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離開茶樓,方耀光的車子在外頭等候多時。
還有一大群遲來的,由劉隊長帶頭的警察。電影中,警察往往是最後到的,而在現實中,江若雅沒想到警察也是最後才來。
真是諷刺!
遲來的劉隊長帶著歉意說:「江律師,剛剛我的手機上有簡訊,說是改變地點,我誤信了。來遲了,你沒事吧?」就因為他的手機號碼鮮少人知道,他才會誤信。
江若雅搖搖頭。「沒事。麻煩你了,劉隊長。」
「別這麼說,差點就害了你。我本以為是你不能出聲,才傳簡訊,看來,我得去換號碼了。.....」「嗯。」江若雅淡淡吟了聲,立即明白前因後果。
他想官商勾結、黑道介入這些問題再不設法改除,就算劉隊長再換上百來支手機驢碼,也嫵法躲周內部人的有心洩露。
利益──果真是最現實的。
相互點了頭,劉隊長馬上率人進入鴻藝茶樓,察看有無蛛絲馬跡。
之後,方耀光交代自己的人先把張先生送到醫院檢查身體;因為江若雅堅持不上醫院,他便載著連放燚與江若雅回住處。
上車沒多久,江若雅因為過度緊繃而感到疲憊,昏沉地靠在連放燚肩上沉沉睡去。
由後照鏡觀之,方耀光說:「真是難為我的學長了。老闆,我這次算不算護駕有功?」
「那女孩是誰?」他不曾聽聞雲門堂還有能壓住范眾雲的角色。
「喔,那是前任堂主剛回國不久的獨生女,在堂內也有一席之地,范眾雲還不成氣候,不看面子不行。」
「你請得動她?」沒想到他的律師這麼厲害了。
方耀光笑了笑。「不是我面子大,是你的小侄女面子大,才能借到人出面斡。」
「小夜?」他詫異。
「是啦,她是小夜的學姐。」
連放燚聽完,不禁一笑,沒想到他最不希望侄女介入黑道的事情,結果竟是她救了自己。
讓他不得不感歎事事奇妙。
「回去記得謝謝她吧!今天她還要考期中考,為了你,差點趕不上考試時間。」
連放燚狐疑地問:「你怎麼知道她今天考試?」連他這個作叔叔的都不曉得,一個外人竟然對小侄女的事情瞭若指掌。
方耀光立刻轉移話題。
「說來這個范眾雲也的確不好對付,明知小三想陷害他,讓警察以為他與潘議員有所勾結,沒想到他竟將計就計。知道自己動手必定引來非議,乾脆就讓外人幫他清理門戶,心機之深,連我也甘拜下風。」
連放燚點了頭,不再說話,握著江若雅的手,閉上眼睛。
以前的江湖日子,他從不覺得痛苦難熬,直到今天他才瞭解,過去身邊人擔心他的心情是如何沉重。
好似他擔心雅會有不測一般!
當他看見那把槍正決定著雅的生死時,他的心在那瞬間幾乎是停了──讓他恨不得上前痛宰小三一頓!
若是雅有意外,他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會放小三好過,絕對不會!
不過,此刻他心底的石頭,終於平安放下了。
因為,雅已經安穩地靠在他身邊。
他親吻他的額頭,也合上眼睛假寐。
方耀光送兩人回住處後,又立刻離開。
屋子內,江若雅坐在沙發上,連放燚倒了杯水給他。
江若雅沒有接過,目光落在窗外,淡漠的聲音逸出:「宇喬的事,你怎麼知道?」楊宇喬無論如何都是他的朋友,他不希望因為要讓自己脫困,而害了他。
連放燚沉默片刻,之後才說:「我派人跟蹤他,知道他有回到事務所去,而隔天,你的事務所就遭竊。」
江若雅聽了,緩緩吐了口氣。他沒想到,真的是宇喬!
真的是為了勝過自己嗎?
「那你早就知道這件案子的內幕?」
連放燚點頭。「嗯。」
這會兒,江若雅把臉埋入雙手內。
「你氣我插手?」
放開了手,江若雅往後靠在沙發的背上。
「我不知該氣什麼,若不是你,我恐怕也回不來。只是。.....我現在比較擔心宇喬的事情,他惹上的人。.....不好對付。」潘議員無論如何也還受到法律的牽制,但黑道,是法律之外的另一個社會,不受任何約束,他擔心楊宇喬躲不過。
「放心,我會派人保護他。」
「謝謝你。我實在沒想到最厭惡官商勾結的他,竟然會這麼做。.....」「人,會變的。」
江若雅眼神迷濛,爾後閉上。
「我爸爸,以前只是個小公務員,直到我媽因慢性病去世,可是當時,她其實不會那麼快死的,是因為醫生的診治出錯。.....後來爸因為我媽的死,氣忿地去告那家醫院,結果。.....什麼公道也沒討回來,他便決定考律師。然後在取得更有力的證據後,才打贏了官司,之後,他的名氣愈來愈大。.....可是,他的人未變過。上庭,是專業的律師;下庭,是耿直的好爸爸。所以人──真的會變嗎?變的,不過是對環境的應對之策罷了。」他有感而發。
「雅。.....」
「我沒事了,今晚讓我一個人睡吧!」他的心,其實也很累了。
三天後,楊宇喬竟然拿著有力的證據,反告潘議員。
頓時,新聞沸沸揚揚的,媒體記者也一窩蜂地採訪兩人,他雖然也算是當事人之一,但或許因為他的客戶不是潘議員的關係,所以記者並沒有緊迫盯人。而楊宇喬的名字頓時聲名大噪;潘議員則是因涉嫌賄賂,也遭檢調單位約談。
不解楊宇喬行徑的江若雅因為連日來的操心終於在這天病了,於是他下午請病假,看過醫生後回家休息。
吃了藥就躺在床上的他,終於在好一點後起身想喝杯水,沒想到才剛要開門的他,卻聽見門外的連放燚在講話。
本不該偷聽,但「楊宇喬」的名字卻傳入他耳中,讓他停下動作。
「楊宇喬?」提早回來的連放燚正在與方耀光通電話。
「是啊,老闆,可別說這一切你不知情?」
他當然知情,只是後面的走勢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探查太多了,方律師。」當他喊出稱謂時,便是要對方嚴守分際。
「會嗎?身為你的手下,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不管你知道什麼,最好掛上電話就忘了。」他低聲警告。
「當然。我的記憶最不可靠了,那事情就跟你報告到此,我還有事要辦。」今天是他生日,他要和連夜過一個快樂的夜晚。
「要匯給楊宇喬的錢,要記得。」
「是的。」
掛上電話,輕輕的一聲「喀」,讓連放燚迅速轉身,在見到是誰後,臉色有瞬間的驚愕。
「雅,你在家裡?是怎麼了嗎?」隨即,他鎮定不洩露一絲情緒。
江若雅冷冷的笑。「你對宇喬做了什麼?」
看來,雅都聽見了,事情既然結束,他也不想隱瞞。
「我沒做什麼,只不過把他要的證據給了他。」
「為什麼?」江若雅想沉著,但奈何頭又開始痛了,亦讓他的情緒愈來愈激動。
「我不管他想怎麼做,我只想保護你,潘議員和范眾雲的事情,我不要你介入。」
所以他偷了證據,交給楊宇喬,不過問他要如何處理,只是今天的轉變,卻也讓他跌破眼鏡,他本以為楊宇喬會幫著潘議員,但卻是反咬他一口,劇情的直轉急下,讓他有些緊張──因為他感覺到,楊宇喬似乎也想保護雅,所以才願意接受證據,由他一人承擔。
「你害了他,你知不知道?」
「就算我沒給他,他也會自己想辦法弄到手。」
他很自私,所以絕對不說出他的感覺,情願雅誤會楊宇喬。
「你明知內幕,卻還是這樣做。.....」連放燚知道此刻的江若雅已認定是他的錯,任他說再多也沒用。
「若不這樣做,你以為保護得了你嗎?范眾雲不是傻子,只要你一公佈證據,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難道你想連你弟弟也牽扯進來?」
江若雅驀然一怔。
「沒有你,我可以處理得更好,是你壞了我的計畫!」冰冷的聲音盛載他不斷冒出的怒意。
連放燚睨著他。「哈!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律師哪一點?就是太剛愎自用了,以為自己是天,什麼都可以承擔、什麼都做得最好,結果──卻不知自己正在做蠢事!你以為計畫就能萬無一失、隻手遮天嗎?不踩別人的背,你永遠也無法做大事!」他炮火一開,毫不客氣。
「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與其要犧牲別人所換來的保護,我情願不要!現在,請你離開──」他嚴厲道。
他們之間的平衡已經不平衡了。
但說也奇怪,在盛怒的情況下,兩人相視,冷冷的目光,竟沒有半點怒火蔓延的態勢。
彷彿,兩人表現在外的,只是一種刻意、一種假象,他們都將真正的意圖隱藏在心底,不願道出。
沒有二話,連放燚收回目光後,毅然決然地離開他的房子。
江若雅知道,現在分開,是最好的情況了!
雖然,他的心有抹隱隱的抽痛,但他卻故意忽略。
忽地,電話鈴聲響了,江若雅接起。
「喂?」他的聲音不似平常沉穩,而是帶了點沉重。
話筒一旁的人立即就聽出來。「大哥!」
是弟弟──
對了,因為連放燚的關係,他已許久未去他那裡巡視。
「你沒事吧?」打來的人是自己的手足,江若雅露出關懷的態度。
「問我有沒有事?大哥,我才想確定你平安沒。我前一陣子出國辦事情,沒想到才回國就聽見你在辦一件賄賂的案子,新聞報的好大,你沒事吧?」江若原的聲音透著濃濃的擔心。
「。.....嗯,我沒事。」他從來就不讓人擔心他,因為他向來可以一個人把事情處理得完美,不需要旁人為他操煩。
「那就好。」江若原也知道自家大哥的個性,不過由於信任他的能力,他才相信。「連放燚......沒煩到你吧?」
因為出賣大哥才換來的援助,多少在他的良心內有些過意不去。
「他已經搬出去了。」
又聽出江若雅的凝重,江若原淡淡「喔」了聲。「那沒事了。大哥,你自己小心點,有事,記得要找我。」
「我知道。」
掛了電話,江若雅躺在沙發上。
從明天開始,什麼都恢復正常了。
隔天,同樣的時間,睜開了眼,卻見不到相同的人。
江若雅有些遲疑,他探手摸了摸大床空的另一邊,溫度很冷。因為與連放燚同睡久了,他已習慣窩在相同的位置,不會隨意變換位置。
今天,他多躺在床上好一會兒後,才緩緩起身盥洗更衣。
打開冰箱,裡面除了牛奶,還有過了期的優酪乳。
在做土司夾蛋時,他也受了影響,不加糖改放鹽巴,望著本來都會有人坐的位置,如今,空無一人,擋不住映入眼簾的客廳擺設。
索然無味地吃完早餐,江若雅深吸了口氣,俐落把杯盤收好,穿上西裝外套,提起公事包,回頭多望了一會兒冷清的客廳,才踏步離開。
他總覺得,客廳在一夕之間,變大了。
而他明白,這樣的日子將會持續下去。
在江若雅開車離去之後,一輛銀色的車子也尾隨跟上。
直到確定江若雅已經平安進入事務所,那輛車子才迅速駛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