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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1[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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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47: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杉井光]離別的鋼琴奏鳴曲1[全文完]
 

內容簡介:
           
          “到了六月,我就要消失了。” 剛轉來我們學校的鋼琴天才——真冬如此宣言。 她不和人親近、也不再彈鋼琴,只是一個人窩在空教室,以飛快的速度彈著電吉他。 有個男生對這樣的真冬很不滿。 小直一向為了大聲聽CD而擅自使用教室,因此想要以貝斯給真冬“好看”並奪回教室。 另一方面,想創立民俗音樂研究社、自詡為革命家的神樂坂響子學姊和小直的青梅竹馬——千晶越走越近,而小直和真冬的關系也越來越密切,但真冬心里卻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當男孩遇見女孩——戀愛、革命和音樂交織成的一段青春記事。 轉自 輕之國度

第一卷
第一章 世界盡頭的百貨公司       第二章 花田  被遺忘音樂的教室      第三章 謊言 便當 變奏曲
第四章 Stratocaster電吉他 紅茶   第五章  觸之曲 掛鎖 革命          第六章 送葬 會議 經費
第七章 毛巾 殺蟲劑 封箱膠帶     第八章 公主 革命家                            第九章 鯨魚 帕格尼尼 戰鬥人員
第十章 火鳥 海的彼岸 藥袋        第十一章 沙漠 心臟                             第十二章 記憶 約定 藉口
第十三章 英雄變奏曲                   第十四章 醫生 鳥誌 答案                   第十五章 Layla 鐵路 失去的一切
第十六章 Lucille吉他 初時的雨   第十七章 培果三明治 春 工務店   第十八章 世界盡頭的百貨公司
第十九章 黑鶇之歌                      第二十章 告別的鋼琴奏名曲              曲目解說         後記

《 本帖最後由 福氣啦 於 2010-4-27 15:4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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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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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51:01 |只看該作者
倘若就此毀壞,也許永遠都沒有達成的那天——盡管如此

    ,仍因為傾慕愛戀而不得不毀壞。

    太宰治《斜陽》

    1世界盡頭的百貨公司

    剛把列車窗戶微微往上推開五公分,海的氣息就緩緩地飄

    了進來。

    星期日午後,車廂內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乘客。一到夏天

    ,假日就會有很多到海邊玩水的觀光客,但是這個時節——四

    月初離海水浴場開放還很久,所以會趁春假到鄉下海邊來玩的

    大概就只有中學生了吧……就是在說我啦。

    僅僅兩節車廂的電車搖搖晃晃地轉過一個平緩的彎,眼前

    緊貼著竹林的山壁突然消失,視野豁然開朗,海的氣息也更重

    了。陰郁的天空下,櫛比鱗次的住家屋頂、鏽銅色的海面看上

    去都灰濛濛的。

    電車搖著搖著,停靠在小車站。

    我從行李架上取下登山包,剛走下露天的月台,就看到右

    手邊深綠色的山間隱約有一塊灰色地帶。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山谷成了大型垃圾棄置場。我

    不知道那算不算合法的垃圾場,總之常有各處的卡車載運壞掉

    的電器或是家具來堆放;曾幾何時,那里竟有種不可思議的靜

    謐感,安靜到就像世界毀滅十五分鍾後一般,成了一塊封閉的

    空間。我念的國中靠海邊,自從某次迷路偶然發現這里之後,

    我就偷偷把這兒稱作“從心所願的百貨公司”。有部小說里曾

    經出現這個店名,雖然念起來又臭又長,反正我也不會告訴別

    人,所以無妨。

    我父親的職業很稀奇,是音樂評論家(雖然對其他評論家

    很失禮,但是我只是想強調父親的職業對我來說很稀奇而已)

    ,我家也因此充滿了各類音響、唱盤、CD、樂譜跟相關資料。

    母親大約在十年前受不了這些而離家出走了。而我雖然對未來

    沒有任何規劃或是目標,但是滿六歲那天晚上,我就對自己發

    誓,將來絕對不當音樂評論家。

    姑且不論那些,家里的器材明明是謀生工具,父親卻對它

    們很隨便,不管是喇叭、轉盤或是DVD播放器都會被他弄壞。小

    時候不太有人買玩具給我,所以常拆解父親弄壞後要丟的那些

    器材,慢慢地也學會怎麼修理和組裝,現在已經變成半興趣了。

    由于興趣使然,我每兩、三個月就會搭電車一路搖到海邊

    這個“從心所願的百貨公司”,收集一些有的沒的、撿拾堪用

    的零件。一個人在垃圾山上走幾圈,感覺就像地球上只剩我一

    個人還活著般,感覺不賴。

    不過……這天到垃圾場來的不光是我而已。

    穿過雜木林進入山谷,剛看到任由日曬雨淋的冰箱和報廢

    車輛堆積的山丘,便意外地聽到了鋼琴聲。

    一開始還以為是聽錯了,但是當我走出樹林看到廢棄物堆

    成的山近在眼前,才發現聽到的不只是鋼琴聲。宛如平靜海面

    的低音和弦上,巴松管……接著是豎笛的聲音緩緩傳來。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曲子,不過我記得曾經聽過。大概是—

    —十九世紀法國那邊的——鋼琴協奏曲吧。可是為什麼會在這

    里聽到呢?

    我攀上報廢車頂,開始爬起垃圾山:鋼琴的旋律轉變為進

    行曲之類。本來還想說是不是哪邊的收音機還有電,才會傳來

    琴聲,不過這想法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聲音的廣度不同,那

    的確是樂器現場演奏出的聲音。

    我爬上山丘頂後,往垃圾場中央的窪地看去——那光景讓

    我嚇到屏住了呼吸。

    櫃子、毀損的床和碗櫥之間埋著一台大型平台鋼琴,上蓋

    像淋濕了一般發著黑光,宛如鳥的翅膀般展開。琴蓋另一邊隨

    著細膩琴聲搖擺的,是一頭栗色的頭發。

    是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坐在傾斜的鍵盤前,長長的睫毛微斂、目光專注

    在手邊。她細膩通透的琴音就像冬季末的雨滴,一滴一滴從鋼

    琴里彈跳出來。

    008t_with_mark

    我對她的臉有印象。

    凜然而慘白、好像不存在現實之中的面容,美得讓人無法

    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那頭栗色的頭發,就像在陽光下溶化的

    琥珀一般。

    我在哪見過她,但是……怎麼會見過呢?

    名字——想不起來。她現在彈的曲子——也想不起來。

    這里明明應該不會有其他人才對,發出聲音的只有一架鋼

    琴跟穿過雜木林傳來的海浪聲,為什麼——會聽到管弦樂伴奏

    呢?

    突然發現倒在我腳下的冰箱總在她用力彈奏低音的時候跟

    著震動,發出微微的聲響,不只如此,另一邊埋在瓦礫堆中的

    腳踏車、鏽蝕了的鐵盆、破損的液晶熒幕等等,也隨著她的鋼

    琴聲發出共鳴。

    埋在山谷中的廢棄物在歌唱。

    那回音卻勾起我記憶中這首曲子的管弦樂伴奏。

    雖說是幻聽——感覺也未免太真實了。

    我果然認得那首曲子,但是……究竟是哪一首啊?

    為什麼——竟會如此觸動我的心?

    快板進行曲仿佛匆促的腳步聲流進破曉前河口般、廣漠的

    慢板樂音。無數個細小音符的泡沫自海底浮上水面,漸漸擴散

    開來。接著遠方再度傳來管弦樂聲,這次會穩健的持續——

    但音樂卻突然停下來了。

    我屏住呼吸,像藤壺一樣緊貼在垃圾山頂,往下俯瞰那架

    鋼琴。

    女孩停下彈琴的動作,以非常嚴厲的眼神瞪著我。

    管弦樂般的幻聽跟鋼琴的余音、甚至連吹拂過樹梢的風聲

    都消失了,讓我瞬間以為世界末日真的到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的啊?”

    她說話了,聲音就像酒杯落地般清亮,她生氣了。我一個

    沒踩穩,從冰箱上滑落下來。

    “我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哪里的?”

    “呃,這個嘛……”

    勉強擠出點聲音之後,總算有辦法呼吸了。

    “……大概是裝飾樂段那時吧。”

    “一開始的裝飾樂段?”

    她幾乎是彈跳般地站起身,柔軟的栗色長發從肩上滑落。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穿著米白色的連身洋裝。

    “你從一開始就貼在那里一直聽啊?”

    我也沒辦法啊!不然要我怎麼辦呢?難道要邊大聲叫喊邊

    跳印地安舞給你看啊?看著長發微顫、紅著一張臉的她,我慢

    慢冷靜了下來。我也沒做什麼壞事,只是來撿零件的時候有人

    先到這兒了不是嗎?

    “變態!色狼!”

    “不,等等!”為什麼我一定要被冠上這樣的罪名啊?

    “竟然跟蹤到這里!”

    “跟蹤……喂!我只是來撿垃圾的耶!”

    她當地一聲重重關上了琴蓋的瞬間,好像有什麼跟著一塊

    共鳴,接著我腳下的冰箱劇烈地搖晃了起來、整個傾斜,我跟

    著滑了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

    我從傾斜的冰箱和報廢車的引擎蓋上滾向鋼琴所在的凹洞

    底,肩膀狠狠地撞上了鋼琴腳。

    “……痛死了!”

    正想站起身時,才發現她的臉就在我面前,寶藍色的深遂

    眼眸直直盯著我。我嚇了一大跳,身體僵住無法動彈,只能呆

    望著那有如山茶花辦的嘴唇在眼前輕輕顫動:

    “如果你沒有跟蹤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咦?啊,不是,因為……”

    她蹙起眉頭。神秘的魔力好像減弱了一點點,跌坐在地的

    我終于回過神來,慌忙往後挪動。

    “就說我是來撿音響零件的嘛!我偶爾會來這啦,才不是

    跟蹤你咧。”

    “……真的?”

    我騙你干嘛啊?話說回來,這個女生知道自己可能被跟蹤

    嗎?

    “總之你現在馬上離開,然後絕對不可以跟任何人提起我

    在這里的事情。剛剛聽到的曲子也要從記憶里消除。”

    “哪可能啊……”

    “絕、對不准說出去!”她眼泛淚光,仿佛天空中的星星

    紛紛殞落。看到這一幕,我實在什麼也說不出口。

    “知道了啦,我消失就是了。”

    我背上登山包,開始攀上垃圾山。後面突然傳來喀啦喀啦

    的機器聲,接著就聽到她發出“啊!呀!”的尖叫。

    轉頭一看,才發現鋼琴上有個手掌大小的錄音機,還發出

    怪聲……不會是剛才就一直在錄音吧……?里面的錄音帶好像

    一直來回轉的樣子。她那拿著錄音機緊張兮兮的模樣實在讓人

    看不下去,我只好走過去按掉了錄音機的電源。

    “……壞……壞掉……了嗎?”

    她像捧著快孵化的蛋一樣小心翼翼地護著錄音機,以快哭

    出來的聲音問道。

    “啊,不行啦,錄音機不能亂扳。”

    原本正伸手扳蓋子的她急忙停了下來。我把包包放在鋼琴

    上,接著拿出一把螺絲起子。看到這光景,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要、要拆掉嗎?”

    “放心啦,我會仔細把它修好。”

    從她手中接過錄音機之後,就發現那不是一般的機器,而

    是雙卡式錄放音機;不但可以同時播放錄音帶的A面與B面,也

    能分別錄音。貼在機器里的標簽上印著我沒見過的語言,而且

    很顯然地不是英文。

    “這……是哪一國的語言啊?”

    “匈牙利。”她小小聲地回答。東歐的產品啊,我修得好

    嗎……?

    松開螺絲、打開外殼之後,出現在眼前的內部構造也就是

    平常看慣了的零件。國際標准規格真是好東西。

    “修得好……嗎?”

    “應該吧。”

    我放下鋼琴上蓋充當工作台,一點一點拆解錄音機。情況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錄音帶的磁帶從卡匣里被拉出,就像海參

    的內髒噴出體外一樣卷成一團,所以取出卡帶又花了一番功夫。

    “……欸,這錄音機該不會本來就是壞的吧?”

    “咦?啊,嗯……帶子就算卷到最後也停不下來,如果不

    按停就會糾纏得更嚴重。”

    原來如此,自動停止裝置本來就壞了。

    “因、因為你突然出現,我才會忘記按停。”

    又是我的錯了?買一台新的就好了啊。

    “這台錄音機很重要嗎?”都已經壞成這樣了竟然還在使

    用。

    “啊?”她吃驚地看著我,接著又低下頭:

    “……嗯。”匈牙利啊……這個女孩子應該不是日本人吧?臉型看起來也像是混血兒。我邊想著,邊在垃圾山中尋找零

    件,終于完成了錄音機的外科手術。不管是快轉、倒轉,都能

    讓錄音帶卷動時不再不聽使喚了。

    “修好羅!”

    “咦……啊,嗯。”她的臉上還是一副不太敢相信的樣子。為了確認錄音機能不能確實播放,我正打算按下播放鍵時,

    她突然把錄音機搶了過去。

    “不、不准聽。”她把音量調到最小,接著按下播放鍵確

    認錄音機是否已修好。

    “……謝、謝謝。”

    她把錄音機緊緊抱在懷里,紅著一張臉、低著頭細聲地說

    著。不知怎地,我也不好意思了起來,轉過臉點了點頭。

    等我把工具收回包包里之後,她突然問道:“為什麼要帶

    這麼多東西出門啊?”

    “剛剛就說過我喜歡玩機器了嘛,所以才會來撿零件啊!”

    “那……好玩嗎?”

    她突然這麼一問,反而讓我不知如何回答。

    “嗯……我不知道修好壞掉的機器是不是令人開心的事,

    不過……東西失而複得的時候,大家看起來好像都很高興呢。”

    和我四目相交後,她又臉紅了,于是急忙把臉別過去。我

    看著她的側臉,突然有股沖動想問她好多問題。為什麼會在這

    兒?應該說……你是誰?剛剛彈的是什麼曲子?還有,我也想

    聽聽她剛才錄的東西?說不定剛才的管弦樂聲真的不是我幻聽?雖然這麼想,要是真問了她大概又要生氣了吧。

    她再度把錄音機放回鋼琴上,然後拿碗櫥充當椅子坐下,

    視線落到了腳邊。雖然還想跟她說些什麼,但氣氛就是冷下來

    了,實在找不到開口的機會。算了,總覺得她好像嫌我礙眼,

    今天就這樣回家好了。

    下次再到這來的時候應該碰不到她了吧?還是說她家里沒

    有鋼琴,才會特地跑到這里呢?我邊想著這些事情,邊准備爬

    上垃圾山,這時背後突然傳來聲音:“呃——”

    我轉過頭去。

    杵在鋼琴旁的她這次看來不太像生氣,反而一副害羞臉紅

    的樣子。“你住附近嗎?”

    我歪了歪頭。

    “……不是。搭電車過來大概要四小時。”

    “那你要去車站了?”

    我剛點了點頭,她便瞬間露出放心的表情,把錄音機拽在

    腰邊,跟在我身後爬上大型垃圾堆疊而成的斜坡。

    “你要回去了?那我可以繼續待在這里吧?”

    “不行!總之你快走,快走!”

    什麼跟什麼嘛……

    我老大不高興地翻越過崎嶇不平的垃圾山,慢慢走回了山

    谷邊的雜木林。她不停埋怨著腳好痛啦快摔倒啦之類的,卻還

    是一路跟了上來。

    “我說你啊……”

    我回過頭叫住她,而她則嚇了一跳,杵在離我三公尺後的

    地方。

    “什、什麼?”

    “你該不會不認得回家的路吧?”

    由于她的膚色比日本人白皙很多,臉紅的時候也很明顯。

    雖然她猛搖頭,看起來卻像是被我說中了。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

    “算了,我第一次到這來的時候也迷過路啦。”

    從海邊往車站的途中只要走錯一條路,就會不知不覺迷失

    方向了。

    “不是第一次啦,大概來過三次了。”

    “來過三次還不記得回去的路喔……”

    “就說不是這樣了嘛!”

    “不然你一個人回去啊!”

    “唔……”

    她咬牙切齒地瞪著我,我只好不再跟她爭辯,安靜地走出

    樹林。路上有紫紅色的卡車打身旁經過,應該是來棄置垃圾的

    吧。車子走遠後,樹林間的寂靜更深了。隱約傳來卡車和樹梢

    摩擦的聲音,讓我想起了鋼琴協奏曲中渾厚的合奏部分。

    那的確是讓人震撼到忘記呼吸的經驗。若非這個女孩子在

    那樣特別的地點彈鋼琴,恐怕就不會發生如此的奇跡吧。我一

    邊往前走,一邊回頭偷瞄她的樣子。

    話說回來,我到底是在那兒見過她呢?該不會是我忘了的

    朋友?不然怎麼會毫不在乎地對我耍任性呢?

    不可能吧?

    如果我認識這麼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應該就不會忘記。

    在這個夾在山與海之間,坡道連綿不絕的小鎮里走了三十

    分鍾後,雜遝的住家突然映入眼簾,公車站也出現了。商店街

    拱門的裝飾燈泡幾乎都不亮了,約四層樓高的建築屋頂上架著

    自昭和時代留存至今的固力果廣告看板,真是令人懷念。左手

    邊像是組合屋的小房子屋頂上掛著個上面印著站名和JR標志的

    招牌。蕎麥面店門口除了找廚余吃的流浪貓和我們兩人以外,

    連個會動的東西部沒有。

    “到了喔。”

    “看也知道。”

    她只吐出這幾個字,就急忙往車站入口走去。

    我呆站在原地思考該如何是好,結果卻連個名字都問不出

    口。沒辦法,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而且她還叫我忘了她。

    我還是回去翻我的垃圾好了。

    我背向她,正准備走出去的時候,突然有人說話了:

    “喂,等一下……”

    出聲的是從公車站對面小派出所走出來的中年警察,而且

    他出聲喝止的對象並不是我。她嚇呆了,怯怯地轉過身來。警

    察上前問道:“咦,你不是那個蝦澤小姐嗎?”

    “……咦?這、這個……”

    她嚇得臉都白了。

    “喔,果然沒錯,連穿著也很吻合。你的家人正在找你耶!聽說你上次離家出走也是到這附近來啊?總之你先過來吧,

    我要跟你家里聯絡。”

    蹺家少女啊……而且似乎還是慣犯,看來還是別跟她有關

    系的好。正當我往回走、和警察擦肩而過時,卻察覺到她露出

    求救的眼神直盯著我。糟糕,還是注意到了……

    她那懇切而淚汪汪的眼神好像在說:如果不幫忙,我就怨

    恨你一輩子。

    不,別幫她啊!

    可是,已經遲了。如果看到她那樣的眼神還能默默走開,

    我就不配當人了。

    “呃……”

    我對著警員那暈染著明顯汗漬的背影開口了。他正要帶著

    女孩回派出所,轉過身來時的表情仿佛現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會不會是搞錯人啦?因為……她是跟我一塊兒來玩的。”“嗄?”

    警察的表情變得很怪,好像不小心咬到蝸牛一樣。

    “喂,快走吧,沒搭到這班車的話,下一班還要等很久耶。”

    “啊,唔……嗯。”

    我跟警員點了個頭之後,就跟逃過來的她一同往車站方向

    跑走。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總之久留無益。

    買完票、通過剪票口之後,我們偷偷地看向公車站那邊。

    “行得通嗎……?警察要是追上來,你會配合我剛剛的說

    法吧?”

    “我、我……”她緊緊捏著車票,從我臉上轉開視線:“

    我又沒開口要你幫忙!”

    “好啊,那我把警察叫回來。說謊畢竟不太好嘛。”她紅

    著臉說不出話來,不停地拍打我的背。

    “以後要離家出走就去父母猜想不到的地方啦!”

    “才不是!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結果搞得好像是我雞婆一樣。我該不會……被討厭了吧?

    明明幫了她一把耶!

    她強忍住怒氣,還白了我一眼,然後往連接下行路線的月

    台樓梯走去。和我反方向——這讓我有點放心,又有點惋惜。

    就在這時,站內開始播放下行電車已經到站的音樂,很耳

    熟的曲子——是莫紮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啊……”

    腦袋里的燈泡突然亮了一下,我想起來了!我想起她是誰

    了。沒錯,剛剛不是說她姓蝦澤嗎?

    “蝦澤……真冬?”

    剛踏下第二個階梯的她嚇得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白皙的

    肌膚上添了紅暈,雙眸就像雷陣雨前烏云密布的天空一般。

    難怪我記得在哪見過她,原來是在CD封面上看過啊!在電

    視上也看過。她就是十二歲便于東歐的國際鋼琴大賽中獲得優

    勝,同時也是史上最年輕的優勝者,初試啼聲就獲得滿堂彩的

    天才少女鋼琴家——蝦澤真冬。兩年半之間發了好幾張CD,十

    五歲的時候卻突然從樂壇消聲匿跡的謎樣人物。

    而今——這謎樣的人物卻在我眼前——一臉快出哭來的表

    情,緊握著樓梯扶手。

    “……你認識……我……?”

    她斷斷續續的聲音幾乎被平交道的雜音掩蓋,我仍微微點

    了點頭。我不但認識她,甚至連她發行過的所有曲目都想起來

    了。

    “認識啊。因為你的CD我全部都有,而且……”

    “忘了吧!”“嗄?”

    “全都、忘掉吧!”

    本想跟她說點什麼,卻只見她在樓梯上奔跑、一頭栗色的

    長發翻飛。這時平交道柵欄放下的“當當當當”聲傳了過來,

    我一時之間在原地呆立了一會。

    “——喂!”

    一旁突然響起人聲。我轉頭一看,才發現對面月台上有個

    白色的人影。我們的目光交會,她——蝦澤真冬揮動的手用力

    拋了個東西過來。

    一個紅色的物體飛越鐵軌,我正想伸手去接,它卻正中我

    的手腕,滾落到腳邊。那是可口可樂的罐子。

    電車駛入我倆之間。

    電車吞下她關上車門離去之後,月台上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在柏油路上滾動的可樂罐就在快滾進鐵軌前,被我撿了起來。還是冰的,大概是在那邊的自動販賣機買的……她該不會打

    算把這當作謝禮吧?

    蝦澤真冬。

    我聽過她所有的CP……當然不是我自己買的,是人家送給

    我家那個音樂評論家老爸的公關品。父親的收藏每個月都會增

    加幾百張,但就只有她的作品讓我百聽不厭,甚至連曲目順序

    都印象深刻。我喜歡在那無機物般清澈平穩的旋律中,尋找她

    不經意透露出的溫暖脈動。

    我終于想起她在垃圾場里彈奏的曲子,那首曲子應該沒收

    錄在CD里吧?如果曾在CD里聽過,我一定會記得。

    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呢……?

    明明不曾彈奏讓人如此傷感的曲子啊。

    她最後說的那句話一直回蕩在我耳邊——‘全都、忘掉吧!’

    我拿著可樂,在長椅上坐了下來。上行電車到站前,那首

    奇妙的鋼琴協奏曲和她的聲音,一直在我腦海中縈繞不去。

    這就是發生在我上高中前那個春假的——不可思議的偶然。

    回到家後,我不斷重複播放收錄在蝦澤真冬專輯里的《小

    星星變奏曲》,邊聽邊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不禁有點懷疑

    這一切該不會都是夢吧?因為廢棄物不可能隨著鋼琴共鳴,更

    不可能發出管弦樂音啊?

    能證明一切的一切都真實發生過的唯一證據——她給我(?)的可樂,就在我拉開拉環的瞬間整個爆開噴了我一身。果

    然不能投擲或是搖晃碳酸飲料啊!用抹布擦干地板後,似乎就

    連僅存的一點現實感都消失了。

    就算她沒要我忘記這一切,我也會忘記吧?因為我的現實

    生活很忙,就連兩天前作的夢都不記得了。

    這時候的我,當然也不曾想過會在那樣的情況下和真冬重

    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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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田、被遺忘的音樂教室

    世界上有種人際關系叫做孽緣,我和相原千晶之間就是這種關系。因為我們家住得近,從小學到國中都念同一所學校也理所當然,不過居然連續九年都同班,後來考上的高中也是同一所。或許有人會說這是因為我們倆智商差不多的關系,問題是就連高中都一起被分配到一年三班,只能說這孽緣真不是普通的深厚啊!

    “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對數學和英文比較頭痛,就可以借小直的筆記來抄,而小直比較不擅長體育,我就比較厲害。咱們今後就互相支援吧。”開學典禮結束後不久,在還彌漫著打蠟味道的全新教室里,千晶啪啪啪地拍著我的背如此說道。雖說你的體育好但能怎麼支援我?“這家伙的家可厲害了,大門一打開CD就跟山一樣,嘩地塌下來喔。”

    “哇~那是怎樣,他家是開唱片行的嗎?”“你為什麼去過他家啊?”

    千晶把我當作墊腳石,很快就融入了其他剛見面的同班女同學之中。從我們學校升上這所高中的就只有我跟她,其他稍稍熟識的同學一個也沒有,她的適應能力還真是可怕。

    “喂,你跟她是什麼關系啊?”

    也有個對我感到很有興趣的男生靠過來小聲地問我。

    “咦?啊,沒有啦,只是國中念同一所學校而已。”

    “可是開學典禮前你不是還幫她打蝴蝶結?”另一個男生突然在我背後開口,嚇得我臉都書了。該不會被看到了吧?

    “呃……那是因為……”

    “真的假的啊!那不就糟糕了?你們是夫妻嗎?”

    “這麼說起來一般情形是反過來的吧?應該是女生幫男生啊!”這麼難以解釋的事被挑起來當作話題,我恨死千晶了。明明就教過好幾次,好歹也把蝴蝶牡領帶的打法學起來啊!

    “你們從中學時就在一起了嗎?”

    我搖了幾百次頭極力否認,結果包圍著我的男同學們似乎都松了一口氣。他們把我拉離女士堆,一群人移動到教室一角後,就開始竊竊私語。

    “相原千晶在我們班上算是等級很高的貨色呢!太好了。”

    “我原本喜歡長頭發的女生,不過現在發現自己錯了。”

    我傻眼地聽著男同學們的評監大會,接著望向在教室的另一頭,坐在桌上聊天的千晶側臉。雖然她以前老是剪成看起來很凶的超短五分頭,不過自從國中三年級那年秋天退出社團以後,頭發也開始留長,現在總算變成比較有女孩氣息的俏麗短發了。不對,問題是……“那家伙個性易怒,又是柔道初段,還是不要接近比較好吧?”

    “她是柔道社的嗎?我是不是也去參加比較好啊?”

    “我們學校有柔道社嗎?”

    “話是這麼說,不過一般的柔道社都會男女分開吧?”

    “為什麼要分開呢?就讓大家一起練習寢技嘛!”

    你們這些家伙,聽別人說話好嗎?

    不過千晶去年因為腰受傷的關系,已經不練柔道了。高中推薦入學確定的同時,她不知怎地開始練習起爵士鼓來。過去明明就和音樂完全沾不上邊,再說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根本不會從打鼓開始練起吧?關于立志開始打鼓的理由,千晶是這麼跟我說的——

    “過年那陣子,醫生跟我說我不能再練柔道的時候,我自暴自棄地喝了點酒……”未成年別喝酒啊!“喝醉睡著了以後,Bonzo出現在我的夢里。”

    Bonzo(注:原名JohnHenryBonham)是齊柏林飛船樂團的鼓手,喝得爛醉睡著以後因為嘔吐物噎住喉嚨而窒息死亡。真是這樣的話那還頗不妙,她該不會是瀕死時見到鬼了吧?

    他對我說:‘你只剩下鼓了Bonzo都這麼跟我說了,不做不行吧?”

    “真的是Bonzo嗎?”

    “我看到他在河畔的花田中一直揮手,絕對是Bonzo沒錯。他的日語講得真好耶,只不過說的是津輕腔。”

    ……那是你去年剛過世的爺爺吧?

    上了高中以後,我才真正了解千晶立志練鼓的理由。每天一放學,她就一直不斷勸我加入民俗音樂研究社。

    “可是小直除了音樂以外就沒有其他專長了不是嗎?好啦,就加入嘛?”

    “你也管得太多了吧。話又說回來,那個民俗什麼的是啥啊?沒有那種社團吧?”

    我試著回想開學典禮當天拿到的社團簡介手冊,還有在學校大門口迎接新生的社團拉人大陣仗,都沒看到這麼複雜的社團名稱。而且說到音樂,我也只是對聽音樂比較在行……

    “所謂的民俗音樂其實是指搖滾樂啦!如果直接說要組搖滾樂團,教職員辦公室那邊是不會准的;再說現在社員也只有神樂阪學姊跟我而已,不管怎樣都不會通過的。所以拜托拜托,加入我們社團!”

    所以才拚命想拉我加入社團嗎……

    “不要拉我加入還沒成立的社團啦!話說回來,神樂阪學姊是誰啊?”

    “二年一班的,是個很厲害又很酷的人。”

    詳細一問之後,謎底全部都解開了。千晶好像是在去年夏天時和神樂阪這號人物相識,特意推甄進這所高中、開始打鼓都是為了這個神樂阪某某。真是胡鬧。我拿起書包走出教室,就算沒這麼做,我和千晶說話時就已經受到全班同學的注目了,實在有夠丟臉。千晶邊追過來邊說著:“等等我啊,參加社團有什麼不好,反正你待會也沒事吧?”

    “沒事也不參加社團。”

    “為什麼?”

    “總之……反正我也待不久啦。”

    我本來想說:“小學的時候被你拖去練柔道,兩個禮拜後就放棄了,這事你也知道。”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是喔?那你上高中之後到底要干嘛啊?”

    為了讀書吧——這種言不由衷、令人稱贊的大道理我當然說不出口。

    “你的人生不會太無聊嗎?”

    你的人生倒是很有趣嘛?

    “你干嘛那麼在意我的無聊人生啊?”被我無意中這麼一問,千晶突然站著不動。我回頭一看,她的目光轉移開來,稍稍往下望著。現在是怎樣?

    千晶轉過頭去,問道:“……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019t_with_mark

    “因為你也很閑?”千晶的手往我西裝外套的領子直直伸過來。就在我思考的瞬間,身體已經轉了一圈,背部直接撞擊走廊的地板。

    “……好痛!”眼前滿天的金星,一時還上不來氣。盡管如此,我還是手扶著牆壁,設法站起身來。

    “不要煞有其事地過肩摔好嗎!”

    “這不是過肩摔,這招叫丟體。”

    “不是這個問題吧?你想摔死我嗎!”

    “笨——蛋——!”

    最後千晶踹了我大腿一腳以後,就轉身離開了。什麼跟什麼嘛!

    我之所以不參加社團,除了“嫌麻煩”這個巨大且消極的理由之外,還有一個可以稱得上積極的理由——我發現了放學後可以在學校做的事。

    目送千晶離開以後,我走到一樓,出了校舍後門來到一個狹窄的中庭。在一個長久沒人使用而布滿鐵鏽的垃圾焚化爐旁邊,有一棟細長的建築。那是一棟水泥造的簡單立方體,看起來就像公園的公廁一樣,側面還並排了幾道門。因為很久沒人使用,整面牆壁、門都沾滿了泥土,搞得髒兮兮的。私立學校沒事就擴建,加上最近學生人數又不斷減少,使得這種無人使用的設施以及空教室多了不少。

    開學第三天,我就發現這棟建築物的左側有個房間可以進去。在學校里探險的時候,我卡拉卡拉地轉動門把,門就打開了。後來經過我的研究,只要將門把往右斜下壓著再轉45度,門鎖就會開了。

    教室里面有個鐵制的高架子、置物櫃和一張陳舊的長書桌,牆壁上還貼了布滿無數等間隔小洞的吸音材料,從地板上留下的痕跡看來,可以知道以前大概是放置鋼琴的地方。如今要說看起來比較像學校器材的,就只有桌邊擺的一台小型音響設備了。

    其實這所高中也是爸爸的母校。曾聽爸爸說過,這間學校以前是有音樂科的,不過好像在他畢業後沒多久就廢除了。老爸曾半開玩笑地說:“因為我們那一屆的學生素行不良,後來就開不成了。”不過事實搞不好就是如此。

    隔音也有個好處,就是可以讓我把大量的CD帶來這個房間,放大音量盡情聽我喜歡的歌,消磨放學以後的時間。要是在家里,老爸一定會用超大的音量放他的古典音樂唱盤,沒有可以讓我放心享受音樂的地方。

    因為房間狀況不是很好,隔音並不完全,所以必須先拿毛巾塞在門框上方的縫隙才能打開音響設備。這天聽的第一張CD是巴布馬科的現場演唱專輯,心情也跟著雷鬼了起來。大概是受到千晶說的話影響了吧。

    你的人生不會太無聊嗎?

    我從沒想過這件事。話說回來,如果只是不參加社團就被說整個人生都無聊,也很讓人傷腦筋耶。我這樣不也很好,也算是音樂監賞社啊!而且不會帶給別人困擾。雖然未經同意擅自入主,不過這間教室看起來也很久沒人用了,何況我自己會打掃,只要放音樂的時候不讓外面聽到聲音,應該沒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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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53:27 |只看該作者
3謊言、便當、變奏曲

    一大早的導師時間,當我們那位外號隱居大人(因為長得像水戶黃門)的導師帶著那女孩進教室的瞬間,教室里的氣氛都凍結了。我因為聽著CD隨身聽打著瞌睡,所以還沒感覺到氣氛的改變。

    前座的千晶回頭戳了戳我的肩膀,我才急忙忙地拿下耳機。不管是不是導師時間,早晨的教室總是鬧哄哄的,這時卻只聽見同學嘰嘰喳喳的竊竊私語。“喂,那是……”

    “沒錯,應該就是。”

    “蝦澤——”

    “欸~是本人嗎?不是說下落不明了嗎?”

    往講台上一瞧,我的隨身聽差點掉到地上。講台上的女孩把栗色的長頭發攏在背後,因為和她在廣告里的發型一樣,所以大家馬上就認了出來。的確是蝦澤真冬本人沒錯。她身上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感覺卻像是有人在開我們玩笑。這是怎樣?我剛才沒聽到隱居大人說的話,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她轉來我們學校的事實。

    “那麼我們請蝦澤同學自我介紹一下。”

    隱居大人一派悠閑地說完,便把粉筆交給她。真冬只是用拇指跟食指夾著粉筆,一臉蒼白且不安地凝視了它一會之後,便轉身面對黑板。就在這時,粉筆卻突然從她細長的指尖掉落,意想不到的尖銳聲響打破了整間教室的寂靜。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襲來。真冬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上(恐怕已經摔碎了)的粉筆。隱居大人雖然只是悠然地撫著他自豪的白山羊胡,不過就算是剛入學一個月的我們,也知道這個動作表示老師心里感到非常疑惑。

    “嗯,這個……”老師勉強出了點聲,把地上斷成兩半的粉筆撿起之後,交給了真冬。不過真冬接過粉筆的手指,已經發抖到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最後真冬看著地板,搖了搖頭,把粉筆放在黑板的粉筆溝上。

    “我不想寫自己的名字。”

    她這麼說的瞬間,整個教室里的空氣好像帶著電一樣。這是怎樣,這家伙到底在說什麼?

    “只是寫個名字而已,沒關系吧?”隱居大人開口了。語氣雖然還是一派悠閑,兩只手卻在大腿旁不知所措地晃著。

    “我不想寫。”

    “嗯嗯……怎麼了嗎?”

    “我不喜歡自己的姓。”

    真冬的話就像在冰凍的教室里又倒進液態氮一樣。我注意到真冬咬著下唇的表情,就跟那一天——與她初次見面的那天分別時的表情一樣。

    不過,我當然沒有吭聲。出面解危的,是坐在前面的女同學。

    “老師,沒關系啦。我們都知道她的名字了啊。”

    “嗯啊,她叫蝦澤真冬對吧?”“對啊——”教室里的氣氛變得很怪。“是那個彈鋼琴的”、“我在廣告上看過”之類竊竊私語此起彼落,我發現真冬的纖細手腳正因為同學的反應而微微發抖。當時發覺危險征兆的,或許就只有我一個。

    “啊,嗯、這樣啊……”隱居大人看著真冬,不急不徐地說著:“那麼蝦澤同學,要不要跟同學打個招呼呢?”

    一個女同學突然舉手發問:“請問你什麼時候推出下一張專輯?”

    我不太記得那個女生的名字,但記得她是個很會講話的家伙。大家便以這個問題為開端,開始一連串的提問轟炸。

    “之前不是說會就讀音大附中嗎?”

    “最近都沒有新廣告推出,是什麼原因呢?”

    有個不太了解狀況的男同學問:“什麼廣告啊?”“就是那個壽險廣告,你不知道嗎?”“啊,那個廣告啊,我知道,我知道。”“嗯?真的嗎?”教室里突然熱鬧了起來。

    真冬原本嚴肅地凝望著天花板,這時卻突然用響亮又尖銳的聲音說道:

    “請你們全都忘掉。”

    此刻的寂靜宛如凍結的湖面,包圍了整間教室。

    教室里,真冬緊繃的聲音持續回蕩著——和那時說的話一樣。

    “……到了六月我就要消失了,所以請大家忘了我。”

    真冬把話說完以後,大家一句話都沒說,也想不到該說什麼。解救我們這一幫不知所措家伙的,是導師時間結束的鍾響。

    “啊,這、這樣啊?那麼……蝦澤同學請在那里就座。”

    隱居大人指著教室的後方。終于回過神來的我才終于發現自己左邊放著一副空桌椅。

    “我們班的班長是寺田同學,如果有什麼不懂的,盡管問她。”

    最先對真冬提問的那個同學就是寺田。然後隱居大人便把出缺席記錄簿與收好的講義夾在腋下,快步走出教室。

    真冬吞了吞口水,稍微調整一下呼吸,以充滿敵意與戒心的眼光環視教室之後,安靜地走下講台。教室里一片安靜,真冬走在課桌椅間的走道,所有人都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莫非視線稍一轉移,真冬就會瞬間消失?不,不可能有這種愚蠢的事,只不過連我也不例外,或許是因為一直被盯著的關系,她在經過我座位的時候非常刻意地把臉遮了起來。腳步聲突然在我身旁停了下來——

    “——啊!”

    被發現了。真冬用她微微痙攣的手指指著我,很驚訝地大聲喊著:“為、為、為什麼你會在這里?”我用雙手手臂抱著頭,趴在桌上,更發覺全班的視線都在我身上。饒了我吧。

    “什麼?你們認識嗎?”

    千晶看了看真冬又看了看我,而我就像拿額頭在桌上擦一樣,不斷地搖頭。

    “不不不,不認識。她一定是認錯人了。”

    真冬卻說:“干嘛要說謊!”

    “是你要我忘記的吧?”

    “你看,你不是還記得嗎!明明叫你忘了我的。”

    啊啊……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嗯,所以跟你說我已經忘記了啊,你是誰啊?”

    “騙人!”

    聽在旁人耳里,我們的對話一定非常白癡吧?周遭同學交頭接耳的聲音越來越大,千晶好奇的視線更是刺人。雖然第二節課是我最討厭的古典文學,不過就在這一刻,走進教室的歐巴桑國文老師在我眼中卻像救世主一樣。

    就算把她美麗到不真實的臉孔和明星的身份都考量在內,真冬也不是我想接近的女孩類型。自從她轉來的那一天起,每到下課就會被一群好奇的女同學圍著問東問西,不過除了偶爾冒出幾句“不知道”、“我不想回答”之外,她幾乎都不回答。

    “為什麼會在這種奇怪的時候轉學啊?”

    午休的時候,千晶看著那群人小聲地說道。

    “我們學校是普通高中,而且她藝術選修偏偏又選美術。為什麼呢?”

    我們學校的藝術科目要從音樂、美術、書法三項中選擇一項。老實說,明明是個鋼琴家卻不選修自己最擅長的音樂,的確滿奇怪的。

    “問本人就知道啦。”

    千晶揮著手說:“我沒辦法突破那面人牆啦……”接著大口大口地挾走我便當里的菜。最近我都考量到便當的菜會被她瓜分,所以多准備了一些。

    “話說回來,你是什麼時候在哪里認識她的啊?”

    “……在夢中?”

    “你要不要去保健室?”

    “不要。唉呀,很難跟你解釋。”

    “反正午休時間很長,你就從頭解釋一遍吧。”千晶雖然面帶微笑,眼神卻十分強硬。就在我逃避這個話題的時候,她很拚命地把便當全部吃光了。

    真冬的反社會態度在課堂中依然故我,既不抄筆記,課本也常掉在地上。偶爾有些老師不因為她是轉學生而特別優待,直接叫她到前面講台上;她也依舊堅決地坐在位置上回答:“我不要。”老實說,我覺得她真是太酷了,即使我心里想這麼做也辦不到。聽千晶說,她上體育課的時候也只是坐在場邊看著而已。

    轉學後的第二天午休,真冬好像有點受不了湊熱鬧女同學的包圍,好幾次從人牆的隙縫中用求救的眼光看著我。要我幫忙我也沒辦法。

    女生的問題大多是攝影棚是什麼樣的地方啦、電視公司有哪些藝人啦、有沒有遇過他們啦之類的啰唆問題。就在我正想拉開椅子起身逃離這些人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拍桌子發出“砰”你一聲。回過頭一看,只見人牆裂開一道隙縫,真冬淚汪汪地站在中間,指著我說:“你們去問那個人,那個變態有我全部的專輯,對我的事情應該也很了解。”

    咦?什麼?

    真冬把椅子踢倒後從我身旁跑開,飛快地離開了教室。

    無數的目光投向我,班長寺田同學最先開口:“……變態同學和蝦澤同學是什麼關系?”干嘛叫我變態啦!

    “聽你們昨天說的話,感覺好像之前就認識。”

    “對啊。”

    那個女人,居然只顧著自己逃走就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某位男同學開口說:“那是因為這家伙的父親是音樂評論家,才有這層關系吧?”

    “啊,是古典音樂方面的嘛。”

    “那你之前就認識她了嗎?”

    “你爸爸應該知道很多關于她的事吧?”

    “你回去問問看嘛!她為什麼來念這所學校之類的啊?蝦澤同學完全都不講自己的事情。”

    我不可能連那種事都知道吧?你們以為古典音樂界很小嗎?雖然心里這麼想,不過為了逃離現場,我也只好含混地點了點頭。

    盡管如此,被真冬那麼冷默地對待,還一心想要跟她說話。這是班長為了讓真冬融入班上的貼心舉動,還是出于好奇心的高忍耐力?我完全不了解,也許兩者都有吧。

    那天回家以後,我終于強烈地體認到世界有多小。

    “對了,哲朗,你還記得蝦澤真冬嗎?”

    我一邊准備晚餐,一邊詢問待在飯廳的老爸。我已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直呼老爸的名字,大概是在老媽離家出走以後吧?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就慢慢沒辦法把他當父親了。

    這時的哲朗穿著運動服蹲坐在椅子上,隨著喇叭傳出的大音量柴可夫斯基華爾茲節拍用筷子敲碗,嘴里一直喊著:“晚飯還沒好啊?”這是一個年過四十還有個孩子的男人會做的事嗎?

    “……你剛剛說什麼?”

    哲朗轉過頭來,手仍不停地敲著碗。我突然冒起無名火,一把搶走筷子,關上音響:哲朗卻像個小孩一樣嘟起嘴來。

    “我剛問你,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叫蝦澤真冬的人?”

    “嗯?啊,記得。蝦澤真冬啊,她還是適合巴哈啊。變奏曲幾乎都有些不流暢的地方,但這就是它迷人之處。偶爾會有演奏巴哈樂曲時令人驚豔的年輕人出現,例如……”

    “夠了,不需要講解。”

    算了,對于哲朗來說,她只不過是眾多鋼琴家其中之一,只會說些演奏方面的事也是理所當然。就在我邊這麼想著邊走回廚房時,哲朗又開口了:

    “不是說她轉到你們學校了?”

    “你怎麼會知道?”

    我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差點踢到鍋子摔倒。

    “我和干燒蝦仁都是那里的校友啊。而且干燒蝦仁又是學校理事,一定會不講理地硬拉她進來就讀吧。”

    “啊……是喔,那是他女兒嗎?”

    蝦澤千里——通稱為“干燒蝦仁”(注:在日文中和“蝦千里”諧音,而日文的“蝦”即為“蝦”之意),是少數廣為人知的指揮家之一,曾是波土頓和芝加哥等地交響樂團的專任指揮,也是國際知名的音樂家。順帶一提,這個戲謔的外號就是哲朗定名的——評論家真是可怕。

    蝦澤真冬出道時掀起的話題之一,就是她的父親是“名滿國際的干燒蝦仁”。過去應該有人找他們商談過父女同台表演的事,不過真冬在表演之前就從音樂界消失了。

    “問題是我們學校已經沒有音樂科了,為什麼還要轉過來?”

    “據說是因為女兒一直抱怨的關系。明明已經決定要進音大附中的,可是女兒說不想去。結果沒辦法,只好先去讀普通高中,所以就讓她進你們學校了。她不是已經不彈鋼琴了嗎?我第一次聽她彈琴,就覺得她是毀滅型鋼琴家;彈奏對旋律的時候也像是自家人吵架一樣。

    嗯?可是……

    那一天,我在“從心所願的百貨公司”曾經聽過她彈琴。

    已經——不彈鋼琴了?為什麼?

    “喂,飯還沒好啊?”

    飯——還沒——好啊?哲朗就著歌劇《費加洛婚禮》中《你這采花蝴蝶》的旋律唱了起來。吵死了,你去給我吃唱片啦!

    若她是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彈鋼琴,在最後關頭放棄進音大附中轉而就讀我們學校,那麼她有這種奇怪的時間點轉學進來就說得通了。不過,她為什麼要放棄鋼琴呢?

    我搖了搖頭,不想繼續思索下去。如果同學們聽了老爸說的這些事,一定會以為我真的知道許多關于真冬的事。我們只是坐在隔壁而已,人家好像也有些狀況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反正她不可能主動踏進我的生活,我也只能放著不管吧?

    然而,真冬卻在隔天就闖進了我的生活領域——

    ——以我從沒想過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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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54:47 |只看該作者
4.Stratocaster電吉他、紅茶

    放學後,真冬便迅速地從教室消失.自她轉來以後,她的行蹤已經成了一年三班最大的謎。

    “鞋子還留在鞋櫃里面,我想她放學後應該沒有直接回家。”

    “班長你昨天幾點回家的?”

    “嗯——大概五點左右。”

    “我在教職員辦公室附近看到過真冬喔?”

    早上的導師時間都快開始了,真冬卻還沒來上課,一堆女生圍在她的桌子旁邊(也就是我的旁邊),互相交換搜集來的情報。別管閑事好不好!

    “她本來選修美術,我還想說她是不是喜歡畫畫,所以邀她加入美術社……結果她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跑掉了,搞什麼啊!”

    “話說回來,那個小姐上課時也什麼都沒做嘛?只是把素描簿攤開放著而已啊!她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啊?”

    “明明選修音樂課就好了啊,這樣搞得老師也很頭痛吧?”

    大家對真冬的評價似乎就這麼順勢下滑了,說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變態同學,你不是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嗎?”

    話題突然轉到我這兒了。

    “可不可以別這樣叫我……”

    “那麼要叫你蝦澤專屬評論家嗎?”

    “哇,聽起來好像跟蹤狂喔,”

    “這也免了。”

    “那就合並起來叫你變態評論家?”

    “不要亂合並!”

    因為真冬毫無根據的誣陷,使我的人生面臨危機。“我們只是在開學以前見過一次而已,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充滿懷疑的眼光是什麼意思啊!

    上課預備鈴響起,真冬依舊沒出現在數室里,千晶也像平常一樣還沒到學校。她好像每天早上都在某個地方練習打鼓吧。只要有鼓棒、節拍器和舊雜志,任何地方都可以練習,這就是鼓手的好處。

    上課鈴聲敲完以後,老師闔上點名簿的瞬間,教室後門突然猛地打開。

    千晶喊著:“安全上壘!是安全上壘吧?”同時沖進教室,不知為何還拉著真冬一起。沉默的真冬一臉不高興,接著一把甩開千晶的手。

    老師人真好,對她們說:“我不算你們兩個遲到,快點坐好。”如果只有千晶一個人,老師大概就會毫不寬恕地記她遲到了吧。

    “不好意思,筆記借我一下,我先快速抄一抄。”

    千晶剛坐下就把我的筆記搶過去。

    我小聲地向她拚命抄筆記的背影問著:“你們兩個剛剛在干嘛啊?”

    “我剛在三樓的走廊練習啊,就看到蝦澤同學好像迷路了。”

    “我才沒有迷路……”真冬小聲地喃喃自語。我悄悄瞥了她一眼,她看起來有點生氣,臉蛋也有些泛紅。這麼說來——這家伙該不會是路癡吧?校園的確是滿大的,不過連回到自己教室都會迷路也太誇張了吧?

    “今天我繞到音樂准備室去,結果在回來的路上……”

    “好了好了,我要開始上課了,你們兩個都別再聊天了。”老師這麼一說,全班同學都掩著嘴偷笑。

    音樂准備室?去那兒干嘛?不過我的疑問只持續了一瞬間,因為老師突然點我回答作業里的問題,我只好把心力專注在從千晶手里搶回筆記這件事。

    放學以後,我一如往常地逃離千晶的入社邀請,繞到圖書室把借的書一起還掉,然後往校舍後方的廢棄教室走去。就在我繞過校舍轉角,可以看見焚化爐煙囪的時候,耳邊隱約傳來電吉他速彈的聲音。

    是從我之前使用的教室傳來的。我突然想到:該不會是昨天把CD放著就直接走了?糟糕!不過我靠近門邊一聽,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從教室里傳出的旋律,是我很熟悉——卻從來沒聽過的曲子。

    李斯特的升C小調第二號匈牙利狂想曲。

    這是高難度的鋼琴獨奏曲。惹人憐愛的舞曲旋律進行時,還伴隨以無與倫比速度連續彈奏的同一個音;何況我現在聽到的是吉他演奏版。這是什麼?我沒有這種令人吃驚的CD——不對,這是現場彈奏的——所以現在正有某個人在門的後面,直接把電吉他接在我改造的組裝式擴大機上彈奏著。

    我不禁毛骨悚然,因為這種曲子不可能是由一個人彈出來的,就算有四只手也不夠。不過,耳邊傳來的旋律的確只有一把吉他的聲音。會是誰呢……?

    我握著門把。

    就在這時,那架埋藏于垃圾場的平台鋼琴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往斜下方押著門把同時轉動。喀喳——一聲不干不脆的金屬聲響起,手心傳來鎖頭彈開的觸感。就在我開門的瞬間,音樂戛然停止了。

    真冬坐在長桌子上,目瞪口呆地直望著我,塗著亮光漆的吉他差點從她的腿上滑落。我想這時我的表情應該也和她一樣吧。

    為什麼——真冬會在這里?在我(擅自使用)的教室里,而且還拿著吉他?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場夢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難不成從春假時和她在垃圾場相遇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全都是夢——

    “為……”

    真冬先回過神來開口了,我也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咦、啊,不是……等等,你先住手,拿吉他敲是會死人的喔!”

    真冬滿臉通紅、手中揮舞著份量頗重的Stratocaster電吉他追著我,我為了逃開,只好把門給關了起來。

    “……你為什麼會在這里?變態!跟蹤狂!”

    真冬尖銳的叫聲從門上的隙縫傳來。你才為什麼會在這里咧!

    “這間教室我之前一直都在用,你為什麼擅自跑進來?”雖然我也是擅自跑進來的……

    “我……我是得到向島老師允許才進來的。”

    “咦?”

    向島麻紀老師,大家都叫她麻紀姊姊,是個令人感到又親切又害怕的年輕音樂老師。原來如此,所以她今天早上才會跑去音樂准備室嗎?不對,但為什麼她可以拿到教室使用許可呢?這麼說來或許我只要去拜托老師,也可以拿到使用許可嗎?

    “你給我閃到別的地方去,快點!”

    雖然被她這麼說,但我好歹也帶來了一堆CD,還改裝了組合式擴大機,甚至把坐墊都准備好了,這麼費心思都是為了要讓這間教室更加舒適耶!就算叫我就此消失,我也不可能說一句:“這樣啊,那好吧!”然後乖乖就范啊。

    “……咦,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師會……”

    她沒有回答,反而傳來一陣像是用巨大的爪子刮牆壁的聲音——是電吉他回授發出的聲音。快給我住手,擴大機會壞掉啦!

    我歎了一口氣,只好從教室門口離開。

    回到校舍,我走在走廊上,胸中突然燃起一把怒火。那里明明就是我的地盤,她是後來才來的,現在卻安穩地坐在那里,這種事誰受得了啊?既然如此,我就去向麻紀老師告狀。不過當我走到音樂准備室的入口,心中的怒火頓時就消了。拉門上貼著一張大櫬賢二的巨幅海報——老師是搖滾樂團筋肉少女帶的粉絲嗎?就算如此,允許她在教職員辦公室入口公然貼這種東西,這樣好嗎?

    我一邊和大櫬賢二大眼瞪小眼,一邊試著讓頭腦冷靜下來。隔壁的音樂教室傳來管樂社合奏練習的緩慢音樂,是模擬游戲“A列車”的背景音樂。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未經允許就擅自使用教室——如果向老師告狀,自己反而也會倒黴。

    嗯,話是沒錯,不過要我就這麼讓步,也未免——

    “怎麼啦?找我有事嗎?”

    突然有人從背後出聲,嚇了我一大跳,額頭直接撞上大櫬賢二的臉。回頭一看,麻紀老師正滿臉微笑地站在那兒。她穿著白色打摺襯衫與窄裙——因為實在適合穿這種制式服裝到一個令人害怕的地步,私底下我們都叫她情色女教師。雖然她讓選修美術或書法的一年級男生感到非常後悔,不過實際上了她的課以後,選修音樂課的學生才真的感到後悔。

    “咦,啊,其實沒什麼事。”

    “沒關系啦,快進來吧。我正想泡杯茶來喝呢,要喝嗎?”

    老師就這麼連拖帶拉地把我帶進准備室里。

    音樂准備室只有一般教室的一半大,又放了一座塞滿樂譜的書架與一架立式鋼琴,所以空間十分狹小。

    “對了,茶壺里有熱水,茶包就在那個抽屜里。然後順便把蜂蜜蛋糕切一切。”

    全部都丟給我做啊?

    “啊,杯子一個就可以了,蛋糕要切三片喔。”

    “咦?老師你不喝嗎?”

    “你說什麼啊?當然只有我喝啊!沒有人說有准備你的份啊?”

    我還能說什麼?

    “如果你不管怎樣都想喝,我拿些泡到沒味道的茶包讓你吸一吸好了。”

    我才不要咧。好想回家啊,真是的……

    老師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她是跟我開玩笑的。准備好兩人份的糕點和茶之後,我才終于能在椅子上坐下。就在這時,老師突然開口了:

    “你想問音樂科大樓的事吧?”

    030t_with_mark

    我啜了一口紅茶差點噴了出來。

    “為、為什麼老師會知道?”

    “哎呀,我全都知道啊!例如你在兩個禮拜以前就擅自使用空教室、改造CD播放器連結外部輸入裝置,又拉了收音機天線……還有坐墊坐起來很舒服之類的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認真地在想要不要躲到桌子底下去。不行,這樣一定會被老師殺掉。

    “不過因為你打掃得很乾淨,我就放著不管了。而且只有我注意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而且真冬同學也可以直接使用那間教室,所以這樣剛剛好。”

    我放開抱著頭的雙手,看著老師的臉。

    老師笑著說:“你就是來抱怨這件事的吧?”

    “不……不過我沒什麼立場可以抱怨。”

    “算了,你要用也是可以。而且都特別准許真冬使用了,也不可能單單拒絕你。你們兩個好好相處啊。”

    “不,那是不可能的。”

    話說回來,其實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難不成老師跟真冬本來就認識?”

    “是啊!我是她爸爸的學生,以前也常常跟真冬一起玩呢。”

    老師的表情看來有些寂寞。

    “真冬她……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最後轉來我們學校,之後又跟我說她想要一間可以單獨使用的教室。雖然說這是理事長的女兒在耍任性,不過也沒有造成誰的困擾……”

    “是喔……”總之教職員們已經默許這件事就對了。

    “所以如果是和真冬一起,你也可以使用那間教室喔。”

    結果就是我被趕出來了啊!

    “可是,為什麼會彈吉他呢?聽說她不彈鋼琴了,是真的嗎?可是她原本打算要上音大附屬高中吧?怎麼會到我們學校來?”

    “這事不能由我來說……”老師的表情馬上認真了起來。“……何況她本人不想讓別人知道。老實說……我覺得還是不要那樣比較好,不過那也是真冬自己作的決定。”

    我完全是一頭霧水,何況真冬也沒理由向我說明。

    就因為這樣,今後要怎麼處理那間教室才是個大問題。要是校方發現我擅自使用教室,然後生氣地加以禁止,我就會死心放棄。不過,要我坐在彈著吉他的真冬身邊聽CD,不管有什麼理由我都辦不到啊!

    “去跟她說說看,一起使用教室不就好了?”

    “可是我只是跟她說話,她就拿起吉他一副要打死我的樣子耶?”

    “你這孩子放棄得還真快啊!年輕人怎麼可以這樣呢?”

    被老師一番莫名其妙的教訓洗禮過後,我才終于走出了音樂准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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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55:33 |只看該作者
5觸技曲、掛鎖、革命

    老實說,我沒有告訴真冬一件事——那間練習用教室有個很嚴重的缺點——就是門上的隙縫。因為教室隔音不完全,聲音會傳到外面去。也因為如此,過了幾天之後,“放學後的學校中庭會傳出很厲害的吉他獨奏”這個傳說就在校內傳開了。

    “什麼曲子?是那首‘恰拉哩~~鼻子噴出牛奶~~’嗎?”

    “我也聽過那首,聽久了會頭昏腦脹的。”

    那是巴哈作品第565號的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那家伙還真喜歡巴哈啊?導師時間還沒開始,我坐在教室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班上女生的清晨八卦廣播,一邊回想著真冬演奏過的曲子。

    “昨天還有彈離別曲喔。速度實在超~~快的,一開始我還沒聽出是什麼曲子呢。”

    “啊,那首是離別曲嗎?”吉他獨奏版的離別曲我也聽過。蕭邦最初的指定速度非常快,大約是現今一般所知速度的四倍,所以就某層意義而言,真冬的演奏才是正確的。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不過大家一定又會說我是變態評論家或跟蹤狂,所以我只好沉默不語。話又說回來,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哲朗的評論家基因在我體內作怪嗎?快給我停下來。

    鍾聲還沒響完,教室後門就砰地一聲地打開,真冬接著進了教室。全班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大家的目光在瞬間交會,之後便若無其事地回到各自的座位:渾然不知的只有當事人本人而已。即便如此,真冬似乎也感覺到周遭氣氛不大對勁,一邊以不解的眼光環視周遭,一邊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今天放學後要去聽聽看嗎?”

    “那就在社團時間開始前去聽一下——”

    我聽到有人悄悄地這麼說,也看到幾個男生不時瞥向真冬並露出賊賊的笑容。真冬轉學進來還不到一個星期,幾乎已經沒有女生會向她搭話了,大概是被當成奇珍異獸看待了吧。

    不過,這也成了一件讓我困擾的事。明明是我休息的地方,現在反而讓別人占據了。看來我得快點從真冬手上把教室搶回來。

    我所想到的對抗手段是個超級沒品的辦法——就是先把自己鎖在教室里,這樣就可以把真冬關在外面了。上完第六節的數學課,剛向老師敬完禮,我就立刻拿起書包沖出教室。

    不過,當我到了校舍後的舊音樂科大樓便傻眼了。教室門上已經鎖了一個掛鎖。那個女人,竟敢對我(擅自使用)的房間做這種事!

    看到眼前的掛鎖,我便想起包包里的回紋針和一字螺絲起子。不要小看我自己改裝音響時鍛煉出來的技術,這種廉價的鎖只要一根細長的鐵絲就搞定了。不,這種做法應該算是犯罪吧?話說回來,如果被人看到我在這邊開鎖,無論怎樣都是死路一條。不過只要我速度快一點,大概花不到一分鍾……“你在干什麼!”

    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我嚇得彈起幾乎快三公尺高,回頭一看——

    原來是真冬。她氣到一個不行,栗色的長發看起來就像倒豎在頭上。

    “你這個罪犯,剛才一定在盤算怎麼把鎖撬開吧?請你不要再接近我了。”

    的確是這樣沒錯,不過你憑什麼罵我?

    “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

    真過分,連她本人都把我當成跟蹤狂了嗎?跟蹤騷擾可是告訴乃論罪,看來我的人生已經擊到非常糟糕的境地了。

    “不,呃……這間教室本來一直是我在用的,那台擴大機也是我改裝的。”

    我極力忍耐地說明著。

    “明明就是你擅自使用!”

    “不過,向島老師說,我也可以使用這間教室……”

    “這里是練習室,不是拿來躺著聽CD消磨時間的地方!”

    真冬一把推開我,接著打開門上的鎖後就走進教室把門關上。我的思考凍結了幾秒之後,便二話不說地像是要把門扯下來一樣用力打開門闖了進去。

    “不要把我當作浪費時間的笨蛋。人生就是一直虛度光陰,直到死為止。”

    “那你現在快去死一死不就好了?”

    她剛剛是不是對我說了一些殘酷無情的話啊?

    “不行,如果我死了,媽媽和妹妹會難過的。”我放任我的嘴巴胡說八道。“我早就知道你家里只有一個沒用的老爸了。”這什麼回答啊?可惡,這家伙已經看過哲朗的評論了嗎?那個可惡的老爸總是毫不在乎地把我寫進他的樂評里,例如:“這個指揮家在處理慢板時的遲鈍就跟我兒子作的馬鈴薯沙拉一樣”之類的。可是——

    “我承認他是沒用,你可以把那家伙當白癡看,不過實際上因此感到困擾的人只有我而已。給我道歉!主要是向我道歉。”

    “評論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麻煩,總是寫一些有的沒的。”

    喂喂,這是什麼話?真冬的表情不知何時嚴肅了起來,好像就快哭出來了。話說回來,我到底在這種地方跟她鬼扯什麼啊!突然回過神來,頭腦也很快地冷靜了下來。

    “又不是自己彈的,只是隨便聽一聽別人的演奏,就像你一樣開始胡說八道。”

    “呃,這個嘛……”胡說八道其實是我的毛病喔——我原本打算這麼說,不過仔細想了想,這實在不算是反駁,只好沉默以對。

    “……不過就是吉他,我也會彈啊!”

    無意間從嘴里冒出的話,這可不是胡說八道。

    身為一個聽過各種搖滾樂的男生,我也曾經彈過吉他,雖然那是國中二年級夏天的事了。我還曾經從家里的置物間挖出一把滿是灰塵的古典吉他,用它拚命地練習《走蟄越櫬》的前奏。

    不過現在已經——連碰都不碰了。

    真冬眯起眼睛,眼神也冷漠了起來,表情看起來好像在說:“反正又是你胡說八道吧。”

    當我正想再說些什麼時,真冬突然把靠在桌邊的吉他拿起來接上擴大機,之後又走到我身邊,強硬地把手里的全罩式耳機戴在我頭上。

    “干什……?”

    “別動!”

    她以兩根手指輕輕夾住匹克,撓撥起吉他的弦。我突然墜入音律的奔流之中。自用力敲擊的不和諧音之中,干變萬化的下降音如同岩壁上的瀑布流瀉而出。接著出現的是自谷底湧上的,雄壯且怪誕的琶音拱橋,以及踩踏、舞動于其上的,經過精煉的旋律。

    這是——蕭邦的C小調第十二號練習曲。

    在我腦中刮起的暴風雨,被唐突的終止和弦給硬生生打斷。

    我一臉茫然。真冬從我頭上扯下全罩式耳機,現實世界的聲音悄悄傳進我的耳里。自己的心跳、呼吸的氣息、遠處車道的引擎聲、棒球社員跑壘時的加油聲,每一種聲音聽起來都那麼虛幻不實。

    真冬彎著腰一直盯著我瞧,好像在對我說:“你說的彈吉他,就是像這樣嗎?”這股沉默還真有力。

    “……這樣你還能說‘不過就是吉他罷了,我也會彈’嗎?”

    她好像還歎了一口氣。

    我本來想說:“不要把我當作白癡,”但實在沒辦法好好說出口。

    “我說過了,出去。這里是練習的地方。”

    “會彈樂器那麼了不起啊?”我發著牢騷:“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也帶吉他來,就可以使用這間教室嗎?”

    “自己沒本事不要只會學人家。別擋路!”

    真冬將不知所措的我一把推到教室外。

    不久之後,緊閉的門扉上方縫隙間又流瀉出一首曲子,是蕭邦的降B小調第二號鋼琴奏鳴曲——送葬進行曲。是故意找碴嗎?不,她應該沒注意到聲音會傳到外面來吧?

    可惡。

    我雙手撐在門上,頭往下垂,暫時讓真冬的吉他聲浸淫我的身軀。它已逐漸成為一股難以忍受的痛苦,但我卻無法從這里離開。

    我在想,為什麼是吉他?

    你就老老實實地彈鋼琴吧。這麼一來,我就可以一邊聽著你的琴聲,一邊天真地想著:“年紀雖小,演奏技巧還真是不錯啊。”為什麼要跨進我這邊的世界呢?你彈的幾乎都是鋼琴的曲子吧?這算哪門子的惡搞嘛!

    沒本事還想學人家。

    我想起真冬所說的話,不禁垂下肩,將手從門上收了回來。跟演奏技巧無比絕倫的真冬比起來,不管是誰都沒本事到家了吧?特別是吉他彈不到三個月就放棄的我,連回嘴的余地都沒有。

    沒辦法了。本來就只是我擅自使用空教室,畢竟不用戴全罩式耳機,可以用喇叭播放自己喜歡的CD,這種環境其實還是很有魅力的;不過反過來說,也就只是這麼一回事而已。就算沒有了也不會覺得特別困擾。

    當我回過頭去,正要往校舍方向跨出腳步的時候——

    “年輕人,放棄了嗎?”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嚇了一跳,慌忙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個穿著制服的女生,她半跪在門的正上方——音樂科教室的低矮屋頂上,臉上帶著大無畏的笑容。我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無言地站著。

    ……這、這個人是誰?

    端整的容貌和銳利得讓人恐懼的目光,活像是從埃及或是哪里的皇家逃出來的,飼養于高貴環境下的雌貓。我確認一下她的領章顏色,是二年級的學生。

    “被別人教訓了一頓就這麼垂頭喪氣地逃走嗎?這樣會徹底變成失敗主義者喔?”

    “呃,這個嘛……”麻木的雙腳終于可以動了,我往後退了一點。“……你是指什麼?”

    之後這個女生就哼起歌來。是雷·查爾斯的《注定失敗》。

    “為了失敗而生。這首歌正是為了你這個年輕人而存在的啊,你不覺得嗎?”

    “……為了失敗而生,不是本來就如此嗎?”不對,我干嘛回答啊?還是逃走吧。情況不妙,這種人還是不要接近比較好。

    她爽朗地笑了起來。

    “你還是會反駁的嘛?年輕人,我稍微放心了。為什麼不拔出你的武器呢?現在你的國家明明正遭到敵人的蹂躪呢。”

    她邊用腳後跟咚咚地敲著練習室的門邊這麼說。為什麼我非得被你這樣批評啊?話又說回來,你到底是誰啊?

    “剛才蝦澤真冬彈給你聽過了吧。蕭邦的C小調練習曲——革命練習曲。”

    她唰地豎起手指說著。我“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剛才戴著全罩式耳機吧?她是怎麼知道的?

    這時她露出的淒絕微笑,恐怕連大象看了都會為之失神。

    “我聽得到世界上所有的革命歌曲。”

    她從屋頂上輕盈地跳了下來,編好的長發就像猛禽的尾翼般在風中飄揚。她無聲地落在我和門之間,然後立刻直起身來。

    “我想讓蝦澤真冬成為我的伙伴。也因為這樣,年輕人,我需要你的力量。請你幫我。”

    不,別來了,我實在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叫神樂阪響子。”

    神樂阪。好像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我開始回憶起來。

    對了,千晶曾經跟我提過這個名字。

    神樂阪學姊對我伸出手。

    “民俗音樂研究社,歡迎你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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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56:24 |只看該作者
6送葬、會議、經費

    “你說你碰到神樂阪學姊了?”

    隔天早上,千晶在教室里盯著我的臉這麼問道。

    “哦,是啊。”我很不耐煩地回答:“不知道該說是碰到還是被埋伏就是了。”

    “那……你決定要進社團羅?”

    “為什麼啊!”

    “因為學姊……是那種……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弄到手的人。”

    昨天神樂阪學姊在中庭的練習教室前倏地伸出手指著我,也說了一樣可怕的話。‘凡是我想要的東西,都會不擇手段地弄到手。無論是蝦澤真冬、這房間,或者是你。’

    學姊向我放話之後,個別練習室里傳來蕭邦的送葬進行曲,正好是終章里狂風吹過墳場的樂段,讓我瞬間起了想死的念頭。

    不要讓我想起討厭的事情!可是千晶偏偏又讓我昨日的可怕回憶再度複蘇。

    “聽說那個人……很想要一把價值百萬圓的吉他,後來就跑去那家樂器行打工,還掌握了店長的弱……呃,是跟店長成了好朋友,最後免費得到了那把吉他。”

    “那警察到底都在干什麼啊!”

    “學姊連吉他都可以馬上弄到手,小直你應該會被她秒殺吧。”

    意思是我還不值一百萬就對了?

    “居然能跟那種人參加同一個社團,真不知道你腦袋里都裝些什麼。”

    “可是,神樂阪學姊很酷耶!”

    嗯……如果從兩公里遠的地方看也許會覺得酷吧?

    “跟學姊結婚應該也不錯吧?”

    “好啊,結啊!可是日本不承認同性婚姻,所以去加拿大結婚吧,加拿大。”然後就再也別回來了!

    “可是我跟學姊都不會煮飯耶,那小直也一起來吧?”

    “干我屁事啊!”

    我和千晶說著說著,教室的後門就打開了。真冬走了進來,這時預備鈴也恰好響起,就好像在提醒大伙兒這里是教室一樣。她斜眼瞪了我一下,默默地坐了下來。霎時我也不耐煩地站起身走出教室。

    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你怎麼了啊?”千晶追了過來。

    “我要去廁所啦!別跟來。”

    “我聽學姊說……你被蝦澤同學打敗了啊?”

    我停下腳步。這時上課鍾聲響起來了,聚集在走廊的學生們被教室給吞沒,最後只剩下我和千晶兩人。

    “也不算是被打敗啦。”

    “她是不是說……不是自己彈奏音樂的家伙不准接近這間教室,接著你就逃了?”

    “如果你以為說這種話挑釁我,我就會加入那個民俗什麼的社團,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可別小看了我的沒干勁!”從自己口中聽到這番話,連我也替自己感到憂愁。

    “小直不是會彈吉他嗎?”

    “那樣不算會彈啦。”最重要的是……以前用的吉他已經丟了,現在沒有吉他可彈。

    “再練習就好了嘛!學姊很厲害唷,可以請她教你啊!”

    “既然如此,叫學姊直接去說服蝦澤同學加入不就好了?她只是發現蝦澤很會彈吉他,然後想順便把那間練習教室拿來當社團辦公室,不是嗎?”

    我就是覺得這些事情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嘛!希望她們別管我了。

    千晶突然沉默下來……糟糕,那眼神就是准備哭著打我的征兆。為什麼呢?我說了什麼讓她生氣的話嗎?

    “……你不知道學姊為什麼要邀請你嗎?你真的以為自己只是蝦澤同學的附屬品嗎?”

    千晶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用力擠出來的一樣。

    “……我、不、知、道、啦!”

    我不由得退縮了,還往後退了幾步,背撞上走廊的牆壁。

    “小直是大笨蛋!我會在你的葬禮上演講,說你‘過了很無趣的人生呢’!”

    話才說完,千晶就飛快地奔回教室去了。

    我帶著沉重的心情走進廁所,坐在馬桶蓋上。什麼嘛!

    如果我會彈吉他就好了,可是……聽過真冬彈的吉他之後,要是還能從哪邊擠出一些些干勁就好了。我坐在馬桶蓋上雙手環抱著膝蓋,上課鍾聲恰好傳來,我卻連動都沒動……第一次蹺課……才剛開學一個月呢,會不會太早了點啊?而這就是我變成廢材高中生的第一步!

    結果……第二節課我就乖乖回教室了。反正我就是個半途而廢的家伙,況且我也沒膽量進出電動游樂場,再加上第三、四節課是體育,蹺課的話體育老師可是很可怕的。

    午休時間過了一半,我往舊音樂大樓走去,想說先把放在那里的東西拿回來好了。才走進中庭就聽到吉他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會直接把人的大腦全攪和在一起。那家伙……午休時間也在彈嗎?唉,本來想下次再來的,都已經往回走了,目光卻被放在練習教室門口的東西給吸引,那是……地區指定專用垃圾袋,還是不可燃物。到底是什麼呢?

    我走近那個垃圾袋,剛往里面瞄了一下,心中的一把怒火就間被點燃。里面裝著大量的CD——披頭四、門戶合唱團、吉米罕醉克斯、沖擊合唱團——都是我重要的收藏品!那個女人竟敢這麼做!我用力扳開門把,順勢推開了門,吉他的琴聲迎面襲來,接著又突然消失了。

    “……不是叫你不要隨便進來嗎!”

    真冬坐在桌上的座墊、抱著吉他,豎起眉毛說道,但這時的我可一點都沒退卻。

    我舉起垃圾袋激烈抗議道:“你做了什麼?”

    “櫃子太小所以拿到外面去而已。”

    “你以為這些是誰的CD啊?”

    “如果不是你的,我就不會拿去丟啊!”

    我已經氣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什麼跟什麼嘛!

    “喂,既然要彈電吉他,就該尊重搖滾樂界偉大的先驅啊!”而且也該尊重我的私有財產!

    “什麼搖滾樂,我沒在聽、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很占空間,快拿回去!”

    真冬把啞口無言的我推到外面,關上了門。接著傳入耳里的是貝多芬的降A大調第十二號鋼琴奏鳴曲,又是送葬進行曲!你是故意的吧?這時我的腦子里突然浮現一段很悲傷的旋律,這時我不去聽送葬進行曲,集中精神回想……查克貝瑞!

    RolloverBeethoven.(痛扁貝多芬)

    居然敢說占空間?明明連聽都沒聽過!我為了搖滾樂投注了一半以上的無聊人生,她卻這麼小看搖滾樂?本來想槌練習教室的門出氣,還是算了……我的手應該有更多別的事可以做。

    我抱著垃圾袋回教室,把CD一張一張重新疊回桌上的同時,邊想著要怎麼痛扁真冬……當然不是真的要揍她啦。這時班上男生靠了過來:“這麼多CD,擺路邊攤啊?”“都是西洋音樂耶。”即便他們說了一堆,我幾乎都沒在聽。

    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修理到她呢?決定了,就讓她見識見識吉他彈奏搖滾樂的厲害好了。但是又不能把CD硬塞給她聽,這樣的話——

    好不容易從堆積如山的CD中找到查克貝瑞的專輯,放入隨身聽之後,我把耳機塞進耳朵。

    那天下午的課就在他的歌聲中度過了。

    放學後飛奔回家,但是忘了要輕輕推開大門,結果屋子里的CD像山崩一樣坍了下來,我把CD重新堆疊整齊,脫下鞋子走進走廊。里面的客廳傳來布魯克納的作品。

    “哲朗,我有話跟你說!”

    打開客廳的門,哲朗的膝上擺著筆記型電腦,正在沙發上飛快地寫稿。他這麼用力地敲打鍵盤,電腦應該很快就壞了吧。

    喇叭傳出雷鳴般的定音鼓連擊,哲朗也配合節奏“噠喇喇喇喇”地敲著鍵盤,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我回到家似的。所以我毫不留情地關掉音樂,哲朗整個人從沙發上滑下來。

    “我兒,你做了什麼?這世上最令人不愉快的事就是交響曲聽到第三樂章時被打斷,這以前就告訴過你了吧?”

    “人生的第三樂章被打斷的中年男子還敢說這種話?”

    “哇,小直弟弟,你打哪邊學到這種罵人的話?爸爸我好傷心啊……”從你的樂評上讀到的啦!

    “好了好了,你偶爾也要認真點聽我說話吧?別光躺在那,坐下來好好聽——別跪坐在電腦上啦!想壓壞它啊?”

    怒吼、大罵一番之後,我終于讓哲朗轉換成聽人說話的姿勢。

    “有要緊事想跟我談嗎?”

    “嗯,家族會議。”

    “什麼事啊?我現在可沒有再婚的打算喔!不過如果是千晶那樣的女孩子就會考慮一下。”

    “少在那邊說夢話了你這個罪犯。這個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有興趣和哲朗你結婚的啦!而且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這次又想買什麼了呢?”

    哲朗的口氣突然正經起來,反倒是我嚇得噤口了。

    “有想要的東西吧?”

    “呃……啊、嗯。”

    冷靜下來之後,我在沙發上坐下來。

    雖然我理所當然地掌握家中經濟大權,卻不代表我可以任意花用,要買貴重物品的時候就必須召開家庭會議。

    “我……想要一把……吉他。”

    “家里不是有一把嗎?”

    “你去看棒球賽的時候拿著吉他亂揮,結果弄壞了啊!你不會忘了吧?”

    這種不珍惜樂器的人有資格評論音樂嗎……?

    “……為了女生?”

    哲朗突然這麼問道。

    “啊?什、什麼?”

    “男人突然想要吉他的理由只有一個吧?想要受到女生的歡迎啊!”

    “怎麼可能啊?快跟全世界的吉他手道歉!”

    “不老實承認的話我就投反對票。”我沒話說了。這個人怎麼這麼惡劣啊!

    “你以為吉他要花多少錢才買得到啊?不花個五、六萬圓是買不到像樣的吧?你可以自由花用的錢,現在應該也只有兩萬圓左右吧?”

    “為什麼你只有這種事情記得特別清楚啊?”

    我板著臉,深深坐進了沙發里。

    “要不從現在開始自己賺錢啊!你再幫我寫嘛。”

    哲朗用力地將桌上的筆記型電腦推向我這邊。

    “不……不要再做那種事了啦。”我把電腦推了回去。之前截稿日快到時就幫哲朗代寫樂評,原以為中學生寫的專欄才不會被刊登在正式的音樂雜志上,結果編輯部還真的采用了。大概是哲朗多少有加以修飾的關系吧?話說回來,那雜志真的沒有問題嗎?自那次以後,我的文章就常常刊在雜志或CD封面上,而哲朗則會把當次的稿費全數給我。

    雖說如此,代筆的稿費並未就此變成我的零用錢。哲朗說:當中有三成可以自由使用,剩下的七成要並入家用。我曾向他抗議:“為什麼自己賺的錢不能全數自由使用?”他總會回答我:“因為我也是這樣啊!”讓我無法辯駁。也因為這樣,要使用超出額度的費用購物時就得開家庭會議。

    換句話說,我代寫的稿件越多,就越不需要開這樣的家庭會議。話說回來,完全沒發現自己刊載中學生文章的音樂雜志又該怎麼辦呢……?再說我現在就想買吉他回來練習,而稿費最快也要兩個月後才會收到。

    “大家對你寫的介紹或專欄反應都挺好的啊,你果然有遺傳到我的才華呢,真棒。正好我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只寫了兩行而已,你就幫我寫吧!”

    拜托別說什麼遺傳啦,以後再也不幫你了!

    “不幫忙的話就老實承認你想買吉他是為了受女生歡迎!否則我就反對你買。”

    “干嘛這麼堅持在這一點上啊!”

    “因為你以前曾經剛開始練吉他就馬上放棄。”

    我抱著靠墊,沉默了下來。哲朗總是喜歡在說說笑笑中突然一句話切中問題核心,我覺得這一定是他的壞習慣。

    “是……這樣啦,可是……”

    “所以說,如果男人是為了受女生歡迎而開始做一件事,那就沒問題啦!你就承認吧。而且這次一定要抱著中途放棄就一輩子追不到女朋友的決心喔!”

    雖然他的話讓人覺得莫名其妙,卻有種不可思議的說服力,讓我暫時靜下來思考他說的話。女生啊——事情的確是因為真冬而起的,不過那是為了修理她耶……?

    “……知道了啦。我是為了受女生歡迎所以想買吉他,快投贊成票吧!”

    “哇,這麼蠢的話竟然從小直弟弟的嘴里說出來,爸爸好傷心啊~”

    “哲朗你竟然有臉說這種話!”

    我突然暴怒,把靠墊丟向哲朗,沒想到他早就把電腦拿起來擋了。

    “開玩笑的啦!開收據的時候要寫我的名字喔,這樣才能請款。”

    把報紙、吃到一半的香蕉丟到哲朗身上以後,怒氣也消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靠在床上想了一會。

    我從沒去過像樣的樂器行。唱片行的一角常擺著吉他,不過我也不想在那種地方隨便買一把,再加上特地上街找樂器行會讓我莫名地不安,況且我想盡可能買便宜一點的。

    東想西想了好一陣子,電話響了,號碼是千晶的手機。要是我一開口就說買吉他的事,她一定會要我加入那個民俗什麼社,這部分就先跳過好了。

    ‘——小直?你也太早回家了吧,膽小鬼。’

    “哪里膽小了?對了,那個……想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我?怎麼了嗎?要我聽你說話可以,但是幫忙的代價是進社團。’

    “才不要。欸,你知道哪里有不錯的樂器行嗎?”

    ‘樂器行?要干嘛?’

    “當然是買樂器啊,我想買把吉他。”

    雖然有點後悔,不過我還是回答她了。她果然還是一樣打破沙鍋問到底:

    ‘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夢到誰啦?艾力克·克萊普頓?’

    別以為我跟你一樣啦!而且人家克萊普頓還沒死!

    ‘該不會是……蝦澤同學又對你說了什麼吧?’

    我瞬間語塞。

    ‘啊!不說話了。我猜中啦~~’

    “……才不是——”

    ‘欸,小直跟蝦澤同學——’

    我們倆幾乎同時把說到一半的話又吞了回去,短暫的沉默中,聽筒那一頭傳來電車到站的廣播聲,應該是放學回家途中在車站打的電話吧?千晶終于接著說:

    ‘對了,我現在也正要回家,我們就一起去吧?’

    “呃……不要啦。告訴我地點,我自己去就好了。”

    ‘哎唷,沒關系啦,我是常客啊,一起去買會算便宜一點吧?’

    “謝謝你啦,可是……”

    ‘喔!電車來羅,在車站等我嘿。’

    本想回答些什麼,但她掛電話了。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後來莫名地沙啞。雖然有些不安,我還是從裝生活費的信封里取出五萬圓來放進錢包,然後出門。跨上腳踏車之前,我還把手放在心髒的位置,再確認一次……

    還是熱的,不是一時興起沖昏頭。

    千晶帶我來的這家樂器行,得從車站南邊出口的空中步道往下一直走到最盡頭的樓梯。下樓梯之後,樂器行就在有點冷清的住宅區跟商店街交界,被兩邊的綜合大樓夾在中間,感覺就像薄冊的書背一樣。入口上方的招牌寫著“長島樂器行”,店內十分狹窄,兩側牆壁到天花板上都掛滿吉他,給人一種壓迫感。店里放的音樂是北歐系的重金屬搖滾樂,讓這股壓迫感更加沉重。

    千晶在走進店里之前就說:“我常常到這家店來,努力一點殺價,價錢會便宜得讓你滿意喔。”不過我沒有什麼殺價的經驗,所以不怎麼有信心。

    “不過……為什麼又決定開始彈吉他呢?今天早上明明還一副很沒干勁的樣子。”

    果然還是問了。

    “嗯……就突然想彈。”

    “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啊?你根本不是那種一時興起就開始做某件事的人,不過……隨便啦。你好~”

    千晶抓著我的手走進店里,就連地板上也擺滿了並排在展示架上的吉他。穿過那些吉他往內走,終于在堆積如山的樂譜與CD中找到櫃台;總覺得莫名地有親切感。

    “店長在嗎?”

    千晶出聲後,一個男人隨即從櫃台里面的門走出來;雜亂的長發隨意地紮在腦後,年紀應該不大,但那疲憊的神色看來還真令人同情,感覺就像從田里采收後就被擱置長達三周的馬鈴薯。

    “喔,千晶啊,不好意思我現在很忙……”

    “真是抱歉,不過他是正常的客人啦。這家伙說想買吉他。”

    正當千晶要把我拉到店長面前時,櫃台里面的門口又出現了一個人影。

    “店長!琴弦的庫存量根本就不符合——啊?”

    “咦?學姊今天打工啊?”

    夾在櫃台和千晶之間的我突然愣住了。神樂阪學姊穿著印有樂器店LOGO的綠色圍裙、手上拿著帳簿站在門口。怎麼會?她怎麼會在這里?

    “哎呀,相原同志。今天預定要盤點,不過人手突然不夠啊!話說回來,年輕人啊,又遇到你啦,真不錯。早點下定決心入社吧?”

    “呃……啊,不……呃,為什麼?”

    這麼說來,千晶之前的確提過學姊到樂器行打工以便拿到吉他的事情……原來就是說這家店啊?我早該想到的……上當了!這根本是陰謀!

    “慢慢看啊!這是我的店,不用客氣唷。”

    “呃,是我的店……”店長細聲抗議道。

    “店長的店就是我的店吧?話說回來,Martin的extra琴弦庫存數目根本不合,是不是擺在其他地方啦?”

    “啊,不,那個部分……主任不來的話我也不清楚啊!”

    “店長真的完全幫不上忙耶……”

    店長好像快哭出來了。

    “沒辦法了,年輕人,反正我現在有時間,就陪你買東西吧。需要什麼嗎?”

    “啊?那、那個,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瞬間撒了謊。

    “他想買吉他啦。學姊推薦哪一款啊?”

    千晶插嘴了,我想蒙混過去也沒用。

    “唔,年輕人,你預算多少?”

    “這個嘛……”

    “喔?不少耶!大概五萬圓。”

    “不要隨便拿別人的錢包!也不要亂看錢包里面啦!”

    我從千晶手上搶回錢包。

    “五萬啊……那這種店只能讓你買到浪費錢的便宜貨吧?”

    “別這麼說嘛……”店長蜷縮在櫃台的另一邊說道。雖然不知道店長的姓名,但我已經相當同情他了。

    “年輕人,這樣好了,你和我猜拳決勝負,贏了我就把價值十萬圓、還沉睡在倉庫里的吉他半價賣給你。如果我贏,就在你預算范圍內任我選一把賣你,如何?”

    “等等,響子,怎麼可以這麼草率?”店長慌了。

    “你說半價啊……”可是這樣好嗎?

    “別擔心,資本論第一章就闡明了:無論商品本身的使用價值或交換價值,都不是取決于為了獲得它而付出的勞力多寡。”

    “我聽不太懂……”

    “簡言之就是這家店的樂器大多賣得太貴,所以即使以半價賣給你也有賺的意思。”

    “響子……”店長已經眼淚汪汪了。

    “店長太煩人了,我們到外面去猜拳吧。年輕人,接不接受我的挑戰呢?”

    神樂阪學姊拉著我的手往店外走。

    雖然店長很可憐,但是學姊所說的也並非不得體。應該說……聽起來對我一點損失也沒有,反而很可疑。

    “如果便宜賣我的代價是加入社團,那我就回去羅?”

    “我根本不用提出交換條件吧?況且我不認為自己會敗給你這個天生輸家。”說話真直接,可惡。

    “知道了啦,無論勝負你都會賣給我一把像樣的吉他對吧?不會把故障品亂塞給我吧?”

    “當然,我用樂器行的名譽向你保證喔!”

    “那……好吧!”

    “准備好羅?我會讓你的。”

    神樂阪學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從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夾在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中間,那是……吉他的匹克。咦?中指跟無名指?

    那不就表示她不會出剪刀了?不對,等等……這是陷阱吧?讓我誤會然後引誘我踏入陷阱?“剪刀——石頭——布!”隨著學姊的聲音,我瞬間出了拳頭……匹克從學姊因為出布而張開的手掌中滑落。

    “……年輕人真老實耶!”

    學姊輕撫我的頭。太奸詐了!不對,該說學姊好詐,還是隨便就踏入陷阱的我活該呢?可以看見臉上浮現勝利笑容的神樂阪學姊背後,店長安心地舒了口氣。

    “那……我去倉庫找找看預算內可以賣給你的最佳選擇。”

    稍微冷靜下來後,我蹲了下來,一旁的千晶趁隙說道:

    “小直真的好弱喔!”

    “吵死了……”

    “在接受挑戰的那一刻就輸了。”

    我抬起頭,看到學姊拿著一把金屬灰色的吉他從倉庫里走回來的時候,我才終于明白千晶的意思。

    “這是AriaProII實際上含稅要五萬四千六百圓,正好幫你折扣到五萬圓整。”

    “那個……琴弦好像只有四根?”

    “嗯?你不知道嗎?這是貝斯,比一般的吉他少兩根弦,琴音低一個八度。”

    “不,這些我還懂,但為什麼給我貝斯?”

    我是來買吉他的耶!

    “貝斯也是吉他的一種吧?”

    “呃,那個、可是——”

    千晶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說道:

    “因為民音社沒有貝斯手啊,就是這麼回事。懂了吧?”

    大概想了兩秒後,我才大吃一驚——原來我被陷害了。這個人的目的一直都是“由她來選擇我要買哪把吉他”,于是向我提出無論勝負都可買到吉他的條件,沒發現到這個陷阱的蠢蛋……是我。

    “等、等一下……”

    “我不想聽喪家犬說的話。要開收據嗎?”

    神樂阪學姊微笑著說道。這個人竟然也會露出如此可愛的表情啊——

    “我根本沒彈過貝斯耶……”

    “基本上也不會彈吉他吧?”

    我微弱的抗議被學姊明快地否決了。

    “而且,年輕人想用吉他挑戰那個蝦澤真冬吧?”

    “唔……”

    我一時語塞。

    “那個女生光用一把吉他就可以彈蕭邦跟李斯特耶!年輕人,以你的程度根本一點勝算都海有啦!”

    也不是真的要挑戰什麼的,只是——

    “不過,貝斯就可以贏她。”

    神樂阪學姊把沉甸甸的貝斯塞到我手上——

    “我會讓你贏的。”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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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4-25 15:57:14 |只看該作者
7毛巾、殺蟲劑、封箱膠帶

    跟電吉他相比,電貝斯有個明顯的好處,就是只要不插電就幾乎聽不到聲音。

    我在神樂阪學姊的巧言之下買了貝斯,隔天早上把它帶到教室之後,馬上就被同學團團包圍。“隨便彈個什麼嘛!”盡管大家不斷地催促著我,我還可以說:“可是這是貝斯,所以彈不出聲音耶!”然後逃開。如果是吉他就沒辦法了。所以拿貝斯真好——這種說法也可以稍微安慰一下被神樂阪學姊玩弄的自己。

    “不過啊,你為什麼想要一把貝斯?”

    一個男生說出一件我完全沒想過的事。

    “啊,這個問題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但也沒有特別不需要嘛?”

    “你這評論家,解釋得簡單點啦。”

    “不要叫我評論家啦!”我把貝斯從同學手中拿回來,收到盒子里。事實上用講的也沒辦法好好地解釋,不過為了全世界貝斯手的名聲,我還是得說些什麼。

    “你們幾個,去那邊坐好。”

    “是的,小直老師。”

    “拜托老師不要講專業術語。”

    唔,居然先對我打了消毒針。幾個男生圍著我的座位坐正,這種時候我可不能說錯話。怎麼辦?我舔了舔嘴唇,一邊思考著該從何講起。

    “……那麼,先回憶一下隱居大人的臉。”

    “為什麼?”

    “別管那麼多,先照著我的話做。”

    幾個男生有的閉上眼睛,有的瞪著天花板。與水戶黃門極為神似的導師有著一張非常容易回想的臉。

    “接著想像一下,把隱居大人的胡須從臉上移掉。好了嗎?”

    “……好了好了。”

    “啊,好像年輕時的江成和己喔。”

    “江成本來就還年輕好嗎?”

    “好了好了。接下來,想像一下拿掉頭發以後的隱居大人。”

    “小直老師,這樣做有什麼涵意嗎?難道是心理測驗?”

    “做了你就知道了。怎樣,想像得出來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隱居大人的發根不是強韌得令人驚訝嗎?”

    “比起胡須,要去掉頭發還比較容易。”

    “接下來是最後一步,想像一下去掉臉部輪廓後的樣子。”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寫著:“什麼?”

    “這是怎樣?”

    “不懂啊!”

    “輪廓是指什麼?耳朵之類的嗎?”

    “不,不是那樣,是去掉臉部的形狀。感覺就像一個空無一物的平面浮出眼睛、鼻子跟嘴巴。好,想像看看。”

    學生們紛紛發出“嗯、嗯……”的聲音,有的用手指搔著太陽穴,有的抓頭發。

    “……不行,沒辦法吧?如果拿掉臉部輪廓就沒有意義了啊!”

    “不管怎麼想像,腦袋都會浮現那顆圓圓的頭。”

    “加油。你不是常常自豪地說:‘不管是哪個寫真美女,我都有辦法在腦海中消除她身上的泳衣’嗎?”

    呃,你們也不用那麼努力吧?

    大家痛苦掙紮了大約兩分鍾以後,所有人都投降了。于是我最後再以一句話作結:

    “也就是說,現在大家腦中拚了命想要消除的東西若是轉換到音樂方面,對我來說就是貝斯。了解了嗎?”

    聽眾們還是一臉恍惚。

    “正如你們可以想像吉他之類的樂器無法彈奏出歌曲,卻沒辦法想像貝斯無法發出聲音。因此我也沒辦法解釋為什麼貝斯對我而言是必要的。”

    “是喔……”

    “說不上來耶,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搞懂?”

    到底懂了沒啊?話說回來,就算你們了解了我也很困擾。因為我又在胡說八道了。

    “不過小直老師真是厲害啊,看來你很有潛力繼承父親的衣缽。”

    “我不會繼承的!”為什麼我非得被同學這樣說啊。

    話剛說完,預備鈴聲就響了起來。同一時間,教室後方——也就是靠近我的座位右後方的門打開了。

    真冬站在教室門口,視線先停留在我那張被男生們占領的桌子,接著移到我手里的吉他琴盒,臉蛋忽然皺了起來。

    “……走開。”

    因為真冬一句小聲而冷漠的話,那些聽我胡說八道的男生便很快地閃開了……喂喂,不要到我這里來,給我回到自己的座位。

    “小直老師……”其中一個男生把臉湊過來,喃喃地說:“不會吧?你之所以開始彈貝斯難道是因為蝦澤同學?”

    “嗄?什、什麼?”我的聲音變得怪怪的。

    “你最近不是常常跑去中庭嗎?”

    “原來如此,這麼一來就有機會可以接近她了啊?老師的頭腦真好啊。”

    男生們頻頻偷看真冬的臉。不要在這麼近的距離說閑話啦!

    因為真冬充滿攻擊性的態度,自她轉來的第二天起,幾乎讓班上所有的女生都成了她的敵人,不過男生們卻一點也不在意,還是一樣擔心真冬。在換教室的時候幫她帶路,或是在她忘記帶輔助教材時借她的,大概都是班上的男生。

    這些常常聚在我座位附近的男生,說不定也都是基于這個理由吧?男人真是笨啊。

    “對了,蝦澤同學……”

    一個有勇氣的家伙轉過身來向真冬搭話。真冬把目光從課本往上移向他,慢條斯理地回答:“不要稱呼我的姓。”

    “那——真冬同學……”

    “也不要叫我的名字。真惡心。”

    “真冬說我惡心……我僅存的生存希望沒了。”

    “加油,你的臉倒是沒那麼惡心。”“對,我的臉。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要表演相聲給我去別的地方。話又說回來,雖然在轉學來的那天就說過這番話,不過她有這麼討厭自己的姓嗎?我一直以為她只有在那種場合才會這樣亂說。到底是為什麼?是不是以前有人欺負她,幫她取了“蝦仁美乃滋”(注:日文發音接近“蝦真冬”)之類的綽號呢?

    “蝦澤同學也玩樂團嗎?會不會因為彈吉他而惹鋼琴老師生氣呢?”

    就在他不屈不撓地繼續搭話時,真冬的側臉整個僵住了。

    “話雖如此,你還真能利用時間分別練習兩種樂器耶!”

    “應該是同時練習的吧?因為彈的曲子是同一首啊。”

    “這怎麼可能!”真冬把目光移回課本。不過,我注意到她的視線有些空茫。

    “你們……怎麼會知道?”由于她低著頭說話,男生們也同時安靜了下來。

    “呃……這個嘛……”

    “你放學以後不是都會在學校中庭練習嗎?一直都聽得到啊!”

    “對啊,很有名喔!大家都知道。”

    真冬突然站了起來。嘴唇顫抖,臉色發青。

    “一直都……聽得到嗎?”

    啊,糟了。她不知道嗎?我一邊因為即將可能發生的狀況而憂郁,一邊悄悄地插嘴:

    “那個……我沒有告訴你,那間練習教室的隔音並不完全,聲音會從門的縫隙傳出來。”

    真冬的臉色瞬間慘白,接著又轉為通紅,嘴唇不停顫抖。

    就在我以為可能會被揍而抱著頭趴在桌上的瞬間,一陣跑步聲從我背後經過,接著被關門聲打斷。

    一陣令人不舒服的沉默籠罩了一年三班。

    我抬起頭,大家都佯裝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卻用一種責難的眼光看著我。

    “……小直,你在干嘛啊?還不快去追她!”

    剛剛被真冬嫌棄太惡心而失去生存希望的家伙,冷冷地對我說。

    “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真冬是你負責的啊!”寺田班長不知道為什麼竟說出這句話,旁邊簇擁的女生也像串通好了一樣“嗯嗯”地猛點頭。什麼我負責?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不快點去追,就要開始上課了。動作快啦!”不

    知道他們到底想干嘛,不過這個世上的確有一種難以抵抗的力量叫作氣氛,當時的我也被它所驅動,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一走出教室,氣喘籲籲跑過來的千晶就差點撞到我。

    “你在干嘛啊?剛才蝦澤同學在那邊……”

    “她往哪兒去了?”

    “咦?啊,嗯,她剛剛下了樓梯——小直?等等!小直,你要去哪里?”

    當我推開千晶往外跑的時候,預備鈴聲正好響了起來。

    真冬把自己關在中庭的個別練習教室。雖然門關得緊緊的,里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不過一出中庭,我馬上就知道了。因為門上的掛鎖是打開的。

    我站在舊音樂科大樓前面,陷入短暫的思考之中。我在做什麼啊?盡管我照著班上同學的意思跑出來追真冬,但是要怎麼做才好呢?跟她道歉,這樣好嗎?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啊?

    干脆就這樣回教室算了。跟班上同學說:“我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然後就算了。不過,我的雙腳卻無法動彈。

    沒多久,第二聲上課預備鈴響起,我確定遲到了。算了,第一節就順便蹺課吧!蹺個一、兩次應該沒什麼大不了,何況我也有一些話想對真冬說。我握著練習室的門把,斜斜地用力壓下。

    真冬把三個坐墊疊在長桌子上,然後自己抱著膝坐在上面。盡管我走進練習教室,她也只是把埋在膝間的臉抬起來而已。

    “像你這樣用坐墊實在浪費了。那些坐墊可是我帶來的喔,並排在桌上可以在上面睡覺,所以我才拿了三個來。那可不是搞笑的笑點,不要把它們疊起來啦。”

    真冬幾乎沒有改變姿勢,只是稍微直起身,用左手抽出兩個坐墊向我丟來。坐墊打到我的臉上,我把其中一個丟回去,另一個鋪在地上,盤坐在上面。

    “你來這里干嘛?”

    真冬用啞啞的聲音說著。

    “為了蹺課才跑來的啊,沒想到某人也在這里呢。哇,還真是奇遇啊,雖然有點困擾。”

    “騙人。”

    為什麼你知道我在說謊啊?拿出證據來啊!證據。雖然我是在說謊沒錯。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真冬望著地板,小聲地喃喃自語。我回頭瞥了一下因為有隙縫而無法完全隔音的門。

    “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你沒有問我啊!”

    我又被坐墊砸了。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情生氣啊?

    “就算聲音傳出去也沒什麼不好啊,又不是做什麼虧心事。”

    “一點也不好。”

    真冬用力地並起膝蓋抱在胸前,蜷縮到桌子的一角。完全沒辦法跟她溝通,該怎麼辦啊?

    “都出過鋼琴演奏的CD了,彈吉他卻不喜歡讓別人聽?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你又懂什麼了?”

    真冬吐出的一句話,“啪”的一聲落在我和她中間的地板上。

    突然間——一股怒氣湧了上來。

    “我怎麼可能會懂啊!”我把視線從真冬身上移開。不這樣的話,萬一拿來丟的坐墊用完了,我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說,不是嗎?有什麼困擾就老實地說出來啊,我又不會什麼讀心術。”

    初次見面的那天是這樣、轉學來的那天也一樣。真冬什麼也不說,只有我雞婆地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擔心她,結果不是被白眼就是被抱怨。

    “——如果我說出來,你會幫我嗎?”

    我嚇得抬起頭來,望向真冬。她那泫然欲泣的眼眸看起來就像河流人海口的河水,顏色既灰暗又陰郁。

    “如果我把我的困擾全說出來,你會為我做些什麼嗎?要你游泳到美國去,你真的會為了我游過去嗎?要你把右手切下來給我,你真的會切嗎?如果要你去死,你會為了我去死嗎?”

    我不禁啞然,只覺得有一股寒氣。這感覺就像在一個連月光都沒有的深沉夜里窺探一座深淵,卻看見一些原本不可能從水面上看見的事物。

    “明明辦不到,就不要隨便亂說話。”

    “呃……你真的希望我為你做這些事?”

    真冬搖了搖頭,看來好像偷偷掉了些眼淚。

    “沒這種事。”

    “如果……你不試著說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只是說出來而已,又不會少一塊肉。”

    “那你把時光倒回我開始彈鋼琴以前。”

    “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辦得到!”

    這麼說來——她心里果然有什麼事吧。怎麼會變得這麼討厭鋼琴呢?

    還有……

    “那這樣好了,請你不要再一直跟著我了。很凝眼。”

    我並沒有一直跟著你!唯有這件事一定要讓她明白。

    “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這里一開始是我先使用的地方。擅自闖進來的應該是你,不是嗎?所以我並沒有一直跟著你。”

    我瞥了房間另一邊的角落一眼。真冬慣用的素面Stratocaster電吉他就放在那邊的琴架上。

    接著我站起身來打開櫃子,拿出一條用了很久的浴巾。

    “你看這邊,門邊有縫隙對吧?所以要用浴巾塞住。雖然沒辦法完全隔絕,不過多少可以增加隔音效果。還有這個……”

    我再從櫃子里拿出掃把跟簸箕給她。

    053t_with_mark

    “好好打掃啦,沒看到牆壁跟地板都髒兮兮的嗎?我好不容易才打掃得這麼乾淨耶。你給我記住:我來是為了奪回教室,才不會讓你這個沒聽過搖滾樂、年紀又小的吉他手囂張多久!”

    我因為生氣而說了滿口冠冕堂皇的話,不過立刻就有點後悔了。眼角還掛著淚的真冬一時也被我嚇得目瞪口呆,沒多久,她大大地呼了一口氣以後接著說:

    “……所以你才帶貝斯來嗎?”

    明明剛才還哭得跟小孩一樣,現在那副討人厭的表情又是怎樣?帶貝斯來不行嗎?

    “你以為換成貝斯就比得上我嗎?笨蛋!”

    “隨便你怎麼說。雖然我現在彈得還不夠好,不過沒多久就會追上你的。那麼,我們就以這間房間為賭注來一決勝負吧!”

    我拿起掃把的柄用力指向她,說出這句話。我說出口了!真冬好像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瞪大眼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我擅自決定她臉上的表情不是傻眼,而是有些退縮。

    我把掃把、簸箕放回櫃子以後,又拿出一個噴霧罐放在桌上。看到那個罐子時,真冬不解地歪了歪頭。

    “……殺蟲劑?”

    “是啊,因為這個房間偶爾會有娛蚣出沒,蟑螂最近倒是比較少看到。”

    我走出練習教室沒多久,就聽到背後一陣慌慌張張的開門聲。回頭一看,真冬正白著一張臉,從練習室飛奔而出。

    “……什麼嘛!我照著你的要求出來了,你就好好待在里面啊。反正就算現在去上課也會被當作遲到——”

    “為、為、為什麼你一開始不告訴我?”

    現在這張快要哭出來的臉看起來還真像小孩子。

    “為什麼?因為你沒問啊!”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樣,你到之前為止一直都待在里面吧?所以沒關系啦。”

    “笨蛋!”我的上手臂被她連續拍打了好幾下。真是個麻煩的家伙啊……

    結果,我們在第一節課結束後的下課時間才回到教室。真冬帶著快哭出來的表情抓著我的手,我只好認輸了。花了一個小時進行練習室的除蟲工作,以及用封箱膠帶把任何會讓蟲子爬進去的縫隙給堵起來。

    不過我覺得沒什麼用就是了。娛蚣之類的蟲子只要兩公厘大小的縫隙就會鑽進去了吧?

    “啊,公主回來了。”

    “你們兩個還真的一起回來啊……”

    進了教室以後,大家都往我這邊看來,讓我有點退縮。等等……公主?

    班長寺田同學走了過來,靠在座位旁邊對真冬說:

    “根據班上的決議,從今天起我們決定叫你公主。”

    真冬的臉先瞬間慘白,接著馬上變得紅通通的。其實我從之前就一直覺得,這家伙雖然惜字如金,不過從她的表情變化就很容易知道她在想什麼。

    “……為、為什麼?”

    “不論我們叫你的姓或是叫你的名字,你都不喜歡吧?這樣要叫你的時候很不方便。”

    “所、所以你們才……”

    某個待在班長身邊的女生故意說:“如果你下跪道歉,我們就不用這麼丟臉的稱呼叫你。”

    “……不要。”

    “喔,這樣啊。那以後就多多指教羅,公主。”

    “公主,你明天是值日生,所以不要像平常一樣,都快遲到了才來喔!”

    啊,又要哭了。這算什麼,欺負新來的嗎?不過真冬是自作自受,所以我一點也不同情。話說回來現在的日本年輕人竟然性格偏差得這麼厲害啊?

    “啊,公主今後如果有什麼麻煩的要事,跟小直說就好了。”寺田班長冷冷的一句話,就擅自決定了別人的事。我聽到以後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

    “為什麼是我?”

    “說到這個,小直……”

    坐在我斜前方的男生對我說:

    “王子或是公主都稱為殿下,對吧?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不知道……問題是這兩件事又有什麼關系?”

    “就是‘隨侍在宮殿內樓梯下的人’的意思啊。因為直接和偉大的人說話有失禮數,所以要呼喚隨侍的人。”

    “喔喔——”“又學到一件事了耶。”身邊的白癡男生興奮了起來。

    “也就是說,那個隨侍就是你啦!”

    “是我?為什麼?”盡管我砰砰地敲著桌子抗議,不過班上決議的公權力之強大,根本沒有人在聽我說話。我望向唯一的救贖——千晶,她卻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我和真冬,然後向我扮了個鬼臉,轉過身面向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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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5 15:57:57 |只看該作者
8公主、革命家

    那天放學以後,我馬上扛著貝斯逃出教室,往屋頂上走。一到屋頂,就看到一個女生穿著制服坐在鐵絲網圍欄上看天空,頭發被強風吹撫著,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是神樂阪學姊。

    “年輕人,你動作會不會太慢了?下課鍾都已經打完了。”

    “不,是學姊你來太早了啦……”

    明明剛才還有課,怎麼可能在鍾聲打完以前就到屋頂上來?

    “對面工廠的報時音樂和我們學校的鍾聲會在這個時間點重疊,剛好形成一段絕佳的擬載常難。真想讓你聽聽看啊,年輕人。”

    “嗄?”話說回來,坐在那麼高的地方,太危險了吧?

    學姊從圍欄上跳下來,在我面前落地。

    “下定決心要加入我們社團了嗎?”

    “這個嘛……”我把貝斯從肩上卸下靠著圍欄放著,言詞還是有點猶豫:“貝斯方面還請多多指導,不過組團方面……”

    “為什麼?”學姊皺起了她形狀漂亮的眉毛。

    “不,因為我只是想回到那間練習教室里聽CD而已,不是為了學姊的樂團才彈貝斯的。”

    “可是我叫你來,你也很快地跑來了啊?”“那是因為我想好好教訓真冬一頓,才必須得到學姊的幫助。”

    “所以要我教你的意思就是先教會你彈貝斯。像我利用你一樣,你也在利用我。是吧?”

    雖然這種說法聽起來有點惡劣,我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為了贏過真冬,我也沒辦法太顧慮形象了。

    這時,學姊露出了微笑。

    “嗯,我了解了。你現在也不再是一副喪家之犬的表情了。”

    她的笑容不像平常那樣戲劇化,而是極為自然的微笑。我著實嚇了一跳。

    “這樣不是也很好嗎?結果你還是加入了我的社團,我早就預言過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學姊蹲了下來,從地上的背包里拿出一堆東西:有裝電池的迷你擴大機、擴大機訊號線、還有貝斯用的替換琴弦。

    “……不過,為什麼要來屋頂上練習?”

    “年輕人,你認為貝斯的基礎練習第一步是什麼?”

    學姊把從袋子里拿出琴弦,一邊解開一邊這麼問我。

    “嗯——不是練習爬格子嗎?”

    爬格子是一種反覆的基礎練習,配合固定的節奏,一邊以食指到小指依序按壓琴格,一邊小心地依序彈出每個音階。因為左手會一點一點地往橫向移動,也有人稱這種練習叫螃蟹走路。雖然聽起來有點菜,不過這是練吉他的基本功。但是,學姊卻搖了搖頭。

    “在那之前,還得先做一件事。所以才把你叫到屋頂上來。”

    學姊用力拉緊弦的兩端。

    “我用貝斯弦拉了一條從這邊的屋頂到對面校舍屋頂的鋼索,你就從上面走過去吧。”

    我整個傻眼,正從盒子里拿出來的貝斯也差點掉到地上。

    “……啥米?”

    “如果你不能把性命托付給琴弦,就無法成為一名貝斯手。我會在這里祈禱,祝你能夠平安到達對面屋頂啦。掉下去的話大概就是死路一條了,你要先作好心理准備。”

    “不要,不不不不,你在說什麼啊?”

    “噢!”學姊聳了聳肩。

    “對一個貝斯手來說,賭上性命的特技訓練是必要的。你不知道嗎?即使是日本最有名的貝斯手,也曾經挺身經曆各種視死如歸的鍛煉,譬如說拿金屬罐子猛敲自己的頭啦,或是置身瓦斯爆炸的烈焰之中啦……之類的。”

    “你說日本最有名的貝斯手……到底是誰啊?”

    “就是已故的TheDrifters成員——碇矢長介。”

    “TheDrifters是搞笑團體吧?”我拿起琴盒敲著地板。

    “TheDrifters可是不折不扣的樂團喔!他們還擔任過披頭四的開場表演嘉賓。你實在太失禮了,年輕人。”

    “這我都知道啦,請不要岔開話題!”

    “走鋼索當然是跟你開玩笑的,一開始最該做的是幫貝斯換弦。因為樂器上好弦就一直擺在店里,放久了弦的彈性會逐漸疲乏。”

    這,這個人實在是……

    我覺得不管說什麼都沒用,于是便默默地把四條弦都換了。

    “我把你叫到屋頂上的真正理由,是那個啦!”

    神樂阪學姊靠著圍欄,往樓下指了指。我甚至不用往下看,光憑著耳邊傳來的吉他聲就明白學姊說的是什麼了。這里的正下方恰好是真冬練習吉他的那間教室。

    話說回來,我明明教過她用毛巾隔音的方法,為什麼還聽得到練習聲呢?這悠然的旋律正是拉威爾的《死公主的孔雀舞曲》。是因為班上同學叫她公主而受到打擊了嗎?

    “那是七天前的事了。”

    神樂阪學姊背靠著圍欄,仰頭看著天空。

    “我從第一節就開始蹺課,之後一直待在這里聽街上的聲音,直到放學為止。”

    這個人是來學校干嘛的啊?

    “之後,太陽逐漸下山,感覺就要開始下雨的時候,傳來了那把吉他的聲音。是巴哈的《平均律曲集》第二冊。而且她跳過賦格的部分,都只彈前奏曲。我當時很生氣,之後也沒注意到天空已經下雨,一直坐在這里聆聽。”

    “你這樣會感冒喔……”

    “一直到第二十四號B小調,她都一直在彈前奏曲;那簡直是種甜蜜的拷問。接著我聽到開門的聲音,于是探出頭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漂亮的女孩走了出來,她的長發就像凝固的楓糖漿一樣,一頭澄澈的栗子色。我一眼就對她傾心。”

    我腿上的貝斯啪的一聲倒了下來。

    “那個……學姊?”

    “嗯?”

    “真冬是女生耶?”

    “那又怎樣?我喜歡亮麗的東西。在我眼里沒有性別。你以為我為什麼讓相原千晶加入,成為我們的伙伴?那是因為她可愛。”

    “請不要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麼令人吃驚的話。”

    “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認為她會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把鼓打得這麼好。”

    “這些話如果讓千晶聽到,她可是會哭的喔。”

    “沒問題的。我會把我的嗜好毫不保留地告訴千晶同志的。”

    “大家都覺得你是一個想要什麼就動手拿的人嗎?”

    我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沒想到這家伙——是這樣想的。我還是干脆自己去學貝斯好了,現在要回頭還不遲。我一邊這麼想,一邊開始調音。

    “不過蝦澤真冬都不聽我講話。再說,經過我仔細地觀察以後,不知為什麼,在這間學校里可以和她對話的只有一個人。”

    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學姊在那一周里只用了一次的,具有破壞性的可愛笑容。

    “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年輕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辦法直視學姊的眼睛,只好把目光移回手中的貝斯。自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不,等等,快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學姊自己也說了,我只是被她利用的一個棋子而已。

    “總之你只是想召集一些可愛的女孩子而已吧?並不是真的想要組樂團。”

    當我把心里的疑惑直接說出口,神樂阪學姊卻歪著頭,眼睛眨呀眨地看著我。

    我和她到目前為止所進行的對話,該不會都是我的妄想吧?這個念頭忽然掠過我的腦海。

    “年輕人,你知道人類是為了什麼而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嗎?”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答案很簡單,人類是為了戀愛和革命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突然間,風颯颯地吹過,吹起了學姊的長發。我的肩頭只稍微感受到這股風,就差點倒了下去。為什麼要說這些話?我是不是對人生有某些誤解?這些問題在一瞬之間浮上了我的心頭。

    “你大概不知道……雷夫托洛斯基這個人吧?”

    我已經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是倒數第二個革命家喔!在政治斗爭中敗給了同僚約瑟夫史達林後便逃亡到墨西哥,還沒親眼見到全球革命的萌芽就過世了。不過,他的不幸並不是因為史達林在他身邊……”

    學姊自一臉茫然的我手中拿走貝斯,把它接到擴大機上。

    “保羅麥卡尼不在他的身邊才是他的不幸。而最後一位革命家——約翰藍儂的身邊,就很幸運地有位保羅麥卡尼。”

    學姊壓抑著高亢的情緒,開始用手指彈撥琴弦。一連串激烈又走調的聲音自擴大機發出,刺激著我的耳朵。我真不懂,以貝斯那粗大的弦,為什麼可以發出這麼尖銳的聲音呢?

    那是披頭四的《Revolution》前奏部分。約翰藍儂所作的革命之歌,也是一首不被了解的歌。

    “所以,在我的生命中,戀愛、革命與音樂都是不可分割的。推動永續革命的力量、尋求只屬于我的保羅的力量、以及將這股思維化作歌曲唱出的力量,這三者並沒有什麼區別。年輕人,我這麼回答你的問題,你還滿意嗎?”

    你的回答有針對我的問題嗎……?

    “啊,我已經完全搞不懂你在說什麼了?”

    當我正想把一些感想化為字句說出口的時候,學姊卻皺著眉頭,嘴里嘟嚷著“唉啊唉啊”,一邊搖著頭。

    “沒辦法啦,如果配合你的智商簡單地說,就是這麼回事——我除了想要召集可愛的女孩子之外,也想認真地組個樂團。”

    “一開始這麼說不就好了。”我又把琴盒往地上敲。

    “你還是有一點詩情比較好。”

    “學姊你不也是在把人當笨蛋要嗎?不要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不是在稱贊你。”

    “年輕人,你的反應還真有趣啊,過來。”

    學姊害羞地笑著。過來?有禮貌一點好嗎!

    “那麼我們來改良貝斯吧。因為你很快就會岔題,我還滿困擾的。”是我嗎?是我不好嗎?就在我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學姊突然把貝斯交還給我。

    “在練習以前,我們得先創造聲音。你看,我帶了各式各樣的拾音器來。反正工具你都准備好了吧?”

    學姊從包包里拿出幾樣吉他零件。所謂的拾音器是感應琴弦振動的部分,只要替換這個部分,音色就會有顯著的改變。其他還有調整內部的配線等等,最極端的改造就是在琴身上打洞。

    “……你的意思是,馬上就改造貝斯嗎?”

    “你的AriaProII雖然是便宜貨,不過我可是考量到蝦澤真冬的StratocaSter吉他的音色才特別挑選這把的。不過,這樣還不夠。這把貝斯還無法創造出和那個聲音完全呼應的音色。”

    學姊指了指圍欄下方,傳來一陣陣真冬華麗的吉他速彈。原來如此,所以才要把我叫到屋頂上來嗎?

    和學姊兩個人再三琢磨,不斷地調整貝斯真的很有趣。而且這也是我擅長的部分。

    “……這種音色可以跟葛雷格雷克的貝斯匹敵了喔。”

    兩個小時以後,在一堆木屑、金屬片、以及細碎的斷弦之中,神樂阪學姊手里拿著我剛完成的貝斯,贊賞地說著。讓我有點臉紅。

    “我的LesPaul也拜托你幫我處理好了。我想要把音色弄得更渾厚一點。”

    “不了,我沒勇氣調整那種高價的東西。”

    學姊笑了笑,開始整理起工具跟垃圾。

    “練習的時候要盡可能地連接擴大機練習。因為要用身體去感受、記憶相同于正式演出時發出的聲音。”

    我點了點頭,再把貝斯連接到迷你擴大機上。琴音的銳利度已經和剛買來的時候截然不同了。這是為了要對抗真冬那宛如機械般精准的清澈音色。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有自信的傑作。

    從學姊無理地強迫我買這把貝斯的那一刻開始,我怎麼也不覺得這是自己的樂器;不過,現在這把貝斯根本就像使用了數十年以後沾染了自己的汗水一樣,用起來十分地順手。它是我從頭開始創造的,我的伙伴。終于可以練習了。

    “當然,我不會讓你反覆練習一些簡單的內容。雖然那的確是必要的,不過在家里自己練就可以了。或許有點突然,不過我要你先彈一首曲子給我聽。”

    學姊把一張樂譜放到我的面前,是用手抄的。

    “你知道這首曲子嗎?”

    我點了點頭,雖然譜上沒寫曲名,不過我一看譜就知道了。

    “貝斯的旋律比較不引入注意,這點我也不否認。而且幾乎沒有一首曲子是單彈貝斯的部分就能讓所有人聽出來的。唯一的例外,就是這首。所以我認為,所有的貝斯手都應該從這首曲子開始,最後再回歸這首曲子。”

    這首曲子,是班伊金的《StandByMe》。噠、噠、噠噠噠、噠……這段貝斯旋律——的確,僅僅兩小節就擁有讓整首歌在記憶里複蘇的力量。

    “那你就配合著節拍器,持續地彈這首曲子吧!直到夜幕升起,月明星稀為止,好嗎?”

    學姊無礙地引用完歌詞後就揮了揮手,打開門走下樓梯。我歎了口氣,盤坐下來拿起貝斯。

    雖然學姊老是令我吃驚,不過我從沒想過她會這麼突然地就要我彈奏曲子。

    不是要留在我身邊嗎?喂!

    開始練習了一個小時左右,突然有種不協調的感覺。一開始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直到手指離開琴弦,停下節拍器以後,我才終于注意到——

    已經聽不到真冬彈吉他的聲音了。抬起頭來,看了一下連接走廊外牆上的時鍾,快六點了。真冬平常都會一直彈到接近放學的時間,現在應該還沒回家吧。會不會去廁所了?

    我稍稍加快節拍器的節奏,從一開始的地方彈起。這次我一邊哼著歌詞彈。

    不過曲子旋律和貝斯的節奏不同,彈起來真的十分困難。不過我的手指又因為剛才那股不協調感而停了下來。

    通往屋頂的門明明應該關著,現在卻稍稍虛掩。我把貝斯靠著圍欄放著,靠近門打開一看,門的另一邊是嚇了一跳的真冬。她退了一步卻沒踩穩樓梯,差點就要往後仰倒摔下去:看到她兩只手不停揮舞掙紮,我趕緊抓住她的肩頭,拉回她來。

    “……你這是干嘛?”

    好不容易站穩了的真冬揮開我的手,倏地撇過頭去回答:

    “就覺得上面很吵。”

    我微微吃了一驚,看著她身後的貝斯一眼。她聽到了嗎?明明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啊?

    “怎麼在這種地方練習?”真冬好像不是很高興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是教過你拿浴巾堵起來隔音的方法了嗎?”

    “那麼一來,如果有什麼東西跑出來的時候就不能馬上逃走了。”

    有什麼東西跑出來的時候?

    “就是……有什麼……跑出來的時候……之類的。”

    真冬低著頭,含糊地說。

    “啊,娛蚣還是蟑螂之類的東西啊?”

    “哇!哇!”真冬兩手捂著耳朵,踩了我的腳好幾次。好痛!你在干嘛啊!

    情況實在被她搞得很蠢,我只好走回放貝斯的地方。不知怎的,真冬也跟著過來了。

    “嗯……怎麼了?”

    “走音了。”

    真冬鼓著腮幫子,不太高興地指了指我的貝斯。

    “咦?”

    “三弦音太低了,害我剛剛就一直覺得很不舒服。你都沒發現嗎?”我接上調音器一看,的確音是有些走音。她從三層樓以下就聽得出來?這麼厲害?

    “借一下。”

    我正忙著調音,真冬突然從我手中拿走貝斯。只見她迅速地轉了轉旋鈕調完音,又把貝斯丟還給我。

    “感謝你幫我調音啦!每調一次我會付十塊,之後還請你多幫忙羅!”

    “笨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彈起了《StandByMe》。

    真冬問我:“這什麼歌?我好像聽過。”厲害,果真如學姊所說。在古典音樂的環境下受到細心栽培、呵護的真冬,一聽到貝斯旋律就能聯想到的,恐怕只有這首曲子了吧。

    “這首歌叫作《StandByMe》。”

    “……是怎麼樣的一首歌?”

    “怎麼樣啊?嗯……就是講一個人沿著鐵路一直走,然後發現尸體的故事。”

    真冬皺起了眉頭。

    “……又是你胡說八道的?”

    “不,我可沒有說謊喔。”只不過這不是歌詞描述的,而是電影《StandByMe》的內容。

    沒多久,真冬就坐在屋頂出入口的門邊,聽著我技巧不純熟的貝斯演奏。話又說回來,你要在這里待到幾時啊?我彈得很辛苦耶,快點回去好不好?或許是因為真冬一直看著我的關系,我的指法錯了好幾次。

    “你開心嗎?”

    真冬突然喃喃自語地說話,我便停下手上的動作,把頭抬了起來。

    “……彈貝斯啊,開心嗎?”

    被她唐突地這麼一問,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

    “嗯,還不錯。可以一步步地彈會自己喜歡的歌,還滿開心的。”

    “是喔?”

    真冬的表情看來一點興趣也沒有,只是望著地下。

    我用相同的問題反問她:“彈吉他不快樂嗎?”

    “一點也不。”

    “不開心的話,不彈不就好了?”

    “你去死一死不就好了?”

    我用力握著貝斯的琴頸,深呼吸。好,沒事的,不要生氣。如果把她說的話都當真,那就沒完沒了了。要成熟點。

    “你明明不開心,為什麼還要每天把自己關在個別練習室里彈吉他?回家去彈鋼琴啦!”

    “跟你沒關系。”

    關系可大了!我的休息地點可是被你搶走的不是?

    “那個……門上面可不可以別用掛鎖?你每到禮拜五就會馬上回家吧?那個時段可不可以讓我用那間教室?”

    “為什麼你知道我禮拜五會馬上回家?變態!”

    跟變態沒關系,那種事用眼睛看就知道了。

    “不要!絕對不准接近我。”

    我們的對話就到此中斷了。

    我默默地繼續練習,不過真冬卻完全不打算離開。她在門的另一頭,來來回回地猶豫著要不要下樓去。這是干嘛啊?

    “——公主?”

    真冬好像嚇了一跳,轉過頭來。

    “連你也要這樣叫我嗎?”

    “那我要怎麼叫你?蝦澤同學?”

    她很生氣地瞪了我一眼。

    “真冬同學?”

    這一次她的視線望向斜下方,咬著唇微微地點了點頭。叫名字勉強可以接受嗎?不過,這樣子很難稱呼她耶!

    “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干嘛一副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

    你有資格這樣說我嗎?不過,當我回瞪她一眼時,真冬的視線卻看著別的地方,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一個人喃喃自語:

    “……架子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沙沙地在動。”

    嗯?啊……所以才跑來這里嗎?

    “不是有殺蟲劑?”

    “我噴在房間里以後,就急急忙忙跑出來了。”

    唉呀,噴的方式不對啦!這又不是巴爾松那種煙熏式殺蟲劑。

    “如果不直接對蟲噴就沒有效果啦!”

    “你居然叫我去做那種事?”

    真冬眼角帶著淚,咬著牙,身體微微地顫抖著。這是拜托別人的態度嗎?話又說回來,如果我待在這兒不管她,真冬就不會再用那個房間,這麼一來不就是我贏了嗎?

    “如果你怎樣都不喜歡,還是要成熟一點,把房間讓給我?”

    “卑鄙小人!”真冬含著淚對我說:“算了,我了解了。我會自己一個人努力的。”

    真冬用力地關上門,腳步聲聽來正往樓下走。你就盡興地努力吧!

    我又回到我的《StandByMe》。

    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很在意結果,于是便往下望著圍欄外頭。

    真冬左手握著拳,直挺挺地站在個別練習室前面,屏氣凝神了一會之後把手伸向門把,接著又好像力氣盡失似的停了下來。她一動也不動,背部不停顫抖。看她似乎很可憐的樣子,我便把擴大機的電源關掉,放好貝斯,站起身來。

    原來那個沙沙聲的來源不是蟲子。當我下樓來到中庭以後,便走進個人練習室里。我試著搖了搖架子,架子後面卡著的東西突然啪喳一聲掉了下來。原來是鐵娘子樂團首張專輯的封面,我一直以為自己把它搞丟了。大概是因為吉他的聲響振動了架子,讓紙張相互摩擦才發出的沙沙的聲音吧。

    我原本以為再也找不到這張專輯封面了,所以找到的時候十分高興。我興高采烈地把風格怪誕的強尸圖片拿給真冬看,不用說,她當然是邊哭邊叫地拿著殺蟲劑一直噴我。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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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鯨魚、帕格尼尼、戰斗人員

    “蝦澤同學明明就不喜歡吉他,為什麼還要彈呢?”

    千晶把小喇叭接上隨身聽,正在聽《英國組曲》的薩拉班德舞曲。她一邊配合著節奏,用手指在膝蓋上打拍子,一邊這麼問道。

    “她的鋼琴明明彈得很好。就算用吉他彈,也只是彈一些鋼琴的曲子不是嗎?”

    “這個嘛,或許她在吉他方面也有深入鑽研的點吧。”

    神樂阪學姊把一大堆樂譜鋪在水泥地板上一張張地細讀著,同時這麼回答她。

    民俗音樂社還不是學校正式承認的社團,所以主要的活動地點就是屋頂上。不知道是不是打算把我一步步拉進社團,即使我不是社員,放學以後也一定會被學姊叫到屋頂上來露臉。因為這一天要召開作戰會議,所以千晶也一起跟來。

    我問學姊:“你聽了真冬的CD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昨天——也是我照學姊所教的步驟開始練習以來的第五天,學姊這麼對我說:

    “你把真冬發行過的所有音源,還有演奏過的曲子樂譜都拿到學校來。音樂評論家的家中,這些東西應該搜集得很齊全吧?”

    我家的確是有樂譜跟CD,不過找不找得到又是另一個問題。我幾乎整夜都在哲朗凌亂不堪的書庫里找尋樂譜,今天早上差一點就遲到了。學姊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一一瀏覽我帶去的樂譜。我知道學姊正配合著真冬的鋼琴演奏,目光飛快地掃瞄著譜。

    “蝦澤真冬的演奏曲目果然還是以巴哈為中心啊。盡管如此,還是沒辦法用吉他彈出賦格的部分——就技術上來說這是辦不到的,對吧?”

    “大概吧?”我點了點頭。

    賦格在意大利文中有“逃跑”的意思。這種作曲技法誕生于近代音樂的黎明期——巴洛克時期,並由巴哈推至完備。這種曲式是讓複數的聲部在不同時間點展開,分別追趕先行的一段旋律:所以也有人譯為遁走曲。

    也就是說,一把吉他基本上只能彈一種旋律,所以很難重現賦格的技法。

    “這麼一來,如果你要挑戰,還是得靠賦格啊……”

    “是嗎……咦,你剛說什麼?”

    我刻著貝斯的手停了下來。

    “所謂的作戰會議,指的就是這件事嗎?”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學姊一臉驚訝地說。“年輕人,我想你也有點自覺了吧?你和蝦澤真冬的演奏技巧就有如白蟻與藍鯨的差異,如果不鍛煉一下作戰技巧,是不會贏的。”

    “這我知道,不過請用柔性一點的譬喻。”

    千晶插嘴說:“那就有如蘋果和地球?”

    這兩個差距更大了吧!

    “不過不可能用巴哈來挑戰她,這樣一點勝算也沒有。”學姊直接回到話題上。

    “咦,等一下,要彈古典音樂的曲子嗎?”

    學姊自樂譜中抬起臉來,表情看起來更加驚訝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然你一開始打算怎麼具體地‘教訓她一頓’啊?”

    “……呃,這個……”老實說,我根本沒想過。

    “我也沒什麼概念,大概就彈搖滾樂給她聽,讓她稍微對我有些欸佩吧?”

    “你認為在那種狀況下,那個彈奏技巧高超的人會動搖嗎?首先——如果你忘記了我會很頭大——我想以同志的身份歡迎蝦澤真冬加入我的民音社。也就是說,要以樂團成員的身份。”

    “嗄?”

    所以呢?

    “所以一定得是能夠和蝦澤同學一起演奏的曲子吧?”千晶邊翻著散落在地上的樂譜邊說:“得是蝦澤同學知道的曲子。”

    神樂阪學姊一臉憐愛地輕撫千晶的頭。原來如此,所以才要用賦格啊?真冬所喜愛——不過現在的她一個人彈不出來的曲子。

    這麼說來,我的貝斯也是為了要配合真冬的吉他音色才小心翼翼地改造的嗎?是這個意思嗎?這麼說來……咦?那麼我加入社團也包含在學姊的計劃之中了嗎?已經是學姊腦袋里的既定事項嗎?雖然我已經明確地跟她說過,我只想要回那間房間,不會參加社團。

    “不過,就算我們精心挑選出巴哈的賦格曲,說不定她也不會受到我們的挑撥……而且,即使進入了比賽階段,單憑年輕人臨時抱佛腳的貝斯技巧大概也跟不上人家,最後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學姊咬著下唇,把樂譜丟開。“如果讓年輕人跟在我身邊接受一年左右的訓練,也許還有辦法,不過這樣實在是太慢了。”

    我也不想要那種訓練啊!總覺得接受那種訓練之後,我的人生會因此走調。

    “……喂,小直,蝦澤同學是不是說過,到了六月她就要消失啊?”

    聽完千晶的話,我望著天空回想起來。這麼說來,真冬的確曾經在轉來的那天當著全班的面說過這句話。之後因為她又有許多令人不愉快的言行,我就徹底地忘記了。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學姊又問:“六月要消失?除此之外她就沒再說什麼了?”千晶以手指抵著下唇,想了一下以後,搖搖頭。

    “到了六月我就要消失了,所以請忘了我;她只說了這些而已。這什麼意思啊?她又要轉學了嗎?會不會是去念音大附屬高中之類的學校?”

    “那就糟糕了。”學姊抱著胳臂說著:“如果把她拉進社團,我還可以憑我的魅力讓她對我神魂顛倒,沒辦法離開,不過她在此之前消失的話,那就麻煩了。”

    “學姊,現在有淫行條例(注:由日本的地方自治政府所制定,用以限制與未滿化歲的青少年所發生的淫亂、猥褻行為),不能做一些太糟糕的事喔?”

    “別擔心,要是我的話不脫衣服也辦得到,不會構成淫亂行為的。”

    你這家伙……怎麼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啊?

    “所以……年輕人,如果你沒有必死的覺悟,為我的戀愛和革命努力……哦!”

    學姊突然把CD隨身聽關掉。

    “……怎麼了嗎?”

    “蝦澤真冬來了。”

    我透過圍欄往下看。一個留著栗子色長發的背影,正好消失在舊音樂大樓的個人練習室門邊。學姊明明沒看到,為什麼會知道她來了?這個人是野生動物嗎?

    我們把身子壓低,沉默了一會,接著就聽到吉他的聲音。咦?這是什麼曲子啊?我明明聽過,但就是想不起來。曲風有點李斯特的味道。

    “——是帕格尼尼。”

    學姊在我的耳邊說了一句。我也想起來了。

    尼可羅·帕格尼尼,因為技巧過于高超而有惡魔之稱的小提琴家。他也是一位很有天分的作曲家,不過因為猜疑心重,所以極端討厭發表自己創作的樂譜。也因為如此,他的作品幾乎都散失亡夫了。

    留存到現代的作品,大概只有幾首小提琴協奏曲和隨想曲、以及法蘭茲·李斯特根據他的隨想曲主題而創作的鋼琴練習曲。

    真冬現在彈的,就是李斯特創作的練習曲。

    如果持續聽下去,激烈的顫音仿佛會讓全身的骨頭喀喀作響。千晶也皺起了眉頭。真是令人煩躁的演奏。

    “……這樣啊……帕格尼尼啊。”

    學姊又在喃喃自語。我回過頭一看,發現學姊一臉認真地在CD堆里東翻西找,左手也在一堆樂譜里搜索著。怎麼了啊?

    最後學姊找出了一張CD和樂譜。

    “找到了。”

    “那些怎麼了嗎?”

    學姊站起身來。

    “年輕人,這些借我一下好嗎?”

    “好是好啦……”

    “那我先回家了,我得把曲子編出來。”

    “編……那首曲子嗎?”

    “沒錯,年輕人,就是帕格尼尼。去做和帕格尼尼一樣的事就好了。靠這個的話,會贏。”

    學姊的臉上洋溢著某種能量,不過我一點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學姊手上拿的根本不是帕格尼尼——

    “當然啦。能夠給貝多芬一頓教訓的人只有貝多芬嘛。沒錯吧?”

    學姊可愛地眨了眨眼,就拿著樂譜跟CD往校舍走去。這個人還是跟平常一樣,老說一些令人搞不懂的話。和帕格尼尼一樣的事?

    我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搞懂,于是便把貝斯拉回腿上放好。

    “學姊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啊——”

    千晶目送著學姊的身影,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語。那個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快樂的樣子。

    “沒想到學姊這麼喜歡小直。”

    “她喜歡的不是我,是真冬吧?我不過是她們的橋梁而已。”

    千晶眯著眼,一直盯著我看,好像心里有什麼不滿似的。

    “……什麼啦?”

    “嗯——沒事。”

    千晶突然站了起來,轉過身去坐在我的正後方,啪地一聲和我背靠著背。我嚇了一跳往前挪了挪,不過她又靠了過來,我也沒法再挪動了。

    068t_with_mark

    “她說我是戰斗人員。”

    千晶突然說話了。

    “……戰斗人員?”

    “是啊,你沒聽說嗎?民俗音樂研究社只是隱瞞世人的表面偽裝,真面目其實是革命軍喔!”

    “聽都沒聽過。”隱瞞世人的表面偽裝?這種話學姊也說得出口?拜托喔!

    “……是什麼呢?她好像說是第六國際還是革命先鋒之類的。”

    這是哪個時代來的,令人誤解的學生運動嗎?話又說回來所謂的第六是什麼?那第五又在哪里啊?

    “我真搞不懂那個人說的話哪些是認真的,哪些是在開玩笑。”

    千晶笑著說:“她說的會不會都是認真的啊?”

    “要是全都在開玩笑呢?應該說她的話根本沒有真實或是玩笑的分別嗎?”

    “哦——或許也可以這麼說。”

    “我去年在夏季大賽之前不是受傷了嗎?那個時候醫生就說我再也不能練柔道了。”“那不是一月時的事?”

    “嗯——那是騙你的。就覺得小直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一下子也說不出口。”

    連醫生的話也是騙我的嗎?她受傷之後沒多久,我看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就徹底放心了。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自己真像是個笨蛋。

    “我的心情也很低落好嗎?都是因為你一臉好像很嚴重的樣子,我才沒辦法告訴你那其實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才沒有覺得很嚴重咧。”

    “有,明明就有。”

    千晶用後腦杓撞了撞我的頭。

    “如果不是遇到神樂阪學姊,也許我一直都說不出口。”因為開始打鼓了,所以才有辦法放棄柔道,她是這個意思嗎?不過千晶這家伙的心思有這麼纖細嗎?

    “那時我會在半夜的時候從家里跑出來,一個人到車站前閑逛。當時經常被找麻煩耶,而且那時候我還會被誤認成男生,加上腰受傷沒辦法使力,所以其實很弱。不過只要不超過一對三,我還多少可以應付。”

    不用應付這種事啦!

    “我被他們一直追,逃進一個大樓的地下室,才發現是一間livehouse,學姊就是在那邊幫我擋下他們的。真是有夠酷,居然直接拿飲料過去,還一直跟他們要入場費。”

    ……這樣很酷嗎?

    “唉啊,不過她也照樣跟我收費啦。”

    我也覺得下場會是這樣。

    “因為我沒帶多少錢,最後只好用身體來抵帳。”

    原本想吐她槽的,不過還是放棄了。“後來呢,戰斗人員又是啥?”不過這個名稱好像電影里一下子就被干掉的小嘍啰。

    “嗯,學姊還說,為了要革命,至少還需要三個人。議長、書記還有一個好像是軍方指揮官。小直加入以後,就剩下蝦澤同學了。”

    “等一下,我還沒有加入社團吧?”

    突然間,我感覺不到千晶的背,接著整個人往後仰倒在水泥地上。我的頭輕輕地碰了一下,連牙根都感覺得到疼痛。

    “痛……”

    我睜開眼睛一看,千晶倒著的臉孔從正上方向我逼近,我嚇了一跳,吞了吞口水。

    “你沒理由不加入吧?而且貝斯也買好了。”

    “那是因為——”

    千晶的雙手抓著我的頭,我想動也動不了。

    “……是為了蝦澤同學嗎?”

    為了真冬——這句話所指的意思雖然有些微妙的不同,不過我也只能點頭。

    “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你明明就沒那麼有干勁啊?而且你最近好像一直不斷地練習,技巧也更好了。我可是對你感到有些吃驚呢?”

    如果她再問一次,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為了搶回個人練習室,這個理由無論如何都像是個藉口。

    試著一想,如果只想在放學後悠閑地聽CD,其實還有其他更輕松的方法。

    為了搖滾樂的名譽?自己的好勝心?不管怎麼說,都覺得有些不太對。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得挑戰。

    我沉默地想了一會,這時千晶也把我放開,站起身來。

    “你和蝦澤同學一開始是怎麼認識的?”

    千晶又坐回我的背後開口問道。

    “為什麼提到這個?”

    那天的事情很難說明,所以我根本不想聊起這個話題。

    “我剛剛已經說過我和學姊相遇的經過了,現在換你說。”

    我還是想不出什麼理由,但千晶又用後腦杓頂了我好幾次,所以我只好一邊回憶,一邊開始談起。關于位在世界盡頭那滿是垃圾的百貨公司,還有真冬一個人彈奏的鋼琴協奏曲。

    只有一件事我沒有說——就是廢棄物演奏出管弦樂的事情。

    她不可能相信我吧——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還是把這件事當作一個連千晶都得隱瞞的秘密比較好。

    “總覺得那里好像是個很有趣的地方,我也好想去。”

    “不不,也沒什麼好玩的。”

    一大堆大型垃圾就像古戰場的枯骨一樣,靜靜地日漸腐朽——其中只有一架鋼琴。一切都是死寂的,世界也已在那兒終結;唯一會把生命帶進去的,大概只有真冬而已了。

    我試著再次回想,那一天真冬所彈的鋼琴協奏曲旋律。由一連串的琶音所構成的,如海面般的平緩波動。是德布西嗎……不,應該是普羅高菲夫吧?曲名我還是想不起來。

    而且,我總覺得那是一個我不能觸及的場所。當時真冬的確曾經說過,要我將聽到的那首歌自腦海里刪去。若是這樣,那首曲子一定藏著某個重要的關鍵。對于真冬來說,這是一首通往她心中秘密的歌。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真冬。

    “總之……”

    千晶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我拉回現實。

    千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坐在我的正前方,直瞪著我。

    “你很在意蝦澤同學吧?”

    “嗯……啊?”我曖昧地回答。“沒有啊……怎麼啦?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這個部分你可以不用跟我裝傻。”

    千晶淺淺一笑,輕輕地敲了我的額頭一下,接著便站起身來。

    “好了,我也要回家了。其實我原本想說要不要幫你練習的,不過還是算了。”

    千晶頭也不回地走回校舍。我一個人被留在空曠的屋頂,腳下傳來真冬彈奏的寂寥旋律。

    我身邊的女生怎麼都是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人啊?我搖了搖頭,又把貝斯拿了起來。

    突然想起那一天真冬闖到屋頂上來的事,于是我把音調准了之後,才又再開始練習。

    第二天早上,真冬來到教室以後,從包包里拿出一個四角形的淺灰色東西給我。外表包裝得很好,這是什麼啊?

    “這個……”

    “咦?什麼?”

    她把東西推到我手中,我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次。

    “那件事,是我……不好。買來給你的。”

    我完全搞不懂到底是什麼事。真冬買東西給我?開什麼玩笑啊?

    “但是,絕對不要在這里打開。”

    盡管腦袋里一片混亂,我還是點點頭。不過,和平常一樣不聽別人說話的同學們又興致高昂地靠了過來,其中一個男生把包裹從我手中搶了過去。

    “什麼?公主送你的禮物?喂喂,真的假的?”

    “不是CD耶。小直,打開好不好?”

    “咦,啊,等等……”

    我跟真冬根本來不及阻止,包裝紙一下子就被拆開了。里面是一張CD。封面畫著一個強尸,手里握著一把沾滿血跡的斧頭,一臉不懷好意地笑著,標題印著“IRONMAIDENKillers”。

    “我不是說不要打開嗎!惡心死了,不要給我看。”

    真冬背過臉去說著,聲音聽來好像快哭出來了。

    “真冬又說我很惡心,我僅有的生存希望沒了。”

    “你放心,她不是在說你啦。”“不過這個強尸是不是跟你有點像?”

    同學們又在說一些白癡話了,我把CD從他們手中搶了回來。

    “那個……你該不會只為了一張封面就買CD給我吧?”

    那時我在架子後面發現的封面,托真冬噴了一堆殺蟲劑的福,已經進了垃圾捅了。真冬背對著我點了點頭,喃喃自語地說:“快點收起來啦。”

    只是張封面而已,干嘛那麼在意?當我想到對這麼一張強尸圖片就感到惡心的真冬,要去她以往可能從沒接近過的唱片行重金屬搖滾音樂區,從架子上一堆設計風格極端的專輯堆中拚命地把鐵娘子的專輯找出來,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而且——

    “什麼?”

    真冬發現我好像有話要說,于是看了我一眼問道。

    “呃,沒有……沒什麼。”

    “快點說!”

    “嗯嗯……你特別買給我,我還這麼說是有點過分,不過這是他們的第二張專輯。被你搞爛的是第一張專輯。”因為封面設計風格很相近,會搞錯也是無可厚非。真冬一聽我這麼說,臉唰地一下紅了起來。哇,糟糕。

    “砰”地一聲,真冬手掌拍在桌上,站了起來。

    “我現在就去買。”

    “不用啦,馬上就要上課了。”

    “我去買!”

    “反正我第二張專輯也傷痕累累了,所以你買這張給我,我也很感謝。”就在我一邊安慰著真冬的同時,上課預備鈴響了。因為老師也提早到教室來,總算是讓她打消了念頭。女人真是令人摸不著頭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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