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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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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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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6:00 |只看該作者
7.關住自己的地方

    隔天早上都快十點了,也沒看見真冬從房間里出來.

    「好像起床了喔,剛剛聽到換衣服的聲音.」

    學姊一臉沉著地說道.是說……你和她中間還隔了一個房間耶!說是順風耳也太誇張了吧?

    「就算身處校舍的兩端,只要是可愛女生更衣的聲音我都聽得到唷!」

    「夠了!學姊你平常不去上課淨做這種事啊?」

    聽到千晶氣鼓鼓地這麼說,學姊很傷心地將視線往下移.

    「可是……重要的時刻總會漏聽.就像那個時候,如果注意到洗完澡的姥沢同志……」

    那個時候?那時候學姊也無心顧及其他了吧……

    何況當時的我明明面對大廳,直到玻璃門發出聲音前也沒察覺真冬在那里啊!搞得好像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我明明沒做什麼會讓真冬生氣的事啊!應該沒有吧?

    「為什麼真冬會氣成那樣呢?」

    千晶一邊調整小鼓的鼓皮松緊度,一邊輪番瞪著我和學姊.

    「要是生氣的話還比較好辦吧?我想……那恐怕不是生氣.」

    學姊微微歪了歪頭,接著歎了口氣.她似乎不怎麼困擾,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著急,感覺實在很不安.

    早餐吃過飯團後,我決定到二樓看看.敲了敲房門……沒回應.

    「……真冬?我把早餐拿來了.」

    門的另一端有人的感覺,只是沒有任何回應.

    那時候……真冬是這麼說的——

    『原來我……只是藉口.』

    也就是說她至少聽到學姊最後那席話了.然後……她以為自己是學姊強拉我入社的藉口——不,等一下,並不是這樣.

    「真冬,開門啦!我們好好聊聊啊.」

    繼續這樣下去,真冬或許會一直往壞處想.

    寢室的門一直沒開,我只好放棄,捧著裝了飯團的盤子回樓下.

    「真冬還好嗎?」千晶說道,我搖了搖頭.

    「沒辦法了,我們練習吧.」學姊這麼說時,已經把效果器接上她的LesPaul吉他,做好萬全准備了.

    總覺得……這個人好像完全不擔心真冬耶,是我多心了嗎?

    「學姊不擔心真冬嗎?」

    千晶皺著眉.

    「當然擔心啊,擔心到身體就像快裂開一樣,但是……我知道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

    「真是的!」

    這次換千晶跑上二樓.

    「真冬,發生什麼事了嗎?是不是小直那個笨蛋又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千晶的聲音傳了過來,明明是她常拿來調侃我的玩笑話,這時聽起來卻像什麼東西插在肋骨間一樣不舒服.

    最後,千晶還是垂頭喪氣地回到樓下.

    「她連一聲都不吭.」

    千晶坐在爵士鼓的椅子上,對著腳踏鈸歎了口氣.

    「住宿集訓今天就要結束了耶……」

    「弘志來接我們之前,還有一些時間唷……」

    學姊說完便錚地一聲撥了她的LesPaul吉他弦.或許是我多心了,總覺得聽到她吐出了很冷淡的話語.

    「……練習哪首呢?又是老鷹合唱團的歌嗎……因為真冬不在?」

    「不是喔,練新歌.」

    學姊看了我一眼.昨天的……那首曲子嗎?

    千晶和學姊討論起鼓的加入方式,我卻始終提不起勁動手彈奏貝斯.因為今天是我們第一次團練這首歌,如果就這樣繼續下去,在沒有真冬的情況下編起這首曲子——

    真冬的存在價值可能會就此消失.

    我突然捂住嘴巴想起一件事……

    讓真冬不安的……就是這件事嗎?她老是說不知道自己在這里的理由.若真是如此……

    「年輕人?」

    「……嗯,啊?」

    因為學姊呼喚,我把頭抬了起來.

    「前奏部分先全體合奏,磅——地盛大演奏四小節,B段也以相同的和弦進行……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學姊輕撥吉他示范給我看.

    「接著鈸的聲音漸弱,跟你昨天錄的那段前奏連接在一起,第一次重複的時候吉他不會跟進唷,OK?」

    我生硬地點了點頭.

    真冬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聽這首歌的呢?

    編曲遲遲無法定案,這時千晶竟然提議:「不加入鼓如何?」我並非不能理解千晶的想法,但背景若只有學姊的吉他也太單薄了:不過既然三人合奏也不可行——

    學姊突然間雙手一擺,制止了我們的彈奏,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彈一開始的前奏了,千晶的鼓棒自鈸面上滑下,整個大廳充滿了令人不舒服的摩擦聲.

    「怎麼……了嗎?」

    「姥沢同志出去了.」

    「啊?」

    我抬頭望向突出于挑高空間的二樓走廊看去,出去了?房門打開的話再怎麼樣都應該會注意到才對啊?

    「從窗戶出去的,真是亂來.」學姊迅速調降擴大機的音量並關上電源,接著幾乎是把吉他丟在沙發上之後,自大門飛奔了出去.

    從窗戶出去的?房間另一邊靠近窗戶的地方的確有樹,所以也不是不能沿著樹干爬下去,問題是……真的嗎?千晶搶在我之前沖到樓梯邊,兩人二叫一後快步爬上二樓,踩得螺旋梯吱嘎作響.千晶打開了真冬寢室的門,房間里不見人影,床上還擺著攤開的行李袋,敞開的窗戶外是一重重隨風搖曳的綠林.

    千晶氣餒地背靠在門邊,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手指都不能動了還做這麼危險的事啊……」

    我一時之間莫名無力,滑坐在走廊扶手上伸直了腳.

    真冬究竟打算去哪里呢?而且還光腳跑出去?真是的……

    又什麼都不說就消失了嗎?

    「幸好學姊發現了啊……」

    千晶看著敞開的窗戶喃喃說道.

    那個人大概也以她自己的方式擔心著真冬——所以才一直演奏新歌吧?因為那首歌的曲調最安靜,也最容易聽到二樓的動靜.

    真的多虧她發現了——而我卻什麼都沒發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告訴我嗎?」

    聽到千晶的話,把臉埋進膝蓋間的我才緩緩抬起頭.

    千晶咬著下唇,一臉懇切地直盯著我看.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啊.」

    「小直怎麼老是這樣啊!」

    「對不起.」

    不過……這又該從何說起才好呢?總覺得就算對象是千晶,也不能把學姊心中最幽暗的部分說出來.

    「真冬好像……覺得這個樂團里沒有自己也無所謂.」

    「嗯,這我知道.」

    「然後……昨天,我想她聽到了我跟學姊之間的對話……吧?」

    我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一向千晶細訴,為了不讓她發覺學姊過去的傷痛,也特別注意自己的措辭.

    「這麼說來,學姊是為了接近小直才利用真冬嗎?」

    「不,就說不是這樣啦.」

    真冬的想法大概也跟千晶一樣吧.

    「學姊本來就想邀真冬入社,只是藉由我做了她也可以辦到的事情.」

    如果套用千晶大剌刺的說法就是——學姊為了拉真冬入社而利用了我,接著也為了邀我入社而利用了我.

    其實真冬根本不必想太多,如果我能對她說清楚就好了.

    「我想真冬大概也知道吧?」

    「……啊?」

    「所以跟她說清楚也沒用,因為那並不重要.」

    我看著千晶的側臉.她的側臉之後——窗外樹梢的葉子迎風搖曳,輕輕摩擦,葉子間的縫隙把陽光切成一道一道的.

    「真冬之所以待在我們團里,是因為小直喔!你明白嗎?」

    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關于這個……我也從真冬那里聽說過,她說因為學姊邀我入團,所以她也一起來了.然而千晶表情有點哀傷地搖了搖頭.

    「嗯……小直大概還是不明白吧.」

    「……不明白什麼?」

    「自己仔細想想,自己發現吧!你不自己想清楚,我也會很困擾.」

    我正想繼續問下去,大門那邊忽然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有人在敲門.我彈起來似的起身跑下樓梯.

    一打開大門就看到學姊累垮了的臉,肩上則是因為筋疲力竭而閉著眼,臉色鐵青的真冬.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背著真冬的學姊仿佛把身體塞進來般拖著身子走進別墅.

    「她倒在地上,大概是貧血吧?相原同志,把沙發上的空間騰出來.」

    千晶急急忙忙移開吉他後,學姊把真冬小小的身體橫放在沙發上,又拿靠墊墊在她腳下,好讓頭的位置比腳低,最後松開真冬的衣領.

    「年輕人,冰箱里有紅茶吧?加點砂糖再用微波爐溫熱後拿過來.」

    「啊,好,好的.」

    我拿著裝了紅茶的杯子從廚房走回來時,真冬的眼睛恰巧微微睜了開來,但臉色還是很差.學姊在真冬的臉頰旁蹲了下來,千晶則從沙發靠背那兒偷瞄真冬的臉.

    「你沒吃早餐就到處亂跑吧?」

    學姊溫柔地說著,並輕輕撫摸真冬的臉頰.

    「喝得下嗎?喝一點會比較舒服.」

    學姊從我手里接過的杯子,才拿近真冬的臉,她就咬著嘴唇搖了搖頭.于是學姊慢慢把杯子就口,含了口紅茶後,突然往真冬的嘴唇——喂!給我等一下!

    「……嗯,唔嗯!」

    手腕被抓住,肩膀也被壓著的真冬只好接受學姊的喂食,還發出鼻音……哇!雖然心里覺得這一幕看不得,我還是盯著真冬直到她咕嚕咕嚕地吞下紅茶.

    「呼……」

    學姊濕潤的嘴唇離開了真冬,她舔了舔嘴唇後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謝謝招待!」

    「什麼謝謝招待啊!都這種時候了你到底想些什麼啊!」

    我不假思索地開口吐槽,千晶則用手遮住羞紅的臉.

    「抱歉啊,終于等到好機會了嘛!」

    「夠了,學姊是笨蛋!」千晶大叫.

    真冬滿臉通紅,轉過身去把臉埋在沙發的靠背里.

    「情況緊急嘛……不得已只好這麼做了.」

    這,這個人實在是……我已經想不出可以罵她的話了.

    「姥沢同志,別在意.就當作被流浪狗咬了一口然後忘掉吧!」

    「咬人的當事人還有臉說這種話!」

    「哎呀,忘記的話說不定還會有下次喔!」

    「你檢點一點!」

    看到我激動成這樣,學姊站起身摸了摸我的頭.她該不會是為了緩和氣氛才故意開這種玩笑吧?還是說她從頭到尾都是認真的?光是想就覺得好累……

    就在這時,鋼琴上的手機響了,是學姊的電話.

    「……喂……嗯?啊,嗯.謝謝,我知道了……嗯,那等會見.」

    啪地關掉手機之後,學姊回頭看了看大廳.

    「弘志差不多要過來接我們了,他剛剛才下交流道.」

    我和千晶對看了一眼,接著望向真冬.

    「收拾收拾,打掃一下大廳吧!姥沢同志就先休息一會兒,年輕人去做便當.弘志大概也還沒吃飯吧?看來是沒辦法太悠閑了,就在車上吃吧.」

    學姊把吉他收進琴盒里,接著收拾腳架.

    千晶的視線落在真冬栗子色的頭發上,隔了一會兒才站起來,走到爵士鼓那邊開始收起鈸.

    終于……要結束了嗎,在這樣的情況下……

    我又看了真冬的背影一眼,一點也不結實的纖細身軀一動也不動.

    結果我什麼也沒能對她說,我和真冬仍舊溝通不良.

    可是……就算有言語上的溝通就沒問題了嗎?千晶是這麼說的——真冬應該也知道,因為那並不重要.

    這麼說來,只是因為我沒發現嗎?

    聽見大門口傳來引擎聲,已經是中午過後的事了.

    「嗯?大家沒怎麼曬黑呢?」

    弘志哥從休旅車的駕駛座探出臉來.

    「我們是來練團的呀,不光是來游泳而已.」

    學姐邊從露台搬出爵士鼓邊回答.真冬還躺在沙發上,千晶從寢室里拿出真冬的行李,我則順手將其他三人的行李一起放進休旅車.正要再進去拿行李的時候,弘志哥揪住了我的衣領.

    「有……有什麼事嗎?」

    「小子,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他看起來不太像在開玩笑,反而讓我驚慌失措了起來.

    「呃,怎……怎麼會這麼問?」

    「氣氛怪怪的,連響子都變得很老實.」

    好敏感的人啊……不愧是跟神樂坂學姊認識很久的人(應該是吧).

    「就……起了點爭執.」

    「畢竟就只有你一個男生嘛!我本來就想過這樣或許不太好.」

    「那個……事情應該不是弘志哥想的那樣……吧?」

    「真的沒發生那種事?三天兩夜耶?」

    弘志哥搭著我的肩,小聲問道.

    「什……什麼事都沒發生.」那種事……大概……是在說那件事吧?

    「這樣反而不好吧?不正常喔!」

    我越來越不懂他到底想說什麼了.

    正要走進別墅就在大門口差點撞上抱著落地鼓的真冬.她才剛醒過來嗎?臉色還很難看.

    「你躺著休息比較好吧?」

    我正要伸手替她搬行李,她卻無言地搖了搖頭.右手手指不能動還要搬這麼大的東西,應該很危險吧……真的不要緊嗎?

    最後確認門窗都已關好,斷路器關上,我才鎖上門然後把鑰匙交給弘志哥.這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天空布滿了云朵,所以還滿涼爽的.

    休旅車的後座上,千晶和學姊兩個人中間夾著真冬先坐進去了,所以我便拿著便當坐到副駕駛座上.

    「弘志,這別墅不錯喔.」

    休旅車穿過樹林開上車道後,學姊在我腦袋後面對弘志哥這麼說.

    「明年我還想再來呢!我們四個人一起.」

    我們四個人一起——明年也要來.這句話滲進了我心底的某個地方.

    「別墅借你們是沒什麼關系,不過別再找我當司機啦.回去之後還得馬上趕去錄音室呢,我可沒有很閑啊!」

    「你去拜托別人來代替你就好了啊.」

    「誰要讓我拜托啊!」

    弘志哥用力踩下油門,一股令人心曠神恰的風從開著的車窗吹了進來.閃閃發光的地平線在林木之間若隱若現.

    「接送三個高中女生耶!這種事怎麼可能拜托別人做啊.萬一出事該怎麼辦?是說能和三個女生共處一室卻什麼事也沒發生,也太『沒用』了吧?」

    總覺得言外之意有責備我的意思.被發現了嗎?弘志哥瞥了我一眼,然後晃著肩膀笑了起來.因為他打開了汽車音響,這個話題也就這麼結束了.

    喇叭里傳出電子琴廉價卻溫暖的音色,其中穿插著吉他清音——是克魯小丑樂團演唱的HomeSweetHome.

    弘志哥大大地轉了一下方向盤.左手邊的樹林在彎道轉角消失,眼前出現一片大海,彷佛在與我們作最後的告別.

    到家的時候,大概是四點左右.弘志哥特地把我們一一送回家中,最後真冬和學姊已經不在車上,只剩下我和千晶.

    「啊,我們兩個在這里下車就可以了.我們住得很近.」千晶邊說邊從行李箱拉出行李.

    「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送我們回家.」

    「剛好順路,沒什麼大不了啦!反正我還要去東京一趟.」弘志哥摘下太陽眼鏡露出苦笑.真是辛苦他了,明明只是打賭賭輸了而已.

    「濱坂大哥,這次的現場演唱你會去吧?」

    已經下車的千晶把臉湊進駕駛座的車窗這麼問.

    「現場演唱?我們不是一起表演……啊,你是說憂郁變色龍的現場演唱會嗎?」

    「沒錯!票我已經買好了.前天跟你見面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呢!」

    千晶……是他的粉絲嗎?最近不太熱衷于聽音樂,所以我完全不知道.

    「我會讓你從舞台就能發現我的.對了,我會把毛巾丟上台,你要給我好好接住喔!」

    「嗯!」

    「在Livehouse演唱時也請多指教啦!啊,排練的時候還會見面嘛?」

    弘志哥的目光從千晶身上移向我.

    「實在非常感謝你,總覺得有點抬不起頭來.」

    「算了啦!」弘志哥在我肩膀上槌了幾下.

    「能聽到響子在我眼前唱歌,這已經很劃算了.」

    我目送休旅車的背影離去,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個人和神樂坂學姊之間到底是什關系呢?他似乎比我們更了解學姊的事,應該和學姊之前隸屬的樂團有什麼關系吧?

    「小直,那我先回去羅!」

    千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過頭.

    「嗯,應該是下禮拜一吧?那就學校見羅!」

    「啊……嗯,嗯.」

    即使在暑假期間,學校平日也有開放,所以可以使用社團教室.現場演唱快到了啊……

    「你要好好反省喔!」

    千晶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就跑過十字路口轉角看不見人影了.

    反省……我好像不反省不行啊?不過我根本不知道要反省什麼,這就是最先要反省的點吧.

    一打開大門,唱片堆成的山已經化成土石流,差點把我給沖出去.我不知道踩到了什麼盒子,腳底有一種喀喳喀喳的觸感,只是我沒力氣再把它們重新堆好,于是像游泳一樣爬上走廊,脫下鞋子.

    「我回來了……」

    洗手間里該洗的衣物已經堆成一座小山,看起來像是某種詭異的還跡.我明明只離開家兩天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廚房一定更恐怖,我還是不要看好了.

    正奇怪一打開門時怎麼沒聽到音樂,原來哲朗正在客廳沙發上睡午覺.還真是享受啊.

    那天晚上洗完澡後,我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和手機大眼瞪小眼,煩惱了許久.

    現在我已經知道真冬的手機號碼了,隨時都可以打給她.

    既然如此,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打給她呢?

    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例如貧血已經不要緊了嗎之類的.而且我還沒告訴真冬新歌的事,還有——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按下通話鍵了.

    我將手機話筒貼在耳邊,只聽到撥號聲響了好幾回.正當我放棄打算掛掉電話的時候,突然聽到啵的一聲,接著是一陣輕微的呼吸聲輕拂著我的耳朵.

    『……喂?』

    真冬的聲音很模糊,就像從游泳池底傳來的一樣,話筒另一端遠遠傳來的狗叫聲還比她的聲音清楚.我的腦海中浮現把手機丟到腳下,頭埋在枕頭里喃喃自語的真冬.

    「呃,那個……你的身體還好吧?」

    『……已經沒事了.』

    好冷漠的回答.

    「是喔……可是你便當一口都沒吃耶?」

    『剛剛晚餐的時候吃了一點.』

    「你爸爸……人在波士頓嗎?」

    『是啊,暫時不會回來.』

    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隔著通話雜音的沉默就這麼持續下去,居然連屋外汽車排氣管的聲音都聽得到.這誇張的收音性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總覺得沉默更加沉重了.

    「——我說啊……」『——那個……』

    我們的聲音疊在一起,之後又陷入無話可說的局面.我到底在干嘛啊?認真點啊!不是已經有痛切的自覺了嗎?我們之間太缺乏溝通了.

    「……關于昨天的事……」

    我終于說出口了.

    「……昨天晚上的事.我想好好跟你談談,就是學姊說過的那些.」

    電話另一頭真冬的呼吸有了些微的改變.

    「你都——聽到了吧?是從哪個部分開始聽的呢?」

    如果真冬不回答,我一個人自言自語也沒意義.我望著放在地板上的登山包,一直等待.

    『響子她……』真冬用沙啞的聲音說:『她說……一開始就在注意你了.那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是因為……」

    我用手指按著眼皮,稍稍想了一會兒.這算什麼重要的事嗎?我根本搞不懂.總而言之,我只能從頭開始說明——我偶爾會幫哲朗代寫評論的事,神樂坂學姊光是讀這些評論就發現不對勁,然後發現是我代筆的事.

    『響子她……竟然發現了這些事.』

    我都說完了以後,真冬接著開口了.

    『如果換成是我……一定辦不到.』

    辦不到才是正常的,是那個人比較奇怪吧.

    「你在說什麼啊?那是她……」

    『響子一直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吧?然後為了讓你加入社團,才把我拉進去.』

    「並不是這樣!」我的聲調有點上揚.「學姊也一直注意著你,一開始就打算邀你加入樂團的.我沒有騙你.因為我曾經聽學姊說過,五月的某個下雨天,她待在校舍屋頂時聽到中庭傳來吉他的聲音.平均律練習曲集第二冊,跳過賦格只彈前奏曲的部分——你還記得嗎?那是學姊第一次注意到你,就對你……」

    「這我知道.』

    真冬突然打斷我激動的說明.

    『我知道,響子她……是真的喜歡我.因為她那種人不會說謊.』

    「嗯.所以啦……」

    『不過,我根本不在乎那種事.』

    「為什麼?」

    『對不起.這不是響子的錯,也不是因為你不好.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從來沒想過要加入樂團,也完全不了解搖滾樂.雖然千晶說這樣沒關系,不過……不過我還是……』

    ……啜泣聲?

    「我知道自己還是不行.昨晚……我就知道了.因為……如果沒有你,樂團對我來說就什麼都不是了.對樂團而言,我的存在也是一樣……」

    「我——不會離開樂團啦.你在說什麼啊?」

    當時學姊說過的話又再次浮現在我的腦海——人會很輕易,真的很輕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那樣啦……』

    真冬的聲音在顫抖.

    『因為……你還有響子,對吧?即使……即使沒有我——』

    之後的話語仿佛被某處的黑暗給吞噬殆盡.而那句話最後的部分,終于刺進了我的胸膛.

    『……對不起.』

    真冬掛掉電話以後,我總覺得她的聲音似乎還殘留在耳邊.稍微動一下肩膀,彷佛就可以感覺到她那柔順的栗子色長發.

    我還有學姊……那是什麼意思啊?她到底在說什麼?

    「就算沒有我——」她是這麼說的.結果,問題就在那里.

    我不知道怎樣才會陷入那個地方.不過,我終于明白真冬目前處在什麼境地,也知道她把自己關在什麼樣的地方了.

    還有——我們之間欠缺的不只是言語上的溝通.

    那麼……我們之間到底缺少了什麼呢?今後我又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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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5:36 |只看該作者
沒錯.我應該不只是為了彈奏樂器.倘若程度比其他成員差上一大截的我卻必須待在團里,那一定是為了發現從學姊所在的角度無法察覺的事物——不用心察覺就看不見的事物,不直接將貝斯拿在手里就無法想像的聲音.

    「……啊!」

    這個時候,突然有一首曲子自我的腦海湧現.

    我仿佛聽見我們在學姊的歌聲之後交織出的樂音,不禁再次拿起貝斯.也因為這樣,我的話只說了一半.

    那時我打算對真冬說的是一件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我那個時候應該說出來的.如果當時說出來了,或許我們就不會擦身而過了.

    只不過我的思緒已經被音樂吞沒了.我循著腦中的聲音,以手指撥弄著琴弦;能夠讓它成形嗎?不錄下來聽聽看也不知道.雖然有錄音的機器,不過學姊和千晶都在睡覺,而且萬一失敗了會很丟臉,所以我想盡可能地私下嘗試.

    「怎麼了?」

    真冬突然這麼問,大概是覺得慌張的我有些奇怪吧.

    「嗯……我想嘗試一件事.可以的話我想一個人錄音,不過這樣又會吵醒那兩個人.」

    真冬濕潤的雙眸瞪著我——我當時真該看出她的眼神中帶著些許責備和依賴.然而真冬卻站起身,推開了玻璃門,我聽到她上下樓梯的腳步聲,沒多久後又看見她回到陽台.

    「用這個.」

    真冬拿出的是一台錄放音機,就裝在一個快要磨破的黑色合成皮盒子里.那是母親留給她的——也是我後來幫她修好的,真冬的寶貝.

    「……真的可以借我用嗎?」

    「雖然錄得不是很清楚,不過收音范圍倒是很大.」

    反正只是試錄而已,這樣已經很夠了.這台錄音機好像還沒退休,看來真冬很珍惜地使用著它,讓我有點高興.

    我把貝斯收進琴盒,接著把迷你擴大機和收錄音機塞進琴盒的口袋,翻過陽台的欄杆.

    「你要去哪里?」真冬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哭了.

    「咦?唔,嗯……到唱歌也不會吵到人的地方.」

    「我,我也——」

    呃,就說不行了.萬一試過以後完全不行怎麼辦?被發現很丟臉耶!

    「反正那兩個人都睡了,你就留在這里啦.」

    真冬的表情變得有點沮喪,但我實在不太懂她干嘛那麼在意.我背對別墅往外走,穿過了一片唧唧蟬鳴,邁步往海邊前進.

    太陽快下山時,我才回到別墅;就在我要伸手轉開門把的時候,門就打開了.千晶探出頭,以一種讓我以為她要沖過來的氣勢說著:

    「小直,你回來啦?真是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啊!我肚子餓了!」

    千晶神采奕奕地把我拉進屋里.大廳里只見真冬抱著吉他坐在沙發上,一副累斃了的樣子.

    「學姊還一個人窩在房間里嗎?」

    「嗯,所以我們只好兩個人一直練習.嘿,真冬,要開始羅!」

    千晶又坐回爵士鼓中間,輕輕地轉著鼓棒.真冬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彈琴而累壞了,她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卻又無力地坐了回去.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嘛.

    不過,當我進廚房准備燉菜的時候,千晶又默默地突然打起鼓來.最初是像蚊子拍翅膀一樣小聲的腳踏鈸16連拍——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小節,我已經知道那是什麼曲子了.真冬應該也在一瞬之間聽出來了吧?宛如赤腳自針山上往下跑般強烈的吉他獨奏,與千晶的節拍緊密重疊後流瀉而出.

    是He-ManwomanHater.令人起雞皮疙瘩的惡寒傳遍了整個背脊.

    只憑四個小節的鼓點就能將想法傳達給所有人,真是奇跡.支撐這個樂團即興演奏的,就是這股力量.

    千晶和真冬的演奏就像萬花筒般毫無止盡地持續推移著,剛覺得好像突然進入了費加洛婚禮的序曲,就在旋律達到頂峰時,千晶又帶進了槍與玫瑰合唱團的Paradisecity.

    我悄悄地摸了一下放在冰箱上面的那台真冬的收音機.

    真冬已經沒問題了,必須擔心為什麼要留在團里的人應該是我.在演奏的時候我大概什麼都辦不到吧?所以我只能做些自己辦得到的事.

    重錄了好幾次,也重複聽了好幾次,至于進行得是否順利,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實在沒什麼自信.

    吃過晚餐以後,千晶說要來放煙火.以置放式煙火為主的華麗煙火組合——這家伙只有在這種事情上准備特別周到.

    「別把置放式煙火拿在手上.」

    話一說完,千晶立刻嘟起嘴反駁:

    「那樣才有趣啊!」

    「你小學的時候就這樣玩,結果搞成小火災耶!」

    這可是借來的別墅,要是發生什麼事該怎麼辦!

    真冬被老鼠炮嚇得差點哭出來,千晶把仙女棒一支一支地黏成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大把,等我們把所有的煙火全放完以後,已經是很晚的半夜了.

    淋浴的順序又是我排最後.洗完衣服以後,我還得去收拾放完煙火的垃圾.陽台前方的庭院還飄著一股火藥味,雖然只會出現在盛夏的夜晚,不過我有時候還滿喜歡這種味道的.

    結果最後還是沒機會讓學姊聽那卷錄音帶,錄放音機也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都是千晶啦!真是的.

    正在檢查草叢中還有沒有煙火殘骸時,突然聽見陽台那邊傳來玻璃門打開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年輕人.什麼都丟給你弄.」

    神樂坂學姊好像剛洗完澡,穿著背心配上短褲.她一邊用蓋在頭上的浴巾擦頭發,一邊在陽台欄杆上坐下.

    「浴室空出來了嗎?」

    「還沒,現在姥沢同志在里面.用完的話應該會來叫你吧?」

    在四周灑完水之後,我提著水桶走回陽台,坐在一張離學姊稍遠的椅子上.濡濕的頭發貼在敞開的胸前是怎樣!害我根本沒辦法正眼看她.然而學姊卻主動靠了過來,因為她就坐在我的旁邊,害我緊張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次的住宿集訓一直都是年輕人在照顧我們耶.」

    學姊把浴巾掛在肩上,懶懶地微笑著.因為她壓根兒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所以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別在意.我已經習慣做這些事了.」

    啊,對了,不能就這樣去睡覺.我稍微起身,從口袋里拿出錄放音機.

    「那個……剛才我在外面試著錄了一點東西.」

    「嗯?」

    「是學姊的那首曲子,雖然只有貝斯伴奏和歌聲.」

    學姊用一種看著某種耀眼事物般眼神盯著我,接下了錄放音機.一按下播放鍵就聽到帶子的轉動聲,有規律的雜音,接著是——

    海浪的聲音——還有在海浪聲之上,一陣輕柔飄逸的貝斯雙和弦.

    以搖擺的旋律彈奏出的,單純的和聲進行.

    接著是我那結結巴巴的沙啞歌聲疊了上來.

    「……我不太會唱,所以也許不太能表達出其中的語感.這是比利席翰在GREEN-TINTEDSIXTIESMND一開始的地方彈奏的部分.中聲部如果太厚重就會破壞整首歌,所以只用貝斯來刷和弦——」

    學姊的手指輕柔地貼上我的嘴唇,讓我正要呼出的一口氣又吞了回去.她以另一只手握著錄放音機,彷佛要將聲音當作觸感般體驗似的傾聽著我的歌.

    大合奏部分結束後,學姊突然站了起來,把我拉進玻璃門里.我忍不住伸手搗住臉.我果然是多管閑事嗎……這麼厲害的學姊都苦惱了半天想不出適合的編曲方式,就憑我怎麼可能想得出來呢——

    「年輕人,可以幫我倒一下帶子嗎?」

    我應了一聲,抬頭一看,學姊拿著LesPaul電吉他站在我的面前.

    「咦?」

    「我想從開頭再聽一次.」

    我呆了一會兒,直盯著學姊那雙充滿熱力的眼眸,然後趕忙按下倒帶鍵,倒轉到一開始的地方後再次按下播放鍵.

    在我的貝斯和歌聲之間,學姊穿插了幾個簡短的樂句.與其說是琶音,其實更像是沙子受到海浪沖刷時發出的呢喃.學姊的吉他旋律很自然地將貝斯斷斷續續的空白部分連接起來,繪出一道圓滑的線條.

    整首歌曲結束後,我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只聽見錄音帶不斷轉動的聲音:而這個聲音最後也隨著播放鍵跳起來的聲音而終止.錄音機一安靜下來,就只剩海浪聲和蟲鳴,以及不時自遠方經過的車輛咆哮.

    「這首歌應該由你來唱.」

    學姊喃喃地說.

    「……咦?可是……」

    「原來是這樣的歌啊……我怎麼沒注意到呢?明明就是我自己寫的啊.」

    學姊放下吉他靠在桌邊,伸出手指揉了揉眼睛後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逆光,總覺得她的眼眶有些濕潤.

    「呃……學姊?我隨便改編曲子還降調,你生氣了——?」

    「你在說什麼啊?我沒有生氣啦!啊……真是的,抱歉啦年輕人,你可不可以不要用剛才唱那首歌的聲音跟我說話啊?安靜一下下就好.不然我會忍不住緊緊抱住你啦!」

    我立刻把話給吞了回去,只覺得喉嚨附近一下子熱了起來.

    「總而言之,這首歌是屬于你的.正式上台的時候也是你唱,可以吧?」

    學姊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身上,我只能微微地點頭.

    我輕輕地舒了口氣,學姊的視線終于從我身上移開,還我自由.

    「為什麼我之前沒注意到呢?用我自己的聲音根本不行.等一下,該不會是我其實早就注意到了……?」

    我突然想起真冬說過的話——

    那是……所以說——真的是這樣嗎?

    「……真冬她……」

    「嗯?」學姊回過頭來,眼睛有些紅紅的.

    我到底該不該這麼問啊?這樣的想法突然掠過我的心頭,但我卻莫名地沒辦法閉上嘴巴.

    「真冬她……之前曾經這麼說過.學姊作的每一首曲子都是設定給男生唱的,真的是這樣嗎?」

    說完我抬眼看了看學姊.這一次她的臉上清楚地浮現一抹陰沉的色彩,就像下大雨之前的陰郁天空.當學姊強行地用微笑抹去這股陰霾後,用呢喃似的聲音開口了:

    「那個女孩真敏銳啊.」

    學姊淡淡地笑著,抬頭仰望沒入一片星海的夜空.

    「在我加入的第三個樂團里曾經有這樣的人.我還以為他會是我的保羅麥卡尼,只不過——是我弄錯了.」

    忘了是什麼時候,學姊曾經這麼說過——約翰藍儂的身體里有個堪稱是他半個人的保羅麥卡尼.同樣地,她也在找尋屬于自己的保羅.

    過去曾有一個人站在學姊身邊——一個男人.也就是說,學姊如今寫歌的時候還困在那個人的聲音里嗎?

    「算了,那個人現在已經不在了.每一個人都會慢慢從我身邊離開.」

    學姊交握著裸露的上臂喃喃自語,那時我也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氣而顫抖.學姊的側臉看來好像籠罩著一大片烏云.

    每個人都會離開,學姊待過的樂團也都消失了.學姊半開玩笑地把這些事說得洋洋得意,好像她一點也不在乎.

    不過,如果真的不在乎——

    就不會露出這種表情吧?

    「……別擔心啦.」

    聽到我這麼說,學姊慢慢地把臉轉向我.她的眼眸就像是融化的玻璃.

    「這次應該沒問題,不會消失的.因為這個樂團是學姊自己召集的啊!」

    「是這樣沒錯,只是……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了,反而有點令人害怕.一想到伙伴終究會一一離去,又要孤單一人的時候,就覺得不安.明明只要不去想就沒事了,不過我卻已經知道了.人會很輕易地,非常輕易地就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然後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樣的事情一直重演,所以……」

    「學……姊……?」

    神樂坂學姊靜靜地把手放在桌子上那台沉默的錄音機上,她的手似乎正微微地顫抖著.

    「所以我決定不要一直停駐不前.不管是住宿集訓或是上台演唱都擅自做決定,不管什麼事都要早一步采取行動……為了不在任何偶然的瞬間從美夢中醒來.」

    我已經無話可說了.

    人會突然地在某一天輕易地消失,這種事我也知道.我的一個親人也在我六歲的時候消失了,還有一個和我懷著相同的不安,過去曾是我父親的男人也被留在同一個家里.

    即使如此,我也已經想不出任何可以對學姊說的話了.如果那股總是自信滿滿地拉著我們向前的能量只是虛張聲勢和演技,那麼學姊完成這些事的力量本身實在是悲哀得無可救藥.

    「真是不可思議啊……」學姊臉上浮現的笑容就像昭告黎明即將到來的微白天空.「我居然都說出來了呢,也許是因為放心了吧.說不定這次真的沒問題喔.」

    「應該……沒問題啦.」

    我只能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嗯,沒錯.我想我大概已經找到只屬于我的保羅了.」

    那個站在學姊身邊的人……

    了……你是說……真冬嗎?」

    結果學姊一直盯著我的嘴巴,一抹實在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的微妙表情掠過她的臉龐.

    那樣的表情最後轉化為傻眼.

    「相原同志總說你白癡啊反應遲鈍的……」

    居然到處說我壞話,那家伙真是……唔,不對,我剛剛……說了什麼白癡的話嗎?

    「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男生耶!該說你敏銳還是遲鈍呢?你該不是假裝不知道吧?」

    「呃,對不起,你是說——」

    「保羅麥卡尼是『貝斯手』吧?」

    「……啊!」

    學姊的話不斷地在我腦中盤旋.我一時之間還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學姊手心的溫度覆在我放在桌上的手,我才終于搞懂.

    「呃,那個……不,不過……」

    「下過——什麼?」

    學姊把臉湊了過來.神樂坂學姊的笑容逐漸回複平時的游刀有余,反而是我好像被什麼吸走了能量般狼狽不堪.

    「可,可是我貝斯彈得不好……」

    「嗯,這我知道.為了成為我的支柱,你還得多練習.」

    「我也不像學姊那麼會作曲……」

    「把我寫的旋律搶走以後還徹頭徹尾地改成自己的東西,這樣你還敢說啊?」

    「嗚……可,可是……」

    為什麼我會被逼入絕境呢?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可是,我應該是書記之類的嗎?自吹自擂我是還行啦,不過……我只有在拉真冬進樂團這件事上有所貢獻,之後就……」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一開始就把焦點放在你身上.」

    是這樣沒錯啦……

    學姊覆在我緊握拳頭的手掌悄悄地加重了力道.

    「我可是從令尊寫的上百篇評論之中找到你耶?如果這還稱不上特別,那麼這世上的所有邂逅都不過只是小小的交通意外了.」

    學姊就在我身旁一直盯著我說話,我的心跳越來越快了.

    「讓你負責邀姥沢真冬加入也許只是我的藉口.事實上就算由我直接出面也總有辦法做到,只是我想讓你來做.我現在說的這些你都明白吧?」

    我當然明白.如果不是為了把真冬拉進民音社才利用我——而是正好相反……?不對啊,可是……這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是認真的啦,神樂坂學姊的臉近得快要碰到我鼻尖,表情也完全變回平常那個將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謀士,搞不好連剛才的眼淚全都是演出來的!腦袋里一團混亂的我已經無法將視線從學姊的嘴唇上移開了.

    「你是……認真的嗎?」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我不管什麼時候都很認真.」

    學姊甜膩的呢喃.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學姊身後傳來「喀噠」一聲.

    我以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的猛烈之勢退開學姊身邊,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因為看到玻璃門後有個白色的人影.那個人影放棄關上喀噠喀噠地卡在半開狀態的玻璃門,搖曳著一頭栗子色長發正要回到大廳.

    是真冬.

    我撞開椅子迅速穿過陽台,側身鑽進玻璃門開啟縫隙之間.當時的我為什麼要這麼著急呢?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真冬?」

    當我這麼一喊,穿著睡衣的背影在螺旋樓梯上停下了腳步.

    「……浴室空出來了,去用吧.」

    聲音聽起來很生硬.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為什麼?她剛剛一直在聽我和學姊對話嗎?她聽到哪里了?

    「那個……真冬——」

    舌頭在嘴巴里空轉.這樣叫住她好嗎?我不知道,只覺得有刺骨的冷空氣吹拂著我的臉龐.她在生氣嗎?為什麼生氣呢?

    「原來……我只是藉口.」

    「……咦?」

    「沒事.」

    真冬跑上樓梯後直接沖進寢室,用力甩上房門,回首還嗡嗡地回蕩在大廳挑高的天花板.

    我只能站在大廳的爵士鼓旁,呆呆地抬頭望著吞沒真冬之後靜默不語的房門.

    隔壁的房門開了一個小縫,露出千晶睡眼惺忪的臉龐.

    「什麼事啊?怎麼了嗎?」

    我搖了搖頭.因為無法直視千晶,只好一直讓視線停留在真冬的房門上.

    盡管背後傳來腳步聲和強行關上玻璃門發出的摩擦聲,我卻一直站在原地遲遲無法回頭.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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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5:21 |只看該作者
6.為了不從夢中醒來

    我因為一陣鋼琴聲而醒了過來.

    挑高的天花板木紋十分清晰.一時之間,我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哪里,我想坐起身,卻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毛毯掉在地上,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被我踢掉了吧?

    嗯?枕頭大戰……我們到底玩到幾點啊?因為太累的關系,記憶已經模糊了.我連自己走回大廳睡覺都不記得.

    我一坐起身子,就看到大廳另一頭的牆邊,有個留著黑色長發的背影坐在鋼琴前.是神樂坂學姊.她以纖細的指觸彈奏著最小限度的和弦,仿佛在水面上書寫文字,疊在琴音之上的歌聲感覺比起平時更為稚嫩.

    我凝視著她隨著旋律搖曳的長發,直到整首歌結束.

    「……早啊!你睡得還真熟呢,是不是太累了啊?」

    學姊唱完歌,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轉頭看著我說.

    「年輕入睡著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我剛剛還在猶豫要把你扁醒還是吻醒,最後還是決定等歌聲把你喚醒.」

    為什麼沒有正常一點的選項啊?

    「學姊,你也會彈鋼琴啊?」

    「我啊?算不上是會彈啦.」

    學姊安靜地闔上琴蓋,接著走向沙發坐在我身旁.

    「怎麼樣呢?」

    「什麼怎麼樣?」

    「你不是一直在聽嗎?」

    「……新歌嗎?昨天說的那個?」

    學姊點了點頭.我把腿抬到沙發上,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要怎麼說才好呢?

    「好像有點……完成度太高了?」

    「嗯?」

    「曲子雖然華美,不過聽起來好像是哪所國中的校歌.如果在舞台上表演,我覺得會把場子搞冷.」

    學姊哈哈大笑.

    「年輕人,你的用字遣詞真有趣……不過,我了解了.這首歌不行.」學姊靠在沙發椅背上,頭往後一仰.「真悲哀,我現在竟然在想這種事.我在想……如果是姥沢同志彈的鋼琴,會不會讓曲子更好.」

    「這……」

    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覺得這首曲子如果用鋼琴演奏就完了.

    「年輕人,我啊……覺得自己已經找齊最好的團員了.只是這麼一來,我也變得更奢侈,慢慢地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真正諷刺啊.只因為我不再是一個人——只不過因為身旁有人可以做到我辦不到的事,就這麼痛苦.」

    怎麼了啊?突然說這些……

    「學姊,你從昨天起就哪里怪怪的耶?」

    「嗯,是嗎?」

    學姊笑起來和平常一樣,有點矯揉造作.

    「你別在意啦!可以像這樣和你們一起來集訓,其實我很高興呢!」

    接著學姊站起身來,用格外開朗的聲音說:

    「對了,年輕人,我肚子餓了.去慢跑的相原同志也馬上就要回來了,你快去准備早餐吧!我去給姥沢同志一個早安之吻叫醒她.」

    我正要攔住走向樓梯的學姊,二樓寢室的門便打開了.穿著睡衣的真冬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走出房門.直首正好險.

    「今天一定要去海邊吃飯團!」

    早上的練習一結束,千晶立刻這麼說.是是是,我知道啦.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已經把飯煮好了.茶也已經裝進水壺了.」

    「小直你真厲害耶,是心電感應嗎?為什麼你會知道我中午就想去海邊呢?」

    「看就知道了吧?你都已經把游泳圈充好氣了.」

    「年輕人,多准備一點煎蛋.年輕人做的蛋料理可真了不得呢!」

    學姊邊說邊不斷從置物間里拿出海灘用具,連摺疊式躺椅都出籠了.這幾個家伙游興還真濃啊……不是才說只有一首歌不夠的嗎?

    「該玩的時候一定要玩啊!只是關在房間里哀號,靈感是不會降臨的啦!」

    在廚房煮飯的時候,我聽到兩個人走上樓梯的腳步聲,沒多久就又聽到她們走下來.

    「小直,你看你看!」後方有個聲音叫著我.

    我把頭探出大廳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千晶和學姊穿泳裝的模樣.唔哇!雖然昨天看過只換上半身的模樣,不過看到她們換上全身的泳裝那種沖擊可是大大不同.

    千晶穿的是腰間系著沙龍,感覺有點孩子氣的款式,加上兩手拿著很大的游泳圈和殺人鯨造型的充氣玩偶,一站在體型有如模特兒的學姊身旁,在各個方面都形成極大的……呃,反差.再說這兩個人身後擺著一堆爵士鼓和龐大的馬歇爾擴大機等設備,整幅景象看起來非常超現實.

    「啊,喂喂,別發愣啊!你沒有任何感想嗎?」

    「這個嘛……正式演出的時候也穿這樣上台如何?」

    「學姊,他這麼說耶?」

    「嗯,可以討論討論.」不要認真啦!

    千晶回頭望著坐在沙發上幫吉他調音的真冬說:「真冬也快點去換嘛.」真冬搖了搖頭.

    「還是來練習吧.」

    自從昨天大家合奏過後,真冬就變成了練習狂:今天也一樣,吃完早餐後就一直拿著吉他不放.雖然看起來還是跟平常一樣心情不大好,不過似乎是很想練習卻不如意的關系.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了.

    「再說,我也不能游泳.」

    「難得買了泳裝耶!」

    千晶再度追擊退縮的真冬.

    「真是的,真冬老是這樣不團結!」

    真冬似乎嚇了一跳.她看了看千晶,學姊和我.

    不用說得這麼嚴重吧——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真冬突然站起身來.

    「……我知道了.我去換一下就來.」

    接著她便走上樓梯,進了寢室.

    「喂,小直也去換.」

    千晶踢了踢我的背.

    「咦?我也要換?」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游泳.

    「當然要換啊!不然你為什麼來海邊?」

    學姊跟著說:「反正你是男生,還是要直接脫掉只穿內褲也可以?」

    「不,不好吧?我知道了啦.你們先過去吧,我待會把飯團拿去.」

    男生換泳裝真的很輕松,而且不用在身體上塗些麻煩的東西.

    也因為這樣,當我捏好一大堆飯團,再用鋁箔包起煎蛋,在廁所換好泳褲以後——真冬都還沒走出房間.大概是因為右手不太能動,所以換衣服比較花時間吧?就在我煮飯的時候,有個女生在二樓換衣服——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種狀況好像有些奇怪.

    在這邊等真冬換衣服也有些尷尬,所以我朝二樓喊了聲:「我先走了喔!」然後披了一件運動衫往海邊走去.

    真冬隔了一會兒才到.看到她披著連帽外套底下所穿的淡紫色泳裝後,我才了解千晶這麼執著的理由.兩件泳衣的款式是一樣的,差別只在顏色不同.

    「小直,幫我們拍照!」

    千晶興奮地跑向真冬.

    「年輕人,該怎麼辦呢?這下可傷腦筋了.」

    大陽傘底下,學姊正趴在我旁邊休息.她看了看真冬又看了看千晶後,用一種甜膩的聲音這麼對我說.

    「怎麼了嗎?」

    「兩個人都太美了啊,真煩惱.」

    這要我怎麼回答啊?安靜睡你的覺啦!

    我們在岩石堆間的一小塊沙灘上鋪了墊子,坐下來吃午餐.因為坐的地方很小,在很近的距離中可以看到真冬白皙的肌膚,千晶的小麥色肌膚還有學姊的——呃……總之,只有我一個人面向懸崖吃著午餐,但大家卻不肯放過我.

    「小直,我想要吃醃梅子籽的果仁,你幫我剝開.」

    「自己剝啦!」

    「年輕人,茶灑出來沾到泳衣了,可不可以幫我擦一下呢?」

    「自己擦!」

    「直巳,幫我包海苔.」

    「自己——」不對,真冬沒辦法自己包吧?因為她只有一只手能動.我准備飯團的時候是像便利商店賣的那樣,海苔另外分開,早知道一開始就直接把海苔包上去了.

    「小直你太寵真冬了!這點事你得讓她自己做啊.」

    你還不是什麼都叫我做!

    「所以,這個就給我吃羅——」「不行!」

    千晶和真冬朝著我包上海苔的飯團撲過來,結果兩個人疊在一起還把我壓在最下面.喂!很多地方都碰到了耶,痛痛痛痛痛啦!當我在千晶肚子底下猛力掙紮時,飯團被神樂坂學姊給搶去吃掉了.

    「和平解決.那麼,我可以坐在最上面嗎?」

    「請住手,我會被壓扁.」

    我從真冬和千晶身體底下爬出來以後,立刻逃到稍遠的地方猛喘氣.

    千晶以前明明沒什麼胸部,什麼時候變得——不對,我在想什麼啊!冷靜一點.深呼吸.我蹲在原地回頭看,千晶和真冬還在互瞪,兩人穿著泳裝的樣子再度映入我的眼簾,害我好一會兒都沒辦法回到墊子那邊.

    只是吃個飯就搞得滿身大汗,所以千晶一吃完馬上拉著真冬跑向大海,真冬帶著一臉厭惡的表情說:「我明明說過不能游泳啊!」

    「就跟你說沒問題嘛!只要抓著虎次郎就好了.」

    千晶砰砰地拍著殺人鯨造型的超大充氣玩偶說著.連名字都取好了啊……

    「可是,可是……掉下去怎麼辦?」

    「我和小直會跟在你旁邊啦,對吧?」咦,我也要跟?

    「嗚——」

    「真是的,難道你又想破壞樂團的團結?」

    真冬不大情願地點點頭.好像只要提到樂團的團結,就可以要她做任何事的樣子……

    真冬的連帽外套已經被千晶給扯掉了,她緊緊抓著殺人鯨虎次郎,腳尖才稍微碰到海面,馬上露出一臉驚嚇的表情.

    千晶十分無奈地對她說:「你這樣把腳一直彎著反而危險啦!會掉下去喔!」

    「可是會被水弄濕……」

    「這里是海邊耶,一定會弄濕的啦!」

    「啊,等,等一下!」

    千晶毫不猶豫地把虎次郎推進海里.

    「小直也來,快點快點.」

    我也趕忙下水,從左邊扶著虎次郎幫忙保持平衡.僅只一次,我不小心碰到真冬的大腿,嚇得趕忙放開手,還差點就沉到海里去.真冬光滑的雙腿和纖細得如夢似幻的腰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所以我根本不敢面對她,只能一直盯著殺人鯨玩偶的鼻尖,覺得自己的心髒正在冰涼的海水中怦怦地跳著.

    真冬閉著雙眼,緊緊抓著殺人鯨玩偶的背鰭顫抖了好一會兒,不過接著便放棄掙紮,把腳放了下來.這里的海岸不是淺灘,所以海水一下子就浸到我的肩膀來了,穿著海灘拖鞋的雙腳趾尖偶爾可以感覺到尖銳的岩石尖端.

    「好冰……」真冬喃喃自語地說.

    「不過,很舒服對吧?」

    靠在殺人鯨玩偶另一邊的千晶說著.

    真冬怯怯地睜開雙眼.因為千晶一直踩著水前進,我們已經游到離岸邊相當遠的地方了.在海上可以看到堆滿了消波塊的離岸堤輪廓,堤防正上方有一朵積雨云正逐漸竄起.海浪不斷把我們推回岸邊,我們破著浪,繼續往海中游去.

    緊接著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深藍,一片澄藍以及自兩者交界處滿溢而出的白.雙手雙腳仿佛都融入了冰涼的海水中,唯有心跳成了確切的存在.

    「……好美.」

    真冬的雙唇間逸出了這麼一句話.自從我們下水後,真冬就一直緊緊握著我的右手:不過我可以感覺到,真冬的手漸漸地不再那麼抖了.

    我撐起身子,坐上殺人鯨玩偶的左鰭,以目光巡視海平面.

    顏色和真冬的眼眸相同,無限延伸的大海.

    真想讓時空就靜止在這里.

    如果天空一直和那時一樣晴朗,我和真冬好像就可以一起游到任何地方.

    然而,我輕輕飄遠的思緒卻被千晶的聲音給拉了回來.

    「接下來——得讓真冬更習慣接觸水.」

    「咦?呀啊——」

    殺人鯨玩偶的身體猛地一斜,激起一陣冰涼的水花飛濺到我耳里:我連忙抓住真冬的手臂撐住她.

    「快,快住手!」

    「不要緊,只是海水而已啦!」

    千晶嘩啦嘩啦地激起水花潑在真冬身上,聲音聽起來彷佛打從心底感到開心.真冬為了閃避千晶而動來動去,害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保持住殺人鯨玩偶的乎衡.不過我覺得真冬這時也回敬了千晶一番.

    大肆欺負過真冬以後,千晶從殺人鯨玩偶的另一側開口了: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我想快點回去.」真冬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

    「我和小直要先游回去,你就和虎次郎一起加油吧!」

    「不,不行啦!」

    真冬臉色蒼白地抓緊我的手,指甲都掐進了我的手背了.

    在海邊大玩特玩之後,夏季的太陽依舊高掛天空.大家沖完了澡,學姊說了聲「休息一下」就一個人關在房間里.看她手里拿著吉他,大概又滿腦子都是新歌的事了吧?

    由于食物也差不多快吃完了,我決定出門買點東西.

    提著購物袋回到別墅時,只聽見鋼琴的聲音傳來.

    鋼琴?

    走過樹林,穿過陽台可以看見大廳,鋼琴椅上正坐在一個栗子色長發的背影,隨著節奏和緩的伴奏搖擺著.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我的腳步聲,她砰地一聲闔上琴蓋,站了起來.這家伙的順風耳還是一樣厲害啊.

    她剛才是在彈哪首曲子……?

    當我打開大門走進大廳以後,明明什麼都沒問,真冬就用力地搖了搖頭.

    「你,你聽錯了.什麼都沒有.」

    我看了看大廳,千晶正縮著身子在沙發上睡覺.果然,一大早就又跑步又練團又游泳的,應該很累了吧.看她睡到快要倒栽蔥摔到地上,我只好把她拉回坐墊上,又在她肚子上蓋了一條毛毯.就算夏天再怎麼熱,也不能露著肚臍睡覺啊.

    「學姊她……還在樓上啊?」我邊把買回來的食物塞進冰箱邊問真冬.

    「也沒聽見吉他的聲音,可能是睡著了吧.」

    既然如此,睡個午覺好像也不錯.啊,不對——也許只剩現在有機會和真冬單獨說話了——畢竟昨天晚上被千晶闖進來破壞了.

    我從廚房走回來一看,真冬已經出去陽台外面了.剛才用鋼琴彈過的曲子,她現在改用沒接擴大機的StratoCaster電吉他重彈了一遍.我也拿著貝斯,走出玻璃門.

    「這首是學姊的曲子,沒錯吧?」

    真冬點了點頭.

    「我們樂團是第一次寫抒情歌,所以沒什麼概念吧.該怎麼編曲才好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響子寫的每一首歌都和她自己的聲音不合.」

    我嚇了一跳,看著真冬的臉.

    「……干嘛?」真冬歪著頭,一臉納悶的表情.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直呼學姊的名字啊?這麼說來……不,應該不是那樣.

    「你剛說不合……是什麼意思?」

    「我想……」

    真冬看著別墅的二樓說著.

    「響子作曲的時候大概一直設想主唱是男生吧?」

    「那是因為……」

    聽真冬這麼一說,也許真是如此.因為學姊每次唱歌都會刻意壓低嗓音,我以為她以前就這樣,所以也沒有特別在意.

    「所以……一遇到慢歌,這種瞞混的方式就不管用了.」

    我「哦——」了一聲,忍不住盯著真冬的臉看了許久.仔細想想,這家伙一出生就在音樂的世界里成長——所以才立刻就發現這種小細節了嗎?

    不過,真冬說到這里就沒再說下去了.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為了不讓安靜的歌受到破壞,我必須支援學姊的聲音.但是該怎麼做呢?

    即使我一直抱著貝斯,還是什麼法子也想不出來.我突然陷入某種錯覺,好像是因為灰塵在肩上堆積而讓我越來越無法動彈.

    「不過,我認為用鋼琴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聽真冬這麼一說,我遲疑地抬起頭來.

    「……今天早上的那首歌……你聽到了啊?」

    「早上的那首歌是你彈的嗎?」

    「不是,那是學姊彈的.」

    「這樣啊.」

    真冬把手指無法動彈的右手放到桌上,臉上的表情令人難以理解.明明平常不管是生氣或是想哭都會清楚寫在臉上的.

    「真冬,你……不討厭吧?」

    我試著問她,真冬只是把臉轉向我.

    「什麼東西?」

    「鋼琴.你剛剛不是在彈?」

    「真是的,那種事我已經決定不去想了.」

    也就是說,她之前一直很在意.因為她選修課都不選音樂啊.

    「而且全世界都有我過去彈過鋼琴的證據,只有我一個人搗住耳朵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這也是一種奇妙的思考方式啦……」

    「因為爸爸在家的時候一定會一直放我的CD.如果不這麼想,根本撐不下去.」

    干燒蝦仁……你也太過分了,就是這樣才會被女兒討厭啊!

    「既然如此,那……」我一字一句地謹慎措詞.「如果你的手指又可以動了——」

    我問到一半就打住,偷偷瞄了瞄真冬的表情.她沒有生氣——應該沒有.

    「——還會再彈嗎?」

    「是爸爸叫你來問我的嗎?」

    「咕嗚!」我不自覺地發出怪聲.被發現了,事跡敗露!

    「爸爸說他去過你家了,還說你比他之前想像的正經很多.」

    原來干燒蝦仁都告訴她了啊!是說……這樣也沒錯啦.因為他突然准許真冬來住宿集訓,應該也會告訴她原因吧.呃,這下該怎麼辦呢?現在要隱瞞也沒瞞不住了吧?

    「嗯,大概是這樣啦,不過也不僅是如此……」

    我也想再次聽到真冬彈鋼琴.這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只不過她什麼也沒回答我.那現在該說些什麼才好呢?

    「你還想再聽我彈鋼琴嗎?」

    真冬居然主動這麼問,令我十分驚訝.一時之間我有些傻眼,之後也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可是……我的CD你已經都聽過了不是嗎?」

    「不是這個問題吧?重點是CD里沒有收錄我喜歡的曲子.」

    「例如?」

    「例如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告別之類的啊,你不是在訪談中說過那是你喜歡的曲子嗎?我也想聽清晰完整的錄音版啊!你之前給我的那卷帶子音質一點也不好.之後的第21號鋼琴奏鳴曲華倫斯坦,我雖然沒有那麼喜歡,不過沒有收進CD里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還有第23號鋼琴奏鳴曲熱情,你要認真地好好彈啦!至于孟德爾頌……至少也要收錄全部的無言歌集.除此之外,我也希望你可以錄制以鋼琴演奏賦格的技法——呃,是說……這些都不是重點啦!」

    我不自覺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還被真冬笑了.真是的,這樣我就沒什麼好說了啊.我悶悶地閉上嘴,讓視線落在貝斯上.

    「……不過,我在這個樂團里不是為了要彈鋼琴吧?因為我是吉他手啊.」

    真冬嘀咕著.

    「咦?啊,不是啦……」

    「所以,那件事現在就別再說了.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總覺得她好像誤會了什麼,假如以後寫了一首需要鋼琴演奏的歌,而當時真冬的手指已經痊愈的話,我想讓真冬來彈——這種想法不是很自然嗎?不對,話也不是這麼說啦……

    問題不在于因為她是吉他手或鋼琴手——

    我試著問她:「那……關于樂團的問題,你都明白了嗎?」

    「咦?」

    「你應該已經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加入樂團了吧?」

    這是我和真冬之間的約定,然而她卻搖了搖頭.

    「為什麼還不明白啊?我們明明這麼……」

    「因為你……!」真冬突然大聲地打斷了我的話.「因為你不了解啊!」

    我整個愣住了.

    「你說我……不了解什麼?」

    「不了解我.」

    真冬瞪著我,眼里泛著微微的淚光.當然啊,我一直都不太了解她,現在也是.「可是……這和那沒關系吧?」

    真冬突然把臉轉向樹林那邊,我只好把話含在嘴里,小小聲地這麼說.

    「你又是為了什麼而加入樂團呢?」

    「……為什麼喔?因為千晶和學姊邀我加入啊.」

    「我不是問這個原因……」

    不是問這個原因,那我到底為了什麼而加入?為了彈貝斯?為了將血液運送到手腳?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為什麼非真冬不可呢?為什麼非我不可呢?應該還有更深一層的理由——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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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4:45 |只看該作者
鈸踩出十六拍節奏配合著真冬,真冬的吉他加快了速度,仿佛企圖自刻劃的節拍中掙紮脫身.

    我再次拿起貝斯,提高音量打算介入這兩個人的爭斗.不過……行不通.應該在哪里插進哪個音呢?我完全沒有頭緒.

    因為我跟不上——

    我歎了一口氣,把貝斯放在沙發上.

    學姊不知何時說過的話又在我耳中回蕩:你並不是跟著我們喔!相反地,你是我們的心髒.說得簡單,可是……

    「好啦,暫停!」

    學姊的一句話突然插進真冬的吉他和千晶的鼓之間.明明沒透過麥克風,這聲音卻同時讓兩人嚇得停止演奏,回過頭來.學姊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大廳的,只見她把T恤給脫了,上半身只穿著一件藍色的比基尼,害我反射性地伸手遮住臉.這個人是認真的嗎?

    「啊,既然如此,就從這首曲子開始吧.相原同志,請你繼續打十六拍節奏.年輕人,你在干嘛?還不快准備——」

    「呃,咦?我,我也要換泳裝嗎?」

    「嗯?我是說貝斯准備好.」

    哇!超丟臉的,我整個會錯意了.都怪你先提起那件事啦!

    「如果你想在這里換泳裝,我是不會特別阻止你啦.」

    「我可沒這麼說!」

    我趕忙將手臂穿過貝斯的肩帶.千晶再度敲起腳踏鈸,這有如調快了的時鍾滴答聲般催得人不耐煩的節拍,使得大廳的氣氛緊張了起來.

    「姥沢同志,你過來這里一下.」

    .聽到學姊的話,真冬感到有些疑惑.學姊招手要她過去的地方,正好就是貝斯擴大機的正前方.學姊突然從背後緊緊抱著還把吉他背在身上的真冬.

    「咦?不,啊!」

    真冬扭動身子大聲尖叫.這個人在干嘛啊?我正要朝真冬跑過去,學姊卻用她猛禽般的目光直瞪著我,我的腳反而不聽使喚了.

    學姊的左臂緊緊環抱著真冬的細腰,一點也不打算放開.

    「年輕人,拍子.」

    就算學姊這麼說,我又該彈什麼才好呢?

    「什麼都好,以你為中心.」

    我把目光自學姊的臉龐移開,與鼓那邊的千晶四目交會.她的眼神彷佛在對我說:「白癡!還不快彈!」

    一口氣調成靜音後,我配合千晶的節奏用附點音符撥出幾乎沒音階的起音,就像拳頭打在肚子上的聲音.

    「放,放開我!」

    真冬的右手腕被學姊緊緊握住,只見她激動地掙紮著.這樣有什麼意義嗎?我雖然不安還是繼續彈奏著,看得出來千晶是真的動氣了,因為她的節奏正慢慢加快.

    「不放,你仔細聽好了.」

    節奏中聽得到學姊平靜的聲音.

    音樂在你出生前就存在,在你死後應該也會繼續存在.所以不用擔心,靜下心來傾聽,就算你不再彈奏,應該也會聽到自己剛才發出的聲音唷.」

    真冬不掙紮了.

    這時,我也聽到了——真冬彈奏的吉他余韻就像電流般在我和千晶的律動之間游走.

    「聽到了嗎?」

    不知為何,甚至聽得到學姊在真冬耳後呢喃的話語聲.真冬紅著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想彈了嗎?」

    從學姊這次的細語聲中,我並沒有聽到真冬的回應,至少……我不知道她剛才對我點了點頭.因為注意力一旦不集中在手上,旋律就好像不太穩定.

    「嗯,但是這樣不行……」學姊不懷好意地說道,接著從真冬的右手指上搶走了匹克.「還不能讓你彈.」

    真冬一回頭,學姊握得更緊了,而真冬那幻覺中的琴音卻變得更加清楚.我放掉靜音,讓貝斯發出清晰的聲音……就是這里!真冬的吉他應該要從這里加入才對.我逐一彈出每個降音,彷佛在呼喚真冬,也像在把血液緩緩輸入她的手腳……

    「還沒唷……再等一下,馬上就到了……」

    隨著學姊的低語聲,真冬汗涔涔的左手撥弄起六根琴弦,交錯的噪音夾雜在我和千晶之間,那份悸動更深刻了,還沒嗎?那雙手還沒動起來嗎?

    「對,再等一下……嗯,可以開始羅……2,3,4……」

    吉他的擴大機傳來電光石火般的聲音,讓我跟千晶都屏住了呼吸,耳朵殘留著He-ManWomanHarter的前奏,就像整片記憶都被它塗滿一樣鮮明.

    我抬起頭,打了個冷顫.擴大機前有某個人——背著吉他的身影清晰了起來,白皙的手指在六根琴弦上跳動,另一只捏著匹克,曬得較黑的手則在拾音器間刻劃著激烈又令人震撼的旋律.我可以理解那應該是真冬用左手按著弦,從身後抱著她的神樂坂學姊用右手撥弦,但……那是怎麼辦到的呢?那真的是真冬跟學姊嗎?不是某個我連名字都沒聽過的人嗎?

    不對,我認識她.指尖挑動著貝斯弦,不斷地輸送血液的同時,我也不經意地發現自己知道她的名字——feketerigo.

    她現在就在這里——

    令人興奮麻痹的連續音終于化為點弦琶音,學姊的手指在節奏開頭時用力擊弦,而真冬的手指則以三個音回應,在我和千晶鋪陳的節奏上絲毫不亂;逐漸變換和音的同時彷佛從滂沱大雨中疾奔而過,以三連音一口氣越過驚人的高低差,又立刻以打樁般的強烈三連拍打斷了韻律.

    就在之後降臨大廳的悶熱寂靜中——

    「不要,啊嗯~」

    真冬發出了甜膩的悶哼,我嚇了一跳定神一看,原來是從後面緊摟住真冬的學姊撥開了她栗子色的長發,輕咬住她的耳垂——這個人在干嘛啊!

    「學姊!真是的——」千晶以幾乎要踢倒整組爵士鼓的氣勢沖過去把兩個人分開,終于重獲自由的真冬躲在我背後,露出快溺死的貓咪般含淚的眼神瞪著學姊.

    「真是一點都不能疏忽你耶!」

    「抱歉抱歉,我實在忍不住了,就不小心……」

    「不小心才怪!」

    我也忍不住吐槽.你這個人練習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啊!

    「畢竟有雙看起來很美味的耳朵在眼前搖晃……唉呀?年輕人,你懂的嘛!」

    「誰懂了啊?請不要牽拖到我身上!」

    「學姊笨蛋!就跟你說過不可以隨便做這種事情的!」

    同時被我和千晶怒斥,學姊像小孩子般賭氣說道:

    「可是……剛才感覺真的很舒服嘛!當然不是指性的方面啦……」

    「不要加奇怪的注解啦!」

    真冬「唔——」地呻吟了一聲,還沒打算離開我的背後,只見她臉頰潮紅,眼眶泛淚,看得我嚇了一跳.

    「對不起啦,下次我也咬一下相原同志就是了.乖啦,快回鼓那邊去.」

    這個性侵犯……被摸了摸頭的千晶一臉不甘願地回到爵士鼓中間的座位,學姊則笑笑地走向自己的吉他.

    我的全身和大廳的空氣中,都還殘留著那份悸動和熱度.

    所以……就是這樣吧?

    學姊將LesPaul吉他背在肩上,拿起手中的匹克的瞬間……沒有只字片語,也不需要倒數,我們的視線只在空中交會了一秒鍾,就好像有電流竄過——完美的同步演奏.沉重的節拍,混入六連拍的重複段,還有——我明明沒怎麼彈過這首曲子,指間卻自然而然地流瀉出貝斯旋律.樂音結合的高峰之處,真冬拋出的吉他獨奏劃出一道彩虹般的架橋.學姊沒有用麥克風,但He-ManWomanHarter的歌聲卻真切地傳到我們耳里.

    我感覺到背後的體溫,是真冬,她就在那里.曾幾何時,我們之間不再隔著厚重的門,終于能夠直接接觸了,總覺得彷佛連她的心跳聲都聽得到.

    沒有錄下當時的合奏,實在讓我打從心底感到可惜.

    夜晚沒多久便降臨了.

    結果那天我們沒去海邊,也沒那個時間——因為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練習上.只要有人提議休息,真冬就抓著吉他不放,好像想說什麼似的在爵士鼓周圍徘徊,最後又彈起有節奏的即興樂段.一旦她彈起吉他,千晶就會跟著打起節拍,結果又練習了起來……這樣的過程一直不斷重複到晚上.

    夜晚降臨,陽台的桌上只點了一根蠟燭.真冬將臉頰靠在琴頸上,燭光照著她低頭凝視的臉龐.她應該是剛洗好澡吧?肩上還掛著浴巾,濕答答的頭發披散在浴巾上.舒服的夜色籠罩四周,吹來的風很涼爽.

    想心事嗎?我把裝了烏龍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後,真冬才終于抬起頭來.

    「這有加糖喔!」

    「……謝謝.」

    真冬帶著複雜的表情拿起杯子,細聲道謝後啜了一口烏龍茶.

    「甜的好喝嗎?烏龍茶里加砂糖,不會覺得惡心嗎?」

    她突然抬起頭來看我,秀眉上揚.

    「你喝過嗎?」

    「不,沒喝過.」

    「那就別小看加了砂糖的烏龍茶!喝過之後再說.」

    真冬瞪著我手上的烏龍茶杯.我這杯當然沒加糖,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吧?我靜靜地坐下來,咕嚕地喝下一口.

    我放下杯子,任由晚風吹拂熱呼呼的手腳.總覺得那股令人屏息的聲音還在身體里蕩漾.

    真冬也能理解我的感覺嗎?我偷偷往旁邊一瞄,只見她一臉惱怒,突然把肩上的浴巾拿起來蓋在我頭上.

    「……你在干嘛啦!」

    「因為你的表情看起來很得意!」她生氣了.「還沒……你,你還沒贏,勝負還沒確定呢!」

    這麼對我說完後,真冬又盯著自己的右手掌.真是個固執的家伙啊……

    「不過……太好了,我放心了.」我舒了口氣.

    「為什麼?」

    「因為音樂不會說謊.」

    總覺得……要是還能再次彈奏出那樣的音樂,就一定沒問題.真冬用力地踢了我的小腿好幾下,很痛耶!干什麼啦!

    「少得意了!」

    真冬一抱起吉他就氣得轉過身去,如果我笑出來她大概會更生氣吧?所以我只好把烏龍茶拿到嘴邊.

    「只是在彈吉他的時候不去想而已.」

    「因為彈吉他的時候很開心?」

    帶著不大高興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真冬點了點頭.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想這幾乎就是一切了吧.

    玻璃門被推開,千晶邊拿毛巾擦著頭發邊走了出來.

    「對了,你們知道學姊去哪了嗎?」她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後問道.「她說等大家用完浴室後再叫她來洗澡,可是人也不在房間里.」

    應該是跑去哪里了吧?話雖這麼說,但這附近也只有樹林,海跟道路,沒什麼地方可去.

    「那我先去洗澡羅?」

    「不行啦!小直要打掃浴室跟洗衣服,所以要最後洗啦!」

    「說得也是喔……」

    ……雖然我就這樣接受了,可是……好像怪怪的耶?怎麼把工作全都丟給我啊?

    「到底跑去哪里了啊——」

    我們望向陽台欄杆方向那片寬廣又漆黑的樹林.

    別墅後面突然傳來沙沙的聲音,千晶跑到陽台邊緣探出身子.

    「學姊!」

    黑暗中飄出一個人影,是神樂坂學姊.她披散著總是綁起來的頭發,所以輪廓看起來變模糊了.學姊手里直接拿著吉他,只握住琴頸,任由琴身往下垂著.

    「你跑去哪了?」

    「海邊.」

    學姊喃喃地吐出回答,露出無力的笑容.海邊?天色已經全黑了耶?

    倒了學姊和千晶的烏龍茶回來之後,學姊一臉疲憊地坐在我剛才坐的椅子正對面.

    「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學姊望著漆黑的天空,好像在思考該如何開口.「一首歌不夠.只是都到這個時候了還……」

    我坐在學姊對面,只見蠟燭底下擺著全新的五線譜……她還在作曲啊?離正式表演不到兩個禮拜了耶?

    「如果是即興演奏,一下子就五十分鍾了吧?」千晶說道.「不只是學姊,真冬也在啊,興起的話一首曲子就可以表演五十分鍾了唷!」

    如果不打斷她們,真冬和千晶的確可以一直不斷即興演奏下去.

    「我只是把樂譜帶來而已啦.」

    學姊欲言又止地伸了伸懶腰.

    「中間想穿插一首慢節奏的曲子.我想說……如果泡在夜半的海水中應該想得出來吧……結果爬下海岸邊,卻什麼也沒想出來.」

    「很危險耶,拜托你別這樣!」

    這個人真的會背著吉他跳進海里,所以很可怕.

    「現在的我……變得很奢侈.」

    學姊盯著自玻璃杯表面滑落的水滴這麼說道.奢侈?

    「現在能做的事,現在做不到的事……我都想試試看.難得有五十分鍾可以表演嘛.」

    我稍微想了想……這是我們第一次現場演唱,不用那麼拚也沒關系吧?

    「表演老鷹合唱團的曲子如何?我想試試Desperado這首歌.表演曲目之中有一首翻唱歌應該無所謂吧?」

    練習時明明總是彈老鷹合唱團的曲子暖身,為什麼就是沒合奏過這首曲子呢?明明是我喜歡的歌啊……但是學姊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

    「不表演那首曲子.」

    學姊如此干脆地反對,讓我有點吃驚.

    「為什麼呢?」

    「我也說不出為什麼.而且我本來就不是那麼喜歡老鷹合唱團.」

    「呃……」那……為什麼總是拿他們的歌練習呢?經學姊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學姊偏愛那種吉他和貝斯持續齊奏的,比較早期的硬式搖滾.像老鷹合唱團這種將容易親近的旋律編排成帶有成熟氛圍的曲風,連續推出多首賣座金曲的搖滾樂團,相對而言就是極端的反例.

    「那是什麼樣的歌?」坐在旁邊的真冬問道.

    「這個嘛……」

    我確定帶來的ipod里面應該有這首歌……不過我話到嘴邊又吞回去了.那首歌的前奏是用鋼琴彈的.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讓真冬聽這首歌不大好.

    我借來真冬的吉他,拚命回想記得不是很清楚的指法,開始彈起這首Desperado.描摹著旋律最後一部分的序奏,接著是呼喊聲.

    亡命之徒,為什麼我沒有注意到呢?

    已經在欄杆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的你——

    突然有只手伸了過來,連同我的左手一起抓住了吉他的琴頸.我嚇了一跳,閉上嘴抬頭一看,眼前就是神樂坂學姊的臉.她從對面越過桌子,阻止我繼續彈奏下去.

    「……學姊?」

    我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一旁的千晶卻替我發出了小聲的呢喃.我沒辦法將視線從學姊眼中移開,那雙眼眸中的黑暗仿佛要將我吞噬殆盡.

    怎……怎麼了嗎?

    「啊,沒事,抱歉.」

    學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松開了手.那絕對是裝出來的笑容,這一點我很明白.

    「我真的……不想聽.但不是因為年輕人唱得很爛或是吉他彈得很爛喔.」

    「吉他是彈得很爛啊.」

    旁邊的真冬小聲說道.真不好意思喔!算了,不彈了啦.受到打擊的我把Stratercaster吉他推回了真冬手里.

    學姊站了起來,長發自肩上滑落背後.

    「我去沖個澡就回來.年輕人,差不多該決定要跟誰一起睡了吧?」

    「我就說要睡樓下的沙發了!」

    學姊笑了笑,輕輕地揮了揮手,然後就消失在玻璃門的另一邊.真是的……

    剛才的學姊是怎麼回事啊?

    就只在那一瞬間,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落寞.

    沖完澡以後,我把浴室打掃了一下,該洗的東西——等等,那些家伙為什麼連泳衣都丟給我洗啊?請稍微介意一下我是男生好嗎!

    做完家事以後,我走回大廳看了看.並排著吉他架和擴大機等設備的大廳空無一人,空氣有些冰涼.雖說是夏天,不過晚上的氣溫似乎下降了不少.

    話說回來,我雖然說要睡在沙發上,但這里卻沒有枕頭跟被子,如果就這樣睡大概會感冒.房間里應該會有多出來的毛毯吧?

    走上二樓以後,我突然困擾了起來——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哪一間是誰的房間.嗯,算了.反正只是借條毯子而已.

    我敲了敲最靠近樓梯的房門.

    「……門沒鎖.」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嗯,是真冬嗎?開門時候我莫名的緊張了起來.

    「什,什麼事?」

    看來對方也一樣很緊張.真冬穿著綠色的睡衣坐在床上,房間里一片漆黑;她抱著枕頭縮成一團,直盯著我這邊看.

    「呃……有多的毛毯嗎?我想跟你借一下.」

    真冬點了點頭,指了指收納間的門.接著便把目光移回手里握著的手機畫面……咦?

    「你帶手機來了啊?」

    之前問她的時候,她明明說沒帶來啊?

    「爸爸要我帶的.不過我不是很會用.」

    「啊,原來如此.」如果是那個溺愛女兒的干燒蝦仁,會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而且我也不太會存電話號碼……」

    「你等我一下.」

    我走下樓梯,把自己的手機拿上來.我按下真冬告訴我的電話號碼然後撥出去,手機預設的鈴聲便在真冬手里響了起來.

    「呀,啊!」

    真冬慌慌張張地差點把手機給掉在地上,我只好從旁邊伸出手幫她接住.手機的液晶螢幕上顯示著我的電話號碼.

    「……這個號碼,我先幫你存進去吧?」

    「嗯.」

    就在我教會她使用方法也交換完電話號碼的瞬間,真冬的手機這次響起一陣沉著穩重的管弦樂鈴聲.

    真冬噘著嘴說:「……是爸爸打來的.」

    這是什麼曲子啊……格魯克(注:ChristonWillibaldGluck,德國歌劇作曲家)的歌劇嗎?沒錯,這是伊菲華涅亞在奧里德里阿伽門農這個角色所唱的詠歎調啊,我所愛的女兒啊.看來干燒蝦仁在手機里存了自己號碼的來電鈴聲,我還真沒見過這麼溺愛女兒的父親.

    「……喂?」

    『真冬?是真冬嗎?你還沒睡啊?時差有十四個小時……現在不就已經十二點了!』

    真冬把手機貼在耳邊接起電話,話筒馬上傳出干燒蝦仁的聲音,連我都聽得到.吵死了,知道現在是半夜的話就安靜點.真冬眉頭一皺,就把手機丟到床的另一邊去.

    「我已經要睡了.」

    她對著滾到床頭的手機小聲地說.

    『手指沒怎麼樣吧?有沒有冰敷啊?你應該沒到海邊下水去玩吧?海風對你的皮膚和頭發都不好,要好好地——』

    為什麼離話筒這麼遠還可以對話啊?

    「嗯,我沒事.」

    『不要想說夏天就不蓋東西睡覺喔.住的地方怎樣啊?有沒有正常的床鋪?你們該不是睡通鋪之類的吧?該,該不會是和檜川的兒子同一間房吧?』

    真冬一臉厭煩地回答:

    「嗯,他現在在我旁邊.」

    由于話筒里干燒蝦仁的聲音已經變成莫名其妙的獅子磨牙聲,所以真冬丟出枕頭把手機給撞到床底下,以彷佛要一腳踩扁手機的氣勢啪地一聲切斷了電源.寢室里陷入一片若有似無的沉默.

    「……之後會很麻煩吧?」

    「無所謂.我才不管那個人要怎樣.」

    看來姥沢父女邁向和解的路途還很遙遠.

    「不過,明明隔了那麼遠,為什麼還聽得到聲音?」

    「這是爸爸特別幫我訂制的.說是因為如果我拿著手機就兩只手都不能用了,這樣很危險,所以要讓我可以掛在脖子上或放在桌上講話.」

    啊,原來如此.因為真冬右手的手指不能動,只能用左手拿手機,這麼一來雙手就都空不出來了.可是只為了這個理由而准備了那種程度的收音性能……也太誇張了吧?

    「好像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功能,像是擊退色狼之類的.」

    與其說干燒蝦仁可憐,我還比較同情真冬;有那種父母可是很辛苦的.才剛事不關己地說別人,這一次換我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看了看手機螢幕,一瞬之間還想說要不要當作沒看到算了,但想到之後或許會變得更麻煩,最後還是接了電話.

    「……干嘛?」

    「咦?啊,沒有啦,我自己一個人燒了洗澡水,牙齒也好好刷了,想要小直稱贊我一下.」

    聽到哲郎那異常高興的聲音,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好啦,快去睡啦.」

    「一個人睡覺好空虛喔.你至少也跟我說晚安啊!』

    于是我也把手機電源關掉了.已經煩得想不到要說什麼了.

    坐在床上的真冬在我旁邊吃吃地笑了起來.她總算露出笑容了,看來哲朗的白癡也不盡然是壞事.

    現在能不能對她說呢?關于干燒蝦仁告訴我的事,關于鋼琴的事……

    「怎麼了?」

    真冬注意到我的視線,恢複一臉正經的表情問道.我急忙轉開目光.要怎麼開口才好呢?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門把在轉動.我嚇了一跳站起身來,門就突然打開了.

    一瞬間,一片白色遮住我的視線——下一瞬間,臉上遭到沖擊的我整個往後倒.

    「哈,偷襲成功——咦?小直你在真冬的房間里干嘛?」

    千晶的疑問句自正上方落下.我坐起身,看了看砰地一聲掉在我肚子上的東西,才終于明白剛才迎面飛來的是一個枕頭.

    「……什,什麼東西?」

    背後真冬的聲音似乎很不安.

    「還問是什麼,枕頭戰啦!現在可是住宿集訓之夜,難不成你打算睡覺嗎?」

    「晚上是睡覺時間.」

    「太天真啦!哈,小直閃開.」千晶穿著寬松的睡衣,踩過我的身子把枕頭撿了起來.她使出柔道的大上段招式,從正上方揮下枕頭向真冬襲擊而來.算我求你們,給我安靜一點啦!就在這時,千晶突然轉向後方,手臂往下一揮便打落了飛過來的枕頭.

    「不愧是柔道家.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

    看見站在門邊的學姊露出膽大無畏的笑容後,我突然莫名地疲憊不堪,腦中只剩下「原來學姊的睡衣是藍色的啊……」之類的事.

    「學姊竟然偷襲我,真狡猾!」

    你剛才不也一樣偷襲我嗎?

    「對了,這麼說來,年輕人已經決定要和姥沢同志一起睡了嗎?」

    「哪,哪有……」「並沒有好嗎!」

    我和真冬同時出聲,不過之後就沒再說下去了.因為千晶再次掄起枕頭使勁全力砸在我的臉上「真是的!笨蛋小直.」

    之後學姊也闖進房里,枕頭大戰正式展開.真冬躲在床的另一邊,幾乎只顧著防守還有把掉落的枕頭給丟回去.不過命中率倒是頗高的——主要都是在丟我.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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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4:29 |只看該作者
5.到海邊去

    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在電風扇前汗流浹背地打包行李.

    『小直,藍色和紫色哪個好?』

    千晶沒頭沒腦地丟給我這個問題,電話另一頭傳來的背景音樂是保羅瑪利亞大樂團演奏的音樂.藍色和紫色?怎麼回事?話說回來,她們是從哪里打來的啊?

    『嗯……我現在和真冬正在買泳裝啦.我已經決定好要買粉紅色的了.』

    「啊,你們在百貨公司?」

    『對啊對啊.而且現在已經放暑假了,人好多,擠得要死.』

    千晶真的和真冬一起去買泳裝嗎?我有點吃驚.

    『然後真冬一直沒辦法決定.小直,你挑一個.』

    「為什麼是我?」

    『因為真冬說她不會游泳啊!也就是說她買的泳裝是穿好看的,所以才要小直選呀!』

    「搞不懂你在想什麼,自己選啦!」

    『啊——算了.對了,那我把試穿的照片用手機傳給你.』

    「——不,不行!』後方傳來真冬的聲音,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接著電話就掛斷了.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啦!

    我把掛斷的手機拿在手里不停翻來翻去,還真的等了簡訊鈴聲好一會兒,都忘了要收拾行李了.真冬穿泳裝的照片啊——真的會傳過來嗎?不行不行不行.我在想什麼啊?真冬還是會拒絕她吧.

    不過多虧了千晶我才想起來,于是在櫃子里東翻西找,把泳褲給找了出來,塞到登山包一角.到時候有時間出去游泳嗎?

    海邊?大家都會穿泳裝?我突然沒來由地在床上滾來滾去.到現在我才稍微理解班上同學起哄時的心情.只有我們四個人耶,只有四個人,而且是去海邊,還住別墅——該怎麼說呢?這只能說是過太爽了吧?

    我趕緊恢複正常,在床上坐好.距離現場演唱不到兩個禮拜了.練習要緊.

    不管怎麼說,就是明天了.

    「小直,洗澡水要怎麼燒啊?」

    「剛才不是教過你了嗎?」

    「小直,我不知道我的內褲放在哪里.」

    「我怎麼會知道你放在哪里啊!」

    那天晚上,我試著放手讓哲朗做一些家事.雖然只有三天兩夜,但如果沒人在家時他不能多少照顧自己,那我會很頭大.

    「喂,現在說還不算太晚,你真的不帶我去嗎?會很有幫助喔.我可是很擅長幫女生在背上擦防曬油喔!」

    「你在自己的香港腳上擦藥就好啦!」

    「小直,你太天真了.那不是香港腳,是輪癬喔.」

    「羅唆啦!你別靠近我.」

    哲朗縮成一團,蹲在房間角落喃喃自語地說什麼:「我不記得自己養出過這樣的小孩……」我丟著他不管,自己回到二樓的房間去.最後確認一下貝斯跟替換的弦.明天很早就要起床,還是趕快去沖個澡睡覺吧.

    第二天的集合地點是長島樂器行,也就是神樂坂學姊打工的地方:離這附近最大的車站商店街有一段路.樂器行是間破爛的店,位在一棟細長的三層樓建築里,彷佛地震一來就會垮掉,不過最近倒是頻頻有常客光顧.一到深夜,這里就會成為樂手們逗留,聚集的地方.

    早上九點,我和千晶到的時候,門口的路上停著一輛大型的白色休旅車,神樂坂學姊正要把爵士鼓搬上車子的行李箱,真冬則坐在後座,探出身子看學姊搬東西.好久沒看到她穿便服了.然而真冬一看到我,又鑽回車里去.

    「早啊!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幫我搬擴大機?」

    學姊的額頭上滿是斗大的汗滴.這台休旅車還真大啊,就算把所有樂器都搬進去,好像還有剩余的空間.

    「呃……誰要負責開車啊?難不成是學姊?」

    我邊搬擴大機邊問.自從聽說要開車去海邊以後,我就一直對這件事感到不安;也許學姊會有駕照吧?

    「嗯?我們有專門的駕駛員喔!回程也會來接我們.」

    「啊?」難不成是那個倒黴的店長?

    這時,店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一台高度跟我身高差不多的馬歇爾擴大機出現在眼前.把它搬出來的是一位個子很高,年紀大概二十好幾的男人.一頭亂發之中藏著一雙銳利的眼神,即使透過墨鏡,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視線;加上相對高聳的鼻梁,顯得十分引入注目.就算只是在街上擦身而過,恐怕整天都不會忘記他那張臉.

    「弘志,我把擴大機搬進去,你去把三把吉他放在座位底下.」

    「噢,了解.」

    聽到學姊的話,那位叫弘志的人苦笑了一下.

    「咦,咦!」和我一起搬貝斯擴大機的千晶看到那個人的臉後,就把手放掉跑開了.我一個人勉勉強強地把擴大機搬進車子的行李箱.搞什麼啊,這樣很危險耶!

    「濱坂弘志?是……是本人嗎?哇!」

    「不不,我今天只是個小小的駕駛員.」這位弘志大哥摘下太陽眼鏡,對于品投以微笑.呃,他是誰啊?

    「千晶,那是你朋友嗎?」

    「小直,你不認識他嗎?」

    「這……不好意思.日本的樂手我幾乎都不認識.」

    休旅車上路後,我在後座向弘志哥道歉.

    「不要用這麼奇怪的方式跟我道歉啦.」弘志哥大聲地笑著對我說:「不認識我也無所謂啦,畢竟我是玩地下樂團的嘛.反正這次的現場演唱結束後,你想忘也忘不了啦.」

    他這麼說讓我更為抱歉,身子都縮成一團了.

    根據情緒高昂的千晶所言,再加上學姊一點也不認真的介紹,我才終于整理出一些頭緒.弘志哥似乎在一個叫「憂郁變色龍」的樂團里擔任主唱,也透過獨立音樂唱片公司出過專輯:聽說也提供曲子,或參與合音之類錄制專輯的幕後工作.也就是說——他是個職業樂手.這次邀我們客串演唱,還有借我們別墅的都是這位弘志哥,讓我實在抬不起頭來.

    「為什麼會淪落到來幫我們開車啊?」

    千晶把頭探到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問道.最後一排的座位已經放倒下來,還塞滿了行李,所以我和千晶,真冬肩並肩坐在第二排.

    「當然是因為我和響子打賭賭輸了啊.本來想說只是把別墅借你們住三天兩夜實在是太便宜我了,早知道就不說要順便開車送你們了.」

    啊,果然啊……是這麼一回事嗎?

    「那學姊你賭了什麼?」千晶這次問坐在副駕駛座的學姊.

    「我跟他說,要把自己借給他三天兩夜.」

    「學姊!」

    我和千晶兩個人同時大喊.

    「請好好珍惜自己!」

    千晶抓著學姊的兩只手臂,微微地搖晃著她.

    「可是我不可能輸給弘志這樣的人啊.現在想想,不該只說三天兩夜的,早知道就先跟他簽個兩年契約就好了.」

    「別說傻話了.那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別墅,是我和一堆人合資一起買的.」

    「你們是用什麼定輸贏的?」我真想知道她是哪里來的自信,于是便問問看.

    「唱卡拉OK.這個男的真笨,居然以為唱自己的歌就會拿到高分.其實我早就控制了評分系統,所以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真過分……怎麼這樣對待專業的樂手呢?

    「羅唆啦,吵死了,下次我一定不會輸.」弘志用手掌砰砰地拍著方向盤.

    「其實……由學姊選擇比賽方式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所以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實在太同情他了,忍不住給了他這樣的忠告.

    「真是的……你也被她要過?」

    「啊這個……呃……」

    結果弘志哥只是一直苦笑.

    車子開上交流道以後,話題終于聊到音樂上了.

    「其實我之前就想彈吉他了.不過古河他——啊,是我們團里的吉他手啦,他說什麼我彈得不好,就不讓我彈了.不過那家伙以前其實是想當主唱的樣子,不過唱得不好.就這樣,我們為了取笑對方的技巧差,偶爾會秘密地交換角色上台表演.」

    他說後來的團員都是熟識的朋友.也就是說,和「憂郁變色龍」沒有任何關系吧?我有點放心了.雖然說是地下樂團,不過在職業樂手之前表演還是有些令人卻步.

    「雖然你們是開場的樂團,不過輕松點表演就好啦.」

    「什麼輕松點表演!沒那回事.我們會唱到讓所有觀眾如癡如醉.」學姊如此反駁.話說回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樣的朋友啊?關于學姊的交友圈,實際上也還存在著許多謎團.她真的是高我一個年級的高中生嗎?

    「弘志你每次都說想彈吉他,卻老是在突擊演唱(注:未告知觀眾詳情就突然上台演唱)時搶麥克風來唱歌.就已經彈得不好了,應該把精力集中在手上的吉他吧?」

    學姊的嘴巴越來越不饒人,弘志哥只好打開汽車音響.喇叭中突然傳出的大音量中有歡呼聲,嘈雜聲,還有數拍子的鼓棒敲擊聲.

    接著傳出的,是LesPaul電吉他那過于華麗又過分粗糙的聲音.

    接著,一陣宛如上等濁酒般嘶啞的歌聲傳了出來.

    是奧田民生的現場演唱專輯——到海邊去.

    堆在行李箱里的樂器好像正和喇叭傳出的聲音共鳴,發出嘈雜的聲響.

    聽著粗獷的搖滾樂,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感到一股濃烈的睡意.大概是昨天收拾行李搞到很晚的關系吧……?

    窗外車道旁有隔音牆,一輛輛超越我們休旅車的車頂在太陽下閃閃發亮,更上方則是無限延伸的夏日晴空.坐在我身旁的真冬——那眼眸的顏色正和現在的天空一樣.

    我閉上了雙眼,任憑自己的身體浸淫在奧田民生的歌聲中.

    我醒了過來,稍微轉個頭,眼前就是真冬的臉龐.

    ……咦?

    她一跟我四目相對,馬上滿臉通紅.我嚇了一跳趕忙抬起頭來,才發現剛才打盹的時候把頭靠在真冬的肩膀上了.

    「……對,對不起.」

    「沒關系.對了,我們已經到了.」

    真冬突然往窗外一看,喃喃地說著……到了?

    「喂喂,醒來的話就去把東西搬下去.」

    千晶突然揪著我的耳朵,讓我睡意全消.

    「……哇……!」

    我從車上下來,不自覺地發出贊歎.

    在一片細瘦樹干交錯而成的稀疏樹林中,一棟純白的別墅沐浴在穿透樹林的細碎陽光里.透過別墅後方的樹林間隙,可以看見大海.

    繞到別墅後方,穿過樹林後,就身處在一座懸崖頂上.放眼望去,崎嶇不平的岩石堆疊延伸到遙遠的另一方,海水不斷地侵蝕拍打,讓岩岸呈現鋸齒狀.一陣帶著濃濃潮香的海風吹拂在臉上,讓人心曠神怡.是說,這種地方可以游泳嗎?

    「靠近沙灘的地方會有許多來海邊玩的游客,很麻煩.所以才選擇這里.」弘志哥這麼告訴我們.「不過岩岸的海邊也很好玩喔.」

    「待會再告訴你們往下走到海岸的路.」弘志哥一說完,就帶著我們走回停車的地方.

    這間別墅幾乎就和錄音間一樣,剛進門的大廳里擺著直立式鋼琴,混音器,麥克風架,監聽喇叭和錄音器材.聽說是幾個玩音樂的朋友大家各出一點錢買的,夏天就輪流待在這間別墅作作曲,寫寫歌之類的.原來如此,所以才選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嗎?不管怎樣,在這片看不見其他建築物的路邊樹林中,只有這棟別墅孤零零地座落在這里.

    大廳的沙發和桌子緊貼著牆壁,所以使用時感覺很寬敞.即使如此,當我們把擴大機和爵士鼓搬進來以後,空間馬上狹窄了許多;吃飯也只能在陽台上吃.大廳的天花板是挑高的,從屋子里看著大大傾斜的屋頂形狀就知道.寢室好像都在二樓.

    「只不過有個問題……」

    終于搬完行李,大家喝著冷飲解渴的時候,弘志哥對我們說:

    「因為我們來的時候通常都不會乖乖上床睡覺,所以這里只有三間寢室.」

    我們面面相覷.連數都不用數,樂團成員就是四個人.我看著螺旋樓梯上方,自挑高的天花板延伸出的走廊上,的確並排著三個房門.

    我看著學姊說:「這個……該怎麼辦呢?」

    「也就是說,現在的問題是——我要和誰一起睡吧?」

    不,並不是.

    「不管我和姥沢同志或是相原同志睡都會有損情誼……沒辦法,年輕人!」

    「不行!」

    「學姊你在說什麼啊!」

    「你的決定問題更大吧!」

    被我們三人同時吐槽,學姊看來似乎非常意外,弘志哥更是笑得差點從沙發上跌下來.

    「那……年輕人你來決定想和誰一起睡好了.」

    「夠了,不要再研究那種方案了.」

    結果,最後的結論是我去睡大廳的沙發.

    接著弘志哥向我們說明買東西的地方和走到海岸邊的路線等等.自從抵達別墅,把種種事項弄妥之後都已過了正午,也是吃中餐的時間了.不過弘志哥卻跳上車,說他差不多該回去了.

    「那個……我會准備午飯,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吃?」

    雖說是和學姊打賭輸了,可是他免費借出別墅還送我們過來,我們卻好像等到他沒用處以後就急忙趕他回家,實在很不好意思.

    「不了,沒關系.要是再待下去,我可是會很羨慕的.」

    弘志哥把手肘撐在駕駛座窗口笑著說,接著便戴上太陽眼鏡.

    「就這樣,我後天中午再來接你們.喂,響子,要給我好好打掃乾淨啊!雖說是免費借你們,不過還是有條件的.」

    他對出來送他的學姊說完以後,便發動了引擎.

    「嗯,這我知道啦,你這個輸家.」

    學姊的回應也很惡劣.

    「濱坂大哥,謝謝你.」

    千晶對著開走的休旅車用力地揮了揮手,而真冬依舊不發一語.

    「接下來……」學姊轉過身來面向我們:「姥沢同志,請你發表住宿集訓的開幕訓話.」

    「……咦?我,我嗎?」

    「你是最高主席團的主席啊!這個角色就是要在這種時候說些什麼.」

    「可是……」

    「說什麼都可以.」

    「嗯……」

    真冬低著頭,用腳尖在沙地上畫了好幾個圈圈.學姊和千晶都保持端正的姿勢,立正站好等著真冬訓話,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不了這股壓力,突然抬起頭來開口了:

    「……住,住宿集訓持續到回家為止.」

    那回家之後呢?

    千晶任性地說什麼想在海邊吃午餐.

    「很多書上都寫說海風會讓飯團的美味提升好幾倍!」

    「現在開始煮飯的話要等到兩點喔.吃三明治可以嗎?」

    「唔——沒辦法,我讓步.」

    干嘛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啊!

    「那這段時間我們要不要去換個衣服啊?」

    「給我等一等,怎麼突然就要游泳啊?你是來這里干嘛的啊?」

    「來游泳和做日光浴的吧?」

    是練習才對吧!當我正要脫口而出時,卻看到神樂坂學姊拿著大陽傘和卷起來的墊子從儲藏間走出來.

    「你們也興致勃勃地要去游泳了嗎!」

    「太陽下山以後再練習也可以啊,所以白天就應該先去游泳嘛,不是嗎?」

    這麼說也沒錯——不對不對,不可以中計.

    「好,姥沢同志,去換衣服吧.我會幫你全身都擦滿防曬油的.」

    內心想法完全暴露出來的學姊抓住真冬的手,真冬卻猛搖頭.

    「我討厭海.」

    「為什麼?」

    「而且我沒游過泳,會怕.」

    「沒問題啦.因為這邊的海岸不是淺灘,一下子就踩不到底了,而且也不會踩到海膽.」

    千晶,你干麻這樣嚇她啊?真冬依然坐在沙發上,搖了搖頭.其實我也稍微想過,不練習就直接跑去游泳好像也不錯,這樣或許可以讓真冬的心情稍微舒緩一點——不過看來並非如此.

    「虧我們還特別一起去買泳裝的說.」千晶鼓著腮幫子抱怨.

    學姊歎了一口大氣,接著便說.

    「嗯,我了解了.姥沢同志不想去的話,只有我們去海邊也沒意義.吃完中飯以後就先練習吧,游泳的事就之後再說羅!等練習完滿身大汗以後.」

    千晶開始在大廳架起爵士鼓調音,學姊東撥西弄地在調整效果器,我則走到廚房.

    廚房是個直接和大廳相連的小空間,不過很可惜沒有接瓦斯,只有一個電爐.還好有一個很大的平底鍋,煎蛋時很方便.

    在我正要把萵苣的水瀝干時,換氣風扇傳來海浪的聲音,原來這邊剛好面對大海.沒辦法看到真冬穿泳裝是有點還憾啦……我想起千晶打到我家的那通電話.結果她還是沒把照片傳過來,到底是哪一種泳裝呢?

    「……要我幫忙嗎?」真冬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嚇得我差點把調理筷給掉在地上.

    「咦?啊,不,不用.沒關系.」

    「你干嘛那麼驚訝啊?」

    總不能說因為我正在想像你穿泳裝的樣子吧……

    因為真冬一概不用效果器,所以調音完畢就無所事事了.話說回來,弄個三明治也沒什麼地方是她能幫我的.

    「你在家也常常做飯?你父親的評論里寫過這件事.」

    「嗯啊,因為哲朗沒什麼生活能力.」

    為什麼要在評論里寫兒子在家做菜的事呢?我實在搞不懂,更不懂為什麼出版社要繼續把工作交給淨寫這些事的哲朗呢?

    「是喔……家里連衣服之類的都不讓我洗,所以我什麼都不會.」

    我一邊剝著萵苣,一邊稍微思考了一下關于真冬的奇妙人生.一個純粹的鋼琴家似乎就是這樣栽培出來的.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弄傷手指,所以根本沒辦法接近廚房.

    突然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鋼琴,她的絕望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或者連絕望的感覺都沒有了呢?

    「所以……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真冬邊說邊蹲在廚房連接大廳的門口.這句話似乎不僅是指廚房里的工作,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涵存在.

    我想——她一直以來都是孤單一人吧.最令鋼琴家感到孤單的不是一個人練習時,也不是錄音的時候,而是在滿座的演奏會中,坐在管弦樂團前方,聽著約翰尼斯·布拉姆斯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中的大提琴獨奏時——這句話是我在某本傳記中讀到的.

    不過,現在的真冬並不是獨自一個人.我希望她能察覺這一點.

    然而……真的沒問題嗎?集訓只有三天,在結束之前能讓她明白這件事嗎?

    要說在樂團之中誰的勞動量最大——我想這不用討論,一定是鼓手.

    「就算這樣也不要穿著泳裝打鼓啦!去換衣服!」

    「可是很熱嘛!」

    吃完午餐稍作休息以後,我們就馬上開始練習了.別墅的大廳通風良好,不用開冷氣就很舒服.話雖如此,在爵士鼓之間做全身運動的千晶卻已經滿身大汗了.她只有上半身換上泳裝,下半身依舊穿著短褲.櫻花粉色的比基尼以及汗濕而閃閃發亮的肌膚在鼓組之間若隱若現,讓我根本無法專心,還彈錯了好幾個音.

    學姊頻頻停止彈奏,這是以往很少發生的事.居然還說什麼:「大家還是都換上泳裝吧!」

    「這樣搞有什麼意義嗎?」

    「可以透過肌膚感受彼此的熱度.」

    有這種道理嗎?這樣只會讓我更不好彈,還是不要吧.

    不過,我知道演奏之所以會中斷並不是因為我的失誤.學姊把電吉他的音量關小放回架子上,然後走向大廳的另一邊——坐在沙發椅背上的真冬.真冬看了學姊一眼之後,就把目光移回手中的StraterCaster電吉他.

    「姥沢同志,你有兩個選擇……」

    學姊把豎起的兩根手指伸向真冬.真冬的身子震了一下.

    「要不為了透過肌膚感受彼此的熱度,給我換泳裝去……」

    「……不要.」

    「不然你就不要一直往前沖.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彈.」

    真冬往沙發坐墊上一坐,雖然她臭著一張臉點了點頭,卻連正眼都沒瞧學姊一眼.

    學姊盯著真冬的額頭凝視了一會兒以後,突然背過身去.

    「暫時休息個十五分鍾,大家冷靜一下.」

    話一說完,她便打開玻璃門走出陽台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也沒辦法靠近真冬,只能把貝斯的音量關小立在架子上,然後蹲在小地毯上.

    「真冬……」

    聽到千晶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正好看見真冬也用一副跟我一樣的表情,抬頭往爵士鼓的方向望去.

    「你第一次和我們合奏的那天表現得還比較好喔?」

    這說法會不會太辛辣直接了一點啊?不過我也一直這麼認為,真冬自己大概也這麼覺得吧.

    我們四個人第一次合奏,是在七月六日那一天.那首讓干燒蝦仁聽過的Kashmir,我們目前還沒達到.我們當初是怎麼達到那個境界的呢?大廳里悶熱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一陣沉默,令身處其中的我不經意地回想起當時的那股熱度.

    我和真冬的視線交會了一瞬間,盡管她馬上就低下頭,不過我知道,她也回憶起當時的種種了.因為她一直凝視著我的貝斯——為了完美地配合真冬的吉他音色,我從頭開始重新打造的這把特別的貝斯.

    不對,應該說……不是只我的力量而已.因為我們有四個人.

    「我知道.」真冬喃喃自語.

    「那麼……為什麼我們無法重現當時的演出呢?」

    千晶走到真冬身邊,把臉湊過去盯著她看.真冬撇過頭看著窗外.

    「那個時候,還沒——」

    真冬沒有接著說下去.那個時候,還沒?

    「還沒——考慮到許多煩人的事?」

    千晶蹲在真冬的正前方,接著她的話說下去.看著點了點頭的真冬,千晶又更進一步.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至少演奏的時候可以先忘掉啊!」

    真冬沒有回答千晶,只是再次望著自己的吉他,握著匹克的手往琴弦揮下,一股連續的十六分音符從她的高位演奏(注:指按壓靠近琴身的弦演奏,彈出的音域會比一般的音域為高中流瀉而出,淒厲得就像用力刮過玻璃表面的聲音——是極限合唱團的He-ManWomanHarter(注:收錄于極限合唱團的Pornograffitti專輯)前奏.之前試著借真冬聽了這張CD,她似乎特別喜歡曲子中巴洛克管風琴曲風的前奏,沒多久就練得爐火純青了.可怕的是,原曲中加入附點音符以造成延遲,半靠效果器演奏出來的前奏,她居然光憑自己的手就把音符一個不漏地全彈出來了.我一言不發地抱著膝,沉浸在她那宛如豪雨的琴音之中.

    真冬一個人就這麼厲害了——

    留在團里的理由,煩人的事——或許我比真冬更該思考這些事吧?因為我跟不上,所以真冬的吉他聲才不穩定嗎?

    突然間,一陣鏘鏘的金屬聲疊在吉他聲之上.是千晶.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了爵士鼓座上,光用腳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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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3:54 |只看該作者
「那後面再加個驚歎號.『民音!』」

    千晶又把記事本拿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地念出自己想到的團名;學姊則是萬般憐愛地一個接著一個否決掉.我坐在圓板凳上,把貝斯靠在牆邊,漫不經心地聽著兩個人的對話.

    那個時候——真冬也在這里等我.就在我提出以吉他決勝負的那一天.盡管她沒有給我任何答覆,卻還是一直等著我.所以這一次我也只能這樣等待著她.

    仔細想想,總覺得我和真冬之間老是沒把話說清楚.雖然有時候可以溝通,也有時候無法溝通;而這些無法溝通的部分日積月累,恐怕總有一天會變成無法挽回的誤解吧?

    如果真是如此,我是不是應該好好地問問她?

    真冬她,對我——

    學姊和千晶究竟把一句話都不說,陷入沉思的我丟在一旁,兩個人聊了多久呢?一陣鍾聲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我嚇了一跳,趕忙望向練習室里的時鍾.是上課前的預備鈴,再過五分鍾就要開始上課了.

    圍著桌子侃侃而談的學姊和千晶也把視線轉向時鍾.鍾聲敲完後,房間里一股冰冷刺骨的沉默,讓人完全感覺不到現在是盛夏七月.

    「年輕人……」

    學姊向我招了招手.我站起身來,學姊便把原子筆塞進我的手中.

    「沒辦法了.你是第三個加入樂團的人,所以你來決定吧.」

    「咦……」

    我一直看著學姊的臉.

    真冬沒有來,所以就由我——

    「可是……」

    「只是個名字而已,不要想得那麼嚴肅.不會因此就無法改變什麼的.」

    是這樣嗎?我盯著報名表這麼想著.

    總覺得如果真冬現在沒出現,以後也不會來了吧?如果在這里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系……

    我重新握好原子筆——昨天想了一整晚,終于決定了.如果最後由我替樂團取名字,就叫作「Blackbird」吧.

    不過,如果真冬不會再出現,這個名字就失去了意義,成為一個只能讓我認清折翼之後無法再次飛翔的名字.

    就在筆尖接觸紙面,我正要寫下第一個字母「B」的時候——

    學姊猛然抬起頭來,她的視線越過我的肩膀,射向練習室的門口——之後便笑了起來.

    我屏住呼吸,跟著回過頭.

    厚重的門開了一道隙縫,微風帶著夏日的氣息吹了進來.千晶跑到門口用力把門拉開,站在門外的真冬正要後退,手腕就被千晶一把抓住,嚇得她身子微微一顫.

    學姊在我的耳邊開口了:「早啊,姥沢同志.」

    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因為有好多話都塞在胸臆之中.

    結果我只能把原子筆遞給被千晶一把拉進練習室里的真冬.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而已.

    真冬盯著筆看了好一會兒,才用左手接過它;即使我已經離開桌邊,她還是在門口站了好長一段時間.

    接著,真冬慢慢地走到桌子旁邊,在報名表的空白欄位上,毫無滯礙地寫下一個個字母.

    feketerigo

    「這個字怎麼念啊?」千晶悄悄地問.

    「feketeligo」真冬喃喃地說.真是不可思議的發音,這是哪一國的語言啊?

    「你母親說話時是不是有點荷蘭或是德國口音?」

    聽學姊突然這麼一說,我跟真冬同時抬起頭來.

    「……你為什麼知道?我媽媽曾經提過,她是在荷蘭出生的.」

    「因為在匈牙利文里,g的音通常不會念成k.不過,這樣念起來比較好聽.」

    學姊描繪著真冬寫下的名字,臉上的笑容就像清晨飄著些許白云的天空般溫和.

    「你喜歡這首歌?」

    聽到學姊這麼問,真冬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總覺得那一瞬間她似乎看了我一眼,讓我的臉熱了起來.

    這是哪首歌的名字啊?「feketerigo」這個聲音,彷佛在轉眼間就會輕柔地飛上天空.

    「真是個好名字啊.」

    學姊說完便把報名表摺了起來塞進口袋,接著迅速地靠進真冬,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真冬嚇得整個臉都紅了,還往後退了一步.

    「啊,對了.姥沢同志,你口袋里的四千五百塊圓就拿給年輕人吧!出納的部分我都交給他全權負責了.」

    正要跨出練習室的時候,學姊丟下了這麼一句話.真冬的臉又變紅了.

    門一關上,真冬就從背心胸前口袋拿出一個牛皮信封往我的臉上貼.

    「哇!」

    我接住差點掉在地上的信封,打開來一看,里頭有幾張千圓鈔和五百圓銅板.

    「咦?這個……」現在還不用把錢交給我啦!話說回來,是那個意思嗎?是那個意思沒錯吧?我有點沒自信,只好偷偷瞄了瞄旁邊的千晶的臉.哇,好一副欣喜的表情啊!

    「快點收起來.」

    真冬撇過頭去這麼說.我把信封塞進琴盒後的口袋,這才發現自己的心髒正噗通噗通地狂跳.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沒辦法冷靜下來.可以和真冬一起去集訓了,大家可以一起去了!

    「真冬,你再告訴我一次團名那個字要怎麼拼.到海邊以後,我們把它弄成曬痕吧.」

    千晶興高采烈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我不能常曬太陽,而且我也不會游泳.」

    「啊,那就得帶陽傘去了.要跟我一起去買泳裝嗎?」

    「不是跟你說我不會游泳——」

    「放心,我會帶特大號的游泳圈去啦.」

    千晶推著真冬的背,走出教室.

    「直巳……」

    站在門外的真冬回過頭來喊了我一聲.我越過千晶的肩膀,和她四目相對.

    「……真的會知道嗎?」

    真冬向我尋求答案時的眼眸還是有如烏云密布的天空,我突然覺得胸膛好像被緊緊揪住了.

    「知道什麼啊?」千晶往前探頭看著真冬的臉.但真冬搖了搖頭,所以千晶的目光便轉向我這邊.

    如果來參加住宿集訓,也許就會知道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就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直冬留在這個樂團的理由,真冬感到迷惘的事——

    兩個人的視線一直盯著我,我只好吞了口口水,點點頭.

    「應該……找得到答案的.」

    真冬有些不安的目光彷佛黏在我的鼻尖,我不禁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接著,我往前陪出一步——

    「我跟你約定……」我邊說邊把手伸向真冬.「如果找不到答案,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曾幾何時也有過的,約定.

    真冬滿臉通紅,伸出手掌拍掉我伸到她眼前的拳頭後,便轉身往校舍那邊跑去.

    千晶以不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也跟著真冬跑掉了.

    我回頭望著空無一人的練習室.

    真冬待在這兒的理由——

    我總覺得這個理由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她,得靠她自己去尋找.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待在這里的理由.只不過——我也不想就這樣迷迷糊糊地一直和大家玩樂團.

    我望向空無一物的桌面,總覺得真冬寫下的名字在學姊以手指描繪的同時烙印在上面了.

    feketerigo.將我們綁在一起的名字.

    在這次的住宿集訓中,我們能發現嗎?那將我和真冬連系在一起的,某種確切的東西.

    上課鈴聲終于響了起來.不妙,要遲到了.我鎖上練習室後便拔腿狂奔.在中庭樹林中的某處,蟬也開始唱起歌來了.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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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3:40 |只看該作者
4.feketerigo

    千晶每天早上大概都拖到快遲到才進教室.不是因為她上睡過頭或沒有時間觀念,而是就算上課預備鈴響了,她還是繼續待在社團教室練習打鼓.她畢竟是運動社團出身的,所以特別喜歡在早上練習.

    不過這天早上,千晶倒是難得地真的遲到了.

    早上去社團教室放吉他時就沒看到她,即使上課鈴都響了,老師也了進教室,還是沒看到她的人影.真冬從早上就完全不看我,本來想說等千晶來了以後,這股緊張的氣氛自然就會好轉了……不過靠別人果然還是不太好.

    「早安!」

    當千晶莫名有精神地打開後門(我的右後方)進教室的時候,第一節課已經開始十分鍾左右了,我們年輕又膽小的英文老師還被她嚇得連粉筆都掉到地上.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之下,千晶悠哉地走過我和真冬的桌子之間,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除了書包以外,她還抱著一個有提把的大塑膠袋.

    「老師,我遲到了嗎?還是說我已經被記曠課了?」

    英文老師看了看時鍾,咳了兩聲後不安地小聲說道:「我算你遲到,不過下次進來時不要這麼光明正大的樣子.」

    「好的,對不起.」

    她把課本從書包里拿出來,同時轉過頭過來害羞地吐了吐舌頭說:「真不該熬夜的.」

    「你拿的是什麼?」

    「嗯?喔,等一下再說.」

    一到下課時間,千晶就把帶來的袋子打開,從里面拿出一件東西,說了聲:「鏘鏘!」然後得意地打開給我和真冬看.

    真冬張著嘴,一動也不動.我想我的表情應該也和她一樣.

    那是一件白色的T恤——胸前有個迷幻的紫色配橘色,設計得很可愛的文字標志.

    『姥沢真冬&LOLLYPOPs』

    上面的確是這麼寫的.

    「這是什麼……?」

    我好不容易從喉嚨里擠出這句話.

    「這是什麼?就是我們樂團的T恤啊!很可愛吧?如果真咚咚還沒決定樂團名字,就用我想的這個名字好了.」

    千晶得意洋洋地說著.我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再次確認這個令人莫名不安的名字,然後瞥了真冬一眼,才發現她臉色蒼白.

    「昨天我去小直家的時候,他剛好在聽EL&P嘛.于是我就想到——我們的樂團就叫E&LP吧.」

    「……為,為什麼我的名字也在里面?」

    「因為真咚咚是我們的團長啊.你看,就像花肇&CRAZYCATS那樣嘛.」

    你到底幾歲啊?是因為常常和親感大叔喝酒的關系嗎?有時候千晶說的話還真像老頭……

    不,比老頭還像老頭.

    「團長?是,是我嗎?為什麼?」

    「咦?你沒聽學姊說過嗎?」千晶邊說邊把T恤攤放在桌上.「學姊說過,我們民音社是革命軍.對吧?」

    「這麼說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我喃喃地說著,意識同時飄向了遙遠的過去.神樂坂學姊自稱革命家,至于我們這些被她召集來的人,似乎就是她的革命同志.

    「她說我是戰斗人員,小直是書記,真咚咚就是最高什麼什麼的議長.」

    「沒聽說過.」真冬不知為何好像快哭了.

    「我說……團長不是學姊嗎?」我插了一句.

    「學姊是書記長.就是說呢……革命政權中最偉大的人雖然是議長,不過這只是名義上,真正掌握實權的其實是書記長啦.這種體制就叫做三頭政治.」

    「是這樣嗎?」

    「你指的是蘇維埃?」

    「原來如此.」

    「真是上了一課.」

    在旁邊湊熱鬧的同學都感動得直點頭.不知道為什麼,我已經對這一切失去感覺了.

    「因為這樣,所以我把真咚咚的名字放進樂團的名稱里.」

    「……我不要.」

    「那你自己想個名字不就好了?」

    真冬悶悶不樂地抓著桌子不放.

    「喂,相原,我也想要這件T恤.」

    「啊,我也要,尺寸要LL的.」

    「那我算你們一件三千五百圓吧.」

    「好貴喔!」

    「這不就只是剪個形狀,然後噴漆而已嗎?」

    「因為靠周邊商品獲利是樂團的基本.」

    就在千晶被男生們包圍,一邊發揮她商人本色的時候,真冬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我煩惱著是不是該跟她說話,但又想不出要說什麼.

    只聽到「砰」的好大一聲,真冬突然把椅子往後一推站了起來,在她附近的人全都驚訝地回過頭.真冬彷佛想閃避大家的視線,轉頭就往教室外沖去.就在我要起身追她時,千晶比我快了一步,從我眼前跑了出去.

    「等一下啦!」

    聽到千晶在外頭大喊,我也跟著跑到走廊上.千晶抓著真冬的手,而真冬則不斷掙紮著想要甩開她.不妙,場面混亂.就在我要介入阻止她們的時候——

    「真冬!你看著我,好好聽我說.」

    千晶說話了.

    真冬突然停了下來,接著僵硬地靠著走廊的牆壁,低著頭稍稍把身子轉向千晶.

    我像個白癡一樣站在教室門口看著這一切——既沒辦法靠近,也沒辦法說些什麼.

    「你聽好,我之所以待在民音社,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學姊.」

    千晶握著真冬的手對她說.

    「至于另一半原因,和真冬你是一樣的.你應該明白,對吧?」

    真冬吃了一驚抬起頭來.雖然我只看得到千晶的背影,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時候的她正露出微笑.

    「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啊!」

    「我,我……」

    真冬的臉龐染上紅暈,接下來的話也沒有說完.因為宣告第二節課開始的鍾聲響了起來.

    那天放學以後,真冬就急忙離開教室,民音社的練習室里也不見她的人影.我想了一想,才發現她今天根本就沒帶吉他來.

    「我還是去找找看好了.她的鞋子還在鞋櫃里.」

    我正要走出練習教室,學姊便從背後抓住我的肩膀.

    「沒用的啦!相原同志已經做了所有該做的事,接下來就是姥沢同志自己的問題了.」

    我看了千晶一眼,她正坐在爵士鼓組中間,直盯著攤在膝蓋上的手工制T恤.

    所有該做的事——

    今天早上千晶所說的話——

    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這一切的一切我完全搞不懂.待在樂團里的理由?什麼意思啊?

    「我……是不是做了很過分的事啊?」千晶喃喃自語地說著.

    「這交給往後的史學家來評論就可以了.比起這件事……」

    學姊邊說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摺了兩摺的紙攤開.

    「現場演唱的報名……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別說樂團名稱了,就連團員姓名欄都是空白的.我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如果——真冬就這樣莫名奇妙地退出,該怎麼辦?

    千晶把T恤拿起來說道:「所以就先把這個名字填進去嗎,不行嗎?」學姊很難得地苦著一張臉說道:

    「嗯……相原同志,我現在正在慶幸你不是最後一個加入樂團的成員.」

    「學姊真過分!」

    學姊說的話只有在這個時候讓我如此贊同.

    「像我們這種蘿莉蘿莉又很大眾化的可愛樂團,不是很適合這個名字嗎?」

    「等我退出以後你再用這個名宇……」

    「那小直也穿女裝吧?」

    「我死也不要.」

    學姊把吉他接上擴大機,用噪音打斷我們的白癡對話.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等到明天中午.明天早上我們就在這里等姥沢同學吧!然後我再蹺課,把報名表送去表演的Livehouse.」

    接著學姊轉頭看著我.

    「只不過是個報名用的名字啦!就算來不及也不代表就會怎麼樣.就算這次真的沒辦法,之後再改就好了,不要一臉那種表情.」

    「話是這麼說沒錯……」我現在到底是什麼表情啊?

    「更重要的是,我們去住宿集訓所需的費用估算好了吧?」

    「咦?啊,算好了.」

    由于這次集訓幾乎只需要餐費,所以最後由負責伙食的我掌管錢包.

    「一個人要四千五百圓.」

    千晶說:「哇!真便宜.三天兩夜真的只要這個價錢?包括點心在內嗎?」點心自己買啦!

    「……這是四個人去的價錢,沒錯吧?」

    學姊突然這麼問,而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一次准備多人份的飯菜會比較劃算,但如果只有三個人去,價錢就會稍微提高.

    「眼前的問題在我們這邊吧.」

    學姊邊調音邊「呼」地吐了口氣.住宿集訓——真冬會怎麼決定呢?

    她真的不打算去嗎?如果她不來社團活動,就沒辦法討論這些了.

    要是真冬不來,就沒有意義了啊!

    「現在多說什麼也沒用,來練習吧!」學姊說著的同時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連拿起貝斯的勁也沒有.

    此時此刻,這里有組成搖滾樂團的三個最低要素——吉他手,貝斯手和鼓手.

    如果我們的音樂就以這個規模成形——

    即使真冬不在,我們也能勉強成軍的話——

    學姊一直看著我的臉,接著又說:

    今天還是從翻唱歌練起.HotelCalifornia應該會彈了吧?」

    我點了點頭,學姊只憑她那一把吉他便彈起了沉靜的導奏.樂團組成之初,我們就常演奏老鷹合唱團的曲子當作練習.直到現在,大伙兒還是常在等待其他人到齊的空檔即興演奏老鷹合唱團的歌,所以手指會記得彈過的曲子.

    或許學姊也已經看出我心里在想什麼了吧?

    據說老鷹合唱團在錄這首歌的時候,導奏的部分一共重疊了13吉他的聲音.所以不管怎麼說,學姊一個人都沒辦法應付過來.不論是好幾個部分相互交疊的的即興樂段還是獨奏部分,只靠學姊一個人的手根本沒辦法重現.

    我連要幫學姊合音都忘了,只是呆呆地彈著貝斯,任憑自己浸淫在學姊的歌聲里,體驗歌聲之下的空白.

    真冬她——不在這里.

    早早結束社團練習,去教職員辦公室歸還練習室鑰匙時,我在門口遇到了麻紀老師.

    「喔,小直同學,你來一下.」

    「啊,我?」

    麻紀老師把頭發盤了起來,一如往常地穿著白色打褶襯衫和緊身窄裙.盡管穿著打扮得十分正式,實際上卻是個讓人無法和音樂老師聯想在一起的暴力教師.希望她以後不要再揪著別人的耳朵扯來扯去了.

    「老師,那邊是女廁所耶!」

    差點就被拉到糟糕地方的我拚命抵抗著.

    「哎呀,這可不行.」

    麻紀老師把我拉到樓梯轉角的地方,再上去就是四樓——音樂教室的一個角落,每天一到這個時段就幾乎不會有學生經過.麻紀老師把我逼到牆邊,踩著我的腳背質問我:

    「剛才真冬到准備室來了.」

    「咦……?」

    原來如此,她跑到音樂准備室來了嗎?麻紀老師是真冬的父親——干燒蝦仁在大學當講師時教過的學生,似乎從以前就和真冬很熟.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起來心情很低落的樣子.你們是不是吵架還是怎麼了?」

    「沒有啊,沒什麼啦……啊!好痛!請不要把體重都放在鞋跟上!」

    「我跟你說過,如果你把真冬弄哭就要有斷一,兩只手臂的覺悟吧?」

    「你哪有說過!」不過倒是說過不會就這樣放過我.

    「發生什麼事了?你們不是感情很好嗎?」

    「我們看起來感情很好嗎?」

    麻紀老師聳了聳肩.

    「你真的一點自覺都沒有……那個孩子掛在嘴邊的都是你和民俗音樂社的事喔.」

    「咦?不,那是……」

    如果我們感情很好,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個地步了吧?

    「她還在准備室里,你去找她.就說我叫她快點回家.」

    「……我知道了.」

    正要往樓梯上走的時候,我的後領突然被扯住.

    「哇!」

    「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

    我回頭一看,只見麻紀老師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聽說你們要去住宿集訓啊?不用經過我這個顧問的允許嗎?」

    「咦?啊!唔啊啊啊!」真冬這個家伙,她說出去了嗎?真是的……干嘛說出去啦!

    「而且還去住海邊的別墅?挺享受的嘛!」

    老師的眼神變得恐怖異常,我嚇得正想往後退,可是腳被老師踩住,領帶也被抓著,只好舉雙手投降.

    「你不認為有個大人跟著比較好嗎?我去年夏天剛好買了新的泳裝,結果一直沒機會去游泳呢!」

    「這個嘛……不過呢——」

    「我隨便說說的啦!那一天我要工作,沒辦法去耶.你現在放心不少了吧?有沒有打從心底松了一口氣呢?你這個小子.」

    「咕嗚——————」

    鎖喉技如果稍微鎖錯地方,就會像掉進地獄般痛苦.

    「所以呢?那真冬怎麼辦?那孩子是說不會去,姥沢老師也說不行嗎?」

    「啊,不,我們已經——得到她父親的允許了.」

    原來……她已經清楚表明不去了嗎?依然被麻紀老師抓住的我感覺就像漸漸沉沒到了海底.

    「你們三個要丟下真冬自己去嗎?」

    「才不會呢……我想跟她說說看,要她一起去.如果她不去,大家都會很困擾.」話說回來,老師你也差不多可以松手了吧?

    「如果真冬不去,大家都會很困擾?為什麼?」

    「為什麼……嗎?」怎麼會這麼問啊?「因為她是我們的吉他手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不知道為什麼,老師臉上浮現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湊近看著我:我本想別過臉,但因為頭被緊緊地鎖著,根本動不了.

    「至于你為什麼會困擾……你就老實對真冬說吧!」

    我——為什麼會困擾?

    因為老師的話,讓我陷入了沉默之中.

    「話說回來,你們不會只是去游泳吧?吉他是還好,鼓啊,擴大機之類的設備要怎麼辦?」

    「……咦?」老師的手臂梢稍松開,我便迅速地溜了出來.

    「社團練習室里的應該是學校的設備吧?如果不是正式的社團集訓,就沒辦法出借喔.」

    這麼說來的確是如此.學姊打算怎麼辦呢?不過她那種人應該不會完全沒想過這件事.

    「反正我已經先提醒過你們啦!放學生們單獨在外住宿這種事情校方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拜托你們罩子放亮點,不要被其他老師發現喔.」

    麻紀老師話一說完,就下樓梯走了.其實這個人還滿不拘小節的.

    我們學校以前好像有音樂科,所以四樓一整層都是相關的設施.一上樓梯的左手邊有個鋪著紅色呢絨墊的大門,就像一般音樂廳的大門一樣,這里就是平常很少使用的大音樂廳.右手邊延伸而出的走廊上,並排著一間間擺放樂器等器材的倉庫.走廊尾端的鐵門,則是一般上課使用的音樂教室.

    音樂教室前方的右手邊,也就是音樂准備室門口的方向,傳來一陣陣沒接上擴大機的電吉他旋律,音色聽起來纖細而柔美.

    這是什麼曲子啊……應該是第五號布蘭登堡協奏曲里的大鍵琴獨奏部分?居然只靠一把吉他就能毫不含糊地重現如此厚重的琶音.我一邊回想著剛才三人彈的HotelCalifornia有多單薄,一邊專心聆聽真冬彈奏吉他.

    曲子結束以後,我聽到真冬調音的聲音.盡管如此,我還是站在門口一動也不敢動.怎麼辦呢?如果突然打開門走進去,真冬大概又會生氣吧?

    「……真冬?」

    結果,我試著小聲地喊她的名字.調音的聲響突然中斷了,但許多凝結在我嘴里說不出的話卻隨之融化而消失無蹤.

    因為——真冬什麼都還沒對我說.

    而我——也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個……呃,學姊說的現場演唱……到明天中午就截止報名了.」

    我把手撐在門上,一字一句地這麼說.

    「因為要填寫樂團名稱和樂團成員的名單交出去……而且如果再不決定,搞不好就得用千晶想的那個土名字了.」

    提到千晶的名字時,我注意到真冬的呼吸聽起來有些改變.

    「所以,那個……」

    我拚命地尋找適合的言詞……就從那件事講起好了,我也一直想問的那件事.

    「住宿集訓.你有什麼不能去的理由嗎?」

    總覺得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聽到她的答案.

    「其實……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薄薄的門板後傳來真冬喃喃自語的聲音.我因為終于和真冬說上話而稍稍安心了下來,但下一句話接著又傳到我的耳里.

    「不過,也沒有什麼一定要去的理由.」

    「什……!」這麼說也太過分了吧?什麼跟什麼啊!「那你干嘛參加社團啊?」

    我的口氣不知不覺中有些粗魯,還好她沒打開門.

    「我不知道……」真冬回答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聲音就像個迷路的孩子.我蹲在走廊上,沉思了一會兒.

    「如果你來參加住宿集訓,也許就會知道了.」

    我試著這麼對她說.連我自己都認為這理由真是奇妙,好像小學生會說的話;不過話說出口也收不回來了.

    「不只是練習而已,大家還會一起在海邊游泳,一起吃飯,一起放煙火.」

    好像很好玩,所以就試試看啊.只因為這個理由,不行嗎?

    我想起麻紀老師說的話——老實說出自己在困擾什麼就好了.

    明明就是自己的事,但當時的我終究還是無法理解.結果為了解決眼前的問題,我說了這樣的話:

    「所以啦,既然你都願意參加我們的社團了,我們也希望能和你一起去住宿集訓啊.」

    不光是練習,還要一起玩,一起談天說地.

    「而且也沒有老師在,可以隨我們盡情地玩喔!加上我們住的是別墅,就算玩鬧的聲音大了點,也不會有人抱怨的.還有,雖然有點自誇的嫌疑,不過我會准備一些很好吃的飯菜喔!呃,而且也不會花到多少錢,三天兩夜一個人只要四千五百圓——」

    我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越說越快,滔滔不絕地淨說一些白癡事.

    「所以啊,那個……」

    我把卡在喉嚨的一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已經沒什麼好說了吧?

    這已經是當時的我能使出的渾身解數了.

    「……明天早上,我會在練習室等你.」

    話說完以後,我屏氣凝神地等了一會兒,不過里頭卻沒有任何回應.

    唉,也只能等了吧.

    我悄悄地從拉門邊離開.往樓梯方向走去的時候,還兩度停下腳步回頭觀望.總覺得隱約可以聽到真冬彈奏吉他的聲響.德弗劄克的音樂……但那或許只是遠處市區傳來的傍晚鍾聲.

    第二天早上,我不巧在車站遇到千晶,只好和她一起坐電車到學校.清晨6點40分——如果是平常的我,這個時間應該還在被窩里.

    「你昨晚沒睡好?」

    搖搖晃晃的電車里,坐在我旁邊的千晶突然湊過來盯著我瞧.

    「嗯?沒有啊!我睡得很熟.」

    我倚著貝斯,低著頭對千晶撒了個謊.

    「你一直在想樂團的名字?」

    「嗯……算是吧.」

    「原來你不信任真冬啊?她真可憐.」

    你不也跟我一樣?還連T恤都做好了.我原本打算這麼回她,不過換個角度一想,那大概也是千晶想出來的最好辦法……吧?

    「我之後又想了十幾個名字喔.」

    「你還不是跟我一樣!」虧我還換個角度替她著想,真是浪費力氣.千晶自信滿滿地拿出記事本遞給我看,看到上面列了一長串的候補團名,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我們抵達學校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到數職員辦公室一看,鑰匙箱里卻不知道為什麼找不到練習室的鑰匙.

    「奇怪?小直,你昨天有還鑰匙吧?」

    「嗯……」

    我和千晶對望了一會兒.應該是有人先到學校,然後去了練習室.

    只有兩個可能——千晶轉身就跑,沖出教職員室門口時還差點撞到老師,但她完全無視于老師的責罵,直接從旁邊溜開並在走廊上奔馳,往中庭跑去.

    千晶用力拉開練習室的門,肩膀隨即垂了下來.跟著跑來的我從千晶身後往里頭一看,正好和里面的人四目相對.

    練習室里的人不是真冬,而是神樂坂學姊——不對,是神樂坂學姊沒錯,但是為,為什麼身上的襯衫已經脫了一半,連內衣都露出來了,而且她還正在脫裙子——

    「哇——!」

    千晶大叫一聲,賞了背後的我一記肘擊後便關上了門.痛啊!

    過了數十秒後,學姊打開門探出頭來.

    「抱歉抱歉,我沒想到你們會這麼早來.可以進來了.」

    千晶很快地進了練習室,我卻不由自主地有點畏縮——學姊到剛才為止都還在這個房間里換衣服耶?

    學姊換下制服,穿上印有古巴革命家切·格瓦拉照片的T恤和抓破處理過的迷你牛仔裙,一副無政府主義者的裝扮.

    「為什麼要在這里換衣服啊?」

    「昨天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是最後一天啊,我待會要把報名表送去表演的Livehouse.」

    啊,對喔!她的確曾經提過這回事.也就是說,學姊穿制服到學校只是為了要進教職員室借鑰匙嗎?這個人到底是來學校干嘛的啊?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團員們會這麼早來.我們還真是團結啊!」

    學姊說完便摸了摸千晶的頭.

    「這樣還不算全部的團員吧?」

    千晶抬頭看著學姊,小聲地說.

    「嗯,說得也是.」

    學姊點了點頭,從口袋里拿出昨天那張報名表,又從房間的一角拖了張桌子,把報名表放在桌上攤開.成員欄上已經寫了四個人的名字.

    相原千晶(Dr),姥沢真冬(G),神樂坂響子(G,Vo),檜川直巳(B,Vo).

    只有團名欄還是空白的.

    我不太想思考這件事,于是把目光移向報名表的其他地方……咦?

    「對了,場地租金怎麼辦?」

    現場演唱不可能是免費的,我卻完全忘了有關錢的事情.雖然還有另外兩個樂團和我們一起表演,但每個人應該還是要負擔不少費用.然而學姊卻只是微微一笑:

    「不用擔心.我們算是客串演出,所以不用花一毛錢.」

    「咦?」

    這是怎樣?怎麼可能有這麼好的事……啊,這個人一定又干了什麼好事吧?我還是不要追問下去好了,感覺真可怕.

    「如果姥沢同志來不及——對了,就直接用『民俗音樂研究社』這個名字交出去如何?」

    學姊咚咚地用原子筆尖敲著樂團名稱的欄位說道.

    千晶馬上開口抗議:「不要啦——真不可愛.」

    「是嗎?我還滿喜歡這個名字耶.」

    「那直接用『民音』好了,兩個字比較好記.」

    「感覺好像市郊的小酒吧店名喔,我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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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待在這里的理由

    據說神樂坂響子還不到十六歲時就組過三個樂團.

    第一個樂團是她國一時和社團成員組成的,貝斯手是個打算只用一根弦彈完整首歌的男生,而鼓手的手跟腳則沒辦法分開動作.神樂坂響子只好做了個奇妙的安排,讓原本預計擔任主唱的女生邊唱歌邊幫忙打小鼓就好,不過那個女生抱怨這樣沒辦法唱歌,所以神樂坂響子便代替她擔任主唱,練熟了三首年輕歲月合唱團的歌.不過到了校慶的前夕,那個女生卻說自己也想唱歌,怪響子狡猾,結果就不來排練了,團里的貝斯手跟鼓手也擁護那個女生而責怪響子.到了正式表演的時候,神樂坂響子自己一個人拿著吉他走上台去,自彈自唱老鷹合唱團的Desperado,雖然造成廣大的回響,不過樂團也在那一天解散了.

    第二個樂團,是在國中二年級的夏天組成的.那是一個成員都是女生的迪斯可樂團,響子加入的契機則是因為對方在她經常去的Livehouse貼了招募成員的傳單.那個樂團標榜是「福音搖滾曲風的麥可杰克森」,她受到這個意義不明卻似乎極為有趣的概念所吸引,盡管在意和其他成員之間的年齡差距,還是去報名加入了,沒想到很受其他成員歡迎,立刻就決定要現場演唱.然而在不知道第幾次的慶功宴上,神樂坂響子經常跑到其他成員家過夜,甚至一起洗澡,睡覺的事情被抖了出來,結果聚餐演變成大混戰,連歌迷也被卷了進來,只有還沒喝醉的當事人早早逃出了店外.最後樂團也在第二天宣告解散.

    第三個樂團是在剛升國三時,經常去的樂器行店員邀她加入的.雖然其他三個成員都是男生,而且團員的平均年齡很高,其中甚至有人已經結婚了,不過因為樂團的表演曲目大多是響子當時沉迷的英國硬式搖滾,所以她很干脆地就決定加入.但這個樂團也在三個月後宣告解散.

    「……也就是說,民音是第四個?」

    「等等,先等一下.不要省略奇怪的部分不說.」坐在學姊對面的我急忙追問:「第三個樂團是為什麼解散的?」

    因為我不自覺地放大了音量,坐我旁邊的千晶,斜對面的真冬以及麥當勞里的幾個客人,全都一起盯著我看.

    「嗯?第三個樂團的事不能說.對了,你也知道那個長島樂器行吧?我現在就在那邊打工.那家店的店長就是第三個樂團的成員之一,這件事關系到他的名譽.」

    我不禁毛骨悚然,想起了學姊那把貴到不行的吉他.根據千晶的說法,好像是學姊抓到店長的把柄並要脅他才拿到的.這件事該不會跟第三個樂團解散的原因有關吧?

    「我比較在意第二個樂團.」千晶咬著冰可樂的吸管,一臉怒氣地說著:「學姊也對太多女生下手了吧!」

    「嗯,我自己也在反省這一點.是我當時不用功,沒想到和女生交往也會牽扯到淫行條例(注:日本青少年保護養育相關法規之一,用以規范,禁止與青少年之間的性行為).」這跟淫行條例什麼的沒關系吧!這個人真是的……為什麼會扯到這種話題呢?

    今天三年級要補課跟補考,沒辦法去社團練習,所以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們四個就一起到麥當勞去.學姊明明說要仔細地說明現場演唱的事,可是根本就沒有進入正題,還淨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讓這個剛成立的樂團成員擔心.

    「總而言之呢,為了讓樂團能夠一步步邁向成功,我決定了三件事.第一,如果還要再玩樂團,絕對要一開始就自己組.」

    說完以後,學姊看了看我們.這就是她第一次從零開始找齊的四個人.學姊這個人是理想主義者,所以之後才加入別人的樂團也不是件好事吧.

    「第二,就是樂團成員的男女比例.一開始是二比二,接著是四個女生,最後是三比一,結果全都失敗了.我自己是女生,所以想組四人的樂團就只剩下三女一男這個選項了.」

    「……你邀我加入樂團,就是為了這種白癡理由嗎?」

    聽到我傻眼地這麼說,學姐挑了挑眉毛.

    「這才不是什麼白癡理由,而且理由也不只這一個.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不,話是這麼說沒錯.這個人不管對什麼事好像都很認真,但樂團成員的男女比例和樂團能否繼續下去,兩者之間有關系嗎?

    「第三,讓最後加入的成員決定樂團的名字.」

    學姊看著坐在旁邊的真冬.真冬到剛才為止一直安靜地盯著干巴巴的薯條,聽到學姊這麼一說,她才嚇了一跳把頭抬起來.

    「……我,我嗎?」

    「是的.」學姊用雙手握住真冬的手.

    「為……為什麼?」

    真冬有些困惑,我也不明就里.為什麼要讓真冬命名?

    學姊拿起薯條的盒子.

    「這是我……」學姊先把一根薯條抽出來放在托盤上.「接著是相原同志……」她看了千晶一眼,又拿了一根薯條排在旁邊.「接著是年輕人……」她抽出第三根稍短的薯條.「最後是姥沢同志.」學姊又拿出一根長度最長的薯條,她把前三根薯條稍微整理一下,又把最後一根薯條當作束帶,將三根薯條綁起來,打了個結.

    「你看,我們是因為姥沢同志而聚在一起的.因為你最後加入了,我們才能組成樂團.所以說——如果要寫下名字,就該寫在這里吧.」

    學姊把那個用薯條綁成的東西放在真冬面前,指著綁著三根薯條的長薯條說道.

    「最後要由你來命名.這麼一來,你就沒辦法離開了.只要你不離開,剩下的三個人也不會分崩離析.」

    學姊一直正面凝視著真冬,她只好移開視線,咬著嘴唇低下頭.

    「……不過,我——」

    「取什麼名字都沒關系啊.用你喜歡的詞彙就好了.」

    「你這麼說,讓我很困擾.」

    「為什麼?」

    「因為我……我只是跟著直巳加入……而已.」

    千晶沉著地看著我的臉,我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真冬那蒼白的嘴唇.怎麼回事?真冬為什麼那麼害怕?

    「所以說,我沒辦法決定這麼重要的事.」

    「就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才想讓姥沢同志決定.」

    學姊把臉湊向真冬,溫柔地小聲說道:

    「我不是要你此時此刻就決定名字.不過我得去租現場演唱的場地,而且還要制作海報跟門票.所以盡可能在明後天給我答案,最晚也要在集訓之前決定.」

    「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集訓.」

    「你不想去嗎?為什麼?」

    真冬用力地擺動栗子色的長發,打斷了學姊的話.我和千晶互看了一眼,只見她露出一瞼困惑的表情.

    我們得到干燒蝦仁的同意已經兩天了,真冬卻到現在還沒表示半點想參加集訓的意願.我和學姊做了種種安排說服了干燒蝦仁,但不知為什麼很難對真冬提起這件事,所以都沒有向她詢問要不要參加集訓的問題.

    所以此刻是我們第一次聽到真冬說她還沒決定要不要去.我感到有些悲哀,明明四個人在音樂上已經有這種默契了,真冬卻還沒融入我們之中吧?就連我都因為那首Kashmir而被真冬的音樂擊中心底深處了啊……

    學姊正打算再開口時,真冬很大聲地把椅子推開,站了起來.

    「……真冬?怎麼——」

    真冬無視于我的叫聲,背起琴盒便大步穿過桌子之間,一下子就消失在樓梯下了.

    正要站起身的我只好茫然地坐回椅子上.

    什麼跟什麼啊,突然這樣.是誰說了什麼讓她不高興的話了嗎?

    「唉呀呀,這女孩還真敏感啊!」

    學姊喃喃自語.她拿下發夾,傭懶地松開烏溜溜的長發之後,歎了口氣.

    「我原本沒打算要責備她的,結果還是被她察覺了.」

    這是——怎麼回事?學姊剛才說了什麼嗎?我根本搞不懂.

    「小直,你還在這里干嘛?」

    千晶整個拳頭快要揮到我的臉上.

    「還不快去追!別在這里發呆!」

    「咦?欽?我嗎?」

    「快去追就對了,笨蛋!有夠遲鈍的!」

    千晶朝我的大腿狠狠地踹了一腳,我趕忙站起身,快步地往樓梯那邊沖去.

    我在車站的入口追上真冬.在通往月台的下樓人潮中,我發現了一頭栗子色的長發和吉他的形狀,于是急忙拿出定期車票,穿過驗票閘門.

    「真冬!」

    剛走下樓梯,經過長椅旁的真冬回過頭來,眼角好像還帶著淚.

    「……不要跟著我.」

    「你在生什麼氣啊?」

    「我沒生氣.」

    旁邊的人都看著我,這些視線真令人不舒服.而且其中也有我們學校的學生.

    「咦?那是為什麼?」

    下行電車進站的聲音蓋過了我的話語.我追著真冬,想也不想地就跳進車廂.

    「……你應該搭另一個方向的車吧?」

    「咦?啊,是沒錯啦……」

    仔細一想,我的包包跟貝斯都還擺在麥當勞里面.怎麼辦?還得回去一趟?那兩個人會等我回去嗎?

    列車出站了.真冬坐在空座椅最靠邊的地方,她把吉他放在膝上,不讓別人看到她的臉.我站在她的身邊,背靠著車門旁.

    「為什麼要跟著我?」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坐電車到沒去過的街上閑晃.」

    「笨蛋.」

    丟下這句話之後,真冬就沒再說話了.為了緩和氣氛,我只好一直說些無聊的笑話——老實說,還是想辦法把這個毛病改一改比較好.

    我一邊感覺到電車的震動傳到上半身,一邊回憶和干燒蝦仁之間的對話.只能等到真冬自己願意開口.說這話的是——啊,對了……不是我,是哲朗說的.

    我可說不出那種話.現在我就已經等不下去,很想推開真冬緊緊抱住的吉他,然後把臉湊過去質問她到底在想什麼了.

    曾幾何時,我也跟她說過:如果有什麼煩惱就直接說出來.

    她最後還是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當列車在不知道第幾個站停下時,真冬突然站起身來.因為她在發車鈴剛響起時沖出車外,我差點就被她留在電車里.

    這個站幾乎沒有乘客下車,是個偏僻的小站.月台幾乎都沒有屋頂,西斜的強烈日照猛烈地曬著柏油路.圍欄的另一頭只看到一小塊一小塊亂七八糟的田地,鋪滿碎石的道路以及稀稀落落的平房.

    咦?我之前問真冬住在哪里的時候——

    「真冬,你家住在這附近嗎?」

    真冬背對著我把吉他背起來,接著轉過頭對我說:

    「……我只是突然想在一個不知名的車站下車而已.」

    她喃喃地說著,接著便邁開腳步,往剪票口走去.這麼說來,她好像本來就是蹺家的慣犯啊?她經常這樣突然搞失蹤嗎?我好像可以了解干燒蝦仁為什麼會有過度保護女兒的傾向了.

    由于我還得補票,結果還差點跟丟快步跑出剪票口的真冬,直到兩旁都種著玉米的石子路上,才終于追上她的背影.不過我還是沒辦法出聲喊住她,只好跟過去一樣,在她身後大約五公尺的地方安靜地走著.

    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真冬才終于停下腳步,站在一座橫跨干枯溪流的橋中央.原來是因為一陣好像生鏽了的寂寥電子樂曲從遠方傳來.那是傍晚五點市公所廣播提醒小孩子回家的鍾聲.這段從市內幾個定點廣播喇叭傳出的旋律,似乎在日本的各個城鎮都一樣.是德弗劄克的新世界交響曲第二樂章.

    更遠處的喇叭又傳來相同的旋律,隔了一段時間和起初聽到的聲音輕輕重疊,形成一段模糊的卡農.

    真冬扶著橋邊的欄杆,視線在空中四處游移,探尋著這段旋律.

    當我追上她的時候,她喃喃地說著:

    「……為什麼日本每天一到傍晚就要播放這麼寂寞的曲子呢?我因為演奏會的關系到處巡回,可是不管到了哪里,聽到的都是同樣的曲子.」

    我歪著頭,覺得有些奇怪.

    「在美國和其他國家,這首歌明明就是葬禮上播放的曲子.」她邊說邊望著河面.

    是這樣嗎?那應該是一種文化差異吧?

    「這首曲子後來又被改寫成念故鄉和日落遠山兩首歌,因為聽起來就給人傍晚了該回家的感覺啊……對日本人而言是這樣啦.」

    「是喔?」真冬只回了一句,就把眼睛閉上,側耳傾聽著轟隆轟隆的聲響被吸進空中.

    大概沒什麼人知道這首曲子是德弗劄克寫的,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這首曲子替代了填滿深切思鄉之情的信紙,自新世界美國寄予祖國捷克.

    「……為什麼?」

    當周遭的聲音只剩暮蟬的鳴叫以及遠方列車的聲響時,真冬喃喃地開口了.

    「你為什麼……要邀我加入樂團呢?」

    「……咦?」

    「算了,沒什麼.」

    真冬把吉他從肩上卸下,靠著欄杆擺著.

    「我是因為和你打賭賭輸了,才加入那個社團.都是你害的.」

    「都是我害的……?」

    「學姊大概也這麼認為……總之這件事大家都知道.」

    神樂坂學姊她——認為什麼?所以呢?

    「所以說,我根本沒有待在那個房間的理由.」

    「沒那回——」真的沒那回事……嗎?我話說到一半就吞回肚子里.

    就結果而言,好像就是我和學姊強迫她加入社團的.雖然我們都一直努力不去想這件事,不過學姊隱約察覺到了,所以——

    『正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我才想讓姥沢同志決定.』

    她才說了那種話嗎?

    「樂團……不好玩嗎?」

    我試著老實地問她.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啊?我才不知道咧!

    「可是四個人一起演奏的時候,我很開心.」

    「開心的話不是很好嗎?」

    「不好.」

    為什麼?我原本打算問她,可是卻說不出口.真冬腳踩著欄杆,探出頭望著河面.一瞬之間,我還想說她會不會跳下去.

    「你……不想去集訓嗎?」

    差一點,我差點就把我跟學姊多方努力用盡各種手段才說服干燒蝦仁的事給說了出來.不過說這些要別人感恩的話其實也沒意義.

    真冬把手肘抵在欄杆上,搖了搖頭.

    「就算我跟著你們去參加什麼集訓——」

    「不是跟著我們去而已!」我打斷真冬的話.「因為樂團要練習,如果成員沒有到齊,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我待在樂團里真的好嗎?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不是好或不好的問題吧?」我真的不知道真冬到底在說什麼.「我只是因為想跟你一起組樂團才找你來的啊.」

    「你,你!」

    真冬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的臉看起來染著一些紅暈,或許不單是因為夕陽映照的關系.

    「都是因為你說了這些話!」

    她微微地顫抖著,眼角帶淚地推了我一下.我退了一步.什麼?真冬為什麼生氣了?

    真冬背起吉他經過我身邊,朝著來時的路走去.我急忙追了過去,卻沒辦法和她並肩而行或是從背後叫住她.

    也因為這樣,我一時之間沒注意到真冬是想走回車站.再加上——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她是個超級大路癡.

    當真冬站在兩旁盡是青翠稻田的田埂中央,一臉不知所措地回頭看我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

    「你該不會……」

    「我,我才沒有迷路!一定是這邊!」

    我一邊忍著不歎氣,一邊把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的真冬給拉回來,然後回頭往小石子路走去.遇到什麼煩惱的時候,如果旁邊有人在,就老實地說出來.這件事看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很困難,卻是人生的基本道理.

    我們走到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下行電車的乘客也多了很多.兩人幾乎沒有交談,我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跟到真冬家去,只好在月台目送她搭上電車離開,然後拿出手機.

    『真咚咚剛才怎麼了?』

    「啊——嗯,她回家了.」當我聽到千晶的聲音一如往常時,不知為什麼安心了不少,結果答了一個很蠢的答案.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你到底是為什麼才去追她的啊?』

    「對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對了,你現在在哪里?我的東西還放在麥當勞.」

    『我幫你帶回家了.』

    「啊,不好意思.」

    『我之後拿去給你,先這樣.』

    上行電車這時剛好進站.千晶也不等我回答,就把電話給掛了.

    千晶家距離我家大約只有五分鍾的路程.

    不過,五分鍾是指走一般正常道路到我家門口的情況;如果是走直線距離,大概花不到兩分鍾.所謂的直線路徑,是指穿過高壓電線底下的禁止進入區域和只有貓能穿越的狹窄小巷,直接進入我家院子,再爬上圍牆邊的櫸樹到我房間窗戶的一段路.這是一段只有千晶會走的路線.

    也因為這樣,當我好不容易在晚上八點終于回到了家里,確定哲朗出門不在家以後,就馬上跑進我二樓的房間.我把愛默生,雷克&帕瑪合唱團的三部曲專輯放進CD唱盤按下播施鍵,然後整個放松癱在床上,曲子都還沒進入賦格的部分,就聽到一陣敲窗戶的聲音.

    「我進去羅——?」

    我為了讓風透進來而把窗戶開著,千晶還不等我回答就從窗戶跳進我的房間.她已經換上了T恤跟牛仔小短褲,把我的書包和琴盒放在窗邊後,就毫不客氣地坐在我的床上,簡直就把我的房間當自己家一樣了.

    「明明身上有東西,干嘛還從窗戶進來?」爬樹很累吧?

    「你該先說謝謝吧?」

    她用手肘頂了我的背一下,真的很痛.

    「抱歉,謝謝你.」

    「伯父今天不在家嗎?早知道從大門進來就好了.」

    「嗯,大概又去哪里參加聚會了吧.」

    「喔?那我們也來喝吧!冰箱里有酒吧?小直去弄點下酒菜來.」

    「我不喝啦!你在想什麼啊?」

    我換個姿勢躺著,眼睛直瞪著天花板.這時千晶慢慢走過來,從上方探出頭,盯著我的臉.

    「小直你也要慢慢學著喝酒啦!真咚咚看起來一點也不會喝,慶功宴的時候如果只有我和學姊喝得爛醉,那就太寂寞了.」

    「因為我還未成年……這麼說來,學姊也會喝酒羅?」我不自覺地坐了起來.

    「嗯.自從爺爺死了以後,就沒有可以和我拚酒的人了.我是第一次遇到比我強的人喔.」

    我無奈地歎了口氣.不是說二十歲以後才能喝酒嗎?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我能和學姊相遇真是命中注定的.」

    「是啊,你還是因為她而開始打鼓的……」

    因為這種不單純的動機而把鼓練到那種程度,還真是厲害.

    「不單純又有什麼關系?開心就好了.要是真咚咚也這麼想就好了.」

    「……咦?」

    因為千晶突然提到真冬,讓我一直看著她的臉.

    「你們沒有聊到這個話題嗎?」

    「唔嗯……?」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的確,真冬也在煩惱自己待在樂團里究竟好不好,也需要一個留在樂團的理由.

    「這麼說來,真咚咚也是因為某些不單純的動機而留在樂團里,所以才會煩惱?應該是這樣吧.而且她和我不一樣,好像是很在意小細節的那種類型.」

    「你說的不單純動機是什麼啊?因為和我打賭賭輸了,就是所謂的不單純動機嗎?」

    或許是不單純啦——不過真冬會在意那件事嗎?反而應該是我比較不好意思吧?然而千晶半張著嘴,盯著我的臉瞧了一會兒之後,就把額頭靠在彎起的一邊膝蓋上,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遲鈍又白癡,沒想到竟然這麼嚴重.」

    我只能把話用力吞回肚里,沒辦法反駁.因為的確就像千晶說的那樣.真對不起喔!問題是真冬什麼都沒說,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啊!

    「也對啦,在一起十幾年的都沒發現了,怎麼會發現剛認識三個月的嘛.」

    「咦?抱歉,你在說什麼?」

    千晶對我吐了吐舌頭,隨口敷衍我.拜托,我真的一頭霧水啊!就在我傻在那兒的時候,她站起身來,用手指整理了一下小短褲的皺褶.

    「好啦,我要丟下遲鈍的白癡不管,先回家去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的.」

    「你說想辦法是什麼意思?」

    「如果真咚咚就這樣一直沒辦法融入我們樂團,你也很困擾吧?不得已的話,就只有我們三個去集訓了.」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

    「嗯.我也很困擾.而且不管是不戰而勝或是不戰而敗,我都不喜歡.」

    講了一堆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以後,千晶又從窗戶出去了.巧合的是,基斯·愛默生彈奏的賦格部分這時剛好結束,曲子正要進入Endlessenigma的第二樂章.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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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2:24 |只看該作者
感到萬分迷惘的我開口了:

    「呃……我會試著再和真冬談談看,但可能沒辦法問出她在想什麼.我會老實地跟她說您替他擔心,或是勸她好好地跟爸爸說說話之類的.這樣可以嗎?」

    干燒蝦仁的嘴角緩和了一點點,慢慢地點了兩次頭.

    「這樣很好.」

    「這樣嗎?不過……」我潤了潤嘴唇.「我無法在學校跟她說,而且暑假馬上就要到了.」

    「嗯?」

    「嗯,也就是說……我想,如果是在住宿集訓的時候,或許會有機會可以跟她談談.」

    干燒蝦仁毫不隱瞞地露出厭惡的神色.真冬的表情那麼容易解讀,應該就是還傳自這個人?

    「不過那可是要住在外面耶?」住宿集訓就是這樣啊.「而且我不是說過你們還只是高中生嗎?何況真冬的手指又不方便,精神方面也不穩定,太勉強了.」

    「所以……我也覺得繼續這樣強逼她不太好,而且真冬的態度或許反而會因此更加強硬.如果您准許她參加住宿集訓之類的活動,也許——她會慢慢地說出心里的想法.」

    我一邊偷瞄干燒蝦仁僵硬的臉龐,一邊慎重地揀選適當的詞彙說話.因為我也想跟真冬一起去集訓,而且她可是樂團好不容易找齊的成員啊.

    「為什麼要搞搖滾樂團?真搞不懂.」干燒蝦仁一臉不愉快地說著:「我可以理解她想暫時脫離鋼琴一陣子,不過為什麼要去玩電吉他呢?」

    我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是什麼樣的契機讓她拿起電吉他?我也不知道.一開始也許只是要逃離鋼琴.不過,現在應該不太一樣.

    如果不是這樣——

    「……您不喜歡搖滾樂嗎?」

    問出口以後才突然覺得很丟臉.我竟然對一個能力受到全世界認可的指揮家問這種問題?不過,干燒蝦仁的回答倒是相當令人意外.

    「我沒有傲慢到可以回答這種問題.」

    「……咦?」

    「搖滾樂或古典音樂,這些不過是唱片公司和唱片行為了讓唱片架容易辨認而貼上的標簽.沒錯吧?依照作曲家來評論音樂也是一件危險的事,這你應該很了解吧?寫命運交響曲的貝多芬和寫田園交響曲的貝多芬,即使時期差不多,卻是不一樣的人.就連同一個人在同一個時期所作的曲子都是如此,數千人所創作的無數音樂就更不用說了.只憑某家公司為求方便而做的分類,就指著某個架子說喜歡不喜歡,你不認為這是一種傲慢嗎?」

    這個……或許事實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

    「你用搖滾樂一詞概括的那些曲子我幾乎都沒聽過,所以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這個人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如今所處的地方,是這個意思嗎?

    既然如此……

    我站起來,走到音響組旁邊,從堆積如山的卡式錄音帶之中找出一卷來.錄音帶的標簽上只寫著一個日期,「7/6」.

    是我們四個人的樂團成立的那一天.

    我把卡帶放進錄音機.按下播放鍵後,就聽到一陣混濁的噪音,其中夾雜著吉他回授聲和學姊的呼吸聲,接著聽到千晶用鼓棒敲著倒數4拍的下一秒,我又被拉回了七月六日的那個午後.

    沉重的大鼓節拍.熱氣與重低音充斥在冷氣效果很差的房間里,我的手指正彈奏著這股脈動.我閉上雙眼,跳動在昏暗之中的銅鈸反光,爵士鼓後千晶那泛著紅潮的臉龐,視野左邊神樂坂學姊配合著節拍甩動的黑發,以及右手邊真冬那隱約散發著金色光芒的栗子色長發,都一一浮現在我的眼前.學姊的即興重複段彷佛劃開了沙漠的沙,真冬的Stratercaster電吉他吐出的的管樂合奏便在其上與歌聲相互呼應.

    曲子是齊柏林飛船的Kashmir.

    我和其他兩人的開端也是這首歌,點燃我內心的一首歌.

    如果真冬也在就好了——當時的我如此懇切地祈望著,所以才為此而奮戰.

    就在七月六日,我心中的祈望終于實現了.那是真冬加入民音社後首次練團,沒有任何言語或其他交流,只憑這首歌就把我們全都吸了進去.真冬她應該沒聽過這首歌,即此如此,在學姊彈奏的前奏停頓那一瞬間,真冬就竄了進來.以一股鮮明強烈的樂音——彷佛擊破了我心髒,讓練習教室灑滿熱血.

    這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關在房間里彈鋼琴的真冬發出的聲音了.盡管尖銳依舊,不過那棘刺已經不再把接近她的人趕出去,反而深深地刺進其他人內心,並在其中直接貫注了真冬的熱情.

    我們四個人是一體的.就在那一刻,我和學姊四目交會了短短的一瞬間,便看穿了彼此心中都烙印著同樣的想法.我們的左手和右手,終于在一起了.

    對于真冬而言,這不是一個讓她逃避的地方.

    我把手放在喇叭上,將意識從那天籠罩著熱氣的房間拉回我家的客廳.

    曲子結束,錄音帶「啪」地一聲停下來之後,我待在音響組前面,一時之間還無法動彈.因為還可以感覺到臉上帶著一股熱度.

    回過頭一看,干燒蝦仁正用手撐著額頭,幾乎要把半邊的臉給遮起來.我歎了口氣,這樣還是沒辦法讓他了解嗎?總覺得同是音樂人的他應該可以理解才對.

    就在我戰戰兢兢地坐回沙發的時候,干燒蝦仁依然遮著眼睛,開口對我說:

    「……那個只彈了D首,G音和A首,毫無技巧可言的低音部,是你彈的嗎?」

    「咦……啊,是,是啊,您說的沒錯.」我就是彈得很爛,真是抱歉啊.

    「不,這麼彈才是正確的吧.再加上真冬以外的另一把吉他經過特殊的調音……音韻之所以那麼美妙,就是這個關系吧?」

    我嚇得瞪大了雙眼.就如干燒蝦仁所說,Kashmir的吉他采用DADGAD的非正規調音方式.一聽就聽得出來嗎?我原以為他只是個溺愛真冬的傻老爸,看來他真不愧是個名符其實的指揮家.

    這次,干燒蝦仁把手放在嘴邊,往音響組的方向瞧了好一會兒.我惶恐地偷偷瞧了瞧他的表情,難不成反而造成反效果了……?

    「這就是……真冬現在所處的地方嗎?」

    我聽到他這麼喃喃自語.的確,我真的聽到了.

    接著,干燒蝦仁「呼」地吐了口氣.

    「不過你們都還只是高中生,我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喂,你們社團的社長靠得住嗎?」

    「咦?啊,嗯,靠得住.」我的聲調不自覺地上揚.社長就是在機場把真冬帶走的人,這件事就算嘴巴裂開我也不能說.「沒問題的.她這個人很靠得住,不僅很受老師們信賴,而且也很會照顧別人,和真冬的感情也不錯.」

    我不假思索地摻雜了一些謊言——其實數職員辦公室里的老師一點也不相信學姊.

    「因為是臨時決定的,所以還來不及征求學校方面的許可.住的地方也是學姊自己去找的,不過……」

    「不放心的話我也跟著去如何?我這個人既靠得住,又很會照顧人.」哲朗的聲音再次從廚房傳來,不過我和干燒蝦仁已經完全不理他了.

    「……我知道了.沒辦法.」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干燒蝦仁才又對我說:

    「不過,真冬的事就拜托你了.你跟她說說看.」

    「好,好的.」

    我戰戰兢兢地握著干燒蝦仁伸向我的手.安心過頭的我只覺得背部好像融化了一樣,跟沙發整個黏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不過,干燒蝦仁接下來所說的話,又讓我因為安心而松了一口的氣給吞了回去.

    「——對了,你從剛才就直接叫了真冬的名字好幾次,難不成你平常都這樣叫她嗎?你們是什麼關系?」

    咦?糟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拚命地東騙西扯,好不容易才終于送走干燒蝦仁.確定看到外國車的影子消失在馬路盡頭後,我拿出了手機,正好看到學姊的來電顯示.她也剛好要打給我嗎?

    『姥沢千里已經回去了嗎?』

    電話的那一頭,學姊用一種略帶歉意的聲音對我說話.

    「果然是學姊把評論文章寄給姥沢千里的?」

    我的聲音里不自覺地夾雜著些許歎息.

    『嗯,但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跑去你家.抱歉,沒先通知你.』

    「不,沒關系,反正事情也順利解決了.真冬好像可以去住宿集訓了.」

    我突然有點後悔在電話里把這件事說出來——因為接下來是一段氣氛詭異的沉默.真想親眼看看神樂坂學姊驚訝的表情.

    『……我正在想,真該把滿腔的感激化成歌曲在這里唱給你聽呢!不過……就算我一句話也不說,你也能明白我的想法.不覺得這很了不起嗎?』

    會想到把我的文章寄給干燒蝦仁,學姊你才了不起.不過,這也是神樂坂學姊播下的種子.我大概只是偶然問發現下一步如何進行會比較順利,此外再做出一些必要的應對措施吧.

    『不管怎麼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專心作曲了.到住宿集訓結束為止,我想完成六首原創曲.因為表演時間有50分鍾嘛.』

    「……你說什麼東西50分鍾?」

    『因為要和其他兩團競演,所以要50分鍾.』

    『就是樂團現場演唱嘛!日期剛剛已經決定了,就在八月四號.』

    嘟,學姊的聲音消失了.就在我思考停頓的時候,手機也掉到了沙發上.現場?她剛說現場演唱?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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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7 15:02:11 |只看該作者
2.兩人之間的問題

    隔天早上,真冬只比我晚一點點進教室,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複雜.她瞥了我一眼就坐到座位上,目光一直停在桌子上.

    「小直同學,小直同學……」

    班長寺田同學帶著一群隨侍的女同學,靠過來對我說:

    「幫我跟公主說聲早安.然後再跟她說,早上跟別人道早安是人際關系的基本.」

    「你自己跟她說.」話說回來,我們兩個就坐在隔壁,真冬也已經聽到這些話了吧?

    「總覺得公主今天與其說是心情不好,倒不如說她好像沒辦法說出想說的話.」

    「喂,小直同學你又跟她吵架了?還是怎麼了嗎?」

    關于為什麼大家要稱呼真冬為公主,以及我為什麼會擔任替班上同學傳話給公主的角色——因為狀況複雜,我就省略不提了.只不過,真冬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拒絕往來的態度,為什麼那些以寺田同學為首的女同學們還這麼擔心她呢?這個班上都是一些老實過頭的大好人嗎?不過我也不能說別人就是了.

    結果我還是沒辦法和全身散發著陰郁寒氣的真冬搭上話.那天第一個接近真冬的,是在預備鈐響之前沖進教室的千晶.

    「早安!真咚咚也早啊!」

    千晶的座位在我前面,所以當她走過我和真冬的桌子之間時,分別在我們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聽我說一下啦.昨天我跟我媽說起住宿集訓的事,她說既然不需要住宿費,其他的費用就要我出自己的零用錢.很過分對吧?小直,吃的方面就拜托你選便宜又好吃的羅!」

    「啊,我還沒跟哲朗說耶.總覺得那家伙好像又會羅嗦半天.」

    原則上哲朗是我的父親,不過因為他沒什麼生活能力,我反而還比較像他的監護人.雖說只有三天兩夜,不過如果我不在家,狀況又會變得很麻煩.

    「我跟我媽說小直也會一起去,她就說那一定沒問題了.真咚咚呢?」

    話題突然轉到真冬身上,嚇得她肩頭一震.她沉默了一會兒,一直瞪著桌子的一角,然後終于開口說了當天的第一句話:

    「……爸爸說,絕對不能在外面過夜.」

    我跟真冬對看了一眼,接著便把目光移到她的側臉.

    原來是這樣啊……干燒蝦仁只要一提到女兒的事就很神經質.擔心她還是高中生就在外面過夜,所以沒辦法同意吧?真冬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心情才那麼低落吧.老實說我有一點意外,因為真冬看起來對集訓不怎麼感興趣.

    「是喔?你爸還真是嚴格耶!那怎麼辦,就我們三個人去嗎?」千晶看著我說道.

    「不行!」

    因為真冬突如其來的大叫出聲,不只是我和千晶,連旁邊的同學也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真冬站起身來,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視線,臉龐唰地一下子紅了起來,接著又用力咬著下唇,坐回椅子上.

    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她生氣了,一直想著接下來應該要說些什麼才好:這回又換成班上的男同學靠了過來.

    「剛剛說的住宿集訓是怎麼一回事?小直,你給我說明一下.」

    「沒錯,你有義務說明清楚.」

    「樂團成員一起去外宿,這種令人羨慕的事我絕對不允許.」

    啊~夠了,這群羅哩八嗦的家伙又過來了.同學們好像一直在注意聽我們的談話,這些人是不是太閑了啊?

    「你們要去哪邊住宿集訓啊?」

    「海邊!而且要住在一棟長得很像姜餅屋的別墅喔.」我還來不及阻止,千晶就回答了.同一時間,可以感覺到周遭的氣氛瞬間沸騰.

    「海邊?你說海邊嗎?民音社的成員一起去海邊?別開玩笑了.」

    「等,等一下!小直,我現在就加入你們社團.」

    「我借你數位相機,要拍一些泳裝照喔!」

    「小直,我求求你,雇用我替樂團跑腿吧.」

    正當我忙著趕走那些一臉熱哀湊著我坐過來的同學時,上課鈴聲終于響了,老師也跟著走進教室.

    「這下可傷腦筋了.」

    我們四人很難得地一下課就聚在在練習教室里,神樂坂學姊交叉著雙臂說道:

    「在我們去集訓的期間,姥沢千里應該會因為錄制專輯而飛去波士頓,所以我是覺得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你怎麼會知道?」剛才還一臉不高興,沉默不語的真冬忽然抬起頭來問道.

    「關于摯愛的同志,這點程度的事我掌握得到.我們就鎖定姥沢千里不在日本的日子來安排行程吧.」

    真不愧是學姊,事前准備完善得令人驚訝.不過我是覺得那跟愛沒什麼關系.不對,等一下!學姊難道打算不經過干燒蝦仁同意就斷然舉辦住宿集訓?

    「問他也是沒用的.如果知道女兒隨便在外面過夜,那個人一定會拋下錄音不管,跑來把她帶回去.」

    我想起上個月的那件事——那位父親曾經連音樂會都臨時取消,如果聽說女兒隨便在外面過夜,肯定會把預定的錄音行程都給拋到九霄云外去吧.

    「我沒關系……你們三個人去就好了.」

    「你剛才不是還大叫『不行』嗎?」

    「那,那,那是因為……」

    真冬滿臉通紅地瞪著我,接著又用力地搖了搖頭.她到底想怎麼樣啊?

    「就算我們拋下姥沢同志自己跑去集訓,也是沒用的.因為得四個人到齊才能練團.」

    聽到學姊這麼一說,真冬低下了頭.

    我突然想到,真冬不去集訓會不會跟她父親是否允許沒關系,而是她自己不想去啊?總覺得自從昨天談起集訓的話題後,真冬就一直都是這副表情.

    千晶兩手一拍:「我知道了!那我們去真咚咚家集訓不就好了?」

    真冬對她投以冰冷的視線,冷得連蟬聲都會為之凍結.神樂坂學姊則沒說什麼,只是一邊說著「乖!乖!」一邊撫著她的頭.居然沒有吐她槽——原來學姊這個人有時候也是很體貼的.

    「沒辦法.這是我的失誤.雖然時間緊迫,不過我會再想辦法的.」

    「想辦法……什麼意思?」

    我注意到學姊的臉上浮現一絲不懷好意的微笑,便膽顫心驚地問她.

    「嗯?現在還不能說.喂,我之前不就說過了嗎?我只是播種而已.至于種子會落在哪片土壤,長出怎麼樣的芽,開出什麼顏色的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這番話聽起來好像是某一段歌詞,但其實並不是在開玩笑.

    幾天後,我見到了學姊播下的種子所開出的花朵,不禁大吃一驚.

    那是禮拜五的事了.第一學期即將結束,接二連三的課後輔導讓我連去社團的時間都沒有.放學以後,西斜的太陽好像被煮熟了一樣.我頂著炎熱的陽光,疲累不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到家以後,卻看見家里的車庫停了一台沒見過的大型外國車.

    不對——我好像曾經在哪里看過?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悄悄地打開了大門.老爸是個不會收拾東西的音樂評論家,而且是世界上倒數第六位沒救的男人,所以不管是門口還是走廊,到處都堆滿了未經整理的CD和唱片.那天,當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屋里時,卻沒聽到客廳傳來平常聲音大到吵死人的古典音樂,取而代之的是有人交談的聲音.除了哲朗之外還有別人?家里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客人來了吧.

    「我回來——了……」

    我拉開門,結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直,你回來啦?去幫我泡杯咖啡來,白蘭地要多加一點,這家伙要梅子昆布茶.對了,干燒蝦仁,你為什麼每次安可的時候都演奏海頓主題變奏曲啊?我一聽就想睡覺.下次選大學慶典序曲啦.」

    哲朗還是跟往常一樣,穿著整套的運動服懶洋洋地盤腿坐在沙發上,坐在他對面的則是一臉不愉快的姥沢千里.他穿著黑色的夏季針織衫以及燙得筆挺的西裝褲,雖然衣著比較休閑一些,發型仍舊是常在CD封面上看到的獅子頭——的確是干燒蝦仁本人沒錯.

    「打擾了.」他跟我打了聲招呼,我卻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啊,是……歡迎.」

    「小直,快去弄咖啡.」哲朗連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就催個不停,讓我想朝著他的後腦勺招呼下去.「就算是應邀演出也不能隨便人家指定曲目啦!你是想說安可時可以完全表現自己的喜好,就隨性亂選吧?」

    「不喜歡聽你可以在安可前回去.反正你是花出版社的錢來聽的吧?」

    「哇,小直,你聽到沒?聽到了沒?這個人竟然對聽眾說這種話.」

    關我什麼事啊?我毫不遲疑地就逃進了廚房.

    等待水煮開的時間,我努力地試圖掌握狀況.為什麼干燒蝦仁會在我家?

    雖然他和哲朗是舊識,但我至今仍然無法相信那兩個人是音大的同屆同學.干燒蝦仁身上的大師風范和威嚴恰如其分地詮釋了「老練」這個形容詞,相較之下的哲朗——如果騙別人說他一直留級,現在大學還沒畢業,人家恐怕真的會相信並投以憐憫的目光.

    我把兩人份的咖啡端出去時,他們的談話更加熱絡了.

    「明明就只會把聽過的曲子切割得支離破碎再一段段回味,還在那邊說什麼大話.我重視的是整首曲子連貫的韻律!樂章之間的停頓時間不是用來清喉嚨的.」

    「你這囂張的羅唆指揮!你那什麼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還不是抄襲福特萬格勒(注:德國名指揮家)的?不是只強調結尾就是好的.小直,你聽過以後也是這麼想的吧?」

    就跟你說不要把我牽扯進去啦!

    「對了,我也想問問你.我的布拉姆斯交響曲全集解說是你寫的吧?」

    我差點把干燒蝦仁面前的杯子給弄倒.為,為什麼他知道這件事?

    「干嘛畏畏縮縮的啊?只要是我熟識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啊!因為我覺得很驕傲.」

    「咦咦咦咦咦咦?」

    我就這麼抱著托盤蹲了下來.

    我之所以替哲朗寫音樂評論或CD解說,是打算賺一點零用錢.當然,為了不讓事跡敗露,我還特地模仿哲朗的文章.可惡耶你!不要讓別人知道啦!你的信用會因此降低吧?

    「你也是評論家,應該會有一些不同于檜川的意見吧?檜川之前就一直發表一些偏離主題的批評,認為我同時注重速度法及強弱法是多余的.」

    「我哪有有偏離主題!你動小指的時候,無名指也會一起動吧?你看,就是這種感覺.你把速度法和強弱法搞在一起了啦.小直你也說說他嘛.」

    「呃……速度法到底是什麼?」

    我不過是一介高中生,寫稿子的時候還得翻查堆積如山的資料.一下子劈哩啪啦地說出一長串專業詞彙,我會很頭痛的.

    「大概就是強弱法的節奏版吧.」哲朗說.

    「……強弱法又是什麼?」

    「和聲音強度里的速度法是一樣的.」干燒蝦仁這麼回答我.誰聽得懂啊!這種像是「右手就是左手的相反」之類什麼也說明不了的說明,還是免了吧!

    「那個……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好像還是尤金·奧曼迪(注:奧地利指揮家兼小提琴家)指揮得比較……」

    「嗯.那種把弦調高八度音的方式我也曾嘗試過一次,還滿有趣的.反正也只有德國人會提出『不夠德式』這種批評吧.」

    「我也會這麼說喔!話說回來,好像很有趣耶,你做過那種事啊?在哪邊的演奏會上搞的?波士頓?有錄下來嗎?沒有?真可惜啊,如果出了CD我就可以批評你一頓的說.」

    很好,我成功地把話題扯開了.就在我打算逃出客廳時,背後有個聲音叫住了我.

    「啊,你等等.我今天會來,是因為有些話要對你說.」

    我僵了整整兩秒鍾,才慢慢地回過頭去.

    「……嗄?」聲音還不自覺地變了調.

    「檜川,不好意思,你可以回避一下嗎?我有些私人的話要對他說.」

    「喂,喂喂……」哲朗比我還驚慌失措.「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對小直說什麼?該不會是要來提親的吧?那可不行,小直可是代替我老婆的存在喔?」

    「哲朗你就閉嘴先出去一下嘛……」

    「知道啦,檜川你先出去一下.」

    哲朗同時被兩個人嫌棄,只好抱著咖啡杯,一臉消沉地站起身來;一邊用口哨吹著今夜星光燦爛,一邊往廚房走去.那首歌里好像有「不想在絕望中死去」之類的句子吧……這家伙真讓人覺得不舒服,每次都這樣.

    不過老實說,盡管哲朗再羅唆,我也希望他不要出去.我坐在干燒蝦仁面前,尷尬得頭都抬不起來.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呢……會不會是真冬的事啊?我想不到什麼其他的事了.

    「你啊——」干燒蝦仁放下咖啡杯,開口說話了.「好像寫了不少有關我的文章呢!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回日本了,所以都不知道.」

    「是……」

    說起為什麼我會這麼常寫,主要是因為哲朗很討厭寫關于姥沢千里的評論.好像是因為很多人知道他們高中,大學時代都是同學,所以覺得寫起來很麻煩吧.為了不再接到跟姥沢千里有關的工作,哲朗還故意對外稱他為「干燒蝦仁」,以開玩笑的語氣去評論他,結果好像反而更受到大家的歡迎.托他的福,撰寫評論的工作就經常輪到我這里來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第一次和自己評論過的對象面對面坐著說話,緊張得都冒冷汗了.

    「其實之前我都不太看這一類的評論.不過幾天以前,有人寄了一些關于我的評論來,雖然文章後的署名都是檜川哲朗,不過對方卻細心地將你寫的部分和檜川寫的部分區分了出來.」

    干燒蝦仁提到了幾篇評論及專欄的標題,的確全都是我寫的.我只能直直盯著自己的膝蓋,一動也不敢動.

    「不必那麼緊張,你寫得比你父親好很多喔.」

    「死家伙,你說什麼——」廚房那邊傳來哲朗的聲音.還真是順風耳,叫他離開根本沒意義.不過我跟干燒蝦仁仍然刻意忽視哲朗的存在.

    「不過,那些好像不是檜川寄給我的……難不成是你嗎?」

    「咦?不不不,我不可能這麼做.」

    干燒蝦仁歪著頭,看來他也十分意外.如果不是哲朗寄給他的,又是誰會做這種事呢?多管閑事的業界人士?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想找你談談,畢竟我不會在日本停留太久.」

    咦,難不成接下來要討論音樂嗎?不行不行,請你饒了我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干燒蝦仁的語調突然生硬了起來.

    「評論的事有機會再說,正題其實是……關于真冬的事情.」

    啊——果然.

    「呃……上次真的很抱歉.」

    「那件事就算了.事情都過去了.而且經過那件事之後,真冬也偶爾會和我說話了.」

    這樣啊……因為真冬平常就「偶爾」才說話了,跟你說話真的算偶爾中的偶爾了吧.

    「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女兒在想些什麼.不過她現在會持續去醫院接受治療,也不會跟之前一樣隨隨便便就離家出走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

    「但是想跟她談要不要繼續彈鋼琴的事,她就不理我了.」

    鋼琴——嗎?

    真冬曾經失去的東西,如今依舊不打算觸碰的東西.

    「如果真冬的手指能夠康複,站在我的立場當然希望她能再以鋼琴家的身分複出.畢竟那種症狀絕大部分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如果她有意再彈鋼琴,或許也能早日完全康複.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咦……啊……不……」

    我膽顫心驚地抬起頭來.干燒蝦仁那磐石般的臉龐浮現了懇切真摯的表情.

    「其實……我之前就曾經說過,想再次聽她彈鋼琴.」

    啊,說出口了.干燒蝦仁差點向我靠了過來.

    「嗯,不過,真冬她——真冬同學她根本沒回答我,只是一句話也不說.」

    我差點在干燒蝦仁面前直接叫真冬的名字.干燒蝦仁雙手交叉在胸前,「呼」地歎了口氣.

    「你比我好多了呢.我只要一開口,她就把房門鎖上,把自己關在里面.」

    「這……這樣啊……」

    多少年來糾結在心中的疙瘩,果然不可能這麼簡單就化解吧?

    「我明明是替真冬著想才這麼說的,那個孩子卻沒辦法了解.」

    我不禁覺得,天下父母說的話還真的都一樣.幾乎沒有父母不替自己的孩子著想,盡管如此,那些話卻沒辦法坦率地傳達給孩子.我也有這樣的記憶——當我六歲時,和哲朗離婚的母親走出家門時就說了類似的話.「跟我一起走吧!我是替你著想才這麼說的.」美沙子是這麼對我說的.

    哲朗就從沒說過這種話,這也是我留在這個家的理由之一.

    「那個孩子告訴我的,只有那個……樂團的事而已.」

    陷入沉思的我因為干燒蝦仁的話而突然抬起頭來.

    「我問過她許多學校里事,跟同學處得好不好之類的.不過那孩子只說了你的事情.」

    我用力地吞了口口水.我的事?我實在沒辦法想像真冬跟某個人談論我時的情景.

    「嗯,問你這種事情好像有點怪……真冬在學校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呢?」

    「咦?是什麼樣子啊……」

    雖然我應該知道干燒蝦仁想問的是什麼,卻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

    「我和真冬……同學的感情也沒有那麼好啦.在教室里幾乎說不上什麼話,即使有聊到,也只是在聊吉他或是社團之類的事.」

    「是——這樣嗎?奇怪.可是你和真冬應該滿熟的吧?她離家出走以後,不是就跑到你這里來了嗎?」

    「嗄,咦咦?」

    我和真冬的感情看起來真的那麼好嗎?客觀點想想,或許真是如此.

    「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系啊?還是在離家出走的時候,你跟真冬之間……?」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嘛!」

    他的眼神認真得讓人恐懼,害我嚇得跳了起來躲到沙發後面.接著干燒蝦仁清了清喉嚨:

    「不管怎樣,如果對象是你,她應該比較肯談吧?」

    「不……絕對,沒那回事.」

    我整個人窩進沙發里.其實剛才說的有一部分是謊話.我們兩個一起離家出走的時候,真冬多少跟我說了一些有關鋼琴,還有她父母的事.我大概是第一個聽真冬傾訴這些話的人吧?

    那是真冬逃離父親身邊才有辦法說出的話,所以我不能在此時此刻全部告訴她父親.

    「這樣啊……既然如此……」干燒蝦仁把視線移到咖啡杯上.「既然如此——我也沒辦法拜托你了吧.我真的很想知道真冬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拜托別人這種事,以一個父親來說是很丟臉的.」

    所以為什麼要拜托我啊?這是你和你女兒之間的問題吧!雖然心里這麼想,不過一看到干燒蝦仁那副苦惱的表情,我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這時,廚房又傳來哲朗的聲音.

    「你是白癡嗎?那種女兒就放著她不管,直到她自己想說話為止.就只能這樣了啦!」

    干燒蝦仁惡狠狠地瞪著通往廚房的出入口.

    「就跟你說要多給孩子一點空間嘛.啊,對了,嫁到我家來就好了啊,她馬上就滿十六歲了吧?差不多也該給哲朗找個新媽媽了……」

    「哲朗你閉嘴啦!」「檜川你不要插嘴!」

    哲朗哼了一聲,接著又吹起口哨.是莫劄特的假冒的女園丁——「即使被你還棄,我的心依舊不變.」討厭死了.

    不過,我也覺得事情就跟哲朗說的一樣,干燒蝦仁也早就知道了吧?就算知道只能等真冬自己開口,還是沒辦法坐視不管吧.這就是天下父母心?

    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我不禁悄悄地看了看干燒蝦仁的臉.說點什麼吧?就算我說出跟哲朗一樣的話,他大概也不會聽.而且如果他可以忍耐到對方想跟他說話,也不會特地跑到這里來了.不過,他也可以找藉口說是來稱贊我的樂評寫得很好就是了.

    ……嗯?藉口?

    「——啊!」

    聽到我發出怪聲,干燒蝦仁抬起頭來.

    「你想說什麼嗎?」

    「咦?啊,不,沒事.」

    我揮揮手蒙混過去,握緊拳頭抵著額頭思考.是這麼回事嗎?是要我這麼做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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