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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櫻桃糕】京華子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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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1:18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八章 審結案件

  謝庸受了傷,未能去聽庭審,崔熠、周祈自然是要到的,一塊聽庭審的還有宋大將軍手下那位王長史。

  高遠在庭上對其罪行供認不諱。

  這高遠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從七八歲上其父對他便有猥褻之舉,高遠開始年紀小,不懂什麼,後來漸漸懂了,十二歲時逃出家去,流落隴、岐一帶。在隴州時,被一個遊俠看中,收為弟子。十八歲上,其師與人比武重傷死了,高遠便返回了長安家中。

  其父與從前一樣,還是那樣的「德高望重」,滿面肅然,滿口仁義。高遠自知無法讓人相信這樣一位「君子」猥褻獨子,畢竟當年訴諸其母時,其母都只以「阿耶疼愛你」來搪塞。

  但此時的高遠已非當年茫然無助的幼童,他偽造邀約書信騙其父去坊裡永安渠旁的酒肆,然後埋伏在路旁,趁著天黑陰雨推其入河將其殺死。其父無傷無痕無仇敵,當時的京兆府尹便以失足落水結了案。

  其父死後,眾人都說「這樣一位端方君子竟然壽數不永」,都嘆「可惜」,高遠還要扮孝子,以免被人指點不孝,被人懷疑。

  其父身後令名讓高遠心中極是不忿,雖殺了他仍憤恨難消,於是做下了豐安坊案。他潛入焦宅中先殺了焦桐的子女,然後殺了同為塾師的焦桐,令其妻觀看辱屍,再將其屍體擺於正堂,最後殺了其妻,挖下其妻眼睛。

  豐安坊案稍稍緩解了高遠的憤恨,但時日不久,他又動了殺機,又相繼犯下延福坊、靖安坊、蘭陵坊等案,殺的都是與父親樣子差不多總是一副端正嚴肅貌的中年讀書人:「哼!都是些偽君子,不知道背地裡做下過多少噁心勾當,就像我那好父親,我那些好族人一樣。」

  王寺卿做刑獄官多年,知道與這種兇徒講不清道理,故而並不指斥其歪理,只又問:「那你為何在做下蘭陵坊案後,突然收手從了軍?」

  高遠沉默了片刻:「我怕我忍不住殺了家母,她雖……況且當時官府查得緊。」

  王寺卿看看高遠,點頭:「你到了西北可曾作案?」全國各州府兇殺命案都會報到大理寺,這些年王寺卿未見到旁處報來這樣的姦屍挖眼案,但西北邊塞,時有戰亂,流民多,也或許他做下了,沒被發現,或者未報上來。

  「未曾。」

  「為何?」

  高遠笑一下:「打仗嘛,也是殺人。砍胡人砍得刀都鈍了,也就沒心思再專門找人殺了。」

  「據我所知,近三四年與吐蕃還算安寧,沒什麼大戰。」

  高遠臉上的笑淡去:「那邊像這種人不好找,還是都城裡偽君子多。」

  王寺卿看著高遠,高遠垂著眼,神色漠然。

  王寺卿再問:「你一向入室作案,為何會在平康坊殺了褚子翼和瀾娘?」

  高遠皺眉:「那個人喝酒、聽人說話皺眉頭的樣子真是分外像我那死鬼父親,好像他最才高,最不得志一樣,我實在按捺不住……」

  聽高遠敘述完殺褚子翼和瀾娘的經過,王寺卿又問:「兩起胡商被殺案,你為何尋了幫手?」

  「我一個人到底不方便,遲二郎勇猛,白敬原機敏,都是好幫手。他們一個瘸了腿腳,一個頂著剩王八的名頭,當個斥候,不得陞遷,隨著要跟著大軍走,心裡都不痛快著呢,聽說殺胡商搶錢,自然一呼即應。」

  「與旁人一同作案風險大。」

  「他們賣了我?」高遠哼笑一聲,「我當初與他們在一隊,救過他們的命,我還只道他們倆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徒呢。不過,我也賣了他們,也算兩不虧欠。」

  王寺卿微點頭。

  高遠交代完兩起胡商滅門案,將其妄圖燒了祠堂、射殺族人的事也一併交代了:「都是些蠅營狗苟之徒,死不足惜。」

  高遠有些悻悻地看周祈,周祈挑眉,高遠挪開眼。

  「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王寺卿問。

  高遠搖頭。

  讓他畫押過,王寺卿揮手讓人將其帶下。

  轉身時,目光掃過旁聽席,高遠抿一下嘴,隨著衙差走了出去。

  王寺卿再提審遲二郎和白敬原,因高遠已服罪,二人也不再硬扛,俱都交代了。把三人供詞與諸案現場痕跡、證物對照,沒有紕漏,這起連環兇殺案庭審才告終結。

  王長史叉手:「一起在軍中共事多年,竟然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真是慚愧……」

  王寺卿道:「這卻也不好看出來,王長史不必過於自責。」

  「不只下官等,便是宋大將軍也自責得很。下官臨來時,大將軍已經在起草請罪奏表了。」

  王寺卿看一眼王長史,微笑一下:「大將軍就是太謹慎,他一個大將軍,如何知道一個小小校尉的底里?」

  王長史點頭:「是,是,下官也是這般勸大將軍的。」

  周祈看看王老翁還有這位王長史,又想起高氏祠堂門口那幾個身影來。

  王長史告辭走了,剩下的便是自己人,王寺卿捶捶腰背,「子正到底怎麼樣?」

  崔熠兩手比劃個碗口大小:「胸口這麼大個窟窿,差點沒把他那多竅的心眼子跳出來。」

  周祈瞪他一眼。

  王寺卿亦瞪他:「盡胡說!滿嘴不吉利。」

  崔熠趕忙呸呸兩聲。

  王寺卿和周祈都笑了。

  「讓他好好兒養著,趕緊好了,趕緊回來幹活兒。今日我是去不了了,明日我去看看他。」

  崔熠和周祈都笑。

  知道老翁還要覆核此案卷宗、定罪、寫結案文書,崔熠和周祈都行禮出來。

  崔熠讓侍從們回家,自己跟周祈慢慢騎馬溜躂回開化坊。

  看他先遣開侍從,周祈便知道他要問什麼,果然——

  「阿周,你跟老謝是什麼時候有一腿的?」

  周祈咂一下嘴,小崔說話忒難聽,什麼叫有一腿?這話忒容易讓人想歪,自己昨日不過才摸了謝少卿的手而已……

  這「什麼時候」也委實難以回答,若說動小心思,那可就遠了,從見謝少卿頭一面,自己就想摸他的骨來著。至於謝少卿什麼時候動了心思……嗯,倒是回頭可以問問他。

  看周祈臉上掛著壞笑,不知在琢磨什麼,崔熠催她:「說啊!說啊!」

  周祈清清嗓子,搖頭嘆道:「情這東西,實在很難說起於何時,等人發現,早已入心蝕骨。」

  崔熠看周祈,緩緩點頭,阿周這話說得——有點味道,有點味道……

  看崔熠這德行,周祈哈哈地笑起來。

  崔熠抿嘴。

  周祈還是笑。

  崔熠接著問:「你們倆,誰求的誰?」

  這種事,周將軍自然是要佔先的:「當然是我求的謝少卿。」

  「怎麼求的?老謝那樣莊肅的人,你怎麼下得手?」

  周祈沉吟了一下:「你唸過惡少與小娘子的傳奇吧?把那小娘子換成書生就是了。」

  崔熠眼睛睜大,那傳奇上惡少和小娘子可都……

  阿周已經把老謝睡了?!

  再想想他們住處只有一道牆,崔熠越發篤定,老謝已經被周祈叼過了。

  崔熠用手指點點周祈,滿臉欽佩:「利索!到底是阿周你。」

  周祈眨巴眨巴眼,小崔是不是想多了?

  不過想到謝庸的性子,那可不是個會屈從誰的「淫威」的,還有老謝為阿周擋箭,他看阿周時眼裡那黏糊勁兒……阿周該不會掉到老謝陷阱裡了吧?掉裡頭還覺得是自己獵了人家?

  越想越可能,崔熠看周祈的目光便帶了點可憐和無奈,這個傻娃子……

  但想到老謝一把年紀,終於得償所願把阿周糊弄到手,從此不是孤家寡人,當兄弟的也很該替他高興……

  崔熠腦子裡把自己在男家人和女家人中間換來換去,猶如在練周祈刀譜上的步法。

  周祈扭頭看崔熠,琢磨什麼呢?不會在琢磨「陳生」和「原六郎」誰上誰下呢吧?

  小崔這個小子,忒齷齪,很該鄙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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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熠:誰齷齪?

  謝庸:阿祈,這個事,用琢磨嗎?

  周祈:用啊,你們讀書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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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1:06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七章 談何完滿

  周祈腳蹬門框騰空飛起,在一個壯漢肩膀輕點,往前躍去。

  高遠的箭到。

  周祈揮刀砍掉射向自己肩膀的一支,扭身側翻,砍飛三步外射向一個老翁的箭,行將落地時又險險擋住一個年輕人後背半尺遠處的另一支。

  然寒鴉手弩一射多支,方向四散,是軍中殺敵利器,豈是周祈一人能擋住的,到底有兩人被射中了。

  兩個漢子身上著了火,大叫著在人群中衝撞兩步,倒在地上。

  看著倒在腳下的漢子,抱孩子的婦人驚恐大叫,旁邊有人推搡,婦人被踩了裙子,一個踉蹌,孩子便脫了手。

  眼看孩子便掉在著火的人身上,周祈飛身一躍接住。

  高遠的箭又到,其中一箭射向周祈胸肩,一箭射向婦人脖頸。

  箭已到身前,周祈只來得及側身護住孩子,揮刀砍向那朝著婦人的一箭。

  箭入肉的聲音,周祈扭頭,睚眥盡裂,是謝庸替自己擋了那一箭,恰射中他前胸。

  謝庸揮劍砍斷箭尖兒,就地翻滾滅火。

  周祈把孩子塞給婦人,迎著高遠的箭朝其躍去。

  周祈到得極快,揮刀砍向高遠脖頸,高遠匆忙以弓弩相擋,梨木寒鴉手弩應聲而折。周祈第二刀又至,高遠終於抽出刀來。

  周祈左劈右砍,似全無章法,卻又凌厲無比,活似被毀了窩巢的虎豹凶獸。

  高遠雖悍勇,但奈何周祈氣勢攝人,只得被壓著打,攻少守多。

  到底佔了一回先機,高遠抬刀刺向周祈腰肋。誰想周祈竟不擋不避,舉刀砍向高遠的脖子。

  兩瘋相遇,更瘋者勝,到底是高遠撤刀回擋,剛才的先機再失。

  周祈冷笑一聲,刀鋒劃向高遠拿刀的手腕。

  高遠目光一寒,竟也不擋不避,砍向周祈手臂。

  在刀離著肌膚三兩寸時,二人同時變招,兩刀磕在一起,「嘡啷」一聲,刀都飛了出去。

  周祈揮拳砸向高遠面頰,高遠提膝頂周祈肚腹,高遠口鼻噴血,周祈也被頂得彎下腰。

  高遠滿是血的臉上露出笑意,右手去揪周祈後領,卻不提防周祈一個頭槌頂在其頜下喉嚨處。

  喉嚨最是脆弱,周祈又是全力施為,高遠登時閉過氣去,仰身後倒,周祈上前,揮拳猛砸其頭面脖頸。

  衙差及干支衛的人趕忙上前接手。

  周祈回頭看向謝庸躺著的地方。

  崔熠、羅啟、另有幾個大理寺衙差圍著他。

  周祈的手有些抖,腳下也似有千斤重,那是弩,不是普通的弓箭……

  羅啟挪開身子,回頭看周祈,崔熠也讓一讓。

  周祈對上躺著的謝庸的目光,謝庸對周祈一笑。

  周祈的眼淚嘩地流了下來。

  周祈快步奔過來,蹲下查看謝庸傷口。

  他胸前的傷已經綁過了,有些血跡滲出來。

  謝庸笑道:「不礙的,怕那箭尖兒在身體裡不好,阿啟已經幫我挖了出來,又上了藥。」

  周祈點頭。

  謝庸手握了握,到底沒有撫上周祈的面頰,「真沒事。剛裹傷呢,才躺著,其實能跑能跳。」

  周祈再點頭。

  崔熠看看周祈,又看謝庸,再看周祈,再看謝庸,一個面帶淚痕,一個目光柔得能掐出水來,崔熠只覺得腦中一道閃電劃過——姦情!

  阿周與老謝!

  啊啊啊啊……

  崔熠恨不得出去圍著高氏祠堂跑幾圈,又恨不得現在就拷問謝庸和周祈這姦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誰先看上的誰,到哪一步了,要什麼時候成親……

  但到底顧及此處人多,又還有許多事要辦,崔熠悻悻地看看謝周二人,放你們一馬。哼!連我都瞞著!哼!都裝得一手好相!

  見謝庸確實無大礙,周祈緩過神兒來,扭頭看向崔熠手裡:「這是什麼?」

  崔熠手中是一個鑲銀羊脂玉珮,玉已經碎了,上面還掛了些黑灰。

  「老謝的護身玉,救了他一命。」

  周祈懂了,那箭是射在了這玉珮上……

  若是旁的時候,周祈定要問謝少卿這玉是從哪兒求的,但此時驚魂甫定,周祈只是點點頭。

  身後還有一攤子事兒,周祈站起,巡視祠堂內。到處狼藉一片,火已經被救下了,死了三個人,傷了八個,都是高氏族人。傷的有輕有重,輕的如謝少卿那樣,已經裹傷止血了,重的兩個放在卸下的大門板上,只能抬去讓郎中醫治。

  還有高遠,傷得頗重,衙差們若晚接手半刻,可能就死了。

  周祈不否認,自己當時殺心極盛。

  「行了,我領著他們善後,你送老謝回去吧。」崔熠走來。

  周祈回頭看崔熠,崔熠用那天周祈在東市揮自己的嫌棄手勢揮她,趕緊走,趕緊走,帶著你們家老謝。崔熠又回頭看一眼謝庸,阿周去哪兒,老謝的眼神兒跟到哪兒……嘖嘖,原來怎麼沒看出來呢?

  周祈略想,點頭:「好。」

  走出祠堂,外面圍了不少人,有逃出的高氏族人,也有旁的看熱鬧的,有一個五十餘歲的婦人木呆呆地站著,另一個婦人哭喊著去推她,被衙差拉開。周祈掃眼,在圍觀的人群中又看到幾個略有些眼熟的身影,周祈微皺眉,想了想,沒多加理會。

  雖謝庸說他能騎馬,但周祈羅啟還是在坊裡借了車,把他送去信得過的醫館,讓郎中重新收拾了傷口,又診了脈,開了方子,羅啟去旁邊藥鋪子拿了藥,才回去家中。

  唐伯是個頗禁得住事兒的老翁,雖面色發緊,知道並無大礙之後,並不嘮叨,指著羅啟、霍英給謝庸鋪床換衣,又讓兩個小子一個去熬藥,一個去買鴿子等燉湯滋補之物。

  老翁拜託周祈:「還勞煩周將軍多待片刻,幫著照看一會兒大郎,我去廚下看看。」

  周祈自然無有不應的。

  唐伯自去忙了,周祈走到床邊看看謝庸,謝庸對她一笑。

  「你嘴有些乾,喝點水?」

  謝庸搖頭。

  「吃個桃子?」這是周祈院子裡的桃子,她這幾日沒空,只讓唐伯自己去摘的。周祈說完,自己先否了,「受傷了能吃桃嗎?我恍惚記得誰說過不行,說吃桃傷口癢,還是別吃了。」

  「你閉會兒眼睛養養神?」周祈又道。

  謝庸依舊微笑搖頭。

  「要不我給你念一卷書?」

  「你陪我坐一會兒就好。」

  周祈看一眼謝庸,謝庸微笑著看她。

  周祈默默地把窗沿下一個鼓凳搬過來,放在謝庸床邊,坐下。

  兩人對視片刻,周祈避開眼睛:「你又何必這樣,我是武人,皮糙肉厚,被箭叮一下子也沒什麼,你——」周祈有些說不下去了。

  過了片刻,周祈方垂著頭,又小聲道:「你這樣,我覺得虧欠你良多,無以為報。」

  「嗯,只合以身相許。」

  周祈抬眼,雖是玩笑話,謝庸眼中卻無玩笑意。

  「阿祈,你為何不應我?說實話。」

  周祈再次別開眼。

  「身世?」謝庸看著她。

  周祈咬著下唇,過了片刻方道:「身世。你知道,我出生在大業三十一年,剛出生沒多少日子,就被蔣大將軍抱到了宮裡……」周祈將自己姓周的蹊蹺,宮中撿孩子的規矩,從小到大蔣豐對自己的態度都說了,扣發公驗之事也說了,「我至今仍然是宮廷女奴身份。」

  「大將軍撿我用意何在,養我用意何在,扣著我又用意何在?」周祈看著謝庸煙青色床帳,目光蒼涼,「謝庸,我是一個沒來處,沒歸途的人。」

  沒來處,沒歸途……她這樣的話,這樣的神色,謝庸只覺得心似被人狠狠攥了兩下,原來只想到她或許是懷疑自己的身世,卻不知道還有扣發公驗之事。是啊,阿祈這樣灑脫豁達的性子,但凡能過得去……再想到她的灑脫豁達,又有多少是被迫的不得不灑脫豁達,謝庸的心更難受了。

  「那日你獨自喝酒,是去見蔣豐說公驗的事了?」謝庸輕聲問。

  周祈點頭,卻又解釋:「不是為你,我一直想脫離宮廷出來。」

  周祈平靜地看著謝庸:「怪我沒跟你講清楚,也怪我之前輕浮,總逗引你,謝少卿,我不是你那個合適的人。」

  謝庸亦平靜地看著周祈:「阿祈,歲月還長,可以有無數的變數,我們可以查,查出當年真相;也可以等,等我們站得更高更穩些,等今上駕崩,等新皇登基。阿祈,你不能不給我與你一同等的機會。」

  「阿祈,我們遇見彼此不容易,別輕易說什麼不合適。」

  周祈微仰頭瞪大眼睛,半晌方道:「我只是覺得,你不必這樣熬著,你可以幸福完滿地過你的日子。」

  謝庸嘆一口氣:「沒有你,談何完滿呢?」

  忍了半天的淚到底流了下來,周祈覺得自己今日大概把過去許多年沒流的眼淚都補上了。

  周祈看著謝庸,謝庸微笑著看她。

  過了片刻,周祈用袖子狠狠抹一把臉:「謝少卿,你真是個倒霉蛋。」說完又笑了。

  謝庸也笑了。

  周祈趴在床頭,湊近謝庸。

  謝庸抬手撫摸她的面頰,用大拇指把她眼角最後一滴眼淚抹去。

  胐胐蹲在不遠處,「喵」一聲,甩一下尾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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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0:51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六章 原來是他

  王寺卿點頭。

  崔熠問道:「為何?我看白敬原所言倒也說得通,因前妻與柳廣志有染,他憎恨柳生這樣的中年士子,但若直殺柳廣志,嫌疑未免太大,他便報復旁的中年讀書人洩憤,況且時間也對得上。只是——已經這般時候,他為何拒不交代那些舊案的細節?」

  謝庸搖頭:「柳廣志十年前不過三十四五歲,且是個白淨俊秀的,約莫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年輕些,至少不老相,而被害者都在四十至五十之間。

  「白敬原說憎恨輕浮讀書人,柳廣志或許是個輕浮讀書人,但褚子翼卻不是,褚子翼莊肅穩重,不苟言笑,旁的,豐安坊焦桐是個嚴肅的塾師,便是兩個胡商,也不是那等油滑輕浮人。

  「這些案件中的被害中年男子除褚子翼外,都被拖入正堂,以一種極不體面的樣子陳屍堂上,這當是敗壞其名聲之意;而當年柳廣志與人通姦事發,事情弄得很大,兩坊里正調停,柳廣志已然斯文掃地,名聲狼藉,若是白敬原所為,實在不必對名聲之事再這般耿耿於懷。

  「再便是如你說的,他如今實在沒有隱瞞的必要,除非——他根本就不清楚。」

  崔熠揉起了下巴:「還真是撲朔迷離,那這主謀真兇會是誰呢?白敬原為何替那人頂罪?」

  周祈扭頭看他:「你知不知道坊間一句話,最瓷實的友朋便是一塊同過窗的,一塊扛過槍的,一塊貪過贓的。」

  崔熠笑起來:「這話精闢。」

  謝庸嘴角也略帶了些笑影兒,有些薄責又有些縱容地看她一眼。

  王寺卿點頭道:「小周所言不錯,以遲二郎和白敬原經歷論,能讓他們甘心頂罪的當確是這『一塊扛過槍』的。」

  謝庸若有所思地道:「下官懷疑一人——」

  王寺卿看他:「哦?」

  大案上有本案各種口供物證,謝庸拿起褚子翼案的口供看了看,又打開京兆募軍名錄,一目十行地逐卷查找起來,將到最後時,終於找到了:「振威校尉高遠。」

  崔熠和周祈有些詫異地互視一眼,王寺卿微皺眉:「除了這名錄,他還有什麼破綻?」

  「那平康坊妓館管事錢氏在口供中提到當晚在那裡喝酒的諸多客人,其中有一個『高校尉』。如今在募軍名錄中也找到了高遠的名字,那麼這『高校尉』是不是就是高遠?」謝庸道。

  那些酒客,錢氏只知官稱,說不清其由來,便連全名都不知道,後來城裡又緊接著發生了兩起胡商滅門案,妓館酒客這條線便徹底擱下了。那錢氏隨口一提的人物……真是難得老謝這記性,崔熠搖頭。

  周祈也想起來,點頭道:「那些或許都是征西軍中人。若是京中常客,錢氏那些人當略知根底。」

  謝庸道:「當時我們去查案,宋將軍讓人去傳的是參軍王燦,高遠不請自來。軍中最重規矩,固然可能因受大將軍器重,這高校尉管的事多些,也隨意些,但亦或另有他意。」

  周祈皺眉道:「若果真是他,他指引我們去捉拿遲二郎和白敬原是為什麼?」

  王寺卿與謝庸對視一眼:「爭取時間。」

  「要麼逃,要麼還有未完的事,以他這幾日接連作案三起的瘋狂來看,應當是後者。」謝庸指指那名錄,「十年前,他十八歲,未婚。殺的人是四十至五十之間的中年人,那人外表莊重,名聲不錯。從其未婚還有反常的姦屍並陳屍堂上的行徑,我們或許可以大膽猜測,這裡面涉及的不是男女姦情、奪妻之恨,而是那人凌辱了他,他求告無門,無法與人言說,所以才報復到旁人身上。那個被挖掉眼睛的女人或許是他曾經求告過的人,但這女子不信他,或視而不見——這種事,他能求助的,極可能是他的母親,而讓其母視而不見的那個凌辱他的人或許是他某個師長父輩。」

  周祈站起來:「那他現在肯定不在軍中,而在家裡。」

  謝庸點頭:「永安坊。」

  宋大將軍府上。

  宋夫人遞給宋鼎巾帕,笑問:「郎君這是想什麼呢?洗手都洗了有頓飯工夫了。」

  宋鼎回過神兒來,對嬌妻笑一笑:「就是想起些軍中事來。」

  宋夫人含羞帶嗔地道:「郎君心裡眼裡都是軍中事,再沒旁的。」

  宋鼎笑起來,拉住嬌妻的手,低聲說兩句什麼,宋夫人輕唾一口,含羞走回了內室。

  宋鼎臉上的笑淡去,剛才自己問他,那些事是不是他做的,他反問,「我在大將軍心裡,便是這般一個兇徒淫賊嗎?」可是……宋鼎眯起眼,走到門外吩咐:「去找高遠來,他若不在軍中,就在家裡。」

  謝庸、崔熠、周祈帶人來到永安坊。

  守門坊丁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高校尉家就在十字街東,高家祠堂邊兒上。我剛才打那兒巡過,還在祠堂門前見到他了呢。不光他,還有旁的一些高家人,聽說是高校尉升了官,要拿錢出來重修高家祠堂。」

  「高校尉的父親可還在?」周祈問。

  「高先生早沒了,那年夏天淹死在河裡,得有十來年了。那可是個有學問的,他掌高家族學的時候,族學可興盛了,不只高家子弟,我們坊旁姓的孩子、別坊的孩子有不少附去唸書的……」

  謝庸、崔熠、周祈直奔高氏祠堂而去。

  高氏祠堂頗寬大,外院是高氏族學,內院正堂供著祖宗牌位。許多高氏族人此時聚在正堂。

  高遠一臉譏誚地站在祠堂神案前,「……高籌你從十四歲就偷長嫂,如今改成偷弟媳了吧?高衛你從前偷你娘的錢去賭去嫖,你兩個兄長到這會兒也不知道吧?不過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高荼偷偷在外面置了鋪子,還有……」

  「住口!」老者把枴杖重重地頓在地上。

  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去拉高遠,哭道:「大郎,這好好兒的,你這是要做什麼?」

  高遠瞥母親一眼,看向老者,笑道:「大伯,聽說早年你與三嫂……」

  「住口!住口!你這個孽子!六郎怎麼生了你這個孽子!」

  高遠微笑道:「家風如此。」

  老者搖搖欲墜,其餘靠前的漢子們吵嚷著,人群中又有幾個婦人,其中一個還抱著孩子,見此情形,便要出來。

  高遠抬眼見到走過來的謝庸等人,面色一冷,將其母推倒在地,翻身跳上神案,抬腳把案上香爐等物都踢了下去,又把背上一個包袱摜在地上,包袱散開,露出幾段斷骨:「這便是我那好父親。」

  眾族人本在吵嚷,此時都驚住了。

  周祈拽出刀來,吩咐衙差們:「護著高氏族人先出來,他要狗急跳牆。」

  高遠抬手從牌匾後取下弓弩——竟然是軍中也配備極少的寒鴉手弩!

  高遠對著房頂便是連珠兩射,每射五支箭,那箭上約莫塗抹了磷、硝等物,隨著破空聲,竟然燃了起來,霎時屋頂便著了火。

  屋裡頓時亂了,眾人推擠著爭相往外跑,呼喊一片。

  高遠笑著再次抽出五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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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五章 審問二犯

  謝庸用劍,周祈用刀,謝庸用劍雖不算老辣,卻穩健,不急不躁,總能料敵於先,頗有些大將氣,周祈用刀卻霸道中帶著三分街頭痞氣,又強橫又不要臉。單只周祈自己拿下白敬原便不難,更何況再加上謝庸,兩人刀劍配合,只打得白敬原左支右絀,全無還手之力。

  看他們一起打架,似頗為默契的樣子,崔熠心裡很有些羨慕,若回去加緊練阿周給的刀譜,應該過不幾年也能併肩子跟他們一起上了吧?這若編到傳奇裡,就是《三英擒凶》……

  崔熠心裡又埋怨周祈,她定然是早發現了,卻還幫老謝瞞著。今日這事,一定要讓老謝烤五回,不對,十回羊肋骨,每次吃完還得玩牌,貼阿周滿臉紙條,不如此不能算完,到時候也帶著阿彤一起去……

  崔熠不過亂琢磨片刻,周祈的刀已經架在了白敬原的脖子上,衙差們上前將之綁住。

  崔熠上前,似笑非笑地看看謝庸,又看看周祈,「哼」一聲,負手轉身走了。

  周祈在身後小聲道:「沒有五頓烤羊肉,莫想過得去。」

  謝庸看著崔熠的後腦勺,亦輕聲笑道:「五頓怕是不行。」

  捉到了遲二郎和白敬原,衙差們又在屋中起出了贓物,除現錢外,還有些女子首飾,並些玉飛馬、銀酒壺、胡式金幣等金銀玉器、古董擺件,一共兩包,都用胡式長袍包著,其中一條袍子上有抹擦血痕。那兩件袍子看長短大小怎麼也不可能是遲二郎的。

  衙差們雖未找到那雙帶有血污的鞋子,但找了遲二郎其餘的鞋,其大小寬窄與血腳印相同,關鍵是左腳跟磨損都極淺。

  謝庸、崔熠、周祈帶著人犯回大理寺,王寺卿升堂親審。先審的是證據最足的遲二郎。

  遲二郎倒也光棍,承認得很痛快:「不錯,那些胡人是我殺的。殺個把胡人有什麼錯?那些胡人殺了多少咱們唐人?他們憑什麼在長安好吃好喝、呼奴喚婢,過這太平富貴日子?我們這些人流血流汗,傷胳膊斷腿,過得反倒窮哈哈的,憑什麼!」

  王寺卿不與他辯駁對錯:「說說你們是如何作案的,先說崇化坊案。」

  遲二郎緩一口氣,想了想道:「我頭兩天先去踩過點子,夜裡潛在崇化坊的一處荒宅中,等三更天,便從牆頭兒翻進那胡人家,先去主屋,殺了那胡商夫婦,又去主屋下房殺了僕役和僕婦,最後去後院,看那兩個胡人小娘子白羊似的,便姦了她們,末了一刀抹了脖子。貴人們莫可憐她們,邊關打起來,若我們的小娘子落在那些胡人手裡也是這般。殺完了小娘子們,我回到主屋搜了財貨,又去那荒宅藏著,等開了坊門,便大搖大擺走了。」

  「那長壽坊案呢?」

  關於長壽坊案,遲二郎敘述與崇化坊案差不多,只多了殺安甫田的事:「我剛舉刀要抹他脖子,誰想他竟然醒了,伸出胳膊來擋,又用左手來抓我。就他?豈能擋得了我的刀?我利利索索殺了他,又姦了他娘子。因當時他擋了我兩下兒,我一時順手,就如對陣殺敵時一般割他耳朵,已經下手了方想起來。姦完那小娘子,想到這割耳之事,我怕被你們追查到,便把那胡鬼拽下床榻,胡亂劈砍了幾刀,又在他臉上劃了幾下子。想不到還是被你們找到了……」

  待他都說完,王寺卿道:「你是說,這兩起兇案都是你一人做下的?」

  「是我一人做的!你們別看白五跑,他是膽小,根本不干他的事。」

  「你為何要姦淫那胡商之屍?」

  遲二愣一下:「恨他。我最煩那等道貌岸然的了。」

  「那你又為何挖下其妻雙目?」

  遲二郎梗著脖子道:「我腿腳殘了,那些女人每每偷看,我恨不得挖盡這些女人眼睛。」

  「那平康坊案呢?十年前的幾起舊案呢?那些死的可不是胡人,且十年前你的腿腳尚未傷殘!」

  遲二郎一時語塞,過了半晌道:「左右都是些該殺之人,殺便殺了。」

  不管王寺卿怎麼問,遲二郎都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做的案,於平康坊案和十年前的舊案,都推說時候太久,記不清了。

  王寺卿揮手,讓人把遲二郎帶下去。

  關於白敬原,本只是周祈的推測,再加上他心虛逃跑,並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去保寧坊白敬原家的衙差回來了,也並沒找到什麼贓物,倒是把其父還有保寧坊里正帶了回來。

  白敬原之父約莫曾經中過風,嘴有些歪,一邊手腳也不大利索,顫顫嗦嗦的,很難十分問他。

  保寧坊里正對白家事知道得卻頗清楚,說得也明白:「這白敬原家中有老父老母,還有一個長姊,嫁到升道坊了。十年前——說來他也是倒霉,那時候他耶娘早早給他娶了妻,是長安縣那邊常安坊的,看著也文文靜靜的一個小娘子。娶進門時日不多,小娘子便有了孕。」

  「卻哪知這孩子根本不是白敬原的。原來他娘子早便與其娘家鄰居一個書生有了首尾,那書生有家有室有孩子,並不能娶她。即便這樣,小娘子還是時常歸寧,去與那書生相會,結果被人撞破了,喊將出來。」

  「那書生斯文掃地不說,那小娘子一驚一嚇,便小產了。白敬原年輕氣盛如何忍得?不顧耶娘的勸,執意休了妻。當時事情鬧得頗大,某與常安坊里正給調停的,故而這事知道得清楚。」

  「休雖休了,這男人家『剩王八』的名聲到底不好聽,當時正好募兵,他便應徵入了伍。聽說這回他回來,他娘又給他張羅親事呢——卻也有些艱難,他還在軍中,不知什麼時候便走了,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兒,也沒個一官半職,誰家願意把小娘子送去空守著?」

  保寧坊里正與王寺卿、謝庸等說起這橫跨十年的家長裡短。

  「里正可記得其妻與旁人有染事發是什麼時候?」王寺卿問。

  「大約是麥熟的時候。為了他家的事,某在城外莊子上的幾畝地割麥打麥,都沒親去看看。」

  王寺卿點頭:「那讀書人叫什麼?多大年歲?」

  「好像叫柳廣志,如今約莫四十四五歲吧,是個白淨俊秀人兒,長了一雙笑眼兒,樣子很斯文和氣。某前日還見到他了呢,跟十年前看著也差不多,沒見老,始終也沒及第。」

  讓這里正退下,王寺卿道:「時候倒也對得上,十年前第一起案子是在七月,只是——」

  謝庸微皺眉頭,周祈揉著下巴,崔熠等王寺卿接著說。

  王寺卿搖搖頭:「先審吧。」

  誰想審白敬原比預計得容易。王寺卿用詐術,只偽做遲二郎已經招出了他,又問白敬原是否是其妻不貞之事使得他性情大變做下這連環滅門兇案。

  白敬原沉默片刻道:「不錯,是我做的。因那賤人與人有染,讓我當了剩王八,被人恥笑,我便做下這些案子,殺那些輕浮讀書人,挖那些有眼無珠的女人眼睛洩憤。」

  「說細緻些,從十年前第一起案件說起。」

  白敬原看看王寺卿,垂下眼道:「這又有什麼好說的?左右不過是殺人姦屍挖眼。殺人償命,貴人給我定罪就是了。」

  王寺卿再問什麼,白敬原都不再說話。

  王寺卿讓人把白敬原也帶下去。

  王寺卿看謝庸,謝庸點頭道:「如您所懷疑的,本案主犯或許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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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四章 捉拿人犯

  司兵參軍奉上這一千募兵的名錄。謝庸、崔熠、周祈帶著名錄去宋大將軍府上。

  宋大將軍是從後宅被請出來的,臉上帶著溫煦笑意。這位大將軍雖官高爵顯,倒不是個盛氣凌人的,長得也好,長眉鳳目懸膽鼻,三綹美髯,年輕的時候當也是個風流雅緻的郎君。周祈喜歡鳳眼,為了這鳳眼兒,當時隨份子一點兒都沒小氣。

  謝庸等站起行禮,宋大將軍扶住謝庸、崔熠的臂膀,又對周祈笑道:「快都莫要多禮了。」

  四人分賓主坐下,謝庸道明來意。

  「哦?十年前那個滅門兇徒竟然在軍中?」宋大將軍皺起眉頭,回頭招呼奴僕,「王長史他們是不是在偏院演武場蹴鞠呢?去叫他來,讓他帶上回朝士卒的名冊子。」

  宋大將軍回過頭來對謝庸等道:「這回帶回來的八千人中有一半是要解甲歸田的,其中年邁傷殘者不少。這跛腳兇徒若果真在軍中,便定是在這些人裡。」

  謝庸等都點頭。

  時候不大,從外面匆匆走進兩個人來,其中一個三十出頭兒的樣子,白淨面皮,一雙笑眼,看其行止像個讀書人,另一個莫約二十七八歲,劍眉星目,穿武官缺胯袍,颯爽英姿的樣子會讓人想起鮮衣怒馬少年郎之類的詞句。兩人都頭上勒住紅抹額,一臉的汗。

  二人行禮。宋大將軍擺手,與謝庸等道:「這是長史王燦,振威校尉高遠。」

  宋大將軍與兩位手下官員說了長安城近來的兇案和謝庸等的懷疑,王燦忙施禮道:「下官已經讓人去取名冊了。只是這其中誰當初是專管削耳的,還要細細地查問。」

  宋大將軍看高遠:「近之知道嗎?你慣常在營間行走,可記得這裡面誰跛腳、身材高大,又曾是割耳的?」

  高遠想了想,肅然叉手道:「下官只能想起一個遲二郎來。」

  宋大將軍皺眉,約莫想不起這是哪個。

  「請高校尉說一說這遲二郎。」謝庸道。

  「遲二郎確是個身高體壯的,上陣頗勇猛,是步卒軍中一個隊正,若不是性子不好,幾次在軍中打架,早該提校尉了。去年秋與吐蕃一戰中,他傷了左腳,今年便退了回來。」

  謝庸展開京兆府募軍名冊,一目十行地瀏覽,很快便找到了這「遲二郎」,當年入伍時十九歲,身長八尺五寸,萬年縣通善坊人,應該就是他!

  「既是解甲歸田的,此人如今還住在軍中嗎?」謝庸問。

  「已經遣散了。」高遠道。

  那便只能去其家找他了。

  周祈突然問:「聽說斥候們都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的,敢問大將軍,他們練不練輕身功夫攀牆術?」

  宋大將軍點頭:「他們雖不專門練攀牆術,但確實練些輕身功夫。周小將軍疑心另一個兇徒是軍中斥候?」

  周祈點頭。

  「斥候乃軍中要卒,這回是回朝,帶回來的斥候不多,極好查。」

  高遠淡淡地道:「不必查了,這人應當是白敬原。他與這遲二郎熟。」

  宋大將軍竟然也記得這個人:「上回偵得吐蕃伏兵的裡面是不是就有他?」

  高遠點頭答是。

  宋大將軍搖頭:「可惜了……」

  謝庸問:「此人應該不在解甲之列吧?」

  王長史道:「不在解甲之列,斥候們住在大營中。」

  宋大將軍讓王長史親自帶謝庸等去抓人——卻撲了個空。

  不只他不在,營中許多士卒都不在。想也知道,士卒們難得回長安,哪裡在營中憋得住?自然有家可回的回家,家不在長安的也要出去逛逛。

  衙差翻找白敬原的東西,並沒發現什麼贓物。

  同營的人有些惶恐,不知道白敬原犯了什麼事,讓緋袍官員親自來找。

  謝庸問他們,其中一人道:「他應該是去遲二郎那裡了。恍惚昨日聽他說,遲二郎要修宅子,估計他去幫忙了。」

  謝庸、崔熠、周祈帶人趕赴通善坊。

  見到官員衙差們,門口擔著碎磚瓦出來的一個瘦削身材的年輕人神色一變,扔下擔子,逃進院裡。

  周祈吆喝衙差們:「去後牆圍住!小心狗急跳牆傷人。」

  周祈拽出橫刀,當先闖進遲二家的院子。

  迎頭一刀劈過來,周祈趕忙拿刀架住,定睛看去,是一個身材極高大的壯漢,怒目圓瞪,廟裡金剛似的。

  壯漢身後又有些旁的穿短打的漢子,手裡拿著鐵鍬、棍棒、磚頭之類,謝庸沉聲道:「官府辦案,閒雜人等退後。」

  漢子們驚疑地互視一眼,到底老實地退遠了。

  白敬原不在院中,顯是翻牆跑了,謝庸帶人去追。

  周祈擒拿遲二郎。遲二郎雖身高力大,人也凶戾,但功夫怎敵周祈?況且他如今是「匪」,心下早亂了陣仗,只不過熬了六七式,便被周祈以刀抵在了頸上。

  周祈把遲二郎交給衙差們,也急忙去追白敬原。

  白敬原被衙差們堵在了小曲中,雙方正打得難解難分。

  周祈抱刀站在謝庸身旁看。

  這白敬原的功夫確實不錯,腳下步子騰挪輾轉,一把刀劈砍捅刺、上下翻飛,對幾個差捕好手,也只小落下風。

  他使的是軍中七絕刀。七絕刀據說是凌煙閣名臣鄂國公尉遲敬德所創,從打鐵中化來的,簡單,不花哨,威力卻不小,是軍中最常見的刀法。

  七絕刀中也間或夾雜著那麼一兩式旁的招式。

  突然,白敬原探身以刀為棍橫掃出去,衙差們或擋或躲,白敬原藉著這一瞬之機,竟不惜被刺傷上臂,一個翻身,從衙差們頭頂翻了過來,直奔周祈,「別動!動就殺了她!」

  衙差們都不約而同地抿起嘴,有點不知道這位是精是傻,想死中求活劫持小娘子是挺精的,但你劫持的——那是小娘子嗎?那是大老虎花豹子!

  誰想與這兇徒先交上手的竟然是謝少卿!

  周祈有些無奈,又有些熨帖,自己有多少年沒在打架的時候被這樣護著了?平時兄弟們都是「好了!老大來了!老大威武!」

  不會爬牆,只得繞過來的崔熠站在小曲頭上一臉悻悻,剛才看老謝翻牆就覺得不對,他果然藏奸……老謝!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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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20:16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三章 兇徒破綻

  死者安甫田的房間。

  安甫田的屍體在離著其床榻四五步遠的地方,腳朝外,身下有從床到其臥處的拖擦血痕,但拖擦血不很多,其臥處血跡亦不算多,但有滴濺血。

  在其屍體旁,有四枚血腳印,兩枚清晰一些,兩枚淺淡,又有兩枚更淺淡的在離著屍體兩步遠的地方,周祈順著鞋頭的方向看,是掀著蓋子翻亂的箱櫃。

  安甫田妻卜氏的屍體在床上,頸間利刃致命傷,小衣被撕爛,露著的小臂清晰可見被抓握造成的青紫。

  床頭帷簾上有兩片噴射血,兩個枕頭及下面的褥子被血浸透了。

  謝庸、崔熠、吳懷仁在驗看安甫田的屍體,周祈蹲下,查看那幾枚腳印。

  這幾枚腳印大小形狀相同,是同一人的,周祈又從懷裡掏出崇化坊案中的腳印圖與之比對,也是同一人的。這腳印長約一尺一二,寬約五寸,以此算來,此人身長總要在七尺半到八尺之間了,是個實打實的「八尺壯漢」。

  周祈細看那兩枚最清晰的腳印,其左鞋前掌、右鞋前掌、右鞋後跟的邊緣微有參差,左鞋跟部有些連綴的細小紋路。

  周祈指著那左鞋跟部印痕:「這是鞋底的麻繩印?可看這鞋印邊緣,磨損成這樣,斷然不是新鞋了——」千層底子的布鞋,新穿時,踩下能看出納鞋底的麻繩印跡,穿久了,穿舊了,鞋底布磨毛了,麻繩磨細了,繩子嵌在了布裡,便看不出麻繩印子了。

  謝庸走過來,也蹲下細看:「此人跛足?」

  周祈點頭,只有他左腳跛了,腳跟兒踩不實,這會出現這樣的足跡。

  那邊崔熠咂一下嘴:「一個跛腳大盜……阿周你的推斷很對,一個跛腳的是萬沒法兒像你說的什麼『旱地拔蔥』,躥上那樣的高牆的。」

  周祈點點頭,站起來,與謝庸等一起看安甫田的屍體。這個年輕人的樣子委實淒慘。面部三道刀痕,一道從左鬢到右頜,一道從右鬢到左頜,一道在眼下從左到右平平劃過,這雪花刀痕,使得其鼻子被割成了幾半。其左臉側又有一道從上而下的刀痕,使得耳朵險被割下。身體亦被橫七豎八劈砍多刀,除了劈砍傷外,胸腹還有三四下捅刺傷。

  吳懷仁道:「看床頭噴濺血和這拖擦血痕,他是在床上被殺死,又拖到這裡的。床中部被縟上血跡不多,他身上這些利刃傷都是被拖到這裡後再被劈砍捅刺造成的。」

  「除了此處。」謝庸指著安甫田右小臂內側的劃傷道。

  「是,」吳懷仁道,「若是死後洩憤劈砍,按說傷不到小臂內側,這或許是抵抗傷。」

  周祈舉起右臂做抵擋狀,以左手為刀比劃一下,所以這安甫田睡夢中醒來,見有人舉刀,下意識抬胳膊去擋,但並沒擋住,還是被砍在了脖頸上……

  崔熠以拳擊掌:「我懂了!凶手對四五十歲的中年文士憤恨,但對年輕郎君們恨意卻沒那麼濃,前面崇化坊胡伯祿案中雖無年輕郎君被殺,但十年前豐安坊案及靖安坊案中十七歲的焦長平與十五歲的尹有恆都是一刀斃命,身上沒有旁的傷痕。為何這安甫田被傷得這般厲害?就因為他突然醒了,做了抵抗!我之前還只道是因為這安甫田年紀大些,已經成親了的緣故。」

  「就因為他抵擋這麼一下,凶手就把他的屍體拖到地上,劈砍捅刺這麼多刀洩憤?」周祈皺眉,「是不是太——喪心病狂了些?」

  「這樣殺人如麻,自然喪心病狂。」崔熠道。

  周祈沒說什麼。

  謝庸看著安甫田的臉,突然搖搖頭,「阿祈說得有理,或許還有旁的原因。」

  吳懷仁突然抬頭看一眼謝庸,又看一眼周祈,哪怕在這種時候,他也注意到謝少卿叫周將軍「阿祈」,這般親密……果然,果然啊!

  「他或許是為了遮掩。」謝庸道。

  「卜氏沒有被捆綁塞口的痕跡,小臂有被抓握造成的青紫,她是被先姦後殺的。若殺安甫田、姦殺卜氏的是同一人,他應該是先殺了安甫田,再姦殺卜氏,再把安甫田拖到地上劈砍捅刺,而不會是殺安甫田,拖到地上劈砍捅刺,再去姦殺卜氏——地上血流得並不很多也是佐證,因為那時候安甫田已經死去一陣子了,體內血液凝滯,即便被劈砍捅刺多處,流的血也不多。」

  「是啊,這怎麼了?」崔熠問。

  周祈道:「謝少卿的意思是,凶手先殺安甫田,中間經歷過姦殺卜氏,他被抵擋那一下子的『怒氣』已該消了,按理說,不該再這般毀屍洩憤。」

  崔熠想了想,也是,尤其中間還是姦屍,凶手心裡應該……

  吳懷仁則注意到周將軍說的是「謝少卿」,看來少卿還需再用些功……

  「你們不覺得安甫田臉上的雪花狀刀痕,還有他身上這橫七豎八有深有淺的刀痕太刻意了嗎?關鍵,這麼快的刀,是什麼讓他在左臉側的那一刀這般短淺,耳朵都沒全割下來——這是左耳。」

  周祈目中精光一閃:「兵士!」

  崔熠和吳懷仁也懂了:「割左耳計軍功!」

  謝庸點頭:「凶手被抵擋一下,到底殺了安甫田,又按照從前的習慣,順手去割他的左耳,已經下刀,突然意識到,趕忙停手,在姦殺卜氏之後,想到此處漏洞,便做補救,把安甫田拉到地上,劈砍其臉頰身體,以混淆耳畔之傷。」

  既這跛腳人是兵士,他那正房中殺死安善來、挖下于氏眼睛的同伴,那個十年前作案纍纍的人,當也是兵士。

  周祈道:「這便解釋通了,為何十年前幾樁舊案殺的都是唐人,這兩案殺的卻一家是回鶻人,一家是吐蕃人……也解釋通了,這十年他為何沒有在長安犯案,他在軍中對戰胡人呢,是近來才回到長安的。」

  「宋大將軍的人!」崔熠道。

  周祈點頭,應該就是前陣子加官進爵娶續絃的宋大將軍帶回來的人,他回來一個多月,時間正好對得上。

  宋大將軍雖是六年前去的西北,但征西軍卻是幾十年的老底子,軍中兵士有新有舊,每隔三五年就從各地征一波輸送過去,那主犯十年前進入軍中,如今返回長安,完全可能!

  在京畿募軍,京兆便有記檔,崔熠讓人快馬回去查。

  周祈雖不是什麼正經兵士,卻也算禁軍,對軍中事頗熟:「軍中步兵常用小陣,同伍之人,有人用刀、有人舉盾、有人用矛,其中又有人專門割耳,其割下的耳朵,算全伍的軍功。宋大將軍這回帶回來的人不多,查找這麼個跛腳的曾專門割耳的,應該不難。」

  可那主犯呢?

  先找到這跛腳人再說。

  很快京兆府司兵參軍來報,十年前雖無大批在京募兵,但當時廖昌大將軍去西邊,在京畿募集了一千人押運犒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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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有大小尺,小尺大約24.5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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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二章 長壽坊案

  過了半晌,崔熠道:「相隔十年,再次犯案……十年前,為什麼斷了?十年後,又為什麼再次作案?據說這種殺人狂魔極少會自己停手的,都是迫不得已。」

  王寺卿點頭:「或許我們弄明白這個,也就找到了他,也或許只有找到他,我們才能知道為何會如此。」

  「從胡商胡伯祿一案來看,凶手並沒有改變他喜歡入戶作案的偏好,畢竟他要行兇,要辱屍,還要讓死者妻子觀看,這些在戶外很難做到。這也是為何平康坊褚子翼瀾娘被殺案中,他只是用刀傷褚子翼下體,卻未進一步辱屍的原因,路邊實在不適宜——沒有進行這一步,凶手應該心裡也不滿意得緊。」謝庸道。

  「那麼是什麼緣故,讓他十年後,在路邊做下這麼一樁讓其不滿意的兇案?他為何一定要殺死褚子翼?」謝庸頓一下,「褚子翼,落魄中年士子;十年前豐安坊案焦桐,中年塾師;延福坊案佟哲成,河東道來京科考的中年士子;靖安坊案盛明瑋,印館作坊主人……」

  崔熠道:「我懂你的意思。除了最新的這胡商案,這些被害的都是四十多歲的讀書人,盛明瑋雖說是小商家,但開印館,肯定也是識文斷字的。」

  「你細看這胡伯祿,也是一副清臒文雅的相貌。」謝庸道。

  「所以,他專挑這種中年文士下手,在平康坊遇見褚子翼就沒忍住?」

  「這些亡者身上應該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共同的東西,畢竟中年讀書人這麼多。」

  崔熠皺著眉,從鼻子裡呼口氣。

  謝庸接著道:「細比一下,這兇徒作案,十年前與十年後還是有很大不同。先是致死傷,他在十年前犯案時,刎頸與捅刺胸腹並行,十年後這兩案,似乎更慣用刎頸;十年前的幾樁案件,大多是三四口之家,而胡伯祿一案中,其家主僕七口;十年前,他未曾對女子行姦淫之事,但這胡商案中,兩個小娘子卻被姦殺了。這凶手,明顯更在意的是中年男子,卻突然對年輕女子下手——會不會這姦淫女子的另有其人?」

  王寺卿點頭:「同夥兒?不無可能啊。十年前的幾起舊案,雖這兇犯謹慎,未曾留下足印,但其刀有捲刃,我們比對刀痕,覺得應當是一人所為。這胡伯祿案——」王寺卿看周祈,「小周,你最通刀劍功夫,你如何看?」

  周祈稟道:「不管是平康坊案中的褚子翼和瀾娘,還是胡家七口,致死傷都在右頸,凶器都是橫刀這樣的窄身直刀,刀很鋒利,沒有捲刃缺口,入刀重,出刀稍輕。」

  「凶手若右手持刀,割斷被害之人頸部右側血脈,」周祈抽出腰間橫刀來,慢慢伸臂揮刀,「應該用的就是這一式『燕子于飛』。」

  周祈把刀插回鞘內,「這是最普通的招式,從街頭混混、賭場打手,到衙門差捕、軍中兵士,只要會兩下子武藝的,都會。雖如此,各人用起來往往也稍有差別。褚子翼、瀾娘頸間傷痕不管是位置還是長短都極一致,應該能確定是一人所為。胡家七人就麻煩一些,他們有的躺在床上,有的坐著,傷痕難免有差異,單從刀傷看,不好說這七人是不是同一人殺的。」

  王寺卿點頭。

  「但我也覺得在胡伯祿家作案的不是只有一人。」剛回大理寺與謝庸、崔熠一同稟報案情時,周祈已經說過北牆根兒下青苔邊緣發現一雙前腳掌腳印、夯土外牆及青磚牆頭兒未見踏痕的事,此時說起自己的推測,「胡家大門沒有被撥撬過的痕跡,也就是說,凶手,至少凶手之一,是從牆上進入胡家宅院的。翻牆而不在夯土牆上留踏痕,一者,可能是輕身功夫高手,一者,也可能是兩人協作,其中一人立於牆下為踏腳,另一人踩其肩背,這樣,普通會些功夫的,便能輕鬆上得牆頭,不留踏痕了。」

  「這也解釋通了那牆根兒下的一雙腳印。那腳印離著牆太近了,他站在那裡做什麼?在牆根兒下『旱地拔蔥』上那高牆?著實有些難。不瞞王公和諸位說,我試了試,極勉強。」

  崔熠道:「阿周輕身功夫頂高,她若覺得勉強,那能這般上去的,估計沒幾個人,哪裡這麼容易就讓我們碰見一個?如此看來,應該就是兩人協作翻牆的。」

  王寺卿再點頭。

  謝庸道:「我看十年前舊案,每案相隔兩月到十幾日不等,但這次平康坊案發兩日多,便發生了崇化坊胡商案……」

  王寺卿道:「或許是因平康坊一案中,殺褚子翼而未能辱屍,凶手未得『盡興』,故而極快地犯下崇化坊案件。」

  謝庸點頭。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在大理寺、京兆府並干支衛亥支諸人查探幾起兇案被害之人之間關聯異同、尋找更多破案線索證物時,雖禁軍和各坊加派了巡夜人手,兩日後,西市南長壽坊還是再次發生了滅門慘案。

  出事的亦是胡商,安善來,四十歲,在西市開一家小胡式玩物店,專賣從大食等地販運來的擺件古董玩意兒。

  安善來亦如其餘被害男子,頸間致命傷,胸腹被捅刺多刀,被雞姦,屍體擺在廳堂上。其妻于氏屍體在其身側,亦被挖下雙目,眼球棄於堂中。

  安善來長子,二十歲的安甫田,除了頸間致命傷外,面部三道交叉刀痕,深可見骨,很是猙獰,左耳也險被割下來,身體亦被劈砍捅刺多刀,刀傷有深有淺,被殘害之慘烈不亞其父,但未被雞姦。屍體在其臥房。

  安甫田妻卜氏被姦殺,眼睛完好,同樣被姦殺的還有一個婢子。另有兩個僕役被殺,頸間傷,一刀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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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19:50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十一章 連環兇犯

  胡商的屍體躺在正堂中間的地上,頸部被割斷了右側大血脈,胸腹有捅刺利刃傷多處,短裈撕爛掛在腿上,下體亦被捅刺多次,身下有一道拖擦血痕,從裡間屋子延伸出來。顯是在臥房被殺死後,又被拖到廳堂。

  胡商旁邊躺著其妻。胡商娘子亦死於頸間利刃傷,眼睛被挖下,眼球棄置身側,身上只著中衣,衣物完好,口中塞著衣物,雙手被反綁著,身下亦有拖擦血痕。

  謝庸、吳懷仁在外間驗屍,周祈與崔熠走入臥房。

  床上帷簾半掩,被縟凌亂,床頭外側和帷簾上有噴射血,地上、床頭小櫃上有另一片噴射血,地上亦有大片血跡。

  看著地上和床頭小櫃上的噴射血,崔熠皺眉:「這是——」

  「應該是凶手進屋,先殺死睡在外側的胡商,然後制住胡商娘子,反綁,塞住其口,胡商娘子萎坐在地,凶手再割其頸,這樣才有這兩片血跡。」周祈道。

  「殺胡商娘子這般大費周折是為什麼?為何要反綁她?」崔熠問。

  周祈搖頭,目光掃過臥房內被掀開的櫃子、打開的櫥子、被扔得滿地的衣物東西,走去這些櫥櫃前約略翻找。裡面沒有什麼值錢財物,這胡商家道小康,不會沒點兒壓箱底兒的東西,應該是被行兇的匪徒拿走了。

  崔熠、周祈從臥房走出來,謝庸、吳懷仁這邊也驗看得差不多了。

  旁的倒還罷了,當聽吳懷仁說「該男子被雞姦過」時,周祈、崔熠著實有些吃驚。

  「我大略猜到胡商娘子為何被反綁塞口錯後被殺了……」周祈道。

  謝庸點頭,淡淡地道:「讓她觀看辱屍。」

  崔熠「嘶」一聲:「這個凶手還真是……」

  周祈點頭,確實還真是……

  驗看完正房胡商夫婦的屍首,幾人又移步後房和下房。後房胡商的兩個女兒亦被姦殺,頸間都有利刃傷,但眼睛沒有被挖下。下房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僕、兩個四五十歲的僕婦都是頸間一刀斃命,身上沒有其它傷痕。

  崇化坊的里正、坊丁等在胡商家門口兒,謝庸、崔熠過去問詢胡商家的情況,周祈則獨自繞去查看門關和院牆。

  周祈站在北牆下,彎腰查看地上一雙只留了一半的新鮮腳印。

  這個時節,不朝陽處多有苔蘚,但今年雨水不多,牆根兒下青苔只有尺把寬,還帶乾不乾的,便是在這青苔邊緣,留下了一雙前腳掌的腳印。

  印跡雖不全,但也能看出此人腳不小,據此推測,這人極可能是個高大壯漢。

  周祈直起腰,抬頭看牆,竟然沒什麼踏痕……胡商家的院牆頗高,與大多長安人家的一樣,中間是夯土的,地基和牆頭是青磚的。

  周祈在牆下逡巡一圈,後退兩步,足尖輕點院牆,躥了上去。

  蹲在牆頭往下看,上半部的夯土牆上確實沒什麼踏痕,不是自己在下面看錯漏了。牆頭青磚上也看不出什麼。

  但門插關沒有被刀撥動的痕跡,凶手應該就是跳牆進去的,不是只在牆下站了一站。

  周祈跳下牆,站在牆根兒下,又抬頭看看牆頭兒,猛地使力,腳未踩踏牆面借力,就這樣硬生生旱地拔蔥,再次躥了上去。

  手剛好攀住牆頭兒。

  周祈鬆勁兒,輕飄飄地跳了下來。

  周祈拍拍手,看著地上那一雙腳印,如今輕身功夫高手這般隨處可見嗎,還是一個壯漢高手?

  周祈在輕身功夫上頗用心,年少時天天上樁子踩繩子,便是進了干支衛也沒放下,她又是女子,本就身子輕盈,故而輕身功夫比旁的刀槍劍戟拳腳棍棒練得都好,被蘇師父嘲笑「練了一身逃跑的本事」。

  前年蘇師父喝醉了,考較周祈功夫進退,竟然誇她:「若入江湖,單憑這輕身功夫,也算年輕一輩裡的俊才了。」固然老翁興許是喝糊塗了吹牛,但也興許是「酒後吐真言」呢?

  如今周祈卻有些臉熱,老翁可能確實在吹牛……

  周祈想了想,不過,也興許是別的……

  帶著屍體,謝庸、崔熠、周祈回了大理寺——鄭府尹打四月間身子就不大爽利,這幾個月京兆府崔熠當家,崔熠把自己當成半個大理寺的,有命案,直接去叫謝庸、吳懷仁,屍體也抬去大理寺,只等案件審結後補個移交文書。

  王寺卿看著一字排開的屍首,面色沉重:「是十年前那個兇犯回來了。」

  謝庸、崔熠、周祈、吳懷仁都看他。

  王寺卿走去書案前,拿來幾份舊卷宗分給謝庸崔熠等。

  周祈看自己手裡的一份,這是十年前豐安坊發生的一起命案。焦桐,四十三歲,是位塾師,與其妻葉氏、其子十七歲的焦長平、其女十一歲的焦大娘夜半時分被殺死在自家宅中。焦桐的致命傷在頸,胸腹亦被捅多刀,死後被姦屍,屍體也是從臥房被拖入正堂。葉氏的致命傷在胸腹,被挖下雙目,眼球棄於堂中。焦長平、焦大娘都被一刀捅在腰腹上,死於旁室,身上未有其他傷痕。

  周祈又換看了謝庸、崔熠、吳懷仁的,一個是延福坊進京科考的河東道士子,一個是靖安坊一個開印館的,還有一個是蘭陵坊一家布匹鋪子的賬房,都是滅門慘案,情形與豐安坊命案類似。

  「前兩日,平康坊發生命案,男子身中多刀,女子被挖下眼睛,我便有些疑心是這個兇徒再次作案,但因他每次都姦屍,且都是入戶作案,我還有些猶豫,如今看來,就是他了。」王寺卿道。

  「當年,他接連犯下命案,京城人心惶惶,不只大理寺和京兆府,禁軍也與我們一起全城查尋搜捕。便是在這樣的時候,這個兇徒又犯下了蘭陵坊一案,然後他卻突然消失了。」

  「十年,他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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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19:39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一十章 崔熠試探

  讓人把兩具屍首抬回大理寺,查看了瀾娘的屋子,又讓人去查找錢氏口中「光福坊開酒肆的陸郎君」,謝庸、崔熠、周祈便去輾轉問到的褚子翼住處查探。

  褚子翼租住在新昌坊一所小院中,同住的是一個叫陶華的士子。陶華約莫三十上下年紀,看相貌,是個厚道老實人。

  褚子翼屋門未鎖,陶華推開門,請謝庸、崔熠等進去。

  屋中器物用具簡樸,最貴的大約就是架子上的存書了。

  崔熠、周祈查看屋中物品,謝庸問這位陶生話。

  「褚公是個頂莊肅的人,不苟言笑,有些似學堂夫子。其實他雖莊肅,脾氣卻不錯,並不難相處。某讀過他年輕時候的詩文,一股子豪邁氣,迥異如今的沉鬱。」

  「他可有什麼仇家?」

  陶華搖頭:「他不愛出門,除了去貴人們府上投行卷,偶爾參加詩會,又偶爾去平康坊探他的一位紅顏知己,其餘時候都悶在屋裡唸書寫詩文。他這樣的性子,與年輕人在一起不合宜,固然沒有幾個友朋,可也沒什麼仇家。」

  陶華猶豫片刻,到底叉手問道:「敢問貴人,褚公莫不是出了事?」

  謝庸點頭。

  「敢問出了什麼事?」

  「他被人在平康坊路邊殺死了。」

  陶華大驚失色,過了片刻,才再行禮:「請貴人恕某失儀之罪。聽說同住之人出事,某實在是,實在是……他這樣一個讀書人,怎麼會有人殺他呢。」

  謝庸點點頭,謝過陶華。陶華再行禮,退了出去。

  謝庸走去案邊翻看褚子翼的詩文。褚子翼的字確實極莊肅,詩文字裡行間帶著些郁氣,大約與科考仕途不得意有關。

  謝庸也見到了他與豐州賀刺史唱和的詩,詩寫於前年,不過是普通的賓主宴席酬唱,賀刺史禮賢下士,褚子翼感念知遇之恩,措辭都客氣得緊,看起來至少當時他們不算親密。褚子翼會因這位主翁捲入了什麼官場紛爭,從而引來殺身之禍嗎

  謝庸又翻到一卷諷喻詩,裡面頗有幾首嘆百姓疾苦、諷刺朝政的,又有諷富商為富不仁、諷時下奢靡之風、諷年輕人目光短淺不思上進的,但這些詩大多並不獨獨針對某個人,難道會有人為了這麼幾首詩來要他的命?

  謝庸看詩文的時候,周祈、崔熠把褚子翼的屋子翻了個底兒掉,也並沒發現什麼特別的。三人只得離開。

  周祈坐在馬上,抖一抖韁繩:「或許還是再回平康坊看看吧?查訪查訪,萬一有人聽到看到了什麼呢?」

  崔熠點頭。

  「瀾娘被挖下眼睛……」崔熠想起他們一起破過的那些奇案,「阿周,眼睛這事,可有什麼民間傳說,又或者什麼奇詭傳奇?」

  「有啊。」周祈從不會在這種事上被問住,「有一卷叫《魔眼》的傳奇,說有一門邪術,人們若與修煉這邪術的人對視,便會被迷了心神,按那修煉者的意圖做事。又有一卷叫《鬼眼童子》的,說有個孩童長了一雙鬼眼,看誰誰死,無一倖免。這孩子心有不忍,自刺雙目,壞了自己的眼睛,但到底被鄉民當成邪物燒死了。」

  「民間又有瞎眼阿婆的故事。說有一戶人家,老婦當家,這老婦眼明心瞎,向著作惡的幼子,欺壓老實的長子、長媳,這長媳到底被幼子害死了。長媳去閻君處告狀,閻君便差鬼兵來罰這老婦。鬼兵朝著這老婦的眼睛一抓,她便瞎了。只等她陽壽盡了,再去閻君面前領旁的罰。」

  崔熠胡嚕胡嚕胳膊:「還有嗎?」

  「還有一種說法,說人臨死時最後看到的人會在她眼中留下影像,只需用五月五日江心鏡來照,便能看出這個人是誰……」

  崔熠擊掌:「莫不是那凶手信了這個故事,怕我們用江心鏡來照,找出他來,故而挖了這瀾娘的眼睛?」

  「那他不該只挖一個人的啊。難道褚子翼死得快,沒看見他?」

  崔熠想了想:「不無可能。」

  「你或許也可這麼想,如今進了七月,那瀾娘穿著石榴裙,大半夜凶死的,這種最容易化為厲鬼。凶手挖下她的眼睛,是為了……」

  崔熠趕忙道:「打住!打住!怎麼還弄出紅裙厲鬼來了?越說越邪乎——」說至此,崔熠自己硬生生先打住了。

  崔熠坐在馬上挺一挺腰,臉上帶了個真誠的笑,扭頭對謝庸道:「阿周這樣膽子大的小娘子真是難得得很啊。」

  周祈、謝庸都看他。

  崔熠一臉認真:「真的,真的。」

  崔熠又看謝庸:「我時常想,世上怎麼有我們阿周這般好的小娘子。長得好,功夫好,性子好,聰敏,灑脫,風趣……真真是哪兒哪兒都好,天上地下再難尋到第二個了。」

  自己與崔熠固然時常不要臉地互誇,但似他今日這樣,卻是少見。周祈笑看崔熠:「小崔,你這誇法,非奸即盜啊。」

  周祈突然睜大眼:「小崔,你莫不是移情別戀看上我了吧?」

  崔熠想拿手裡的馬鞭子投她,「我失心瘋了嗎看上你?」剛說完又自悔失言,閉嘴扭頭看謝庸。

  看一眼藏不住試探之意的崔熠,再看一眼滿臉浮誇劫後餘生相的周祈,謝庸到底讓那句「是我失心瘋了」只是在喉頭滾了滾,又嚥了下去。

  周祈再抖一下韁繩,說起越發奇詭的各種傳奇,把剛才的話頭兒岔開,小崔自從有了裴小娘子,是越來越愛管閒事了……

  謝庸看一眼滿嘴不經之談神色活潑的周祈,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就在謝庸、崔熠、周祈全力在兩位亡者身上搜尋線索之時,案件突然拐了彎兒,兩日後,崇化坊一戶胡商家遭遇滅門之災,那胡商娘子亦被挖下了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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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3-29 02:19:28 |只看該作者
卷九 空瞳 第一百零九章 落魄才子

  這次出事的是平康坊東回中曲。

  中曲不像北曲那般逼仄雜亂,尤其這個時節,佳木蔥蘢,花卉爭豔,配著三五塊怪石一方小池,又或者十步遠的一道廊子,六尺寬的一個涼亭,就是一處街邊小景。

  屍首便在這麼一個亭子裡。亭曰「留亭」,旁邊種的有竹子有藤蘿,藤蘿花葉從亭頂瀑布似的垂下來,若無兩具屍首,應該是個挺美的地方。

  大理寺仵作吳懷仁蹲在屍體旁,謝庸、崔熠、周祈站在他身邊。

  吳懷仁道:「死亡男子年紀在四十至五十之間,觀打扮和手上筆繭,當是個讀書人。頸部有利刃致命傷一處,割斷了右側大血脈。胸腹部有利刃傷十六處,都極深,有的穿透背部,在其身下木板上留下了刃痕。其下裳被脫到大腿,陰部有利刃傷七處,雖狼藉,但其勢未被割除。看刀口形狀,凶器應該是橫刀。」

  「由其血墜推測,死者當亡故於昨晚亥時許。由亭柱上的噴射血跡看,殺人之所便是這裡。」

  「死者口中微有酒味,昨晚應該是喝過酒的,身上有錢袋,袋中沒有錢財,不知是都花用盡了,還是被凶手拿走了。」

  吳懷仁轉看死亡的女子:「該女子約三十歲上下,頸間一道利刃造成的致命傷,被挖下了雙目,眼球棄置於其身側。身上衣物完好,亦未見其它傷痕。死亡時間與另一死者相同。」

  謝庸看看亭柱上的兩片噴射血,又看兩個死者的位置,「當時二人當是並排而立的,居右的男子先被殺,頸間血液噴射在柱子上,男子倒了之後,女子再被殺,這樣血液才能不被遮擋地噴射在同側的柱子和欄杆上,他們頸間的傷痕又極相似,由此推測,兩人當是被同一人所殺。」

  崔熠皺眉:「亥時,平康坊這樣的地方,街上還有人來往呢,他以一殺二,就不怕這女的一嗓子喊出來?他殺死二人之後,又捅刺這男子多刀,還挖下女子眼睛……是喝多了傻大膽兒?」

  「也或許是藝高人膽大。」周祈道,「兩個死者頸間刀痕長短、位置極相似,喝多了的人恐怕拿捏不了這麼好。兩個死者死狀淒慘,流了那麼多血,凶手竟然沒有留下一個血腳印。我甚至疑心他身上也無明顯血跡。他若一身血衣,在坊內不好躲藏,這裡皇城附近,外面大街上金吾衛巡查得嚴,他也出不得坊……」

  謝庸道:「至於一嗓子喊出來的事,人在極度驚懼的時候,會先愣怔失神而非尖叫。他若自信刀快到能趁著此時殺了這女子,便不用憂慮此節了。」

  崔熠想了想,點點頭,「看這二人死狀,特別是這男的下體被刺成這德行,又是在平康坊這種地方,這應該是情殺吧?你們說平康坊這是怎麼了,時不常就有兇案,且每次還都這般驚悚邪乎,去年冬天無頭裸屍,這回又是這個樣兒……」

  崔熠看周祈,「對了,阿周,你還記得大前年北曲那起碎屍案吧?胳膊、手、大腿,腳丫子,心肝脾肺腎,切碎的皮肉,沿著北邊坊牆迤迤邐邐撒了有百十來步遠,腸子掛在坊牆上,蠅子嗡嗡嗡……」

  周祈點頭。那時自己剛領亥支不久,崔熠亦剛當上京兆少尹,自己好賴還擒過凶見過血,崔熠則是個純乎的生瓜蛋子,那次崔熠幾乎把胃嘔出來。

  崔熠也記得當時自己的德行,吐得昏天黑地,抬頭卻見干支衛那個姓周的小娘子正與仵作湊一塊看一截膀子上的刀痕。後來混得熟了,自己問她,見了那樣的場景就不想吐嗎?

  她說:「想,忍著!」

  自己也便釋然了,原來大家都這般,只是自己沒忍住。那時候覺得這小娘子真是個實在人——後來兇案見得多了,自己也能面不改色地與骷髏眼對眼了,方察覺她當時只是安慰自己。

  阿周這般漢子的一個人,其實頗心軟,崔熠扭頭看旁邊的謝庸,老謝也是個表裡不一的,自己的朋友們怎麼都這般……崔熠看看謝庸,又看看周祈,看看周祈,又看謝庸,就在這離著屍體一步遠的地方,討論命案案情的時候,崔熠的腦子竟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旁的——老謝、阿周其實很配啊。

  崔熠越想越覺得他們兩個配,老謝文,阿周武,老謝外冷內熱,阿周嘴硬心軟,老謝愛做飯,阿周愛吃,兩個人又都狐狸似的那麼精……哎呦,哎呦,原先怎麼沒發現?

  周祈搖頭:「那起情殺案著實讓人嗟嘆,太慘了。這一起,看這傷口,這情景,確實也像是情殺。」

  謝庸亦點頭:「凶手對這男子恨意更濃,殺死他之後,又捅刺多刀洩憤。」

  崔熠暫時放下把兩個朋友湊堆兒的念頭,問:「只是——挖這女子的眼是怎麼回事?」

  周祈猜:「估計是怪她有眼無珠。」

  崔熠:「……」

  「先別猜了,去問問知情人吧。」謝庸道。

  不遠處圍了不少看熱鬧的,其中又有兩三個男女,面色驚懼,被衙差單叫到了一邊兒。

  看謝庸等走過來,衙差叉手稟道:「那為首的是旁邊芳菲館裡管事的錢氏,晨間便是他們報的案。她說死的那女子是芳菲館的妓子,名叫瀾娘,男的他們也認得,叫褚子翼,昨晚也曾在他們那裡喝酒。」

  謝庸點頭,與崔熠、周祈走過去。

  錢氏拿帕子擦眼淚:「瀾娘是我這些女兒裡琴彈得最好的,是我們院子半個活招牌,性子又最溫婉,樣貌也好,想不到遭此橫禍。早知如此,我就該讓她早早隨南邊那個綢緞商人走了……」

  謝庸點頭,「那綢緞商人如今可還在長安?對瀾娘可還有意?」

  錢氏到底做這個行當的,最會察言觀色,「不是他,貴人,那商人去年秋天就回了南邊兒,今年夏天還未見他呢。」

  謝庸微點頭:「說一說與瀾娘走得近的旁的客人。」

  「前陣子光福坊開酒肆的陸郎君倒是對瀾娘有些意思,可也有陣子沒來了,前兩日聽奴僕說見他去了那邊的清韻樓,別的人……」錢氏搖頭。

  「對那位姓褚的男客,你知道多少?」

  錢氏嘆口氣:「說來,褚公與我們也算老相識了。頭一回來,他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郎君。當年也是同儕裡最有名氣的才子,做極好的大賦,詩也寫得好,可惜始終未能及第。」

  「他中間有好些年沒來,我們只以為他去哪裡得了重用,誰想去年冬天他又來了,頭髮鬢角都白了,看著落魄得很,說是要再次應試,可惜又沒有及第。他這回是來辭別的,要回家鄉去了,以後恐怕不會再來長安了。唉,誰想到……」

  「他可曾說中間這些年去了哪裡?」

  「據說去了河東、關內諸道遊歷,他還去了受降城,與我們說起那邊的風光。瀾娘說他認得一位豐州賀刺史,瀾娘見過他與這位賀使君唱和的詩。」

  謝庸再點頭,邸報上曾有賀青桐賀刺史去歲春捐館任上的消息。謝庸是關內道人,對關內諸官總多注意一些。或許這位褚公近年便在賀刺史手下做幕僚,也所以賀刺史故去後,他又來京裡應試。

  「說說昨晚的情景吧。他們一同出去,你可知道?」

  「知道。昨晚戌時,也許是亥時,反正不早不晚的時候,堂上萱娘舞完《綠腰》,趙司馬、高校尉、唐錄事他們一幫年輕郎君鬧騰著讓萱娘跳胡旋和拓枝舞,旁的彭郎君、趙郎君、佟郎君他們乾脆自家敲起鼓來,褚公坐在旁邊,原不是與他們一路,怕是厭煩這般鬧騰,便要走了。」

  「不瞞貴人說,我疑心褚公也是付不起夜渡資。他雖偶爾來,也不過喝一盞酒,與瀾娘說會子話,聽兩支曲子罷了。」

  「瀾娘念舊,說健舞用琵琶,不用琴,自己得這點工夫,正好去送一送褚公,年輕郎君們都愛健舞琵琶,不缺司琴的,我便應著了——外面總說我們這個行當無情,那真真是錯怪了我們。誰想,等堂上散了,年輕郎君們盡都歇下了,老身查問,瀾娘竟還未回來。我便以為瀾娘怕是與褚公去坊裡逆旅住下了——如此便省了夜渡資。誰想到他們竟然……」錢氏又拿帕子抹淚。

  周祈與崔熠互視一眼,突然有些傷感,一個懷才不遇的老才子與一個紅顏將衰的過氣花魁……

  可這樣的兩個人,是誰要殺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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