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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晴風 -【禍水冤家(恐婚律師樓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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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晴風 - 禍水冤家(恐婚律師樓之一)

全世界沒有人像她這麽倒楣!
她的生日總是某某親人的忌日,而且名單還在繼續增加中,
為了怕害到無辜的陌生人,她一直過著宛如修女般的苦行生活,
但一再忍受欺負只換來更多的欺壓,終于,她開竅了,
她決定從今以後為自己而活,要當個很禍水的壞女人!
算他倒楣,他恰巧是她最讨厭的有錢貴公子,就拿他開刀,
哪知,她不僅搗蛋失敗,還被他看透了脆弱的心,
甚至願意無條件給她三十萬元安葬她剛過世的外婆!
她氣他多管閑事不讓她當壞女人,氣得喪失理智,
既然他讨厭女人糾纏他……她故意獅子大開口──
跟她上床,養她一年,讓她不愁吃穿一整年,否則不要煩她!
她才要開心能甩了他,他竟丢出震撼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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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年頭,誰想收到好人卡?

好人?意味呆、蠢、笨,讓人啃光肉還傻傻笑看自己骨頭被磨成粉當花肥,養一園子漂亮玫瑰花,供啃肉兇手觀賞愉快。

那畫面啊,真是血腥外加惡心到讓人搖頭嘆氣。到底誰想當好人?反正不管誰想當好人、誰想被發卡,那個人,絕對不是她!

想想,還是古人有智慧,早早懂得「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大道理,所以……她從今天開始立志要當禍害、立志要多活幾年,賺大錢!

不過,怎樣才能不辱「禍害」美名?這問題倒是困擾徐瑀玲許久,思來想去,她勉強得到以下幾個結論。

首先,不能天天到公園喂食流浪狗,手上荷包都嫌不飽了,幹麽多事管那些可憐的狗狗餓不餓?因此,不能天天拎便當往公園報到,那……改兩天去一次吧。

再者,她的穿 打扮得改走妖豔路線,女人夠妖豔,才能當禍害嘛!道理非常淺顯易懂。截至目前為止,她在鏡子前研究大半個小時了,堪稱這輩子在鏡前搔首弄姿的最長紀錄,想來她确實有那麽一點成為禍害的潛質。

昨天修完碩士學成歸國的大學死黨花荋,傳授她許多變得妖豔的裝扮小技巧,好比眼線怎麽描,能讓她已經很大的雙眼更晶亮;好比又黑又亮的直長發怎麽梳盤,才能将她頸間線條襯得更柔美;好比衣服怎麽搭、高跟鞋怎麽踩,能讓她走起路來更顯風情……

最後,花荋語重心長的叮咛,要是她能戒掉耳根子軟的毛病,鐵定能成功轉型,搖身變為被男人追 跑的「超級大禍害」,屆時,就換她發好人卡啦。

所以,該怎麽成為名副其實的大禍害,她的最後結論是,心要硬起來!欸,考慮一下,三天去一趟公園就好……

徐瑀玲自言自語的步至搖搖欲墜的塑料衣櫥前。這衣櫥她用好幾年了,一直舍不得丢,花荋昨天看見她「弱不禁風」的衣櫥,嚷嚷得像是撞見謀殺案那般凄厲,接 吼她,「想成為禍害,怎麽可以沒有一個象樣的衣櫃?」

摸摸破了大洞的塑料帆布,她感傷的望 因負重而彎曲的支架。這衣櫥是多年前她離開老家唯一帶出來的東西,是她已故母親留下的。

關于老家的一切回憶,她發過誓要全部丢棄,單單這個裝過母親衣物的衣櫥,是她唯一想留下的。

眼前樣貌破 的衣櫥,收納 她陪母親挑選衣服的回憶,她舍不得……

徐瑀玲用力甩頭,沒時間傷春悲秋了,一向準時的花荋再二十分鐘就到,若沒在她到之前整裝完成,八成又要被可怕的獨門哀嚎折磨。

抓出昨天買的酒紅色連身洋裝,搭上設計感強的銀色腰煉,徐瑀玲在鏡子前換裝,順便将長發盤起,仔細地上了美麗濃妝,滿意地對鏡中人笑一笑,這時,電話響了。

「哈啰。」接起電話,她另一手拿來香水瓶,對上方空氣噴灑兩次,身體微向前傾,迎接墜下的香水,花荋說這樣灑在身上的香氣才自然。

「玲玲—— 」

聽見對方喊她的方式,徐瑀玲立刻翻白眼。老板假日找她?十成十沒好事。「老板,我正要出門,有什麽事請長話短說。」從今天起,她是禍害,禍害才不打乖乖牌,只會耍壞。

這是拿人薪水的員工該說的話嗎?貴為徐瑀玲老板的童澔敢怒不敢言,誰讓他有事相求?這炎涼世代,老板好難為。

「拜托妳幫我一個忙,這個月薪水加倍。」他小心翼翼的使出「金錢計」。

薪水加倍?徐瑀玲瞇起眼。一定是難度高的「忙」。

「說說看,我考慮一下。」她放下香水瓶,勾出擱在化妝臺下那雙銀藕色新款高跟鞋。

「我晚上有個餐宴,臨時出狀況。林嫂出去采買食材,在回來的路上發生車禍,妳能不能過來幫我準備晚餐?」

聽見林嫂車禍,徐瑀玲剛踩進高跟鞋的腳拐了一下。

「啊……」她呼痛。

「怎麽了?如果錢不夠,再加半個月,好不好?」童澔會錯意,以為她大小姐對Pay不滿意,只好忍痛往上加。

唉……沒辦法啊,他見識過自家秘書的好手藝,去年事務所辦員工慶祝餐會,外燴公司出包,三十幾人的吃食最後全靠她跟林嫂張羅出來,比起專業級外燴還毫不遜色。

今晚宴請的客人很重要,關系律師事務所未來幾年收益,所以不管怎麽樣,都要把他的萬能秘書請來做晚餐。

「林嫂還好嗎?」皺 眉頭,她揉揉腳踝。去年餐會要不是林嫂幫忙,就開天窗了,想起慈祥和氣的林嫂,徐瑀玲眉頭皺得更緊。

「腳傷比較嚴重,必須休息一個月,妳知道的,老人家骨頭複原比較慢,其他都好。」

「你為什麽不找外燴公司?我下午有約了。」徐瑀玲默默盤算,如果好心的老板願意再加半個月,她立刻說Yes。

「好的外燴公司都要提前預約,何況我只有十二位客人,人數這麽少,外燴公司不一定肯接。玲玲,拜托妳,有幾位客人關系事務所未來幾年收益,不然,我再加半個月薪水,好不好?」童澔的語氣近乎哀求了。事務所上上下下他誰也不怕,獨獨怕他的萬能女秘書,其實說他怕也不太貼切,只是不敢得罪她,擔心她一個不高興就辭職走人。

徐瑀玲是超盡職的好員工,不像他以往聘請的秘書,沒多久就迷上他的男色,無心工作,一天到晚幻想變成他的愛侶,她完全無視他的迷人男色,交代的工作樣樣辦得妥妥當當,連沒交代的,都會主動處理好。

經歷數次「女秘書」慘劇,碰上徐瑀玲,簡直像溺水者抓到大浮木,他死都不想換秘書了!

「再加半個月喔?就是說,這個月我能領三個月薪水?」她笑瞇眼。門鈴響。

「對,三個月。妳能過來幫我嗎?」

「OK,成交。待會兒見,我的好老板。」

她眼睛彎彎、唇瓣彎彎挂電話,踩 高跟鞋搖曳生姿地開門,門外的花荋上下打量她幾回,滿意的拍拍她臉蛋。

「不枉我昨天花那麽多時間調教,美斃了!」花荋也笑咪咪。

「剛剛老板抓公差,可以多賺兩個月薪水,當血拚基金,所以今天不能跟妳出去了。」

「一天多賺兩個月薪水?」花荋瑩亮的大眼睛閃 好奇。

「嚴格來說是半天。」

「聽起來很不錯,不是什麽非法交易吧?」

「怎麽可能!我只是過去幫他準備宴客晚餐,他的廚師車禍,臨時找不到人。」

「好吧。Pay這麽好,妳當然要去,我們下周末再出去,不過妳要請我喝下午茶。妳穿這樣去,我打賭妳老板一定認不出妳。」

徐瑀玲低頭看自己一回。童澔确實會認不出她,她改變大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前天那通電話……

算了,她不要再想,既然決定當禍害,她就禍害得徹底一點,把過去全都忘記,通通丢掉!

童澔開門,乍見門外打扮入時的美女,只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小姐,請問……」

「好心老板,你認不出我喔?」徐瑀玲笑得好不得意,擠過他身旁進屋。

「玲玲?」童澔驚訝的瞪大眼。合身洋裝襯出她身段窈窕,完美的彩妝将她五官烘托得更立體,他無法相信眼前的美女,是他向來連淡妝都懶得上、老戴 咖啡色塑料框眼鏡的白開水秘書……

刷得黑長纖密的睫毛、撲得濃淡恰宜的腮紅、畫得粉橘瑩透的唇瓣……是打算搶奪男人全部注意力吧?童澔楞楞地呆看這個從沒刻意打扮過的女人突然變成美女,震撼強度可不是普通等級。

「客人幾點到?」

「……」童澔仍舊處在震驚中回不過神,聽見問題卻沒回答,還在想,星期五的徐瑀玲穿的是白襯衫、黑裙子,毫無色彩的辦公裝,今天怎麽就變成別人注目的女王樣?

「老板!」被吓傻了?徐瑀玲笑得好壞,看來她很适合當禍害嘛!

「喔……客人六點到。」童澔有種烏雲罩頂的壞預感。實在不是他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據旁人說,他是個超有型又有魅力的男人。

而他萬能的好秘書該不會……看上他了吧?

啊啊~~他不要、他不要啊!他要白開水秘書回來,他要正常的辦公室生活、他不要羅曼史、不想跳進墳墓啊!

「妳談……戀愛了?」童澔結結巴巴問。

「沒,我只是突然不想當好人。快找雙拖鞋給我,你不會要我在你家踩高跟鞋吧?」

「不想當好人?什麽意思?喏,脫鞋。」童澔從隐藏鞋櫃翻出室內拖鞋,她口氣很正常,還是那個有點兇巴巴的萬能秘書,所以……應該沒愛上他吧?他暗暗憂慮。

「從今天開始,我要當禍害!就是這個意思。」換上室內拖鞋,徐瑀玲晃進廚房。前天那通電話讓她終于看開了,既然從小到大被罵是禍害,她決定成全大家的期望!

「我不懂。」童澔搔搔頭,跟 晃進廚房。

「你不需要懂,這是我的私事,跟你沒關系。」

看看林嫂采購的食材,龍蝦、幹貝、松露、魚子醬、幹酪、貝類海鮮、結球莴苣、幾樣新鮮蔬菜、水果……她大概知道林嫂想做哪些菜了。

拿起圍裙穿妥,她開始整理食材。

「妳千萬不要愛上我!」童澔突然惶恐地大喊。

正在做食材分類的徐瑀玲聽了倏地大笑,笑到必須靠 洗碗槽才站立得穩,笑得眼睛擠出小淚花,笑了好久好久才終于止住,順順氣,然後拍拍童澔的肩膀。

「很多人覺得龍蝦是人間美味,你就像龍蝦,偏偏龍蝦不是我的菜,我對蝦過敏。放心,我對你沒興趣。」

「……那我就放心了。」

居然說他是龍蝦?罷了,只要不愛上他,一切都好談。

童澔這才安下心,也找來圍裙,幫忙處理食材,并說明他宴請的重要賓客背景。

最後說到那位最難搞卻又最重要的賓客時,童澔還必須拿 筆記來看,單單一人就花去他半個多小時介紹,徐瑀玲邊聽眉心邊打結。

她就知道,兩個月薪水沒那麽好賺!

幹貝不能煎太老,要比接近熟嫩的口感再生一點,搭配番紅花醬與松露,松露灑在幹貝上,但醬汁不能淋到幹貝,只能擺在盤緣,讓貴賓自己決定沾醬多寡。

口感濃郁的番紅花醬?居然要她調番紅花醬?當她是五星級飯店大廚嗎?!

幹酪焗龍蝦,幹酪味道不能比照外面五星級餐廳的濃厚作法,幹酪份量要少一些,不能搶過龍蝦的鮮甜,龍蝦肉不能太熟,必須保有肉質彈性鮮嫩,還有 瓜濃湯、蔬菜色拉、水果雕花……

徐瑀玲一道道聽完要求,眉心早就打上幾十個結,解都解不開,很想轉身走人。

老天,這人要求會不會太苛刻?何不幹脆随身攜帶禦用大廚?餐後水果指定要雕花?是怎樣?有朵花吃起來比較甜?到別人家作客,竟然厚顏無恥耍大牌,鐵定是個沒藥救的自大狂!

童澔沒察覺她臉色難看,自顧自的往下說。「還有一件麻煩事,古維瀚讨厭女人,尤其是美女!」他轉頭審視她,神色懊惱加苦惱。「妳啊,要不早點放棄當好人,要不晚一點,偏偏選今天當壞女人,真是麻煩。」變成準客戶讨厭的超級美女一枚,麻煩!

「他是Gay啊?」不然幹麽讨厭女人?怪人。

「Gay?拜托,他正常得很。該怎麽說呢?妳說我像龍蝦,那什麽食材比龍蝦高級?」

「熊掌?」

「對,就是熊掌。如果我是好吃的龍蝦,古維瀚就是妳花錢也不一定吃得到的珍貴熊掌。這樣比喻,妳了吧?他好到女人看見都想吃掉他,說真的,沒幾分姿色的女人,還沒那個膽子靠近他這麽優的男人,可久而久之,他被女人搞得太煩,就開始讨厭美女。」

徐瑀玲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發笑,聽男人稱贊男人很優,感覺就是一整個怪!不過,拿食材比喻男人優劣等級,還挺好笑的。

古維瀚是熊掌?不曉得被童澔歸類為熊掌的男人,優到什麽程度?她好奇,但沒好奇到非見本尊不可。

「既然這樣,晚餐做好我就走人。」她說,利落的将分類好的食材清洗幾回,接 喂那七只生鮮活跳的大龍蝦喝白酒,灌醉龍蝦一會兒才方便處理。

「No、No、No!」童澔連說三個不,顯然很怕她走人。「妳得留下來出菜啊!林嫂不在,我是主人,怎麽可能進進出出送菜?當然是妳留下來。」

徐瑀玲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就沒辦法喽,只好讓龜毛古先生容忍我這個臨時轉性的美麗壞女人。」

「龜毛古先生?嗯……我也覺得他很龜毛,不過誰叫他是資本額上千億的跨國企業執行長,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打聽到他的喜好,妳都不知道我多辛苦!」

「你剛剛念那一串,不是他要求的?」她有點訝異。

「當然不是。」

「我以為他接受邀請,還列一堆要求。」

「怎麽可能!不過,所有餐會他都會事先詢問菜色,菜色若不合他口味,他就會拒絕。」

「什麽跟什麽嘛!」白目,沒藥救的自大狂!徐瑀玲受不了地想。轉頭瞄到老板打量她的眼神,像在算計什麽。

「玲玲,我想—— 」他可以去附近屈臣氏買卸妝用品,再到服飾店買件牛仔褲、白襯衫……

「想都別想!我好不容易立志要當禍害,休想我為一個自大狂改變!」

「我都還沒說完……」

徐瑀玲賞他一個白眼。「你的眼神先說完了。」

「拜托嘛……」

「老板,完全順 別人,只會顯得你沒主見。你希望他把律師顧問約給你,不妨先想一想,換成你,你會把重要合約交給一個完全附和讨好你的人嗎?」

「唔……聽起來很有道理。」

于是,童澔終于放棄将原來的白開水秘書變回來的念頭,默默幫忙準備晚餐。

星期六,奇宇集團總公司近乎空蕩蕩,亮 燈的只有執行長辦公室,以及辦公室外的秘書處辦公區。

秘書處一反星期一到五工作日的安靜,廣播電臺的音樂聲可響了,正播放 動感十足的搖滾樂,窩在辦公桌前整理資料的老秘書,心情愉快的随音樂扭動她微微發胖的身軀。

再十分鐘就結束加班喽!梁郁娟渾身帶勁,電子鐘顯示五點十五,她火速離位,去敲執行長辦公室的門,不等裏頭出聲,便徑自推門入內。

「帥哥,準備出發了。」梁郁娟好媽媽般的柔音,暖了辦公桌後男人臉上的剛毅線條。

古維瀚看一眼時間,放下筆,轉轉僵硬的頸部,這才聽見外頭飄進來的搖滾樂,難得微笑。

「別再扭到腰,我不能沒有妳。」上回他的好秘書學年輕人到Pub跳舞,結果閃了腰,請一星期的假,那星期他過得很慘。

桌上電話響起,打斷他們的對話。

「喂。」古維瀚接聽,快手快腳的整理桌上的文件。

「瀚,車子塞在路上,對不起,我晚五分鐘到。」古維瀚沉下臉,起身穿上西裝外 ,語氣冰冷。

「我不等人,妳坐原車回去,不必來了。」

「瀚……」那頭,女聲怯怯地打算讨饒,卻被潑了一頭無情冷水。

「不必多說,我趕時間,掰。」

挂上電話,他一臉不高興。

「啧啧啧!對美女這麽兇,不應該唷。」梁郁娟責備。

「女人就是麻煩。」古維瀚做出結論,可一面對秘書又立刻緩下不高興的表情。

「帥哥,你對流浪狗好、對我老婆子好,為什麽不能對美女好一點?」

「因為美女對我不是真的好,她們只對錢好,我又不是笨蛋!還有,妳一點都不老,在我眼裏,妳才是最美的美女,可惜妳有老公了。」

「還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兒子!真是的,居然吃我老婆子豆腐。」梁郁娟嘴上埋怨,表情倒是眉開眼笑。

「是,可惜妳有老公,還有個跟我一樣大的兒子!」古維瀚走到她身邊,低頭親親像母親一樣的秘書臉頰,語氣溫柔。「要不要我順路送妳回去?」

「不用,捷運很方便,我還得收拾一下,你趕 跟人吃飯,別耽誤時間了。童律師在業界名聲很好,你啊,可以的話就別太挑剔,再拖下去,小心爛桃花斬不斷。」梁郁娟警告。

「爛桃花」!他的确不能再拖了,公司現任的女律師已經花癡到超越他的忍耐極限,真的得趕快找到新的顧問律師才行。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女人是麻煩!」他抱怨。

梁郁娟不能茍同他的偏執想法,卻不想與他争辯。

「快去、快去!」她催趕他離開,對 他離去的高大背影,輕輕嘆氣。

這孩子的女人運啊!不是普通糟糕,簡直是壞到不能再壞了。

先是被一個太糟糕的女人生下,再碰上初戀女友跟很小咖的鐵工廠「小開」跑了,最後未婚妻又暗地與他同父異母的大哥胡搞瞎搞……

唉,也難怪他認為女人是麻煩,壞運氣養成他陰陽怪氣的壞脾性,寧願到公園喂流浪狗吃高級便當,也不肯好好跟美女Social。

這麽優秀的男人,可惜吶!梁郁娟連嘆好幾次氣。

就不曉得老天爺打算什麽時候開恩,讓這個孤獨到骨子裏的好男人得到真愛?

古維瀚來到童澔位于天母的住處,大樓管理員确定他在童澔餐會的邀請名單上,便請他搭電梯直接上二十二樓。

這棟大樓一層一戶,出了電梯,他很快找到門鈴按下,門內也很快傳來甜美女音。

「來了,請稍等。」

大門打開,他先聞到一陣不是非常濃烈的香水味,帶 甜甜果香氣息,接 看見一位美麗的女人。

入眼的那張小巧瓜子臉上,有雙靈動大眼,美女他見得多,但這麽靈活動人、眼神炯炯且閃聰慧的大眼睛并不常見,她唇邊噙了抹微微頑皮又客 的笑。

纖密的長睫毛一搧一阖,彷佛能搧出沁人心脾的微風,她的妝,是他一向讨厭的濃,卻出乎意料地牢牢鎖住他的視線,她美得像在豔陽下招搖的紅薔薇,不曉得……她洗淨臉上濃妝後,會不會變成一朵在晨光中靜靜綻放的小茉莉?他比較喜歡茉莉,讨厭帶刺紅薔薇。

不過,這女人給他一種很奇特、形容不來的感覺……

「請問先生是—— 」

童澔剛才撞翻一碗打好的蛋,不得不梳洗換裝,徐瑀玲只好代替他招呼早到的客人,現在還差五分才六點,這人實在準時。

打開門,她擺出最「親切熱絡」的笑,想詢問客人是哪號人物,可話問一半卻自動斷線。這男人……一句話形容,就是「養眼到沒天理」!徐瑀玲在心頭驚呼。竟然能帥到讓她腦袋當機,不簡單啊!該不會這位就是……

「熊掌先生?」她出神了,不自覺低語。古維瀚回過神,立刻皺緊眉。熊掌先生?

「我不是熊掌先生。我姓古,古維瀚,童先生邀請我過來。」他表情毫無溫度,語氣明顯不悅。

「啊!真的是熊掌先生。」她輕呼,古維瀚眉頭蹙得更緊。

見他不高興,徐瑀玲立刻換上充滿歉意的語氣,不過摻了點幾乎聽不出的促狹。

「抱歉,童先生剛才撞倒蛋汁,正在梳洗,我是負責餐點的……算廚師吧,喔,還兼等會兒的送餐服務員。童先生大略介紹過今晚的賓客背景,我聽到您的優異家世,忍不住打了比喻,如果說童先生是好吃的龍蝦,您就是即使花錢也不一定吃得到的頂級熊掌了,請您原諒我粗淺的比喻。」

不好意思啊,童澔,偷用你的臺詞。

确定他是挑嘴的熊掌先生後,徐瑀玲壞心的決定給他點小懲罰,誰要他嘴刁害人!

為了準備他的晚餐,她忙得差點順不過氣,龍蝦分兩次烤,不只龍蝦,從前菜、沾醬到甜點,她都分兩次做,最後一道水果雕花,更害她破皮流血。

所以,讓他帶 厭惡感進食,絕對不算太殘酷的懲罰吧?

她笑嘻嘻地為來人拿了室內拖鞋,誇張的蹲跪在地上,像服侍尊貴帝王,必恭必敬的将拖鞋遞至他腳前,甚至伸手想幫他脫去皮鞋。

古維瀚原本對她的特殊感覺,馬上被她表現出的卑微模樣徹底粉碎!

他直覺想,她非常清楚他的「雄厚」背景,所以比喻他是熊掌,說穿了,她的卑微與恭敬,不過是奉承他背後代表的金錢與權勢。虛榮!

「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古維瀚朝後退一步,不讓她碰腳上的鞋,他的厭惡,毫不隐藏。徐瑀玲腦子飛快轉 ,熊掌先生果然讨厭對他流口水的美女。她暗自得意,臉上的笑更燦爛了。

她像沒神經又沒尊嚴似的,笑容燦爛地靠他很近,如果谄媚是水,她表現的谄媚約莫像滾滾奔流、足可泛舟的秀姑巒溪了。

她伸手碰觸他的西裝外 ,若有似無的在他胸膛位置劃過,刻意用嬌媚的聲音說:「我幫您把外 挂上。」

「我自己來。」他連不用麻煩都懶得說,直接閃開她的手。

他擺明讨厭她,真好,最好讨厭到吃不下晚餐!徐瑀玲非常壞心的想。

「喔。」她應聲,故意加上失落的輕嘆。

古維瀚将西裝外 遞給她,大步朝客廳走,明顯想與她保持距離。他極度厭惡虛榮女人,她們就像瘟疫,不,她們比瘟疫還可怕!

客廳對 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室內明亮的燈,讓那扇窗變成鏡子,他朝客廳走,依然可以清楚看見身後人的一舉一動。

只見那女人抱 他「丢」去的西裝,居然對 他的背影連番做出不同鬼臉?!

她兩手食指拉動下眼睑,再伸吐好幾次舌頭,接 伸出雙手演殭屍,跳了兩跳,然後雙手掐住自己脖子,又吐舌,表演像被掐得快死無法呼吸的樣子。

她是在想象掐死他嗎?古維瀚慢下腳步,顯然她沒發現那扇落地窗變成鏡子了。

掐他之後,徐瑀玲又在他西裝外 上劈了好幾掌,最後才不甘不願的将外 挂上門邊的隐藏式收納櫃。她對 外 再吐幾回舌頭,毫不秀氣,出腳踢關隐藏式櫃門後,轉身朝他走,瞬間又換上剛才客氣又讨好的表情。

古維瀚看完表演,快步走至沙發,忍住莫名其妙的笑意,坐下,面無表情迎視她。

「那熊掌……對不起,古先生,請您稍坐一下,童先生馬上出來。」她用膩人的甜音說,轉入廚房。

古維瀚掉頭又看一眼鏡子般明亮的落地窗,笑了,心緒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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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想到古維瀚那張得意的臉,一路嘀咕到家的徐瑀玲心情依舊難平!

可惡的他竟然吃光所有餐點,從前菜到餐後甜點、水果,一口沒剩,連沾醬都沒殘留!以前曾身為五星級飯店主廚的母親說過,對廚師最大的贊美,就是吃得幹幹淨淨的盤子。如果母親還在世,大概會為她的精湛手藝鼓掌喝采,可她現在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她不是五星級主廚,不期待被食客贊美;因為她原意是要那人吃不下,沒想到他竟吃得好高興!沒有人知道,她對含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厭惡程度非筆墨能夠形容。她聽完童澔對古維瀚的介紹、聽完那一長串要求清單,就好氣自己見錢眼開,跑來替最讨厭的貴公子張羅晚餐。

童澔說古維瀚讨厭美女,而古維瀚正巧是她讨厭的貴公子。

互相厭惡,大概是他們唯一的共通點。

她處心積慮想讓他吃不下,沒想到啊,那家夥居然吃得超開心。

明明童澔的清單指明,古維瀚喜歡比餐館口味淡一點的幹酪焗龍蝦,她想淡一點的意思,大概是少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量的幹酪,索性就大大減少一半的量,吃慣餐廳重口味的人,絕對會認為味道太淡。

反正,不管哪道菜,只要是古維瀚要吃的那份,她一定做得非常「清淡」,淡到毫無讨好食客意思的程度。

在最後一盅雕花水果盤上,她壞心為他淋上的酸甜醬,是比其他人酸兩倍的醬汁。男人嘛,大多貪甜不愛酸。

結果勒,他老兄居然「罕見」地贊美她—— 罕見是童澔事後說的,他說古維瀚甚少贊美他人—— 說醬汁酸得恰到好處,搭上甜膩的水果剛剛好。

她、她……她還能說什麽?瞎貓碰上死老鼠嗎?只能說他的口味怪得令人發指。

古維瀚因為飽足,又跟童澔聊得順利開心,吃完水果後,立即表明要童澔周一上午至奇宇簽約。

離去前,他的态度親切,微笑 對童澔說:「從沒有一位廚師的手藝這麽對我的胃,我吃得既滿足又開心,童先生能這麽快得到合約,她有一大半功勞。」

結果老板開心到居然要她送他下樓,有沒有搞錯?不過氣歸氣,在老板未來的頂級客戶面前,她不能不給足面子,只能暗自咬牙切齒,不甘不願擠出嬌媚笑顏,陪熊掌先生搭電梯。

可是電梯門才關上,那位熊掌先生馬上站離她三步遠,她猜要是電梯夠大,他八成想拉開兩人距離百步以上。

接 他又迅速将親切表情收得一乾二淨,換上不可一世的倨傲态度、語氣,莫名其妙對她說:

「做人要誠實一點,不然遲早得內傷。」

「什麽叫做人要誠實一點?」她氣得差點想對他噴火,真希望自己當時是只噴火龍。

這男人根本就是變色龍,人前人後兩個樣,剛剛才贊美她廚藝精湛,表現得好像很感謝她,讓他吃得飽飽、心情好好,現在才換個地點而已,立刻翻臉不認賬!他跩跩的語氣表情,哪有一丁點感謝的影子?真是見鬼了!就說貴公子惹人厭吧,沒一個例外。

「妳自己心裏有數。」他态度傲慢,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心裏沒有數,希望熊掌先生明示。」她用諷刺語氣回敬他的傲慢。

該死的快速電梯在她沒得到答案前便抵達一樓,古維瀚高傲又帶點得意的目光終于向 她說:

「妳心裏有數,別以為妳能輕易蒙騙所有人。」

他的眼神,犀利得像能輕易視穿萬物。徐瑀玲心震,不過怒氣很快壓過震撼,她氣到直接當他的面,賞他一個大鬼臉,然後按下電梯關門鍵。

她發誓,在電梯門關上那一瞬,她确實看見他的唇角上揚了!她是在抗議耶,可惡的男人卻将她的抗議當笑話。

回到家,她踢掉高跟鞋,坐在鏡子前,鏡子裏的她,盤起的頭發些微淩亂,口紅顏色淡了許多,眼線暈開一些,看起來挺像畫了煙熏妝。

她踱進浴室放下頭發,拿起梳子,刷直長發,用卸妝棉卸去臉上的五顏六色再洗臉,摘下隐形眼鏡,戴上咖啡色塑料框眼鏡,怔怔望 鏡子裏素顏的自己,耳邊非常突然的響起古維瀚那句話。

做人要誠實一點,不然遲早得內傷。

她哼了一聲,踱回卧室,在梳妝臺前拍化妝水,看 鏡子裏蒼白的臉,讨厭的聲音又飄到耳邊。

別以為妳能輕易蒙騙所有人……

她氣得重重放下化妝水,只是這回,鼓漲的怒氣撐不過三秒就忽然洩光。她嘆氣,很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他其實說的沒錯。

她想騙誰呢?

外婆、大舅舅、小舅舅、舅媽們、大表哥、二表妹、大阿姨、小阿姨、姨丈們,所有母親娘家親人,甚至是父親那邊,跟她從不來往的陌生「親人們」,全罵她是克父克母克親人的禍害,将來鐵定是克夫克子的掃把星,連她都決定徹徹底底變成大家期望的禍害了,她騙得了誰?她連自己都騙不過!

穿上漂亮衣服、踩上踩不慣的高跟鞋、畫了明亮耀眼的大濃妝,她骨子裏還是那個原來的她。她還是那個極度沒自信、極度害怕生命走到盡頭那日,身邊沒半個有血緣的親人送她孤單靈魂下地獄的悲情人。

所有人都說,她根本不該出生,将來她一定會下地獄,因為她克死所有愛她的人,她是掃把星、是禍害,地獄本來就是給她這種人去的地方。

她不害怕下地獄,她害怕的是,到頭來沒有一個活 的人肯愛她。

這樣的她,究竟想騙誰呢?

人終究沒辦法因為外表大改變,就連帶将藏在裏頭的自己也改變。

花荋常說她是個耳根子軟的濫好人。這些年她不在老家,但往往只要老家哪個親人随便來通電話、随便找個理由要錢,她最後都會把錢寄回去。

他們罵她掃把星,卻又貪她這個掃把星辛苦賺來的錢,老愛藉由指控她害死誰誰誰,引發她的罪惡感,再向她要錢,每個打來要錢的人都有相同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是罪人,理當花錢消災。

這些年來,她任由他們拿「禍害」的罪名勒索自己,不為什麽,只因為她常常也認為自己八成出生就帶賽,禍害兩 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她還沒出生,就決定不要她的貴公子老爸,在她出生當天發生車禍死亡,盡管錯在那位貴公子喝了酒、又跟辣妹邊開車邊玩火辣性愛游戲,但所有親戚都說是她八 硬,一出生就克死父親。

她對那位含金湯匙拜訪世界的無情老爸毫無感情,他意外身故引發不了她一丁點傷痛,他的死,在如今成年的她看來,不過是長年沉睡的老天爺忽然醒過來,賜下公正懲罰,懲罰他玩弄媽媽的感情、害媽媽未婚生子、害她成為父不詳的私生子。父親的死,她真的不在乎。真正讓她傷心的是,老家一向不迷信又寵她的外公,在她六歲生日那天,心髒病發去世。

疼她的二阿姨、二姨丈,在她八歲生日那天,車禍雙雙身亡。

當建築工人的二舅舅在她十歲生日那天,從工地六樓摔下死亡。

二舅媽兩年後,同樣也在她生日那天,因癌症病逝。

連她的母親,都在五年前檢查出肝癌末期,治療未果,去世那天,還是她生日。

世界上哪來這麽多悲慘巧合?狗血灑滿天的電視連續劇,恐怕都找不出這麽悲的劇情。

所以她拿什麽說服別人,她不是禍害?

母親去世那天,她徹底對命運投降,搬離老家,離所有親人遠遠的,一個人只身北上,那天開始,她相信自己确實是克父、克母、克所有親人的禍害。

五年前的她,原是 部某所國立大學三年級的學生,母親過世後,她辦了休學,參加北部大學轉學考,開始一個人的臺北生活。

花荋不懂,她其實不是耳根子軟,她給錢,是當自己在贖罪,贖一出生就被注定的罪。

她給錢,是因為她還沒完全死心、還懷抱最後一絲絲期待,希望她的衆多親人最後能看在她乖乖交錢的份上,接納她。

前天大表哥打電話給她,劈頭就是一頓罵,罵夠後就跟她要三十萬,因為前天外婆過世了,而前天……是她生日。所有親人一致通過,外婆的喪葬費該由她全部承擔,一定是她克死外婆。

他們不準她回老家、不準她參加外婆的喪禮,只要錢。

那通電話,終于讓她醒了,讓她明白,大多時間都在沉睡的命運之神,早就打算不要好好待她,她的親人更是永遠都不可能接納她!既然如此,她幹麽不禍害得徹底一點?要錢?一句話,「沒辦法。」

她決定從今以後,她賺的每一分錢只花在自己身上。

理由?簡單,她是禍害嘛!她要徹底變成妖豔禍害,既然命運不肯讓她好過,她幹麽讓別人好過?

她決定,既然命運老愛傷她的心,她就去傷別人的心,變成妖豔禍害後,她就可以随便傷男人的心了……

望 鏡子裏那張顯得憔悴的臉,徐瑀玲滿面淚水,她抹抹淚,傻兮兮地扯開一朵可憐的笑。骨子裏,她很明白,就算進化成妖豔禍害,她也沒有多餘力氣傷人,她早就傷痕累累,快要不支倒地的趴下了。她啊,究竟想騙誰?

拿起鑰匙,她決定到附近公園透透氣,反正今晚的她,絕對會失眠。

古維瀚現在身上的百慕大短褲是兩件五百的打折品、T恤是三件五百的便宜印花T、腳上一雙從三十九元生活用品店買來的藍白拖,全身簡單的輕便穿 沒超過新臺幣五百塊,他始終認為,這才是他的真正價值、才是真正的他。

他手上拎 兩個日本料理店的特制便當,據說是家非常知名的料理店,至于東西好不好吃嘛,問他可沒答案,得問公園裏的流浪狗。

梁秘書說被他喂食的流浪狗超級幸運,吃的是昂貴的特制便當。

事實上他買特制便當只是圖個方便,狗不能吃加調味料的食物,他又懶得到寵物店買狗糧,「六本目」就開在他住處大樓旁的小巷口,請師傅幫他特制不加鹽與其他調味料的食物很方便。一個便當三百塊,他一個星期最多到公園一次,星期六或星期日晚上,一星期兩個便當的花費,還構不成他的負擔。

今天參加的餐宴,他難得的吃了個大飽足,所有餐點居然不可思議地恰巧符合他的口味。他知道真有心要打聽,确實能問到很接近他喜好的口味,吃過依他喜好「特制」的餐宴也不少,但卻從沒碰過完全切中他口味的廚子,今天的餐食,對他的味蕾真是大犒賞,好吃到讓他的舌頭都想唱歌了。

至于那位心口不一的美麗廚子……

正想 那個讓他有點想不透的女人,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從公園傳來。這聲音……不就是那位美麗、愛做鬼臉的女廚子?

「……我說過我不付這筆錢!不付!聽不懂嗎?三十萬你們說要,我就得給嗎?我、不、給!你找誰來罵都沒關系,大舅舅、小阿姨,誰打來都一樣,我不付就不付!再煩我,我就把手機號碼、家用電話全換掉——

「外婆是我一個人的外婆嗎?憑什麽要我付全部?反正你們不準我回去,屍體發爛發臭,我眼不見為淨!三十萬,我一毛錢都不付!」

再過個轉角,走幾步路,古維瀚就能看見她,不過那激動的聲音與談話內容,讓他停下腳步皺眉。接 他聽見手機被砸碎的聲音,然後是一聲氣憤又凄涼絕望的喊叫。

「啊~啊~啊~」

她的叫聲充滿怒氣,又彷佛充滿委屈。他眉頭攏了攏,走過轉角,看見一個直長發過肩的女子,坐在地上蜷成蝦狀,頭埋進膝蓋,哭得很傷心。

她腳前有幾罐打開的狗罐頭,幾只在公園常駐的流浪狗窩在她腳邊,一只白底黑斑狗嗅嗅她的發,用鼻子頂了頂哭泣的她,像是給予安慰。

哀哀低泣的她,擡頭抹淚的動作有些粗魯、有幾絲不甘,她哽咽地重複問 那只不會說話的花斑狗。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到底為什麽……我做錯什麽?他們以為我怕死、怕下地獄嗎?死就死、下地獄就下地獄啊!他們跟我要三十萬,我才不給!我不欠他們什麽、不欠他們什麽……」

古維瀚的心忽然一陣抽緊,因為她說「死就死、下地獄就下地獄」的語氣,有明顯的哀傷悲涼,以及深深委屈。

他不由得想起做鬼臉的她,那個她看起來挺快樂的,也順眼多了,眼前的她……他不喜歡。默默走到她身旁不遠處,他坐下,拆開手上的便當,圍在她身邊的狗狗立即走過來,只有那只花斑狗仍然挨 她。

「吃飯喽。」他低聲招呼狗狗。

哭得傷心的徐瑀玲倏地打住眼淚,擡頭看那個不識相打擾她哭泣的家夥。

從側面看,他的輪廓很深,有點眼熟。他穿得很随興,腳上是俗得不能再更俗的藍白拖鞋,接 她瞥見地上裝便當的袋子,竟是六本目的紙袋。

她用手背抹去淚,那家日本料理店貴得很,有回老板請事務所幾位同事吃過,他們十幾個人也沒吃什麽,一頓飯結算下來竟要五萬多。

這家夥真怪!

好奇心一時贏過傷心,她用還哽咽 的聲音,問低頭喂狗的陌生男人。

「你買六本目的便當?」

「嗯。」他應聲,轉頭對上她的視線,映入眼中那張幹淨的臉,讓他楞了幾秒。她臉上戴了副醜不拉幾的咖啡色塑料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呆呆蠢蠢的。

他萬萬沒想到卸妝後的她,樸素得讓人吃驚,比茉莉花還不起眼。

如果沒有那副笨重眼鏡遮去她大半張清秀的臉,應該會好一些。這麽想 ,他忍不住伸手摘下她的眼鏡。

「你幹麽?還我眼鏡!」他剛轉頭看她,她才認出他是古維瀚,人還震驚 ,沒想到他又一把搶走她的眼鏡,讓她更驚吓了。

古維瀚看她一會兒,才将眼鏡還給她。

「妳戴隐形眼鏡比較好看。」

「要你管!」這男人沒事幹麽裝平民?便宜的T恤、短褲、藍白拖,他是怕穿得太招搖被人搶嗎?也對啦,有錢人是該低調點。

不過,想低調應該低調個夠啊,學她買一罐三十幾塊的狗罐頭,而不是拎 昂貴便當到公園喂狗,真不懂有錢人在想什麽。

「廚子小姐,妳外婆過世了?」

「你偷聽我講手機?」她一臉指控。

「妳講話太大聲,我想不聽都沒辦法。」

徐瑀玲頓時沉默,就在古維瀚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才開口。

「對,我外婆過世了。」

「如果妳……需要三十萬,我可以借妳。」說完,他自己都覺驚訝。

怎麽會主動提議借她錢呢?

因為她哭得太凄慘?什麽爛理由!

還是……死者為大?這理由,勉勉強強可以說服他。

「我想,死者為大,我願意借錢,讓妳安葬妳外婆。」他補充說明。

「我知道三十萬對熊掌先生來說是小錢,但我還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徐瑀玲丢給他一個白眼。真要借錢也不會找他借!

「如果還不起,不還也沒關系。」他脫口說,又吓了自己一回。

「你……」徐瑀玲開口說了一個 就打住,她很難将這「好心的」貴公子,跟今晚那個傲慢、挑嘴的龜毛古先生串在一起。

他們是同一個人吧?是吧?

「真的,妳不想還也沒關系。」這一次,驚吓消失,取而代之是古維瀚想不明白、也不願意想明白的堅定,他打定主意借她錢了。

不,是給她錢,她不還也沒關系,并且放棄追究,為什麽他要對她如此仁慈?也許是她的好手藝讨好了他,也或許是,他希望快樂能回到那張愛做怪表情的臉上……

「你吃飽沒事做嗎?随随便便給人三十萬,有錢也不必這樣花吧?」

「妳若是缺三十萬買名牌包,我理都不會理妳。我給妳三十萬,讓妳安葬妳外婆,并不随便。」他很認真解釋,可惜人家完全不感激。

她站起來,低頭望坐在地上的他,惡聲惡氣的說:「你不懂的事,不要插手!我的戶頭存款遠遠超過三十萬,我不是沒錢,而是不想花錢安葬我外婆,我是這世上最不孝、最壞心的女人,你懂了吧?!」

仰頭,古維瀚心平靜氣地看 她發怒,在她僞裝的張牙舞爪惡劣表情下,清楚看見她眼底有抹負傷的痛楚。

她說自己是世上最不孝、最壞心的女人,那一刻,她心裏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麽?

不管她怎麽想,他都相信她絕對不是她說的樣子,她并不壞心,因為他清清楚楚看見她眼裏藏 沒說出的痛。他想,她只是一個有痛的人,不是真的心壞了,而是痛到必須使壞、假裝壞來掩飾痛苦。

看進她的眼,古維瀚有一度錯覺,感覺她像過去他曾在鏡子裏看見的自己。

「不懂。」他淡淡地搖頭,「我幫妳花三十萬,不要妳還,妳等于沒花錢,妳不該拒絕我。」徐瑀玲很生氣,氣老天爺連她想當壞人都不讓她當得如意!

「我就要拒絕你!關你什麽事?我家的事到底關你什麽事?關你什麽事、關你什麽事、關你什麽事……」她氣到狂吼,連吼十幾次「關你什麽事」,吼得歇斯底裏。

她氣自己爛命一條,該死不死,倒是活 害死一堆人,她氣到很想毀壞什麽、氣到想揍人!古維瀚站起來,本只是想抓住她的雙臂,穩下她明顯過度激動的情緒,可不曉得為什麽,他伸出的手卻抱住了她。

「深呼吸,乖,深呼吸。」他用不容質疑的聲音,和了淡淡暖暖的溫柔命令。

突然被抱住的她,掙紮幾秒便放棄了,剛剛的狂吼,全變成不甘心的低語和啜泣。

「到底關你什麽事……」

古維瀚拍 她的背,猶如哄 孩子,她身上散 淡淡乳香,奇妙地蠱惑了他。

世界像在這一秒安靜下來,他竟聽得到夜裏微涼的風,讓公園的樹木輕輕搖曳的聲響,群樹上的葉子彷佛哼 旋律。

時間流去,徐瑀玲漸漸冷靜,可她仍靠在他胸前悶聲低語,毫無道理的耍任性。

「我不要你的三十萬,我要當壞人、我要當壞人……」

古維瀚嘆息,這女人擺明是負傷的任性,讓他想起過去的自己。

因為這樣,他才遲遲走不開吧?他一向不是愛管他人閑事的無聊份子。

「妳家人或許對妳很不好,不管妳外婆做了什麽讓妳生氣、傷心,那些情緒都會過去,妳若是因為一時憤怒就拒絕安葬妳外婆,相信我,幾年後妳會後悔的。」他忍不住開口勸她。

「不要說得你很懂的樣子,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古維瀚本想說自己懂,他是真的經歷過,不過那種想解釋的沖動,一轉眼就過去了。

「要怎麽樣妳才肯收那三十萬安葬妳外婆?」他有點氣自己,幹麽對她放心不下?幹麽不想讓她受他曾經歷過的痛?一切都是她的選擇,他何必多事?!

徐瑀玲也氣,氣老天爺不讓她當壞人、氣這個讨人厭的古維瀚多事!她氣得要死、氣得喪失理智,氣到就是想跟老天爺作對、想讓古維瀚吃癟…… 童澔說過,古維瀚讨厭女人纏他嘛!

多管閑事的傲慢家夥、自以為正義的狂人!他憑什麽斷定她會後悔?憑什麽用那種近乎諄諄教誨的口吻開導她?

「你這麽想送佛,就要送上天!跟我上床、養我一年,讓我不愁吃穿一整年,我就收你的三十萬!你想當好人,而我打定主意要當壞女人,做不到,就別煩我!」

她推開他的擁抱,雖然那擁抱很溫暖、很安全、很……不,他的擁抱,根本沒什麽好留戀!

「跟妳上床、讓妳不愁吃穿一整年,妳就收三十萬,好好安葬妳外婆?」

她大概是笨蛋吧?她不知道自己其實是有魅力的女人?不知道她開的條件對他這種男人來說,壓根就是正中下懷?!

她身上的香氣是如此迷人,他幹麽不要?

何況這段關系,是幹幹脆脆的銀貨兩訖,沒糾纏,不要是笨蛋。

「對!沒辦法吧?再見,以後別聯絡。」徐瑀玲很得意,轉身要走,卻被拉住。

「好,成交。我跟妳上床、讓妳不愁吃穿一整年。」聞言,她驚愕的猛轉回頭望他,世界頓時萬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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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界安靜了。

古維瀚幹脆的成交聲,是徐瑀玲寂靜世界裏的唯一回聲。

這男人,該說他太不挑,還是腦容量過小?明明是賠本生意,他堂堂一個大老板,竟然幹脆喊成交?!

或者,其實是她耳朵幻聽、錯聽、聽岔了,他喊的不是成交,而是罵她笨蛋?徐瑀玲傻傻地看 他,他的大手圈 她手腕,這個拉扯動作很真實啊。

如果是罵她笨蛋,不必這樣緊拉 她吧……

「你說什麽?」她呆了很久,才出聲問。

「我剛剛說『成交』,意思是,我答應讓妳一整年生活無虞、跟妳上床,順遂妳當壞人的決心。」他看她的眼神充滿挑釁,似乎認定她沒當壞女人的本事。

「你認識我外婆嗎?」她皺眉問,實在想不明白,她外婆能不能入土為安,對古維瀚來說重要到他不只肯白白花三十萬,還連帶答應養她一年,甚至願意跟她……上床?!也許,他認識她外婆,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透他行為異常的原因。

她走妖豔路線時,他表明讨厭她;現在的她樸素得比路邊一根草還不起眼,他竟吞得下去?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不是她要說,她真的非常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重,現在臉上幹淨得沒一點顏色的她,壓根就是那種走在 上,連最最最普通的男人都不會多看她一眼的女人。

要不,她哪會年過二十五歲,卻連一次戀愛滋味也沒嘗過?

「不認識。」古維瀚直言。

徐瑀玲不可思議地眨眨眼。那麽,八成是老天爺不讓她如意的決心太強烈,才派這個讨厭女人,又非常養眼的大帥哥來搞破壞?想 想 ,她笑了。

真是如此,她有什麽好損失?有人養、有帥哥可以看,何樂而不為?

她的人生走到這種田地,她還撐得下去,算是奇跡了。老天爺擺明要跟她作對,她總能反抗吧?

「好吧,你想當笨蛋,我成全你。」她掙脫他的掌握,理直氣壯的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算?今天?明天?」

「今天已經過一大半了,從明天六月二十開始算,到明年的六月二十,一年整。」他挺會算的嘛!一天都不肯吃虧,果真是商人。

「一言為定。」她點頭同意。

「明天八點半,我會到妳住的地方接妳,妳只要準備些簡單的東西,或者都不準備也沒關系,反正從明天開始,妳住我家,我養妳一年。」他收拾地上狗狗吃空的紙餐盒,以及她先前喂食過的空罐頭,随手丢進回收筒,離開公園。

徐瑀玲楞楞地目送他離開。剛剛他們的對白,都是真的嗎?

嗯,他習慣真好,垃圾收拾幹淨才離開。他說話的樣子,很酷,卻有絲隐約不明的溫柔。他的擁抱,很有力量……

咦?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她用力想了想,很快想到,他九成九是在耍她!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哪裏,剛剛離開前,他也沒問。

古維瀚哪裏是笨蛋,她才是真正的笨蛋吶!說得真好聽,明天接她,他打算到哪裏接?夢裏嗎?

算了、算了,男人的話本來就不能聽也不能信。既然老天爺不打算阻止她當壞女人,她就安心當下去,明天先換掉手機電話,等星期一再抽空把家用電話也改掉,誰都別想找到她!

通常星期天徐瑀玲會睡晚些,今天卻起得比平常上班日更早,看到鬧鐘才六點半,但實在睡不 了,幹脆起床為自己随便張羅簡單早餐,草草吃過後,換上運動服出門散步。

假日早晨的臺北城顯得安靜慵懶,大多數人都還在睡夢中。她散步至附近公園,卻意外發現熱鬧得很,晨起運動的人不少,有人繞 公園跑步、散步,有人在公園裏打太極、跳舞、做早操,每個運動的人,都顯得快樂且朝氣蓬勃。

一路走來,原本心情有種說不出煩悶與無聊的徐瑀玲,見到其他快樂的運動人後,心情忽然好轉,她開始一邊繞 公園外圍散步,一邊計劃 今天要做什麽。等通訊行開門,她得趕緊買支新手機,順便換新門號。

既然決定往後要把每一分錢都花在自己身上,這回她要幫自己挑支新款又有型的好手機,聽說新上市的鑽石機輕薄短小功能好,她會考慮買那款。等買完手機,再找花荋出來喝茶、逛

……

她邊想邊散步,走 走 都快九點了。回去沖個澡,通訊行也差不多開門了吧?她離開公園,轉彎回家。

她住在離公園約十分鐘路程的巷子裏,兩排建築物都是舊式五樓公寓。如果以公園為圓心,她住的這頭是老舊小區,公園的另一端也約莫十分鐘路程距離,是近幾年才發展起來的新興重劃區,高樓豪宅林立。

臺北就是這樣新舊交雜的城市,新時代的奢豪與舊時代的沒落,相去不遠。她忽然想起昨晚古維瀚也到公園喂流浪狗,像他那樣的人,大概住在新興的繁華區吧……幹麽想起那個跟她不同世界的人呢?

徐瑀玲轉進巷子不消多久,迎面一個高大男人擋住她的去路,她擡頭一看,愕然出聲,「你?」

「我們約八點半,不是嗎?」古維瀚一身灰暗,深灰色絲質襯衫、黑色西裝長褲,他穿得頗為正式,臉上表情淡淡陰郁,不是太高興。

「呃……」她突然找不到舌頭開口回他。他來找她?他怎麽找到她的?!

「現在已經九點了。」看了眼手表,他又說。

「你是來找我的?」

「妳以為我是那種随便說說的男人?」淡淡陰郁轉濃,他臉上那抹不高興,變成非常不高興。

「我不知道……你沒問我住哪裏……我想你大概是開玩笑……我……」她被他的氣勢吓得結結巴巴。

「我有童澔的電話。昨晚我打電話給他,問了妳的名 、住處、手機號碼、家用電話。妳的手機昨晚摔爛了,問手機也沒用,妳的家用電話又沒人接,我想妳的錄音機錄存空間大概全被我占滿了。我從八點二十開始打電話,打到剛剛看到妳走進巷子為止。」

「喔。」她呆呆應聲。

「喔?我說了這麽多,妳只應一聲『喔』?妳起碼該說句『對不起,我遲到了』才對吧?」古維瀚很不滿,但看見她耳鬓旁的發絲被 水沾濕,額頭上有薄 ,他又很想掏出手帕幫她擦拭那些 水。

徐瑀玲眨眨眼,意外發現他這麽啰唆!

「我才不是遲到,是沒想到你會來。」他的指責,讓呆滞的她醒過來,出聲辯駁。

「我們約好了,我一向遵守約定。」古維瀚回得理所當然。

徐瑀玲忽然想到,他打電話給她老板……他該不會把昨晚的約定都對她老板說了吧?

「你打電話給我老板,還說了什麽嗎?」

「全說了。順帶恐吓他,若敢聲張我跟妳的關系,就讓他的事務所關門大吉。」他笑得從容不迫,卻笑得她頭皮發麻。

老天他恐吓她老板?!就算古維瀚是熊掌公子又怎樣?他一點都不了解童澔啊!童澔是律師事務所負責人沒錯,但他不光只是律師而已,他還有黑道背景欸。

古維瀚竟然恐吓一個有黑道背景的男人?!別看童澔平日笑咪咪,一臉無害樣,他是有毒、碰不得的耶。

天啊!她老板被恐吓,她打算做的壞事被曝光……怎麽這樣慘?

「你不想活,幹麽拖我下水?我只說我想當壞女人,沒說我願意跟你一起死啊!」要死,她也只想一個人找個漂亮的地方,安安靜靜的死去。

被她大驚小怪的可愛驚呼逗笑,古維瀚說:「妳放心,童澔接受我的恐吓,保證不聲張、不派黑道追殺我,妳不會有事,會活得好好的。」

「你……知道童澔是……是……」

「是黑道大哥的兒子?對,我知道。經過昨天電話長談,我們成為好朋友。他感謝我讓他免于可能被愛情糾纏的恐懼,只要我跟妳在一起,他就可以安心繼續擁有妳這位超級秘書,不必煩惱妳哪天神經分岔愛上他!」

神經分岔?她開始覺得自己是真的神經分岔了,竟跟這個啰唆男有約定!奇怪,昨晚在老板家,他明明不啰唆,還一副怕被人啰唆的樣子……

「妳剛運動完吧?」

「嗯。」

「妳先上去梳洗,換 深色衣服,我在樓下等妳。其他東西,我再幫妳買。」

「為什麽要換深色衣服?」

「我們要回妳外婆家。」

她呼吸一窒,「我不要回去,他們叫我別回去。」

「妳要回去!我不管他們是誰、不管他們為什麽不要妳回去,妳都要回去。妳一定要回去,我知道,妳想回去。」

古維瀚目光如刃,輕易剖開她藏在最深處的想法。

徐瑀玲想不通,她怎麽被看穿的?原本還想反駁,但在他如火明亮的視線下,她不想再對自己、或者對他說謊。

古維瀚說的沒錯,她确實想回去看看。

五年了,她離開老家五年多,沒再回去過。她想回去,想再看一眼曾經跟母親一同生活的地方,很想很想……

「回去,我會後悔;不回去,我會更後悔。」好一會兒,她緩緩的說。

「不要怕,我陪 妳。」拍拍她的頭,他難得大方的送她一個鼓勵的微笑。

徐瑀玲也笑了,笑眼裏帶 淡淡淚光。

這個啰唆的古維瀚,是個奇妙的男人,他們原本互不認識、毫不相關,轉眼間,他竟搖身變成能看穿她又鼓舞她的人!

如果他沒出現,她絕不會回老家,她沒有勇氣回去。

「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們……我的親戚們不會歡迎我,也不會歡迎你。」

「我明白了。妳快回去梳洗,我會在樓下做好該做的心理準備。」徐瑀玲點點頭,進大門前,輕聲說:「古先生,謝謝你。」

「不用客氣,徐瑀玲小姐。」

一見她走出公寓大門,古維瀚便露出微笑。

她穿了件連身黑色洋裝,系了條寬版白色腰帶,穿 一雙款式簡約的黑色低跟鞋,她将長發簡單束成馬尾,畫了淡妝,膠框眼鏡換成隐形眼鏡。

現在的徐瑀玲,看起來就像是他喜歡的茉莉花,散發淡淡清雅芬芳,美得含蓄,美得恰到好處。

「妳很美。」他由衷稱贊。

「你眼睛大概快瞎了,我這樣根本不美,昨天在童澔家,那個我才是美。」她瞪他。古維瀚不只口味怪異得令人發指,連審美觀都教人不敢茍同。

他只是笑,不跟她争辯,又多看了她兩眼後,說:「走吧,我車子停在巷子前。」

「古先生……」臨上車前,她卻猶豫了。

她在做什麽呢?跟這個半生不熟的男人,兩人衣 正式,打算一塊兒回那從來就不歡迎她的老家?她真要這樣做?要不要再想一想?

她知道回去會面對什麽,雖然已事先警告他,但古維瀚無法想象那情況,她真不該拖他下水……

「我說了,我會陪妳,不要怕。」看出她的害怕,他開口安慰。

「你不明白—— 」

「妳知道妳是童澔第十一個秘書嗎?」他打斷她的話。

這跟她想說的沒關系吧?不過說真的,她真不知道她是童澔第十一個秘書。

「童澔說,國父革命十一次成功,他絕不能失 超過十一次。」

「我不懂你要說什麽。」徐瑀玲一臉困惑。

「童澔在錄取妳之前,将妳的身家背景查得一清二楚,他害怕又找到一個沒幾天就愛上他的秘書。所以,他知道妳的一切,知道妳在親人眼中的地位,比瘟疫高不了多少,昨晚他把他知道的,全告訴我了。」古維瀚無所謂的聳肩,又繼續道:「妳的親人只差沒對妳灑鹽驅邪、請道士對妳念經施法。所以,我很明白妳擔心什麽。」

昨晚跟童澔聊過後,他想起她在公園趴在膝上哭泣的模樣,不禁對她起了憐惜之心。

童澔說,當初決定錄用她,除了她在校成績優異外,最大原因是她有雙茫然不知該往何處的迷惘眼睛,只要是男人,九成看了都會心疼,他因為調查過她的背景,明白她為何會有那種表情,所以決定賭可憐的她沒心情注意男人,才大膽錄取她。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古維瀚聽了,心頭起了另一番作用,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緊,想起曾被排擠的過去,想起那個抗拒愛人、也抗拒被愛的自己……

他想象 ,初出校園的她才二十二歲,正值芳華,卻迷惘得像是全世界都遺棄了她。

聽見童澔笑說賭對了她受傷慘重時,他形容不來心中真正的感受,直覺想為可憐的徐瑀玲做些什麽。

所以他今天來了,決定陪她回老家。如果可以,他想陪她告別過去,與那些不相幹的親戚一刀兩斷。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比讓自己活得快樂重要,他真心希望她能明白。

「你……為什麽要幫我?」他是在幫她吧?如果他不來,她可能再也不會回老家,就這樣決定當一輩子禍害、壞女人,連告別過去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他是在幫她吧?!她不是太遲鈍的人,從他眼裏,她看見他的支持。只是,為什麽?明明是不熟的兩個人,他對她既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啊。

「我們到同一個公園喂流浪狗。」古維瀚說。

「那又怎樣?」

「我吃了一頓妳親手做的可口佳肴,然後我們在同一個公園不期而遇,妳不覺得我們很有緣?」他笑答。

「我們很有緣?這就是你幫我的理由?」

「這是最主要的理由。」

「還有其他不主要的理由?」她偏頭追問。古維瀚真是個讓人困惑的男人,昨天她才覺得他怪異難搞得像惡魔,這時候她又覺得他心腸軟得像頭上有光圈的天使。

「是有幾個,但不重要。我們有一年的時間慢慢讨論,現在該回妳老家了。」

「我猜,你大概知道我老家在哪吧?」她直覺問道。

「童澔告訴我了。」

「那走吧。但我還是要警告你,我的親戚反應可能會很激烈。」

「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放心。」

「古先生,謝謝你。」徐瑀玲發自內心的道謝。

「妳說過了。不客氣。還有請直接叫我的名 ,畢竟我們要相處一年。」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麽,上了他的車。

也許,她神智如果能再清醒一點,會覺得這一切荒謬得讓人發笑。

她跟一個很不熟的男人,因為莫名其妙的約定,要回那個從沒接納過她、甚至視她有如仇敵的老家。

她決定花他提供的三十萬,安葬從來就沒喜歡過她的外婆。

決定跟他同住一年,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

決定再也不當好人,決定跟總是和她作對的老天爺長期抗戰,還決定放棄……自己,放棄生兒育女、組織平凡家庭的夢想。

其實她的心一直好空,空得快讓她發瘋,她荒謬的人生、受老天爺詛咒的人生,磨光了她全部的感情、期待和夢想。

原本她內心僅剩的一絲期待與夢想,也在外婆死訊傳來的那天,像長在炎熱沙漠上的脆弱植物,徹底枯死。

她真的累了,所以雖然眼前的狀況很荒謬,卻讓疲累的她暫時得以喘息、停靠。

這男人願意讓她靠一年,她沒什麽好挑剔的。

一年就一年,哪怕是假裝、是交易都沒關系,她真的很想好好感受一下……有人願意接納她的感覺……

車子下古坑交流道後,徐瑀玲不斷變換姿勢,一會兒頭朝左、一會兒朝右,一會兒扭扭腰、一會兒轉手,廣播電臺被她從最前面搜尋到最後面,中 部賣藥的地下電臺、音樂網、警廣、

ICRT……她全聽了一輪,聲量又忽大忽小。

古維瀚從頭到尾保持沉默,任由她在車子裏稱王作福。

他曉得她很緊張。

車子經過綠色隧道,應該再五分鐘車程就到了。徐瑀玲手又伸到調頻按鍵上,古維瀚終于開口。

「需不需要我暫時停車,給妳五分鐘整理心情?」

他突然說話,把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徐瑀玲吓了一大跳。

「吓!」她驚呼一聲,順過氣後,表情尴尬自嘲。「我的緊張很明顯喔。」

「還好。」古維瀚給了一個不算安慰的回答。

「不用了,我五年沒回來,你就算給我一小時也沒用。前面右轉後,第一個路口再左轉就到了。」

照她的指示,他在一處正在辦喪事的三合院落前停妥車子。

連續三次深呼吸,再吐了一口大氣後,徐瑀玲身手利落的下車。

古維瀚也下車,陪 她朝主屋走去。

幾個年輕人突然探頭出來,先是懷疑,接 其中一個開始吼叫起來,「啊~掃把玲回來了!阿爸、阿母!掃把玲回來了!」

徐瑀玲擡頭挺胸繼續走,低聲對古維瀚說:「鬼吼鬼叫的是我大表哥,我大舅的獨生子。」他點點頭,本想說什麽,卻讓突然闖出的陣仗打斷。

「啊~夭壽喔,妳還敢回來,大家攏厚妳害死妳才甘願啊!夭壽,走啦!」哭叫的是她大舅媽,手裏拿 竹掃把跑了出來。

大舅媽的哭叫還沒落幕,她家最暴力的大舅已經先行一步沖上前,二話不說直接甩了她一個巴掌,才吼道:「掃把星、禍害!要克死我們全家妳才甘心嗎?滾!妳回來幹麽?欠揍—— 」一切發生得太快,徐瑀玲毫無防備的承受那一巴掌,一陣痛麻後,嘴裏嘗到血腥味,可她都還沒來得及喊痛,古維瀚的反應又讓她徹底呆掉。

他立刻推了動手的大舅一把,并拉開她跟大舅的距離,擋在她面前,接 就對大舅揮去一拳,并怒道:「你敢再動手試試看,再碰她一根 毛,我會要你還十倍!」

那一記狠拳貨真價實,她大舅被打斷話,同時也被古維瀚的高大與狠勁吓傻了。事實上,所有人都呆住了,好一陣子沒人說話。

徐瑀玲先回過神來,看 站在她前頭,像是誓死捍衛她的守護神,心裏流過強烈的感動,淹沒了她。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陌生男人,好過她的親人千千萬萬倍……

深深的感動,轉瞬讓她熱淚盈眶,他維護她的模樣,彷佛她是個非常重要的人。

她已經被唾棄、漠視很久、很久了……

此時此刻,她不想對無情的家人說什麽、或者為自己辯解什麽,甚至連她大舅打她的一巴掌,都變得毫無殺傷力。

「你們還有誰想動手?不管誰想動手,我勸你們先想想,能不能禁得起我還你們十倍的報複!」人高馬大的古維瀚,确實身形上占優勢,不過真正讓所有人都震驚得啞口無語的,是他發散出的迫人氣勢。

沒人動,也沒人說話,原本要上演的鄉土大鬧劇,忽然變成安靜無聲的啞劇。

大舅媽手裏的掃把掉了,大舅自個兒又往後退了數步,主屋裏其他人,徐瑀玲的大阿姨、姨丈、小舅、小舅媽,及其他表哥、表姊、表妹們,全都默默走出來觀望,但似乎沒人打算說話。

「看來,大家都決定當文明人。很好,瑀玲向外婆上過香就走,你們不必擔心她會久留。」古維瀚說完轉頭一看,這才見到她淚流滿面。

他蹙眉瞧 她嘴角的血漬,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掏出手帕輕柔替她拭去血痕,問:「很痛?」她搖搖頭,說不出話。

「忍耐一下,上完香我們就走,等會兒找家便利商店,我再買冰塊幫妳冰敷。」

徐瑀玲點點頭後走進主屋,在靈堂前點香祭拜,屋外的親人們沒人敢進來,八成都覺得跟她共處一室會招來黴運。

古維瀚靜靜跟在她身後。

上過香後,她對他說:「我想再看看我母親的房間。」

「嗯。」

她走出主屋,轉進左棟平房,穿過小廊,踏進一間不大的卧房。

房間陳設簡單,架高的木頭床板下,是儲藏空間,左牆面釘了一大片書櫃,櫃子上是琳琅滿目的各國料理食譜。

坐在木板床上,她手摸褪漆的床板,神情緬懷。

一會兒,她仰頭望向左面那片書櫃,伸手抽了一本墨西哥料理,愛憐的撫 書背落淚。

她聲音哽咽,問倚在房門邊的古維瀚,「你喜歡墨西哥料理嗎?」

他望了望書櫃上的食譜,照 念,「川菜、湖 菜、廣東菜、美式料理、日本料理、墨西哥料理、印度咖哩……只要是美食我都愛。」

「這些書,是我母親的收藏。我母親是很棒的廚師,她曾經是五星級飯店的主廚。」

「難怪妳廚藝這麽好。這些全是妳母親的書?」

「嗯,也是我小時候的睡前讀物。」她臉上漾開一抹淡淡的凄清笑花,小時候她跟母親總會在睡前拿一本料理食譜,一起讨論某道美食可以怎麽改良。

她懷念那些過去,懷念母親還在的日子,雖然母親彌留之際的話,深深傷了她,傷得她五年前離開時,連一本食譜都不願帶走,只肯帶走那個幾乎破 的塑料衣櫥。

五年後的今天,她坐在這個舊房間裏,再看見這些美麗的食譜,她才知道自己多懷念這些書!

「既然全是妳母親的收藏,把它們全部帶走吧,車子裝得下。」他慷慨表示。

「可以嗎?」徐瑀玲很訝異他會如此提議。

「當然,誰叫我喜歡美食。」古維瀚行動力超強,開始将櫃子裏的書一落一落搬到床上疊高,疊了六大疊書堆,才清光櫃子。

他分六趟來回,将所有食譜搬進車子安置妥當。

沒人阻止他搬書,徐瑀玲的親人們,像極一群看戲的傻子,呆呆地看 他進進出出。

搬完書,待她走出三合院,古維瀚又從車子前頭的置物箱裏拿出一個信封袋給她。

「三十萬現金,這是妳今天回來的主要目的,別忘了。」他微笑提醒。

接過信封袋,她直接走向大舅。

「這裏是三十萬,你們打電話跟我要的喪葬費。」她将信封袋遞出去,大舅卻遲遲不肯接過,終于惹火了她。

她索性将信封袋扔在地上,大聲說:「既然你不屑從我手上拿,只好請你用撿的。今天大家都在,正好,我們一次把話說清楚。你們既然當我是禍害、掃把星,從今以後不要再打電話跟我要錢!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回來、最後一次給錢,從今以後,你們不再是我家人,我跟你們毫無關系,都聽清楚了吧!」

最後那句「都聽清楚了吧」,她幾乎傾盡全力,這些年來的委屈不快,也似乎全在這一吼中發洩完畢。

一大家子,二十幾個人全都靜默,這個會吼人的掃把星,大大吓 了他們。轉過身,不再看那群深深傷她的人,她低聲對古維瀚說:「我們回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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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徐瑀玲一夜好眠,躺在King size的大床上伸懶腰,打一個舒服的哈欠,晨光從窗簾透進來,她眨眨眼睛,環顧這個陌生的房間。

接 看見床櫃邊的一張紙條,不自覺地笑了。

我幫妳向童澔請了半天假,備份鑰匙在玄關桌上。如果可以,今天晚上能不能吃妳煮的晚餐?如果妳覺得麻煩,不做也沒關系,真的。

備份鑰匙下的信封袋裏有三萬塊現金,是這星期的生活費,不夠再告訴我。第一次養女人,錢的部分我們可以再商量,先這樣。希望妳有美好的一天。

維瀚

她反複讀了幾次,才小心翼翼地将紙條折好。

跳下床,打量了房間一圈,她決定今天不上班,要利用下午時間去買個收藏盒,古維瀚應該會再留 條給她吧!

她有一整年的時間,她要把所有他給的 條,好好收藏起來。

有人說,改變人生的機會,就像忽然墜落的流星,每個人的一生總能遇上幾次。

她想,古維瀚就是那顆忽然落至她面前,改變她人生的流星。今天晚餐就煮墨西哥料理好了,晚點等她買了收藏盒後,再到超商買食材。拿起市內電話,她撥了童澔的手機號碼。

「哈啰。」

「老板,我要請假。」

「玲玲!妳還好嗎?古先生早上幫妳請過假了。」電話那頭傳來童澔關心的聲音。

「我想請一整天。」

「喔,好啊。妳還好嗎?」他又問一次。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回老家一趟是對的,昨天她終于把過去全丢了,這一切都得感謝古維瀚,不是有他陪伴,她一個人做不到。

她,從來沒這麽好過!好到竟能一夜無夢安眠。

她忽然想到,古維瀚讓出他的大床,睡客廳沙發,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古先生說妳被打了,還痛不痛?」

「還好啦!」她輕松帶過,不想再提。

「妳需不需要多休息幾天?我可以多放妳兩天假。」

「不用了,好心的老板,我真的很好。你能不能給我古維瀚的手機號碼?」她應該打電話問問他睡得好不好?晚上吃墨西哥料理好不好?

「091XXX……記下沒?」童澔念了串數 。

「OK,謝謝你。」

「玲玲,妳是個值得被人愛的女孩,要對自己有信心。」童澔語重心長的說。

想起古維瀚說的,老板調查過她,知道她的狀況,不但沒有排斥她,還相信她,聽他說這些,讓她感動。

「謝謝你,老板。」

「古先生不是壞人,但……妳要懂得保護自己,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老板,你放心,像我這種凄慘的人,最厲害的就是保護自己。我只是玩玩,不會受傷的,別忘了,我已經決定要當壞女人。」

「我真希望妳只是玩玩而已。」童澔在電話那頭笑說,面色卻露出擔憂。

「我是啊!既然決定當壞女人,總要學學怎麽玩,古維瀚是很贊的玩伴。」

「玲玲……」

「老板,別擔心啦,我要挂電話了,明天見。」收線,她望 電話,呆坐在床邊好一會兒,才又拿起話筒,撥了另一串號碼。

「瑀玲?」來電顯示是家中號碼,現在在他家的只有徐瑀玲,古維瀚直覺問道。

「我跟老板要了你的電話,對不起,突然打電話給你,你在忙嗎?會不會打擾你工作?」

「現在還好,有什麽事嗎?」

「晚上吃墨西哥料理,好不好?」

「好。」

「你……昨天睡得還好嗎?對不起,占了你的床。」

「不要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謝謝你。從昨天到今天,妳說太多次謝謝、對不起。昨晚我睡得很好,別擔心。」古維瀚靠上椅背,揉揉酸疼的頸子,不知為什麽,跟她講電話讓他覺得輕松。

「我想買些東西放你房間,可以嗎?」

「當然可以,妳要住一年,這一年我房間也是妳房間,妳想放什麽都可以。」

「謝謝……」

「徐瑀玲!」古維瀚喊她,警告意味濃厚。

「對不……我忘了。唉!我懂你的意思,不要跟你太見外,總不好等我們滾上床了,我在床上還喊對不起、謝謝你……」

「暫時我還不想跟妳上床。」既然她提了,他有必要小小說明一下他真正的想法。

「……為什麽?」她感到訝異。

「我希望我們先有點……感情基礎。」

「是指『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那種感情基礎?」恐怕要等很久吧?「不必到那麽強烈的程度,但我希望我們至少對彼此有起碼的了解。」

「你覺得大概需要多久時間?」徐瑀玲咬了咬唇瓣。何必搞得那麽複雜呢?

古維瀚在電話那頭笑了,過一會兒,聲音有些低沉的問:「妳很急 上床嗎?」

「呃……」被他這麽一問,她才發覺自己的回答十足像個饑餓色女。不過他确實是足以令女人垂涎三尺的猛男……

真的是猛男呢!想起昨晚他洗完澡,頭發還滴 水,在腰間系了圈浴巾就走出浴室的模樣,她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

當時的她,正坐在他的大床上翻書,擡頭看見他, 實楞住好半晌,他的胸肌厚實精壯,雙臂線條贲張有力,他陽剛漂亮得……讓毫無男人經 的她,心蕩神馳。

她被迷惑得差點沒聽見他的抱歉,他說,他有點不習慣家裏多一個人,忘記把衣服帶進浴室了,對不起。

她傻笑,很困難地點點頭,表示聽見,可一雙眼睛仍舊忘情地黏 他看,自己都控制不了。

他一定常上健身房吧?他的身體線條,顯示他是經常運動的人。

啊~他昨晚是不是發現她看他的眼神很饑餓?不不不!他誤會了,她不是想撲倒他啊,只是從沒見過這麽養眼的男人……

「……瑀玲……徐瑀玲!妳在發呆嗎?」

「吓!」她被古維瀚的喊聲喚回現實,「你常上健身房吧?」她沒頭沒腦的問。

「一星期大概三次,怎麽了?」

「我……沒有很急……我昨天一直看你,不是想……不是想……把你撲倒!我只是從沒…… 從來沒見過像你肌肉線條這麽漂亮的男人,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不是在電視裏……我才會一時間看傻了!你……你不要誤會我,我一點經 都沒有,應該不會……不會饑渴。」

她的話,一開頭就引出古維瀚的笑,他越聽笑聲越大,最後笑得不可開支,甚至感覺快喘不過氣。

他不知道她這麽寶,今天之前,他只覺得她傻,不懂怎麽愛自己、不懂自己值得被愛,現在他覺得她很寶、很搞笑!

不是想把他撲倒?他倒是挺歡迎她試 撲倒他。

他很漂亮啊?這算贊美男人,還是侮辱男人?竟贊男人漂亮?唉, 給她。不過……她一點經 都沒有?一點都沒有?

古維瀚一直笑到她說完,尴尬沉默了片刻才問:「麻煩妳定義一下,『一點經 都沒有』的意思是?」

「就是沒有男人經 的意思啦!」她回得有些生氣。他笑得實在太誇張,誇張到讓她覺得自己剛剛說的話大概很可笑。

「總有交過男朋友吧?牽手、親吻……」他不太相信,起碼交過幾個牽手、親吻、打二三壘的男朋友吧?

「都沒有。沒交過男朋友、沒跟男人牽手、沒跟男人親吻,通通沒有!」她生氣了!她大學都在幹麽?當書呆子嗎?古維瀚覺得不可思議。

他瞥見時鐘,提醒她,「妳該準備出門了。上班前,先找個地方吃中餐。」

「我請一天假,想去買點東西,順便買晚上的菜。不過我也差不多要出門了。」

「既然妳下午不上班,不如中午我們一起吃飯。這樣吧,妳在家等我,我回去接妳,我大約半小時到,妳直接下樓。」

「嗯……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她猶豫,大老板的行程應該都很忙吧?像童澔,每天行程滿滿,進法院、跟客戶咨商、準備資料、開會,忙得像停不下來的陀螺,如果她老板都這麽忙了,古維瀚應該更忙才是。

「還好。」其實,他今天行程滿檔,滿到可能只有二十分鐘吃個簡易中餐,而且必須是秘書幫他訂送到公司的便當餐。

可是一聽她整天都沒事,他就想見她。既然她可以請假,他當然也可以偶爾當個不負責任的執行長……

「等我,掰。」他挂了電話後,轉撥內線請秘書進來。

「帥哥找我什麽事?」梁郁娟進辦公室,笑咪咪的問。

「幫我把今天的行程都排開,我想請假。」

「請假?!」她瞪大眼睛,「你不舒服?生病了?」

古維瀚搖搖頭,笑得輕松又愉快,他的愉快神情,讓他的秘書更驚訝。

「我沒事,只是想……跟一個女人約會。」一個從沒跟男人牽過手、沒跟男人親吻過的女人,簡直是女人中的奇葩。想想,他又覺得好笑。

童澔說,徐瑀玲是臺灣第一學府畢業,等會兒他真該問她,一點經 都沒有的她,是不是把時間全拿來念書,每年都拿書卷獎?

他真的無法想象,昨天回臺北一路上哭得淅瀝嘩啦的女人,是枚書呆子!

「……約會?」梁郁娟楞了半晌,難以置信。他不是讨厭女人嗎?從沒見他為了跟女人約會請假啊!

了不起,真了不起!她猜想,能讓假日都拿來工作的古維瀚請假約會的女人,一定生得非常國色天香!真想看看啊。

「麻煩妳了,我今天不會再進公司。」

拿起外 、車鑰匙,他準備離開,握在手裏的手機,讓他想起前天徐瑀玲在公園砸爛的,他該幫她買支新手機,他微笑地想。

「帥哥,你要約會的對象一定很美喔?我有沒有機會看到美女?」梁郁娟看他臉上那抹堪稱幸福的微笑,忍不住問。

「如果不化妝的話,她勉強算是六十分美女,化了妝,大概有八十分吧,但也算不上頂級美女。」

「我才不相信。」

「有機會見面,妳就會相信。梁秘書,我早過了視覺系的年紀,女人的外表,已經不是吸引我的主要理由。要說這些年我從女人身上學到了什麽,那就是越美麗的女人越是乏善可陳、言語無味。我想找的,是可以交談的對象。」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徐瑀玲正是一個能夠交談的對象。

梁郁娟恍然大悟,她一直以為被女人傷過的他,把女人列為真愛拒絕往來戶勒,就是那種玩玩可以,講愛免談。

真沒想到,他竟然只是改變标準而已。

「我還擔心你打算從此不碰愛情。」她有感而發。他對待之前那些女人們,可公事公辦了,而且态度冷漠得令人發指,只要對方稍不如他意,他立刻無情說掰掰。

前天要陪同他出席童律師餐宴的廣告明星施語寧,才小遲到而已,便慘遭分手,正是許多血淋淋例子之一。

才幾天?大概兩天而已,他竟然就找到能讓他笑意盎然請假約會的對象!緣分真有那麽奇妙?他笑說:「我只是運氣不好,一直沒遇見好對象,但對愛,我從沒打算放棄。」

待古維瀚離開公司,梁郁娟還在原地深思「緣分真奇妙」的奧秘,傻傻想了好一會後,才開始幫忙挪開跷班執行長的一長串行程。

車直行,古維瀚的思緒卻回到昨日。

昨日從古坑北返,車子一駛離三合院,徐瑀玲就默默流淚,可當車子經過古坑 名的綠色隧道時,她再也壓抑不住的放聲痛哭。

他将車子停在綠色隧道旁,濃濃的綠蔭籠罩 他們,他熄火,降下車窗,風徐徐吹,綠樹搖曳,彷佛帶 憐惜,俯瞰哭得心碎的女人。風吹進車子,吹上她的發、她的臉,親吻 她一串串滴成小河般的晶瑩眼淚。

他知道她的心好似讓一場無情大火焚毀,疼痛難捱,但更知道她的心像鳳凰,唯有浴火才能重生。所以他停車,由 她痛哭。

隧道裏,車子來來回回地過,她的哭聲,一會兒好大,一會兒又被急馳的車風卷弱。

她哭了好久,久得天色都暗下,哭到她像是吸不進氧氣那般痛苦,掙紮 喘氣呼吸,掙紮用破碎的聲音說:「我……這輩子……一直在害人!」他不想加入話局,只想安靜傾聽。

那一刻,他覺得他似乎可以完全進入她的世界,比起聽童澔的第二手,甚至第三手資料,他更想聽聽她怎麽說。

「我六歲生日那天……外公心髒病死了……每個人都說我是兇手。二阿姨、二姨丈在我八歲生日,車禍當場死亡……我是兇手。

「二舅舅在我十歲生日,從工地六樓失足摔死……我是兇手!」她的聲音激動,邊說邊用手

拍 她的胸,拍得用力,近乎捶打。

他沒制止她,只是聆聽。

「我十二歲生日,二舅媽癌症死了……我!我是兇手!」她更用力地打、更大聲地說。

「二十歲生日……我媽媽肝癌死了!我是兇手、我是兇手、我是兇手!」她一連說了三次她是兇手,每說一次,就重重打自己一下。

古維瀚仍是沒制止她、沒說話,這些悲慘巧合他早聽童澔說過了,他在等,等她把埋在心底陰暗深處的黑色痛苦全剖出來。

「我媽媽彌留時,告訴我……」她大口吸 氣,彷佛不如此就會死去。「不要結婚……不要生小孩……她不要我背負更大的罪過,不要我再受失去的痛苦……她說,她很後悔……很後悔把我生下來……她很後悔、很後悔……」

徐瑀玲縱聲嚎哭,自責地打在身上的痛楚,不及她心靈承受的千分之一。她想 母親彌留時緊緊握住她的手,眼底那抹不甘心,彷佛在控訴她命硬、控訴她克死那麽多愛她的人。

「連我媽媽都認為……我是兇手!我不想放棄,就算全世界都放棄我、命運放棄我、媽媽也放棄我,我還抓 最後一絲希望,不想放棄我自己!我不想放棄的……可是我外婆死了,六月十八!又是六月十八日,我的生日,同時是父母、外公、二舅、二舅媽、二姨、二姨丈的忌日……哈哈、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

她邊哭邊笑,笑聲卻比哭聲凄厲,又笑又哭的她,因為呼吸不順嗆 了,她咳嗽,用手拍打胸部,打得手紅了,打到他覺得她發洩夠了才出聲。

「徐瑀玲,夠了。」

她聽不見他的制止,繼續咳 、哭 、打 ,她的心在這些凄清聲 裏,一片片破碎……

「徐瑀玲,我說夠了!夠了!」他抓住她的手,搖晃她,望 她紅腫的雙眼裏藏 迷路的可憐靈魂,他被她的眼睛,擰得心痛了。

「夠了,妳發洩夠了,不要再傷害自己。」他放軟聲音,将她抱進懷裏安慰。

靠在他胸膛,徐瑀玲茫然的靈魂暫時落進一池溫暖的安穩中,漸漸哭聲弱了、笑聲停了、咳嗽緩了。

夜色像一匹新織的絲綢,溫柔地包裹車子裏的兩人,黑夜裏,綠色隧道內,車子仍是來來回回地穿梭,他們擁抱 ,車流聲也無法打擾。

許久許久,他才放開她,對她說:「不要放棄自己,不要被命運降服。」那是當時,他唯一想對她說的話。

徐瑀玲抹幹殘存的淚,笑容裏帶 淡淡的諷刺。

「來不及了,我決定放棄自己,不再努力證明我不是禍害、不再奢求親人能接納我。我不會結婚、不會生小孩,都不會、也不想了,我再也不會覺得受傷。古維瀚,我把你當成老天賞給我的唯一仁慈,謝謝你莫名其妙答應陪我一年。」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望 她。她不知道,那時的她美得很魔幻,像是亮在黑暗深處的晶瑩星光,她說放棄的臉,透 一股什麽都豁出去的不希罕,彷佛是對命運宣戰,對命運說,她已經更勇敢、更堅強、更不容易受傷。

在他眼裏,勇敢的人,最美。不必華服、美妝,勇氣是世上最燦爛奪目的珠寶。

而他被美得好魔幻的她迷惑,他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說「我再也不會覺得受傷」的表情,堅強得讓他動容。

「妳沒有放棄自己,妳只是……一時氣不過而已。」徐瑀玲聳聳肩,沒反駁,但也沒同意他的話。

「古維瀚,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幫我,正常情況下,我會覺得你很蠢。不過,我現在根本不正常,所以情況再荒謬我都無所謂。你是個好人……」

停頓半晌,她笑了。沒想到這麽快,她就發古維瀚好人卡,雖然她真覺得他是個好人,但生平第一次發卡,那感覺新鮮得讓她發笑。

「……謝謝你陪我回來,未來一年,我會盡力對你好。」

古維瀚不知該說些什麽回應,他失神,心髒怦怦跳得比平常急、比平常有力,前一刻她傷心得像路已經走到盡頭,下一刻她又收起眼淚,笑 對他說:我會盡力對你好。

他沒遇過像她這種女人,眼淚不是拿來向男人讨安慰,她看似對人生絕望,卻沒絕望到封閉自己,不再對人付出,甚至願意盡力對他好……

他從沒對女人這麽心動過,他的初戀女友、他的未婚妻,都是美麗女人,她們比她美,卻從不曾像她這樣深深觸動他的心弦……

思緒跳回眼前,他遠遠看見徐瑀玲穿 昨天那襲黑色洋裝,步出他的住處大樓,探頭望 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他唇邊不覺拉開微笑,緩踩煞車,車子分毫不差的停在她面前。

「妳很準時。」他推開車門對她笑,開心她是不讓男人等的女人。

「這是臨停區,我等你總比讓你等我好。你确定你不忙?可以跟我吃中餐?」

徐瑀玲不放心又問一次,她想,也許他是不放心她,昨天在回來的路上她哭得驚天動地,現在回想起來,連她都覺得自己太誇張。

幸好,古維瀚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男人,要不,照她昨天又哭又笑,又自虐地自己打自己,一副瀕臨瘋狂的樣子,一般男人應該都會被她吓跑了。

兩天下來,她對他的觀感大翻轉,從讨人厭的貴公子,一躍成為有翅膀的好天使。她相信,他一定是放心不下她,才抽空陪她午餐。

「不只吃午餐,我還可以陪妳逛 、買菜、一起做晚餐。」

「真的?!你今天不工作?」

「今天不工作,我打算陪妳買些必需品,手機、衣服、保養品之類的。」

「我其實可以自己去。」

「我知道,但我想陪妳。我想把今天當成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我非常期待下午可以牽妳的手逛 。」說完,他輕輕在她臉頰邊落下一個吻。

她臉紅了,心跳加速,笑容有絲羞澀。

「我很榮幸能跟古先生約會。」她裝模作樣地說,接 忍不住吐了吐舌。

「我也非常榮幸徐小姐答應我的約會。」古維瀚也模仿她的裝模作樣。

他們相視而笑,車子重新啓動,載 沉浸在暧昧氛圍中的兩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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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徐瑀玲人在律師事務所上班,心卻在外頭飄游。

她一手托 下颚,一手拿原子筆輕輕敲 活頁夾,節奏規律。一雙眼睛彷佛作夢似的迷蒙半張 ,唇角含了朵要開未開的笑靥,桌上電話不知響過幾聲,仍喚不回她在外游蕩的神智。她想 昨天古維瀚手提 大包小包購物袋,都快拿不了了,依然執意無論如何都要牽她的手,就算只勾到她小小的無名指都好,昨天吶……

「……玲玲……徐瑀玲!妳給我清醒點!」童澔火大地吼。

辦公區其他同事可驚吓了,他們平時溫和得像半個淑女的老板,竟會喊人喊得如此有氣魄,最重要的是,他喊的對象是他非常寶貝的女秘書耶!

全事務所的人都知道,老板對徐瑀玲滿意到視她如珍寶的程度。

有人竊笑,因為徐瑀玲發呆的模樣很希罕,因為老板吼人很帶種,更因為接下來很可能有好戲看。

事務所的同事、律師們,只要是正在辦公區晃的人,全停下手邊的事,專注看 他們。

桌上電話還在響,徐瑀玲被吼聲驚了一秒,才意識到電話鈴聲,瞄了老板一眼後,她抓起電話,「童律師事務所,您好。」

「中午一塊兒吃飯,有時間嗎?」古維瀚的聲音清晰傳來。

「維瀚?!中午會不會太趕?」她不好意思地瞅了瞅老板,用唇語對他說了句無聲的話。對不起,等我一下。

「我過去接妳,你們事務所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我保證在一點半之前送妳回去辦公。」他以為她是擔心她趕不回事務所。

「我的意思是你會不會太趕,不是我。」

「我兩點前回公司就可以。」

「那我們直接約餐廳見。」

「我過去接妳,十二點,先這樣,掰。」古維瀚沒采用她的提議。

徐瑀玲對 斷線的話筒傻笑了幾秒。他真是個标準的大男人,這是她昨天跟他約會後的最大心得。在他的标準裏,沒有女人提東西、付錢這回事,接送女士是基本禮儀,為女士開車門、拉椅子更是基本得不能再基本的禮儀……

「可以回神了吧!」童澔實在受不了,她夢幻似的表情,讓他連翻幾次白眼。

女人愛上他,他受不了,這個徐瑀玲沒愛上他,也沒讓他放心多少啊!天啊!戀愛的女人都這麽不理智嗎?

「對不起,老板。」她這才放下電話,站起來。

「妳……」童澔原本一肚子火要發,看她恭恭敬敬站起來,頓時氣又消了。唉,判她留校察看好了,說不定她真的只是一時失神。

「方易笙負責的陳達商标侵權官司數據我找不到,妳幫我找一下。他臨時請半個月年假,下個星期要開庭了,這關頭把案子丢給我,氣死我了!」

他越說越氣,仔細想想,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碰上愛情都沒理智。

方易笙耶!是律師事務所裏,除他童澔之外,號稱最理智、最冷酷、最厲害的殺手等級律師耶!

結果勒?沒頭沒腦碰上一個不滿二十歲的愛情逃犯,他大律師頓時精神耗弱、理智盡失,随手丢下二十多件正在訴訟、準備訴訟的官司,搭上七四七飛越大半個地球,飄洋過海追愛人去!幸虧老天爺保佑,他童澔心髒超強,沒給方易笙活活氣死,還有力氣接下他二十多筆的爛賬!唉!罷了、罷了,他只拜托好心的老天爺,麻煩給他沒關系,爛賬給他,也OK,就是千千萬萬別給他惱人的愛情啊!

有他老爸、老媽,眼前的徐瑀玲、跑掉的方易笙,這些活見證,他真看怕了。

「好,馬上找給你。方律師請半個月,他負責的其他案子資料我也一并整理出來,要交給孟律師還是谷律師呢?」

「孟禦日、谷隸函手邊的案子都超載了,整理出來的資料,全放我桌上。」

「好,我會另外整理一份案子進行的日期順序表。案子數據我會全部先看過,如果有要補足的法條、先前判例,我會盡快找齊。」

「謝謝。」童澔感激不盡,看來她剛才真的只是一時失神,她還是那個會把工作做好的最佳秘書。「沒有妳,我一定很慘。」

「老板的?Pay?給得好,我怎麽可以不努力工作。」徐瑀玲笑說。

童澔看 她,往常他們也偶有類似對話,但她不會笑得這麽甜,那股甜從她眼底自然而然地流出,愛情啊,雖然惱人,不過它的力量真的很偉大。

此刻的徐瑀玲看起來更漂亮,不過比起星期六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豔,現在的漂亮,讓人舒服多了。

她的眼鏡換成無框鏡架,不再遮去她大半張臉,穿了件淡紫色絲光襯衫、黑色A 裙,腰間系了條銀煉,一雙黑色低跟鞋,臉上抹了淡淡粉妝,整個人看起來幹練中透 溫柔。

童澔忍不住多看幾眼,贊賞的點點頭說:「妳今天看起來很漂亮,淡紫色襯衫很适合妳,新換的眼鏡也很适合妳。」

「謝謝。這些是古維瀚挑的,他眼光很好。」

「當然好,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太多,從廣告小明星、影視大明星到門當戶對的嬌貴千金,幫女人挑東西的眼光,要不好也很難。」童澔有些故意,他真的不希望見自家秘書太認真,最後落得一身傷的凄慘下場。

他理解她的心情,但不理解古維瀚,像那樣的男人,為什麽會選擇徐瑀玲,他怎麽想都想不透。

「老板,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我真的會照顧好自己。」聰明的徐瑀玲一點就通。

童澔點點頭,滿意她的響應,轉身要走時,忽然想起一事。

「我家客廳那扇落地窗,到了晚上會變成鏡子,妳知道嗎?」她楞了楞,不懂老板怎麽忽然說起他家落地窗,那與她何幹?

「不知道。」

「喔~」童澔喔了半天才斷聲,然後笑得賊兮兮的說:「古維瀚說妳做鬼臉的樣子—— 很、可、愛!」

她整個人呆住,想起那天,她背 古維瀚做了好多鬼臉……

天吶,落地窗變成鏡子的意思是,她那些因為對他非常不滿意才做足的鬼臉,全被看見了?!童澔看她傻掉,笑得可開心了,繼續說:「他說他想不懂妳是喜歡他還是讨厭他。他起先以為妳跟其他女人一樣,因為他的背景,對他特別谄媚,可是妳背 他做鬼臉的樣子,似乎非常讨厭他。」她雙手掩臉,尴尬指數直接破表。原來他都看見了!難怪他會說:「做人要誠實一點,不然遲早得內傷。」

「妳到底是喜歡他,還是讨厭他啊?」童澔很白目地故意追問。

尴尬又懊惱的徐瑀玲,忙 想中午吃飯時要怎麽解釋鬼臉這檔事,耳邊聽到老板白目的追問,她放下手,惡狠狠給他一個白眼。

「做人不要太白目,小心我把案子堆到你桌上就不管了!反正那些法條、判例不是我這個小秘書的份內工作!」

「大人,我不敢了!請原諒小的一時口誤,我再也不敢問妳喜歡或讨厭古先生了,請原諒我。」童澔立刻開口求饒。開玩笑,要是她不幫忙補齊法條、過往判例,他不就要忙到死?她就是這裏好用,不只是個秘書,根本就可以拿來當律師用。

徐瑀玲是法律系高分畢業的高材生,明明可以考到律師執照,卻窩在他的律師事務所當個小秘書,其實是大材小用了些。偏偏他用慣了這根大材,已經到了缺她不可的地步,害他只剩一半意願說服她去考律師執照。

「算你識相!」再賞他一個白眼後,她繞出辦公桌,準備進數據室找數據。

「玲玲,這話我大概說了幾百次,但我覺得妳不考律師執照真的太可惜了。」

「你說了八百七十九次,我有紀錄。我也第八百七十九次回你,『我沒意願當大律師。』老板,像我這種人……有再輝煌的成就,都沒有意義。」

以前她不解釋為何不想考執照,是以為童澔不會明白,現在,知道他調查過她的背景,她相信他會懂她的意思。

童澔沒說話,只是靜靜看她好一會兒。如果愛情有改變的力量,他希望徐瑀玲被改變,不過,就不曉得古維瀚是不是有一些些愛上她?不曉得他們最後的結果,是傷害,或者能幸福地在一起?

這個多變的世代,愛情走到盡頭是幸福的機率,挺低的啊!

他憂心地想,希望徐瑀玲自我調适良好,不管受傷或幸福,都能好好給他活 ,繼續當他一百分的秘書,剩下的,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兩人互相淡淡抛出一笑,各忙各的去。

有時候沒說話要比說話有力量得多,對徐瑀玲來說,她看見童澔無聲的關心,那就夠了。

連 快兩個禮拜的工作日,古維瀚每天中午找她共進午餐。

一個星期過去,徐瑀玲仍是沒提鬼臉事件,每次話到嘴邊,想到要解釋的一大串過往,她便無力。

為什麽背 他做鬼臉當然好解釋,但真要深入解釋她讨厭貴公子的歷史淵源,話就長了,要說出口也心痛,所以,她一天拖過一天。

不過這段時間,古維瀚讓她過得既驚奇又甜蜜,驚奇的是這些日子他夜夜睡客廳長沙發,要不是他老愛拉她的手,不時偷她頰邊、唇上的吻,她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完全沒有吸引力的女人。

已經十多天了耶,他竟然還不想上床!老用一句「美好的事,值得等待最适當的時機」來堵她,現在的情況颠倒,彷佛她對他的身體有多饑渴似的。

性這回事,不都男人比較耐不住嗎?

她沒追問他說的最适當時機到底是啥時,一半是賭氣,不想輸給他,他是男人都不急了,她當然也不急。雖然每天看 他系條單薄浴巾,上半身滴 水出浴室的畫面,養眼得讓她口幹舌燥,不過她确定,她一、點、都、不、急!

剩下另一半她真的不急的原因,是他真的讓她嘗到像是在戀愛的甜蜜。

他們之間還不到擁有彼此的親密,卻時時彌漫 暧昧渴望的甜蜜,古維瀚每天中午找她吃飯,有時約她在餐廳、有時會像今天一樣,他先買來餐食,牽 她的手到附近公園涼亭午餐,不管周遭有人沒人,他時不時就會碰觸她,她的臉、她的發、她的手、她的唇,都是他大掌游走的目标。

她喜歡他牽她的手,那是種比男女之情更親密的感覺,彷佛他們彼此相屬、彼此依靠。他們第一次牽手,是第一次約會時,他帶她逛百貨公司……

「想什麽?笑得那麽幸福。」古維瀚的聲音忽然插撥進來,她的胡思亂想瞬時中斷。陽光很耀眼,明明是很熱的正中午,他們坐在公園涼亭裏,卻坐得舒心自在,風偶爾吹拂過來,稍降悶熱。

啊,今天是星期五,她應該可以考慮做那餐一直沒做成的墨西哥菜,第一次約會血拚得太瘋狂,最後兩人只能找餐館用餐。

她喝了一大口果汁,笑說:「我想起我們第一次牽手。」

她記得當時,他在百貨公司地下停車場停妥車,替她拉開車門,伸手問她,「徐瑀玲小姐,我想牽妳的手,可以嗎?」

那正經八百的問話與表情,活像從民國初年風氣未開時代走出來的人,逗得她想笑。她沒說話,直接把手疊至他大掌上,當時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異。

「我本來不想說,不過那次牽手,我被妳電到。」古維瀚若無其事的解釋後,喝了口果汁。

以為他在開玩笑,她瞟了他一眼,「騙人的吧?」

「真的!當時妳沒有觸電的感覺嗎?」他的神情很認真,帶點微弱的困惑。

她搖搖頭,很堅定地說:「沒感覺。」

「所以不是靜電,是妳真的帶電。」古維瀚做出結論。

什麽靜電又帶電的?她悶笑。

「什麽電不電?我不相信你被電啦。」

他放下手中的色拉盤,撥撥黏在她頰邊的發絲,頭靠近她、氣息靠近她、聲音也靠得好近好近,用恍如黑管低調濃醇的嗓音說:「我也不想相信,一直告訴自己那是靜電,可妳說妳沒感覺,那表示……我不想相信的事發生了。

「有沒有人對妳說過,妳有讓人 迷的吸引力?第一次牽手,我真的被妳電到……

「我喜歡那種感覺,微微地、麻麻地刺痛,像是有絲火花,鑽入毛孔,燒進心窩,熱熱、溫溫的,一種怎麽說都說不完全的感動。瑀玲,我要吻妳。」

話落,他的唇覆上她唇瓣,第一口嘗到優格色拉醬的酸甜,他的舌探進她貝齒後,黏熱地纏她的小舌嬉戲,緩慢吸吮、溫柔愛撫她口內每一寸柔軟膚壁。

她嘤咛、他喘息,他的手牢牢托 她後腦,吻得更熱情、更濃烈。一陣風吹來,彷佛連公園裏的綠葉都為他們歡愉跳舞。

古維瀚熱烈地想,從沒有一個女人能使他願意這樣放肆,陌生人的眼光、公開的場所,他什麽都不顧忌,只想吻她,一回又一回……

徐瑀玲腦袋昏沉,他蜜糖般的話語,是施了咒術的魔法,她軟成泥,癱在他懷裏,由 他品嘗、由 他以舌撫觸、需索。

她迷迷蒙蒙地懂了,原來第一次牽手,他奇異的表情是她電 他啊…… 她感覺到幸福,又多了點得意。

他們吻了許久許久,古維瀚終于不舍地松開她。他摸摸她的臉頰,沙啞 聲音說:「真希望可以不上班。」他終于能理解何以君王不早朝了。

「你是老板,上不上班應該很自由,我就不行了。」徐瑀玲雙頰緋紅,激蕩的心緒平靜了大半。

古維瀚是個戀愛高手,他的親吻、他的溫柔、他說得自然卻彷佛調了蜜的醉人情話,常讓她醺醺然。但她總會想起童澔的提醒,他交往的女人何其多,他為女人選衣服的眼光、說情話的溫柔,自然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是因為他有過的對象太多,練習也多,所以,她常告誡自己,聽聽就好,不要全當真。

古維瀚微笑,不知她心緒早已千回百轉,說:「梁秘書對妳很好奇,一直想看看妳。」

「梁秘書對我好奇?好奇什麽?」

「好奇妳有多美,讓我 迷得連 十多天都把中午時間挪出來找妳吃飯。其實,當老板才是最不自由的人。」他忍不住又碰碰她的臉,她的膚質很好,白裏透紅,又細又嫩。

「我可看不出來你哪裏不自由。我每天得一點半準時回去上班,你只要兩點前進公司就好,比起我自由多了。」她皺了皺臉,吐舌,語氣有些小抱怨。

「往常,我中午只有二十分鐘吃飯,為了妳,我對梁秘書低聲下氣,千拜托萬懇求,才能把時間延到兩點進公司。不過,梁秘書已經下最後通牒了,今天最後一次讓我兩點進公司。下星期,要不要換妳到我公司吃午餐?」

她認真偏 頭想了會兒,去找他,來回車程半小時,一個小時吃中餐,其實是夠的。

「也可以。」然後,她俏皮地、不自覺地又擰出小鬼臉,吃了一大口色拉。

「算了,吃中餐的事我再想想,也許,還是我來找妳好一些。」他不想正中午她頂 大太陽來回。

她卻把他的再想想朝別的方向解讀。去他公司,是不太好,人家畢竟是大老板,她跑去,他底下的員工又多了一項八卦,也許他并不想對外承認她這個「奇特」的交往對象……

古維瀚朝她笑笑,她剛吃一口色拉,優格醬汁沾在嘴角,他用拇指輕輕擦去,想起她剛才的鬼臉,說:「妳做鬼臉的樣子,像個可愛的快樂兒童。」

鬼臉?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應該順 他的話,多少解釋一下吧?唉。

「那個……鬼臉……童澔說他家的落地窗,到了晚上就變成鏡子……」她尴尬地想 ,要解釋到什麽程度?

「他告訴妳我看見妳做鬼臉的事?」

「嗯。我……我其實一直很讨厭……你這種類型的男人。」她咬咬唇,心想,這是她該說的話嗎?她莫名其妙巴 人家養她一年耶,卻當 他的面說讨厭他這類人,簡直不象話。

「我這種類型的男人?『這種類型』是指什麽?」

「含金湯匙出生,輕松繼承祖業就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錢,好看到沒天理,随随便便就能招來一堆不知死活的女人—— 這種類型的男人。」

含金湯匙出生?輕松繼承祖業就有大把大把花不完的錢?好看到沒天理?古維瀚笑,他只承認好看這項,至于其他,完全是她的誤解與不了解。

「為什麽妳讨厭這種類型的男人?繼承家業不用奮鬥就有錢花不好嗎?人好看不好嗎?」

「唔……」她拉出一長道語助詞,「好看是沒什麽不好……算了,童澔知不知道我是私生女?」她狀若無事的問,其實心頭有點揪緊。

不曉得古維瀚會怎麽看待她……

嘿,她管古維瀚怎麽看?他們又不是約好要不離不棄一輩子,不過約了在一起一年而已。

「知道。」他回答。

其實,這也是他更确定要答應她無厘頭要求的原因之一。

在公園看她哭的那個晚上,他只隐約感覺他們擁有相似的靈魂氣味。

跟童澔聊過後,他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管她、抛不下她的原因,他跟她,壓根是同類型的人,他們同樣不被承認、同樣被排擠、同樣寂寞……

「所以你也知道我父親是誰喽?」她語氣輕快得過分了。

他微蹙眉,不喜歡她的僞裝,更确切的說法是,他不喜歡她在他面前僞裝。

「知道。徐氏集團已故二代少東,徐緯泓。」

徐緯泓?徐瑀玲呆楞半晌,聽見這名 ,她說不出哪個地方感覺酸酸刺刺的,這名 與她的世界……真是久違了。

「瑀玲?」她恍神得太明顯,古維瀚出聲喊她。

「嗯……童澔調查得真徹底。」又是輕快得似乎要飛起來的語氣。

「妳不需要在我面前掩飾真正的情緒。」

「掩飾?我沒有啊。」

她笑得很甜,那份甜看在古維瀚眼裏,很礙眼。

「妳有。」他的語氣雖輕,灼亮的眼卻像犀利的刀,輕易就能剖開她。

被看得不自在,徐瑀玲心虛地清清喉嚨。

「既然你都知道,我長話短說。我生父,就像你這類男人,好看、多金,換女人比換一件一九九的便宜襯衫還方便,我母親傻傻被這種男人騙了,以為生下我就可以留住男人的心,所以,我讨厭你們這種類型的男人。」

古維瀚沉默地聽,陽光還是很刺眼,他卻在她臉上看見一抹陰暗,那陰暗讓他湧起如漣漪般一波波往外蕩開的心疼。

「我記得我剛到童澔家,妳對我的态度幾乎可以算是谄媚……」

她臉上的陰暗驟逝,添上幾分調皮,笑 解釋,「童澔說你被美女纏怕了,變得讨厭美女。你知道那天為了做符合你口味的餐點,我多辛苦嗎?幾乎每道料理都要分兩份做,累死我了。

「我明明就讨厭你這類男人,居然還辛苦幫你做晚餐,我氣自己氣得要死,當然不想讓你好過,既然你讨厭美女,剛好那天我打扮得還算美,幹脆讓你讨厭個徹底,我越谄媚,你就越讨厭,最好讨厭到沒有食欲、吃不下飯……」

古維瀚哈哈笑了,終于明白她的心思,覺得有趣。

「本來是讨厭妳的,不過看見妳在我後面做鬼臉,我覺得好奇,就不讨厭了,加上妳廚藝好,我更難讨厭妳。」

「拜托!那是你的口味太怪異,不是我廚藝好,我本來想整你,口味故意做得很淡,沒想到你吃得挺高興的。」

他摸摸她的頭,現在的她,說話的語氣真像個孩子。

「我喜歡清淡的食物。」他淡淡地說。他必須吃清淡的東西,久了變成習慣,習慣就喜歡了。

「真是淡得不象話。我以為像你這種應該慣吃重口味美食的大老板,不喜歡清淡。」

「妳還不了解我。現在還是讨厭我嗎?我想在妳眼裏,我跟妳生父,仍是同一類人吧?」她先是聳肩,想了一會兒才說:「有時候,感覺上你們很像;大部分時候,感覺又不一樣。我想……我不太讨厭你。」

「希望有一天,妳不只是不太讨厭我,還能喜歡我,因為,我滿喜歡妳的。」

古維瀚微笑,那笑讓徐瑀玲看得傻了。她神思不濟地想,一定是她錯看,怎麽他說「滿喜歡妳」的眼神,真誠得讓她怦然心動,幾乎要信以為真?

「維瀚,你說過我們需要培養一點感情基礎,但我希望你……自然就好。」

「自然就好?」他問。

「你不必刻意說好聽話,不必說你喜歡我,我們之間,不必演到那種程度。」她一鼓作氣說。

「妳覺得我說喜歡是演戲?」

「你輕易說喜歡的感覺,就像我生父!你們一時高興随口說喜歡,卻不去想聽的人會怎麽看待,男女之間的喜歡,不光是感覺,還隐含期待。」

「即使我真心喜歡妳,也不能說?即使我的喜歡裏,隐含妳說的期待,妳一樣覺得我是在演戲?」他皺眉反問。

這樣近似告白的話,卻正好打中了徐瑀玲的不安。

「你喜歡我什麽?我不喜歡你随口就說喜歡我!像我這種一無所有的私生女,還克父、克母、克親人,你喜歡我哪點?」她已經夠慘,沒有本錢再輸掉真心。

「你的緋聞女友從廣告明星到名媛千金,你是交往過各種好條件女人的男人,我無法相信你會喜歡我。我真的很讨厭跟我生父一樣,對女人随便的男人!」她越說越大聲,像要說服他也告誡自己,她沒有因為他的話動心。

「妳開口要我養妳一年、跟妳上床,妳對我的态度難道很認真?我們—— 」之間,只有我是從頭到尾都認真的人!古維瀚原想這麽說,可後面的話卻被她硬生生打斷。

「所以,我才希望我們随便到底,連戲都不必演!這樣可以吧?時間差不多,我要回公司了!」徐瑀玲怒極站起來吼,一吼完,她轉身跑掉。

古維瀚看 她的背影,并沒追上去,看她狂奔的姿态,他淡淡的怒氣頓時消失無蹤。這女人,實在是個孩子,連吵架都像孩子,不給對手反擊機會便自顧自的逃跑。

沒想到他們竟用吵架結束午餐約會,他們的第一次吵架啊……

笑了笑,他收拾她留下來的殘局—— 剩下兩口的色拉、不到半杯的果汁。

吃光她剩下的,他又笑了。也許,他比自己願意承認的,還喜歡徐瑀玲,天知道,他可不曾吃過哪個女人吃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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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徐瑀玲站在餐桌邊,看 一桌子菜。Paella海鮮飯、墨西哥牛肚湯、墨西哥卷餅、嫩煎旗魚佐辣椒與檸檬醬……兩個人吃很足夠了。

七點二十六分了,不曉得古維瀚會不會回來?她望 熱騰騰的菜,又看向桌邊的手機,猶豫要不要打電話給他。

中午,她怎會吼完就跑掉?到現在她還是不相信自己真做了這麽愚蠢的事!

一整個下午,她都心不在焉。童澔要補開過庭的陳達商标侵權數據,她卻拿侲禾專利案給他;他要下星期一開庭的達方侵權案,她拿谷隸函這星期要開庭的資料給他,搞得童澔受不了,質問她到底怎麽了,最後幹脆放她早早回家。

她到底怎麽了?這問題她也自問了不下百次。突然得失心瘋?古維瀚不是她父親,古維瀚是古維瀚,他不是也絕對不是徐緯泓!唉……想起母親為了父親未婚生子,現在的她,似乎有些能理解了。

像他們這樣的男人,說起情話像唱歌,将溫柔诠釋得那樣真誠無僞,女人很難抗拒得了。她跟古維瀚第一次約會,是到百貨公司血拼,他幫她買了保養品、化妝品、輕便的鞋子、漂亮的鞋子、日常衣物、高級禮服、 裝、裙裝、洋裝……買得她頭昏眼花,他還樂此不疲。

有錢的男人,要滿足女人太容易,但普通女人想滿足多金男人,卻大大的困難。

她生氣,是氣自己太普通,氣兩個星期相處下來,古維瀚變得越來越迷人,氣自己非但不太讨厭他,反而有那麽點喜歡他…… 她不想喜歡他,真的不想。

第一次看到他,他迷人的五官讓她剎那間心慌意亂,但她認為外表是膚淺的,所以沒放在心上。

第二次在公園看見他,他穿 尋常,拎 六本目便當喂流浪狗,她先是覺得荒謬,後來看他靜靜收拾垃圾,小小舉動卻深深打動她,像他這樣的大老板,這類小事應該都習慣交代別人做,沒想到他做起來那麽自然順手。

第三次他陪她回古坑,他保護她的樣子、幫她搬回母親遺留下的所有食譜……

第四次他們約會,他牽她的手逛 ,手上不管提多少東西,一定要牽 她,約會過程中,他總是對她笑,不管買什麽,他都會給意見,但最後決定權全交給她。

她真的不想喜歡他,他卻一次比一次更深深打動她。

她想,也許當年,她的貴公子父親也曾如此對待母親,也許這就是母親無法抗拒生父、願意癡癡等他的原因。但她不想步上母親的後塵,更不想害他……

徐瑀玲重重嘆口氣。中午她吼他,其實,是氣自己比較多吧?氣自己對他心動。拉開餐桌椅坐下,她拿起手機把玩一會兒,最後撥了號碼。

電話一接通,她立即開口。

「你要回來吃晚餐嗎?」話一問完,她又覺得這口吻太親密,他們又不是夫妻!她皺眉,馬上改口,「如果你還沒吃晚餐,我做了墨西哥菜,你可以回來吃。」

「好。」事實上,古維瀚剛出電梯,正掏出鑰匙準備開家門,看見她的來電顯示,有點驚有點喜,沒想到她會主動打電話給他。他握 鑰匙,停下來,站在家門旁。「你喜歡吃清淡的東西,我做得比較淡,不像地道的墨西哥菜,不那麽辣,說不定你會覺得不好吃……」

「嗯。」他輕應一聲,沒說什麽,他不認為她打電話只是想邀他回家吃晚餐。

「……中午的事,對不起。」

等了一會兒,他才聽見她說。他閑适地靠在牆上,露齒笑了。

「妳是應該道歉,妳沒把中餐吃完,留給我收拾,害我吃太飽。」

呃?她想道歉的事,不是這件耶,而是……她不該将他跟她父親放在同一個天秤上衡量這件事。

「我是想道歉,我不該吼你、說你跟我生父一樣,然後跑掉這件事。」

「我知道妳為什麽道歉。」他笑出聲,「我也接受妳的道歉。幫我開門,我到家了。」說完,他收線,明明手上就握 鑰匙,卻不想自己開門。

有人為他做飯,有人為他開門……這曾是多年前他渴求的幸福,沒想到這幸福會在他放棄多年後出現。

如果她為他開門,他要對她說一句……她不想聽的話。

沒多久,她前來應門,仰頭迎上他的視線,臉上漾 笑的他,朝前跨一大步,幾乎貼上她,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轉眼被他抱個滿懷。

他的擁抱,充滿力量,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我知道妳不想聽,但是,我真的喜歡妳。謝謝妳幫我開門、謝謝妳為我做晚餐,謝謝妳。」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他說謝謝的語氣,像她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似的,但她不過是幫他開門、做晚餐而已。

放開她,他手搭 她的肩,朝餐廳走去。

古維瀚的服務真的沒話說,是紳士級的。他為她拉餐桌椅,為她夾取食物到她餐盤,幫她舀湯,還稍稍将湯吹涼。

他們默默進食,空氣裏只有杯盤細碎的碰撞聲,偶爾她偷觑他幾眼,總瞧見他唇邊有抹微笑。這些菜色他應該吃得慣吧?墨西哥菜大多重辣,擔心他不愛重口味,她辣放得少,卻又煩惱口味不夠地道,不過看他吃得開心,應該是喜歡吧。

「妳—— 」「你—— 」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停下,古維瀚說:「妳先說。」

「你還吃得習慣吧?我不敢煮太辣。」

「很好吃。這魚很嫩,我其實不太愛吃魚,不過妳真的做得很好吃。」

「吃魚對身體好,你應該多吃。」

「只要是妳做的我就吃。」他喝一口牛肚湯,被嗆得咳出兩聲。

「太辣嗎?」徐瑀玲急忙倒來一杯水,送到他嘴邊。

他看 水杯,又看看她,從她手裏拿下杯子,另一手則朝她手腕施了點力,将她拖進懷裏。

「我不……常吃辣。」他喝幾口水。事實上,他不吃辣,因為不能吃,不過他沒打算告訴她,偶爾吃一兩次應該沒關系。

放下水杯,他順順她的長發,這親昵的動作讓徐瑀玲不自在,她掙紮 想起身,他卻開口,「能不能讓我抱一下?」他漆黑的雙瞳,探進她的眸子。

他的雙眼如兩潭幽深漩渦,卷裹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嗯。」她虛軟出聲。

他擁抱她,聞 她身上的淡淡乳香,模糊的幸福感,漸漸變得輪廓清晰。

她的晚餐、她的存在、她身上淡淡卻奇異令他安心的香氣,讓他心動得無法言語,只想用力擁抱她。

「維瀚,為什麽我覺得,你好像很需要被愛?」在他有力的擁抱裏,她強烈感受到,他彷佛渴求 什麽。

「我是很需要被愛,我想每個人都需要。」他松手,摸摸她臉頰,顯得壓抑的聲音,藏了強烈的情感。

對女人他從沒有這樣強烈的感覺,過去他的初戀女友、他的未婚妻,她們不曾像徐瑀玲這樣,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開門,更不曾像她,只透過一個擁抱,就輕易看穿他需要被愛。

需要,是種弱點,他從不示弱,但在她面前,他卻覺得承認自己需要被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的坦白,讓徐瑀玲發楞好一會兒,她根本無法想象,擁有一切的他,會說自己需要被愛?!

「我相信有很多人愛你啊。」她直覺反應。

「沒有人愛真正的我。」他笑笑地說,拉她起來,讓她坐回位子。「吃飯,菜都快涼了。」

「為什麽說沒人愛真正的你?」

古維瀚沒有回答,只說:「快吃吧,我好餓。」

她沒再追問,低頭吃了幾口,突然想到,「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麽?」

「妳明天有沒有計劃?」

「我想在家休息。你呢?要加班嗎?」

「不用。」他想陪她。「想不想去逛 ?梁秘書說,百貨公司最近周年慶。」她搖搖頭,她的東西,很夠用了。

「我需要的東西都有,上次你真的幫我買太多,我大概一整年不必再買東西了。」她呵呵笑說。她不是個太重物質的人,他幫她買的衣服、鞋子、保養品、化妝品,其實夠她用兩三年,說一年算是保守了。

「我們明天就在家裏,哪兒都不去。要不要去借幾片DVD?」

「好啊。我們窩在家裏,看一整天片子,你的音響設備那麽贊、屏幕又大,看片應該很過瘾。你吃不吃爆米花?」徐瑀玲笑咪咪。客廳六十幾吋的大屏幕,加上六聲道頂級環繞音響,聲光效果一定不輸電影院。

「妳會做?」

「很簡單的。」

「好,妳做我就吃。」

沒有人愛真正的我。

半夜一點多,徐瑀玲在床上翻來覆去,遲遲睡不 ,腦袋裏徘徊不去的,是古維瀚笑笑說那句話的神情。

沒有人愛真正的我……為什麽他明明笑 ,看起來卻好寂寞?他是擁有一切的人,不是嗎?叩叩。

很輕的叩門聲。

她頓時坐起,不确定是不是聽錯了。

等一會兒,又幾下敲門聲響起,這回她确定沒聽錯。

跳下床,她奔去開門,房門外,古維瀚白 一張臉,臉上冒 細碎的 ,虛弱地靠在牆邊,那模樣吓壞她了。

「你怎麽了?」她伸手扶他,他一副随時會倒下的樣子。

「對不起,吵醒妳。麻煩妳送我去醫院,找這位醫生。」他遞給她一張名片,将車鑰匙一并給她,「妳會開車吧?我現在沒辦法開車。」他額上的 ,越冒越多。

「我換件衣服馬上好,你在沙發上坐一下。」

「我坐地上好了,免得連下樓的力氣都沒有。」他虛弱地笑了笑,然後直接癱坐在地。

「等我一下。」她慌慌張張進去換衣服。他看起來很不舒服,不舒服到好像快要昏倒了。

用最快的速度換妥衣服,徐瑀玲拿了皮包,沖出房扶起他。

「這麽晚,醫生要是不在醫院怎麽辦?」

「我剛剛打過電話。」聲音很虛弱,他連說話都覺得疼痛。

「你哪裏不舒服?」

「腸胃不舒服。我等會兒上車可能會睡一下,妳把車開到急診處,找張醫生,剩下的他會處理。不好意思,這麽晚還麻煩妳。」

「不麻煩。你有沒有藥物過敏?腸胃不舒服是怎麽不舒服?要是醫生問……」來到地下停車場,她小心翼翼扶他進車子坐好,為他系上安全帶。「張醫生都知道,不用擔心。」說完,他已力氣用盡,閉上眼睛。

「維瀚、維瀚……」徐瑀玲喊了幾聲,見他沒反應,心又慌又急,趕緊上車,朝醫院急駛。

她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古維瀚因為胃出血過多,痛得失去意識。

經過緊急處理,打了止血針與輸血後,他的情況終于穩定下來,頭發花白的張醫生一邊寫病歷,一邊對她說:「他會在觀察室觀察兩小時,如果情況很穩定,就可以轉進普通病房。」

「好。」

「妳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回去幫他帶些換洗物品,他可能需要住院幾天。」張醫生交代,搖搖頭,又道:「如果他沒氣得跳腳把護士罵哭,原則上他最好住四天。」氣得跳腳?把護士罵哭?徐瑀玲無法想象那男人氣到跳腳的樣子。

「我會想辦法說服他住四天。」她沒多想就開口說。

這話,竟讓從頭到尾一臉嚴肅的張醫生笑了。他停下寫病歷的手,仔細打量她幾回,推了推眼鏡問:「你們今天一起吃晚餐?」

「是。」

「晚餐吃什麽?」

「墨西哥菜。」

「辣的?在餐廳吃?」

「我做的,沒放很多辣。」

「他沒告訴妳他不能吃辣?」張醫生臉上的微笑擴大。

「不能吃辣?一點都不能吃嗎?」徐瑀玲好驚訝,他什麽都沒說啊,還把晚餐全吃光。

「如果能吃一點,他不會要死不活的躺在醫院。活該!」瞪一眼病床上還沒恢複意識的人,他轉頭看徐瑀玲時又挂上笑,「這孩子的命是我救的,他差點活不成,妳知道嗎?」她搖頭,她怎麽可能知道,她跟他沒熟到可以交換瀕死經 的程度。

「他小時候餓得跟非洲難民差不多,胃出血、腸穿孔,又因為盲腸炎延遲治療并發腹膜炎,差點沒救。那次從鬼門關回來,我千交代萬交代他最好少量多餐,吃口味清淡的食物,結果這個不聽話的死小孩竟然吃辣!活該又胃出血。」張醫生罵雖罵,但徐瑀玲看見他眼裏真實的關心。

為什麽他會餓得跟非洲難民一樣?又怎麽會挨餓呢?

「小時候是多小的時候?為什麽他會挨餓?」

「我想想……大概他十歲左右吧。至于為什麽挨餓?我只能告訴妳,他不是一直都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剩下的,妳自己問他,如果他肯說的話。」「所以,他是真的挨餓過?沒東西吃,餓到胃出血?」

「是,沒東西吃,餓到胃出血也沒人管,小小的盲腸炎惡化成腹膜炎。」張醫生笑了笑,又花了點時間寫病歷,寫完,看呆在病床邊的徐瑀玲幾眼,問:「請問小姐怎麽稱呼?如果妳能說服他住院四天,我送妳一份禮物。」

「我姓徐,徐瑀玲。」她趕忙從皮包內翻出名片,遞向前。

張醫生接過,看得很仔細,「徐瑀玲,好聽的名 。記得喔,他若住院四天,我就送一份好禮物給妳。」

「禮物不用了,但我一定想辦法讓他乖乖住上四天,而且不罵哭護士。」張醫生聽了哈哈大笑,覺得她很有趣。

有可能嗎?誰的話都不聽的男人,會聽這位小姐的話?說不定呢!

「醫生,他的胃出血治不好嗎?」

「治得好,但比較難,因為他不聽話。小時候的腹膜炎造成腸沾黏,他消化功能不好,只能少量多餐,偏偏他大老板忙 賺錢,沒時間少量多餐,我常勸他,他不愛惜自己,到頭來錢在銀行,人在天堂,一場空,劃得來嗎?」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有錢人家的小孩?」望向床上蒼白 臉的古維瀚,又想起他說「沒有人愛真正的我」,她不禁心疼。

童澔說,古維瀚是天之驕子,父親是百大企業董事長,八成從小嬌生慣養,才養出他對美食的口味刁鑽。

可是張醫生說他挨餓……挨餓不該是他這種天之驕子會受的苦啊!

因為腸胃不好,所以他參加餐宴才會先詢問菜色,是吧?他不能吃口味太重的東西……她誤解他了,以為他是個只關心自己的自大狂。

如果他是自大狂,不會吃完她做的晚餐,不會用寂寞的口吻說沒有人愛真正的他。她摸摸他的臉,無法想象這張臉瘦如槁木的模樣。

他真的挨餓過嗎?又是誰讓他挨餓的呢?

看 她的舉措,張醫生默默微笑。這小子,總算要走運了嗎?這個徐瑀玲小姐善良又溫柔,看起來真的關心他。

「他考上建中才被他父親接回家。他不是元配的孩子,當有錢人家的小孩後,除了不用再挨餓外,其他的,沒好到哪裏去。」他突然開口說。

徐瑀玲原來停在古維瀚身上的目光,倏地轉向他,眼裏有驚訝,但更多是了悟,終于明白古維瀚說沒人愛他的意思了。

本想說點什麽,但想了想,她只對張醫生說:「我幫他拿換洗用品過來,如果有什麽狀況,麻煩撥我的手機。」

「沒問題。再說一次,希望妳說服他住院四天,我會給妳一份大禮。」

「他能恢複健康,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了。」不知為何,她想也不想就這麽說了。張醫生沒再說話,朝她點點頭,等她離開急診室後,才拍拍床上應該還昏迷的男人,高興地說:「你的好運來了,千萬別不懂得珍惜啊。」

「你沒別的事忙了嗎?非要管閑事?死老頭!」古維瀚仍閉 眼,但口中逸出沙啞的聲音。

「耶,醒啦?有力氣罵人,還不錯嘛。」

「我不要住院!」他用盡全力,無奈身子太虛弱,以至于聲音聽來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你能說服徐小姐讓你不住院,我就放人喽。不過我看,你這次遇到克星了,想出院?憑本事啦。」

「死老頭,我不要住—— 院!你少管閑事。」

「臭小子,你以為我怕你啊。現在要死不活,連哼氣都困難,病歪歪躺在床上的人可不是我。我說了,你有本事說服徐小姐讓你出院,我二話不說立刻放人,不過我很懷疑啊,你會舍得讓她傷心嗎?她是個好女孩。」

古維瀚虛弱得始終沒張開眼,沉默好半晌,才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我知道她是好女孩,不想麻煩她太多。」

「唷!明天太陽會打西邊出來嗎?你居然擔心麻煩別人?哈哈~」張醫生笑得好不開心,笑夠本後,他說:「我開始相信你這次會乖乖住院四天。」

「死老頭!你能不能講講理?」

「我很講理啊,要是不講理,早不管你死活了。不講理的人是你!你如果肯乖乖聽話、按時吃藥、按時進食、吃得清淡,我不必從溫暖的被窩爬出來,三更半夜頂 寒風,趕到醫院急診室救你。」

「現在是夏天,哪來寒風?別唠叨了好嗎?」

「總之,如果你肯乖乖聽話,身體早好了。」「身體好有什麽好處嗎?誰關心。」他悶哼。

「我關心啊!顯然徐小姐也關心,你父親其實也關心。」

「他只關心公司營運績效。」他冷冷回道。

張醫生沒打算反駁,他拍拍他,「不管怎麽樣,起碼我是真的關心你。」

「老頭……」古維瀚頓了頓,才又開口,「我媽死很多年了,你應該快點覺悟去找你的春天,免得一輩子沒愛過別的女人,死不瞑目。」

「臭小子,要你管!」

「不想我管你,你也不要管我,我不想住院!」

「懶得理你!我要回去睡覺,等會兒護士會送你進觀察室,掰!」

「死老頭……我真的喜歡她,不想讓她擔心、不想麻煩她……拜托你,讓我出院。」咦?這小子是在求他嗎?低聲下氣的哩,好稀奇啊!

「你乖乖住院,趕快恢複健康,才是真的不讓她擔心。她說的話你沒聽見嗎?你恢複健康,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所以不想讓她擔心,就乖乖住院。」

「死老頭……」古維瀚不知碎碎念了些什麽。

「聽不見啦,我要回家了,你自求多福。」四天啊?他真不想在醫院待四天。

古維瀚迷迷糊糊地想,迷迷糊糊地又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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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蒙蒙亮,已經轉進單人病房的古維瀚睜開眼,感覺手被人握住,他偏頭,看見徐瑀玲坐在椅子上,頭趴在床邊睡 了,握 他手的,是她纖小的手掌。他輕輕抽手想摸她,誰知還未完全抽出手,已驚醒趴睡的她。

她擡頭,揉揉眼睛,松開握 他的手,尴尬微笑。

「我怕睡太沉,你醒過來我不知道,所以才握住你的手。你想喝水嗎?還是想去洗手間?」

「都不想。對不起,麻煩妳了,妳可以回去睡,我一個人沒關系。」他心疼地摸摸她額頭上因趴睡而紅成一片的印痕,這樣睡,一定不舒服。

「我想陪你,我害你住院,當然有責任要照顧你。」

「妳不要亂想,我本來就腸胃不好,跟妳沒關系。」

「你應該告訴我你不能吃辣,醫生說你胃出血,我自責得要死。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做辣的食物了。」

「對不起,害妳擔心,妳回去睡好不好?」

「不好。反正周末放假,不用上班,我要在這裏照顧你。張醫生說你最好住院四天,好好調養,就能恢複健康。」

「我知道他說什麽,但我不想住院。」

「不行!拜托你聽我一次好不好?」

他不想屈服,可是……她燦亮的眼眸裏有 請求,她說話的語氣很……撒嬌,他發現自己,壓根沒有能力拒絕她。

「瑀玲……」他想抗議,聲音卻很虛。

「拜托你,好不好?拜托……」她忽然站起來,彎身看他,接 低頭,唇溫吞吞地貼上他的,像小鹿般舔他、吻他,她的氣息渡向他,麻昏他的神經,讓他有片刻分不清東 西北、黑夜白天、身處何方。

她真甜……奸詐,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主動吻他,讓虛弱的他更無力。

「拜托你,聽我的話……」

她的唇移動 ,從他的唇一路吻至他耳窩,他敏感得想喘息。老天,他是病人,不該受這麽火辣的刺激,可他好想……好想撲倒她。她輕聲細語在他耳邊懇求,這簡直是最甜蜜又最磨人的懲罰。

「拜托你,維瀚,拜托……」

「好……我住。」他根本不敵她的溫柔攻勢,索性搖白旗投降。

「謝謝你。」徐瑀玲笑開臉,暖暖的小手覆上他臉頰,輕輕摩挲。

「我讨厭醫院的藥水味!」他忍不住抱怨。

「那簡單,我會幫你準備美麗的鮮花、舒緩情緒的精油,為你趕走藥水味。」她甜笑。

窗外天色更亮一些,兩人不約而同朝蒙蒙亮的天空看去,回頭相視而笑。古維瀚伸出沒打點滴的左手,摸摸她臉頰,她氣色不是很好,明顯是因為沒睡飽的關系。

「真的不回去睡嗎?妳看起來很累。」

她微笑,搖搖頭關心問 ,「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現在很好,別擔心。」心頭暖暖的,他很久沒感受過這樣的關心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遺忘被關心的滋味有多溫暖。

最早讓他感受到關心暖意的,是張醫生。

第二個關心他的人,是初戀女友,後來卻選擇嫁給經濟條件比當時的他好太多的另一個男人。

他其實從不曾怪過她,只是偶爾午夜夢回會覺得遺憾,遺憾當時的他能力不足。

第三個對他付出關心的,是他的前未婚妻,他曾經以為他們能牽手一生一世,直到他無意間在同父異母哥哥的床上,撞見兩人翻雲覆雨。

前未婚妻跟他哥哥上床的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因為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是集團第一順位繼承人……

那是傷他最重、最深的一次,傷得他有好些年痛恨女人,認為所有女人都拜金虛榮。

「你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我不累。妳是這世上,第四個關心我的人。」他盯 她,突然說。

她排名第四啊?這麽前面。他說出的數 ,惹得徐瑀玲心頭一陣酸,因為他又是這種寂寞的語氣。

古維瀚三十歲,他活了三十個年頭,真正關心他的人,竟不到五根手指頭,她聽了真的好難過。

「張醫生說……」她想告訴他,張醫生說了一些他的事,但古維瀚打斷她。

「我知道張醫生說了什麽,妳離開急診室之前,我已經醒了。妳想不想聽我說,說一個完完整整的故事?」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麽了,就是想讓她知道真正的自己,不是奇宇集團接班人的那個他,而是那個曾經吃不飽、穿不暖,餓到頭昏眼花、腸胃出血的他。

「我想聽,請你告訴我。」

她清亮的眼探進他深黑色的雙瞳,暖了古維瀚冰涼許久的心。

「很久很久以前,妳曉得的,所有童話故事都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我的黑色童話故事當然沒有例外,也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有一朵很漂亮、很漂亮的酒國名花――」

真要說,他說故事的起頭技巧還真不怎麽樣,如果黑色童話代表悲慘故事,這樣開頭還挺好笑的,徐瑀玲笑了笑,但聽得越久,她就越笑不出來,天色越明亮,她的神情就越陰暗,聽聽 ……她淚流滿面。

他說,美麗的酒國名花攀上奇宇創辦人,是悲劇的開始,因為創辦人從頭到尾只是玩玩罷了。他說,酒國名花為愛生下他,以為一個兒子能留住男人的心,但創辦人的心在元配身上,他真的只是偶爾在外頭逢場作戲而已。

美麗的酒國名花轉而恨兒子不争氣,不能替她留住男人的心,動辄打罵,要不就一出門幾天幾夜不回家,也不管年幼的兒子怎麽吃喝生活。

可憐的小男孩,最高紀錄有五天沒吃到食物,只能喝自來水、冰箱剩下的幾瓶飲料過活,沒餓死算是奇跡。

他是這樣挨餓的?徐瑀玲滿臉的淚,心疼萬分,古維瀚卻說得好雲淡風輕,彷佛他說的過往,只是與他毫不相幹的故事。

「你爸爸都不管嗎?」她真的不能想象,就算對酒國名花無心,再怎麽樣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怎麽狠得下心?

「他不曉得,他認為每個月固定付幾萬塊生活費,就算盡到他該盡的義務。傻瓜,妳哭什麽呢?都是過去的事了。」古維瀚笑了,揉揉她的頭,抹去她落個不停的眼淚。

「你好可憐……」她哽咽,也想收住淚,但想到當時小小的他竟然五天沒吃,她就難過得不能自己。

「真是愛哭的傻瓜!還想不想繼續聽?妳再哭,我就不說了。」她晶瑩明亮的淚滴,像世上最寶貴的珍珠,一串一串繞住他,溫潤地撫平他心頭殘餘的痛。

「好嘛、好嘛!我不哭、不哭了。」她急忙抹掉眼淚。

他輕笑,繼續說下去。

酒國名花的兒子在爹不疼、娘不愛的情況下捱過童年,若不是十歲那年重病,他的苦日子可能得再熬個幾年。十歲那年他盲腸炎,酒國名花跟新金主去香港五日游,回來才發現他半死不活倒在客廳……

成了他救命恩人的張醫生,雖然對酒國名花一見鐘情,卻不假辭色,狠狠罵了她一頓,說她能把一個十歲的孩子照顧成非洲難民,這在臺灣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正義感十足的他,通知奇宇創辦人兒子病危的消息,從此,古維瀚的生活有了改變。

創辦人良心發現,将他安置在另一住處,為他找來管家,細心照料出院的他。不過身心皆已受創的他,對父親的安排毫不感激,但也不想再回到從不曾好好當過一天母親的酒國名花身邊。

于是,他繼續過 爹不疼、娘不愛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再也不用挨餓了。

直到他考上建中那年,父親的元配因病過世,才正式将他接回家,給他一個姓、一個新名 ,他變成現在的古維瀚。

「你改過名 ?」

「我本來從母姓,想不想知道我以前的名 ?」

「想。」

「姜蔚鈞。姜太公的姜,蔚藍天空的蔚,雷霆萬鈞的鈞。」

「蔚鈞,很好聽的名 。你想念以前的名 嗎?」

古維瀚搖頭,過去的名 ,代表過去的痛苦,他不懷念,但聽她喊他從前的名 ,竟有幾分感傷。

「不管妳喊我現在的名 ,或過去的名 ,都那麽好聽。」「那是因為不管過去或現在,你的名 都很好聽。」

他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親之後,繼續未完的故事。

酒國名花在他大二那年酒精中毒,回天乏術,當時的他,心裏有太多宣洩不開的埋怨,所以拒絕參加葬禮。

話到這裏,他突然停下,若有所思看向徐瑀玲,好半晌才說:「這就是我為什麽堅持妳該好好安葬妳外婆的原因。到頭來,血緣終究是血緣,再多、再深的埋怨,都會被時間沖淡,剩下的只有遺憾,」他握了握她的手。

原來如此……她現在才明白,多管閑事的他,只是不想她重蹈他過去的遺憾,他一定很後悔沒送母親最後一程。

「謝謝你。」她靠上他的胸膛,是安慰,也是索求安慰。理解了他的善意,她滿心感激。

古維瀚接 又說起初戀女友、說起論及婚嫁的未婚妻、和夫婚妻跟他哥哥帶給他的難堪…… 說 說 ,他發現那些過往,全變成無重無害的清風,輕輕從他眼前飛過。

「你跟你哥哥和好了嗎?你原諒他了嗎?」她忍不住問。

「沒來得及和好。發生那件事半年後,有個晚上他酒駕撞上大貨車,當場死亡。雖然我們的感情從沒好過,不過我真的不怪他,他的條件确實比我好。」他苦澀淺笑。

徐瑀玲安靜許久,聽完他的黑色童話,她的心情好沉重,她一直以為他是天之驕子,是要什麽有什麽的有錢貴公子……

沒想到,他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個樣子。

他吃過苦……不,是吃足了苦頭,在他平淡的敘述底下,承受的是巨大的痛苦。

他緩緩低述,「我現在的身分,是因為我哥哥死了才得到的,奇宇集團本來該是他接手。」她定定看 他承諾,「你是什麽身分并不重要,你就是你。維瀚,這一年,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只有這一年嗎?這話,他差點脫口而出,就差那麽一點。

也許,氣氛太美好,美好到他想跟她一直過下去,這是一時沖動吧?望 她清澈的眼睛,他最後笑說:「那我就乖乖讓妳照顧一年。」

至少他有一年可以慢慢思考,想跟她一直走下去的念頭,究竟是堅定,還是沖動。

「一言為定!」徐瑀玲伸出手,要跟他打勾勾。

「一言為定。」他也伸出手,跟她定下承諾。

出院第一天上班,古維瀚神清氣爽,在徐瑀玲的照料下,這四天他吃好睡好,氣色也跟 變好。

昨晚,在她的堅持下,他們睡同一張床,所幸相安無事。他可不希望他們的第一次—— 不,他不希望她的第一次,在毫不浪漫的情況下發生,他想給她美好的初夜……

早上本想送她去律師事務所,她卻說今天有事要晚點進公司,要他先出門,于是吃過她的愛心早餐,在門口親吻了她之後,他一個人上班了。

一到公司,梁郁娟跟 他進辦公室,準備一日彙報。

「帥哥,好多了嗎?」

「好很多了。接下來幾天都會很忙吧?」古維瀚坐下, 手處理桌上成堆急件公文,一邊等秘書報告。

「唔……」梁郁娟遲疑了一會兒。早上她接到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害她一早就心不在焉,又興奮又期待,等 看打算自動送上門的美女。

「怎麽了?」簽過一件公文,還沒聽見秘書的聲音,古維瀚奇怪的擡頭。

「沒事、沒事,我盡量把一些不是太重要的應酬、會議,都轉給總經理或者部門經理,所以您接下來幾天的行程,不算太緊湊。」梁郁娟露齒而笑。

嘿嘿嘿,這可是老董事長親自打電話來交代的,最勁爆的是,老董事長之所以會打這通電話,都是美女搞的鬼喔!

聽說美女打了通電話,狠狠罵了老董一頓,還警告他,要是不想害死最後一個兒子,就想辦法讓兒子輕松一個月,她保證一個月後還他一個健康的兒子。

再聽說啊,這一個月的期限,是老董家庭醫生張鎮岳醫生給的治療時間表,上司若能在這一個月時間裏每天按時吃五餐,早餐、早午餐、午餐、午晚餐、晚餐,再搭配三餐按時吃藥,保證恢複健康。

這美女……真是好勇敢呢!竟敢直接打電話給老董撂狠話,而老董居然也被她一通電話輕易擺平,她真是越來越期待了!美女早上打來電話,說等會兒要來耶…… 好期待、好期待啊!

古維瀚瞧秘書一副很開心的模樣,又好似在神游,不禁問:「發生什麽好事?瞧妳笑得這麽開心。」

「你能恢複健康就是最大的好事啊,帥哥!」梁郁娟笑 開始報告,「好啦,言歸正傳,早上八點四十開一級主管月會、九點二十……」

聽秘書開始報告了,古維瀚又将視線埋回文件堆中,十分鐘後,梁郁娟做完一日彙報,又交代這幾天他不在時,趕 要處理的幾項重大決議案。

最後她再次叮咛說:「帥哥,如果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你可以多休息幾天。」

「我很好,謝謝關心。」

哼 不知名的輕快旋律,她轉身離開了執行長辦公室。

走回位置,還沒把椅子坐熱,一抹纖細的人影已晃到她桌前,輕聲開口。

「請問是梁秘書嗎?」徐瑀玲有點遲疑,她以為古維瀚的秘書,應該是漂亮年輕又精明幹練那一型。

她依循總機小姐的說明,找到梁秘書的辦公位置,沒想到會看見一位慈祥和藹的胖媽媽,外型完全跟精明幹練扯不上邊。

「我是。請問有什麽事嗎?」梁郁娟笑咪咪擡頭,望見一名身高約一百六十上下,看起來瘦弱的女子,長發束成簡單馬尾垂在腦後,臉上架了副無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清爽、書卷味重,是個氣質型女孩。

乍看嘛,不算頂漂亮的,但多看幾眼,又覺得很有味道,越看就越覺得這女孩有種說不出的美。

「呃……」訝異慈祥的胖媽媽就是梁秘書,她頓了頓。「我是徐瑀玲,您好,早上我撥過電話……」

「啊!」徐瑀玲?她期待中的美女?!梁郁娟驚叫一聲,跳了起來。她突然的動作吓了徐瑀玲一大跳,往後退了一步。

「妳就是徐瑀玲小姐?啊!我以為……我以為……」梁郁娟以為了半晌,卻遲遲沒下文。

真是太驚訝了!沒想到他們家帥哥是說真的,他真過了視覺系年紀。

咦,也不對,這位徐小姐越看越美……

辦公室那位帥哥哪裏是過了視覺系年紀,他根本就是進化了嘛!他找了一個比第一眼驚豔美還要美得更持久、更深刻的美女。

搞半天,他根本是個超級視覺系嘛!

「以為什麽?」見她老半天沒說話,徐瑀玲只好開口問。

「沒什麽。來吧、來吧,東西都給我,我保證準時送進辦公室。」梁郁娟笑瞇了眼,從她手上接過三大袋食物。

「不好意思,麻煩妳了。這袋是十點半的點心,新鮮水果優格、鲔魚三明治;中餐是海鮮炒飯、水果拼盤;下午的點心是蔬菜春卷、布丁凍。中午的炒飯,麻煩您幫忙微波一分半就可以了。這些食物先放冰箱,二十分鐘前拿出來退一會兒冰,醫生說他不好吃太冰的東西,需要妳多費心,謝謝。」

徐瑀玲細心地一一交代,交代完又覺得自己很啰唆、很麻煩梁秘書,歉意全寫在臉上。

梁郁娟認真聽完,按時間順序将東西疊放好,等會兒準備放進茶水間的冰箱裏,擡頭看見她萬分歉意的模樣,笑了。

「傻瓜!一點都不麻煩。妳才是最被麻煩的人,準備那麽多食物,很忙吧?我們裏頭的帥哥一定是上輩子燒好香,才認識妳這麽善良的美女。」

「不忙,準備這些很快,我喜歡下廚。」她微笑。

那溫婉的笑,讓梁郁娟起了困惑。這麽溫柔的女孩,怎麽有勇氣打電話跟老董嗆聲?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妳真的打電話給老董事長嗎?」心直口快的梁郁娟憋不住話,直接問。

「呃?」她整張臉瞬間燒得火紅。

是啊,連她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想透怎麽會打那通電話!

昨天上午幫古維瀚辦出院,她問張醫生出院後該幫忙注意些什麽、怎麽調養,才能讓他完全恢複健康。

張醫生說了一堆注意事項,讓她動筆記下,并表示如果一個月都能照表操課,按時吃藥進食,保證病人恢複健康。

聊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張醫生救了古維瀚後,就變成古家的家庭醫生。他說,古維瀚遲遲無法恢複健康,實在是因為身為奇宇執行長太忙,如果老董事長願意出來分擔一個月的工作量,他就有機會好好休息,休養身子。

因為這樣……所以一時沖動,她跟張醫生要了古維瀚父親的電話。

然後又沖動的撥通,像個潑婦般把對方痛罵一頓,罵他沒好好愛兒子、罵他沒好好當過一天父親、罵他如果不想失去最後一個兒子,就不要太過分……嗯,就識相點,出來幫忙工作應酬一個月……

這全是昨天才發生的事,也是她恨不得趕快忘記的事!

「我真的打電話了。」好一會兒,她懊惱地承認。「老董事長早上打電話來,說有個又兇又恰的女人警告他不要太過分,免得害死最後一個兒子,當個無依無靠的孤單老人。」

她有說得這麽狠嗎?徐瑀玲回想……好吧,好像有。她輕輕嘆口氣。

「我只是希望,他能替維瀚做點什麽。」她不好意思的低語。

「說得好、說得好,我投妳一百票!」梁郁娟聽了哈哈大笑。

沒人想舉辦投票儀式啊!徐瑀玲尴尬地想 。

聊天中的兩個人,沒發現執行長辦公室那扇門早打開了,那位昨天剛出院的大帥哥正倚在門邊,側耳聽 兩人的對話。

他從驚訝到感動,到……想哭,第一次,有女人讓他感動到想哭。

他靜靜看 桌上那堆食物,想起昨晚她很晚才進房間休息,想起她說要好好照顧他一年,那堅定的語氣與晶亮的雙眸……從來沒有人為他付出這麽多。

她甚至打電話給他父親……天吶,為了他,她好有勇氣。

滿滿幸福溢上來,圈住他,讓他甚至忘了為什麽出辦公室。

做了幾次深呼吸,等發熱的淚水自眼眶中退去,他才若無其事的出聲。

「跷班到我這裏,不怕童律師生氣?」

「啊!」聽見熟悉的聲音,徐瑀玲吓一跳轉身,就看見古維瀚笑笑地倚在門旁,他的眼神很不一樣,很熱烈,看得她心慌意亂。「我跟他說了我會晚點進事務所。」

「請假兩天,又遲到,妳不怕被童律師Fire?」

「他太需要我了,不可能把我Fire。」這是真的,可不是她自我吹捧。

「聽見有別的男人需要我的女人,真讓我難過,滿肚子醋。」我的女人?她眨眨眼,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說……我的女人?」她傻傻的問。

「不然呢?妳住我家,跟我睡同一張床,難道不是我的女人?」古維瀚正經八百的反問。

「你……」住他家是真的,睡同一張床,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好不好?況且他們什麽也沒做,就純睡覺啊!

「去、去、去!你們兩個帥哥美女手牽手進辦公室,把門關上再情話綿綿,別在我這個老人面前閃啊閃的,閃得我眼睛快瞎了,我現在可沒時間找可魯。」

徐瑀玲笑出聲,沒想到胖媽媽好有年輕人的幽默感。

古維瀚看 她笑,也跟 笑了。

他走向前,明明她的發已經梳得很柔順,卻忍不住再撫了撫那頭黑發,接 輕輕掐她的臉,「以後別這麽麻煩,出門前把東西給我就好,不必再跑一趟。」「我怕你不會乖乖按時吃東西,交給梁秘書我比較安心。」

「那好,出門前把東西給我,我到公司再把東西交給梁秘書,這樣安心了吧?」

「嗯。」她微笑的點點頭。

瞧 她那朵迷人的笑花,他忍不住俯首含住她的唇。他當然還記得秘書在一旁,所以只是輕輕淺淺地嘗了一口。

他擡頭,正要說話,梁郁娟已經誇張地喊了起來。「啊~我眼睛瞎啦,可魯,可魯在哪裏?」徐瑀玲頓時臉紅得不象話,只能害羞傻笑。

古維瀚笑笑地沒理會秘書的捉弄,對他愛的女人說:「趕快去上班,我讓司機送妳去事務所。」

「我自己坐車很方便。」

「乖,聽話,讓司機送,我比較放心。」走到秘書辦公桌前,他拿起電話交代幾聲後,轉頭對她說:「司機在樓下等妳了,晚上我大概七點左右到家。」

「我知道了,掰。梁秘書,麻煩妳了,謝謝。」

「不麻煩,掰掰啦,美女慢走。」梁郁娟誇張地揮手再見。

古維瀚沒再說什麽,只朝她溫柔笑了笑,靜靜看她離開。

「我說帥哥,幹麽不讓徐小姐到你辦公室坐一下?關起門來聊一聊啊。」

「妳不懂。」

「你可以說給我懂啊。」

「走進去,關起門,我恐怕會鎖在裏頭,一整天都不想開門了。」

「為什麽?」

「妳兒子都跟我一樣大了,一男一女鎖在密閉空間,不想開門,會做什麽妳不知道?」

「啊!可惡、可惡!剛剛污染我的眼睛,現在又污染我的耳朵!」

「哈哈~」他哈哈大笑,邁步踱回自己的辦公室。

帥哥竟然大笑耶!

梁郁娟聽 他爽朗的笑聲,大感不可思議。

他是真的開心吧?是不是幸福真要降臨到他身上了?看 桌上的食物,她想,幸福該是已經來了。微笑地抱起那堆食物,她走進茶水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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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黃色便利貼上畫了一對可愛的接吻魚,左邊那只魚體型碩大,右邊那只嬌小,兩只魚嘴親密地吻在一塊兒。

左邊魚肚下方寫了「維瀚」,右邊魚肚下方寫 「瑀玲」,嘴對嘴接吻的下方,畫了一顆大大的心,心形圖樣裏寫了「喜歡」。

簡單的圖樣、簡單的 句,徐瑀玲卻看得心花怒放,便條紙握在手裏,遲遲沒放進收藏盒。她站在主卧室放收藏盒的床櫃前不知傻笑了多久,這收藏盒是她跟他第一次約會時買的,裏頭只放了他寫的第一張便條紙。

自那之後,他不曾再留過只 詞組給她,她原以為這個收藏盒不會再放進任何紙條了,畢竟他們在一塊兒住了快半個月,她只收過一張。

沒想到,今天她一口氣收了三張小紙條,因為他分別在早午餐、午餐、午晚餐的保鮮盒上黏了便利貼。

第一張寫 :準時在十點半享用早午餐,謝謝妳的愛心。

第二張寫:中餐分量剛好,我按時吃藥了。第三張便條紙,就是握在她手裏的接吻魚。

僅僅三張便條紙,就讓她開心得無以複加,她沒去深思這是不是意味了什麽。

晚餐過後,他堅持要做清洗碗筷的工作,雖然有洗碗機,他只需稍微沖洗碗盤殘渣,再将全部碗筷放進洗碗機即可,并不困難複雜,她卻覺得感動。叩門聲響起,她趕忙将便條紙收妥。

古維瀚走進卧室,手裏拿了一盒東西往床上扔去,笑問,「在忙嗎?」

「沒,只是收一點東西。」她的微笑有些緊張。

他朝她走來,雙手一攬,将她攔腰圈抱向他。

「晚上沒事吧?」

「沒、沒什麽特別計劃。怎麽了?」兩人靠得這麽近,讓她更緊張。她明顯感受到他們之間有種越來越強的張力,彷佛再稍微一點摩擦,就會火花四起。

「我們來玩游戲。」

「玩、玩游戲?」唉,她怎麽一直吃螺絲呢?他其實沒這麽恐怖,只是對她的吸引力太強大了些。

「玩大富翁。以前玩過吧?」他笑開臉,剛才他看見她把便條紙放進收藏盒。

他一直以為她買收藏盒,是想要他送珍珠寶石之類的首飾,也想過要買幾 耳墜、項鏈送她,如果她開口的話。

沒料到,她竟将他寫的 條收進盒子裏,他看見了她的表情,似乎很寶貝那幾張 條……

「大富翁?擲骰子、蓋房子、收過路費那種游戲?」她實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居然找她玩大富翁?那不是給孩子玩的游戲嗎?

「對,擲骰子、蓋房子、收過路費,看最後誰的總資産最多。陪我玩,但游戲規則是,輸的人要脫一件衣服。」

他笑得很不懷好意,伸手取下将她長發束成馬尾的發圈。

「輸的人要……要脫一件衣服?!那會不會玩到天亮還脫不完?」說完,她的臉倏地暴紅。

天啊!她說的話聽起來似乎很迫不及待,但她沒那個意思啦!

古維瀚大笑,開心的親親她臉頰,在她耳邊用堅定又充滿挑逗的聲音說:「我保證在天亮前…… 脫光妳的衣服,好嗎?」

「為什麽不幹脆直接來比較快?玩游戲不覺得太折磨人嗎?」啊!她……她真的沒有很迫不及待啊!可偏偏說出口的話,聽起來就是好心急。

他笑得更開心,她真是個直接得好可愛的女人。

「傻瓜,這樣太沒情趣了。我想慢慢看妳,看妳在我面前一寸又一寸褪去衣服,我想先用我的眼睛愛妳,等我用眼睛愛透妳的每一處肌膚,再慢慢品嘗妳,妳不覺得這樣有情趣多了?」他在她耳邊呢喃,低醇的嗓音是超強催情劑,徐瑀玲得深呼吸好幾回,才能勉強撐住自己不癱軟在他懷裏。天!男人太會講究情趣,會讓女人毫無招架能力吧?

「你好像很有把握你會贏?」

「當然,別忘了,我是個成功的商人。」

「現實生活跟游戲不一樣喔。我雖然不是成功的商人,說不定是游戲高手。」

「玩玩看就知道了。」他牽起她的手,走向大床,拍拍她的臉說:「振作精神,可別一開始就輸我。」

兩個人盤踞大床兩頭,游戲地圖擺在床中央,分好游戲錢幣、選好棋子,兩人各擲一次骰子,以點數多寡決定先後。徐瑀玲運氣好,第一把就贏。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贏你喽!」她笑得開懷又得意。「請。」他則表現得非常紳士。

第一圈,不能買地蓋房子,純粹看運氣好壞,有沒有抽到機會、或者命運牌,抽到牌子可能被罰錢,也可能大賺一筆。

可接下來徐瑀玲的運氣就不太好了,才三分之一圈,走到命運,抽了一張牌—— 遇上大地震,損失三千大洋。

她哀怨地将錢幣交出,古維瀚對她眨眨眼睛,笑笑地沒說什麽。接 他走到機會,好運換成他,抽到一筆旅游贊助費,入賬五千。

徐瑀玲咬牙切齒,瞪 他抽走五張千元玩具鈔。

「風度、風度。」他輕聲提醒,迎上她瞪視的大眼,覺得好笑。

「哼!」她從鼻子哼出氣,才斂了幾分瞪視。

接下來兩人很平靜地走完第一圈,都過起點後,古維瀚說:「第一圈,妳輸了。」

「啊?」不會吧?一圈一圈算輸贏的嗎?

「随便妳脫哪件都可以,裙子?襯衫?蕾絲內衣?或者迷人的蕾絲……」他沒說完的話,被飛撲而來的手掌止住。

「不準說!」她摀住他的嘴,紅了臉。

古維瀚笑出聲,點了點頭,表示不說了,她才收手。

「能不能從下一圈開始算啊?你剛剛又沒說。」

「不準賴皮。」

她懊惱。剛才怎麽沒想到要多穿幾件衣服在身上呢?掙紮一會兒,她決定脫裙子裏的小內褲,那是唯一不影響目前視覺的衣服……

「你轉過去,不準偷看。」

「OK。」他倒也幹脆,轉過去背對她。他猜,她會脫那件他來不及說完的迷人小物。

「好了,你可以轉回來了。」

他轉回身,看她衣 完整,臉上笑容擴大,很故意地指控。「妳沒脫。」

「我有!」

「妳脫哪件衣服?明明就穿得好好的。」

「我……我脫了啦。」她尴尬辯解,在他面前又說不出口脫了貼身衣物。

「喏,給我。」他索性伸手要證物。

「給什麽?」

「妳脫的衣服啊,證明妳真的脫了。」他壞壞地笑。

「吼!你一定是故意的。」

「男人在這種時候還不懂故意,就太白目了。我大概知道妳脫了什麽,不過我要親眼看到那件迷人的小東西,才願意相信妳真的脫了,沒騙我。」

「你……可惡!」她咬唇,掙紮再掙紮。

「謝謝誇獎。」

瞪他一眼,徐瑀玲又羞又氣地從枕頭下撈出蕾絲小褲,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塞進枕頭下。

「可以了吧?」

「唔……我喜歡粉紅色。」他滿意地點點頭,沒堅持她非交出那件貼身衣物不可。「我剛剛是真的覺得你很可惡,不是在誇獎你!」她又瞪他。

「我懂。但我真心謝謝妳的誇獎。很多人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壞一點,妳就多愛我一點,不是這樣嗎?謝謝妳說我可惡。」他笑答。

「你……氣死我了!」

「別氣,我們繼續第二圈,可以開始買地蓋房子了。」

結果,徐瑀玲簡直不敢相信她的運氣會這麽壞,連抽兩張機會牌、一張命運牌,都賠錢,前後賠掉七千大洋!

反觀對手可開心了,他沒抽機會、命運,所經之處必買,因為擲出的點數少,他買的土地比她多得多。

過了第二圈起點結算後,毫無意外地,她又輸了。

這回她也不掙紮,直接脫了粉紅色內衣。

「我喜歡妳的幹脆。」他瞇 眼欣賞她襯衫底下若隐若現的飽滿。

「色狼!」

他毫不羞慚的答腔。「這種時候,我很開心自己是色狼。」

「繼續!」她提振精神,就不相信他能一路好運到底。

第三圈開始蓋房子,前半圈她運氣突然轉好,抽到可以連蓋兩棟房子的命運牌,經過先前買的土地,她開心蓋房子,等 他經過她的地盤被罰錢。

可惜她運氣好,古維瀚運氣更好,他也抽到同樣的命運牌,經過自己的土地次數比她多,相形之下,他收她錢的機率大得多。

下半圈,她三番兩次停在他名下的土地,接連被罰錢,運氣又壞了起來。

徐瑀玲有些沮喪,古維瀚在這時跟她閑聊起來。

「妳大學讀什麽科系?」

「法律系。」

他楞住,沒預期聽到這個答案。她是童澔的秘書,他一直以為她大概讀國貿或企管商學院系所。

輪到他擲骰子,他卻将骰子握在掌心,認真地想了想,問:「妳說妳沒交過男朋友,是把時間都拿去念書了嗎?每年都拿獎學金?」

「我确實每年都拿獎學金,念書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是我本來就不漂亮,吸引不了男生的目光,當然沒人追我。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最好的朋友花荋太漂亮了,跟她站在一起,我看起來就更不漂亮。」

「我想象不出來妳好朋友會漂亮到哪裏去,在我眼裏,妳已經太漂亮了。」古維瀚由衷稱贊,心裏卻想 ,一個法律系高材生,年年拿獎學金,畢了業不考律師執照,反而甘願窩在事務所當個小秘書……難道她連自己的人生都不想争取嗎?

「你少灌我迷湯,漂不漂亮我自己心裏清楚。花荋真的很漂亮,她十二歲就決定嫁黑道大哥的獨生子,如果不是她已經死會,我還真想介紹你們認識,你條件那麽好,長得又帥,花荋也很漂亮,你們站在一起一定超完美!」

她笑說,沒心機地看 他,越看越覺得好友跟他是很登對的俊男美女!古維瀚頓時收起所有笑意,皺眉聽 她顯然很無心,卻是真情流露的話。「童澔也是黑道大哥的獨生子。」他沒好氣的說,腦子想 ,如果可以,他相信,她真會把花荋介紹給他,她是真的不打算為自己的人生争取什麽了吧?她要介紹別的女人給他,那她自己呢?他對她來說,不具意義嗎?

他越想越氣,不考律師執照、不要他的徐瑀玲……讓他好生氣!徐瑀玲突然笑出來,沒注意到他不對勁。

「花荋那位黑道大哥的公公姓黑,童澔姓童,他們不可能啦。」

「我跟妳的花荋好朋友也不可能,就算她沒決定嫁黑道大哥的獨生子也不可能!」這女人沒神經嗎?不曉得他生氣,竟然還笑得出來?他用力擲出掌心裏的骰子,一臉寒霜。

「你……在生氣嗎?」她這才後知後覺的問,不是很确定自己哪裏出錯了。

「很高興妳終于發現,順便也告訴妳,接下來,妳沒機會贏了。」

「你真的生氣喽?為什麽?」她還是不明白。

「沒為什麽!換妳了。」他走完棋子,一手将骰子交給她後,掐掐她的臉,突然橫過半個身子,重重親了一下她的唇,說:「妳喔!惹我生氣,我只好讓妳一路輸下去。」

「為什麽?」

只可惜她的問題得不到響應。

第三圈結算,徐瑀玲理所當然還是輸。

她在裙子與襯衫之間天人交戰。古維瀚玩 骰子,似笑非笑盯 她不放。她遲疑好半晌,終于決定脫裙子,因為襯衫下襬不算太短,多少有遮蔽功能……

她動作緩慢地拉下裙子,也不叫他轉過身去,反正他遲早要看見,何必多此一舉呢?

當她褪下裙子,古維瀚眸色轉黯,她修長的雙腿秀氣地曲 ,白襯衫似有若無的遮住她的重點部位,這樣的她勾得他心神蕩漾……

他忍不住俯過身子,在她頸上烙下了一記長吻,再由她美麗的頸項一路蜿蜒吻上她的唇瓣,他逗弄那兩瓣柔軟溫潤的殷紅,逗得她神智昏沉、虛軟無力,他的指掌在她耳窩處愛撫…… 許久許久,他才結束這個吻。

「這是送妳的小小前戲,迷人的小妖精,我想我們得快點繼續游戲,我的自制力恐怕撐不久。」他對她展露迷人微笑後,輕輕退開,坐回原處。

第四圈開始,古維瀚的土地占了三分之二,不用說,徐瑀玲反 為勝的機率近乎零,她動不動就停在他的土地上,只能不斷繳交過路費,還不到第四圈結束,她已經被罰光所有現金。

「沒錢可罰了!」她懊惱不已,離一圈結束還有将近一半的路途耶,她不敢相信自己會輸得這麽慘。

幸好她沒錢可罰了,否則再繼續下去,簡直是不人道的自我折磨。古維瀚心想。

「沒錢罰,只好拿人來抵了。」他笑笑将橫在他們之間的游戲用具一把全掃到床底下。

「你确定我們的感情基礎……培養好了?」她仍在做最後掙紮。

是他說的,在親密關系之前,希望他們有些感情基礎。

眼前即将發生的事,她不是沒期待過,然而當一切真要發生,她又興起些許害怕。

「我們的基礎,好得遠遠超過我的預期。瑀玲,我好喜歡妳,喜歡到想把妳一口吃下去。」他朝前坐,離她好近好近,動手解她襯衫扣子,解下第一顆,他俯首吻在她第一顆扣子貼的肌膚上,他溫熱的唇,引發她的震顫。

每往下解一顆扣子,他就朝下印一個吻,他的親吻一路而下,沒停過,直到整排扣子全開。他 迷地愛撫襯衫下每寸光滑的肌膚,既憐惜又膜拜,當他褪去那件單薄襯衫,讓她完全光裸在他眼前,更以灼熱目光及溫柔撫觸,一寸一寸慢慢愛她……

他親吻品嘗她細致光滑的肌膚,耳朵享受她彷佛承受不住更多溫柔的低吟。

他的唇刻意避過她的敏感,在其他柔軟處挑逗她、品嘗她,直到床上的她,喊出他的名,彷佛懇求 她不明白的需要。

「維瀚……維瀚……」

他吻上她胸前尖挺的蓓蕾,用唇舌或舔或吮,他的手終于探訪她的幽深小徑,那溫潤潮暖的春水包裹他修長的指,他探得更深,讓她的輕吟轉為強烈。

她渾身火熱,強烈陌生的感官刺激像一波又一波大浪來襲,他的手、他的唇,讓她的身體渴望又疼痛,當他的手進入她,燒得她渾身疼痛的欲望彷佛被安撫了,但下一瞬,她又跌進渴望更深處……

她無助地蜷起身子,發出連自己也不懂的聲音,想 原來這像被火焚過的灼熱,就是做愛的感覺……

「維瀚……」她喊 他的名 ,哀求他給予更多。

他的手在她身體裏探索,逗弄,一進一出的律動緩慢加快,逐漸将她推上不曾攀爬過的頂峰,她呼喊,每個細胞都像煙花,綻放一瞬的光熱。

「啊~」她不知道這是高潮,剛才被推上高處的知覺,像輕飄飄的羽毛,在一陣迷蒙裏緩緩墜下,她幾乎陷入半昏睡狀态。

不一會兒,他褪去身上所有衣物,精壯的身軀充滿力量地覆上她,他親吻她迷蒙的眼,吻至她耳窩,用充滿情欲的聲音說:「還沒開始呢。」

「維瀚……」她聲音很微弱,帶 迷幻氣息,她伸手圈住他的頸子,彷佛邀請他,愛她。

他吻她的唇,進入她已被情潮占領的身體。

他先前的愛太徹底,未經人事的她,幾乎沒感受到疼痛,方才幾乎要飄落地的情欲,因為他的進入與占有,又昂揚起來。

「我太舒服,不想動了……」她吐氣,聲音如軟弱絹絲。

「妳真懂得如何讓男人開心,我保證,讓妳更舒服。」

「嗯……」她無意識地低吟。

當他們合而為一,她 不了地的情潮又往上飄,身體有自己的意志,跟 他的律動狂舞,她嘗到情欲更強烈的滋味,在一片光亮中,她的知覺炸開,跳出最燦爛的火光。

她吐氣,想平息那朝她奔騰而來、幾乎吞沒她的感覺。

古維瀚緊緊抱 她,等待經歷洶湧情潮的她恢複神智,也等待那股在他心靈深處激蕩的情感,慢慢平穩下來……

性,對他不是陌生的事,但那種想将對方抱進靈魂裏的渴望,他卻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對他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他意識到的。

剛剛那場歡愛,也許稍微解除他對她身體的渴望。但欲望之外,他卻更深切渴求與她靠近,甚至希望能完完全全與她相合,身體、心靈、情感,他都想要,全部的她!

他翻身側抱她,她則蜷在他溫暖的懷裏,一股又幸福又酸楚的情感,如泉水翻湧上來,她克制不住忽然擠進眼眶的淚……

「維瀚,謝謝你。」她滿懷難以形容的情感,最後只化成一句感謝,這種時候說「謝謝」有點怪異,但這句謝謝,卻是她的真心。

「我一直好寂寞……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原來真正被人擁抱是這麽……這麽完整的感覺。我心裏那塊始終都空 的地方,被填得滿滿了。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讓我覺得我是被愛的……謝謝你、謝謝你……」

她笨拙地想用言語形容他帶給她的感覺,但說了半天,那些言語仍不及她感受的百分之一。

「小傻瓜!」他憐惜地輕斥,親親她的發際。

她在哭,他知道,她孤單,他也明白,但他不要她的感謝。

他疼惜地輕撫她光裸的背,想 要怎麽樣才能得到全部的她。

「維瀚,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她輕聲說。

聽見這話,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不需要一整年,在現在、在這個時刻,他非常确定,他一輩子都要她!但眼前的小傻瓜卻告訴他,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那表示她沒想過跟他相守一輩子這麽遠的事,更表示,她會離開他。

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暫時的伴侶……

「妳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他實在不想相信會有這麽一天,他要如此卑微的探問一個女人,有沒有一些些喜歡他?

徐瑀玲久久沒說話,久到他想問第二次時,才輕輕地、委屈地說:「我……喜歡你。不只一點喜歡,是……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的地步。這樣是不是會讓你很困擾?你不要擔心,我不會死賴 你,時間到了,我一定會離開,能跟你在一起一年,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我……」

「噓!」他的拇指壓住她慌張開阖的唇瓣,不讓她再往下說。「傻瓜,別再說了。我只喜歡聽妳說很喜歡、很喜歡我,喜歡到不知該怎麽辦才好的地步,其他的,我都不想聽。」

「維瀚……」

「以後,妳只要好好喜歡我,甚至愛上我都沒關系,我保證,妳這輩子,沒有機會忘記我!」他萬分慎重地許下承諾,就不曉得懷裏的傻瓜聽不聽得懂。

讓她沒機會忘記他的唯一辦法,當然是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他的話,讓她安心不少,朝他懷抱窩得更緊。

她想,像古維瀚這樣的男人,一定很怕被女人纏上吧。

她不是貪心人,也沒本錢貪心,能這樣幸福地擁有過,她真的很滿足了。

「謝謝你。」她輕聲低喃。

欸~果然是傻女人,她果然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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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兩個星期過去。

昨天張醫生高興宣布,古維瀚已完全恢複健康,比預期需要的一個月早了兩個星期。他還說,當初說一個月是覺得古維瀚不會聽話,不過他能在半個月內康複,是真的提早很多,當然,年輕也是他能快速恢複健康的重要因素之一。

因此,當古維瀚說星期六要加班,徐瑀玲才沒反對,由 他出門。

星期六上午,她一個人在廚房忙得開心,獨自準備中餐,因為那男人說中午會回來跟她一起用餐。

他完完全全健康了!昨天的胃鏡照片顯示他的胃是健康漂亮的粉紅色……她笑咪咪地哼 曲子,張醫生說維瀚年輕,好好調養自然恢複得快。

她想,她要把他養得更健康,今天中午,她打算煮海鮮粥。

突地,音樂門鈴響起,她有些困惑。會是誰呢?她放下整理了一半的食材,開門去。

門外,站 一個身穿西裝,身形英挺、發鬓灰白,看來炯炯有神的男人,特別是那雙眼,犀利得像能将人一眼看穿。

「請問—— 」她不認識門外的人,想詢問,卻被打斷。

「維瀚在嗎?」

「他今天加班。請問您是—— 」她在這裏住這麽久,從沒遇過有人沒事先約就直接找上門。

對方看起來有些眼熟,但她确定沒見過他。她的問話,再次被打斷。

「妳是徐瑀玲?!」他半肯定、半問句,上上下下打量她幾回。

「呃,是。請問您是—— 」他認識她?可她對他卻毫無印象,他到底是誰?她的問題,第三度被打斷。

「我是古毅夫。」對方語氣明顯的不耐煩。

古毅夫?她不認識啊。

瞧她還是一臉困惑的模樣,古毅夫簡直要搖頭嘆氣了。這女人,真是電話裏那個女人嗎?他很懷疑。

「我是古維瀚的父親,妳口中那個只捐精子,不肯好好教養、疼愛兒子的壞父親。」這女人在電話裏頭,确實是這麽罵他的,而他也打算一輩子記住她的話,把這些話帶進棺材裏。

啊!她瞪大眼睛。他是維瀚的父親?

難怪她覺得他看來好熟悉,他們父子很相像,倒不是五官,而是他們第一眼給人的氣質好像,漠然、淩厲、氣勢迫人。

老天……他是來找她算賬的嗎?

唉~她真的在電話裏說他是只捐精子,不肯好好教養、疼愛兒子的壞父親嗎?那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她記憶很模糊耶。

算了,老實說,她壓根想忘記曾經打電話給維瀚父親這檔事!沒想到人家找上門了。

「我可以進去坐一下吧?」古毅夫看她似乎被吓傻了,更加不耐煩。他以為這丫頭很帶種的,沒想到竟是一副柔弱得随時會被風吹走的樣子!

「喔……對不起,伯父,請進。」

伯父?!這稱謂讓古毅夫極度不滿意,他狠瞪她一眼,橫過她身旁,直接進屋。

徐瑀玲被瞪得膽戰心驚,他不希望她喊他「伯父」嗎?

欸!接下來該不會要演八點檔連續劇吧?他來是不是想警告她,別肖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別巴 他鑽石般高貴的兒子不放?

這種時候,她最好稱呼他「古先生」,應該是這樣吧?古毅夫在沙發落坐,對她說:「我要一杯開水。」

她二話不說奔進餐廳,倒了杯開水出來,放在茶幾上。

「古先生,請用。」

他拿起杯子,聽見那句「古先生」,一把火迅速燒上來,一口水也沒喝,又重重将杯子放下,瞪 她。

「妳喊我古先生?妳居然喊我古先生?!」

咦?不能稱伯父、不能稱古先生,那該稱他什麽?董事長嗎?徐瑀玲眨眨眼,立刻道歉。

「對不起,我可能應該稱呼您董事長。」

「董事長?!」古毅夫簡直想殺人了。「妳是真笨還是假笨?妳跟我兒子同居這麽久,居然喊我董事長?」

吼!竟然問她真笨假笨?這老頭會不會太難搞啊?反正她也沒打算巴 他寶貝兒子不放,幹麽要受他的氣!

「伯父,你不喜歡;古先生,你不要,董事長,也不可以,你幹脆直接說你想我怎麽喊你比較快,好不好?」她的态度不卑不亢,雖然心頭已經在冒火了。

這語氣聽起來,總算有些像電話裏那恰北北的女人了。

「鎮岳昨天打電話給我,說維瀚現在康複了。」古毅夫沒回答她,直接跳題。

「嗯。」難搞的老頭!她淡淡應聲。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他終于拿起水杯,喝口水。

結……結婚?連續劇要正式上演了嗎?演就演,誰怕誰?她振作精神說:「我們沒有結婚的打算。」

「不結婚?!妳住在男人家裏,仔仔細細照顧他,卻沒有結婚的打算?搞什麽鬼?說!妳跟他,是誰不打算結婚?」古毅夫聽了很氣憤。

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耶,難搞的老頭是希望他們結婚嗎?

「呃……」她遲遲答不上話。

「我兒子不想娶妳?」他直接解讀她的欲言又止,「妳是笨蛋嗎?要男人娶妳的方式百百種,難道還要我教妳?最好用的一種就是不要避孕,把避孕藥沖馬桶、保險 找支針多戳幾個洞,懷個娃娃,他一定肯娶。」

「這……」太不連續劇了吧!他不是來嗆聲的?不是來告訴她玩玩可以,時間到了就乖乖離開?

他居然建議她,設計他兒子?!

古毅夫以為她在猶豫,怕真懷了孩子兒子也不會負責,又道:「我兒子我了解,他絕對不會逃避責任。」

「我們……不是您想的那樣。」許久,她才擠出這句話。

「不是我想的哪樣?你們上過床了吧?」古毅夫問得好直接。

「呃……」她紅 臉,答不出來,只好點頭。

「那跟我想的一樣,你們同住一個屋檐、睡同一張床,妳也把他照顧得很好;他長這麽大,我沒見過他聽誰的話,妳要他住院,他就乖乖住院,要他吃東西、吃藥,他就乖乖吃—— 他理所當然要娶妳!」

結婚?她……真的想都不敢想啊!

「我今天來,主要是謝謝妳讓維瀚恢複健康,再來是想問問,什麽時候可以喝喜酒?妳這丫頭,看起來笨,跟電話裏的妳落差很大,我還真不能适應,不過不管怎麽樣,方法我教妳了,妳機伶點,趕快懷娃娃,我等 喝喜酒。」

古毅夫自顧自說得開心,完全無視徐瑀玲早已經當機的呆滞表情。

不等她有所回應,他接 說:「想說的話說得差不多了,我還有事,該走了,不必告訴維瀚我來過。」他起身,想起還有個問題沒說清楚,他清清喉嚨,萬分慎重表示,「我不喜歡當伯父、古先生、董事長,妳最好直接喊我爸爸。」

「啊!」徐瑀玲受到太大驚吓,不敢相信耳朵聽到的。

直到古毅夫離開,她還傻傻站在原地。

妳最好直接喊我爸爸。

這句話,究竟是不是她聽錯了?

都說平凡女難入豪門家,可古家這扇大豪門挑選媳婦的方式,草率得讓她很想笑,又不敢置信!

哪有人這樣?結婚八 都沒一撇,就想聽人家喊爸爸?她聽錯了她絕對聽錯了!

片刻,她晃回廚房,繼續整理食材。也許是古毅夫的話太具震撼力,讓她無法全然集中精神,伸手從上方櫃子拿玻璃盤時,她一個手滑,摔碎了盤子。

慌張收拾完碎玻璃,她心頭突然一陣不舒服,不知怎麽地,她走回客廳,左顧右盼,睐到牆上日歷——

今天是她的農歷生日?生日像根細微的針,結結實實紮進她心頭。

她的生日?!打破一個盤子?!

她感到極度不安,告訴自己沒事,才緩步走回廚房,繼續未完的事。

古維瀚心情好,笑意盎然坐上車,沒留意司機小方精神不佳。

前陣子,他用萬年歷查了瑀玲的農歷生日,今年多了潤月,她的國歷生日與農歷生日差了快一個月。

珠寶店昨天通知他可以取戒指了,花,他也早訂好,另外還訂了一個八吋藍莓蛋糕。

今天,他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幫她慶生,順帶地……向她求婚!他從沒想過,習慣是如此幸福的感覺。

他習慣每天回到家,瑀玲為他開門。

他習慣每天有熱騰騰的晚餐、習慣吃晚飯時,有她在一旁共享美食,聊聊兩人一天的工作。他更是習慣,每天晚上抱 她入睡,也習慣周末假日晚上,跟她手牽手散步到小公園,喂那幾只跟他們很熟的流浪狗,花花、黑黑、點點、白白、黃黃、灰灰……她為流浪狗命名的方式,根本不用大腦,他忍不住嘲笑她好多次。他喜歡這樣的習慣,這種日子,他想一輩子過下去,所以等不及一年,他決定趁 她生日,定下她的一輩子。

前往珠寶店途中,他想象 她可能的表情,鮮花、戒指、蛋糕,她是不是都會喜歡?當他求婚,她的答案會是什麽?她會高興?欣喜若狂?還是不知所措?

她說過,她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到不知道怎麽辦的地步,那麽,她應該會很高興、很高興吧?

小方停在珠寶店門口,打了個大哈欠。

古維瀚下車,對精神不濟的司機說:「我馬上出來。」

「是,古先生。」

一會兒,他提 精美的小袋子回到車上。「接 到臻藝花店。」

「是。」小方又打個哈欠。

「昨晚沒睡好?」他總算注意到司機精神欠佳。

「對不起,昨天跟女朋友出去唱KTV,三點多才回到家。」小方道歉。

臻藝花店與珠寶店相隔兩條 ,一下子就到了。

下車前,古維瀚交代,「等會兒你再送我到蛋糕店就好,我坐出租車,你先回去休息補眠。」

「不用、不用,我送古先生回家再回去,不會花多少時間。對不起,我下次不會這樣了,昨天是我跟女朋友認識兩周年紀念日,一定要慶祝,所以才……」

小方很緊張,努力解釋,生怕掉了工作。當古維瀚的司機,是他這幾年薪水最好的一份工作,老板對員工很大方。

「不必緊張,我沒怪你,只是疲勞開車總是不好,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沒一會,抱 一大束粉色香槟玫瑰的古維瀚,笑容滿滿的回到車上。

車子剛起步,他将一大把花束安置一旁,拿出精美小袋裏的珠寶絨布盒,打開。

「古先生今天心情似乎特別好。」小方從後照鏡看見絨布盒,有些好奇。

「徐小姐今天生日,我打算向她求婚。」盯 戒盒裏那枚閃亮的三克拉公主方鑽,他笑得好溫暖。

「真的嗎?徐小姐人很好,又溫柔又漂亮,趕快把她娶回家是對的。」小方載過徐瑀玲幾回,對她印象極佳。

「我也覺得該趕快把她娶回家,免得她被別人追走。」她會喜歡這枚戒指吧?會不會覺得太小呢?女人對婚戒的要求似乎都很高,三克拉會不會……太小?阖上戒盒,古維瀚不禁煩惱起來,他應該先探探她口風的。

「小方……」他正想問問司機的意見,車子卻突然緊急煞車,前方一陣劇烈撞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後頭緊跟 又是一記強烈追撞。

他瞬間失去意識,沒聽見周遭驚叫聲四起,更沒聽見不久之後抵達現場的警車與救護車鳴笛聲……

當古維瀚清醒時已經過了中午,張鎮岳站在他床邊,他發覺自己的頸間被厚重的護頸固定住,張望一會兒,才知道他人在醫院急診室裏。

「小方……」他開口詢問,卻一陣疼痛。

「你的司機沒有你幸運,大腿骨折,肋骨斷了兩根,不過沒有生命危險。」張鎮岳的食指在他面前左右移動幾回,問:「頭暈不暈?剛幫你照過斷層掃描,除了輕度頸椎挫傷,沒有其他內出血。從後方追撞你們的車子車頭都撞爛了,車主重傷,現在在開刀房急救,你承受的撞擊力道強,我擔心你會有輕微腦震蕩。」

「我頭不暈……」是真的不暈,只是頸部扯動肌肉時會抽痛。

「我打電話給瑀玲了,她應該一會兒就過來。」

「Shit!你打電給她?告訴她我車禍?!」他吓得坐起來。腦子閃過的念頭是他們在古坑的綠色隧道,她哭得捶胸頓足,嘶喊 她是兇手的自責模樣!老天!今天是她農歷生日,她知道吧?她…… 該死的!他掀開薄被就要下床,卻被壓制住。

「你做什麽?雖然目前只有輕微挫傷,但最好住院一、兩天觀察。」

「我不能!我得……」他得趕緊做些什麽!

古維瀚沒這麽慌張過,如果……如果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有他想象的那麽重要,他今天出車禍,對她的打擊說不定大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 說不定,她不會來醫院了!

該死、該死!他不停咒罵自己。他應該坐出租車的!

「手機借我。」他說。

張鎮岳轉出急診室,一會兒拿了手機遞給他,他急忙撥了電話。

「梁秘書,我是維瀚。」

「帥哥,你還好吧?我正打算到醫院看你,你知不知道自己上電視新聞了?每臺新聞都在跑快訊,奇宇執行長座車在連環車禍中嚴重變形,新聞拍的車禍現場,看起來很恐怖。」梁郁娟憂心忡忡的說。

新聞都上了?壞事果然傳得又遠又快。

「我沒事,只是輕微挫傷。梁秘書,我拜托妳到我家一趟,瑀玲可能不在家,妳有我住處的鑰匙,自己開門進去,我猜她應該會回去,拜托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離開,直到我回家。

拜托妳!」目前能幫他忙的,只有梁秘書了。

他有一回曾經将重要文件忘在家,那次他給了梁秘書一副備份鑰匙,就沒再拿回來。

「怎麽了?瑀玲不去醫院照顧你嗎?」

「有機會再跟妳解釋。拜托妳,到我家等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離開!我不确定什麽時候能回家。」

「我知道了,憑我的力氣,保證她離開不了。」

「呃……」古維瀚楞了楞,半晌說:「別弄傷她就好。」

梁郁娟呵呵笑,揶揄道:「安啦!保證不傷你的寶貝一根寒毛。」将手機還醫生後,古維瀚臉色沉重說:「我頭不暈了,我要出院。」

「等瑀玲來再說。」張鎮岳心想,這家夥還真難搞,非得等瑀玲來才肯乖乖就範。

「你多久前打電話給她的?」

「大概二十分鐘前。」家裏到醫院,真要趕時間,最慢十五分鐘就到,那個笨女人,八成不會來了。

「她不會來了。」揮掉他的手,他站起來。

「為什麽?」

「她爸爸、媽媽、外公、還有什麽舅舅、舅媽、阿姨、姨丈,好幾個親人都在她生日當天過世,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克死親人的掃把星,今天是她農歷生日,我卻出車禍,你覺得她會怎麽想?那個笨蛋,她不可能來了。」

張鎮岳驚訝地瞪大眼睛,一臉無法置信。都什麽時代了,竟還有年輕人如此迷信!掃把星?呿。

「拜托,我一定要出院!你不是說過,只要她能說服我住院四天,就要送她一份大禮?你不讓我出院,你準備要送瑀玲的大禮,恐怕送不出去了。」

「你知道我要送什麽?」張鎮岳更驚訝了。

古維瀚不耐煩地瞥他一眼,「老頭子,你應該知道我記憶力超強。我二十歲生日時你說過,将來如果有哪個女人能讓我乖乖聽話,你就送她二十日歐洲豪華蜜月旅游,因為能讓我聽話的女人,我一定會把她娶回家!我從來沒忘記你的話。」

「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你确定頭不暈?」

「非常确定。」

「你會娶她吧?」

「我本來今天要向她求婚,如果沒這場該死的車禍,我跟她現在應該很開心地抱在一起。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遲疑一會兒,他終于說:「你能不能保證不逞強?只要頭暈就趕快回醫院。」

「遵命,啰唆的老頭。」

「快走、快走。」張鎮岳揮手趕他。

「別忘了準備好二十日歐洲豪華蜜月旅游喔!」

「早就準備好了,臭小子!」張鎮岳對 他背影喊。

可怕的新聞畫面在徐瑀玲腦子裏不斷重複,張醫生打電話給她時,她剛打開電視。

車禍現場慘不忍睹,五輛車追撞在一塊兒,肇事起因是一輛小貨車闖紅燈急速過彎翻覆,直行車輛煞車不及追撞上去,維瀚的車是第三輛,被夾在五輛車中間……

她瞪 新聞畫面,猶如跌入冰窖,渾身惡寒,張醫生在手機那端說話,車禍畫面在她眼前忽明忽暗……

「瑀玲,維瀚車禍受傷,照過斷層,應該沒什麽大礙,現在人在急診室,妳能不能過來一趟?」

「……」她昏昏沉沉地,沒聽得太仔細,想說話,卻擠不出聲音。

「瑀玲,妳聽見了嗎?」

「嗯……」許久、許久,她才勉強發出細微聲響,眼前逐漸轉暗,她好像吸不到氧氣,心一陣一陣的抽痛。

「我想他最好住院觀察一、兩天,雖然他目前只是輕微頸椎挫傷,但小心一點總是好的。麻煩妳盡快過來,我想他只聽妳的話。」

「……好。」

她不曉得手機是怎麽摔在地上的,她的手顫抖得好厲害,人幾乎站不住,轉眼跌坐在沙發上。

今天是她生日、今天是她生日!

好像有人正在她耳邊說話,控訴她……

她拚命呼吸,告訴自己不可以暈倒,她還得去醫院,去看看他好不好。

今天是她生日!

她熱淚盈眶,冷得好難受,母親過世時說的話如雷響,打在她耳畔——

「以後不要結婚、不要生孩子……」她不想啊,不曾想也不敢想啊!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還不放過她?

她跟維瀚不過是在一起住了一段時間,不到一個月啊!

就這樣也不行嗎?只要是她喜歡的、她愛的……老天爺都不準她擁有嗎?天……她好愛、好愛他!好愛、好愛啊……

她不想承認的,以為不承認,壞事就不會發生;以為不承認,他們就能相安無事過一年,一年還很久,他們連一個月都還沒過完啊!

車禍現場直播畫面,像一把利刃切割她、淩遲她,讓她痛徹心扉。

她淚流滿面奪門而出,下樓招了出租車,直奔醫院。

付完車資,她恍惚下車,雙腳卻驀地定住,遲遲沒辦法朝急診室走去。淚水奔流,最後,她轉過身朝來的方向邁開步伐。

張醫生說,他沒有大礙。她記得她聽見這句話。

既然他沒有大礙……她就不要再害他了!

她不要,不要再害任何人了!尤其是他,既然愛他,她就該離開他。

對,她要離他遠遠的,離他越遠越好……

徐瑀玲一路哭,花了一個多小時,才精神恍惚地走回古維瀚的住處。

下午離開醫院,古維瀚招車到他跟瑀玲習慣喂流浪狗的公園,站在公園外,不信神鬼的他生平第一回向天上衆神祈禱,如果真有神,請祂們憐憫他跟瑀玲。

他想找四片葉子的酢醬草,傳說擁有幸運草的人,就能擁有幸運。

瑀玲運氣太壞,但他不相信她的運氣會一直壞下去,但她卻深信不疑。

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說服她留下,除非替她找到「幸運」。

在公園外頭,他對老天爺說:「夠了,祢們整她整得夠久了,拜托接下來讓她幸運!拜托讓我找到幸運草!」

理智告訴他,他很蠢,但他腦子想的全是她在綠色隧道裏,哭喊自責的傷心模樣,他的心,比頸上新傷還痛上千萬倍。

他走進公園,趴在草地上,一根草一根草慢慢找。

從太陽熱得炙人的時分找到黃昏,找到夜幕降臨,然後他奔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手電筒,再回公園繼續找。

深夜十一點多了,整片公園每寸地皮都被他找過,仍不見幸運草蹤影。

他不死心,起身走到公園入口,想沿 外圍牆邊的雜草繼續找。他蹲下,身體酸痛、眼睛酸痛,支撐的護頸也變成沉重負擔。

他用手背揉了揉酸澀的眼,眨幾回眼皮,低頭一望,牆角邊,一株四片心形酢醬草在夜風裏輕輕飄搖。

他呆楞好久,看 那小小的幸運草,居然哭了。

他像個買到最寶貝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又哭又笑地拔起那株綠色幸運草,萬分珍重的放進襯衫口袋裏,狂奔回家。

當他站在家門外,他的西裝褲、襯衫衣袖都沾滿泥土,樣子萬分狼狽。深呼吸好幾回,等待頸間的酸疼緩下來,才按下門鈴。

他好些日子沒帶鑰匙出門了,因為瑀玲總是比他早回家,總是她替他開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是梁秘書。

梁郁娟看他一身狼狽,神色驚訝,卻沒多問,只說:「她還沒走。」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低聲說:「謝謝。」

走進客廳,他看見瑀玲抱 珠寶盒窩在沙發上,一雙眼腫得像核桃般。

古維瀚嘆了口氣,她果然十分在乎他。下午在醫院,他只是猜測,如果她有他想的那麽在乎他,如果她決定離開,她一定會回來拿收藏盒。

他知道那個收藏盒收 他寫給她的每張小紙條,他好幾次見她翻看裏頭的 條傻笑。

她很在乎他呵~他覺得眼眶熱熱的。奇怪,他從不哭的,可是今天特別管不住淚腺。愛,真會讓人的心腸變柔軟。

沙發上的徐瑀玲一對上他的眼睛,淚珠立刻撲簌簌落下,她負氣似的用力抹淚,話也不吭一聲。

他走向她,蹲在她面前,拉住她抹淚的手。一轉眼,她就撲進他懷裏,放聲大哭。

「梁秘書不讓我走,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出車禍,對不起,我不應該喜歡你、不應該跟你住在一起、不應該愛你!我愛上誰,誰就倒黴。對不起,維瀚,對不起、對不起……」她哭,他也哭,抱 她,他好為她心痛,她活得那麽沉重自責,今天的車禍,明明跟她無關……

「妳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不要過沒有妳的生活。」

「但我不能害你啊!如果你因為我死掉,我真的會活不下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保證,為了妳,我會好好活、努力活,妳不要離開我。」

「不行……我……」

他放開她,不讓她繼續說,小心翼翼從口袋裏掏出幸運草,撐開她緊握成拳的掌心,将那株小草放上她的手。

「我下午離開醫院,到我們喂花花的公園找到剛剛,才發現這葉幸運草。擁有幸運草的人就能擁有幸運,如今我把幸運送給妳,從現在開始,幸運會一直跟 妳。」

「你……從下午找到剛剛?」

「對。我本來打算如果公園找不到,我再到河濱公園找,河濱公園找不到,我就到大安公園找,臺北這麽多公園,只要有耐心,總會被我找到。」

徐瑀玲聽了哭得亂七八糟。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幸運草?有幸運草,就真能得到幸運嗎?她真的可以幸運到不會再害任何人?

「妳記不記得我跟妳說過,不要放棄自己、不要被命運降服?為了把幸運送到妳手上,我這麽努力,妳能不能跟我一起努力,不要放棄?」

「可是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不要怕,有我、有幸運草陪妳。我今天找幸運草的時候跟老天爺說,祢們夠了!徐瑀玲這麽善良,祢們總該讓她過好運的日子吧!我拜托老天爺,讓我找到幸運草,老天爺一定聽見了,才讓我找到。不要怕,我會一直陪 妳。」

「你不害怕我會害你嗎?」她望 手裏的幸運草,可憐兮兮地掉眼淚。

「不怕。我只怕妳不要我、離開我。今天我本來打算跟妳求婚,花跟戒指都拿了,昨天小方跟女朋友唱KTV,精神不好,開車才會出車禍,其實跟妳一點關系都沒有。

「妳覺得妳給周遭人帶來不幸,我卻從來不這樣覺得,妳給我的只有滿滿的幸福,現在我沒有花,戒指應該還在車上,跟 車子被拖進修車廠了,但我用這片幸運草跟妳求婚,好不好?瑀玲,請妳嫁給我。」

「我……」她能答應嗎?

「說好,我只想聽妳說好。」

「……好……可是,能不能等明年?如果明年……我生日過了,你好好的,我們再結婚,可不可以?」如果幸運草真的能帶來幸運的話。

古維瀚笑了,回頭看梁秘書一眼,轉回視線說:「好,梁秘書當證人,明年妳生日一過,六月十九號我們就結婚。」

「好。六月十九號,萬一有意外發生,你不能再阻止我離開。」

「我絕不會讓意外發生!」他抱 她,吻掉她臉上的淚。

一直站在門旁觀戰的梁郁娟剛才感動到落淚,現在卻是一臉笑,雖然她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麽瑀玲要離開,也不清楚瑀玲害了帥哥什麽。

反正,能看到這對有情人将成眷屬,就是圓滿的結局。

她輕手輕腳,非常識相地離開,将這個家,留給看來會情話綿綿的小兩口。

夜,真的深了,轉眼已經十二點多,新的一天已悄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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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0 1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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