長,終會明白自己的為人,不至於被別人幾句言語便牽著鼻子走,以至於性子偏拗、無原由地憎恨自己,便也將曾蓉蓉之事給拋諸腦後。

  可自從齊靳雙腿醫好之後,曾蓉蓉的動作越來越多,幾次往主院請安,刻意在齊靳跟前露臉,送鞋送襪送衣服,名堂多不勝數。

  黎育清客氣幾回,讓她不必再費心思,她卻回答,「將軍是小女子的救命恩人,能為恩人盡點棉薄之力,是奴家衷心所願。」她都這樣說話了,黎育清還能講什麼?

  可她能為此嫉妒?只不過是衣服鞋褲,又沒做什麼出格的事,而齊靳態度磊落光明,從沒獨自往青松樓去,幾次黎育清刻意吃點小醋試探他,卻惹來他的哈哈大笑,半點心虛遮掩皆無。

  既是如此,她怎能在這上頭挑事?於是她睜一眼、閉一眼,假裝曾蓉蓉無司馬昭之心。

  「她把將軍攔在外頭?」黎育清抬起頭問。

  「可不是嗎,她買通看門小廝,見著將軍回府就往青松樓裡報訊,這會兒正把將軍攔在花園裡談天呢。」天氣那麼冷,風一陣陣灌著,曾蓉蓉倒是好興致,挑在花園裡風花雪月。

  黎育清一急,倏地從椅子上站起,可不過須臾,她又坐回去,手指輕敲桌面,思量半晌,方道:「大白天的,園子裡人來人往,能出什麼事呢?你別瞎操心,既然將軍回來,你再送一碗燕窩過來。」見主子沒將自己的話擺在心上,銀杏重重一跺腳,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氣惱。

  望著她的背影,黎育清歎息,夫妻間相處之道首在信任,如果他同人說幾句話,她便耍杯弓蛇影,耍陰謀將人自跟前除去,那麼她和楊秀萱有什麼不同?

  她不是真笨,只是決定對丈夫、對婚姻信任,可,如果他辜負她的信任呢?

  黎育清苦笑,屆時也只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了。

  這會)L她可不想因為自己的小心眼,壞了夫妻間的感情。

  何況致芬說的對,夫妻感情篤實,再有心機的第三者也無法插入,如果真能成事,那麼別怪旁人破壞,因為你們之間早己出現裂痕。

  放下賬本,黎育清拿來針線籃,理智上說不在意,可情感上很難無所謂,她明知這等攀比無聊,可她就是看不得曾蓉蓉做的新衣裳。

  齊靳進屋時,面上帶著笑容,黎育清不願意妒忌,卻也忍不住想,同曾蓉蓉花園私會,很快樂嗎?

  不過她很快將這念頭給掃地出門,放下針線,上前遞了條熱帕子給他擦臉。

  「怎麼又做衣服?你這麼忙,有時間怎不到床上歪一下?」握了握她冰涼的小手,他心裡惦記著,得讓周譯給她把脈開藥。

  她似真似假地回話,「總不能讓自家夫婿老穿旁人做的衣服吧!知道的,說將軍夫人太忙,沒空打理將軍身邊瑣事,不知道的還以為將軍大人對某人上了心。」一個栗爆彈上她額頭,齊靳道:「又是哪個丫頭到你耳邊嚼舌根?銀杏、月桃還是石榴?這些丫頭得治治,你管人太鬆散,才會讓她們一個比一個大膽,背後連主子的話都敢說。」

  「無風不起浪,你不怪風大反怨浪濤,好沒意思。」噘起嘴,她都努力不鬧事了,他還來挑剔她的丫頭。

  「不過是同蓉蓉在園子裡說幾句話,也沒避著人,李軒還在旁邊呢,哪裡來的風浪。」他覷她一眼,這丫頭怎學那些婦人鬧起小心眼了?

  「蓉蓉、蓉蓉,人家是雲英未嫁的大姑娘,你直呼閨名已是不妥,還收鞋收襪收帕子,那可是貼身物事,你不防著小細節,卻怨恨旁人多心眼,這話拿出去外頭,怎麼都說不過去。」

  「不是同你解釋過了,蓉蓉身世淒涼、無依無靠,若非她家人臨死前鄭重相托,我也不會對她另眼相待,她於我就是個妹子,妹子知恩,做了點貼身衣物,你也計較。」居然是她計較,而不是曾蓉蓉失了分寸?扁嘴,她不滿意,補上一句,「既然你當她是妹子,怎麼不替她尋門好親事,將人給嫁出去?」

  「我怎麼沒想過,只是她運氣不好,前頭議親的男人早死,害她擔個剋夫名頭,如今歲月蹉跎,老大不小了,想議親多少有些困難。」更困難的是她的身世……若被人挖出來,必定會拖累夫家。

  「不如你在軍中袍澤當中尋找,有無恰當之人。蓉姑娘年紀雖大了些,但容貌清麗、性子婉約,是個不錯的婚嫁對象。」黎育清出主意。

  「知道了,我會注意。」

  齊靳不想在這上頭同妻子爭執,隨口敷衍,接過銀杏遞來的燕窩。

  黎育清怎不明白他的敷衍?總是這樣的,每次提到曾蓉蓉,他就避重就輕地把話題給帶開,最後總是不了了之,而兩人間並無逾越,她也不願意為此同他鬧脾氣,於是這種時候,他們往往很有默契地同時轉移話題。

  「皇上召你進宮,有什麼事?」黎育清問。

  「三件事情,第一,大皇子從宗人府圈禁中逃了出去。」

  「怎麼可能,有人在外頭幫忙嗎?是五皇子?!」她直覺聯想到與大皇子同胞的五皇子。

  「我不認為是他,五皇子性情平庸無爭,早年還有康家人在旁邊煽風點火給主意,自從康黨垮台、大皇子被圈禁,他便碌碌無所為,齊鏞說,皇后早淡了爭奪之心,五皇子更無可慮處。」不過皇帝同黎育清一樣,心裡懷疑五皇子,認定他與皇后母子兩人在背後搞鬼。

  「若無人相助,憑大皇子一人之力,哪有本事逃出?」裡裡外外的守衛幾十人呢,連只蚊子想逃都難,定是有人在外頭替他籌謀。

  黎育清望向齊靳,朝堂好不容易恢復平靜,怎又掀起波瀾?這天底下怎麼就有那麼多野心大、愛惹事的?

  「可不是嗎,至於是誰暗地動作,皇上己經下了嚴令,徹查到底!」

  「希望不會鬧大。」五哥哥墜谷一事,至今想起,她仍然心有佘悸。「另外兩件事呢?」

  「你五哥哥立了大功,他只帶區區五十人,居然燒掉陳國一年軍糧。」

  「他?五十人?」一年軍糧耶,便是光明正大放火,也得忙上大半天,他居然……「陳國覬覦我從梁國奪來的領土,暗地派兵佈置,企圖一戰、謀奪礦產,此消息為父王所悉,但知道時己經太晚,若立刻遷移大軍前往襄助,也需要不少時間,而育莘初生之犢不畏虎,居然只向父王要了五十人,輕車簡從地連夜狂奔,直往敵前。」

  「給父王的折子上頭描述,育莘曾被派往該處巡查,在那裡發現一種相當濃稠的黑油,那油爆炸力極強,爆炸之後會噴出烈火,將附近東西燃燒殆盡。」

  「他們趁夜將黑油澆到敵軍糧倉上,撤退數里後射出火箭,火箭遇油,爆炸聲連番響起,據說那夜,夜空都被燒亮了。沒糧草,仗還打得起來?而陳國軍隊始終不明白,是什麼東西燒燬他們的糧草,心底能不害怕?若咱們用黑油把他們的軍隊給燒光,陳國的損失可就大了,於是仗未打、兵己退。」

  「皇帝看見折子,龍心大悅,那五十人一一封賞,還升了你哥哥,他現在是正五品的武德將軍了。」

  「爺爺與爹爹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會高興得緊。」見她歡喜,齊靳跟著笑開眉,他沒忘記,喜歡一個人會因她喜而喜、悲而悲。「是啊,明兒個下朝,我陪你回娘家一趟,同你爺爺、伯父和育岷喝幾杯。」

  「還有呢?也是好消息嗎?」

  「對,這好消息是從父親那裡傳來的。花開、果結,張碧雲順利產下一子,母子均安,張碧月也即將分娩,父親雖然已經年過四十,但日日練武、身子骨強健,再培養出幾個傑出兒子,並不困難。」

  「這件事王氏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她只從木槿這邊透過去的話,知道張氏姊妹被父親收用,連她們有孕之事都還不知道,我己經通知父親注意,若有人從王府捎東西過去,得把張氏姊妹給護緊了。」話不必挑明說,父親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此為子嗣大事,容不得王氏再行歹毒。

  黎育清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木槿傳話,故意讓沒腦子的齊墳鬧事,故意把王氏的私心給鬧得明明白白,讓皇上知道她的心思。」

  「是,父親喜訊傳來,皇上甚歡,換嫡子之事讓皇上心裡有底,而齊玟私底下與朝官勾結,令皇上震怒,因此父親喜獲麟子,除賜名贈禮之外,還派宮裡兩個有經驗的嬤嬤前往邊關,替父親照料弟弟,這是其一。」

  「其二,父親有其它骨肉,皇太后再不會將目光全放在齊墳身上,而齊墳的奇行怪止己經漸透風聲,不少人私下議論。近日,王氏經常遞牌子求見皇太后,宮裡卻不給見,她急著呢。」

  「父親不打算把弟弟送回王府?」黎育清問。

  「不但不送,還打算先瞞著王氏,待孩子長大些,皇帝再冊封為世子。」

  「可邊關苦寒,孩子要吃不少苦。」

  「至少那裡沒有人敢起歹心,嬤嬤們到後,自會擔負起弟弟的教養責任,就算張家兩姊妹有什麼多佘心眼,也無法危害孩子。」當年王氏、呂氏之爭,讓皇太后心生警惕,覆轍不能重蹈,她一定會替兒子顧好這兩株小秧苗。

  黎育清點頭,珩親王總算是好人有好報,否則一世英雄,到頭來卻連個好兒子送終都沒有,未免心酸。

  「為免王氏、齊墳上竄下跳,把目標對上將軍府,我今天己經同皇上提出,削去我世子之位,皇上同意了,過幾曰我們回王府一趟,親自將詔書交給王氏,之後,你再不必擔心他們動手腳。」齊靳的決定讓黎育清鬆口氣,過去數月,珩親王府動作頻頻。

  除了收買木槿傳話,還有人在蠟燭裡置放毒藥,令黎育清頭暈目眩、神情恍惚,幸好月桃性子謹慎,發覺夫人言行與平日相異,而府裡還有個周譯,他迅速找出毒物,幾碗藥灌下去便解除毒性。

  東西一路往下查,查出兇手是鋪子裡的夥計,他在蠟燭當中加入曼陀羅,事發後那名夥計己經不知去向。

  齊靳動用身邊所有暗衛才尋到蛛絲馬跡,雖知道是王氏動的手,但拿不到證據,無法揭發她的惡行,只能暫且按下。

  還有一回,黎育清乘車到書院接齊湘下學,車子在路上行駛時,一名無賴跳出來,硬指控自己被馬車撞傷,車伕有口難辯,隨行的木槿不得不下車處理。

  沒想到她剛下車就有人飛身至馬車中,企圖拉扯黎育清的衣服、壞她清譽,幸而蠟燭事件讓齊靳認定,將軍府裡王氏插不進人,就一定會在府外動手,命李軒派人暗地保護。

  暗衛將身懷武藝的江湖人斬殺於馬車外頭,而當時所有路人都以為車子裡坐的是將軍和夫人,令黎育清名譽無損。

  後來王氏又送兩名妖艷女子蘇蘇、瑤瑤進將軍府,王氏沒露面,只讓送人來的嬤嬤傳話,若不想留人,直接杖斃就行。

  王氏算定黎育清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但這件事惹火了齊靳。

  他打探兩人出身,知道她們是名滿京城的青樓女子,賣藝不賣身,王氏買下人的同時還四處放話,令全京城上下都曉得,齊大將軍被蘇蘇、瑤瑤給迷得神魂顛倒。

  事情傳得風風火火,連將軍府裡也聽得見謠言,每日上朝,總有好事者湊到齊靳跟前問上一句,「是否最難消受美人恩?」就連皇帝也忍不住取笑他兩句。

  想壞他名聲?門都沒有!有好東西就得同好弟弟分享。

  於是,他邀來左督御史袁大人,袁大人行事雷厲風行、頗有才幹,尤其筆鋒銳利,朝中大臣誰不畏懼幾分?可這人有個缺點——貪慕美色,齊靳得知蘇蘇、瑤瑤是他求而不得的美人,便邀他入府宴飲。

  席間,齊靳透露自己懼內,但蘇蘇、瑤瑤是母親所賜,既不能退回去又不能成就好事,留在府裡只是不沾風流事徒惹風流名,若袁大人對此二女有心,願意玉成好事。

  聽聞至此,袁大人豈有不喜之理。

  然另一邊,幾杯加料黃湯下肚,神智迷糊、慾望勃發的齊墳被李軒送進府裡,至於被禁錮數日的蘇蘇、瑤瑤,聽見李軒令她們好生服侍「將軍」,明兒個再往古柏居給夫人奉茶後,兩人心花怒放,忙不迭蜂擁上前。

  見兩名美人膚若凝脂、身若無骨,齊玟豈有不胡天胡地、盡情銷魂之理?即使他打心裡喜歡男人更多一點。

  誰知,齊靳竟帶著袁大人進屋,看見床上斑斑血跡,二女被破了處子之身,袁大人心頭一震,狠狠瞪著完了事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齊墳,咬牙道:「竟敢姦淫兄長女人,可恨!」話這樣講,但袁大人還是一輛馬車,將蘇蘇、瑤瑤給帶回府裡。

  隔天,御史上奏,狀告齊墳不孝、不悌,覬覦兄長女人,此狀一出,本就尋不到機會懲處王氏的皇帝以教養不當為由,奪去王氏的誥命。

  之後,齊墳奪走蘇蘇、瑤瑤貞操一事,傳得沸沸揚揚,自然,這話不是從袁大人口裡傳出去的。

  害人不成反被將一軍,王氏懷恨在心,病了數日,無法下床。

  大大小小的事層出不窮,令人疲於應付,黎育清索性不再出門,現在,齊靳願意放棄世子之位,手中再沒有王氏要的東西,她應該會消停些了吧?

  「希望以後日子太太平平,別再出現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黎育清歎氣。

  「不管有沒有,還是小心些的好。」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才不令人有機可趁,那些手段,有的縝密、有的粗糙,一眼就能分辨是王氏或齊墳的手法,可憐齊墳盡得母親的陰毒,卻沒學會她的心機。

  「知道了。」

  齊靳望著自己的小妻子,伸手將她拉進懷裡,淡淡一笑。他們成親將近兩年了,是她陪他度過最辛苦的治療,是她笑著把溫暖帶到他身旁,周譯不是個好大夫,他本事高,但治療法子讓人痛不欲生,幸好她在,幸好她的故事美好得讓人想一聽再聽,否則他不曉得自己能不能熬過漫漫長曰。

  靠進他懷裡,他們做夫妻不是一天雨天的事,再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只是每每親近他,她還是會羞澀不己。

  他親親她的額頭,聊道:「齊鏞說,他屋裡那幾個女人淨是給他添亂,全天下的女人別的不成,給男人添亂的功夫一流,越是漂亮的,越讓男子愁出滿頭白髮。」黎育清一笑,圈住他的腰,問:「那我可給你添亂了嗎?」齊靳搖頭,「齊鏞說的不錯,可是男人總愛他喜歡的女人給自己添亂,若是不添,他還硬要湊上去找麻煩,總要喜歡的女人成天鬧在自己身邊,才會心滿意足。至於齊鏞厭煩,是因為那些女人不是他真心喜歡的。」

  「皇帝賜婚,總有些因由、有點目的,要想在這些錯綜複雜的事後頭,找到契合的人,談何容易。」齊靳點點頭,同意,他只是比齊鏞更幸運,賜婚的女子心裡有自己,而他……愛她入心。

  低聲,他在她耳邊撩撥,「皇上問,什麼時候懷恩公主要給他添個小外孫?」齊靳聲音淡淡的,卻一下子烘熱了她的臉。

  「所以呢?」黎育清垂著頭,輕輕靠在他胸口,耳裡聽著他的聲音,鼻間汲取他的氣息,心裡滿滿地、滿滿地裝著平西大將軍。

  「所以什麼?」她嬌羞的模樣,軟化了他剛硬的臉部線條。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再當一次父親?」

  「讓我作主?好,現在、立刻、馬上,我要再當一次父親。」話才落下,他便將她打橫抱起來,往內室走去。

  軟軟的床榻在身子底下延展,理智告訴她,白日宣淫不合禮法,但情感卻幫她說話,反正他不當世子爺、她沒有正經婆婆,沒長輩在,丈夫最大,不是說出嫁從夫嗎?

  丈夫要在什麼時候宣淫,身為妻子的自然得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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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你娘對你真好

  聖旨下達,珩親王府裡一片熱鬧。

  王氏與齊墳眉開眼笑,多年心願終於完成,齊靳和黎育清冷眼看著兩人,心中說不清、道不明那是份怎樣的情緒。

  詔書裡寫得明明白白,是齊靳主動將世子之位讓出來,這讓王氏和他們一樣,心裡翻騰著說不出的滋味。

  齊靳並不想在王府裡待太久,不過草草向王氏交代一聲,他便帶著黎育清走往自己童年時期住的院落。

  那院子相當偏僻、蕭條,高聳參天的老樹遮擋了太陽,到處呈現一片陰暗森冷的破敗腐朽景象。

  他推開兩扇木門,屋子裡只有一床一櫃一桌和兩張瘸了腿的椅子,很多年沒人住了,到處是塵封蛛網。

  看著這屋子,黎育清一陣心疼,就算被楊秀萱苛待,她也沒有住過這樣的破落屋宅,握住他的小手收緊,她仰頭看他,眼底有前所未有過的堅定。

  他明白她想傳達什麼,齊靳淺哂道:「己經過去,再看一眼不是為著回憶,而是為了割棄,以後,珩親王府的任何事再與我無關。」黎育清點點頭,她伸過另一手,將他的掌心裹起。

  她不會再重複相同的語句,因為她相信,他牢記在心,是的,她說過——「他們不疼你,我疼,他們不愛你,我愛,你可以不要他們,你有我就夠。」沒錯,有她就夠了,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有她……有她,心不再空蕩,有她,他再不識得寂寞,有她,人生中所有缺憾都會被彌補。

  有她,他只需要有她,便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記不記得你給我的學習單裡,有一道題目。」

  「哪一道。」

  「悄悄地同我說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記得,你回答:你曾經在老家樹下埋入一個錦盒,裡頭寫著志向。」

  「陪我一起把錦盒挖出來?」

  「好。」她很好奇,童年時的齊靳有什麼大志向,是當大將軍、當王爺還是當有錢的大商人?她敢確定,不管是哪一種,他都不會再讓自己餓肚子。

  他帶她出屋門,往前走十五步,一面走、一面笑,臉上的笑有著夏日的溫暖。

  那時,他低著頭一步步往前細數,他多希望身邊有這樣一雙手牽著自己,可惜,那個時候他擁有的只是孤獨。

  「你在笑什麼?」黎育清問。

  「小時候我走將近三十步,才走到這棵大樹前。」停下腳步,仰頭上眺,掌心撫摸著粗粗的樹皮,那時候他經常爬到樹上,遠望王府外頭的街道,他坐在上頭,看著別人家的母親牽著孩子,滿臉的疼惜、不斷的叮嚀,那是他人生中最匱乏的一塊。

  「因為你長大了啊,你從小小孩長成大將軍,英武偉岸,教世人崇拜。」

  「我也得到你的崇拜嗎?」

  「當然,不然我幹麼想辦法嫁給你,連威嚇手段都拿出來。」

  「我以為你比較崇拜蘇致芬。」

  想到那個女人,他總是吃味,如果他的話對她而言是軍令,那麼蘇致芬的話就是皇命。

  「還叫蘇致芬?要喊十三嬸。」她提醒他輩分。

  他輕哼一聲,那女人愛佔便宜,明明大清兒沒幾歲,卻讓人從母親喊到十三嬸。

  齊靳蹲下身,從懷裡取出一把匕首,認準方向鏟開泥土。小時候力氣不大,洞挖得不深,但倒也沒因為雨水沖刷,讓盒子暴露出來。

  不久,生銹的鐵盒被挖出,齊靳打開鐵盒,再從裡頭拿出錦盒,錦盒己經褪色,可還能看得出是御賜品。可憐他留不住裡頭的東西,只能留下一個空外殼,就像他得不到世子應有的尊榮與教養,只能得到一個空名頭。

  打開錦盒,黎育清眼捷手快,取走裡面的紙張,打開,那行字映入眼簾,黎育清笑得彎腰。「我將來要當一個好父親?」

  「我是這樣希望的,可是……似乎還做得不夠好。」他臉龐浮起一抹赧紅。

  「沒關係,慢慢學,總有一天你會讓孩子知道,你是個好父親。」那字歪歪斜斜的,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稚童之手,可大小均等、無一錯字,足見當時寫得很用心。透過紙張,黎育清看見一個渴望長輩疼愛的孩子,看見他的無助與哀愁,他啊,明明是個無所不能的勇者,卻總是惹得她為他酸了鼻子。

  他抬眼,與黎育清對視,她鄭重其事地取過紙張,細細折迭、收入自己袖中,說道:「現在,這不是你小時候的志願,而是你的承諾,我為我們的孩子收著,如果你沒做到,我就要拿它來撻伐你。」

  「如果我做到了呢?」

  「那麼我會告訴孩子們,他們的父親是個重承諾的大英雄。」

  「你認為我會做到嗎?」

  「會!」

  「憑什麼這麼自信?」

  「因為我愛你、懂你,並且相信你。愛你是我的天生本能,懂你、信你是我的後天學習,我會用自己的資質與努力,來成就你當一個好親。」聽著這樣的話,他笑開懷,其實,蘇致芬身上有些東西是可以學的,至少這些大膽卻令人甜蜜潰心的話,可以學學。

  今晨下了一場雪,薄薄的一片,方落在地上就融化不見。

  齊湘坐在課堂上,拿著筆細細臨帖,她性子好強,同她爹爹一樣,為了不想落在人後,吃再多苦也不怕。

  昨兒個爹爹對黎育清說:「湘兒這倔強脾氣,若是男孩子就好,她要是個男孩,我就能手把手教她練武功。」黎育清卻笑道:「誰說女孩就不能學武功?」爹爹回答,「教會她一身武藝,若她倔起來追著夫婿打,事情可要鬧大。」黎育清瞪著爹爹說:「原來外頭的夫妻和樂平靜、沒鬧出大事情,竟然是因為女人只能挨打而無法還手?」爹爹被她噎得無語,只好轉頭問她,「湘兒,你想練武嗎?」當然想,她想練武功,更想和爹爹親密獨處,想爹爹看她聽她、疼她愛她,像別人家的爹爹一樣。

  見她點頭如搗蒜,黎育清對爹爹說:「弓箭、皮鞭這東西我外行,尺寸要怎樣才合適,你吩咐佘管事吧!不過,我倒是可以幫她裁幾件衣裳,讓她習武的時候穿。」事情就此定下,齊湘滿心歡喜等著明年春天來臨。

  其實……黎育清和蓉姨說的不一樣,她沒霸住爹爹、不准她和爹爹相處,相反的,她嫁進將軍府後,自己同爹爹在一起的時間多了。

  黎育清也沒有面上一套、背地裡一套,沒有在爹爹面前對她溫柔善良,背過爹爹就偷偷給她使絆子。

  她不明白蓉姨為什麼這樣討厭黎育清?不光蓉姨,她身邊的丫頭也都說繼母全是壞東西。問題是,黎育清到底壞在哪裡?

  她把心裡的疑惑拿出來問蓉姨,蓉姨摸摸她的頭,笑道:「你還小,還看不清楚,但日久見人心,等她的假面具撕去後,就會露出真面目。」會這樣嗎?可她嫁進來也快兩年了呀,要欺人一天不難、一月不難,可兩年耶……_過去兩年,黎育清照顧爹爹、陪爹爹醫腳,忙裡忙外,可她再忙,自己一出現,她就會停下手邊事陪自己說話。她曾聽到黎育清身邊的丫頭偷偷抱怨,說爹爹把千張嘴巴塞到黎育清手裡,害她每天為著籌銀子得累到三更半夜。

  這麼忙的人,還有閒情逸致同自己演戲嗎?

  一聲輕呼聲響起,齊湘轉頭往旁邊的同學看去。

  小宛不小心碰到雅兒的手肘,疼得她一張臉皺成小包子,齜牙咧嘴,老半天說不出話。

  看見這模樣,幾個同學紛紛湊上前,有人還以為是小宛把人給弄傷。

  小宛見雅兒緊攥住衣袖,不肯讓她撩開,脾氣衝上來,一陣怒罵問:「昨兒個晚上那陣打,你又挨得狠了,對嗎?」雅兒見那麼多人圍上來,連忙道:「沒事、沒事兒,你們別聽小宛胡說。」

  「胡說?你居然這樣講我,太可惡了,虧我把你當姊妹。」小宛脾氣上來,一把拽住雅兒的手腕,不顧她的掙扎硬將她的衣袖往上推,這一推,小小手臂上頭青紅交錯的棒痕看得人觸目驚心。

  齊湘擠開人群,搶到前頭問:「怎會弄成這樣?是哪個黑心肝打的。」

  「還有誰?自然是她後娘。昨兒個雅兒回家晚了,來不及做飯,她後娘一通破口大罵後,我就聽見棍子打人的悶響,我爹聽不過去,本想到她家勸解幾句,可我娘擋住爹爹,說雅兒的後娘脾氣暴躁,爹爹過去維護,只會害雅兒被打得更厲害。結果,你們看,劊子手都沒她後娘凶殘。」一個同學上前看看那傷痕,道:「天這樣冷,人人都穿著厚棉襖,要把人打成這樣,得使多大的力氣?」

  「你傻啦,把棉襖打破還得花銀子買,何況她爹爹若是知道她挨打,夫妻倆還得吵上一頓,所以她後娘精得很吶,每次都是趁雅兒爹爹不在家,令她先把襖子給除了才動的手。」

  「既然要雅兒待在家裡做事,不如別讓她上書院啊,她怎麼可能兩邊兼顧?夫子要幾時下學,又不是雅兒可以決定的。」齊湘義憤填膺地道。

  「她後娘見她手巧,指望著她到『天衣吾風』掙大錢呢。」齊湘看著她手上的傷,一股意氣促使她衝口道:「你今兒個別回家,我回去求我……」她頓了頓,黎育清……她該喊聲娘的,只是她還沒喊過……她看看左右同學都在等她接話,齊湘輕咳兩聲後,挺著背脊接下話,「我回去求我娘,讓你住在書院裡,以後少同你那個沒良心的後娘在一起。」

  「我娘不會同意的。」雅兒垂眉,臉上滿佈著早熟的沉鬱。

  「我娘是將軍夫人,她開口說話,你娘敢說句不?!她敢說不,我娘就不讓你上書院,不是還指望你到『天衣吾風』掙銀子的嗎?那裡的月銀可是高得教人眼紅,她不想要?」

  「是啦,你娘那麼貪心,她才不會讓這種好機會跑掉,你後娘生的妹妹上回考試不是成績太差、被趕出書院嗎?你娘氣得抹鼻子、掉眼淚的,哭得好像家裡死了人,如果你再被退學,她吃香喝辣的美夢就甭作了。」小宛在一旁極力勸說,她拉起齊湘的手,說:「齊小姐,這件事得仰仗你了,雅兒那後娘比豺狼虎豹更凶狠。」

  「我知道了,今兒個下學,你別回家,同我走一趟將軍府。」她挺直胸背,把事情給應承下來。

  「謝謝齊小姐。」雅兒聞言,就要跪下來給她磕頭。

  齊湘連忙把人給拉起來,黎育……娘說過,她年紀小,別讓下面的丫頭對自己磕磕拜拜的,免得折福。

  「齊小姐……」

  一個吶吶的聲音自後頭喊住她,小小的手掌扯住她的衣袖。

  齊湘回頭,看見另一個叫做小美的女孩,聽說她比自己大兩歲,可那身板瘦弱不說,還比自己矮上半個頭,平曰裡只會悶頭唸書,不同其它人打交道,這會兒,她怎麼會拉住自己?

  「有事嗎?」

  「齊小姐,可不可以也請你同將軍夫人說說,讓我住在書院裡?」齊湘皺眉,為啥要住書院裡?

  那麼多人擠一張床,吃食又不好,還得照時辰做事,半點自由都沒有,可她問不出口,在這裡唸書己經一年多,她再不是過去關在家裡、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民間疾苦她聽得不少,明白黎育清當初那番話,字字誠心。

  「你後娘也打你嗎?」齊湘緩聲問。

  「後娘從不打我,只是不給我東西吃。」她一天就靠書院供的一頓飯過活。

  齊湘惱了,怒問:「天底下的後娘都是這副德性的嗎?專會欺負正妻的兒女。」

  「當然,後娘只照管自己的孩子,別人生的全當奴隸。」小宛衝口說。

  「阿春他爹有了後娘就變成後爹,後娘天天在他爹耳邊說阿春的壞話,弄到他爹每次見著阿春就心情不好,動輒棍棒伺候,你想好好的,他怎麼會變成瘸子?就是他爹打的。」

  「我朋友她後娘只給她吃餿水,那股子酸臭味兒,熏得他把膽汁都吐出來了,後娘還罵他糟蹋糧食,三天不給飯吃呢。」

  「那算什麼?要不是雅兒沒被人牙子挑上,她後娘就要把她賣到那等見不得人的地方,賺皮肉錢呢。」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極力說著後娘的壞話,滿肚子火大的齊湘在這時候卻沉默下來。

  黎育清從不這樣對待自己,她做的每件事都順著自己的心意,唯一沒合她心思的一件,就是送她進書院。

  以前不明白,現在漸漸理解,她比不上自己嘴巴裡的賤民,人家會的她不會、人家懂的她不懂,便是寫字唸書,她亦樣樣不如。她只有一股子沒道理的傲氣,只有莫名其妙的自信,如果繼續關在將軍府裡長大,恐怕她真會變成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的蠢丫頭。

  所以,黎育清並不是個壞後母,帶著英氣的濃眉緊蹙,齊湘心裡頭有了思量。

  這天下學,她領著小美和雅兒回到將軍府,這是第一次,她回府後先往古柏居跑。

  屋裡,黎育清還在忙,她飛快撥著算盤珠子,算著年末各處莊子、鋪子送上來的銀錢。

  「夫人,小姐來了。」銀杏提醒黎育清一聲。

  聞一百,黎育清顧不得算到一半的帳,闔上賬冊,抬起頭,對著進門的齊湘甜甜一笑。

  她看見齊湘和她身後兩個怯生生的小丫頭,沒有多問,只說:「外頭很冷吧,石榴,給小姐們上碗桂圓茶。」她離開桌邊,將三人給拉到軟榻旁,一字排開坐下,再將炭盆往她們身前挪。

  銀杏動作伶俐,擰來乾淨帕子,讓她們洗臉、淨手,石榴端來熱熱的桂圓茶,還挪了張小几到軟榻邊,往上頭擺了四色糕餅點心,那點心做得小巧玲瓏,撲鼻的甜香味讓雅兒、小美口水都快流下來。

  黎育清笑著招呼她們吃點心,她們咬一口,太好吃了,害得兩人差點把舌頭給吞下去。

  石榴搬了張椅子讓黎育清坐下,她盯了三個人好一會兒才說話,「湘兒,怎麼突然想請朋友到家裡來,要不要讓廚房給她們備飯菜?」

  「她們被後娘給虐待了,如果再回家裡,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餓死,我想讓她們住在書院裡。」對上黎育清,她那句娘又喊不出口了。

  住不住在書院,是由家長決定的,若對方家長不樂意,她也不能強要把人給留下。

  但,這是齊湘第一次求她,視線朝雅兒、小美望去,她看見小女孩臉上的渴望。

  她沒立刻回答好或不好,只是先細細問過小美和雅兒家裡的情形,考慮半晌後,她轉身對石榴說:「你找人到書院,麻煩書院管事跑一趟,就讓他同雅兒、小美家裡說她們上課認真,夫子要把她們留下個別教導,以後只有過年休假才能回家。另外,一戶送二兩銀子過去,就說是嘉勉這兩個丫頭勤奮上進的賞銀。」石榴應聲,下去找人到書院傳話。

  黎育清把齊湘拉到身邊,說道:「這件事,你處理得有些魯莽了,就算家裡待她們不好,總也是親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是讓繼母知道她們在人前說自己的壞話,日後她們回家,相處起來只會更困難。」

  「何況她們是姑娘家,婚事還捏在繼母手上,若惹得繼母恨惱,日後在婚事上頭做鬼,她們豈不是哭天不應、哭地不回?下次聽到這種事,先別出聲,悄悄回來同我說,我尋人查證過後,再做處理,好嗎?」齊湘細細聽著黎育清的話,心知她不是教訓,而是在教導自己做人做事的道理,在人情世故上頭,她的確懂得太少,抿住唇,她點頭應下。

  「書院那邊沒有準備,若臨時把人送過去,怕是被褥衣裳都不齊全,湘兒,今兒個你把她們留在青松樓住一晚可好?」

  「好!」齊湘臉色稍霽,揚起一朵甜甜的笑花,還沒有同齡朋友來自個兒家裡住過呢。

  見齊湘面上並無不豫,黎育清心底明白,她不再排斥這些過去認定的賤民,尊卑從她腦子裡淡去,驕傲的她漸漸學會與人相處。

  「那晚上想請你的朋友吃什麼?」這口氣竟是同她商量,齊湘不傻,明白黎育清在替自己做面子。

  「吃熱鍋子吧,上回那個涮羊肉還不錯。」

  「知道了,我著人備下。銀杏,你把櫃子裡的包包拿來。」

  「是。」銀杏應聲進屋。

  不久後,她出來,手裡頭多了個斜背包,黎育清接過,把包包往齊湘身上套去。

  齊湘看見包包上頭繡的小丫頭,歪著頭逗小馬的模樣可愛極了,她把包包抓到身前,一看再看,愛不釋手。

  黎育清說道:「你爹也有一個,不過上頭繡的是穿盔戴甲的大將軍,你爹說這包包好用,什麼東西都可以往裡頭收拾得妥當,我聽說你最近除了四書、算學,還選了女紅和畫畫,要帶到書院的東西肯定不少,你暫且用用看,如果好用的話,我再給多你做幾件。」

  「爹爹的包包上頭是大將軍?」她揚聲問,口氣裡有藏也藏不住的歡欣。

  「是啊,大將軍和小丫頭,大將軍身上繫著小丫頭的繡帕,小丫頭逗著大將軍的駿馬,大將軍是極疼極愛小丫頭的。」小丫頭原本是自己,可有個比她更渴求安全、更希冀父愛的小丫頭在,她樂意讓賢。「湘兒喜歡嗎?」齊湘兩手緊緊握住背帶,眼裡泛起可疑的水光。

  黎育清不追問了,她假裝沒看見,對著小美和雅兒說道:「以後在書院裡,就麻煩你們多照顧我們家齊湘嘍。」兩人忙不迭地點頭應下,說話間,齊湘已經收拾好情緒,抬起頭對兩人說:「走吧,我帶你們去我屋子裡。」齊湘沒有向黎育清告退,逕自領著兩人便走出屋外。

  銀杏不滿,皺著眉收拾茶几,黎育清卻不在意,回到桌前,低下頭,繼續撥起算盤,她們都沒想到齊湘把人帶到屋外後,又一古腦的奔進屋子,衝到黎育清跟前,深吸氣,說:「娘,謝謝你!」然後,一溜煙往外跑去,繼續帶著她的小朋友往外走。

  隱隱約約間,她們聽見小美說道:「你娘對你真好。」而齊湘口氣驕傲回道:「那可不!」笑意在黎育清臉上逐漸擴散,齊湘哪裡像小丫頭了?那氣勢明明就是個小將軍。

  不過,她終於願意喊她娘了……還以為得再多磨個幾年呢,她把日久見人心那套話都拿出來安慰自己了……銀杏見狀,也為夫人開心,終於敲開小姐那個銅牆鐵壁似的心防,以後,這對母女會越來越好的。

  推開賬冊,她將桌邊的木匣子挪到眼前,打開,從裡頭翻出一封信,怔怔地看著上頭的字跡。

  這是王氏寫給她的,原以為齊靳不當世子爺,他們與那邊再無交集,便是木槿,那邊也很少再主動聯繫,沒想到王氏會寫這封信給她。

  這信在她手裡己經數日,她始終猶豫,該不該把信交給齊靳。

  信裡王氏賭咒,江雲的死與她無關,說她雖然在王府裡,但產婆奴才都是從江家送來的心腹人,還說臨產前兩個月,她的妹妹就搬進王府與她同寢同居,若真要找出江雲的死因,就得從她妹妹身上著手。

  信末,她希望齊靳高抬貴手,不要再為難齊墳,看在他是珩親王的親骨肉分上,別再對他暗施手腳。

  她不知道齊靳有沒有對齊玟暗施手腳,但她確定,齊靳不會相信王氏的話,只會認定她在離間挑撥。

  黎育清曾經向他問過江家人,齊靳回答,江家老爺附逆,是康黨手下一枚重要棋子,他曾經苦勸,無奈岳父不聽,康黨倒台,江家也跟著倒了。

  她問江雲的妹妹江雪之事,他說流放之後便沒有她的下落。

  如果江家上下己經不在,她翻出這個陳年舊案做什麼?就算追查出江雲的真正死因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不過是鬧上一陣、擾一段人心,假若追出什麼不堪內幕……算了,逝者己矣,就讓死去的人安息吧。

  好不容易才讓齊湘願意喊她一聲娘呢,何苦再生嫌隙,鬧得府裡上下不安寧。

  轉過頭,發現去找人傳話的石榴回來,黎育清問:「木槿、月桃去了哪裡?」

  「年關將近,許多婦人姑娘都趁著年前手頭有些閒錢,到香粉鋪子去挑胭脂,廠子那邊好像供不上貨,木槿和月桃都過去幫忙,出門前讓我稟一聲夫人,奴婢見夫人在忙,便沒說。」石榴說著,嘴角含笑。這是哪家的丫頭夫人吶,要出門便出門,也不先求得主子同意,生意還做得風風火火,儼然成了半個主子。

  「屋裡就剩下你和銀杏?」

  「是,銀杏在張羅晚膳,方纔她知會我一聲,說是先給小姐送羊肉鍋子過去,將軍還沒有回來,咱們這兒晚點開飯。」

  「你們做事細心,幸好有你們替我收尾,否則我應了聲,回頭卻忘記吩咐下去,可就糟了。」石榴性子穩妥,做事仔細,這段日子,黎育清身邊的大小事幾乎是她擔起來的。

  「夫人忙,裡裡外外大事小事忙得團團轉,這些細枝末節本就是奴婢該替主子考慮的。」

  「月桃、木槿忙得緊,經常不在府裡,年關將至,事情只會更多,不會少,你去通知佘管事,找幾個伶俐的來讓你挑,屋裡該多進幾個人了。」

  「這件事,月桃姊姊早早吩咐下去,挑了六個,現在銀杏帶著呢。」銀杏脾氣雖躁,可處事利落大方,教導人也是一套一套的,夫人性子溫和,有銀杏鎮著,下面的人可不敢亂了規矩。

  「那就好,有什麼我沒想到的,你們得記得提醒我一聲,免得疏忽,若是府裡頭的事還好說,要是落了外頭的應酬禮節,可就讓將軍丟大臉了。」

  「奴婢記下了。」

  「對了,上回將軍說,要求皇上接方嬤嬤和何嬤嬤出宮養老,屋子收拾好了沒?」方嬤嬤、何嬤嬤當年從宮裡派進王府照顧齊靳直到六歲,在王氏尋到借口將人送回宮裡之後,兩人便跟在德貴妃身邊。

  前些日子,宮裡傳出消息,說要遣一批年紀大的宮人出去,當中就有方嬤嬤、何嬤嬤兩人,齊靳問了她們的意思,求來德貴妃恩典,接兩人到將軍府養老。

  齊靳是個知恩報恩的,他說:「若不是兩位嬤嬤態度強硬,或許我活不過六歲。」黎育清接話,「府裡沒有老人在,送往迎來的,心裡沒個底,若是有兩位嬤嬤在身邊教導,那就更好了。」她總是順著他,他要養同袍弟兄,她盡心:他要奉養嬤嬤,她接受;他要與王府劃清界線,她無條件站在他這一邊。

  以前總覺得愛屋及烏太矯情,如今真心愛上一個人,方才明白,那不是矯情而是天生自然的直覺反應。

  喜歡他,他說的是對,他做的是對,就算有錯,也定是別人的錯,賴不到他頭上。

  這樣好嗎?當然不好,這容易讓人偏頗、變得護短,只是……為了喜歡的那個人,就算偏頗幾寸、護短兩分,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方嬤嬤、何嬤嬤迎回府裡供養,所以救過他小命無數次的成師父也將在年後搬進將軍府,那些待他好、護過他的人,未來黎育清發誓,會盡己所能,為他還盡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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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齊靳的謊言

  青松樓裡靜悄悄的,齊靳看著曾蓉蓉強作笑意的臉龐,有一絲恍惚,恍惚回到當年,江雲傷心地拉著自己的衣袖,故作堅強道:「沒關係的,你去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妞妞。」那時,湘兒才多大?兩個月吧,他就要丟下她,前往戰場。

  那時,他信誓旦旦地對她說:「莫要擔心,我留了人在身邊保護你,她動不了你一根寒毛。」江雲搖頭苦笑,「說什麼呢,那是婆婆,是你我的母親,就算有不對的地方,咱們也不能違背孝道。」她心心唸唸著孝道,誰知王氏蛇蠍心腸,害了他們的孩子,也謀害她的性命,報應?天地間若真的有報應,他睜大雙眼等著。

  「這幾日把東西備下,三日後出發。」回過神,齊靳對曾蓉蓉說道。

  「我會的,只是……」輕咬唇,她一雙眼似愁似憂的含情望向齊靳。

  齊靳對上她的眼睛,微歎,那張和江雲一模一樣的臉龐,和江雲一模一樣的溫柔性子,這對姊妹跟了他,好的沒得想,壞的全攤上,他猶豫了,真要帶著她走這一趟?

  是的,她是江雪,被齊鏞救回來後更名換姓,在齊湘身邊照顧著,他相信身為姨母的她必會悉心教養親外甥、女,因此即便黎育清幾度質疑,他的回答只有堅定。

  雖然江雪有了新身份,但她也有張和江雲相同的面孔,而京城權貴見過江雲的人不少,她的身份藏無可藏,別說議親,便是要出趟門,都得小心翼翼,且皇上對康黨忌諱多年,寧願錯殺亦不願放過一條無害小魚,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只能偏安於將軍府一隅,安度佘生。

  「只是什麼?」齊靳問。

  「那麼多年過去,每每回想抄家那日,還是怕著。姊夫,你確定這回咱們不會出事嗎?你才遭人算計過,身子剛剛恢復過來,若是那些惡人不肯罷手,會不會……」她嘴角微顫,洩漏了心底恐慌。

  齊靳溫聲相慰,「別擔心,這回我做足準備,必定不教惡人得逞。」情況越來越複雜,在大皇子失蹤後,四皇子、五皇子一病不起,而齊鏞、皇帝、黎太傅也身中劇毒,若非周譯在,恐怕大齊真要易主。

  一時間,朝堂上人心惶惶,德貴妃杖斃十幾名宮人,這回的事明擺著,幕後黑手在各家各戶甚至後宮裡都布下暗棋,只待一舉成功便可改朝換代,因此,皇帝身邊的每個人都得細細篩選,免得敵人一招不成,再出後手。

  齊鏞帶著病弱的身子與齊靳深夜商談,與其等著敵人再度動手,不如製造機會,讓他們出手,至少時機是由他們掌控。

  於是皇帝和齊鏞身子恢復後,接連幾日上朝議事,齊靳刻意裝瘸,幾次在眾人面前疼痛得站不直,之後風聲放出,他向皇帝告假,要領著妻子到城郊泡溫泉,治療傷腿。

  齊靳自私,他不願意黎育清冒險,便選擇江雪進行這趟任務。

  曾經考慮過找外頭的女人來扮演將軍夫人的,但齊靳並不確定誰是對手安插在將軍府裡的眼線,反正有人愛嚼舌根,傳他與蓉姑娘有不清不楚的暖昧,那麼他索性讓風聲傳得更厲害些,就算對方知道同自己出門的不是育清而是蓉蓉,也只會認定他想帶著蓉蓉到外頭風流快活。

  「希望如此。」

  「這次的事我己做足準備,絕不會讓你出事。」

  「我明白,姊夫答應過姊姊要好好照顧我,你是個一諾千金的男子,出口的話,便是千金之諾。」她仰頭,望著俊朗不凡的姊夫,她喜歡他……己經很多年。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從他上門送聘禮那天起,還是姊姊時常拉著她,說著阿靳的時候起?

  記不清了,她只知道高高在上的世子爺,居然求娶小官員的女兒,為玉成婚事,他甚至跪求皇帝,用無數戰功換得對姊姊的承諾,若是天底下有男子願意為她做這樣的事,便是要她用命來換取這段感情也願意。

  她始終不明白,她與姊姊出生不過相差片刻,她們的面容、嗓音、身材一般無二,怎地際遇天差地遠?

  從小姊姊讓爹娘捧在掌心呵護,自己卻是時時受斥痛責,姊姊碰上姊夫這樣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她卻總是遇到短命鬼,不公平啊……她明明比姊姊聰明,比姊姊果敢堅強,也比姊姊勇於爭取,為什麼她的命運,就是同姊姊差那麼多?

  家門不幸,爹爹投錯主子,害江家破敗,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己毀,再無幸福機會,卻沒想到三皇子半途救下自己,將她送往將軍府。

  多好,她終於走向夢想中的男人身邊,她以為,自己的一生將要改變,以為上蒼終於看見她,願意給她一個機會。

  她努力模仿姊姊的一言一行,她按捺本性,盡力演出溫柔細緻的性子,她不敢僭越、不敢逾矩,她想用溫情慢慢融化齊靳的心,就像姊姊當年對他做的一樣,而終有一天,他也會愛上她,像愛上姊姊那般。

  別的沒有,她有得是耐心,她相信滴水穿石,既然上天把機會送到她手中,她便盡全力把握。

  可是他受傷了,受傷的他暴怒不己,他把自己關在古柏居,誰都不肯見,連她拿齊湘當借口都無法近他的身,然後皇帝橫插一腳,賜婚懷恩公主,她明明打聽到他上折子拒絕婚事的,誰知到最後,黎育清依然成為將軍夫人。

  本以為一個強塞進府的夫人,不會受看重,要治她,多得是機會。

  但她錯了,事情和她料想的不同,黎育清和齊靳……他們之間必定有些什麼。

  眼看自暴自棄的齊靳開始醫治雙腳、振作起來,眼看齊湘的心漸漸向黎育清靠攏、將自己的挑唆置於腦後,眼看他們一家子越過越和樂,她開始害怕了,害怕自己只能當一輩子的「蓉姑娘」。

  這兩年,她能做的事都做全了,明裡暗地的手段,多到連自己都觸目驚心,卻還是改變不了局面。

  她三番兩次變著法子向黎育清暗示,自己與齊靳有情愫,她動作大到連下人們也看得出,她指望著黎育清同齊靳大鬧一場,讓齊靳親眼見到黎育清的妒忌,沒想到她這麼沉得住氣,始終不動如山。

  她惡意挑唆齊湘與黎育清生分,齊湘沒教自己失望,言語間諸多挑釁,偏她無視,一心一意對待齊湘,令齊湘心意漸轉。

  越等她越心急,眼見自己己經二十好幾,年華不再、青春消逝,還能得誰憐惜?現在機會終於來了,她必須好好把握,這次,無論如何她都要在齊靳身邊占穩位置。

  「那就按照計劃,三日後,自會有人領著你上馬車。青松樓裡,你上下打點好,找個借口,別讓事情傳出去》」

  這事瞞不過眼線,卻得滿著清兒,一來,這番隱瞞,讓偷香行徑更有說服力。二來,若讓清兒知道自己以身為餌,肯定又急又氣,回來非要逼他背個上百遍——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他不願意她再操心了,為幫他掌家、幫他安置弟兄,還為討得湘兒歡心,她己經忙得暈頭轉向。

  幾次見她累得想倒頭就睡,卻還是濃茶下肚、強打起精神,硬撐著把事情一一處理完。

  過度忙碌讓她成日裡懨懶的,吃不下、睡不熟,一點聲響就從夢裡驚醒,幾次想讓周譯過來幫她號脈,她總笑著推拒道:「哪有那麼嬌貴,待年關過去,該忙的事做完,自然就成天吃飽睡、睡飽吃,啥事都推到一邊去。」年關……是啊,快過年了,待她把迎來送往的禮備下,該走的人家串串門子,莊園鋪子的帳給折騰好,而他也清理完這粧糟心事,就尋個時間,真帶她們母女到莊子上去泡溫泉,放鬆放鬆。

  想到清兒,忍不住地,他眼底盛滿溫柔。

  曾蓉蓉見狀,還以為那笑是衝著自己來的,低下頭,無限嬌羞。「我明白,我會安排好的。」

  「若需要什麼東西,儘管轉告佘管事,他會幫你備下。」

  「好。」應下話後,她眼睛一眨不眨對上齊靳的臉,柔聲問:「姊夫,雪兒可以問你一句話嗎?」他皺眉,怎麼可以自稱雪兒?難道不怕身份暴露,連累旁人?他不悅,卻還是道:「問。」

  「你心裡還念著姊姊嗎?」

  齊靳因她的話一怔,垂下眼。

  還念著嗎?他己經很久不再想起江雲,他不是個薄倖的人,但江雲的身影隨著光陰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清兒那張鮮明的燦爛笑臉,不自覺地,他因她而喜而樂而歡顏無數,因她的珍惜,亦珍惜了自己,他的心被她佔得滿滿,再無佘地可擺入舊時身影。

  齊鏞問:「你家清丫頭會不會時刻鬧你,問你心裡孰輕孰重?」他沒回答齊鏞這問題,卻轉過身問清兒,「你會在意夫婿心裡存了另一名女子嗎?」他用的足假設口吻,她卻笑著把話給說明白。

  「將軍指的是江雲姊姊吧?說實話,起初會的,那時常常擔心你眼裡、心裡擺的全是前塵往事,再也放不下自己,可後來就想開了。」他追問,「想開什麼?」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抹除不去的際遇,我否認那些,便也同時否認了你,因為我認識的齊靳,便是由那些遭遇,一點一點堆積形塑出來的。我與其把心思放在舊事上,不如花點腦子,想著如何與你共創新故事,畢竟我比江雲姊姊幸運得多,她擁有的只是過去,而掌握在我手中的,是數也數不盡的現在與未來。」一篇話,他豁然開朗。

  齊靳摟她入懷,下巴靠著她的頭頂,展開眉眼對她輕言道:「雲兒是我的妻子,她為我生下湘兒,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她在不在我的心裡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己經在我的生命裡留下痕跡。」齊靳這番話是順著黎育清的話給歸結出來的,但傳進曾蓉蓉耳裡,卻成了希冀。

  她把那話做出一番新解釋:儘管他待黎育清特殊,依然把姊姊擺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即使清楚可能犯下欺君之罪,他依然收留自己、義無反顧。

  這個解釋讓她冷卻的心重新溫熱起來。

  上前一步,她拽緊齊靳的衣袖,想對他說:「如果你還念著姊姊,那麼把我當成姊姊吧,我會用全部的力氣愛你,像姊姊待你那樣。」可她的話還來不及出口,齊湘一聲大喊自背後傳來——「爹爹、蓉姨!」

  聽見女兒的聲音,齊靳無心計較曾蓉蓉的失信,他轉過身,看見女兒領著兩個小女娃兒進屋。

  「帶朋友回來?」

  「嗯,我讓娘幫她們一個忙,娘說今兒個就讓她們留在我屋子裡住下,令我好生招待。」說話間,齊湘視線在一臉坦然的父親以及滿臉赧紅的蓉姨之間流轉,心底生起狐疑。

  蓉姨這是在做什麼?那樣拽住爹爹的衣袖、那樣的羞澀靦腆、那樣的欲語還休,難不成她對爹爹狠狠敲了幾下。她腦子轉得飛快,一時間許多撲朔迷離的答案全數湧了上來。

  難道是因為蓉姨對爹爹有想法,才會在背地裡處處說繼母的壞話?念頭興起,她看向蓉姨的眼神中多出幾分探究。

  齊靳沒女兒那樣多的小心思,他蹲下身,將齊湘抱起來,這是黎育清教他的,教他如何成為一個好父親。

  她說:「你得讓女兒知道你疼她呀。」至於疼她的第一步,就是要時常抱抱她、摟摟她、誇誇她。他照做了,然後不知不覺間,父女之間親近不少。「今兒個在書院裡,夫子教些什麼?」他問。

  看吧,他現在連尋話題同女兒說話,都做得駕輕就熟。

  「繡藝師傅教我繡花,我能繡出一朵花兒了呢。」

  「說到繡工,不懂的,問問你娘,她那手繡活真不錯,她這幾日忙著,還說要給你做個包包……」齊湘把身後的包包拉到前頭,接下齊靳的話,「在這兒呢,娘說,爹爹也有個包包,上頭繡著大將軍,還說大將軍是極疼愛小丫頭的。爹爹,是這樣的嗎?」齊靳聞言一笑,小丫頭……他的小丫頭呵……撫著包包上笑逐顏開的小丫頭,他道:「當然,大將軍疼小丫頭,爹爹更疼湘兒,湘兒要乖、要懂事,要聽你娘的話,學出一身好本事,像你娘那樣,未來替夫婿撐門面。」

  「我會的,以後爹爹受傷的同袍弟兄全交給湘兒來照顧啦。」她拍胸口,應承下大志願。

  湘兒怎會知道傷兵的事?難不成清兒己經開始在教她管家理事?可湘兒這麼小,連算學都還沒學透,清兒會不會揠苗助長?

  「這話是誰同你說的,你娘?」齊靳笑問。

  「才不是,是小宛說的,她爹爹以前跟在爹手下打仗,腿子受傷被送回京裡,她說爹爹善心,每年都打發人給他們家送銀子,可那銀兩要填飽肚子都夠勉強的了,更別想攢銀子給她置新衣裳。」

  「幸好咱們家的娘聰明,想出好法子,讓她爹爹有地可耕、有屋可住,連丫頭小子都有書可讀,眼見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好,她家裡給爹娘刻了個長生牌位供奉著呢。」

  「小宛還說,這個過年,她娘給他們家的孩子全縫上兩身新衣裳,樂得她在爹娘的長生牌位前,重重磕三個響頭呢。」聽完這話,齊靳暗歎口氣,對女兒,他想多寵寵,雖然磨礪會讓玉石發光,可那苦頭呵……他捨不得女兒多嘗。

  「是啊,你娘辛苦,湘兒快點長大,認真把書給念好,日後幫你娘管家理帳,免得她日夜操勞,沒時間……」

  「沒時間給我添個弟弟嗎?」這話是齊湘故意接的,她偷覷一眼蓉姨,見她咬牙、緊扭帕子,心知自己猜對了,蓉姨不安分,想招惹爹爹,既然如此……得掐死蓉姨的心念才成。

  齊靳大笑,揉揉她的頭髮,說:「湘兒想要弟弟?」

  「想。」她用力點頭,然後又不經意地朝曾蓉蓉送去一瞥。

  是男人都想要兒子,這話,是書院裡的同學說的,在書院裡,她學到的人情世故多了。

  「行!回頭爹同你娘打個商量,給湘兒添個弟弟,可你娘忙,弟弟生出來,誰照料?」齊靳佯裝為難。

  「怕啥,有我這個姊姊呢,反正要一個也是要,要兩個也是要,爹爹,你乾脆同娘商量,直接要個一打,行不行?」她說得豪氣,卻讓曾蓉蓉憋氣,她知道這樣有些過分,但為了爹娘,只能對不起蓉姨。

  「一打,你當是下豬崽啊?」

  「湘兒想要走到哪裡,後面都跟著一堆小蘿蔔頭嘛,那指揮起來,才像大將軍呢。」

  「果然是爹的好女兒,年紀輕輕就想當頭頭。不過,你這要求可是為難爹啦,你娘聽見,肯定要捶爹一把,不如湘兒自己去求你娘,她點頭,爹便讓湘兒當小將軍。」

  「成!」

  父女倆一句搭過一句,親暱的模樣看得雅兒和小美滿臉羨慕,而曾蓉蓉則是低著頭,滿心憎惡。

  她恨齊湘恩將仇報,忘記自己的養育之恩,更恨他們口口聲聲說娘,而那個娘卻不是自己。

  不過,會的,很快……很快自己將會取代黎育清,屆時,她若再讓死丫頭過上好日子,她的名字倒過來寫。

  隔天清早,曾蓉蓉順著早就走熟的小徑來到後門,竹林裡己養上雞鴨,巡園的婆子多了,她得遮遮掩掩避著人,一條路走上老半天。

  好不容易走到門邊,她敲起三重三輕聲響,待門後也回應兩重兩輕,便將納在懷裡的信箋從門縫裡塞出去。

  第三天,她自門縫中取得一包合歡散,把藥粉收在懷裡,笑了,她即將夢想成真。

  更多的耳語傳進黎育清耳裡。

  有人說:將軍令佘管事給蓉姑娘送上衣服首飾。有人說:將軍三番兩次往青松樓去,還是趁大小姐不在的時候去的。

  聽過無數次後,她再也忍不住,追著齊靳想問分明。

  齊靳卻笑了,那話是他讓人傳的,自己怎會不知道?他笑道:「你未免太在意蓉蓉了,難不成是嫉妒?」她噘起嘴道:「怎能不嫉妒,我丈夫還沒給我送過衣服首飾呢。」這話沒惹得他不快,卻引來他的哈哈大笑,齊靳說:「你是『天衣吾風』的老闆,全京裡哪家鋪子的衣服有你們的好,我若是在那上頭花銀子,不被你給念翻,罵我不當家不知當家苦。」這話堵住了她。可不是,之前四哥哥和五哥哥大手大腳花銀子,替自己買了一套「天衣吾風」的衣服,讓她又氣又惱,直罵他們不會過曰子。

  「可你也不能送別的女人啊,若事情往外頭傳去還得了,私相授受耶,碰上惡意的硬要往你身上潑髒水,怎麼辦?引得蓉姑娘對你有別樣心思,怎麼辦?」她硬聲抗辯。

  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額頭,他掐了掐她的臉說:「哪裡來的私相授受?衣服頭面全是佘管事挑的、送的,真要說私相授受,那也是他和蓉蓉的事,關我什麼事?何況是你自己說要給蓉蓉挑門合適婚事的,我這才費心盤算,這會兒卻又來惱我?」

  「所以你打扮她,是為著替她尋婚事?」黎育清意外,還以為他會繼續敷衍下去,把那個蓉姑娘不上不下地擺在青松樓裡。

  「不然呢?」

  齊靳應答得極快,黎育清怎麼都料想不到這是謊言,便順著他的心意,把這件事給丟開了。

  幾天後,齊靳說要陪皇帝到獵場圍獵,得隔天才能回來。

  黎育清二話不說替他收拾妥行李,將人給送出門去。

  齊靳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人都己經走出屋子三五步了,卻突然折轉回屋裡來,狠狠將黎育清給摟抱入懷,這舉動弄得她滿頭霧水,抬眼望他,卻發現他像是肚子裡憋著話。

  片刻,她說道:「不知道我看人準不準確。」

  「怎地說起這個?」他笑著攏了攏她頰邊碎發。

  「我覺得你臉上寫了一行字。」

  「什麼字?」

  「我要出門使壞去。」

  聞言,他仰頭大笑,從懷裡勾起那張教人垂涎的小臉蛋,道:「相人這門學問高深得很,夫人學不來,無妨。」

  「你確定不是出門使壞?」

  她擠擠鼻子,笑得滿臉甜滋滋,見著他,她就是忍不住心甜,忍不住歡快,忍不住想對他一笑再笑。

  「自然不是,你家夫君是要出門做大事。」他捏捏她的鼻子,對於欺騙,他心底有些歉意,但為著她的安全,他願意承擔所有歉意,只待這些令人惱恨的事結束,迎來輕鬆曰子。

  她細細望過他的臉,他的眼神裡裝的是……歉意?

  為什麼心生歉意?她不解,想再追問,他卻己經換上一張朗朗笑顏。

  黎育清問:「所以最近齊墳身邊發生那堆亂七八糟的事,與你無關?」

  「你怎麼知道齊玟發生亂七八糟的事?」齊墳似乎被人給盯上,動不動就有人抓著他的痛處,到處宣揚,把他本來就不怎麼樣的名聲弄得更臭,皇帝沒空理他,只派人申誡幾句便罷。

  因而王氏搭棚施粥,刻意替兒子製造善名,還把人給拘在府裡,哪裡都不許他去。

  之前他曾經懷疑,這隱善揚惡的是不是父親的手下?是不是打算敗壞齊玟的名頭,口後順理成章讓剛出生的孩子接下世子之位。

  可齊靳很快便推翻這個聯想。

  父親豈是如此不知輕重之人,再氣再恨,齊墳終究是他的親生兒子,一家人同氣連枝,他壞了,王府能得個好?

  依此推估,背後操縱此事的人,若不是想破壞珩親王名聲,便是想拉攏珩親王府,對方企圖拿捏住齊墳,曰後好換得父親出手相幫。

  可,他失算了,齊墳己經不是父親唯一的兒子。

  只不過知道此事的人,宮裡除皇上、太后和齊鏞,未有其它人知曉。

  齊墳能怪誰?因果報應、循環不爽唄。

  前事鬧得沸沸揚揚,不管是軍中、朝廷或百姓,人人都知道,為保全齊墳,珩親王不惜與長子交惡,親自向皇帝下跪懇求、饒齊玟一命。反倒是後來,珩親王見皇帝下不了台,親自綁來齊墳求斬,以致牽扯出多年秘辛,只是這事被藏得密密實實,無多少人知曉就是。但總之若非前事鬧太大,讓珩親王這上不了檯面的次子聲名大噪,人家怎會盯上他?

  「王妃寫信來向你求和,她希望你能夠高抬貴手。」信裡其它的話,黎育清沒提。

  王氏說,若他記恨江雲之死而對齊墳下手,她願意賭咒,那件事絕對與她無關,可以的話,她更希望江雲把那孩子給生出來,那麼他便會明白,女人口口聲聲的愛有多虛假,之後更是牽扯出江雲的妹妹……「得了空,你找人給王氏回話,就說我最不屑的是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做的,我認,不是我做的,也不會往自己頭上攬。齊墳與我再無相干,他是好是壞,我都不需要承擔,他既然想把自己弄成婊子,就別天真以為施點粥就能建牌坊。」

  「告訴她,天底下沒有不要錢的餐飯,她得了好,要付出代價,相同地,為了惡,也得付出,代價這兩字永遠存在,只不過有沒有扯塊遮羞布遮掩罷了。」

  「她想要爵位,我給了,她想要我放齊墳一馬,我放了,但我相信天理昭彰,總有一天,他們得為自己做過的惡行,付出足夠的代價!」

  「你再不當她是一家人?」

  齊靳接話,「是不是一家人,看的不是血緣而是看心,人家把你當敵人,你若還把人家當一家人,只能說明你傻。」江雲就是這樣傻氣,才害了自己的性命,而今清兒己經知道他的身世,沒道理還拿人家當親人看待。

  「我明白,只是心裡替父親難受。」

  「父親是父親、王氏是王氏,拿我當家人的,我便親近,拿我當仇人的……我還不至於是非不分迷了心。」父親手把手將他教養成材,那份恩情抹殺不掉,若非如此,他怎會為父親盤算子嗣?又怎會親自向皇帝請旨,放棄爵位?黎育清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他續道:「但即便我們不害人,可也不代表不防備,防備的第一步便是莫小瞧對手,若是沒把握,就蹲著別吭聲,證明自己無害,可一旦決定要發力站出來,就得一口氣置對方於死地,千萬別留力氣讓人家來報復。」所以對齊玟那等東挑釁、西挑釁,卻遲遲不見血的做法,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齊靳咬牙切齒的模樣讓她心驚。「你會不會把話說得太重了?」凝視著黎育清,他知道自己把她嚇著了。

  清兒樂意活得單純,她想當好人,她真的以為好人會有好報、天上真有神明眷顧善心人。但是,不可以!在善人面前可以為善,在惡人面前太善良就是自找死路,知道王氏私底下聯絡清兒,他莫名起了一陣膽顫心驚。

  「我不得不說重話,清兒,把我的話牢牢記住,當初雲兒就是認定虎毒不食子,努力與王氏維持婆媳關係,再大的苦頭也背著我硬吞進去,以至於到最後死於非命。」

  「你說過的,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所以寧可狹隘心胸、寧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也別小看了王氏,不要因為她幾封求和書信,便對她放下戒心。」齊靳滿臉的恨之入骨是因害怕失去黎育清,可她卻誤會他的意思,以為他的怨憤源自於江雲之死。

  江雲是他此生最喜歡的女子,失去她,他痛徹心腑,他可以放過王氏與齊玟對自己的毒害,卻不能放下江雲之死……唉,男人的專情,有時候會傷了另一個女人的心吶……黎育清深吸氣,努力安慰自己,光陰是傷口最好的藥品,總有一天他心裡的傷會結痂,陳年往事會淡去記憶。

  在齊靳的殷切囑咐中,黎育清再三保證,會對王氏小心提防,不再與她私下通信:再三保證,在他回來之前,絕對不出王府;再三保證,會好好照顧齊湘……在他嘮嘮叨叨說過一遍後,她做出無數保證,保證完自己都覺得好笑,齊靳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婆婆媽媽?

  送走齊靳,她腦子一陣暈眩,唉,昨兒個又沒睡好了。

  想起手邊一大堆事,她揉揉鬢角,理好繡樣後,她提起精神,領著石榴往鋪子裡去,把對齊靳的保證一古腦兒給丟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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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4: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她是我的妾

  「天衣吾風」生意一貫的好,齊聿容和蘇致芬都不在,黎育清把繡樣交給劉管事後便打算離開,趁年關將近,去看看齊靳的弟兄們。

  前幾日一場大雪,聽說有人家裡的牛柵被雪給壓垮。

  牛是農家再重要不過的資產,損失一頭牛,代表明年的春耕會出現問題,尤其是當初她手邊銀子不夠,沒辦法幫每家每戶都添上一頭耕牛,只能三戶:牛,大家共享,若真死掉幾頭牛,影響可大了。

  但她才走到門口,就遇見準備下車的蘇致芬,她見著黎育清滿臉錯愕。

  看看左右,蘇致芬二話不說拉著她往鋪子裡走,直到進入堂屋才急聲問:「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同齊靳到莊子裡泡溫泉嗎?」

  「怎麼可能?最近朝堂事多,他忙得足不點地的,哪能得空出去玩。」黎育清失笑,這話沒頭沒腦的,誰聽得懂。

  「誰說他去玩?!」蘇致芬眉間聚攏,臉上掛起擔憂。

  這會兒,黎育清也隱約感覺出不對。

  黎育清問:「不然呢?你知道些什麼?」

  「前幾天阿壢說齊靳舊疾復發,在上早朝時雙腿疼痛得站不穩,周譯說天候太冷,他的腿無法支撐,得輪流泡溫泉和湯藥才能治得好,皇帝這才准了他的假,讓他出京泡湯。」

  「不對啊,他腿好得很,健步如飛。」        ^何況哪裡來的舊疾復發?他的腿是中了毒,周譯早己將他身上佘毒盡除,並說過絕不會影響日後生活。

  「是嗎?怎麼會這樣,那他去了哪裡?」蘇致芬又問。

  「他今兒個同皇帝去圍獵,靜親王沒隨駕嗎?」黎育清越問越心驚,直覺這件事有問題。

  「你自己都說最近朝堂事多,幾個皇子相繼出事,皇帝不在宮裡鎮著,還能到處跑?那不是給歹人下手的機會?!何況阿壢早早就上朝,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給歹人下手機會?!

  心,倏地抽緊,黎育清像吞了個熟雞蛋似的,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呼吸瞬間急迫起來。

  所以他才會那麼緊張、那麼奇怪,臨出門了,卻又返回來狠狠抱住她?

  所以明明很簡單一句,「別同王氏打交道」就行,他卻說上一大篇,非要逼她允諾記牢?

  所以為了給歹人下手機會,他以自身為餌,去釣禍害皇帝的幕後兇手?

  所以他知道危機重重,於是依依不捨、囑咐交代?        .

  那麼這事情是皇帝的主意還是他的主意?鏞哥哥、四哥哥知不知道?靜親王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如果只是齊靳的自作主張,沒有人後援,他會不會發生危險?

  一大堆問題在腦子裡喧嚷,她閉眼又張眼,覺得屋頂在頭頂上轉圈圈,忍住暈眩,她一口氣、一口氣慢慢吸吐,兩個小拳頭握得死緊。

  果然不對?!

  蘇致芬扣住她的肩膀,凝聲說道:「育清,今天早上,我親眼看見將軍府親衛領著一隊車馬出門,聽說你和齊靳要去泡溫泉,我本想與你說幾句話,可領隊親衛不允,回答將軍和夫人趕時間,便沒讓車隊停下。

  「馬車經過我身邊時,我看見一雙女人的手輕輕撩起車簾子,我還以為是你在同我打招呼,可馬車揚長而去,我來不及看清楚。既然你沒跟著去,車子裡的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齊靳只跟我說,要與皇帝去圍獵,明兒個才能回來。」

  「不行,這件事情得讓阿壢知道。」

  「也、也許靜親王早就知道,他們肯定又合謀去算計誰了。」

  「但願如此,但阿壢昨天還嘲笑,依齊靳那性子,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怎麼也不可能離開朝堂,莫不成是娶了媳婦、不上戰場,這點痛就忍受不來?」那意思是……

  過去兩年,皇帝和靜親王兄弟情深,皇帝為蘇致芬大開方便之門,靜親王替皇帝充實國庫,什麼事兩個人都有商有量,儼然成了好哥兒們。

  所以靜親王不知道……黎育清害怕了,那麼皇帝不知道的機會就更大了。

  「你先回去,我著人去找阿壢,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如果……」蘇致芬頓了頓,拉起黎育清的手握緊,「你先繞到書院那邊,將齊湘接回去,記住,緊閉門戶,把將軍府給守好。」黎育清點頭,致芬沒說錯,若齊靳要以身作餌,代表身邊必有敵人的眼線,既然如此,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全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

  還有,齊靳要她再三保證,絕對不出府,他也擔心暗處敵人兵分二路,挾持她們母女威脅吧?

  該死,難怪出府前佘管事還勸了她好幾句,見她固執,只好命人緊跟。

  她頭昏、她六神無主,但理智堅持著,她不允許自己在這當頭暈過去,幫不了齊靳,至少不能成為他的負擔。

  灌下一杯熱茶水、提振精神,黎育清說:「我去帶齊湘,靜親王那邊,麻煩你了。」

  「如果有任何消息,我馬上差人上將軍府尋你。」到書院接人時,黎育清才曉得齊湘沒上學,明白齊靳有所防備後,心情略微放鬆。

  回到將軍府,她吩咐下去,讓佘管事派人把將軍府守得密不透風,在將軍未回府之前,府裡只准進不准出,所有下人都把嘴巴給閉緊,不得對外傳消息。

  她將下人分編成十組,隨時隨地在府裡四處巡邏,她還將齊湘從青松樓帶回古柏居。

  見黎育清這般鄭重,佘管事明白,將軍的事瞞不了夫人。

  將人分派下去後,他進古柏居回稟黎育清,請她放心,將軍早就讓人上莊子報信,將那些還能動刀動槍的舊部給調進府裡,早上他們一番研議,挖陷阱、布刺樁,他們把打仗用的那一套全搬出來,在將軍府四周布下天羅地網。

  佘管事還說:「這群受將軍大恩的漢子,個個都是一腔熱血,定會保得夫人和小姐平安。」佘管事的話,讓黎育清多了些篤定,齊靳行事,佈置縝密,若連府裡都這樣仔細,他那邊……必也是準備周詳的吧?

  不多久,致芬派人捎來消息——此事皇帝不知情,齊鏞和黎育莘也不在京裡,怕此事兩個人都有份。她讓黎育清放寬心,阿壢己經奉皇帝口諭,與上護軍領著宮裡禁衛軍出城尋找齊靳。

  古柏居裡,齊湘看著一言不發的黎育清,好半晌才走上前去,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說:「娘,你心裡不舒服嗎?」黎育清回過神,微微一笑,想解釋自己沒有不舒服,只是擔心她爹爹,齊湘卻搶快一步道——「我心裡也不舒服,爹爹要泡溫泉,怎地帶蓉姨卻不帶我和娘……娘,我錯了,以前不明白蓉姨怎老說娘的小話……蓉姨喜歡爹爹,想當爹爹的侍妾……」一串話,她說得疙疙瘩瘩,看著黎育清,臉上眼底滿是歉意。

  耳聞齊湘的話,黎育清頭一陣一陣發昏,齊湘的聲音時有時無,可她還是聽到重點了——和齊靳出京的人是曾蓉蓉!

  然後她聯想起那只掀開車簾的纖纖玉手,如果那是曾蓉蓉便說得通了,她是想讓致芬帶話,教她知道出城馬車上的女子是她,教她堵心生氣。

  可為什麼帶她?若要引歹人入彀,帶個身懷武藝的女子,豈不更合適?難道他們全都猜錯,根本沒有什麼計劃陰謀,只是單純帶曾蓉蓉出遊?

  是了,他眼底的歉意!因為他將同曾蓉蓉一起?

  可……不對啊,若他硬要收曾蓉蓉入房,她能說不?她又不是正牌公主,能左右皇帝下聖旨,賜死曾蓉蓉,何況要收個女人,根本不必遠赴他方。

  所以他確實是要引惡人入彀,他確實要逮到謀害齊鏞和皇帝的兇手,定是無法可想了,他才會以身犯難……對,是這樣,他冒險,卻不願她冒險,既然說要帶夫人去泡溫泉,那麼就得有一個「夫人」,他定然是看重自己,才選擇其它人做替身,他是為了保住她,才會選擇對不起其它人。

  別忘記,還有齊鏞摻和其中呢,絕對不是簡單的出行遊玩。

  她必須信任他、不能誤會他,他己經夠辛苦,她不能增加他的負擔。

  她不發一語,緊緊抱住齊湘,暗自發誓,她會為他,照顧好女兒。

  齊湘抬頭,望見黎育清波瀾不興的雙眼,那份安閒篤定,讓她平了心。

  這天晚上,黎育清嘔地一聲,把腹中的東西全數嘔盡。

  不出預料,第一天晚上,將軍府闖進十幾名不速之客,被佘管事帶人給擒下,捆得結結實實,怕他們為亂、生出意外,月桃熬了一大鍋迷藥,讓佘管事命人強灌下。

  第二天一大早,浩浩蕩蕩地,一串人肉粽子被捆進大理寺,嚴刑逼供。

  只是從早上等到晚上,黎育清沒將齊靳給等回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距離齊靳說要回府的日子越遠,黎育清越慌亂。

  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是情勢比他們估計得更嚴??還是敵人的實力遠遠超乎她想像?

  年關將至,大街上的人卻寥寥無幾,一隊隊的守城士兵在大街小巷裡巡邏,高官權貴們全都緊閉門戶、謝絕訪客,雖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百姓們也嗔到幾分危險意味,人人自危。

  黎育清吃不下、睡不著,用意志力兀自強撐,她在等他回來,給她一個明白交代。

  終於,第七天,齊靳回轉府邸,馬車剛在大門前停靠,消息便傳進黎育清耳裡,頓時,像是吞下千年靈芝似的,蔫蔫的黎育清立即精神百倍,拉起齊湘便往大門前跑,木槿見狀,連忙分派大家各自做事,並令石榴跟在夫人身旁。

  跑出古柏居,黎育清在笑、齊湘也在笑,跟在她們身後的一群婆子丫頭也是滿面春風,將軍是府裡的主心骨,他平安回來,大家那顆心才能放回肚子裡。

  就這樣,從外往內與從內往外的兩批人在園子裡碰上,幾乎是同時,眾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腳步,兩雙眼睛對上,都有千言萬語,但此刻……化為一句無聲歎息。

  下一剎那,黎育清的目光轉開方向,朝著他上下打量,很好,他精神奕奕,沒有病、沒有傷,沒有刺人眼睛的染血裹布,很好,他臉上帶著自負驕傲,他一定是抓到賊人,立下大功勞,很……下一個「好」卡在喉頭,突然間,她喘不過氣,因為她看見緊緊抓住他臂膀的曾蓉蓉,因為曾蓉蓉一個踉蹌、差點兒站不穩,他便伸手……將她環住……他眼底的歉意真真實實、毫不隱瞞,而曾蓉蓉身上裹著的,是黎育清親手為齊靳做的披風。

  殷切的目光裡透出兩分茫然,她企圖為這種情況找到合適定義,但是左尋右找,她找不出貼切話語。

  齊湘也看見兩人的親密,她望望父親、看看蓉姨,再轉頭看一眼緊緊抓住自己手心的娘,心,落入谷底。

  過去幾天,她親眼瞧見娘的焦急害怕,卻為著安撫自己、強作笑容,娘不斷對她說爹爹的事,還提及愛屋及烏的故事。

  娘告訴她,「我很愛你爹爹,所以我也會很愛你,不管別人怎麼說,你就是我的親生女兒。」她想著啊,這樣很好吶,有個人心疼爹爹也心疼自己。她想,真不錯,我也有了親生的娘。她想,以後啊,再不要管別人的閒言閒語,從此眼見為憑。

  她還想了很多,尤其是想著等爹爹回來以後,要怎麼同爹撒嬌,同爹說說娘的好處,可是……她猶豫地看蓉姨一眼,對蓉姨,娘也能愛屋及烏嗎?

  齊靳看見女兒眼底的猶豫掙扎,也看見妻子的茫然無措,他歎口氣,對石榴道:「你把蓉姑娘送回青松樓。」石榴不願意,但那是主子的命令,她不情不願走到曾蓉蓉身邊,想動手扶她,卻不料曾蓉蓉一個腳軟,癱進齊靳懷裡,哽咽低喚,「靳……」這一聲親暱低喚,像炸雷似的,炸掉黎育清僅存的知覺!

  也不知道哪個惡人伸了手,在她胸腹間掏摸,把她的心肝腸胃全攪亂了秩序,嘔吐的慾望越來越甚,她咬緊牙關,硬邦邦轉身,硬邦邦地抬起灌了鉛的腳,往古柏居走回。

  齊靳無奈地看一眼懷裡的曾蓉蓉,對石榴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顧夫人。」語畢,他彎下腰,將曾蓉蓉打橫抱起。看著他這個動作,石榴驚嚇得再說不出話,齊湘也愣在當下,不知如何是好。

  心一橫,石榴拉起齊湘,說道:「小姐,咱們先回去,銀杏做的桂花糕肯定上籠子蒸好了,待做好後,你拿些給將軍和夫人嘗嘗。」眼下,只能靠小姐把將軍和夫人攏起了。

  齊湘不語,垂下頭,把手交到石榴掌中,長長的一口氣,飄蕩在無人的園子裡……黎育清又大吐特吐一陣。

  是因為太痛、太氣、太怒還是太恨?不知道,也許是太茫然、太害怕、太恐懼。這些日子,能下肚的東西本就不多,現在是連綠色膽汁都給吐出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千百個為什麼像跑馬燈似的,在她腦子裡盤旋,她怎麼都想不出為什麼。

  如果齊靳出門是為著做大事,怎會回府時,多了個喊他「靳」的女人?如果只是為著風花雪月,怎會有那些闖進府裡的黑衣人,他怎麼忍心讓她和湘兒一日日一夜夜地慢慢熬、慢慢等……她的腦子快想破,她的心想得扭絞翻騰,五腑六髒被點上火把似的,到底是哪個沒天良的,朝她嘴裡灌了砒霜,讓她痛得想要哭喊大叫。

  雖未下雪,但天氣好冷,下人都縮手縮腳,嘴張開便是一圈霧白氣體,可她好熱,從心底往四肢擴散出去的火氣,快把她給燒熔殆盡。

  那個動作表明了一切對吧?代表不管之前做了什麼,他們現在都是親密情人,她只能喊他將軍呢,可曾蓉蓉那聲「靳」,既清楚又分明,她再魯鈍、再會欺騙自己,也無法再替他找合理解釋。

  是的,他們之間有什麼,還是關係非比尋常的「什麼」,因為七天的日夜相處,讓他們認清彼此的感情?不,也許更早之前,他們之間便有了什麼,只是她用一句信任,逼自己視而不見。

  忘記了嗎?他對曾蓉蓉不同尋常的相信,忘記了嗎?她提及尋個好男人將曾蓉蓉嫁出去時,他嘴上的敷衍。

  嘔……又是一陣天昏地暗的嘔吐,讓她恨不得把滿肚子的氣恨吐盡,只是,氣恨未吐,吐出來的全是無法出口的恐懼……這一刻,一個明明白白的意念掛上腦際——她輸了!

  回到古柏居,石榴將齊湘交給銀杏,拉起月桃和木槿將園子裡發生的事同她們說了,她們驚詫不己,想著黎育清一個人在屋裡,趕緊跑回去,竟發現她吐得整個人在地上蜷縮成團。

  「夫人!」

  木槿扶起黎育清,發現她全身抖得厲害,心一酸,緊緊把她抱進懷裡,企圖把力量全灌進她身子裡似的。

  「不要怕,沒事的,夫人,咱們向將軍要個交代,事情一定不會無法轉圓。」月桃急急安慰人,卻不知道自己語無倫次,別說安慰了,怕只是落井下石。

  石榴見兩人都慌了手腳,連忙道:「這是在做什麼呀,讓你們過來是幫忙,不是添亂。」說著,她去取來乾淨衣服,木槿點頭,將黎育清扶進淨房裡,洗去一身酸臭味兒,月桃連忙喚人進屋抹地、換新床褥,把一切全打理乾淨了,才從溫著的壺裡倒來蔘茶。

  直到把黎育清給服侍躺下,眾人才鬆一口氣。

  突然,黎育清想到什麼似的,一把抓住木槿的手,語帶哽咽道:「快快快,你快去找歲歲、月月、年年,你去告訴她們,我要馬上見到致芬,你跟她說我亂了、我怕了、我不知道怎麼辦了……我想要逃跑……」

  「好、好,夫人別慌,我馬上去,等靜親王妃過來就好了……」木槿領了命、紅著眼,抬起腿往外跑去,卻沒想到撞上站在門口的齊靳,他一張臉上寒霜凝結,眉心蹙起,飽含怒意的雙目直直盯著床上的黎育清。

  他聽見了,聽見她亂、她怕、她想要逃跑,逃跑?她居然什麼話都不問就要逃跑?

  木槿迎上他的視線,凌厲目光直直迫視,令她不由自主垂下頭,怕一接觸便會被射個千瘡百孔。

  「誰都不准去,從現在起,蘇致芬不可踏進我將軍府大門,誰放她進來,誰就去領五十軍棍!」齊靳口氣森然,一道軍令,讓所有人都寒了心。

  現在讓蘇致芬上門,只是火上添柴,她會說什麼話,隨便猜猜都可以猜得到,她會鼓吹清兒離開,會說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甚至說男女平等,沒有誰得容許誰三妻四妾,除非那男的也能容許你三夫四郎。

  她的論調,齊靳清楚得很,所以,她不准進門!

  齊靳的命令,讓木槿、月桃和石榴都定了身、手足無措,黎育清抬眼,對上他的臉,看著他走近自己。

  他這是在生氣?為什麼?因為她誤解他的行為心情?因為剛才那幕只是曾蓉蓉一廂情願地作戲?因為他被冤枉了,他們之間根本沒什麼?

  只要能做出一點點的聯想,她便願意為他想出一堆冠冕堂皇的解釋,於是她迎上他的視線,滿臉期盼地等著他說:「你誤會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可是,他沒說出她想聽的話,他講的是,「你們通通下去,在門外守著。」三婢聽見了,卻不願意下去,她們臉上帶著猶豫與不信任,她們想護在主子身邊。

  見三婢磨磨蹭蹭,齊靳惱火,高喊一聲,「李軒!」李軒立刻出現,手一打橫,將三人給驅逐出屋。

  黎育清望向齊靳,心底喧嚷著,快說呀、快解釋呀,快告訴我,是我曲解了曾蓉蓉的表情。她滿懷期待,等著他的溫存話語。

  可她聽到的卻是一聲歎息。

  四目相望,她狼狽,他也沒好到哪裡去,他眼底帶著風霜,嘴角凝著疲累,欲言又止的雙唇開開闔闔,卻始終發不出聲好不容易,她終於聽見了,聽見他問:「才七天,你怎麼可以瘦成這樣?」他粗粗的掌心貼上她凹陷的雙頰,萬分心疼。

  她緊繃的神經軟下,回應他的,也是一聲長歎,她說:「我很擔心,致芬說你去當誘餌了,你總是忘記我的話,我說了又說,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對不起,這是最後一次。」

  「所以事情己經處理好,兇手己經抓到了?」

  「對。」

  「那就好,屢屢建功,皇帝要對你封爵了吧?」

  「應該是。」

  黎育清點頭,是的,他說過,不必靠珩親王,他要的,會用自己的雙手去掙,那麼如果曾蓉蓉是他要的,她有沒有本事阻止他爭取?

  應該沒有,他太強,而她太弱,所以她唯一的希望是……曾蓉蓉不是他想要的。

  左手壓上胸口,她想阻止裡頭一陣比一陣強烈的悶痛,但,很難,咬著牙,她逼著自己問:「那麼,曾蓉蓉是怎麼一回事?」他也咬牙,看著她蒼白的臉龐,胸口也揚起陣陣抽痛。

  好半晌,他開口說道:「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轟地!她聽見心底有東西斷裂的聲音,很響一聲,幾乎震聾她的耳,然後佘音裊裊,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我納了她,她是我的妾……一次一次在她耳邊盤繞。

  呵,她急著聯想什麼啊,她急著替他分辯啥吶,他根本不需要的呀。

  心像被什麼給剌穿了,抬起眉,她尖銳道:「如果我不允許呢?」

  「我破了她的身子,也許她肚子裡己經有我的孩子。」他平靜地闡述事實。

  哈哈,多理直氣壯的口氣,多負責任的做法,英雄都該如此吧,為紅妝美人奉上一世依靠。

  臉上浮上一絲譏諷,她惡毒了、刻薄了,但她阻止不了。

  她說:「所以擒賊一日、溫存數度,你在美人窩裡過足了英雄癮,方才記得家裡還有個對你心心掛念的夫人?」他沉默,她冷笑。

  目光膠著,雙雙對峙,他們都在等對方敗下陣,等待對方妥協。

  但,他是誰啊,堂堂平西大將軍,意志力怎會輸給她這個小女子?她等不來他下一句話,只等出他滿臉的糾結擰心,所以他的意思是,再為難,她都得應了?

  也罷,千萬敵寇都無法擊退他了,何況她一個手無寸鐵的閨中婦人?

  黯淡的眸子裡失望轉過,黎育清推開被子,勉強起身,她忍住暈眩,極力控制口氣平穩,說:「明白了,我成全你們!」扶著牆,她到屏風處穿起掛在上頭的披風,一語不發往門邊走去,行經齊靳身邊時,被他一個用力拽住。

  他將她拉在身前,問:「你要去哪裡?」微微一笑,那個笑容,是由數不盡的自嘲所堆積。

  「去我該去的地方。」黎育清淡淡說道,她想掙開他的手,但他死死攥住她不放。

  一句話,他嚇壞了!

  她說要去該去的地方,他知道那個地方沒有他,他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是割捨,他知道那個該死的蘇致芬在她腦子裡灌了一堆不符合世情的錯誤訊息,他心頭焦急,原本要好好同她說的話,到頭來,竟然演變成一句批評^「不過是個侍妾,你也容她不下?!」

  「對,容不下。」

  她沒生氣,只是平靜地重複他的話。

  她越是這樣,他越害怕,他寧可她哭、她鬧,寧可她發一頓脾氣,讓他有機會哄得她回心轉意,可是她沒有,小小的臉上有平靜、有深刻悲哀、有決然,有一大堆他害怕的神情,一雙秋水盈盈的眼波變得死寂……她對他死心了,齊靳知道。她在他身上所有的努力到此為止,他明白。

  可是他不允許她這樣,好吧,她不鬧,他來鬧。

  齊靳握住她雙肩,扣住她的小臉,逼迫她的視線停在自己臉上,他怒道:「難道鄭嬤嬤教你那麼多的規矩禮信,你背過那麼多的婦德女誡,那些東西都沒教會你寬容?」她點點頭,淡漠回答,「你說的對,我被致芬教壞了,我只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只相信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從不相信娥皇女英能夠創佳話。」便是佳話,也只是男人的佳話,卻是女人悲慘的源頭。

  「你為什麼要這樣?蓉蓉根本妨礙不到你什麼,就算她成了我的妾,她還是像過去那樣住在青松樓,不會擾你半分。」她想笑的,男人怎麼碰到這等情況,就會變得幼稚?

  她不信他沒見識過後院髒事,更不信他對那樣的手段能夠欣賞並且讚揚,呂氏和王氏的故事製造了他的悲劇,他早就明白,兩個女人在一起,絕對不可能不互妨礙,怎麼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他身上,他便相信了?相信她們能和平相處、相安無事?這是掩耳盜鈴吶。

  很久,黎育清幽幽道:「我喜歡上李軒了,但你不必擔心,我只是心裡喜歡著,不會和他有什麼苟且舉動,他還是會貼身護衛你、對你忠心耿耿,一切都和過去一樣,只是,讓我偶爾見見他,可好?我保證,他真的妨礙不到你什麼。」黎育清的話讓守在屋外的李軒黑了臉,而站在她面前的齊靳臉色鐵青。

  黎育清失笑,「別氣呵,我不過是心裡悄悄喜歡著,又沒要給他正名,也沒打算納他入門,你怎麼就氣了?

  哦,我明白,我背過婦德女誡,你卻沒念過夫德男誡,這世間的規範只能用來挾制女人,男人才有權利可以恣情縱意?」她問堵了他的嘴,也問悶了他的心,他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要讓他明白她的感受,可他不能讓她這樣贏下去,那麼,他將會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結論。

  「你在無理取鬧,蓉蓉在我跟前立下誓言,她絕不會同你爭寵,她願意委屈自己,只求你給她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待著,這樣也不行嗎?你不是最仁慈的嗎?你不是看不得別人辛苦?為什麼就不能體諒她一個弱女子,對她仁善些許?」話說到頭,居然是她無理取鬧?難怪蘇致芬總要說這世道對女人太不公平。

  失笑,她說:「王氏可曾在你父王跟前說要搶要爭?當然不會,婦德女誡她怕是都能倒著背的,可事實是,她悄悄地解決了呂氏和她的孩子,悄悄地狸貓換太子,直到二十幾年後才真相大白。」

  「對不起,我沒那樣的耐心等待,也不想過得和呂氏一樣委屈,到最後甚至失去性命。沒有丈夫愛情,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支持自己活下去,我不必令自己妥協退讓,只為表現自己夠賢德大度。」

  「所以你便要一走了之?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你不想想湘兒嗎?不想想你家裡的哥哥和長輩,鬧出這一出,你讓皇上怎麼看待黎家人,你讓他們如何在百官面前抬得起頭?」他戳到她的死穴了,她的確無法不顧慮親人。「那麼,請你做做好事,給我一紙休書吧,既然你決定要曾蓉蓉,而你也說了,我性子仁慈,我便仁慈地體諒她、成全你們,讓你們恩愛一世,誰也不委屈誰,好不?」

  「不好!」他想也不想便拒絕她的要求。

  她垂下頭,兩手握緊拳頭,不教自己顫抖的雙手洩漏心底疼痛,但再抬眼時,眼底己是一片寧靜。

  她緩聲問:「給我一個理由,如果你喜歡曾蓉蓉,過去兩年為何不露半分情分?為什麼一趟出門,便結下盟約?」她凝睇他,用堅定的眼神告訴他:我不要聽假話。

  握住她雙肩的手心施了力氣,她痛,卻不肯皺眉低頭,黎育清依然面目平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兩個人再次僵持對峙,但這回,齊靳落敗。

  在許久的沉默過後,他說:「我和蓉蓉共歷艱險,在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有了夫妻之實。」她點點頭,再問:「曾蓉蓉到底是什麼身份?如果她只是個丫頭,要了就要了,給一筆銀子打發出去,沒什麼大不了,為什麼你非要給她一個名分?

  「又或者,我應該這樣問,你為什麼如此信任她?相信湘兒讓她照顧是最正確的選擇?為什麼你應承我,要為她擇夫婿,卻永遠只是在面上敷衍我?」這回,齊靳不再開口。

  她沒轉開眼光,把視線定在熟悉的眉目間,她固執堅持,非要等出他的答案,再不想像過去兩年那般蒙著頭,自欺欺人。

  可齊靳卻不願意公佈答案,清兒己經亂了,若她犯起固執,硬將蓉蓉告進衙門,他欺君事小,蓉蓉這輩子……他不能冒這個險,他答應過江雲好好照顧她的妹妹。

  他不說,她卻隱約猜得出,曾蓉蓉的身世比她料想的更厲害,莫非她是另一個董麗華,另一個皇帝留在民間的真公主?

  兩人僵持著,己經在外頭聽上好一陣子的齊鏞受不了了,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只要把話挑明,清兒自能理解他的困難。

  一把推開李軒,齊鏞搶進屋裡,拉過黎育清就說:「因為她是江雲的妹妹江雪,所以齊靳相信姊妹情深,江雪會好好養育齊湘。」

  「齊靳沒辦法為她擇夫,是因為江家被發配邊疆,我卻違反父皇意願,將人給救下來,她和江雲是孿生姊妹,兩人長得極其相似,若她那張臉被人認出來,不只我和齊靳倒霉,她也無法安然存活。」

  「她為著幫我們完成任務,受到嚴重驚嚇、身心俱疲,若不是因為她,我們無法成功掩人耳目,更何況齊靳答應過江雲照顧江雪,他怎能恩將仇報,把人打發出去?」

  「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要不是為逮住幕後兇手,也不會造成這個局面。清兒,你向來是最識大體的,真把事情鬧大,齊靳不但無功反而有過,光窩藏犯人這一條,就夠他受的。你放心,江雪將來生的孩子只能寄在你名下,沒有人能越過你的地位,你如果真心喜歡齊靳,就不該在這個時候為難他!」沒有反抗、沒有辯駁,她看著齊鏞張闔的嘴巴,把所有話在心裡濾過三回,濾出幾分真滋味,原來是……孿生姊妹……她笑了,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就別鬧了,安安生生過日子,齊靳還有許多事得忙,你別讓他牽腸掛肚,別鑽進牛角尖,別令他難為。」黎育清失笑,說白了,是她不安生、是她鑽牛角尖,怎麼遇到這種事,錯的全是女人?

  她看看齊靳再望望齊鏞,前者一臉罪惡,後者滿眼的理所當然,黎育清淺哂,二話不說往內室走去。

  她的腳步虛浮、景物在眼前晃蕩,一句孿生姊妹,把所有看不清、理不明的全點個清透,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光線在眼前逐漸暗去,一張黑色布幕罩住她的眼,她在笑,試著笑出甜美而非蒼涼,她想保持一點尊嚴,讓自己不至於輸得太狼狽,但是下一刻,她聽見木槿一聲大喊——「夫人!」

  她墜入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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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5: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夫妻情分僅兩年

  清醒,天未黑,伴在床前的是四婢以及正在桌前開方子的周譯。

  木槿帶著一臉的憂喜不定,用熱熱的掌心去烘暖黎育清的手寒,見她醒來,她急道:「夫人,咱們都太粗心啦,您有了孩子,從現在起可不能大怒大喜,要穩住性子,好好照顧腹中孩子才是。」孩子?她盼了那樣久的孩子終於來了,卻來得不是時候,苦苦一笑,視線四下搜尋,看不見她想看的那個人,A她垂下眉睫,問:「將軍呢?」木槿咬住唇,別開臉,拒絕回答這問題。

  月桃卻滿臉慍怒,譏諷道:「蓉姑娘夢魘了,將軍大人過去安撫呢。」原來……也是啊,人家立下大功勞,身心俱疲呢。

  她又笑了,笑意佈滿臉龐,她真不是普通人吶,越生氣、越難受,笑得越放肆。

  可,怎能教她不笑?重生一回,她拚盡力氣、闖出一條截然不同的新道路,還以為會遇見不同結局,殊不料,全是一個模樣,這天底下的男人吶,不管是有才華的、庸碌的、負責任的、軟骨頭的……通通一樣,通通是為著教女人受委屈而存在。

  再抬眉,她遇見周譯深幽的目光。

  為醫治齊靳的腿,兩人合作一年多,默契早早養成,見他大掌撫上月桃肩膀,低聲對她道:「別在這個時候給夫人添堵,夫人胎象不好,此刻應該靜下心,養好身子。」

  「周大夫,我懷胎之事可不可以……」

  「不行。」一句話,周譯拒絕她的要求。

  「我還沒提出要求呢。」黎育清失笑,齊靳有什麼好,值得每個人都站在他那邊、替他著想?反教她成了鑽牛角尖的小人。

  「不就是要我在將軍跟前瞞下孕事,不行,此事牽連太大,將軍年歲不小,好不容易有了嫡子,這事得讓所有人都仔細上心。何況你身子不好,得靜躺休養,哪裡都不能去,若是嫂夫人心裡有什麼盤算,都丟了吧,先把孩子生下來才是要緊事。」

  「是啊,還盤算什麼呢,有小少爺在,將軍豈能不一碗水端平,任那人再會興風作浪,也不能動夫人分毫。」木槿忍不住,一大串話落下來。

  她還感激老天爺開眼呢,在這當頭讓夫人懷上孩子,否則男人喜新厭舊,夫人不知要被人往哪裡排擠。

  一碗水端平?!忍不住,黎育清笑開。

  她想起蘇致芬提起這句話時的厭惡,她說:「若女人對婚姻的希冀只剩下一碗水端平,未免可悲。」何況,如果黎育清加上孩子才等於江雪,那麼那把枰子早就側過一邊了,還提什麼公平。

  見她不怒反笑,銀杏驚惶,握上黎育清的手道:「夫人,現在什麼都別想,好好養身子才是真的,那邊那個再會哄男人,終究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妾。」黎育清掐掐銀杏的手,說道:「傻氣,男人心裡對女人的排序不是以妻妾來分的,若真耍分級,那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女人與男人終究是不同的物種。」

  「不是這樣的。」看不得她鑽死巷,周譯出聲替齊靳說句公道話,「嫂夫人與將軍有同舟共濟之情,你們是共患難過來的,他絕不會像外頭男人那般,至於迎蓉姑娘為妾,是不得己,若是不給她一個身份,將軍會一輩子愧疚……」周譯這番勸解的話,月桃半句都聽不進去,她指著周譯的鼻子怒道:「愧疚?這說的是什麼話?當初夫人嫁進將軍府,為將軍的雙腿操碎了心,持家守戶,顧全了將軍,還得顧全他的同袍兄弟。」

  「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今天,眼看好日子就到了,卻弄成這樣,居然是將軍不娶別的女人為妾,就要一輩子愧疚,他怎麼就不想想,真是這樣做了,才是對夫人一輩子愧疚!」石榴心裡頭著急,一把往月桃腰間掐去,現在勸慰都難了,她還來添亂。

  黎育清拍拍月桃手背,柔聲道:「別怨他,周譯是男人,無法從咱們女人的角度想事,也是理所當然,何況這天底下本就如此,娶妻娶賢,妻子就是娶回來維持門戶、操持家務的,可男人多少對情愛有那麼一絲嚮往,於是迎妾,滿足心底空虛,男人這行徑是被世道接納的,說穿了,我不過是將軍的另一個奴才,做得好,理該如此,做不好,只能自求下堂……」如今,她累、她倦,她自忖無法擔當大任,所以……怎能不盤算?

  聞言,木槿心驚膽顫,「夫人,這氣話千萬不能說,不會的,事情不會這麼糟,要不,我回黎府求老太爺出面說話,老太爺說的話,將軍定會聽進耳裡……」

  「不准!」黎育清一聲輕斥,打斷木槿的叨絮,她的視線掃過周譯、月桃、木槿、石榴、銀杏,凝聲道:「如果需要靠長輩壓著,才能將丈夫的心攏在手裡,未免太悲哀。」

  「那……」

  木槿還要說話,黎育清虛弱地揮揮手,低聲道:「就這樣吧,反正周大夫也說了,我哪裡都不能去,你們該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周譯走到床邊,欲言又止,黎育清輕哂。

  「周大夫安心,雖然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可身為母親,總會顧念他幾分。」

  「嫂夫人能夠明白最好,我先下去熬藥。」周譯退下,臨行拉了月桃一把,而其它人也在黎育清的注目下,緩緩退出屋子。

  輕歎,黎育清看向床頂,想起重生那天,所有經歷在腦中飛躍,一幕一幕閃過,澀了她的眉眼。

  那時,她是怎麼說的?她攥緊拳、對自己發誓:既然上天給了我再一次的機會,我就要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企圖不一樣,企圖努力上進,她改變想法思慮,她學著爭、學著為自己拚搏出一條康莊大道,誰知到頭來,她依然脫離不了命運輪迴。

  那世,楊晉樺用她的嫁妝,在無數女子床上流連,這輩子,她以為換了個知心男子,下場會不同,誰知到頭來……一樣的,她拚命為他找銀子,而他另結新歡……不,說新歡,對他不公道,那是舊愛,是在他心間擱淺十幾年的女人。

  在她進將軍府的第一天,看見頹喪落魄的他緊緊盯著牆上的圖畫,她便明白,這一生,自己是無法同江雲競爭,不管是在他的身邊、他的心間,她都只能是第二位。

  輸給先來後到、輸給命運安排,她輸得心服口服,甚至豁達地逼自己說出一篇人的一生總有許多抹除不去的際遇的道理,並且逼自己深信。

  誰知道……孿生姊妹、一模一樣的臉,都能睹物思人了,何況是張熟悉得教人心痛的臉?說不定她們連舉止言行、性格脾氣都相似呢,哪天齊靳不在了,讓她對著一個與齊靳完全相同的男人,她都不敢承諾自己不會動心。

  他沒錯,錯的是她。

  如果不是她向他逼婚,如果不是她欺他手腳不便,而皇帝天威、下旨賜婚,那麼陪在他身旁治療雙腿的會是江雪,而不是她吧?!也許在世人眼裡,他是個堅守舊愛的鰥夫,可回到府中,他有女兒、有江雪,有一家人的和樂融融。

  當今皇帝對康黨深惡痛絕,自然不會輕饒窩藏犯人的齊靳,但待改朝換代,齊鏞當上皇帝、為江雪正了身份,這一家人,便再也什麼都不缺。

  她不過是贏在身份呵,黎府八姑娘、皇帝親封的懷恩公主、皇帝要對天下人明示朝廷對平兩大將軍恩寵的一枚棋子……於是順理成章領著十里紅妝,嫁入將軍府。

  明白了吧?清醒了嗎?

  難怪他那樣憋屈,難怪他要上書請奏、求皇帝收回成命,難怪他始終不願意碰自己,難怪……終是她自作主張,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橫插一腳,終是她一鬧再鬧,鬧進府裡、鬧到他身邊,鬧得他與自己成為真正夫妻,他是個良善的男人,怎能一再拒絕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可這些看在江雪眼底多憋屈。

  全是她的錯,她卻還要昂頭挺胸聲討旁人,有道理嗎?她從來都不想當惡人,卻是無意間當了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不可悲?

  他如果肯早早說明江雪的存在,她不會傻到用遊方術士的話,不會拿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為借口,苦苦哀求他給自己一個名分,她不會厚顏腆臉,說自己活不過兩年,不會浪費他太久的時間……現在,想起那些振振有詞的借口,黎育清羞紅了臉,她大概是全天底下最厚顏無恥的女子。

  傻呵,怎麼就對他的不滿視若無睹,怎麼就相信起男人對女子的信一讀再讀,是因為心裡存了喜意,也許只是因為她的書信寫得太有趣。

  士人名儒都愛書,可也沒見他們愛上哪個先賢先聖啊!

  是她的錯,她全數認下。

  認錯之後呢?致芬說過,與其花時間埋怨,不如在取舍間試著彌補過錯。

  所以她該怎麼彌補?有什麼好懷疑的,讓位是第一步,徹底消失是第二步……突然間,念頭閃過,她想起自己厚著臉皮向他求親時提起的那個兩年之約,黎育清大笑,她還真是未卜先知呵,居然算準了自己只能在他身邊待上兩年……天底下怎會有女子如她這般愚蠢又聰慧?

  坐起身,緩緩走到妝台前面,她拿起玉梳,細細梳理起自己的青絲,一下下,順起髮絲,也梳順自己的心。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權利生氣,做錯事的人不能惱羞成怒,只能羞愧不己;她對自己說,捨棄這段姻緣,才能保有自己的本心,她不能放任自己成為楊秀萱或王氏之輩。

  她知道自己並不偉大,女人有的嫉妒,她有;女人會使的手段,她會,倘若放任憎恨在心中發酵,那麼遲早有、一天,理智會被埋藏,惡念生起,她會不由自主地恨著不該恨的人,會令自己的心墜入阿鼻地獄。

  她必須救回自己,在一步步變得面目可憎之前。

  她在妝台前面坐很久、想很久,也把頭髮梳理很久,直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她轉頭,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動、他的愧疚,那是因為……孩子吧?當然,中間定也摻雜了一些罪惡感,畢竟,她為他盡心了兩年光陰。

  可以的話,她也想在這個懷裡賴上一輩子,但己經梳理清晰的心,她不願再度放任它糾結成團。

  輕輕推開他,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他溫暖的眼底隱含寵溺,他……一定會成為好父親,黎育清對他釋然一笑。

  「清兒……」他有千百句話,可話到嘴邊,卻半句都說不出口。

  她衝著他笑,不鬧了,她照齊鏞所說的「安生過日子」。

  她的笑戳痛他的心,千言萬語到最後,化成無奈的三個字,「對不住。」傻!該說對不住的人是她,她想明白了。

  她拉著他坐到床沿,低聲問:「能夠告訴我,過去幾天發生什麼事嗎?」她還願意和他說話?!這個念頭讓齊靳心花怒放,像是急欲表現的孩子似的,他連忙說:「大皇子出逃,皇帝、皇子們生病中毒,幸而周譯出面,否則情況將一發不可收拾。但幕後之人行事隱密,我每查到一點線索,才要動手逮人,他們就會在前一刻意外身亡,無奈之下,我和齊鏞想了個辦法……」

  「以自身為餌?」

  「對,兇手毒害皇上和齊鏞不成,他的消息既然靈通,必會知道周譯是我的人,因而懷恨在心,狗急跳牆,我拋出舊疾復發為餌,自會引得賊人出手。我本做好一切佈置,可那賊子居然把江雪擄去、迫我投降,幾次交戰,因心有顧忌,均落入下風。」

  「我趁夜潛入敵營伺機救人,卻發現自己小瞧了對手,還以為他們不過數十人,我帶出去的暗衛將近兩百,怎麼也能打贏這一場,卻沒想到他們埋伏在後頭的竟有數千人,救人不成,我反落入敵手,幸好十三叔領兵前來,方將敵人一網打盡。」黎育清皺眉,能夠想像那場戰役有多慘烈,不敗戰神都能落入敵軍,對手定不是易與之輩。「那人是誰?」

  「是四皇子。想不到吧,人人都以為他體弱,於大位無緣,卻沒料到那是他佈置十幾年的假象,他放出大皇子,卻斬殺他於城牆下,當所有人都以為此事是大皇子在背後搞鬼時,他派出的暗衛正以手中搜集的把柄威脅各家大臣,待他舉事,便推他坐上帝位。」

  「他想得淺了,便是要立新皇也輪不到他頭上,再怎麼說,三皇子立下的功勞擺在那裡呢,還有你,擺明是擁立三皇子的,你的邊關戰功誰也抹除不掉。」

  「所以非除去我不可!」

  她點點頭,又問:「那麼納了江雪又是怎麼回事?」早都想明白了,兩人有情有義,還有什麼好質疑,只是啊,她就是女人,就是想弄個一清二楚,便是死心,也要死得明明「我找到她時,她吃了不少苦頭,我見著她這樣,心裡不捨……」聽到這裡,她卻退縮,不想再聽了,果然是成不了大事的女人。

  黎育清截下他的話,自行補充,「我明白,是憐香惜玉,患難見真情。」

  「清兒,江雪性子同江雲一樣,是個良善不挑事的,過去兩年你看得很清楚,她規規矩矩守著青松樓,守在湘兒身旁,從沒給府裡生過事。」黎育清一笑,不回答。

  沒有嗎?那些衣服鞋襪,那些貼身手巾,那些幾度的園子意外相逢……唉,終是她歷事太淺,被自己的信任所朦騙,人家明明就幾番明示,偏她不懂事,不早點把兩人之間的那點暖昧給掀上檯面,若非要說誰良善不挑事,那個名頭該由她黎育清來承擔。

  可她不想與他爭辯,真真沒意思。

  他心裡有江雪,便是她再挑事也會視而不見,心裡無江雪,一點點小事都能燃出大火焰,這種等級差別,她還是明白的。

  齊靳見她久久不言,心底浮上不安,他拉過她、坐到自己腿間,像過去一樣,將她緊緊圈抱。

  「清兒,你不要想太多,我保證,以前我們的日子怎樣過,以後就會照樣過,你安安穩穩把孩子生下來,什麼話都等以後再說。」她笑而不言,卻是在心裡輕視起自己,她還要利用孩子,與江雪再拚上一回嗎?

  她的無言讓他恐慌,手臂增了力道,急切說:「清兒,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能想像離開你的日子要怎麼繼續,不要再說什麼成全的話,不要再提和離,讓我們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好不好?」一個濡濕的吻落在她額間,他勾起她的下巴,輕輕封上她的唇,細細的吻輾轉來回,封緘了她敏感脆弱的心靈。

  曾經,她調皮地想逼出他的「我愛你」,卻是無論如何都逼迫不出,後來認了,他是個實誠男人,既無心便無口,而今,他為留自己下來,卻違己心,她該為此而感激嗎?感激腹中孩兒替自己掙來這一句?

  黎育清始終無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痛苦糾結,靜靜地看他在罪惡感間沉浮來回。

  這樣很不好,她知道,她想當好人的,怎能折磨自己最在意的男人?

  緊咬唇,好半晌,她才開口,誰曉得,一開口竟是「對不起」三個字。

  「對不起,是我的錯,當初不該強要嫁給你的,老人家都說了,強扭的瓜不甜,是我不聽老人言,現在,那瓜再苦澀,也該是我獨自吞,不應拉著你一起吃苦頭。」

  「不,我們是夫妻,自然是甜的共嘗、苦的共咽。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丈夫,有個可以為你遮風避雨的男人。」他不喜歡她的「獨自」,更不喜歡她說什麼強扭的瓜,他們己經是一體,無法分割的一體。

  她搖頭。「自己造業自己承擔,我不愛拉著無辜的人下水,要不是我勉強了你,你不會這般心寒。」

  「你在說什麼?你糊塗了、傻了,你說的每句話都錯了,我不同你計較。周譯說,懷孩子的女人會情緒不穩定、會胡思亂想、會把好好的事往壞的方向想,所以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在意。」他在掩耳盜鈴,因為她那話分明是想把他給摘了去,是想把她和他分成兩邊、兩國、兩條界線之外,他不允許。

  她又輕搖頭,說道:「是我的錯,我自當承擔,至於江雪,你娶她,憑借的是你的本心,我不會再阻止了。我自己是庶女出身,自小到大吃的苦頭多了,你去告訴她,孩子無辜,她的孩子會是嫡子女,我絕不會教他們承受與我相同的苦。」這天底下,本來就不該有庶子女這種事,若不是男人貪心,孩子怎會遭苦?一夫一妻呵……這才是正理。

  聞言,齊靳心頭陡然一鬆,他一把將她抱個滿懷,他就知道,他的小丫頭心善,她只會待人好,無法待人惡,他就知道為了自己,她必會妥協,他知道的!

  見他鬆開眉頭,黎育清失笑,原來自己丟給他一個多大的難題。

  「迎她為平妻吧,眼下皇帝容不得康黨,但有朝一日,鏞哥哥繼位,你與他情同手足,他會幫你一回。」她神色寧和淡定、幽幽抬眸望向他,既然決定要還、要讓的,那麼早一點與晚一點……並無區別。

  她的話引來齊靳側目,黎育清續言,「聽說江雪夢魘不斷,你搬過去青松樓吧,陪陪江雪,也陪陪湘兒,過去七天,她也不好受。」她說得溫和寬懷,只不過語畢,眼底掠過深深的悲涼。

  「你在趕我?」

  「將軍說笑,如今我有孕在身,你不是重視孩子嗎?我也希望穩穩妥妥將他生下來,年關將近,該忙、該做的事還很多,我沒有太多心力應付太多,江雪若肯承擔一三,我只有感激。」她始終把笑容掛在臉龐,但這一刻,他終於看清楚了,清楚她的笑容有多不真實,她在推開自己,她在把心關住,她客氣而疏離,她……她在傷心……不要……他不要她傷心"他受不了她傷心……齊靳捧起她的臉,在上頭落下一串溫存,像是承諾又像是發誓,他重複著說過的話。「不要推開我、不要否決我,給我時間,我會證明一切未變,我會讓你明白,我們之間可以像從前那樣……」可惜,他的保證還未說足一整篇,外頭李軒來報——「將軍,蓉姑娘情況不好,周大夫請你立刻過去。」他身子一震,輕輕鬆開自己的手臂。

  黎育清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終究還是壓抑不了的刻薄道:「一切未變?」她揚起的尾音似嘲似諷,似一把削尖的錐子狠狠扎入他心中。

  黎育清輕歎起身,走回妝台前面,又得梳理一回了,真是沒出息,讓人幾句輕哄就亂了章法,沒關係,曰曰梳、時時梳,早晚她會梳理出一片通透。

  她軟聲道:「將軍還是盡快過去吧,別徒留遺憾,心生怨恨。」齊靳握緊拳頭,一陣內心掙扎後,終是離開了古柏居。

  回身,黎育清望向閉闔的屋門,淺淺一笑,他啊,怎就那麼愛逞強,難道不知道當英雄都是吃虧的嗎?

  也不知道是心裡有所決定,還是周譯醫術高明,幾碗湯藥下肚後,她的嘔吐漸止,成日裡昏昏欲睡。

  宮裡的方嬤嬤、何嬤嬤進了將軍府,曾經,她們護著幼小的齊靳,眼看昔日舊主長成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兩人滿心歡喜,現在知道又即將要服侍小主子了,那個歡喜啊,成日喜上眉梢。

  兩位嬤嬤道:「剛剛懷上都是這樣的,能睡是好事。」她們的話讓齊靳放鬆心情。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那話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半點不誆人的。

  兩人在宮裡待的時間久了,事情見得多了,那些宮妃的手段心計,再縝密都能教她們瞧出幾分道兒,何況是江雪這個初出茅廬的,憋得她有力無處使,動作尚未出齊,己經教人給厲聲警告,偏這等事又不能張揚,以免齊靳惱了她,她也只能面上委屈,向兩位嬤嬤扮乖討好,辯駁自己從無壞心眼。

  而齊靳像是同黎育清較上了勁似的,白天上朝,留住李軒守門,夜裡他執意待在古柏居,也不過是下朝後匆匆往青松樓裡哄哄女兒、見見江雪罷了,當然除非江雪又昏又病、鬧騰起來。

  可周譯是誰啊,幾根銀針紮下去,再大的病也得消停,沒了由頭,江雪拉攏不來齊靳,再加上有兩個嬤嬤坐鎮,便是青松樓起爭鬧,也有她們出頭,輪不到齊靳出面關照。

  這讓江雪著急了,本以為自己己經跑過一大段,終點就在眼前,卻沒想到會在半途停滯不前,她以為有婢妾身份,自己能順理成章為齊靳繁衍子嗣,尤其在黎育清懷上孩子、不能侍夜的這段期間,怎麼也沒料到他竟日日守在古柏居。

  這是怎麼回事啊?就算黎育清善妒不講理,那兩個宮裡嬤嬤是最懂規矩的,怎能讓將軍憋著忍著,陪著大肚婆度過漫漫長夜?!

  但她怎麼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嬤嬤、何嬤嬤、齊靳……滿府的人都極其看重黎育清肚子裡的孩子,連皇帝知道消息也賞賜下來,綾羅綢緞、金銀如意,各種養胎藥材應有盡有。

  所有人都圍著黎育清,希望她能夠開心,她也配合所有人的心意,好吃好睡、好說好笑,乍看之下與過去無異,但身邊人還是能察覺出不對勁,她的笑意,從未到達眼底。

  黎育清心知肚明,齊靳很努力地證明自己的承諾不是虛言妄語,可他忘記,證明不難、承諾不難,有點衝動便能成事,難的是堅持,難的是……他把握得了自己,卻把握不住無端生事的人。

  她很確定,江雪的認分,不會太久。

  每個夜裡,齊靳抱她入睡,不愛說話的他不知道打哪裡翻出一大堆的話說。

  他說朝堂事、說百官群臣的笑話,還說那個癡戀齊鏞的傻丫頭被封了公主,即將遠嫁西番。

  和親吶……她聽著,有些心酸,為那個錯付真心的癡情女子。

  但齊靳見她這模樣,卻說不能怪齊鏞,身為皇室子弟,所有的盤算只能為權力、為朝廷。

  她同意,所以皇帝有國無家,所以靜親王聰明,只想守著致芬過一輩子,不願意涉足太多皇家事。

  可天底下有幾個像致芬那樣幸運的女子,能找到全心全意支持她的男人?

  但黎育清沒提蘇致芬,她說的是,「你們的感情真好,若鏞哥哥要殺人,肯定是你給他遞的刀子,你要吊死人,定是他給備下繩子。」然後,他說:「患難見真情。」

  說的真好,不管江雪是好人、壞人,是心機單純或存心不良,她與他之間,是她無法插入的患難見真情。

  江雪是他的人生遭遇,而江雲是他曾經有過的人生好風景,帶著這樣一份風景遭遇在身邊,她相信,他們的感情會越陳越香、越釀越濃烈。

  至於齊靳對自己的所言所行,她想明白了,不過是出於道義,不過出於罪惡感,就像他對那些傷殘的同袍弟兄們做的那很可惜,她想做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兄弟,她並不能滿足於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感情。

  但每個晚上,她總在齊靳的叨叨絮絮中入睡,讓她不得不想起那個為哥哥守靈的晚上,那時他也是這樣不斷說話,說他的童年、說他入伍,把他一輩子全都說過一遍,用語言阻止她的眼淚。

  他肯定以為說話便能安慰人心,所以碰到她傷心了,便找出一堆話來講。

  她真想對他說,別那麼累,他說再多的話,也安慰不了她的心。

  因為她貪、因為她對男人要求的比許多女人更多,她不是幾句軟聲輕哄便能夠妥協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愛情這件事上頭有點自私、有點潔癖,她做不來溫良大度,她從不在乎江雪是怎樣的女人,她在乎的是,自己永遠無法擠開江雲,在他心底佔上一個小位置,她計較的是,就算江雪只是個影子,也能輕易將自己打成落水狗。

  黎育清從未明說,但她心底己經認了輸。

  成親時,她賭的是「大將軍可能喜歡小丫頭」,現在賭局開出最後一盤,她確定自己再沒有翻本的可能。

  他愛江雲,就算是影子,他也樂意與她患難見真情,在敵軍陷阱裡,明知情況危急,他依然有心納了江雪,然後一句話,殺得她措手不及……所以繼續往下賭?簽下借條、簽下賣身契,硬要拚出那分成功奇跡?

  不,她很聰明,曉得見好就收,曉得身陷泥淖,再看不見回頭路,是件多麼可悲的事。

  前輩子,若非拚著要把一條路走到底的固執,怎會白白送掉性命?

  重生讓她學會,事事都別做到絕對,給自己留點轉園空間,否則枉送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愚昧。

  王氏的信在黎育清腦子晃著,雖然字字句句全是臆測,可那帶著看好戲的口吻,令人心驚。

  這時候把信拿出來,固然可以打擊江雪,但死無對證,且齊靳痛恨王氏,也不見得會相信,就怕到最後,那封信打擊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這個「居心叵測」、「氣量狹窄」的續絃夫人。

  致芬說,天底下沒有惡人,只是立場不同,若你要的與旁人要的是同一項東西,於是競爭、於是衝突,於是心計盡使、詭計百出。

  成王敗寇,這話說得殘忍而現實,卻是天地間不爭的正理,有本事爭,沒本事只能放手,但請放手得心甘情願些,別拖泥帶水,否則當斷不斷,苦的還是自己。

  這話,黎育清想得通透了。

  她不願心機盤算,把人給狠狠踩死在腳底,這樣便是成王又如何,大將軍當初喜歡的那個單純小丫頭己經失去一顆玲瓏剔透心,至於落敗為寇,她何嘗心甘氣平,她唯能選個好時機退場,守住心,也守住她認定的道理。

  對這門婚事有沒有後悔?

  那時他老愛問她這句,她搖頭搖得義無反顧,儘管再掙扎難過,卻是打死不教後悔兩字出現。

  可這時候再咬緊牙關說沒有後悔就太矯情了,但至少她爭過、努力過也似乎彷彿得到過,即便最終下場不如想像。

  然而至少她是死在自己的決定、死在自己手裡,她己經長大,有足夠能力承擔結果。

  她用前世來點透自己,用致芬的話來自我勉勵,她告訴自己,走出困局,她的世界依然寬闊無際,即使這個決定會讓自己很哀愁、很痛不欲生……但傷口會結痂,心會平定,只要放任光陰洗滌,她會漸漸地、重新找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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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5: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緣斷情絕

  揚眉,看著眼前一字排開的木槿、月桃、石榴和銀杏。

  過去兩年是她們盡全力周全了自己,尤其是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木槿,所以現在,她也願意盡力周全她們。

  她將四人的身契交還,她們看著手上薄薄的一張紙,眼底盈滿感激卻也有著手足無措。

  黎育清細道:「香粉鋪子的生意越做越好,月桃和木槿手邊都攢了些銀子,木槿還置下屋宅,安置好妹妹,我想你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曰子是人走出來的,當時月桃、木槿有這個想法,也存了心往這上頭努力,我便樂意成全,因為努力的人有權利獲取成功。至於銀杏、石榴,你們一個心不大、一個處處求穩妥,所以我讓你們一個往廚事上鑽研,一個學算帳掌事,你們身上多少有些本事可以拿得出手。」

  「我把身契交還給你們,你們要是還想留在將軍府裡,自然有你們的位置,如果你們想要出去闖闖,我可以給一筆銀子,助你們一臂之力,當然如果你們想進『天衣吾風』、『沐捨皂坊』或靜親王開設的酒樓飯館,我也能請靜親王妃幫個手,把你們給安排進去。總之你們想怎麼做都行,只是在做出決定之前得考慮清楚,就算以後後悔了此番選擇,也得有足夠的能力承擔錯誤。」銀杏幾次想插話,卻讓黎育清把話給搶在前頭,終於她停口,銀杏立刻接話。

  「夫人,你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替我們做這些安排?有我把著廚房、有石榴掌著銀錢事項、有月桃管著府裡上下、有木槿替主子打理府外產業,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給把身契還給我們?我們會不安啊,難不成主子再也不管我們了?」銀杏口氣又急又衝,失了規矩,但她怕啊,怕主子丟下她們不要了,她好喜歡這個主子的,她想在夫人身邊跟上一輩子。

  黎育清笑著安撫眾人。

  「你想多了,把身契還給你們,是怕你們日後被別人給拿捏住,方嬤嬤、何嬤嬤進府第一天便同你們說話,也講了不少妻妾相爭的手段。」

  「現在府裡頭多了一位,日後難保不會再有第二、第三位,誰也不曉得,她們是不是每個都溫柔婉約、性子和順,你們手裡拿著身契,心裡有著底氣,說話自然大聲,可以為我擋回去的事更多。」

  「再則,你們也知道我如今有孕在身,許多事都有心無力,不說別的,便是將軍府的產業,我也打算慢慢移交給方嬤嬤和何嬤嬤掌管。周大夫不也說了嗎?眼下,我最要緊的是把孩子給健健康康生下來,其它的事,先擱置一旁。」她說得理直氣壯、在情在理,堵得爆炭似的銀杏說不出話來。

  但她們跟在夫人身邊那麼久,能不瞭解她的性子?夫人本就是個光明磊落不善隱藏的,雖說圓了自己一篇話,可誰心裡都帶上懷疑,這明明就是安排,就是在替她們尋後路。

  銀杏還想再搶話說,下了學的齊湘卻往屋裡跑來,在小姐面前,便是有再多的話也只能先嚥回去,四人送茶遞水擺過點心後,在黎育清的示意下各忙各的去。

  看見齊湘,黎育清眉開眼笑,摟抱起她軟軟小小的身子,心情轉好。

  自從她幫了雅兒、小美之後,湘兒便真心拿她當娘看待,而那七日裡的苦苦等待,更將兩人擰成一股繩。她一句句娘,喊得實心實意,而她待齊湘,更是視如己出。

  「娘,今兒個考試,三十道題目我全算對,夫子誇了我,還讓我挑一個新算盤做獎勵。」說著,她顯擺地將夫子賞的算盤從小丫頭包包裡給翻出來。「我特意挑了個大的。」

  「為什麼要挑大的?你的手這麼小。」黎育清抓起齊湘胖胖的小手搖一搖,搖得她不停地咯咯笑。

  「娘的算盤用舊了,以後就用我這個。」送娘什麼都是說白話,她的東西全都是娘給的,只有這個靠自己力氣贏來的禮物,才能算她送的。

  「謝謝湘兒,娘以後就靠這把算盤,把咱們府裡的帳給算得一清二楚。」她揉揉齊湘的頭,眼底飽含寵溺。

  「等我長大,我來幫娘算帳,娘就不必忙到三更半夜了。」她越來越害怕待在青松樓,蓉姨變了,她成日掉淚、成日生氣,只要無人在跟前,便口出惡毒語言,她在罵娘,罵事情己經走到這地步,娘怎麼還能偏狹自私、獨佔爹爹,可她不懂,爹爹本來就是娘的,為什麼要分給蓉姨?

  蓉姨不時詛咒娘,要娘死無葬身之地,她聽見心裡害怕,卻又不敢對人講,只能抱著她的熊娃娃,摀住耳朵,假裝什麼都聽不見。

  「好啊,湘兒快快長大,學會很多事、變得很有能力,將來頂天立地,不需要靠男人養。」黎育清抱住齊湘,輕輕搖、輕輕晃,把蘇致芬的道理一點一點教會她的小女兒,有一天她會長成大樹,不必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而是與男人並肩。

  「不靠男人嗎?可蓉姨說,女人一輩子的喜怒哀樂全與男人繫在一起,蓉姨說錯了嗎?」齊湘也喜歡和娘抱在一起,搖搖晃晃,像坐小船似的,還是艘軟軟香香的小船,有這個娘,真好!

  「也不能算錯,很多女人把全部心力托付在婚姻上頭,認定非要找個男人依靠,才能夠站直背、挺起腰,但這個賭注太大,倘若那男人不能依靠,那麼女人只能注定悲涼,與其如此,不如茁壯自己、強大自己,不管最終那男人能否依靠,至少你不會因為失去他便一無所有。」

  「所以娘才送我上書院嗎?」

  「是啊,什麼事都得做好兩手打算,碰到個願意對你一心一意的好男人,你便卸下肩頭擔子,安安心心地依靠著他,若是運氣不足也沒關係,你還可以依靠自己一身的好本事。」

  「所以是……」齊湘垂下頭,再抬眼時,臉上滿是心疼。「是爹爹不再對娘一心一意,娘便不再想依靠爹爹了嗎?」

  黎育清並未回答,只是驚詫於齊湘的敏感,她怎麼……還來不及開口,滿面寒霜的齊靳便走進屋裡,他目光鋒銳、緊盯住黎育清,怒道:「不要把蘇致芬那套拿來毒害湘兒,她是我的女兒。」這話……真傷人,說明了齊湘是「他的」、不是「她的」女兒,她花很多精力才換得齊湘一聲心甘情願的娘,誰知在他眼底,她依然不是齊湘的母親。

  她沒爭辯,轉過頭,笑著揉揉齊湘的頭髮,柔聲說道:「乖湘兒,娘……」她搖搖頭,把娘一字摘去。「我說錯了,把我的話忘記,好好當個認命的女人,那麼……」那麼在碰到與她相同的狀況時,必定會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做法,也許可以少幾分傷心難受,多幾分妥協配合。

  也沒錯啊,當個符合這世道要求的賢德女子,日子會過得輕鬆得多。

  齊湘看一眼爹爹,再看一眼娘,她知道這時候繼續往下追問是不智的,但她真的很想知道,當個認命的女人會如何,所以她壓低聲音問了,「那麼會怎樣?」

  「那麼,退一步海闊天空,身受囹圄,心仍自在。」不愛了,心便自在了。

  「我不懂。」

  齊湘無法理解這麼難的話,但她懂得黎育清的哀愁。娘難受了,雖然她死死地把笑容按在臉上,可自己己學會察言觀色,看得出來,娘的心……破了一個大洞。

  黎育清又笑,笑容哀切而恍惚。「湘兒還小,等長大了,自然能慢慢體會。」她們的對話,讓齊靳心底那股隱約的害怕再次升起。

  總是這樣的,他的心反反覆覆,有時候覺得她這樣平靜很好,有時候卻又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有時候他能安慰自己,有這麼多人守著,她跑不掉,可有時候,這樣的安慰不夠力道,覺得她隨時隨地都準備好自他眼前消失。

  待齊湘離開,他一把將黎育清拉進胸口,神情惘然蕭索,他痛苦問道:「什麼意思,什麼叫做身受囹圄,心仍自在?」她不想同他爭辯,只是輕輕巧巧粲然一笑,說道:「別逼我,給我一點時間學習,我會盡力使你滿意。」

  「你還要學習什麼?」他但願她笨一點、傻一點、蠢一點……多依賴他一點。

  「學會與人共事一夫,學會把心收回一半,學會用最公平的方式對待自己,也學得不再嫉妒、心平氣和,安生度曰。」她沒有生氣,只是明白而清晰地表明自己的心。

  意思是,小丫頭再不會對他付出全心全意,他給她一半的丈夫,她便收回半心?

  心一陣痙攣,苦澀漫入唇齒,無法遏抑的恐懼在血液間奔竄,他擰緊濃眉、雙手成拳,不知道能拿她怎麼辦。

  該死的蘇致芬,早知道她會把清兒教壞,他該早點把兩個人分開,可他總捨不得剝奪她的歡喜雀躍,硬是容忍了兩人的交情。飲鴆止渴呵,因此清兒變成世俗不容的女子,她容不下婚姻裡有半點瑕疵,她寧可玉碎亦不求瓦全。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怒道:「要我講幾次你才能聽得進去,蘇致芬說的話全是錯的,你不要照單全收。」她定眼凝望他,片刻,方點頭微笑道:「你不是己經下令,不准她進將軍府?放心,她再也無法用奇言怪語蠱惑我。別急也別生氣,不是說了嗎,我會努力學習,成為你想要的那種妻子。」無心無情,便無嫉妒,心不起伏便能安靜度日,那些大宅門裡的貴婦都是這般慢慢地學著護衛己心,將丈夫拒於心外,方能心如止水、無恨無怨。

  黎育清的笑容裡透著疏離虛偽,她在他面前戴上面具,每句都是他希望聽見的,卻不是她真心想說的。

  她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卻覺得她很遙遠,他禁錮了她的行動、她的言行,卻讓他掌握不住她的心,驚悸不斷捶打著他的心,壓制不下的恐懼浮上心頭。

  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了,他只能抱緊她、親吻她,企圖用無數的親密將她的心房打開。

  可她雖接受了,卻是淡淡地沒有半分回應,他的熱情融化不了她心中的寒冰。

  他停下親吻,她下意識地退開一步,彷彿方才兩人的溫存全是假的,戲落幕便各歸各位。

  「清兒,不要這樣,我們像以前那樣好不好?你有什麼心事告訴我,我可以為你撐起一片天、可以掙來所有你想要的東西。」她點頭、她明白,只是……

  真抱歉,她不需要丈夫為她撐起一片天、為她掙得所需,那些東西她可以自己得到,她只想要丈夫的全心全意,只是他給這狀況慘不慘?

  還真慘,不給口渴的人茶水,卻硬塞給他一袋大米,給的人和要的人心思不在同一條在線,惹得送者不悅,收者堵心。

  不過她點點頭,還是笑著、還是客氣著,抬眼,她對他說:「謝謝將軍,育清感激在心。」深歎,齊靳知道他完了,她把他當成外人了,她再不對他心存希冀,他手足無措、他害怕惶恐,千軍萬馬殺不死他的信心志氣,而她,用冷漠的笑容,消滅了他所有自信篤定。

  方嬤嬤與何嬤嬤站在門口己經半晌,看著兩人互動,皆是無奈搖頭。

  進府數日,她們明白兩人之間出現什麼問題,可認真說來,這哪裡是問題?哪家哪戶的男人不三妻四妾,是夫人鑽進牛角尖裡,以至於一時想不清,偏她現在身子重,激不起、怒不得……方嬤嬤輕聲歎息,與何嬤嬤一起進入屋內。

  方嬤嬤將手上的湯藥放在桌上,對黎育清說:「夫人,喝藥了。」

  「謝謝方嬤嬤。」

  黎育清二話不說,拿起湯藥往嘴裡灌,在放下湯碗時,方嬤嬤握住她的手,緩聲道:「我明白夫人心底不平,可事己如此,無法改變,但方嬤嬤在這裡給夫人保證,有嬤嬤在,旁人絕無法越雷池一步,侵害夫人的位置。」黎育清柔柔笑開,沒有人明白,她在意的從來不是形式上的位置,但這話說了亦是白說,她終於能理解屈原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哀。

  她不爭不辯,只是點了點頭說:「謝謝嬤嬤維護。」何嬤嬤拉著齊靳走到外廳,低聲對他說:「懷孕的女人是這樣的,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夫人不是故意同你倔強,是腹中孩子把她變固執的,別擔心,我們會伺機勸動夫人,你別在這時候硬逼著她順你的意。」

  「是這樣的嗎?」何嬤嬤成了他手中的救命稻草。

  「是,嬤嬤看多了,懷孕的女人轉不過腦筋、愛使小性子,夫人這還算好的,你沒見過天天抹鼻子掉眼淚,動不動就發狂怒罵的。何況夫人那樣聰慧,心裡何嘗不明白,她己嫁入將軍府,再無退路,就算難熬,日子終究要往下過,她不為自己打算也得為肚子裡的孩子打算。」

  「放心,為母則強,待孩子落地,她就會爭會搶,會希望得到將軍的注意力,到時你再哄她幾聲,她自然就能回心轉意。」她盡量把話往好的地方講。

  他點頭道:「全賴嬤嬤了。」

  這些話,守在門邊的月桃全聽了進去,她嘴邊揚起一抹鄙夷,待屋裡人全數退出,她索性閂上大門,往內室走去。

  喝過藥,黎育清怔怔地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著床頂,一語不發。

  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呵?

  致芬老說,存上十日的乖,就能換得一次我行我素,不能太常使壞,總得給人家時間放下戒心,當他們不再把眼光老盯在你身上時,才有機會叛逃。

  那麼,她的乖順,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爭取到出逃的機會?

  月桃走到床邊,雙膝跪下。

  「夫人,請老實告訴奴婢,您心裡是怎麼打算的?」月桃的話引得黎育清一愣,她緩緩坐起身,苦笑道:「我還能打算什麼,嫁雞隨雞,豈有旁的選擇?」

  「夫人別瞞月桃了,這不是月桃認識的夫人。」說完,她對著黎育清一個重重叩首。

  「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請夫人原諒奴婢,黎四少爺是奴婢的恩人,當年四少爺讓奴婢混進人牙子手裡進入將軍府,四少爺殷殷叮囑,絕不能讓夫人受半點委屈。」

  「若不是四少爺正出皇差、一時半刻趕不回來,他早就出頭替夫人主持公道。但就算四少爺回不來,假使夫人心裡有任何打算,請告訴奴婢,奴婢絕對能夠幫夫人。」月桃的話讓黎育清怔忡不己。

  突地,淚水像斷線珍珠似的、一顆顆往下墜,四哥哥居然……居然在她身邊擺上這步棋……四哥哥還是擔心她的,對吧?還是不認為她做的決定正確,對吧?還是想要疼她、護她,像過去那樣對吧?黎育清又哭又笑,冰冷多日的心,緩緩淌進一股暖流,終究是親人待自己最好!

  四哥哥……重生一遍,她終於做出一件正確的事情……「夫人。」月桃起身坐到床沿,緊摟住黎育清,被她這模樣嚇到了。

  她握緊月桃的手,像是在大海中攀住救命浮板似的。

  「月桃,我要走!吃完周大夫這帖藥,穩住腹中胎兒,我要立刻走。」

  「月桃明白了,這幾天,我會出門把所有事情全處理好。」她必須保證萬無一失,必須確定將軍找不到夫人,需要做的準備很多,尤其是既然要瞞,就得瞞過天下人。

  這天過後,黎育清藉著身子懶散,將府裡中饋慢慢分到何嬤嬤和方嬤嬤手上,她讓佘管事帶著嬤嬤們在府裡四處逛,把那些管理法子給詳盡解釋清楚。

  逮到機會她就抱住齊湘,一遍遍叮囑,不要懷疑爹爹愛她,有任何困難都別吝嗇對爹爹說,她教她多看多學多經歷,讓齊湘別傚法井底之蛙,還告訴她外面的天地有多遼闊。

  黎育清甚至在李軒的陪伴下出府兩次,替齊湘搜羅許多遊記閒書。

  她不再僵著臉,偶爾也聽嬤嬤們的意見,把江雪召來,順著她們的心意,把正房太太的角色給扮演出兩分模樣。

  她認真吃飯、養壯身子,在齊靳同她說起朝堂事時,也會發表些許響應。

  所有狀況均讓齊靳放下心,他想,清兒終於想通了,終於願意為他們的孩子妥協在她認為有瑕疵的婚姻裡。

  他們一家人過了一個歡樂年,從初一到十五,除了應邀四處拜年外,齊靳也陪黎育清回了一趟黎府,雖然黎育岷出皇差、黎育莘到邊關歷練,但黎府仍熱鬧得很,二房、四房都過來陪老太爺、老夫人過年,整個家裡熱熱鬧鬧的,笑聲不斷。

  黎育清絕口不提江雪,所有話題全都圍繞在她的肚子上,她裝乖扮巧,把閤家團圓的戲碼給演足。

  年節過完,齊靳入閣,他掌管兵部,很得皇帝重用。

  新官上任,有做不完的事和應酬不完的人,這天他回府時己經喝了五成醉,沐浴淨身、將月桃端上來的解酒湯盡數吞下,與黎育清雙雙躺上床。

  床上,他看著黎育清白裡透紅的臉頰,忍不住動手輕撫,柔聲說:「小丫頭,有空再給大將軍寫封信吧!」她點點頭,應下,「好,明兒個就讓你看到。」

  「有什麼委屈都寫上去,大將軍會補償你。」握住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臉,他希望時光停留在這一刻,讓頰邊的溫暖持續到永遠。

  「天底下有誰活得不委屈?咬咬牙,也就過了。」她搖頭拒絕,能說的委屈不是委屈,只有那憋在心裡、又苦又痛又酸又澀,卻無法盡情展現的,方才是真委屈。

  「別人的委屈我不管,但我的小丫頭不准委屈。」她失笑,這個笑沒有他害怕的冷漠疏離,而是帶著他熟悉的溫暖愜意。

  「你笑起來真好看。」

  「記不記得我說過,喜歡一個人會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記得,所以你一笑,我的心便敞開了,你皺眉,我的心便像被誰給飽以老拳,所以可以證明,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才說著哄人的甜言蜜語呢,他自己就先醉了,腦子像被酒給灌飽似的,四周景物微微旋轉起來。

  她搖搖頭,反對他的推論。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順我的心,令我開心歡喜,卻要我順著你的意,吞下心酸憂鬱?如果愛我,你會放我走,讓我自由自在,不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與另一個女人打殊死戰,所以可以證明,你非常非常非常不愛我。」

  「你弄錯了,不是這樣的,你走掉,我的心會空……」他口舌突然打結,彷彿嘴裡被強塞了許多泡水棉花,他的腦袋昏昏沉沉、渾渾噩噩起來。

  「沒關係,我走了,你可以繼續很愛很愛很愛江雲,你可以看著同一張臉孔,回憶過往愛情,你的心不會空,只要拋開我、丟掉莫須有的道德感,你就會順從自己的心,再度愛上那己愛了很久的妻子。致芬說,私情是佔有,專情是祝福,私情不擇手段,專情寧見對方幸福。明白嗎?我給你的是一片真真切切的專情,我要你活得幸福……」他努力地聽著她的話,可是自「順從自己的心」這句之後,她說的每句話,都成了一片嗡嗡聲。

  無數只蜜蜂在他耳畔作響,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直到嗡嗡聲成為最後的意識,他緩緩閉上眼睛,所有意識抽離。

  看著他的睡臉,她淚如雨下。

  就這樣斷了吧,割斷感情、割破心,讓裡頭的血流盡,就不會有汩汩的鮮血一遍遍重複著我愛你。

  她會好好學著的,學會遺忘、學會獨立,學習把一個對自己無心的男人驅逐出境……狠狠抹去眼淚,她替他掖了掖棉被,下床,喚來在外頭值夜的月桃。

  月桃快手快腳幫黎育清換上衣裳,用厚厚的雪狐披風將她給圍住,再自床底下翻出早己收拾妥當的包衹。

  臨走前,黎育清將早己寫好的信放在桌上,那信的封口滴著蠟,壓在上頭的小丫頭笑彎兩道眉毛。

  黎育清率先走出,在她轉身那刻,月桃從懷裡掏出另一封信,那是從夫人匣子裡偷出的,她輕輕放在黎育清的信旁,轉身離去。

  屋外,下著大雪,黎育清走出住了兩年的地界,深吸一口寒冽空氣。

  雪在泥地上積出厚厚一層,雙腳踩在雪地上頭,烙出一行印子,去年冬天,他牽著她、拄起杖,緩步在園子裡走,來回一趟,地上印著一大一小兩雙腳印,腳印旁還有個小小的枴杖印子。

  她笑問:「我們五十年後也是這樣的,兩雙腳印、一個杖痕。」他說:「怎麼不是兩個杖痕?」

  她甜甜偎著他,回答,「有你可以依靠,我幹麼要一根小木杖。」他又問:「五十年後是這樣,那十年後呢?」她蹲下身,用掌心在雪地裡捺下一雙雙小手印,說:「這裡、這裡、這裡……這裡會有許多雙小腳印,他們在我們身邊跟前跟後,一句句稚嫩的聲音喊著爹娘,還有啊,你的腳印會更深更重。」

  「為什麼?」他問。

  「因為有個耍賴的,鬧著要讓你抱。」他被她勾勒的情景弄甜了胸口,也跟著蹲下來,抓起她的手,熨貼在那小小「腳印」上頭,發誓似的說:「那個時候,我一定己經變成一個好父親。」

  「一定。」她用力點頭,附和他的承諾。

  「你知道明年的腳印是怎樣的嗎?」她搖搖頭,衝著他笑,眼底燦亮燦亮的,好像星子月光全落到她眼底。

  他說:「明年只會有一雙大腳印。」

  「為什麼?」明年他不要她在身邊嗎?眉頭勾出問號。

  他看不得她憂愁,抬起她的臉,輕輕將吻印上,手冰冰的、身子冷冷的,但他的唇像是聚集了天底下的熱源似的,讓她在唇齒交纏間捨不得退開。

  他說:「因為明年這裡會有個小寶寶,我捨不得你凍了雙腳,我要丟掉枴杖,把你背在身上,我負責走,你負責在我耳畔說笑話。」她聽著,蹲到他身後,兩手圈住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臉,說一個老夫老妻相親的笑話。

  此際,看著自己的腳印,黎育清淒涼笑著,他還真是未卜先知,她確實有個小寶寶,只是呵……他又怎會在意她凍了雙只有一雙腳印,是啊,從此形單影隻,她將獨自一路前行。

  臨行,再望一眼熟悉的古柏居,她忍不住輕笑起來,一樣的,她落入相同的命運,輕輕地,她低喃一句,「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歿。」雪突然下大了,紛飛的新雪掩住她的腳印,冰涼的空氣顯得天地更為孤寂,世間有情男女在這個夜裡,緣分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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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替妹妹討公道

  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幾百次盯著同樣的一張信紙,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掐緊的拳頭突然鬆開,頓時,信紙飄回桌面,他垂下頭、垮下肩,整個身子像老頭子一樣,縮了數寸,萎靡的他被抽乾所有力氣,他知道,該死的不是清兒,是他自己。

  她表現得那樣明顯,她對他己然死心,他卻要迫她接受現實狀況?他怎會不知何謂面服心不服,他怎會不瞭解那丫頭有多倔強,他怎會以為,她改變了態度,就代表她己然心悅臣服,怎會相信自己扭轉她心底的抗拒,她學會妥協讓步?!

  他錯估她,於是失去她……

  他己經數個日夜未曾闔眼,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他派出所有人尋找黎育清,卻杳無音訊,這幾天除黎老太爺上門來瞭解狀況外,只有蘇致芬一路罵到他跟前來。

  她指著他的鼻子怒問,「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好聚好散,知不知道無緣為夫妻,至少還可以真心當朋友,偏偏你不依不饒把人給逼上絕境,你開心了、滿足了、得意了?」他沒有開心、沒有滿足更沒有得意,他只有傷心、哀慟與沉重,他騎著馬在京城裡裡外外到處找她,黎府、衣鋪子、皂坊、靜親王府、書院……所有同她有一絲關聯的地方,全都找過無數次。

  他失心瘋似的策馬狂奔,在前往樂梁城的半路上,活活把馬匹給累死,他墜馬,仍一瘸一拐地堅持要上黎家,他說,清兒一定在挽月樓等他。

  呵呵……直到那時候他依然在自欺欺人,就算在挽月樓,她也不會是在等他,她己經不要他了,她走得和來時一樣堅持,她迫他迎娶,也迫他將她離棄。

  還說她是再柔順不過的女子,卻原來有顆最自負驕傲的心,她容不下沙粒、容不下瑕疵,她不容許婚姻裡有任何不想要的怎麼會聽不懂她的意思呢?

  她說:「不爭才能看清事實,爭就亂了,亂了就會犯錯、失敗。爭一口氣無意義,爭來的都是假的,我從來都不想要虛偽的東西。」她說:「勤奮可以得到真實的財富,努力可以得到真實的名氣,但靠爭鬥得來的,不會是一份真實的感情,我願意為婚姻而奮戰不懈,卻不願意去搶得一顆不屬於自己的真心。」願意為婚姻而奮戰不懈,卻不願意去搶得一顆不屬於自己的真心。」她說得這樣明白啊,他怎會弄不明白?她不要在婚姻裡頭相爭,她要愛情只屬於兩個人,她錯以為他愛江雲甚於她,她誤認他的真心在江雪身上……這才是最大的癥結點啊!

  他瘋狂、他怒吼,他被她的誤會弄得錯亂,他像瘋子似的在官道上狂奔,他要找到她、告訴她,「你錯了,我愛你,真真實實地愛著你,沒有虛假成分,沒有加入半點修飾偽裝。」李軒看不過去,點了他的睡穴,把他帶回將軍府。

  可他的夢裡全是清兒,笑著的清兒、怒著的清兒、噘嘴不依的清兒……無數個清兒織就起一張網,將他牢牢網住。

  低下頭,不由自主地,他又打開信箋,他被她的信制約了,不能不讀過千遍百遍,直到每個字全刻進他心版上。

  親愛的大將軍:

  昨夜睡得好嗎?如果醒來的時候會頭疼,記得讓木槿給你沏杯碧螺春。

  你肯定生氣了,氣小丫頭膽大包天,竟然敢對你下藥,可,這不是迫於無奈嗎?如果可以,誰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可是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呢,一旦知曉被我算計,我的小命還能保?

  不過,還是請你靜下心來,聽我言語。

  我的確同鄭嬤嬤學過規矩,理解男人開枝散葉的重要性,也明白三妻四妾是這天地間最自然不過的定律,只是啊,這定律滿足了男子卻傷了女人心。

  在紅蓋頭掀起來的那刻,誰不想對眼前男子專心一意,誰不想與他執手一世、終生不棄,誰會願意有朝一曰與他離心離情、拋卻一生希冀?

  若不是太多的傷,把那顆柔軟的心磨得堅韌不己,若不是有太多的苦,讓女人學會築起心牆,女人怎捨得任那株情苗再也照不到陽光,以至於枯萎凋零?

  男人同女人一樣,都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慾望,男人希望紅袖添香,女人何嘗不求山無稜、天地合,才敢與君絕,誰不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人間無數?

  只不過一次次的失望,讓女人掐斷心底那絲想望,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嫉妒與憤怒上,於是耍手段、於是使詭計,於是女人為難女人,於是惡名昭彰如同萱姨娘。

  我承認,自己太自私,你總笑我鄉願,可我真的喜歡當好人勝於當惡人,所以我不願意有一天被嫉妒蒙蔽心眼,在歲月流轉間,變成自己害怕的那種人。

  因此,我走了,走得遠遠的,再也看不見、聽不到最在乎的那個男人,那麼日久年深,憶及這兩年,我只會記得大將軍那雙帶著溫情的眼睛,只會記得大將軍那張和善的笑臉,記得他把我攬在懷間,任憑我怎麼誘騙也拐不出一句我愛你。

  你總說致芬把我給教壞,可你知道她教了我多少?

  是她教會我為自己勇敢一回、爭取想要的姻緣,於是那天,我走到你面前,鼓足勇氣央求你娶我。

  是她教會我忠於自己的選擇,為所選付出全副真心,所以我不管不顧,用我所有知道的法子疼你、愛你、珍惜你。

  說到底,是大將軍偏狹了呢,她不是句句全錯,她只是……提出與這個時代不同的論點,而這論點讓男人不舒服罷了。

  其實我很早就明白,自己無法取代江雲在你心底的位置,所以只能把心裡的希求,擺在與你共創未來。

  想著,也許年歲漸增,將軍待我越來越好,讓小丫頭心裡充滿安全感,再沒耍小心眼的必要,說不定屆時,還能與大將軍一起回憶那對年少夫妻的幸福甜蜜。

  但如今,將軍有更好的人選在身旁,小丫頭只好黯然退場。

  有江雪為伴,昔日的嬌妻重回身旁,大將軍溫熱舊愛情,定能再次領略幸福。恭喜你呵,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重來一次」的幸福感。

  是了,致芬還教會我,當你決定放手,就得祝福對方過得快樂,只有他快樂了,才不會再苦苦糾纏,所以,親愛的大將軍,小丫頭祝你幸福、祝你快樂,祝你心想事成。

  白雪紛紛,擾人心弦,但願過了今夜,有個全新的明天。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曦,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小丫頭

  這次信上沒有附學習單,讓他想要回信亦困難,但她附上了王氏的信。

  王氏的信,他只看一遍,卻是心急火燎、無數滋味在心底翻攪,可他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管江雪,他只想盡快將小丫頭給追回來。

  屋外一陣雜沓腳步聲響,亂了氣息的李軒衝進門,習武多年的他早就學會沉穩,只是……他沒辦法……他紅著眼,一張冰塊臉難得的慌亂不己,隱帶哀戚。

  「將軍,找到夫人了。」

  「清兒?找到了!」齊靳揪緊的眉頭瞬間舒展,他的笑容立刻升揚,跳起身,強忍暈眩,他拉起李軒的手往外衝。「走,帶我去見她。」

  他要告訴她,她弄錯了,他愛她,他薄倖、他寡恩,就算江雲在跟前,也無法阻止大將軍愛小丫頭。他是個壞男人,但為盡情愛她,他願意擔起這個臭名。

  李軒一把將他拉回來,他回頭,對上李軒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跳在胸口狂震。

  「稟報將軍,夫人失足落水,人己經抬回來了,在前廳。」猛地,遊方術士的話鑽入他腦袋中央,兩年……小丫頭說她只能活兩年……不會的!他不相信怪力亂神,不會的,他的小丫頭不會落水而死。

  對啊,怎麼可能吶,她最怕水、最怕死,她怎麼都不樂意在池塘邊多待一下。

  他還嫌她不懂詩情畫意呢,她卻歪著頭、認真回答,「那可不,小丫頭最怕『濕情』,那水從四方湧過來,封住耳鼻口眼,四週一片寧靜、死亡氣息迫近……那感覺好嚇人吶。」她說:「吃一塹、長一智,我這人有水厄,能的話就離水遠遠的唄。」她還說上一堆話,他嫌她囉唆,一把輕輕巧巧抱起她,往水底一栽……在盛暑的水塘裡,在周圍滿是荷花香的夏曰裡,他吻了她。

  她說他霸道,他同意,還自負驕傲的回道:「既然痛恨梅花的你,都能因為我而改變對梅花的看法,那麼再為我改變一次吧,愛上水、愛上沁鼻的荷花香。」她不滿,噘嘴說:「要不要我把討厭的、怕的通通列成單子?」他連忙點頭,「行啊,等你全部為我改變後,那麼未來長長的一輩子裡,生活於你,只有歡喜樂趣,沒有憎惡恐懼。」那個時候的他,一心一意要她開心,可這些日子……他怎麼可以忘記,沒有什麼事比得過她的快樂?他懊悔、懊惱,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亂七八糟……「那個人,不是夫人!」

  齊靳重重朝李軒揮出一拳,李軒不敢躲,硬生生受下,在旁的木槿看得膽顫心驚,望著李軒的眼底滿是疼惜。

  李軒冒著被揍的危險,續道:「那人穿著夫人的衣服,披著用將軍獵的、多年來積存的雪狐皮製成的披風,石榴和木槿己經認過了,她們說……是夫人沒錯。」最後幾個字落下,他惡狠狠地瞪向李軒。

  李軒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他倒抽氣,卻還是硬撐著把手掌攤開,露出一方小小的「小丫頭」印章。

  看見印章那刻,齊靳被定身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看著那方印章。

  他顫抖著手、試著接過,但手抖得太厲害,「小丫頭」在他掌心中顫慄。

  伸出自己發抖的右手,指頭輕輕撫摸「小丫頭」的憨甜笑容,他的心在泣血,有人拿了把斧頭,硬將他剖成兩半。

  空了,腦子空了、心空了、靈魂空了……天地茫然,他只存一縷意識,那意識朝他喧囂咆哮,不斷吼叫著:他的小丫頭沒死!

  沒有人給他下藥,他身子卻搖晃得好厲害,天地在眼前旋轉,被濕棉花給塞飽腦殼的感覺又回來。

  眼前漸次模糊,一張大大的黑布朝他兜頭蓋來,下一刻,他墜入黑暗深淵。

  黎育岷盯著床上的齊靳,一雙眼睛幾乎要冒出火舌。

  早就說齊大非偶,嫁給齊靳不是個好選擇,都是育莘那個笨蛋,硬把清兒往火坑推!

  什麼英雄、什麼偉人,什麼莫名其妙的鬼崇拜,害得妹妹傷心哀慟,若不是育莘跑得太遠,他定要把人給抓回來痛揍一才多久啊,短短兩年,他居然就把清兒給活活氣跑,行!算他有本事。

  這個渣男,在最痛苦難挨的時候,是清兒陪著他一步步走過來,現在健步如飛了,不需要清兒扶持了,就把人丟在一旁,去和那個江雪不清不楚。

  好、很好,大將軍果然心硬,果然忘恩負義,果然……黎育岷恨得咬牙切齒,要不是齊靳還在昏迷,他就要撲上去揍得他鼻青臉腫。

  一旁,剛審完江雪的齊鏞亦是滿臉忿然,他氣恨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

  真了不起啊,當年自己一篇話,讓齊靳對江雲愧疚難當、罪惡滿懷,再遇佳人,卻因前事陰影而不敢坦心相求,之後自己又多事救下江雪,把齊靳難得的姻緣給鬧得一團亂,他這算什麼兄弟啊!

  「用水把人給潑醒!」

  黎育岷對站在一旁的婢女發令,別人不敢動,月桃卻想也不想去架子上端來水盆,當真要朝將軍身上潑去。

  周譯見狀,連忙將她阻下,月桃狠狠瞪他一眼。那天她送走夫人、做好佈置後,趕緊回來,用一把迷藥將「守夜」的自己給迷昏,將軍就是用一盆冰水把她給澆醒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周譯對上月桃的怒恨,乾笑道:「把人叫醒,我有法子,比潑水更好。」周譯的話讓石榴順利將月桃手裡的水盆給奪下,銀針上陣,幾個穴位經過剌激,齊靳幽幽轉醒。

  看著床邊的人,緩緩地,齊靳回過神,想起今夕何夕,突然心頭猛地一驚,他跳起來,雖虛弱,卻還是使盡全身力氣大喊,「外面那個女人不是清兒。」黎育岷瞪他一眼,當然不是,他們家清兒活蹦亂跳的,又弄繡樣又刻皂,準備在今年大撈一筆,給他的小外甥穿金戴銀。

  深吸氣,兩道眼光像利箭,他恨不得在齊靳身上戳上千百個窟窿。

  若不是月桃派人急報,若不是他回來得早,他們家的清丫頭還要傷多少心、吃多少苦?想到這裡,他就恨得磨牙!

  「你確定?你保證?你怎麼就知道不是?!」一串話,黎育岷咄咄逼人。

  「清兒怕水,沒有我,她不敢走到水邊。」沒有他?!呵呵,他當自己是誰啊,清兒沒了他就活不下去?錯,沒了他這個貪心的、愛裝英雄的混蛋,清兒會活得精神奕奕!

  「意思是她會被烤死、被吊死、被砍死就是不會被淹死,怎麼,你是在嫌棄她的死法不對?」黎育岷冷冷諷剌,對,他就是在發脾氣。

  齊鏞見狀,不得不出面,手掌搭上黎育岷的背,緩頰道:「我也想罵人,但是先讓他吃飽、養足精神再來罵,才更過癥些。」他朝銀杏示意,銀杏歎氣,將備下的粥品給端過來。

  「不必,你們有什麼想罵的,快點罵一罵吧,罵完我還要出去找清兒,天寒地凍的,也不曉得她帶的衣服夠不夠,身上的銀兩多不多,要是碰上壞人……她要出門,也別一個人走啊,至少帶上李軒給她跑腿……她可以氣我嚇我,但是怎麼可以讓自己不好過,就算木槿沒用,好歹帶在身邊……」不多話的齊靳突然變得瑣碎嘮叨,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婆婆。

  她沒用?木槿額頭滴下汗水,李軒連忙站到她身邊,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安慰。

  眾人不解齊靳怎麼會變成這樣,齊鏞卻是明白的,他是慌了怕了,無措了,他只能用很多的話來說服自己,廳裡那個不是清兒,他必須說服自己,他的清兒還在外頭閒晃,等著他去道歉、去找回。

  見他那副沒出息的模樣,黎育岷有再多的氣也發不出來,他本想再多擠對齊靳幾句,但萬一他又昏倒,清兒還得等上多久啊?現在,她怕也是坐立不安、吃睡不香的吧,這個丫頭,真教人操碎了心,早知道就別把這對麻煩兄妹給認下。

  黎育岷不甘不願地擠出聲音,「不必找了,先把東西吃完,我將始末告訴你。」始末?齊靳抓到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他猛地抬頭,急切問:「你知道清兒在哪裡?所以她沒回黎府,卻跑到江南去投奔你?這傻丫頭,她不知道千里迢迢的會碰到很多危險嗎?」

  「笑話!再危險也不會比留在你身邊危險。」

  「黎育岷,你是什麼意思,把話講清楚。」他猛地衝下床,一把揪住黎育岷的衣襟急問。

  「不說,等你把粥喝掉再講。」這會兒,他反倒不急了,看著齊靳那張臉,他有那麼一點點得意的感覺。

  「說!快點說!」齊靳用氣勢逼人。

  他怕嗎?當然不怕,他似笑非笑地問:「怎麼,沒把我們家清兒害死,現在想對她哥哥下手?行啊,弄死我,看她會不會回來見你這個殺人兇手。月桃,去給我備下紙墨,我馬上幫清兒寫張和離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黎育岷!」他怒吼。

  「怎樣?」他揚眉挑釁。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大將軍腦子泡水了嗎?不都說過,先吃完粥再講。」話撂下,他瞠大風眼朝他猛瞧,他看他、他看他,不是深情款款、更不是相看兩不厭,而是心中各懷一把火,恨不得把對方燒成灰燼。

  半晌,齊靳恨恨鬆開他。

  黎育岷不理他,走到桌邊,月桃雖沒為他張羅紙筆,卻替他泡來上好雨前茶,他接過茶水,細細品啜。

  至於齊靳,他狠狠轉過身,不顧冷熱,把銀杏端進來的粥仰頭一口嚥下。

  黎育岷斜瞄他一眼,輕淺淡笑,從戰神手裡扳回一城,還真不是普通有成就感。

  食物吞乾淨了,齊靳走回桌邊,拉過椅子,在黎育岷身邊坐定。

  「說!」他眼底有著不容置疑。

  要他說他就說?大將軍把妻舅當成什麼,若不是清兒知道原委後,哭紅雙眼,若不是她捶胸頓足、氣恨自己衝動,若不是她一顆心,全掛在病懨懨的齊靳身上,他何必走這一趟?

  依他的意思,乾脆就把齊靳給晾著,讓他病個大半年的,再來問他一聲悔不悔?

  黎育岷慢條斯理地把手中茶水喝光,那是明擺著的惡意。

  但這會兒,清兒在他手裡,齊靳不想忍也得忍,他雙手握拳,青筋暴凸,怒氣己經累積到極點。

  齊鏞夾在中間難做人,歎道:「齊靳,別急,你就讓育岷發洩發洩,當年他就不贊成清兒嫁給你,現在他逮著機會,還能不修理你一頓?」

  「你要怎麼修理都行,只要快點告訴我,清兒在哪裡?」齊靳軟弱了聲勢。

  黎育岷向周圍橫視一圈,怎麼,全把他當成壞人?有沒有搞錯,吃虧的是他們黎家、是他的妹妹,而佔盡便宜、享盡齊人之福的是眼前這個要死不活的臭傢伙。

  忿忿地,他開口道:「月桃是我的人。」什麼?!所有人都驚詫地望向月桃,包括木槿和石榴、銀杏。

  祭出一個讓人驚訝的開場白之後,黎育岷把話往下說:「她家裡世代行醫,開了家醫館,生意不差,父親還有神醫封號,哥哥與嫂嫂成親後不久,知府兒子見著她家嫂嫂貌美,竟心生惡念,想強搶人家媳婦,幸而家裡知道知府兒子是怎樣的人品,便處處防得緊,讓對方無從下手。」

  「知府兒子心生不平,誣賴他們賣假藥謀害人命,不久她哥哥與父親被捕入獄,是我橫插一手、平反冤獄,反將知府告上朝廷。那人是康黨旗下的,剷除了他,月桃願以己身報我大恩,我讓人牙子將她帶進將軍府,安插在清兒身邊。」

  「我那個妹妹是個傻的,只會替別人著想,卻不知道為自己鋪路,嫁給將軍大人,便是有再大的苦,定也不會回娘家傾吐。我這個哥哥得防著呀,防別人欺辱到她頭上,她還得乖乖受下。」說到這裡,他冷眼朝齊靳瞪去,方將話繼續往下接。

  「月桃進府不久,發現貴府的蓉姑娘身份神秘,說是通房嘛,又得不到將軍寵幸,說是丫頭嘛,偏偏吃穿用度都與主子半分不差,連教養孩子都深得將軍信任。」

  「可那明明就是個小人,明面上一套,背地裡一套,她老在孩子面前給我家妹妹穿小鞋,讓齊湘眼裡沒有娘只有壞繼母,幸好滴水能穿石,咱們家清兒用真誠的愛焐熱了小丫頭的心,願意真心實意喊她一聲娘親。」

  「咱們再回頭說說這位蓉姑娘吧,月桃發現,每逢單月月初,她都會往後園的門縫裡塞書信,然後隔天,門外自會有人朝裡頭遞東西,月桃朝我這裡報信的同時,也時刻注意主子的吃穿用度。」

  「有一回,月桃發現清兒漿洗過的衣服上頭有層薄薄的粉末,那東西叫做玫瑰紅,沾上皮膚會起紅疹,要是太晚醫治,不但會留下一片醜陋疤痕,還會造成不孕之症,那位蓉姑娘心狠吶,把東西灑在褻褲裡,我們家清兒臉皮薄,要是著了道,怎麼好意思看大夫,只能拖著拖著,把小病拖成大病。」

  「這只是舉例,還有很多事呢,月桃開始注意蓉姑娘在府裡的勢力,凡是她送來的東西,無不一驗再驗,否則便丟棄一旁,要不是如此,清兒不知道己經吞下多少紅花、用掉多少麝香,那些毒物琳琅滿目,看得出身醫館的月桃心生詫異,要知道有些藥千金難覓吶,她怎能輕易到手?門後那人,是誰家的走狗?」

  「我尋人躲在後門守候,可惜與蓉姑娘接頭的人身懷高強武藝,就算我的人身手不差,卻還是跟丟了蹤跡。我擔心清兒出事,便不管會不會洩漏消息,硬是尋來一批人物守在後門,待對方出現後一舉成擒。那人倒也是個漢子,發現失手便服毒自盡。」

  「我拿走書信,信裡頭寫的都是些瑣碎雜事,但懂得門道的,自然能夠從裡頭推敲出若幹線索,像是將軍待在府裡的時間、齊湘上下學的路徑、清兒出府辦事的習慣路程等等。我不知道誰需要這些訊息,但可以推敲出有人想對將軍府下手,只不過對方是誰,半點痕跡不露。」

  「多虧三皇子牽線,引我認識周大夫,他給我一種藥,只要讓人吸入,對方就會昏迷半個時辰,醒來以後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經昏迷過,而那半個時辰可以動的手腳可多了。」

  「有藥,接下來就是守株待兔的工作,新人接手、迷藥入彀,每封信在送出去之前我都看過,並且刪改幾分,而每次送進府裡的東西也經過我的眼,讓月桃事先預備。」

  「上回蓉姑娘送出的信裡透露,大將軍要以身為餌,領她前往溫泉莊子,我這才明白,將軍的腿疾是刻意裝出來的,目的是想釣出謀害皇帝、皇子那雙黑手。那封信我改了,改成將軍雙腿疼痛不堪,欲同夫人前往溫泉莊子。」

  「若不是我大筆一揮,將軍這個計謀可就白策劃了,你一天到晚在找眼線,卻不曉得眼線就埋在自己身邊,而信裡的『夫人』二字教四皇子起了噁心,命令手下擄走清兒,企圖壞了她的身子和名譽,以報復將軍屢次破壞他計劃。沒想到善惡到頭終有報,蓉姑娘成了人家的禁臠,讓十數人從早到晚輪番享樂。」

  「可咱們大將軍英雄救美吶、俠義心腸吶,居然把此事攬在自己身上,收下蓉姑娘,保障她的終生。」黎育岷惡毒地朝齊靳熱烈鼓掌,齊靳淡淡地將諷剌收下,問:「然後呢?」他兩手橫胸,續道:「照理說將軍大義,想納多少人都與我無關,可惜您的妻子恰恰是我們家的傻清兒,當哥哥的可不能不管。偏偏陰錯陽差,皇帝令我出一趟皇差,而我沒把將軍的正義心腸給估算上,只想等著諸事大定,待回朝後,再來好好嘲笑將軍府藏污納垢,唉……」誰知,這份歹毒心思居然害慘自家的清丫頭,他後悔莫及。

  難怪黎育莘那蠢蛋老叫他少算計別人、多做善心事,免得哪天給算回到自己頭上。

  這不就是,幸好那時善心大發救下月桃,否則他家清兒……說到這裡,齊靳想通了,他指著月桃問:「是你給我下藥,幫清兒出的府?」

  月桃眼睛眨也不眨,抬頭挺胸道:「是我。」

  「你!好個忠心奴才。」他暴怒,想把人給掐死。

  周譯見狀,挪動腳步擋到月桃面前,可她不領好意,推開周譯,揚聲對齊靳道:「奴婢確實是忠心耿耿,所有人都在迫我的主子妥協,卻看不見我家主子心碎,看不見她臉上的笑容全是裝模作樣,將軍能夠視若無睹,但對不住,奴婢看不過眼!」

  「說的好,看不過眼,這才是忠心,才是一心為主。」黎育岷讚道。

  「夠了!快點說清兒在哪裡?」

  「先等等吧,大將軍放心,自己的妹妹,我豈能虧待?咱們還是先將此事做個了結。」

  「了結什麼?」

  「方纔三皇子去青松樓審人,在下想聽聽審出個什麼結論?這位蓉姑娘沒先做處理,我可不敢讓清兒再進將軍府一步,否則,下回她弄了個月桃識不得的毒藥,可讓我怎麼辦才好。」他句句諷剌、字字誅心。

  黎育岷攤攤手,把話頭丟到齊鏞身上。齊鏞看一眼黎育岷,他都有本事逼齊靳喝掉一碗粥了,不過是逼自己認下錯事,有何困難。

  他開口道:「我看見你放在桌上的信了,王氏捎來的那一封,再加上育岷對我說的那些……我沒有心思同江雪耍計謀,而是直接用了刑。」

  「她並不知道和自己接頭的是四弟的人,是一次上街,碰到昔日相熟交好的姊妹,風吹開帷帽、露出她的臉,兩人相認,至酒樓話說離別之後的事,她將滿腹委屈訴盡,對方同情心大發,願意替她謀劃一二、掙得將軍夫人之位,約好通信的方法,她鉅細靡遺將府裡眾人的生活作息和脾氣全寫上,而對方自當中尋找可以見縫插針的地方。」

  「於是對方教她,如何在齊湘面前挑撥離間,如何在清兒出門的馬車上使壞,如何在衣服裡層繡上江雲慣繡的竹葉,令你睹物思人,如何在你下朝的半路上與你偶然相遇、引起清兒的嫉妒,進而令你們爭執,如何用不同的毒物,讓清兒身子日漸虛弱……」

  「她一直以為清兒運氣好,才沒著了她的道,卻不知育岷在清兒身邊埋下一支奇兵。至於江雲死亡的真相……齊靳,當時你留在她身邊的守衛,是不是有個叫杜學惇的?」

  「是,他在雲兒過世後,以辦事不力為由自盡了。」齊鏞歎息,「他心慕江雲,被王氏看出苗頭,一點藥、一點酒,促成兩人好事,那時你己離家去了戰場,卻不料沒多久,江雲診出有孕,她心底害怕,更怕東窗事發,幾次想尋死,卻丟不下女兒。」

  「她求了人替自己尋來紅花,可王氏防得緊,她的目的是想讓醜事鬧大,怎樣都要讓孩子平安生下,她連滴血驗親都準備好了。江雲無奈,只好從娘家請來妹妹幫忙,可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能有什麼辦法,她只會捶打江雲的肚子,企圖把孩子給打掉。」

  「我們都以為江雲是懷胎十月順產的,卻不知道江雲死時,生下來的孩子只有七個月大,依時間推算,便能算出她懷上孩子的時候你不在府裡。那孩子命韌,未足月出生還是活了下來,江雲卻因此大出血失去性命,為保住江雲的聲名,江雪在產房中,親手將孩子給悶死。」

  「齊靳,江雪的身份不能公開,父皇依然對康黨的事忌諱得很,考慮再三,我決定把她送回西南,她原先就該被流放的地方。」江雲的死真相大白,這居然是真相呵?齊靳自怨自艾那麼久,恨自己沒有能力護住妻兒,沒想到……親人?好得很,這就是他的親人?

  齊靳半天說不出隻字詞組,他面無表情,怔怔地望著牆壁,眼底的茫然是痛、是失望。

  心亂、魂迷,他需要有個人為他撫心,他想起那個說故事的小丫頭,想起她柔柔的嗓音告訴他,「人啊,往往不知道幸福就在自己身邊。」足啊,他的青鳥在哪裡?齊靳舉目四望,找不到那片真心,他又錯了嗎?他又讓青鳥從指縫間溜走?

  不!猛地一驚,他跳起身,抓起黎育岷的手,「求求你,帶我去見清兒。」黎育岷回望齊靳,把他的害怕無措、孤寂焦灼全看在眼裡,他……終究是個可憐男人。放鬆了牙關,黎育岷道:「答應我一件事,我馬上領你去見清兒。」

  「說。」

  「終此一生不納妾、不收通房。」黎育岷說得斬釘截鐵,今日之事,他不允許再出現第一面。

  「行,需要立契書嗎?」

  「不必,我信你,但你要是再讓清兒傷心一遍,我保證,不管你有多少值得原諒的借口,我都不會讓你再見到她。」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顧,他再不假手他人。

  「我發誓!絕不!」

  「好。」黎育岷倏地放下杯子,不打聲招呼便往外頭走。

  他一走,齊靳跟上、周譯跟上、齊鏞跟上,木槿、石榴……全都跟上,一時間,滿滿的屋子頓時變得空蕩蕩。方嬤嬤見狀,笑著對何嬤嬤說道:「夫人是把咱們將軍給拿下了。」

  「可不是,不戰而降,也只有夫人能教戰神折腰。」

  「唉,想來是咱們錯了,夫人看似溫和,骨子裡卻固執得很。」

  「想那些做啥,還是趕緊讓人進來,把屋子裡外打掃一遍,燒點熱水備下,給夫人除塵,再整治一桌席面,夫人在外頭這麼多天,也不知道餓著沒?」

  「對對對,得趕緊做好準備,接下來,咱們只要一心想著服侍好小少爺就是。」兩人出屋,分頭行事,打開門、一陣風從外頭吹進來,桌面上的信封一個翻轉,燭蠟壓出的小丫頭笑得正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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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很愛很愛你

  黎育清懊惱極了,她不該衝動行事的。

  四哥哥回京,月桃馬上領他來見自己,他把江雪的陰謀詭計一一拆解,嚇得她連話都說不出口。

  想著江雪還待在將軍府裡,怕她對齊靳動手,直覺轉身,她大喊,「四哥哥等我,我們把東西收拾好就回去。」黎育岷見狀大笑,問:「你在急什麼啊?」

  「月桃不是說他找我,找得急出病了嗎?」她怎麼能不急?他病起來好麻煩的啊,周譯醫人的手法很殘忍吶。四哥哥不允許,說至少要等他向齊靳要到一個承諾,才准她回去。

  她看著四哥哥,想起那年的針鋒相對,想他的冷漠以待,想她和五哥哥是如何的巴結討好、如何的真心相待,以至於,他願意承認他們是親人。

  那個過程很漫長,可……收穫卻是意想不到的豐富。

  在所有人都贊成她嫁進將軍府時,只有他獨排眾議,反對她為家族犧牲,要她把自己排在第一位,在大家都看好這段婚姻時,只有他悄悄地在自己身邊埋下一個月桃,在最後時刻保護她逃離。

  他待自己,是真真實實的兄妹情誼,沒有半分虛情假意。

  望著四哥哥,她哭了,哭得眼淚亂七八糟,而四哥哥手足無措,急忙問她,哪裡不舒服?

  她猛搖頭,半句話不說,待她抬起紅腫雙眼時,哽咽道:「清兒有四哥哥,真好!」聽見她這話,黎育岷鬆口氣,一把將她攬進懷裡,輕輕順她的背、輕輕說著安慰人心的言語。他何嘗不是有這個妹妹,真好!

  四哥哥走了,黎育清耐心等待回音,她相信四哥哥,相信他出馬會事事順利,相信他會為白己討得無數福利,相信有四哥哥,小丫頭與大將軍……會很快重聚。

  黎育岷離開,屋外進來兩個丫頭服侍黎育清,她們給她說笑話、逗樂她,她們給她講宮廷八卦,一出一出接一出的,多到讓她大飽耳福。

  就這樣,那些擾心事被她們給合力推到一旁,讓眉頭不展的黎育清鬆開了柳眉。

  她們還一起做糕點,聽說那是宮裡的秘方,是皇帝最愛的味道。

  她不知道四哥哥是怎麼弄來這兩個妙人,但連宮裡秘方都弄得到,可見得四哥哥混得不是普通好,下回生意要做進宮裡,不必依賴鏞哥哥,有四哥哥就夠。

  真好,四哥哥混得這樣棒,她真希望五哥哥也能一路順遂,平平安安、順順當當。

  齊靳進屋時,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他的小丫頭在揉麵團,臉上身上到處沾滿白麵粉,她在笑,笑得甜美而歡暢。

  看見這幕,感覺有點糟,還以為離開自己,她會過不下去,沒想到不管她在哪裡都能夠活得輕鬆愜意,反倒是他,失去她,便如失卻魂魄。

  真是,到底是誰喜歡誰比較多?是誰離不了誰?她老是空口白話說恩愛,卻原來,真正有口無心的人是她……沒良心的小丫頭,不知道他這幾日,心頭像燉上苦汁,煎著熬著,把心都給熬焦了。

  這個念頭在聽見她的笑語時,像叢生雜草、密佈心房,然而在黎育清發現背後有聲音、轉過頭來那刻,雜草被一把大火給瞬間焚燬。

  因為她瘦了,雖然眉開眼笑,但凹陷的雙頰讓他看見她的哀慟。

  離開他,她也不好過呢……這樣很好,得讓小丫頭學著點兒,失去他,是失去心、失去魂,再也無法完整。四目相對,她瞬間紅了眼眶。

  那個大雪夜,她看見他,二話不說、哭得歡暢,而今她見著他,也是二話不說,卻不是哭,而是笑得讓他心慌哪有這樣的啊,哪有明明在笑著,卻讓人那麼心酸,哪有明明不哭不鬧,卻讓人心疼得想把她緊緊摟在懷中,她不可以這樣子的呀,一面笑,一面紅眼,真真實實、明明白白的悲傷撂在他眼前,她不知道嗎?他會不捨……心隨意走,他奔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她也抱他,抱得死緊,好像他是龍宮裡的那根定海神針,得牢牢抱著,免得被孫猴子搶去,塌陷了她的瑰麗世界。

  撲進他懷裡,她在笑,一聲一聲笑著,先是壓抑的笑,然後是敞開胸懷的笑,再然後笑得頭腹頻頻震動,一下一下把他那顆亂糟糟的心,笑回它該住的位置裡。

  長歎,他把滿肚子的怨憤、傷心,藉著這口氣給吐盡。

  齊靳勾起她的下巴,細看她的臉,他想說話,她卻比他快一步,讓話跳出嘴巴。

  她說:「糟糕。」

  他失笑,怎麼見面的開頭都是這一句?「糟糕什麼?你給我做的衣服太小?」一句話,把兩人拉回多年前。

  她笑、他也笑,笑得兩個人都有幾分傻氣,她搖頭說:「我忘記叮嚀銀杏,每天要把點心盒給補滿新點心。」他瘦了,瘦得好離譜,鬍子沒刮、臉沒修,看起來像路邊餓了好幾天的流浪乞丐,他怎麼把自己過得這麼可憐?

  「誰會記得這個,你一走,整座將軍府就炸了鍋。」還點心盒呢,就是正餐,他也沒心情碰。只是這丫頭還真始終如一、堅持不變,說出來的話老讓人怔愣,要不是他太有經驗,還接不了口。

  「對不住。」她認錯。

  站在門邊的黎育岷聽見這話炸毛啦,該認錯的沒認,她搶著認什麼錯?就說這丫頭是個傻的,也不知道這時候該端起架子耀武揚威一番,還低著頭、搶著道歉。

  黎育岷兩道眉毛皺成惡蟲,猙獰得鳥兒飛過也不敢來琢食。

  「傻瓜,你哪有錯,錯的是我。」齊靳這話,撫平黎育岷額間的惡蟲,臉部怒容略略放鬆,他雙手環胸,背靠在牆上,等著妹婿講幾句更像人話的東西。

  「我不應該不說一聲就跑出去。」黎育清道。

  只是「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她把話說得太簡單,她根本就是想徹底消失,再也不回到將軍府裡,想與他終生切斷牽繫,想和他分道揚鑣,各走各路。

  可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捧起她的臉,柔聲道:「是啊,你把我嚇壞了,我騎著馬在京裡京外跑來跑去,我找遍所有你可能在的地方,還打算一路往樂梁城奔去,要不是體力不支跌下馬,現在我肯定在樂梁城,不,說不定還往邊關尋育莘去了。」

  「你真那麼擔心?」她問。

  「能不擔心嗎?我的妻子被我傷了心,傷得寧願用這般決絕的方式向我告別,也不肯給我一絲挽回機會。你寒透心了,對不?」

  「是。」她老實點頭。

  「氣我恨我,是不?」

  「是氣,但無恨。嫁給你本來就是我的不對,是我勉強了你,你原先就不想娶我的,可皇上布下棋局,害你不得不低頭、不得不配合我。致芬說,我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我的人身上得到幸福。」

  「蘇致芬……」他話未說完,她搶先接下。

  「我知道,你要批評她的話是錯的,但在愛情上頭,的確是這樣……」黎育清才要替自己最崇拜的人辯解,就讓他把嘴巴摀住,不允許她往下說。

  他用力歎口氣,「你每次都致芬說、致芬說,讓我很不開心。」

  「為什麼?」

  「因為你最崇拜的人應該是我,不是蘇致芬。」這時候,聽見消息、飛快趕過來的齊聿容和蘇致芬正站在門邊,把齊靳這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朝齊聿容揚揚眉頭,悄聲對他說:「信不信,平西大將軍嫉妒我。」

  「嫉妒你?」

  齊聿容皺起眉頭,致芬有什麼好嫉妒的,如果她是男人還有話可說,問題是……攬過她的肩膀,她可是靜親王的娘子!

  黎育清回話,「我也崇拜你啊,和致芬一樣。」

  「不可以一樣,你必須崇拜我勝過她,就算她說的道理比我正確,你也必須選擇相信我,而不是拿她的話與我辯駁。」

  「為什麼?真理不是最至高無上的東西?」

  「不是,最至高無上的是感情、是夫妻關係、是一生一世無法劃斷的恩情。」

  「我不懂。」小丫頭張牙舞爪,想把大將軍推開。

  他笑開,知道自己是霸氣、強人所難,但,誰讓他是大將軍呢,沒那麼幾分霸氣,如何成就千世不朽的功業?

  壓低了聲音,他捧起她的臉,額頭貼上她的,輕聲說:「因為你這樣,我會妒忌。」賓果!答案出現,蘇致芬用手肘撞了撞齊聿容,抬起眼,笑出一臉燦爛。那表情說著:瞧吧,我沒猜錯!

  「嫉妒……致芬?為什麼啊?」不通啊。

  「對,我嫉妒蘇致芬,我想要你心裡面最重要的人是我、最厲害的人是我、最聰明、最勇敢、最了不起、最喜歡的人通通是我,至於那個蘇致芬,只能夠站在我背後,排行老二。」這下子黎育清終於弄懂,這個男人是在拈酸吃醋啊,她樂得笑逐顏開,扯扯他的衣袖,她保證道:「明白了,以後我一定會改。」黎育清的回答讓齊靳很滿意,卻讓蘇致芬連續翻幾個白眼,低聲怒道:「見色忘友的笨傢伙,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齊聿容笑著接話,「她被賣了,身為被第二崇拜的十三嬸,不會再去把她買回來?」屋裡,對話繼續。

  「不過,這次蘇致芬說的是對的,人們可以用不喜歡的方式賺到財富,也可以用討厭的手段獲得權力,卻無法從不愛的人身上得到幸福。問題是,你弄錯一件事。」

  「什麼事?」

  「誰說我不愛你的,你以什麼為依據,推出這個結論?」

  「以前……你說過,要替我找門好親事。」

  「我長年在外,任何女人嫁給我都不會幸福,何況我始終認定江雲的死是王氏下的手,在那種情況下,我怎麼能夠讓你冒險?」

  「江雲的死也許與王氏無關。」

  「我知道,你留在桌上的兩封信我都看過了,王氏信裡雖說得不清不楚,但齊鏞審過江雪,己經弄清楚來龍去脈。」

  「我……我沒把王氏的信留在桌上啊。」黎育清迷糊了。

  月桃山聲自首,「那信是我放的。」直到此刻,齊靳才發現門口有許多觀眾,他歎氣,喊了聲齊鏞。

  齊鏞何嘗不想繼續往下聽,但主角己經提出抗議,他能怎麼辦?何況江雪的事,還是他給辦壞的,這時候只能出面,拱手又拜又請,將眾人請出房門外,門關起,讓裡面的兩位主角繼續對彼此甜言蜜語。

  只不過,他巧妙地留下一道縫,讓裡頭的聲音順利往外飄揚。

  「傻瓜,夫妻間沒有秘密,以後有這種事別留在心底,要讓我曉得。」

  「知道了。」

  「好吧,還有什麼事,讓你覺得我不愛你?」

  「你上過折子,請皇帝收回賜婚成命。」

  「那時候我兩條腿不能行走,還想鬧得皇上沒面子、齊玟斷命,在那種情況下,我能拖累你?」

  「可你對江雪……」

  「若我對她有心,早就納了她,怎會等到這時候。」

  「所以你是真的喜歡我,在重複讀著我的信時?」

  「當然,育莘是對的,男人若對女人沒有感覺,便是面對面也會生厭,怎麼可能拿著人家的信,翻來覆去看過幾十遍。」

  「傻丫頭,我喜歡你己經很久,只是不敢想、不敢承認,蘇致芬的話沒錯,人們無法從不愛的人身上得到幸福,問題是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很愛很愛、很愛你。」像是想把過去沒說完的三個字一次給補足似的,他重複天底下女人最樂意聽到的三個字。

  「別說了,你真的不必勉強自己。」她撝住他的嘴巴。

  「你從哪裡聽見勉強?」她的話令他臉色凝重,難不成她還是不肯相信,他愛她勝過愛自己?

  「致芬說,男人最害怕女人問兩個問題,一個是:你愛不愛我?一個是:如果我和你娘掉進水裡,你會跳下去救誰?男人對『我愛你』這三個字很敏感,你不必逼著自己一說再說,我心裡知道就行了。」她這是為他著想。

  齊靳搖頭,口氣篤定地說:「不,這回蘇致芬說錯了,男人會痛恨女人問這兩個問題,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他並不愛這個女人。被逼著說『我愛你』,相當於被人逼著說謊,不相信的話,下次你讓齊鏞那幾個妻妾問他這句試試,我敢保證他馬上翻臉走人。」這話飄到門外,換成齊鏞翻白眼,小兩口和解關他什麼事啊,幹麼把他拖下水?

  蘇致芬似笑非笑地瞧上齊鏞幾眼,道:「原來如此啊,小侄子,既然娶那麼多個都不合心,要不要嬸嬸再給你介紹佳麗一二?」齊鏞尷尬,求饒道:「這掐紅線的事有父皇管著,嬸嬸就不必費心了。」門裡的溝通還在持續中。

  「……因為我愛你,便樂意用這三個字來甜你的心,你快樂,我便愜意,你難受,我便憂鬱,你說過的,愛一個人會與她同悲同喜,因此我樂意製造你的快樂,你開心了、我便也開心。」

  「聽清楚了,清丫頭,我愛你,說這三個字時,我沒有半分勉強,心裡只有喜氣洋洋。至於第二個問題,如果你和我母親掉進水裡?不必懷疑,我只會救你,就算救你上岸之後還有力氣,我也不會二度跳下水,救回我母親。」他的話讓黎育清忍不住放聲大笑,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只有齊將軍說得出口,還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清兒,有件事,我必須讓你知曉。」

  「好,你說。」

  「我並沒有納了江雪。」

  「什麼?!」這是意外之喜,她以為他心裡有個強大的江雲,以至於他在危難間忍不住碰了江雪,沒想到……齊靳將那日的事娓娓道來,「當時我為保全你、不願意你出頭冒險,便讓她假扮你和我去做餌,卻沒料到害她因此被歹徒蹂躪。」

  「我曾經答應過江雲,好好照顧她的妹妹,你也知道,對江雲,我心底始終有虧欠,因此為江雪的名譽,我才把此事攬到自己身上,我……沒有對不起你。」

  「那江雪現在……」

  「齊鏞會處理此事,她必須去她該去的地方。若干年後,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扶她一把,但現在她必須為自己的過錯接受懲罰。你知道,她對你做過很多錯事。」

  「四哥哥都對我說了。」

  「怕嗎?嫁給我,要冒的險很多。」

  「以後不會了,你不當世子爺,王氏不會再拿你作筏,四皇子的惡行暴露,再沒人能夠危害你,而江雪離府,將軍府定會平靜下來,所以……」她扳動手指,一一細數。

  「所以對不起,過去我做不好的,請你原宥,我承諾過育岷,此生不納妾、沒有通房,我只要你就夠了。」聽著他的話,黎育清頻頻點頭,這就是四哥哥要為她討的承諾啊,好好哦,有四哥哥真好……伸出手,他說:「走,我們回家!」她把手迭上他的,笑道:「好,我們回家。」他們要回家嘍,回到那個有爹有娘有女兒以及有很多愛的家,他們緊握彼此的掌心,他們對彼此的愛情更為堅定了。

  門打開,聚在門邊竊聽的人迅速散開,四個婢女聚上來,吱吱喳喳,每個人都有話要對主子說。

  周譯排開眾人,上前抓起黎育清的手腕號脈,片刻後說道:「回去後再喝幾帖藥,就能補得回來。」而蘇致芬沒有湊上前,她和齊聿容背靠背,並站在大門邊。

  蘇致芬笑得滿臉巫婆,在齊靳走近時,酸了句,「唉,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咱好端端的怎就讓大將軍給嫉妒上,真真是流年不順吶。」兩道黑線浮在齊靳額際,他告訴自己,他聽不見。

  見他不應,蘇致芬加強火力,「這是什麼時代啊,真理贏不過詭辯,當了人家男人就得逼人家拿自己當天?」沒聽見、沒聽見……他沒聽見任何挑釁言論……「還真幸運啊,我們家王爺不會逼著我承認,他是我心裡面最重要、最厲害、最聰明、最勇敢、最了不起的人,我呢,就不必昧著良心,把那個真重要、真厲害、真聰明、真勇敢的人排到第二位。」

  「……」

  齊靳咬緊牙關,悶著氣,怕自己鼻孔噴出來的不是氣而是熊熊大火。

  既然燃了柴,就得添油,不把鍋子燒得滋滋響,怎對得起這把柴火?眉開、眼笑、笑逐、顏開,蘇致芬拉扯,喉嚨唱著很難聽的歌兒。

  「……我們在上一輩子一定是情人,才有這麼有默契的靈魂,我愛的他偶爾還把你當敵人,吃醋的天真讓我:出聲……你是嫁妝是我最寶貝的收藏,你不點頭的男人我不嫁,我是嫁妝請把我帶在你身旁,嫌我吵的男人最好.嫁……」情人?!她說她和清兒上輩子是情人,她說嫌她吵的男人最好別嫁……氣越喘越急,是可忍孰不可忍,齊靳握緊拳頭,不管身前這個女人自己是不是該喊她一句十三嬸,直想揮出拳。

  黎育清偷偷笑了。

  可不是嗎,齊聿容是自己點過頭的男人,而要是沒帶著致芬出嫁,她的嫁妝哪能增加得這樣快。

  但是吃一塹、長一智,她學會了,在齊靳跟前,蘇致芬只能排第二。

  她兩手裹起他的拳頭,輕輕扳開,在他耳邊說:「你對,她錯,挑釁我的男人就是挑釁我。」第一次,她在他和蘇致芬中間選了他,齊靳喜出望外。

  清兒說他是對的?她說挑釁她的男人就是挑釁她?她的男人……他高興、他滿足、他樂意當她的男人!

  揚起頭、翹高下巴,他不理會蘇致芬的惡意,摟起黎育清的腰,抬頭挺胸,大聲喊一句,「咱們回家,回那個門牌上寫著『狗和蘇致芬不准進入』的將軍府!」蘇致芬倒抽一口氣,他、他、他這樣侮辱皇嬸,他貌視皇族,他、他、他……她想撲上去,卻被齊聿容給牢牢拉住,他說:「沒騙你吧,早就說過,天底下最愛你的是你的夫君,不會是別人。」

  「是嗎?那齊鏞家裡那幾個,到底是有多不幸啊……」齊靳帶著黎育清坐上馬車,揚長而去,留下的齊鏞只能無辜受波及,誰教他年紀小、輩分低,被皇嬸欺壓個兩句,沒關係的啦,就當盡盡孝心唄。

  齊聿容大笑,環起妻子隨之離去。

  看著齊靳和齊聿容的背影,齊鏞咬牙,「妻奴,全是女人裙下的奴隸。」他轉身,一手搭上黎育岷的肩,說道:「咱們當男人的萬萬不可像他們那樣,太沒男子氣概了,女人嘛,不過就是衣服……」沒等他說完,黎育岷撥開他的手,揚起一個狐狸笑,「三皇子別把我算進去,您的衣服多,天天光鮮亮麗,臣穿來穿去還是舊衣合身,咱們是不同掛的。」當初這婚姻是有點不大順利,可現在他滿意得緊,笑彎眉、笑彎嘴,他得回去看看他的小妻子……黎育岷向兩名婢女示意,一起走出大門,留下孤獨的齊鏞。

  他很是疑惑,現在是怎樣,世道變了嗎?男為天、女為地,男為尊、女為卑……這道理己經不盛行了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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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 不同的命運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門大開。

  子時一過,風雨陡然增強,天空像破了個大洞似的,嘩啦嘩啦的雨水拚命往大地傾倒,一盆接著一盆,沒完沒了。

  刺目的閃電、轟隆隆的雷聲,一陣催著一陣,嚇得屋裡小兒啼哭不止,嚇得圍籬裡的老母雞顫抖著身子,把頭埋進羽翼裡。

  轟地,城外一座老廟頂不住強風暴雨,垮了,一株幾十年的老樹攔腰折斷,河水不斷暴漲,眼看就要漫過堤防。

  一道斜斜的閃光當空劃過,落在樂梁城顯通寺的鐘樓上,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轟地一聲,懾人魂魄。

  瞬地,樂梁城裡的三間屋子、三張床、三個睡得死沉的人……三雙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同一時刻猛然睜開。

  在半晌的迷糊過後,他們轉頭,四下張望,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身處的環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個閃電帶來的短暫光亮中,他們看見了!

  說不出的震驚惶惑,說不出的訝異驚恐,他們張口欲語,卻……雷聲起,三雙眼睛再次緊閉……昨夜一夕風雨,今兒個卻是個晴朗的好天氣,鳥聲啁嗽鳴叫,帶著熱鬧欣愉,陽光從窗紗的破洞處透了進來。

  屋子很小,擺上床櫃和小桌就顯得逼仄了,丫頭坐在桌旁,安靜地繡著帕子,她微垂的頸項帶著優美的弧線,微翹的嘴角含著淡淡笑意,布面上的交頸鴛鴦,勾勒出她滿懷憧憬。

  床上,沉睡的少年像是被什麼給狠狠刺了一下似的,眼睛倏地張開。

  數息過後,他茫然的視線從床、桌、櫃、椅再到桌邊丫頭緩慢滑過,最後定在綠色窗紗旁。

  那裡有幅畫著青梅的圖,是妹妹育清給畫的,是她每年必做的事,一年一幅,他常笑著對她說:「別人家的梅花開一季,我屋子裡的梅卻能開上一整年。」熟悉的圖帶出他一絲笑意,視線往下挪移,當落款處那一行字躍入眼簾瞬間,他的目光化為驚嚇——建方十二年元月初建方十二年……十二年……是建方十二年不是建方十五年……黎育莘心裡重複念著建方十二年,倏地,視線對上那名丫頭,她叫做花兒,是他的丫頭,只不過她變得很小,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窗邊那對瓷瓶還在,沒被自己給典當?桌子上還有書冊?自從被夫子趕出來,他早就不上學堂了……無數念頭在心底轉過,猛地,黎育莘湊出一個結論——他沒死?不、不是,他死了,卻回到建方十二年?

  怎麼會呢?他明明……明明……是啊,明明……「娘,為什麼黎育莘要多少銀子你全給他,我和弟弟要支個二十兩都不成?你可知道,黎育莘拿那銀子去做什、麼?他拿去賭博!若是讓爹爹知道,還不氣死。」黎育武噘嘴,滿臉不平,雙手叉腰,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育武,你腦子可以再簡單一點,你以為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不能使嗎?娘幹麼拿去餵那隻狗雜種,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和育文著想。」黎育風把怒氣沖沖的弟弟拉到一旁,還讓下人給添上涼茶,這秋老虎的天氣讓人熱出滿身汗。

  「胡扯,娘若是為我和弟弟著想,就得公平一點,何必對黎育莘那麼好?」

  「唉,你想想,咱們四房的兒子除了你和育文外,就是黎育莘、黎育紙那兩個來路不明的,如今黎育岷攀上高枝,過繼到大伯父名下,多佘的就是黎育莘了。」

  「過去留著黎育莘那蠢貨,是讓他給黎育岷添堵,最好兩人天天爭鬧,讓長輩看在眼裡、恨在心底,如今黎育岷進了大房,黎育莘留著沒啥用處,娘便讓咱們遠房表舅引著他往賭坊走。」

  「這一賭二賭的、越賭越大,他欠下的銀子越來越多,眼下娘給銀子,是為替自己爭個賢名,若傳到老太爺耳裡,他心頭一喜、將娘給扶正,咱們便與二房的哥哥一樣,都是嫡出子女,二伯母還能小看咱們?再則,娘手頭有限,總不能像無底洞似的幫他填銀子,黎育莘染上賭博惡習之事,遲早會被老太爺知道,若爹爹火大、把人給打死,四房的家產還有誰能同你們兩個爭?」幾句話,黎育風分析得清楚分明,黎育武惱怒消去,換上得意的笑臉。

  「是啊,最好把那個雜種給活活打死,才能消我心頭怒恨。」黎育武惡狠狠地道。

  「行啦,你們這話可千萬別往外說,什麼黎育莘、狗雜種的,出了這屋子就全給忘記,要懂事、要有眼色,見著黎育莘得親親熱熱喊兩聲五哥哥,明白沒?」楊秀萱把話做個總結,然後母子幾人拿起二房的事說笑起來。

  窗外,被賭坊打手逼得無路可走、想躲到萱姨娘屋子求助的黎育莘臉色蒼白,胸口揚起一陣陣波濤洶湧,他咬著牙,恨恨想道:原來如此……思緒從回憶中收回,拳頭在棉被底下收緊,他蠢,一直以來,以為萱姨娘得母親臨終托付,善心善意對待他們兄妹,沒想到,人家只拿他們當畜生看待,圈著一條狗,令牠去咬另一條,黎育岷聰明,不隨之起舞,他自立立強、勤奮向上,終得長輩青睞,成為長房嫡子,揚眉吐氣,為他親娘爭得一口氣。

  反觀自己,多年以來,做過什麼?他忘記娘的殷殷囑咐,忘記要勤學向上、孝順友愛,他只會逞兇鬥狠,聽著萱姨娘的挑撥,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對付黎育岷上頭,以為把他給拉扯下來,自己便立下大功勞。

  呵呵,是笑話呵,他當了多年的笑話,終於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那天他在窗台下偷聽後,怒氣衝天跑去找那位遠房表舅,本想狠狠揍他一頓洩恨,卻不料反遭他和賭坊打手合力反擊,被抬回家裡時,己是奄奄一息。

  他睜不開眼睛,卻聽得見妹妹在自己耳邊嚶嚶哭泣,黎育莘滿心悔恨不己,自己死了,妹妹怎麼辦?自己死後,妹妹會不會成為萱姨娘下一個要除去的目標?在斷氣前一刻,無數念頭不斷浮上,他求上蒼給他一次悔改的機會,求求能夠重新來過……吸氣、吐氣,他緩和了氣息,視線從梅花圖上轉開,茫然的雙眼漸次清明,他活過來了,上蒼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這回,他要走出截然不同的命運。

  目光落到花兒身上,一個眼線、一顆棋子,楊秀萱呵……淡淡的笑容引上嘴角。

  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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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20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番外  天下第一好父親

  懷孕讓人昏昏欲睡,黎育清躺在葡萄架下的軟榻上,看著架上一串串成熟葡萄,口水直流,唉……又想吃了,這樣養下去,她早晚變成肥婆。

  也不知道是自己隨著齊靳練上幾招武功、身子骨特好,還是因為周譯的調養有功,讓她一年一胎,四胎當中,還有一次是龍風胎,偏偏五個都是兒子,沒有女兒,這讓齊湘氣不平,天天催著,非要自己給她生個妹妹不可。

  齊湘催、齊靳也催,兩父女合力把自己催成一隻年年下崽的母豬,外頭人家都知道,將軍府什麼用得最凶?奶娘咩!

  還是嫁給靜親王好,蘇致芬生下一對子女後,齊聿容就說:「行了,別把時間浪費在生養孩子上頭,咱們得多留點時間到處走走。」於是前年齊聿容把兒女送進將軍府,帶著蘇致芬全國走透透,明面上是去巡察各地的生意,實際上是去遊山玩水。齊聿容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咱們家的孩子考不考科舉不重要,重要的是得眼界大、心胸寬闊。」蘇致芬走了,山高水遠的四處玩樂,留下她這只圈在豬圈裡的母豬,一年一輪看著自己的肚皮縮縮漲漲,只有一堆永遠都看不完的賬本陪她。

  「娘。」四歲的長子齊慕領著三歲的雙胞胎齊未、齊秧走到軟榻邊,奶聲奶氣地喚她。

  大兒子身材瘦高,打兩歲半起,齊靳就讓他扎馬步,現在能打上幾套有模有樣的強身拳法,而齊未、齊秧是雙胞胎,自生下來就比一般孩子瘦小,奶娘變著法子哄他們吃,反把他們養成兩個肥嘟嘟的小胖子,齊湘看不過去,一個命令,逼他們減肥。

  說到齊湘,還真是沒白疼那丫頭,現在府裡大小事幾乎全交到她手上,連弟弟們也照看得緊,才一、兩歲的齊飛、齊翔都懂得看眼色,在娘跟前還敢哭鬧個幾聲,一見到大姊在,就趕緊把眼淚給收回去,換上一臉可憐兮兮的討好模樣。

  黎育清坐起來,一張手把三個兒子都給摟在懷裡。「怎麼來了,也不帶著奶娘、丫頭,要是磕著袢著,可怎麼辦?」

  「娘,阿秧長大了,不會摔了。」齊秧搶著說。

  「娘,阿未瘦了,不會跌了。」齊未異口同聲,雙胞胎之間總有驚人的默契。

  齊慕分別摸摸兩個弟弟的頭,狀似安撫。他開口道:「不是弟弟們的錯,是慕兒命她們守在園子外,不可以進來偷聽我們說話。」齊慕年紀小小己經頗有大將軍的味道,命令起人來一句一句的,下頭的奴才僕婢可沒人敢不聽從,那氣勢啊,半點不輸他們的爹。

  黎育清總覺得不好,好好的小孩子幹麼沉穩、幹麼規行矩步,弄得像個小大人似的,可他爹卻說,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樣子,小的全看著、學著哪。

  「有什麼話同娘說,還不能教旁人知道的?」黎育清把幾個兒子全抱上軟榻,左右各坐一個,把最小的齊秧給抱在膝蓋上。

  「四弟弟的奶娘得換換。」齊秧道。

  「五弟弟身邊的丫頭也得換。」齊未接話。

  「怎麼啦,她們哪裡不好?」

  「大哥說換,就得換。」齊秧回答,毫無猶豫地贊同大哥的決定。

  「大哥說換,就得換。」又是一次意料中的異口同聲。

  「好,慕兒來說說,為什麼得換人?」

  「四弟弟的奶娘嘴雜,背後說大姊壞話,這樣的下人德行有虧。五弟弟的丫頭不經心,早上我去看五弟弟,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哭得厲害,兩個丫頭卻在塗脂抹粉,說是要到園子裡等爹爹回來。她們又不是服侍爹的,不照看好小主子,一心想著大主子,這是怎麼回事?」聞言,黎育清歎氣,這己經不是新鮮事了,大將軍英武、小女婢有心,尤其夫人又年年都在漲肚皮,她們自然認定將軍需要人「貼身」伺候。

  湘兒說的對,她待下人太寬厚,人人都以為她這個將軍夫人……呃,齊靳己經封王了,她這個王妃是個好性子的,大概不會介意身邊多幾個妹妹。

  可偏偏吶,她什麼都大方,獨獨在男人這塊吝嗇得很。

  「知道了,回頭讓牙婆尋人進府挑挑,那阿飛的奶娘怎麼啦?」

  「她說姊姊看上應國公家的小哥哥,我問過姊姊,姊姊說沒有。四弟弟還小,可不能讓會說謊的奶娘給帶壞。」

  說謊?黎育清挑挑眉,這可未必,只是湘兒小,這種事不能亂傳,那奶娘得尋個機會敲打敲打,若改不過來再換人罷,終究她帶阿飛還是盡心的。唉,這胎生完,得讓周譯想個法子不生了,她要把孩子全養在膝下,讓他們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長大,免得哪天長歪了,自己還毫無所覺。

  「我知道了,這事別告訴你姊姊,娘會處理。慕兒,你帶弟弟回屋裡洗洗乾淨、換套新衣服。」

  「要去老祖宗家裡了嗎?」齊未仰起頭望向黎育清。

  「是,你們五舅舅從邊關回來了。」祖父母要給五哥哥說親事,不讓他回戰場上,這教她懸了多年的心,終於放下。

  「好耶!」齊秧蹦起來,一個用力拍手,他最喜歡五舅舅啦。「那……可不可以連堂姑姑、堂叔叔一起帶上?」

  聞言,黎育清失笑。分明是年紀相當的丫頭、小子,卻因為齊聿容比齊靳大一輩,幾個小子便得乖乖地喊上一聲堂姑姑、堂叔叔。

  「你們去問問,他們想去,便跟上吧!」

  「好,我們快去收拾收拾。」齊慕跳下軟榻,一手牽一個,帶著弟弟們從來的路上往回走。

  看著兒子的背影,她笑得滿臉溫柔,「咱們也回屋裡準備準備。」

  「不等大將軍了?」銀杏問。

  這些年,月桃嫁給周譯,木槿隨了李軒,石榴、銀杏也都許了人家,但四人還是跟在黎育清身邊,外頭的香粉鋪子、書院有月桃、木槿管著,石榴和銀杏成了黎育清身邊的管事娘子,府裡大小諸事有她們和湘兒照管,她樂得當個甩手掌櫃。

  「讓李軒去傳訊,待將軍從宮裡出來,直接到黎府。」銀杏點點頭,扶著她往古柏居走。

  進屋,黎育清換上一襲新衣服,都說了,懷孕的婦人沒啥好打扮的,可齊靳老是讓「天衣吾風」送來新衣服,總也說不聽,黎育清氣惱,他便陪笑道:「我只送衣服首飾給你,別的女人別想。」這話,是在意她的計較,那年他曾送過江雪衣服首飾,引起她的些微妒意,往後,他用無數細心體貼,安撫她的傷痕。

  那回離家,齊靳嚇大了,從此對別的女人再無半分和悅神色,他己是如此,卻偏偏還阻撓不了有心女子獻媚,所以啊,這事怎能只怪男人,總得男有心、女有情,兩者都該承擔責任。

  蘇致芬笑說:「他幹麼讓你孩子一個一個生不停,還不是想羈絆住你,日後你想悄悄跑路,後面還得跟上一群孩子奶娘,那動靜大得很,哪還能走得無聲無息。」黎育清歎氣,怎還走得了?一個男人己教她的心不得自由,眼下是六個男人,再加上肚子裡這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傢伙……但願啊,日後生活風平浪靜。

  黎育清從拒子裡取出一個漂亮的紅色長匣子,輕輕撫摸,臉上帶著掩也掩不去的笑意。

  銀杏問:「夫人,這是要送給親家老太爺的?」

  「不,是送給將軍的,今兒個他生辰》」

  「所以黎府上下忙著張羅,是要給將軍大人過生辰?」石榴恍然大悟。

  「是啊,東西你幫我好生收著,大夥兒送生辰賀禮時,你再幫我交給將軍,仔細點,別讓將軍看出端倪,這可是大家忙上好幾天的驚喜。」

  「知道了。」石榴找來一塊巾子,連同備下的衣服給包在一塊兒。

  銀杏笑著把茶送到桌上,道:「說起來,咱們將軍可真是個好爹爹,我從沒見過男人對小孩子那樣有耐心,咱們家五個少爺真慶幸,能托生在夫人的肚子裡。」

  「將軍可是一門心思想當個好爹爹的。」那個從小便立下的志願,黎育清牢記。

  想起他哄兒子扎馬步的情形,黎育清忍不住好笑,慕兒還好控制,那對雙胞胎啊,簡直是……兩顆球,馬步一蹲就往後仰摔,然後是震天哭號,弄得他們的爹爹手足無措,偏是齊靳執拗,啥事一做便要做到底,半年多下來,也不知是兩個胖小子略略清減幾分,還是真的練功有成,馬步還扎出幾分樣子,舞起肉乎乎的拳頭更是可愛得緊。

  主僕的對話讓齊靳的腳步在門口頓下,生辰……自他有記憶起,從未慶賀過這樣的日子,一股暖意自胸口竄起,臉上剛硬的線條化出幾分柔軟。

  大步跨進屋裡,主僕停下對話,銀杏連忙送上熱帕子,讓將軍淨臉,再奉上一盞溫茶、退下。

  「心情很好?」黎育清見他滿眼含笑,猶豫著,不知方才對話是否全教他聽了去。

  齊靳說道:「父親奉令回京,張氏姊妹帶著她們的一雙兒子進京,皇上己經下旨封齊佑為世子。」

  「己經下旨?那、那……王妃不會有意見嗎?」幾年前,定國公府的小世子遇上齊玟,小世子長得俊美無儔,意外相逢,齊玟那個心喜啊,他膽大包天,下藥把人給迷姦了,此事自是不能對外張揚,但定國公府哪能放過,明面上不敢得罪珩親王,私底下卻尋人斷去齊玟的子孫根,從此齊墳的行為舉止更像女子,有幾回還喬裝成女子上街,被人識破,從此笑話傳遍京城上下。

  王氏被氣得幾次暈厥,卻阻止不了兒子的舉止,只好將人關在府裡,聽府裡下人傳話出來,那位「齊姑娘」居然開始學起繡花彈琴呢,眾人聽聞皆狂笑不止。

  蘇致芬卻道:「別笑,哪天讓他練成葵花寶典變成東方不敗,你們這群惡人就有得瞧了。」獨狐求敗或東方不敗的故事黎育清早從蘇致芬那裡聽過了,轉述給眾人聽,眾人越聽越有興味,從此他們私底下提到齊墳,便以東方不敗做代稱。

  「自然是忿忿不平,籌謀一輩子的東西居然落到旁人頭上,怎能心甘情願?聽說張氏姊妹攜子回王府的第一個晚上,王氏就動手了,父親正等著呢,她這廂一出手、那邊便人贓俱獲,父親一紙休書將她送回王家大門,東方不敗也讓父親給送到莊子上,免得丟人現眼。父親雷厲風行,王府裡風平浪靜,父親讓我有空帶你和兒子們回去走走,慕兒幾個也該同他們的小叔叔親近親近。」

  「好。」終究惡人有天罰,善心人不必掛心太多。「你要不要先換套衣服,爺爺、奶奶怕是等得心焦了。」

  「好。」齊靳咕嚕咕嚕把茶給喝完,起身欲往內室走時,突地回眸衝著她一笑。

  「怎麼了?」黎育清被看得全身發毛,那眼光是他在夜裡想生女兒的……禽獸……「生完這個,咱們不生了吧。」

  他居然說出和她以為的截然不同的話,黎育清倏地一愣。

  「說真的嗎?我以為你想湊齊十個呢!」她彷彿聽見自己的肚皮說聲謝天謝地。

  「十三叔快回來了,待你身子養好,咱們把幾個小子交給他們夫婦倆,輪到咱們出去遊山玩水。」

  「不怕致芬把孩子們給教壞了?」她笑問,圓圓的小臉帶著誘人的美艷。

  「都是兒子,壞一點沒關係,若肚子裡這個是丫頭,咱們就帶上她出門。」重女輕男!黎育清笑著覷他一眼,他也不臉紅,轉身大步往內室行去。

  這天回府的馬車上,齊靳當著黎育清的面拆開紅色匣子,裡頭是……聖旨?!

  上面寫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為天下第一好父親……齊靳雙手微微發抖,不是驚喜過度,而是驚嚇過度,最近他的小妻子頻頻進宮,居然是為著去向皇帝討得這樣一道聖旨?膽大包天、膽大包天吶!連這種事都敢去磨皇帝,她以為自己這個懷恩公主是真貨嗎?

  早就知道不能讓她和蘇致芬走得太近,他啊他……他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因著她的笑容而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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