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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煞神與福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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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1:26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寄秋 -《煞神與福星》

道士下山破死劫,怎料卻是遇上紅鸞星動?
少女從天而降,將道士撲了個滿懷,
無念滿意一笑,這便是上天給我最好的饋贈!

為了化解命中劫數,無念離開潛心修煉多年的道觀,
誰知返鄉路上竟天降少女撲滿懷,從此賴上他,
殊不知這丫頭是他的福星,祖父被人下毒,他在尋求解毒法時,
是她一語道出劇毒為何,帶他上山尋找解毒所需的藥草,
眼見無良父親不作為,任由當初謀害他的凶手四處蹦躂,
姨娘與庶弟為了爭奪家主之位,更是想爬到他頭上,
她比他更氣,伶牙俐齒一一反擊,甚至親手教訓,
如此珍重地把他放在心上,這小姑娘他如何能不寵?
然而要想成親,他必須先掃平一切障礙──
自家人與惡毒巫覡勾結一事尚未解決,
他倆又見族中禁地白骨累累,竟是有人在此練邪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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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前往地獄度化幽魂

好凶悍的大師姊,簡直無人能出其右,看童玉貞凶殘的痛殺兩位師弟,他們還不敢還手,打得他們鼻青臉腫都成豬頭,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樣貌,看得人心口發顫呀!

打完了,童玉貞信步走向死得不能再死的墨西極尸身前,身子一低,以縴白食指輕按他眉心。

「你……你就是大師姊嗎?你可不可以救救西極哥哥?他是個好人,他不能死……」

耳邊傳來隱含淚意的聲音,面色不佳的童玉貞抬頭一看,「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絕對是個沒腦的,告訴他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把背後留給妖物,不論對方是好是壞皆是隱患,除非他後腦杓長眼了。」

「大師姊,我知道錯了,你別在我腦門上插針。」雖然他已經死了,可痛的是魂證。

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光從童玉貞掌心被拉出,漸漸成為一個男人的身形,隨風晃動的影子出現輪廓。

「西極哥哥?」霍香涵難以置信,驚喜的撲向墨西極,可她這一撲卻把成形的白影撲散。

墨西極在原地又重新凝聚。

「別撲了,他沒有軀體,你看到的是鬼魂。」人都死了還不安分,真想干脆讓他死一死,看得操心。

「大師姊,你不能救西極哥哥嗎?他救過很多人,你也救救他吧!不是有因果,好人有好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霍香涵臉上掛著淚珠,面色蒼白,卻聲音堅定的求人。

「因果……」童玉貞眼帶不屑的輕嗤。「若說因果,你這回真的玩大了,知不知道那把刀叫什麼?它是噬魂魔刀,原本是殘次品,沒多大用處,可是你把妖化的女人殺了,讓她附身于刀上,寄生為靈,魔刀有了靈性便會大肆屠殺,方圓百里內無活口……」

還好她來得及時,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什麼?」噬魂魔刀?

霍香涵不知道什麼叫噬魂魔刀,但一听到百里之內無活口,她真的嚇到了,也懊悔自己的魯莽,老是闖禍,好人多壞事。

在道門長大的無明、無垢對此倒是略知二一,聞言臉色大變,駭然驚呼。

魔刀一出,必以人血為食,飲盡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口心頭血便可幻化人形,成為為害世間的魔王。

「幸好才剛附體,尚未融合,要不然連我都要大費功夫才能擒住它。」童玉貞看也不看,伸手一召,魔刀像是看見大魔王似的顫抖了一下,很是掙扎的從一柄巨形大刀縮成一尺左右落在她手心,她手一翻,魔刀不見了。

「大師姊真厲害。」「無知」的無垢一臉崇拜。

「大師姊真是道門第一人,連師父都望塵莫及。」懂得生存之道的無明趕緊奉承,馬屁拍得好活得久。

童玉貞斜眸一睨這兩個叫人嘆氣的師弟。「算你們還沒蠢得讓我想把你們當廢料處理,曉得封住無念的三魂七魄不被勾魂使者勾走,否則還得滿地府找人,非把我累死不可。還有你,勾魂,回去跟你們閻王說一聲,人我保下了,生死簿上別留名,他是修道中人,不入輪回。」

莫名地,無人的空地上卷起一陣旋風,它不是往上飄,而是鑽地而入,地面上不留痕跡。

「喝!勾魂使者來了?」無垢寒毛一豎,小聲的說。

「噓!別多話。」無明提醒六師弟言多必失,他家大師姊誰不認識,三界九天任她游。

據說童玉貞是百年內必定成仙的道家弟子,她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打個盹就能修出式神,別人三年的努力她只需三天,還是在她有空的時候隨便練練,悟性之高叫人咋舌。

「因為他的魂魄還在,省得我費心,獎勵一次,一人一顆,接著。」她往上丟出兩只寸高的大肚瓷瓶,兩只手立刻接住,動作快得來不及眨眼。

「大師姊,這是什麼……」藥?

無垢還沒說完就被捂住嘴巴。

「吃就是了,廢話一堆,大師姊還會害我們嗎?她的丹藥千金難求。」傻不愣登的六師弟,把他賣了都買不起大師姊親手煉制的靈丹,師父求了好久,大師姊才給他一粒回春丹。

兩人不假思索的吞下丹藥,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變形的豬頭恢復原狀,完全看不出先前的紅腫淤青,神奇得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無念,你先回你的軀體,一會兒我再和你聊。」他這情形挺麻煩的,她還是來遲了一步。

命中注定的劫難,誰也阻止不了。

「好的,大師姊。」墨西極的魂魄要沒入軀殼前看了霍香涵一眼,「小涵別慌,有大師姊在,沒事。」

「嗯!」她目中有淚,點頭,伸出手想捉住飄縱虛幻的影子,卻只撈了個空。

「這位是……謹之的師姊?」看到有人從天而降,不費吹灰之力的收了魔刀,墨之默上前致意。

「謹之?你說的是無念師弟,他死了,你打算如何處理他的後事?是以墨家少主的身分昭告天下治喪,或是由我帶回師門安葬?」無念姓墨,卻也是清風觀弟子,師門自有安排。

「嗄?」一怔。

突地一問,墨之默居然怔住了,他看到長子斷氣了,卻沒想過長子死後該葬于何處,反而竊喜他不用煩心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的糾結,二子書軒對長子獲得少主之位始終不滿,如今不用爭了,上天做了選擇。

「在府里設靈。」一道女聲替家主做了決定。

百里兮雲自兩位「仙人」從天而降開始就靜默到現在,因為她在等,等兒子復生的奇蹟。

眼下情況未明,但她心存希望。

「夫人,你……」他才是一家之主,她未免越俎代庖。

「麻布、香燭、棺木、紙紮人、哭靈的人,屋前屋後的燈籠全部掛白,除了長輩,姓墨的所有人都穿上孝服,包括下人,要有百人送葬隊伍,哀樂不可少,快去準備……」不管墨之默出聲,面無表情的童玉貞先一步發話。

「我來,這是我兒子,是我身為娘親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幾乎站不住的百里兮雲低頭拭淚。

童玉貞看了她一眼,語氣略微和緩,「先把靈堂布置起來,再讓人哭靈,人越多越好,哭得哀怨淒楚些,分批輪著來,最少三天,多則七日,明白嗎?」

「你……」她在暗示什麼?難道真如她所期待的有所轉機?

「無念是我師弟,當初是我救了他,他命中有三劫,若能度過便能否極泰來,這是最後一劫。」要不是看在她的慈母心上,真不想說太多。同樣是為人母,自家那位……唉!一言難盡。

「你是說……」百里兮雲哀痛的眼神中生出一絲希冀。

不能泄露天機,「听天由命。」

不愧是世家大族養出的宗婦,百里兮雲強打起精神,抹干淚水。

不到半天功夫,她已布置好靈堂,上等楠木棺置于靈堂正前方,婢僕按男左女右排列成排,披麻戴孝,雙膝跪地燒著紙錢,邊燒邊哭號「少主好走」。

同時,她也向外發出治喪計聞,至各親族母舅家報喪,陸陸續續有人上門吊唁,滿府的白燈籠嚇人得很。

一到入夜,仍有零星的哭聲,下人已換過一批,依舊嗚嗚咽咽的哭著,引魂燈終夜不熄,兩排白幡無風輕搖。

「不是要救西極哥哥嗎,為什麼把他放入棺木中?」看到躺在棺底的男子,霍香涵淚如雨下,十分不解,但她記著墨西極先前的話,相信童玉貞。

似乎大師姊真的很厲害,大師姊的年紀看來和她差不多,可帶著那一身冷冷的氣勢往前一站,沒有人敢不听她的話,連愛鬧愛玩的四師弟、六師弟都靜得像只鵪鶉,縮著脖子噤聲。

「噓,莫問。」還沒嘗過五苦的無垢做了個別開口的手勢。

「可是……」他們不會真把西極哥哥埋了吧!那他還能活得過來嗎?

「欺天。」

無明指指上方。

「欺天?」什麼意思?

天能欺嗎?霍香涵打了個冷顫。

「你們跟我來。」

童玉貞誰也沒看,率先走向後堂。

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是她的男人申屠遲,男俊女美十分相配。

「大師姊,我錯了,我不該在靈堂亂說話,一會兒我燒十本往生咒給二師兄……」

先認錯準沒錯,已被虐得宛如驚弓之鳥的無明不管有錯沒錯,荊條背著萬無一失。

「無念沒死,燒什麼往生咒,你巴不得他早日登天嗎?」看來他們平日的修煉還是太松懈了,得再入無盡山脈一年,看能不能悟出老祖的道。

「真沒死?」明明停脈了,毫無呼吸。

「你說得沒錯,是欺天,無念的命格本就不同,他是十世煞星轉世的陰間煞王,過不了二十五生辰,所以他必須死才能瞞過天,否則就算勾魂不來也會遭天收。」天雷一下,神魂俱散,連入輪回道都沒機會,終止于這一世。

「十世煞星!」嚇!煞氣好重。

「陰間煞王?」哇!不等于鬼王了嗎?二師兄還當人干什麼,當鬼界的王,統領一界鬼兵鬼將多威風。

「他看起來像死去了……」這是正常的嗎?

「我給他服了龜息丹,七日後才會醒來。」假死。

一听龜息丹,無明、無垢兩人眼楮就亮了。

「大師姊,可以也給師弟一顆嗎?」能保命呀!

「大師姊,不能厚此薄彼,只要給我一顆就好,不貪心。」若跟師父換,肯定給他不少好東西。

童玉貞眼角一抽,這兩個蠢蛋,她沒拍死他們是兩人命大。「等你們快死了再給。」

二蠢……兩位師弟一抽氣,不敢再討要。

「無念本來該死了,命懸一線時是你給他喝了你的血。你本是琉璃天宮的琉璃天女,為了度化十世煞星而來,你的血修復了他被狐妖穿刺的心,因此心跳停止是暫時的,等他煉化了你血中仙氣便可無礙。」當個大師姊容易嗎?上天入地的奔波,還給自己找來不少仇人。

「她是琉璃天女?」無垢睜大眼,心想,能不能跟她要心血,日後度劫時可用。

「我是琉璃天女?」霍香涵一臉難以置信。

「你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是個福娃?」天佑者。

霍香涵點頭。

「那叫天運,從你出生就跟著你。」禍與福並存,一生平順,好事多過壞事。

「呃!我的運氣可以分一半給西極哥哥嗎?我希望他快點好起來。」霍香涵局促的問。

童玉貞看了看她,牽起她的手走向靠窗的羅漢榻,指示她盤膝而坐。「這正是我要你做的事,若要救無念,非你不可,你願助他度災消厄嗎?」

「我該怎麼做?」她迫不及待的反抓大師姊的手。

「你們必須前往十方地獄,度化里面所有的幽魂。你怕嗎?」那是個連鬼都怕的地方,陰氣沖天。

「我們?」還有誰?

「無念,出來。」

在一道白霧中,墨西極漸漸成形。

「經文你不熟,讓無念念,你只需緊握他的手不放就行,你的運氣會傳到他手上。」天女、煞星……老天真會開玩笑,根本是亂來,三界都混亂了……算了,她修她的道,老天爺的事她管不了。

「可是我捉不住西極哥哥……」霍香涵很沮喪,她試了好幾回都落空。

近在咫尺卻踫觸不到,她好難受。

「所以你的會留在這邊,我用金剛護體罩著你,使得邪祟不侵。無明、無垢,你們這兩只小猴給我機伶點,看好她的肉身,要是有個差錯,小心我剝了你們的皮。」她得專心施法,不讓此事多生波瀾。

「是的,大師姊,小猴不皮。」大師姊怎麼老是不相信他們,他們也就出錯一、兩……呃!五、六、七、八回。

「少翻白眼,我瞧見了。」心累,一個個年歲比她大的師弟心智不行,幼稚得很。

「無念、霍姑娘,你們準備好,我要開鬼門了。」

「嗯!」一人一魂相互凝視,眼中有著不能舍棄的愛意。

童玉貞對著虛空一指,動作極快的畫著沒人看得懂的符令,金光四閃,形成一道巨符。

地底忽然傳出有什麼要出來的轟隆聲,帶著佛香的黑色大門緩緩升起。

「去吧!九九八一十遍妙法蓮華經,一百零一遍地藏菩薩本願經,地獄未清再來,直到淨空。」

不等兩人回過神,霍香涵本體動了一下,體內飛出白影,她還沒站穩就被鬼門吸進去,墨西極及時捉住她,兩人的身影同時進入鬼門內。

「他倆不會有事嗎?」春風得意的申屠遲輕攬自家女人小腰,自己感情順心,也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有好的歸宿。

「看他們運氣吧!我盡力了。」她後悔了,當初不該代師收徒,結果全是麻煩,沒一個省心。

一入鬼門,霍香涵有些心慌,她看不到路,前面一片白茫茫,像行走在白霧中,腳下踩的不知是泥土還是凝實的雲,松松軟軟的,叫人很不安,她很怕跌倒了就爬不起來,被白色的霧一口吞了。

「別怕,我在。」

突地感覺手上一股握力,她的心一定。「西極哥哥?」

「小涵,听我說,你頭往上抬,仔細看,是不是有一盞六角宮燈?那是大師姊給我們留的引路燈,跟著它走就會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為什麼我看不見你?」她抬頭一看,真的有盞發出黃光的燈,無人提著,停在半空中,她一走它就一動,似在帶路。

「因為我們是擅入鬼界的生魂,不能讓陰間的鬼瞧見,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大補之物,一旦被發現,他們會群起吞食。」墨西極也是第一次入鬼界,因此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大意。

「如果被吃了,是不是就表示死了?」挺可怕的,原來當鬼也不平靜,人吃人、鬼吃人。

「是的,死了,但肉身活著,變成有身無魂的痴兒。」不知飽饑,不知冷熱,不知悲、歡、喜、樂,只剩一具能行走的軀殼。

「啊!那我不說話,西極哥哥也別開口,我看著燈,不會走錯。」她剛說完,頭頂上方的六角宮燈亮閃了一下,似在說——跟著我,我給你引路。

「好,我會握著你的手,你一直往前走,不要胡思亂想,東張西望,不論看見什麼東西都當沒看見……」

很長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未再交談,但能感受得到彼此交握的手,他們安心的往前走,不曾停留。

不知走了多久,霍香涵有些腿酸了,眼前的白霧有變淡的跡象,隱隱約約看見一條懸空的路,底下無一物。

「小心,過了這條幽冥路便真正進入鬼界,不能掉下去,那是無底深淵,有去無回。」墨西極緊握手中小手,一刻也不放開。

「西極哥哥,我看到你了……」霍香涵高興不已,往前一撲,她驚訝自己竟然能踫到他的身體。

「噓!小聲點。」不能驚動鬼界居民。

「喔!我捂嘴。」她兩眼亮晶晶的發著光,許久不見的笑容又回到臉上。

「我牽著你,慢慢來……」

經過了很長但狹窄的幽冥路,前方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但還是能視物。

六角宮燈指引他們往另一條路走去,感覺走了三天三夜,從有路走到無路,前面變成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走的時候要跳高跳低,十分危險。

千回百轉,走過不少彎路,忽然間,一陣陰森的冷風吹來,吹得霍香涵連忙往墨西極的懷里躲。

六角宮燈停了,上下旋轉了三圈。

無一物的空曠處浮出四個大字——

十分地獄。

「到了。」墨西極的神情一緊。

霍香涵輕訝。「這里什麼也沒有呀!」

「不,在霧海里。」成千上萬,多不可數。

「霧海?」

霍香涵上前一步,差點往下跌落,下面竟然是空的,她看見一片像海的雲霧靜止不動,一望無盡,十分遼闊,叫人望而生畏,她看著看著有些目眩,很想往下跳。

霍香涵回過神,驚恐的拍拍胸脯。「嗯!我陪西極哥哥。」

十分地獄亦是無妄海,海里沒有一滴水,飄浮的是無處可去的游魂,他們忘了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里、爹娘是誰,渾渾噩噩的飄移著,直到消亡。

但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是因為戰爭而死去的將士兵卒,他們無人收埋,回不了家,為國捐軀卻得不到香火供奉。

他們憤怒了,悲號著、哭喊著要一個公道,不想橫死沙場。

千千萬萬的士兵將領匯集成一股怨氣,千百年來得不到宣泄,怨氣生了惡念,形成無法解開的煞氣。

當墨西極盤腿一坐,念起妙法蓮華經第一卷經文,原本死寂的無妄海忽地卷起大浪,波濤洶涌的翻滾,每一波浪潮都有如煮沸的滾水,不斷向上翻攪,發出驚心動魄的怒吼。

一道巨浪打來,幾乎要將兩人淹沒,浪中是無數殘缺的肢體及人臉,或捉、或咬的沖向念經的人。

這時候,進入冥思的霍香涵身上發出耀目白光,照亮整片無妄海。

更多的哭聲一擁而上,幾乎將他們撕碎……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佛儒道本是一家,妙法蓮華經講的是不分貧賤富貴,人人皆可成佛,是所謂的「經中之王」,而地藏菩薩本願經則是超度累世的冤親債主使其解月兌,可解因果。

十世殺戮的墨西極征戰沙場,戰爭是最消耗人命的地方,兩軍交戰,一夜死上十萬、二十萬人是常有的事,死在他手里的敵軍不計其數,其中也有他的兵,他們都回不了家,困在戰場,哪兒也去不了,而後收入十方地獄。

墨西極要度化的便是這些無法回家的亡靈,以經文來解因果,化前世恩怨,人人皆可成佛,消弭煞氣,重入輪回再世為人,來世投生太平年,不用再烽火連天。



「都七天了,怎麼還沒回來……」

白幡飄動的靈堂旁,兩個中年美婦坐在一張榻上,彼此肩靠肩的相依偎,其中一位似在打盹。

「啊!你說什麼?別嘀嘀咕咕在我耳邊叨念,我都被你吵醒了。」難得睡個好覺,全被她破壞了。

「你這人,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孩子的情形不曉得怎麼樣,你居然還睡得著。」她愁得吃不下、睡不著,每到夜深人靜,會到棺木旁偷看一眼,手指放在兒子鼻子前,看他有沒有在喘氣。

而這人倒好,能吃能睡,人家府里辦喪事,她偕夫婿前來,明知要禁葷,偏生帶許多肉食回來,夫妻倆當在自己家里似的在靈堂前吃肉喝酒,跟在祝賀她死了兒子有什麼兩樣。

「百里兮雲,我忍你很久了,不是要死要活的,死魚一般的坐化,便是老母雞似的聒噪,管東管西,你就不能心平氣和的當一回菩薩嗎?慈眉善目觀自在。」看她一會兒站、一會兒坐,坐立難安,自己都替她累。

「上官月,你一點也不擔心涵兒嗎?她七天不吃不喝,盤腿坐著,連動都沒動一下,你不怕她餓著,我還心疼我家小媳婦。」當娘的沒心沒肺,真不曉怎麼養大女兒。

「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為他們操心,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要做的是多活幾年,好看他們子孫滿堂,咱們享福就好,想太多是自尋煩惱。」吃得好、睡得著便是人生美好了,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生性豁達的上官月從不為小事煩心,笑是一天,哭也是一夭,為何要為難自己呢!

因此她養出的孩子是笑臉女圭女圭,整天笑嘻嘻的,像個討人喜愛的福娃,討得許多人喜歡,她一笑,所有人就跟著笑,笑口常開。

「你說得倒輕松,子孫滿堂,沒有兒子哪來的孫,我現在連兒子都快沒了。」債呀!債呀!還不了,兒子再不清醒,她都要愁白了發。

看百里兮雲愁容滿面,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上官月反而哈哈大笑。「早種苦瓜、晚種苦瓜,你天生一張苦瓜臉。其實呀!煩惱都是自己尋來的,庸人自擾之。我女兒雖然時不時闖禍,可每回一闖禍就召福來,所以你有什麼好不安心的,有我家的寶貝金疙瘩在,你兒子絕對沒事。」

她只有一點點擔憂,女兒七天粒米未進了,她的身子骨不知撐不撐得住,當娘的還是小小心疼。

知曉墨家剛尋回的長子「過世」的消息的確叫人震驚,他們夫妻倆連夜從霍家堡趕來,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孩子,眼淚沒忍住就往下滑。

都是姓墨的錯,納了個糟心的妾,正妻、嫡子被逼得走投無路,她一個火大就出拳了。

後來好姊妹才私下告訴她,孩子還沒死,只是他命格犯煞,騙過老天後自會蘇醒,害她白哭了一場。

墨之默更該揍,等她逮到了機會,肯定讓他哭爹喊娘,大叫「女俠饒命」。

「真的?」百里兮雲驚喜地睜目。

「你看我都敢放她四處溜達了,還問什麼真不真。不過緣分這玩意兒真是妙,有緣的人怎麼都會走在一塊,咱們兩家的孩子是天定姻緣,萍水相逢也會看上眼。」唉!女大不中留,得讓她爹把嫁妝準備好,寶貝金疙瘩要嫁人了。

百里兮雲想笑,卻又皺起眉,朝擺在廳堂的棺木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頭七過後便是出殯,她真讓兒子下葬不成?

「別發愁,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和你家那口子怎麼了,是和、是離?」他倆之間怪怪的,不像夫妻,倒像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仇人,眼神都沒扔給對方一個。

說到丈夫,百里兮雲表情一僵。「我對他沒有任何指望了,得過且過,好在孩子已長大了,等你家金疙瘩嫁進來,我就等著抱孫,你別來跟我搶,叫清歸生十個、八個孫子給你玩。」

莫清歸,霍天綱和上官月的義子。

「嘖!才說你古板,一成不變的老古董,這會兒倒是成了能言善道的三姑六婆,孩子是生來玩的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要是放不下就別勉強,女人的心傷不著。

靈堂的另一邊坐的是兩位家主,一個是喝著小酒配紅燒肉的霍天綱,一個是品茶吃野菜餅的墨之默,兩個男人倒沒什麼深仇大恨,還是能聊兩句,閑話家常。

只是看到墨之默左眼的黑眼圈,還是挺逗趣的,叫人嘴角往上翹。

突地,雞鳴了。

喔——喔——喔——

「孩子……孩子還沒回來……」

上官月連忙抱住不安的百里兮雲。「別慌、別慌,再等一卜……」

話還沒說完,殺雞似的叫聲讓人心口一驚。

「詐……詐尸了!少主詐尸了!他……他坐起來了,快……快請法師,詐尸了……

詐尸?

兩對父母馬上來到棺木前,只看到坐起又倒下的墨西極睜開幽深眸子,他一手捉著棺木邊緣撐起上身,再一次坐得直挺挺。

「娘,我回來了。」終于。

「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百里兮雲頻頻拭淚,覺得什麼都好,連相看兩相厭的丈夫都順眼。

「你……你詐尸?」墨之默的反應是震驚,以為長子尸變,驚恐地直往後退,還拉著親家一起退。

「我沒死。」躺了七天,身體有些僵硬,墨西極動了動手腳才慢慢悠悠的從棺木內爬出。「對了,小涵呢?」

「啊!還有寶貝金疙瘩。」

四人沒有猶豫的奔向後堂。

四人?

為什麼是四?應該五才對。

事實上,墨之默根本沒有動,他幾乎是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長子「死而復生」,死去七天的人還能活過來?

「小涵……」

「涵兒?」

「寶貝金疙瘩……咦!怎麼沒人?」

無明打著哈欠指向廚房的位置。

「她說她快餓死了,餓得走不動,卻飛也似的狂奔而去,我攔都攔不住。」他順手捉起一根雞腿咬下一塊肉,又喝茶解膩。

餓得走不動?

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眾人目光落在無明身側的小幾,上面擺滿了吃食,一大盤包子正熱著,讓人看得嘴饒,而那位饑餓的金疙瘩居然沒瞧見。

呃!大概餓到頭昏眼花了,不是她腦子有病,幾個疼愛金疙瘩的長輩和未婚夫有了結論。

「我去找她。」

看著墨西極急切的身影,百里兮雲和上官月夫婦都笑了,孩子讓人操心讓人愁,又讓人無可奈何。

「月姊,該談談兩家的親事了。」

「不連名帶姓的喊我?」這個見風轉舵的。

「曖!親家母,你就別拿翹了,趕緊來下聘,看我女婿多急呀!剛剛還站不穩呢,這會兒都健步如飛了。」

一說到飛,兩人都笑了,看小兒女笑話。

「你們不用跟墨兄商量商量嗎?好歹他是女婿的爹。」霍天綱嫁女兒的意願不高,他倒想給女兒招婿。

百里兮雲和上官月同時臉一沉。「不必。」

「呵……不提不提,兩位做主,我……我去喝酒了……」兩只母老虎雌威大發。

回到廳堂,靈堂還在,棺蓋掀開,唯獨「尸體」不見了,上門祭拜的親朋好友一臉納悶,喪禮還辦不辦?

墨之默把霍天綱的酒給喝了,一臉醉意的胡說八道,揚言他要去當道士,學長生不老術,被解完毒來送孫子最後一程的墨老爺子一掌劈暈。

得知這是一場戲,長孫還活著,他一抹淚哈哈大笑,在曾孫出世後上了無量山,拜一清道長為師,成為最小的師弟,壽長五百七十二歲。

「小涵,別吃太多,當心吃撐了。」原來龜息丹不止饑,下回要建議大師姊改進,不然人還沒醒先餓死。

「西極哥哥,我要吃醬肘子。」她從來沒這麼餓過,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好,我給你拿。」墨西極拿了一大盤,兩人分著吃。

「真好吃。這是喪家菜吧?」煮給來送葬的親朋好友,吃完默默離開不說再見。

喪家菜?墨西極頓了一下,而後繼續吃。「下次誰家死了人可以去吃一頓。」

滿墨家找人找到廚房的童玉貞差點氣炸,看看她找到什麼,兩頭滿嘴油,狂吃狂喝的豬,枉她還擔心他倆剛從鬼界回來身子不適,沒想到是白操心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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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6: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出乎意料的發展

「救……救命呀!姨母她、她瘋了,居然說我的肉很香,她要將我剁成肉塊下鍋炖煮……你們快攔住她,攔著她,我、我還不想死……救命……救命呀!誰快來救救我,姨母被鬼附身了,她瘋了!」

山洞里的尸骨被清出來了,一具具排列整齊,曝曬在日頭底下,男尸一百二十一具,童尸一千零六具,女尸三千兩百二十五具。

墨西極恢復道士無念的身分,與師弟無明、無垢做了一場淨化法事。

因為早已無魂魄,所以化除的是尸骨上的怨氣,集中一起火化,燒了三天三夜才燒完,再用泥土掩埋,以施了咒術的巨石為碑,命名為無名塚。

其實此碑也有鎮壓的意思,如民間的石敢當,用來鎮住消散不去的煞氣。

法事之後,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禁地中出現那麼多尸骸,意味著有人練邪術將他們捉過來,用極其殘酷的手法將人活活折磨至死,死後還不讓人安息,魂歸故里,煉魂以增加功力。

墨西極不禁想到那日逃走的元神,能修煉到以身化元神絕非一日之功,肯定走了偏門,好讓法力大增。

這些人的死肯定是那人的杰作。

只是說到阿奇,難免又要把魏雪梅提出來審視一番,她長年保有青春容貌,不用說一定是走了什麼旁門左道,而他墨家會有巫覡出現,怕也與她難月兌干系。

雖然已是鐵板釘釘,再確定不過的事,但礙于墨之默的緣故,若無當場揭露,實在不好動她。

所以墨西極等人也想利用魏雪梅為誘餌,釣出消聲匿跡的阿奇的元神,擒助他使他無法再為害世人。

只是人力有限,難以全面性顧及,大家竟忽略了被當成「血牛」的胡靈靈。

面無血色的她正拔足狂奔,驚慌失措,慌不擇路,跑得太急,被地下的石板絆倒了好幾回。

可是她還是不敢停下,爬起來再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邊跑邊大喊救命,喊得喉嚨都啞了。

但她不跑不行呀!身後的魏雪梅不知哪來的一把大刀,刀身十分鋒利,見人就砍,不少躲避不及的下人喂了刀,鮮血淋灕,幾乎是刀過人無命,把人嚇得趕緊閃。

她的目標是胡靈靈,不管胡靈靈往哪跑,她都緊隨其後,面對任何擋路的人就是直接砍。

才一會兒功夫,已倒下十余人,再無氣息。

他們是體型壯碩的家丁和護院,一擁而上想奪走她手中的致命凶器,誰知才一靠近便喪命,死在妖氣沖天的大刀下。

「這……這是怎麼回事?快阻止她,不能讓她再殺人!梅兒,你在干什麼?快停下來,不能殺人,他們是我們墨家人……」她……她瘋了嗎?竟然還在笑著,以舌去舌忝刀上溫熱的血。

墨之默想向前制止,但是一看到魏雪梅殺人像切瓜的凶性,他不進反退,在一旁大聲喊話。

她發狂的行為太反常了,叫人不由自主發頸。

不是墨家人就可以死嗎?墨西極冷冷勾唇,為父親無意間透出的冷漠寒心,也許這才是他的本性。「讓開,她中邪了。」

他說完暗施符錄,保胡靈靈不受傷害。

「中邪?」什麼意思?

「你看她的眼楮,那是人的眼嗎?」那是妖、是魔,是成千上萬魂魄匯聚而成的幽冥之眼。

「眼楮……」啊!全是血,暗紅色偏黑的血,頭一甩,眼里是黑血便甩出來,甩得她全身是血。

「不是被附身,便是已經遭奪舍,不管哪一種,她都控制不了自己,身體還是她的,但體內的就不知是誰。」還有一種可能性,她本身已入魔了,魔性發作,見人就殺。

「有沒有辦法救她……」畢竟為他生了三個孩子,人若沒了,孩子痛失至親。墨西極冷笑的看了父親一眼。「你想救就救,我不會阻止,你快去,晚了不曉得又要死多少墨家人。」

他特意點出「墨家人」三個字,不傻的人都能听出他話中的諷意,墨之默想救人便去救,那是他的女人,旁人無權插手。

氣一凝,墨之默一臉錯愕的看向長子。「你不救?」

「給我一個救她的理由。」他只救該救的人,不救該死的人。

「我……」墨之默竟說不出一個字。

「你知道為什麼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嗎?因為他不想醒,如同你。你明白是誰派人刺殺我,可是一直裝傻,故作不知,還百般阻攔我追查到底,你真以為真相不出就能息事寧人?」這人只想維護自己的面子,粉飾太平,維持和樂一家人的假相。

「謹之,爹也是有苦難言……」反正長子遇難呈祥,好生生的回來了,何必再去計較,讓事情平順的過去不是很好?

墨之默當然疼愛長子,不想他有事,可是這和墨家比起來微不足道,他更在乎古老家族的聲名,若是有自家人殺自己人的丑事傳出,他墨家以及墨門都會為之蒙羞。

再者人還活著,有什麼仇好報,略加懲罰也算是教訓了,他已經睜一眼、閉一眼任他們母子下手整治她了,還要人死方休嗎?

換言之,墨之默就是個搓湯圓的,每一顆湯圓都要搓得圓滾滾的,不能有一絲瑕疵。

「你的苦不用說給我听,娘比你更苦,可是她說過一聲苦嗎?」和娘比起來,他不配為父。

「那她……」墨之默心里急了,卻又無奈。

胡靈靈倒是聰明,知道往墨西極師兄弟幾人跑來,她邊跑邊跌,氣喘吁吁,努力閃躲身後的刀,險象環生,好幾回差點被劈中後背,好在靈狐生性靈巧,一左一右的躲開。

提著刀的魏雪梅似乎不知累,也不覺刀重,兩眼通紅的往前追,一棵腰粗的木樨被她攔腰斬斷,看得人冷抽口氣。

生性柔弱的魏姨娘幾時練就一身氣力?氣大如牛,氣拔山河,那麼一揮,樹就斷成兩截,這要換成人還能活嗎?

于是乎,胡靈靈在前,魏雪梅在後,兩人一直維持十尺左右的距離,在她們四周的是一片淨空,無人敢上前找死。

「我說過,你想救就去救,不用問我,她不是你寧可毀了夫妻情分也要納進門的愛妾嗎?那就像一個男人沖出去,給我們小輩做一個好榜樣。」墨西極看下人們都各自閃避,當真袖手不理,以眼神暗示師弟們不要出手。

他在等著看,看所謂的真心值多少。

墨之默神情變了又變,最終選擇後退,還非常有趣的退到霍香涵身側,因為墨西極有可能舍棄在場的所有人,卻會用命保護他的心上人。

他也怕死。

「墨伯伯,你站錯位置了。」霍香涵腳下有一道金剛符,金符畫圓成圈,只要她不踏出金剛圈,邪魔便傷不了她。

「沒錯,我保護你。」墨之默面無羞色。

「你保護我?」聞言霍香涵差點笑出聲,見過臉皮厚的,但能厚成臉皮都不要的真是少見。

「你小心點,不要靠近拿刀的女人,太危險了,刀劍無眼。」墨之默眉頭皺起,看向拿刀橫劈直砍的魏雪梅,心里想著她是真瘋假瘋,他該不該救她。

霍香涵沒能忍住,噗哧一聲。「墨伯伯,我也有刀,你別靠我太近,萬一刺著你,西極哥哥可會生氣的。」

像要證實她也是有刀的危險女人,霍香涵倏地一拔刀……呃!三寸長的薄刃小刀,她用來切果子,插果子吃,看來袖珍卻十分鋒利,刀柄上還瓖了道家法寶黃金貓眼石。

那是道家大能的陪葬物,被不肖子孫挖出來賣掉,輾轉落到無量山,被一清道長給搶了,但是一轉眼又被自己徒弟坑了,童玉貞在黃金貓眼石上面加了十八道咒符,瓖在刀柄上,而後被師弟「借用」。

墨西極理所當然的給了他的女人,如今的霍香涵是他的金疙瘩,自是不容有損,做了萬全的準備才安心。

「很雅致的刀……」墨之默嘴角一抽。

「不,它是法器。」用來保護她。

「法器?」墨之默眼一眯,朝迷你小刀多看了兩眼,而後轉開了視線,太小了,以他的大手來說握不住,一下子就滑掉了。

太滑稽了,一听是法器,他竟動了「搶」的念頭,但是又嫌棄法器小不隆咚,中看不中用,因而放棄。

若他知道這不起眼的小東西輕輕一揮便能令百鬼避退,甚至斬死妖物,他還敢瞧不起刀小嗎?

另一邊,墨西極等人嚴陣以待,他和無明、無垢形成一道三角防線,三人凌空而起,停在半空中,對著紅眼的魏雪梅發動符陣,她在兩百尺外被攔住,怎麼都過不來。

此時的胡靈靈已跑到墨西極等人身後,似是很累的大口喘氣,就地一坐,用衣袖撮風,坐姿十分難看,一腳弓起,一腳向內勾,像個男人。

符陣內的魏雪梅彷佛失去神智,沒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拿著大刀對同一個方位砍了又砍,大刀發出毗毗的聲響,十分刺耳。

「她為什麼追著你?」

仰著頭,胡靈靈沒好氣的撇嘴。「姨母未免太小氣了,我不過拿了她一顆珠子,她就拼死拼活的追著我,我嚇得趕緊跑,還好我腿腳俐落,不然真被姨母砍死了。」

「什麼珠子?」緩緩落地,墨西極向前走了一步。

「喏!這個,丑得要命,我只是好奇的拿起一看,她突然發瘋似的打我。無緣無故的挨打,我也氣呀!索性拿了珠子就跑,我有自信跑得比她快,哪曉得……」胡靈靈肩一聳,一副地痞無賴的模樣,與她孤媚的外表有些違和。

「陰珠。」難怪魏雪梅要瘋了。

「陰珠?」胡靈靈偏著頭,似乎不知陰珠為何物。

「那是以人的魂魄煉制而成,從九百九十九個活人抽取,乃天下至陰至寒之物,有助于陰靈體修行,而她正好是陰女。」少了陰珠,修煉會變慢,不及之前的一半。

「什麼呀!珠子里裝了九百多只鬼,天哪!太可怕了,我不要……」胡靈靈隨手將陰珠扔出,扔的位置就在魏雪梅被困的符陣邊,一彎身幾乎能踫觸到她的腳。

魏雪梅趕緊伸手去搶,在踫到珠子的剎那,她眼中血紅褪盡,整個人恢復神智。

無垢見狀,立即奪了回來,「不要也別亂扔,那是寶貝呀!有銀子都買不到,我拿回去送給大師姊,她肯定稱贊我能干。」

他將陰珠用桃木匣子裝起,劍指在匣面上比劃兩下,畫符、封印。

他畫的虛符只能說是初級版的,封不了多久,但足夠他送回無量山,也不知道大師姊在不在道觀。

「六師弟,小心——」

大刀破空而出,砍向沒有防備的無垢,他大驚失色,兩眼瞠大,暗念著,祖師爺,救命呀!

驀地,飛濺的血噴在他臉上。

啊!他死了?

等等,不痛……

他死得這麼快?

「二師兄,我死了……」

「嗎」字還沒說出口,他眼楮睜得更大了,視線突然模糊了。

墨西極艱難開口。「別哭,二師兄沒事……」唔!他的心……

他哭了嗎?無垢眼淚落得更快了。「你胸口有只狐爪……」

穿胸而過。

「呵呵!是我大意了,魏雪梅交給你和無明……」他不能倒,一定要撐住。

「是,二師兄。」無垢眼淚一擦。

「二師兄,我幫你報仇。」憤怒的無明沖向被七星寶劍擋住動作的魏雪梅,毫不猶豫的丟出五雷轟頂符,要炸得她魂飛魄散,尸骨無存。

「呵呵……以為只有你有符嗎?看我的天雷破。」魏雪梅破開符陣,倒飛躲開,同樣祭出符錄,她隱藏有巫力在身一事,便是為了這一刻。

五雷撞上天雷,轟然一聲。

同時,中了暗算的墨西極倏地轉身,讓狐爪由胸口月兌出,他以指輕點幾處大穴止血,卻止不住他的心被透體而過,一絲絲金色功德正在滲出,多了十個破洞的心越跳越慢、越跳越慢……

「居然是你。」他大意了。

「桀桀桀……你的身體我很滿意,既然你毀了我的身體,那就把你身體給我吧!桀桀桀……年輕的軀殼,真好……」胡靈靈的嘴里發出男人的粗啞嗓音,靈活有神的狐狸眼變得陰森暗沉。

「巫覡。」他什麼時候附在胡靈靈身上?他們居然一無所覺,他將氣息隱蔽得叫人察覺不到。

墨西極忽地看向被金圈保護住的霍香涵,這些日子她和胡靈靈走得很近,萬一……不、不要自己嚇自己,她有金剛杵護身,應該不會有事……

他忍住一口溢到咽喉的血,將之往下咽。

身子的變化他自個兒最清楚,怕是撐不了多久,他必須盡快把巫覡收拾掉,以及那只……妖。

喝了胡靈靈的血,受到影響的魏雪梅逐漸妖化,她已經不是人了,體內的妖力竟比胡靈靈還濃。

「阿奇尊者。」胡靈靈的面孔露出睜獰的表情,她吮著狐爪上的血,暢快無比。「你該記住自己是死在誰的手里。」

「誰死在前頭還不知道,我送你一程。」墨西極重重一掌拍向阿奇借體的女身上,天靈現出一道靈光,射——

「啊!這是什麼?怎麼這麼刺人……」阿奇一驚,往後一退,出現兩個重影,一個是本尊,一個是丑陋不堪、全身掛著腐肉的妖物。

「還不出來!」再一掌。

血從嘴角流出。

「啊!不、不可能,你怎會……元始天尊大金手印……」不好,要被擠出去了!

慘叫一聲,阿奇倒地不起,雙眼緊閉,面色如紙,狐形雙爪縮成人手,她的呼息很淺很淺。

在她身側浮起一道黑影,肉眼可以看見,卻踫觸不到,忽有忽無,影暗光亮。

「我乃三清弟子,元始天尊是本觀祖師爺。」三清道祖,玉清之主元始天尊、上清之主靈寶天尊、太清之主道德天尊,三清尊師乃創世之主,為他道家的祖師爺。

「原來你是……桀桀……不過你也活不久了,被我一擊,心髒已破,你還困得住我嗎?」阿奇在等他死,他好奪舍,這具修為不低的軀體非常適合他,他終于可以露出臉了,不用再遮遮掩掩。

「高興得太早了,我還有這個能制住你。」墨西極拿出百鬼冊,將空白內頁對準巫覡,說了個「收」。

驟地,一道鬼影被拉得很長,掙扎著不願入冊,可是百鬼冊專收各種鬼,沒有肉身的元神也是鬼,因此阿奇的抵抗全然無用,拉長的影子如同一陣風,吹動空白書頁,一會兒,書頁中出現圖像。

巫覡一收,墨西極也支持不住了,他雙腿一軟朝地面跪下,口中不斷涌出血來,像是要流盡全身的血。

「二師兄……」嗚咽的無垢。

「二師兄——」哭吼的無明。

兩人的哭聲不及無聲的淚流滿面。

踏出金剛圈的霍香涵步履沉重,她一步一步走著,卻沉得提不起來,彷佛壓了兩顆大石頭,讓她走得蹣跚,幾乎撲倒。

「西……西極哥哥?」這是他的血嗎?為什麼一直流、一直流?誰來幫他止血?

「抱歉,小涵,我……我要失約了,不能看你變成白……白發老太太,我要先……先走一步了……」墨西極感覺到生命的流失,一世又一世的流光在眼前閃過。

「不行,你不能走,我們還沒成親,你不能丟下我一人!不要、不要,不可以……」她是福星,她可以救他……

霍香涵完全不管不顧,拿出瓖著貓眼石的小刀往腕上一割,冒出的血滴入他嘴里。

「小涵……咕嚕……」他喝下她的血?

「快喝,我要救你,你不能死,你是我的西極哥哥,你要陪我一生一世,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食言。」喝呀!喝呀!喝她的血,她的血很多,不怕……

霍香涵想法天真,以血補血,吐了多少血就喝下多少血,身體有血就不會死,他要多喝血才能活下去。

墨西極眼前越來越黑,無力的握住放在嘴邊的手,拉開。「我……命中注定有三劫,這……這是最後一劫,我……我過不去了,來……來世我再還……還你……」

「不是說你大師姊很厲害嗎?讓她來救你,我把命給她,以命換命!」只要西極哥哥活著,她沒關系。

「傻丫頭,神仙難救……無命鬼……」手一軟,滑落。

「哈哈哈……死了,終于死了,我就不信還不死,殺了你這麼多次,還是死了,我看誰還敢和我兒子爭少主之位。以後墨家是軒兒的,他是日後的家主,誰敢對他不敬……」

雙眼紅似血的魏雪梅仰天狂笑,她手上的大刀被七星寶劍擋了一下,刀身豁了個缺口,而方才兩張符筱炸開,她也受到了波及。但她不在意,墨西極的死才是她最解氣的事。

這麼多年,她一直憋著一口氣,被老頭子瞧不起,不管她用了多少陽謀、陰謀,仍是入不了他的眼,讓她有如折了雙翼的鳥兒飛不高,只能在低處哀鳴。

如今解月兌了,他們中意的繼承人從這世界消失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哭吧!吼吧!上天也為你們落淚,可是那又如何?就算把眼淚流干了也喚不回逝去的生命,這天空為我染上光彩……

「梅兒,你在胡說什麼,這次的事也是你安排的?」眼見魏雪梅恢復神智,墨之默方敢跟她說話。

「呵!呵!老爺何必裝傻,我做的每一件事你不是都知情嗎?只是心照不宣沒說出口而已,何必惺惺作態做出悲慟親兒早逝的姿態,其實你也害怕兒子奪位,想當個萬年家主不卸位。」

「胡……胡說,虎毒不食子,我這些年就盼著謹之回來,你心如蛇輸,他人都死了還來挑撥,你真是最毒婦人心!」沒法理直氣壯的墨之默目光閃爍,用怒斥來掩飾心虛,不敢直視被霍香涵摟在胸前的墨西極。

墨西極此時平靜得像是睡著了,沒有怨、沒有恨,面容平和,除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袍怵目驚心,那如涌泉般噴出的血已不再流了。

呼吸停了。

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沒了。

墨家少主,他的長子真的死了。

他沒想過有一天兒子會死在他面前,喪子之痛難道他感受不到嗎?可是每個人都在逼他,認為他做得不夠好,不配為家主,能力不足就該讓賢,有人想過他才四十有二嗎?

他的父親六十多歲還在執掌墨門,不傳給唯一的獨子,身染重癥仍苦等不知是死是活的嫡長孫,他真有那麼差勁嗎?

原本只是小小的火苗,卻因為日積月累的不順心而逐漸燃成大火。

他也會難過,也有不滿,他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狠是你慣出來的,要不是你的縱容和視若無睹,我又怎麼能順利買凶,用墨家的銀子殺墨家的嫡子,那時他才十一歲吧!被一群黑衣人圍在懸崖邊,全身是傷的他腳一滑就掉下去了……」她以為他必死無疑,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勢必會摔成泥狀,還有命在嗎?

可他還是被人救了,死里逃生,像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又回來了,還想奪走她好不容易得手的墨家。

「毒婦,你罪該萬死。」她必須死,不能活著,她的存在代表他的羞辱,否則他會一輩子活在別人譴責的目光中,成為難以抹除的污點。

魏雪梅將大刀一舉,刀尖指向丈夫。「害怕了嗎?你都沒死,我哪舍得死,我們要做夫妻的,你陪著我,我陪著你,我會以你夫人的身分和你躺在一起,永結同心。」

「作夢!惡貫滿盈的你該付出代價。殺了她、殺了她、立刻殺了她,我要她死,替我兒子報仇——」看到刀上的血,墨之默是真怕了,怕自己是下一個魂斷歸陰的人。

他雙目赤紅,不停嘶吼,因受到毀天滅地的打擊,有些瘋魔了。

但是他喊得再大聲,周遭的人一個也沒動,不只他怕死,其他人也怕死,誰敢和拿刀砍人的瘋子對上。

至于無明、無垢則是太傷心了,一個個跪在默西極尸身旁邊默默流淚,用著道家術式禁錮他的靈魂,希望他走慢點,也許師門有辦法救他,讓他起死回生。

知道這邊出大事的百里兮雲匆忙趕至,見狀,整個人都呆住了,沒法思考。

她唯一的兒子氣息全無的躺在那里,她居然哭不出來,只覺得荒謬,彷佛作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夢醒了她還在佛堂敲著木魚念經。

在秋華、文華的攪扶下,她緩緩走上前,一把抱住神色木然的霍香涵。

她更心疼霍香涵,明明是一個無時無刻都開心笑著的孩子,如今不笑了,彷佛這世上的歡樂也一並被抽走了,她舍不得兒子也舍不得準媳婦。

魏雪梅笑得囂張。「哎呀!太令人意外了,堂堂的墨家主竟使喚不動人,這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你處事不公,做人太失敗,這才失了人心,沒人拿你當回事。老爺,你還是順天而行吧!讓咱們軒兒當少主,日後好繼承家主之位。」礙眼的人死了,不會再有人擋她的路。

瞧!她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一石二鳥,先用控魂術招來胡靈囊供她吸血,又據動只剩下元神的老怪物奪舍,他借體附魂與她聯手合作演了一出戲,出人意料的精采。

她以自己為目標吸引眾人的注意,大家以為她入魔了,是個妖物,全心全意的對付她,想讓她伏誅,殊不知重頭戲是被追得面無血色的小狐妖,這才是不折不扣的暗棋,那把隱在暗處的刀。

不得不說,連老天爺都在幫她,那小子臨死前還能使出那一招,將老怪物從胡靈靈的身體逼出,又用一本不知什麼東西收了他,兩人同時一死,如今何人制得住她,她可以恣意妄為做自己了。

「你……你太無恥了,我墨家已經被你搞得烏煙瘴氣,你還不速速離去,真想身首分家,永不見天日嗎?」他不能讓她再鬧下去,不然永無寧日。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還不肯把你的假面具揭下來,說穿了,你和我一樣,都是冷心冷肺的,老爺,只有我才和你最相配,我們都是狼心狗肺……」哈哈……下一個該殺誰好呢?她來數一數,一、二、三、四、五……數人頭真好玩。

「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別忘了墨家擅長什麼,到了黃泉地府,別怪我手下不留情。」難得狠一回的墨之默背脊挺直,他終于要使出大殺器了。

「機關術?」魏雪梅美目一縮。

「是。」

他朝空中拋出巴掌大的青銅匣子,它見風長的張開長達數丈的飛翼,籠罩上空,地上的土接著一動,春筍破土般鑽出一根根手臂粗、由精鐵鑄造的鐵柱,與上空的飛翼相連接,形成接天連地的大鐵籠,將微帶驚色的魏雪梅困在籠里。

「呵!一個破籠子也想困住我,你太異想天開了。老爺,你讓我生氣了,本來想讓那女人下無間地獄,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先走一步,她隨後就到。」魏雪梅指的是百里兮雲,今天每一個人都得死,她要用他們的血祭刀。

「死到臨頭還敢張狂,我墨家可不是等閑之輩,這一根根鐵柱乃天外飛石鑄煉而成,火燒不熔,刀砍不斷,堅硬得連神兵利器都破不開。」爛船也有三斤釘,這是世家大族的底蘊。

「是嗎?我試試。」她手上的刀可非俗物,別小看了。

魏雪梅一張邪肆的臉布滿黑氣,她將刀身砍向鐵籠。

一下,毫無毀損。

再一下,完好無缺。

第三下,一點點火星濺起,沒事。

四下、五下、六下、七下……連揮了三十幾下,居然連掉個鐵屑也沒有。

魏雪梅火大了,變換了招式。

一條細如發絲的黑線從鐵柱的縫隙飛出,它像有生命般纏上離她最近的幾人頸項,包括兩眼瞪大的墨之默。

他兩手捉著脖子,想把纏頸的細線拉開。

「不用白費功夫了,這叫亡者之繩,我在吸人血的時候順便把他們的筋給抽了,用幽冥之水煉制了七七四十九天,專門用來縛生魂供我享用。」關得住她的人,關不住她一身的妖術,想要她服軟未免可笑。

「快放開我,我留你個全尸,否則挫骨揚灰,讓你無處埋骨……」好緊,弄不斷,他快無法喘氣了。

「是呀!我還得感謝老爺的仁慈,不過到此為止了,你們都得死……」

驀地,魏雪梅僵住,身上發嘶嘶的聲音,低頭一看,月復部不知沾上何物,竟開始潰瀾,由外而內快速腐蝕,她一彎腰,竟然從肚子的破洞看見身後的景致。

「這、這是什麼東西?你們對我做了什麼!」啊!好痛,她的身體快要消失了!

「化尸水。」

魏雪梅大驚的看向站得很直的霍香涵,沒想到看似無害的小羔羊竟是用毒高手。

「化……化尸水……」

「西極哥哥說一般毒藥毒不了邪魔妖物,那我便化掉你們的身體吧!沒有軀體的妖物只剩下魂魄,西極哥哥就能收拾了……」西極哥哥不能白死,要有人給他當開路小卒,他好過忘川。

「可惡的臭丫頭,我饒不了你,我要你死——」

在尖叫聲中,魏雪梅的身體化成一攤血水,惡臭無比,但是……

一個小光球突地沖出,飛高飛低的在鐵籠中亂竄,它倏地鑽入無人掌控的大刀內,因此有靈的刀騰空而起,從籠子的縫隙中斜著飛出,砍向兩眼無神的霍香涵。

「小心!」

「快躲開——」

驚恐萬分的無明、無垢大聲喊叫,他倆的速度不及刀快,眼看那把刀就要將人從中劈開……

「定。」

天空中出現小小的黑點,慢慢變大,一把巨形的劍上站了兩個身影,御劍而行。

「沒用。」嬌呸。

「大師姊——」

「嗚嗚……大師姊,我想你了……」

巨劍落地便化成一片白雲飄散,一男一女神色自若的翩然而立,彷佛仙人蒞臨,帶來仙風陣陣。

可是美若雲霞的仙女一開口,那就是……畫風破碎。

「我教了你們多少回,千萬不要心慈手軟,該殺的還請他喝十全大補湯嗎?臨出門前我給的符錄、法器不會用呀!要不要我把你們的腦袋剖開裝進去,你們是清風觀的道士,不是施米送藥的善心大老爺,一群蠢到我都懶得說你們的蠢貨……」

「大師姊……」好凶。

「都給我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們,最多打到半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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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喚她一聲娘

若說最近霍香涵最崇拜誰,不是她爹,不是她娘,更不是放在心里的親親西極哥哥,而是強勢出擊的百里兮雲。

強悍、霸氣,不畏異樣眼光,勇于挑戰禮教,無須動武便將墨之默打倒在地……

呃,是讓他啞口無語。

雖然他眉頭打了十八個結,還是同意妻子測試真心的安排。

比較可憐的當數換穿布衣荊裙的魏雪梅,她荷鋤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一張未施脂粉的臉蒼老了許多,膚色也不若往日雪白嬌女敕,為了鋤草翻土,雙手磨破皮,一桶水晃到不足半桶,也不知何時才能澆完一畝三分地的水。

不過這也是魏雪梅自找的,當時她眼中含淚,答應百里兮雲的要求,說她對夫婿的痴心蒼天可監,絕非貪慕富貴,為了他身後的墨家才委身于他。

有一句話說得好,自作孽,不可活,魏雪梅前頭應好,隔日就後悔了,她以為自己能像地主一樣有一堆下人可使喚,她只需動動嘴就能種好一塊地,熬過三個月便能心想事成。

沒想到是自己下田勞作,半個時辰就受不了,坐在田壤休息。

原本侍候她的婆子、丫頭全被趕走了,就她一人當牛來使,必須燒水、洗衣、煮飯、倒夜香……

魏雪梅才經過一夜就哭了,想出院子向墨之默求助,但是門上鎖了一把重鎖,除非她會飛或是爬牆,否則出不了院門半步。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還巴望著阿奇來救她,殊不知他比她更慘,沒了,元神受到重傷,苟延殘喘的附在一個老頭子身上,借由他吸取一些年輕小伙子的精氣,但要完全復原恐怕要一甲子,元神略有潰散跡象。



「咳!咳!小涵,你不是想學道家的御鬼術嗎?我正好有空可以教你。」墨西極十分看好霍香涵,以她的資質,若用心學,十年有成。

「等一下,我在幫伯娘分線,她繡的兔子好可愛,栩栩如生,靈活的眼珠子像在看我。」霍香涵的女紅完全不行,因此非常羨慕下針如神的人,一根小小的針游走于布上,繡出花草鳥獸,四季景色。

「你別越幫越忙,一會纏成一團解不開,豈不是添亂,還是多學些防身本事實在。」明明手巧得很,卻被細細的絲線難倒,看得他于心不忍。

「西極哥哥你不要吵我,你一吵,我就真的亂了。」啊!線斷了?她沒有很用力呀,只是輕輕的拉扯。

是很輕,輕到能扯下一撮頭發,好動的她根本坐不住,也干不了細活,純粹就是好玩而已,沒人指望她干出事來。

「你定力太差了。」她能待到現在,他都覺得很意外,以往她早拉著他四處逛,順便惹禍。

又斷了一根線,霍香涵嘟起小嘴瞪向墨西極。「你嫉妒我。」

他一噎,臉微黑。「我嫉妒你?」

完了,這丫頭的腦子被那天的轟天雷炸壞了,竟然說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得請師父給她瞧瞧。

「哼!實打實的嫉妒,你嫉妒我和伯娘坐得近,和她談得來,像母女一樣談天說地。」誰叫你一直騷擾我,我把你的底掀了,看你羞不羞。

听著小倆口斗嘴,百里兮雲听到準媳婦口中的「嫉妒」,她穿針引線的手慢了,若有似無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她從沒抱過的兒子,眼中流露出對他的歉疚和為人母的慈祥,她欠他太多太多了。

墨西極臉微紅,將頭轉開。「有什麼好嫉妒的,你長得可愛惹人疼,和誰都聊得開。」

有時他挺羨慕她的,天性開朗又樂觀,整天樂呵呵的,好像無憂無慮,見誰都能聊上兩句。

雖然不時闖闖禍,把一行人搞得雞飛狗跳,可是有她在的地方都是笑聲不斷,連他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心里慶幸母親當年為他定下的女圭女圭親,而且他們互相喜歡、兩情相悅。

「酸,听你的話就一股酸味,什麼可愛惹人疼,分明想說『那人明明是我娘,憑什麼被你這小賊霸佔,速速退去,邪滅,還我親娘』。」她邊說邊比著道家的劍指,做出邪魔退去的手勢。

「自稱小賊,沒人比你淘氣。」他失笑。

霍香涵笑臉一收,小臉十分認真。「西極哥哥,伯娘都出佛堂好幾日了,你還沒喊她一聲娘。」

他們是最親的母子,血脈相連,卻因為從未相處過而顯得生疏,想靠近又怕被拒絕,忐忑不安,猶豫不決,誰也不敢輕易踏出第一步,想著對方先走過來。

矛盾又令人感傷,若是沒人推兩人一把,只怕再過一年還是在原地踏步,母思子,心酸酸,子念母,無根萍。

墨西極倏地一僵。「我有事,先走一步。」

「西極哥哥。」她拉住他的衣服下襯。

「小涵,和你伯娘好好玩,西極哥哥真的有事要辦,一會兒忙完再來找你。」

「伯娘是你娘。」她充其量是日後的兒媳婦,但兒子是無可取代的,那是爹娘心中的一塊肉。

娘常說她是她的肉疙瘩,為了把她生下來,連命都可以不要,她會用她的一生守護這塊肉疙瘩。

「……」墨西極很慌,不知做何表情。

其實不只他驚慌失措,木魚不曉得敲破幾個的百里兮雲同樣心亂如麻。

她吸了口氣,一邊繡著新袍子上的卍字紋,道家符號,佛儒道通用,一邊狀似閑談的開口。「五斤七兩重,早產一個月,生得死去活來,差點沒命,小猴子似的來折騰人,丑得沒法見人。」

「再丑也是你生的。」兒的生辰是母難日。

「所以我遭到報應了。」她自嘲。

她說的是兒子不認她,墨西極卻以為她是指父親的不忠。

「胡說八道,你很好,有眼無珠的男人不用理會。」也許他該對魏雪梅加些禁術,讓她生生受罪。

為了維持美麗容顏,魏雪梅每隔三天就要喝一次處子血,才能永保青春,容貌不變。

可是出不了院子便喝不了血,她的渴血癥犯了好幾回,連貓血、老鼠血都喝了,可沒有人血好喝,尤其十五、六歲鮮女敕的少女血,她想得喉頭都鎖緊了,只求一口血。

而他爹迷戀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怎麼不是有眼無珠。

有眼無珠……百里兮雲一怔,繼而嘴角一揚,嘴邊綻放的笑意美得像肆意開放的牡丹,不怕人妒的張狂。「自己的選擇自己受,有眼無珠的人是我,怨不得人。」

如果沒有魏雪梅,墨之默的確是女人眼中的良緣佳婿。

一個人的一生中總會吃到幾顆爛谷子,她在學著放下。

「既然是自己的選擇,為何不肯堅持下去,連兒子都不要?」這是墨西極的心結,是他最在意的事。

他一直不回來,不是因為怕魏雪梅,後來他有自保能力了,但是他不曉得該不該認母,她帶給他的傷害不比父親的漠視少。

百里兮雲拿針的手一緊,道歉卡在喉間,說不出口,眼眶微紅。

這時,一只白皙小手往她手背上一放,她頓時松手。

「誰叫你有個沒用的娘,太執著于恨你爹,以致于鑽入牛角尖出不來。」

百里兮雲也很後悔當時的不作為,墨之默真敢納妾,就讓大哥百里炎打斷他一雙腿,再把奪夫賤人賣入妓院,別人讓她不好過,她何必讓人過得稱心如意,大不了兩敗俱傷,也好過一個人傷心。

當時婆母還在,她顧忌太多,跪在地上哭求成全的魏雪梅、心懷愧疚的丈夫、孩子的哭聲……她覺得每個人都在逼她,心如黃連苦不堪言,卻又無法向人道出內心的苦悶,只能逃了。

「……你也很苦。」看得見的傷可以治癒,無形的傷要靠時間療癒。

「再苦也沒有你苦,從小沒有娘在身邊的孩子像根野草,誰都能欺負你,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吞。」她不信魏雪梅會放過大好機會,殺之以除後患。

听到她話中的心疼和微帶酸澀的鼻音,墨西極雙眼一熱,沖口而出。「娘。」

沒想到他會喊娘,百里兮雲怔了怔,淚水奪眶而出,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嗯。」

「娘。」喊出第一聲後,一切變得容易許多,他開口再喊。

「曖!」兒子肯認她了。

「娘。」他娘回他了。

「唔!」

「娘。」

「欸!」

「娘……」

再來就過分了,被忽略了的霍香涵用盡丹田之力大吼一聲,母子倆的無聊舉動才終止。

「小涵,謝謝你。」因為有她,娘才願意走出困住她的佛堂,重新迎向屬于她的光明。

「丫頭,你挺好的,要是日後這小子對你不好,我打斷他的腿。」這個媳婦她要定了,誰也不許跟她搶。

霍香涵大言不慚的自夸。「我當然是最好的,自己人,不用客氣,西極哥哥對我很好,跟伯娘一樣好。」

自己人……母子倆相視一笑,對兒媳(準媳婦)的喜愛又添三分,她是他們的福星。

百里兮雲再度開口。「過些日子等墨府的事情平靜了一些,我再到霍家堡找你爹娘,小倆口的親事也該提一提了,不宜再拖。」唯一讓她牽掛的是兒子的婚事,等他的事一了,她也就放心了。

「哎呀!好害臊,伯娘怎麼能當我的面說,我是姑娘家,臉皮薄,你看我都臉紅了。」霍香涵臉發燙,用兩手捂頰,嘴里說著害羞,眼楮卻發亮,恨嫁的模樣讓人忍俊不已。

「我以為你迫不及待,要不然再等兩年,等我把墨樓收拾好。」墨西極故意逗她。

墨書軒已把西瀾城內的墨樓當成他的囊中物,以半個主人的身分插手樓中事務,甚至私自挪用墨樓的物資和銀兩,將樓內的墨門弟子當手下使用,以致門內怨聲載道,不少弟子離開,品文論道的文人雅士也因此減少。

得知此事的墨西極二話不說收回墨樓,以雷霆手段閉樓三個月,未經他允許不得向外開放。

為此,原本就不睦的兩兄弟爆發極大的沖突,最終墨書軒因勢不如人落敗,臨走前他還撂下狠話,要墨西極等著他,他還會回來,下次見面便是你死我活。

「你敢讓我等,砍你兩刀。」氣呼呼的霍香涵兩手投腰,不像茶壺,倒似膨脹的河豚,引人莞爾。

「為什麼是兩刀?」

她自己氣著氣著就笑了。「舍不得嘛!是好是壞都是西極哥哥,我不能只喜歡你的好,厭惡你的壞吧。」

「你這丫頭……」太會說話了,連她這準婆婆听了都感動莫名。

百里兮雲失笑搖頭,感嘆好姊妹上官月會養孩子,養出玲瓏剔透的小閨女,叫她好不羨慕。

她也想有個女兒,抱在懷里,听她軟女敕的聲音,看她一步步學走路,慢慢地長大了,像朵花兒般美麗。

只是一想到那個身為丈夫的男人,她眼中的熾熱一點點消退,自我安慰的想著,女兒抱不了就抱孫女吧!大不了讓媳婦多生幾個,墨家的嫡系子孫太少了,幾乎每代單傳,被旁系把持。

「小涵,我的涵兒,我墨謹之在此發誓,今生絕不負你,願與你比翼雙飛,結連理,此生此世唯你而已,絕不會另生二心。」她許他深情,他必還她厚愛,這麼美好又愛他如一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此生無憾了。

霍香涵一听,沖過去緊緊抱住他,笑得像春天的百合開放在河邊。「不許食言,我信你。」

他輕輕擁住她,低笑著以額頭輕觸她玉額。「修道人的誓言直達天听,若有違背,天雷轟頂。」

因此修行者很少對天立誓,因為非常靈驗。

「啊!那你收回、收回,我當沒听見,這次不算數,我們不跟天雷玩。」太危險,被雷劈中九死一生。

「天不可欺。」真傻。

霍香涵皺著眉,一臉不快。「西極哥哥干麼亂發誓,你對我的好我還會不曉得嗎?要不要我也發個誓抵消你的誓,我不要你受罰,即便有一天我們走不到最後,我也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她的感情很純粹,但不卑微,生性豁達的她不會去強求,是她的,她全心護著,以心灌溉,對方不離個棄,她也至死不渝;若不是她的,轉身就走,絕不留戀。

人的一生很長,有很多條路可走,不一定非要走上絕路,換一條路也許風景更美,前方有人在等著。

漠北一帶隸屬軍區,常有一打好幾年的戰爭,霍家堡每年要供應大量軍需,常跟父親往營區跑的霍香涵更明白什麼叫人生無常,前不久才說要回鄉娶媳婦的兵哥,再見時已是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體。

把握當下,不錯失每一份美好,因此當她對他心生好感後,就賴上他了,怎麼趕都趕不走的賴住他,北方女子的大氣,她勇往直前毫不退縮。人要愛了才知道什麼是愛。

「胡說什麼,誓言是發自內心的,心甘情願,不是隨便說說的兒戲,我們一定會白頭到老!我想看滿頭白發的小老太太是不是還到處蹦,闖了禍之後讓我收拾。」動容又心疼的墨西極眼中柔情似水,他用溫柔包圍住她。

他的小姑娘呀!有點傻氣,讓他只想寵著她,看她歡歡喜喜的笑著,眼中只有閃動的星光而沒有憂愁。

「西極哥哥是小老頭,我走不動了你就得背我,我們去度江看怒濤,去西海灘頭捉螃蟹,去祈雲山上看雲海,好不壯觀,像一大片剛采收的棉花……」她越說,眼底越光亮。

「你都去過?」倒是個野的,兩條腿走得真遠。

霍香涵笑眼一眯望著他。「當然是你帶我去,我听人說過好多好玩的地方,但爹娘不讓去,怕我一去就回不來,不過有西極哥哥保護我就不怕了,天涯海角都去得了。」

「真那麼信我?」墨西極取笑著,心里卻暗暗思忖,成親後該帶她去何處游玩,他可以假公濟私一回,借口去墨門各地駐點看一看為由,行寵妻之舉……嗯!可行。

霍香涵小臉綻放世上最美的笑容,重重一點頭。「不信西極哥哥還能信誰?你可是要和我一起掉牙的老伴。」

她調皮的裝老,彎腰駝背咳嗽,手里假裝拿了一根人高的楞杖,一步一步走得蹣跚。

「淘氣。」莫名地,墨西極的眼眶濕了,嘴角卻是越揚越高,她是老天爺對他的補償吧!嘗盡苦水後的甜。

「西極哥哥可要牽好我,不要讓我跌倒了。」她回眸一笑,八顆白牙都快把人閃瞎了眼。

「好。」他伸手一握,笑看她眼底的光芒。

一旁的百里兮雲見狀,心里既欣慰又有點感慨,小兒女的感情真好,她可以放心了,他們不會重蹈她的覆轍,彼此信任,從他倆眼中,她看到兩小無猜的摯愛,涓涓細流。

反觀自己,有時候太固執己見了,一味地要求完全,不肯退讓,也做不到委曲求全,嫡女的作派讓她吃了不少虧。

在佛堂這些年,她領悟了一件事,退就是進,有舍才有得,握緊的拳頭不放開,怎麼得到想要的?

「如果當年我能冷靜想一想,不讓怒氣沖昏頭,把事情從頭到尾順過一遍,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人永遠在追悔,希望有更好的未來。

「伯娘,想太多會腦殼發疼,真的,我試過,你看我都不想東想西,怕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每天都笑嘻嘻的迎接今天。」霍香涵看似簡單的傻話發人省思。

今天看得見,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在便是幸福。

「我們涵兒是好孩子。」她一個當娘的居然沒十來歲的孩子想得通透,挺慚愧的。兒子好,兒媳婦好,她就好,其他的順其自然。

聞言,霍香涵神氣地仰起鼻孔。「那是當然的,我肯定是好孩子,就我娘老嫌棄我太野,管不動,被我爹寵壞了。」

「她不識貨。」百里兮雲笑著將人拉到身邊,模模有肉的小手,這是一只有福氣的手,肥瘦得宜,手背不露青筋,捉福聚財,一生生活無憂,旺夫旺財,財運亨通,不愁金錢。

「對,不識貨,伯娘下回見到我娘的時候就罵她,有個仙女女兒還不滿意,她想王母娘娘下凡當她的金疙瘩嗎?」娘總嫌她,嫌到一無是處,好像她只會吃干飯,別無長處。

「好,我罵她,太不知足了,幸好我撿到了,伯娘疼你……」有這個小搗蛋在身邊,她整天笑口常開。

樂不可遏的百里兮雲輕拍小媳婦的手,呵呵的笑聲讓人感覺她快樂。

「你們在笑什麼?歡歡喜喜地……」

墨之默一到,輕快的笑聲驟停,三人六只眼齊齊看向神情局促的男人,氣氛一度凝窒。

不過,銀鈴般的脆笑很快打破僵局。

「墨伯伯,你是特意來看伯娘的嗎?想和她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

當丈夫的當然很想和妻子回到最初那些充滿歡笑和欣喜的日子。

兩人自小定下婚事,自是熟稔,一成親便日日膩在一塊,耳鬢廝磨,情意繙,看什麼都美好得令人動容。

可惜墨之默有心和好,機會卻不給他,兩人之間還有一個擅于裝可憐的魏雪梅,他倆的關系始終是裂開的,難以癒合。

「夫人,我……」

不等他開口,百里兮雲一陣搶白。「不要告訴我你是來為魏姨娘求情的,才過五天而已。她就受不了了嗎?看來真心很廉價,『老爺』在她心中還沒重要到讓她付出一切,我真同情你呀!」本想好好說,可是一開口便是挖苦,極盡刻薄。

她心里還有怨,不發泄出來著實難受。

四個華字輩的丫頭都回到她身邊當管事嬤嬤,當年娘家給的五房陪房也找回來,慢慢接掌墨家事務的百里兮雲差不多上手了,有自己人輔佐,她更快掌控府里的動靜。

自然也包括私下收買送菜婆子的魏雪梅,她借著一天一次的接觸向外求援,還讓人帶信給墨之默。

有趣的是那是一份「血書」,叫人看了好生不忍,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以血書寫。

只是誰知道這是誰的血,惜命的魏雪梅不可能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一刀,對她而言跟要她的命差不多。

那麼,是誰偷偷潛進去看她而不被發現?

有必要。

「做人寬容些,她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哪做得了粗活,我也不想讓她輕省,只是讓幾個侍候她的丫頭、婆子去陪陪她,省得她沒人說話悶得慌……」終究是他十余年的枕邊人,還是有幼時情誼的表妹,他無法狠下心看她受苦。

至于真不真心並不重要,他對她也不見得有多少用心,湊合著過日子只求舒心,其他的倒在其次。

「是呀!侍候著,順便縫衣漿洗,掃掃院落下個廚,再把田給耕了。她呢!坐在樹下據著團扇乘涼,一口清茶一口水晶餅,笑話老爺是個傻子,她小指一勾就跟哈巴狗一樣喘著氣跑過來,給她舌忝腳。」說她不寬容,那她就再狠一點,連白米菜蔬也不送了,自個兒種塊菜田吧!

「兮雲,你怎麼變得這麼心狠,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她心地善良的收容無家可歸的災民,施衣布粥,自個兒掏腰包請大夫義診,開義學讓十歲以下的孩子學識……

種種善行不勝枚舉。

「若我給你戴綠帽,弄個面首什麼的,希望你也能心平氣和的說『多個人侍候你也不錯,你安心的享用』。」她用他說過的話反諷。

「不過多個姊妹幫你侍候我而已,你何必斤斤計較,安心當你的主母,她不會和你爭。」

不會爭?

真是睜眼說瞎話,連男人都霸佔了還叫不爭,時不時到正在坐月子的她面前炫耀,有意無意露出被男人寵愛過的歡愛痕跡,那時的她真想將人生吞了,連渣也不留下。

可惜生完孩子的她身子太虛弱了,產後血崩氣血大虧,是娘家嫂子的日夜照顧才讓她養出氣力,否則一直虛虛軟軟的,連手臂都舉不起來。

墨之默一听,嘴角一露苦笑。「別說嘔氣話,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我承認當年是我做得過分些,沒和你商量一聲就納妾,是我的不對,我跟你道歉,你這氣性呀!」

是男人都消受不了,要不是他們自小認識,知曉她對事不對人的脾氣,兩人的婚事能不能成還頗令人費解。

「呵!為了魏姨娘,你都肯拉下男人的尊嚴向我低頭,當時你還說你沒錯,男人納個妾沒什麼了不起,指責我善妒,是個妒婦。既然你當初那麼喜歡她,又為什麼要娶我?墨之默,你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你要的不過是我百里家的勢力,你想讓墨家成為漠北第一世族。」只是一步錯、步步錯,因為一時的貪歡而毀了大計。

「夫人,你……」他不是偽君子,他心里有她才願聘她為正妻,但不可否認地,有百里家的相助的確能讓墨家更進一步,站在高處的他得意忘形了,只知該及時行樂,而忘了府中的嬌妻。

既然錯了就一直錯下去吧!反正也無法回頭,如今他不求諒解,只盼少生事端,讓日子……歲月靜好。

「墨之默,模著你的良心,我進佛堂的十幾年,你來看過我幾回?每回在門口待一會就走,從沒想過進佛堂看我過得好不好。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你養著玩的狗。」只要他低聲卜氣的求她,她多少會消消氣,不再記恨。

墨之默一听,臉色為之一沉。「是你說你不想見到我,叫我以後都別去了,你一看到我就覺得惡心。」

「是我親口對你說的嗎?」百里兮雲冷言。

「當然是……」他忽地一頓,想起妻子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跟他說過一句話,是……

她呵呵輕笑,笑得極冷。「是魏雪梅說的吧!一個在佛堂的女人怎麼把話傳出去?你真以為你臉大,能妻妾同心?墨之默,你不只傻,還腦子有病,我巴不得撕了她,豈會讓她轉達!真不知你的自大是如何養成的,難怪老爺子不敢把墨門交給你,因為你是扶不成的阿斗,只能守成……」

聞言,他雙眼瞠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以及一絲受傷。嬌妻美妾無疑是一大笑話,他身邊的兩個女人都認為他優柔寡斷,扛不起重擔。

就在這對夫妻橫眉豎目議往日舊事的期間,兩個小輩悄悄離開,不好多听長輩互揭瘡疤,畢竟那是上一代的事,與他倆無關,讓老夫妻去撕扯,陳年傷口不再流一次血是好不了的,希望能各自保重。

「西極哥哥,你要帶我去哪里?」

有好玩的事她一定當仁不讓。

「去後山,那兒有個山洞,我小時候常去,是我們墨家的禁地,非嫡系子孫不得入內。」他倆遲早會成婚,她便也算是嫡系。

洞內月復地遼闊,有暗河流過,能容納上萬人,是戰時的避難處。

「後山?」听起來好像很有趣。

「我帶你去過一回,你嚇哭了。」那時她三歲,白白胖胖的小粉團,小短腿跑得比誰都快,第一個沖進山洞。

誰知她一進山洞便大聲喊叫,驚動晝伏夜出的蝙蝠,一大群往洞外飛出,她嚇著了,放聲大哭。

百里兮雲剛進佛堂的那幾年,上官月每隔一段時日便會獨身來看她,跟她說了不少寬慰的話,勸她早日出佛堂,別把丈夫讓給居心叵測的女人。

那時的她听不進去,閉口不語,把來了好幾回的上官月氣得破口大罵,揚言再也不來。

不過那只是氣話而已,下一次上官月照樣前來,她還會順便去瞧一瞧年幼的墨西極,給他帶些好吃的、好玩的,教他如何自保,他在日後的追殺中才能逃出生天。

後來上官月有了小閨女,墨西極也多了個小未婚妻,兩個小孩手牽手玩在一塊,成為玩伴。

「真的?」霍香涵一臉不信,認為墨西極騙她,她最勇敢了,從來不哭,哭的人是小狗。

「那時候你哭得可響亮了,把我嚇得一頭汗,趕緊抱起你往外走。」

後來他不知吃了什麼上吐下瀉,躺在床上十余天下不了床,月姨說他中毒了。

是月姨帶了人給他解毒,把一瓶解毒丸塞在他手中,要他覺得不對勁就吃一粒,吃完了捎信給她,她自己不來也會讓人送過來。

「哼!就會唬人,我號稱漠北第一大膽,才不會被一個破山洞嚇到,一會兒西極哥哥不許拉著我,我走在最前頭保護你。」她是看過萬人塚,走過古戰場的人,死人都不怕,還會怕個洞窟?

殊不知,什麼都不怕的霍香涵把話說早了,當真遇到慘絕人寰的……她還是吐了一地,把隔夜飯的酸水也送給大地了。

墨西極笑著揉揉她頭頂。「好,你保護我,不過要看著腳底,路不平。我很多年沒來了,不知里面變成什麼樣,也許有蛇蟲鼠蟻,留心點。」

「嗯!我會當心。」好多雜草,都比她高了。

平安鎮是以墨家主宅向外擴建而成,鎮內就數墨家佔地最廣,足有數百畝,背後靠著千峰山其中一座偏峰,納入墨家範圍內,因此稱之後山,也就是墨家禁地。

因為只有嫡系子孫能入禁地,故而後山少有人煙,草木繁盛,野兔、獐子、水鹿之類的倒是不少,隨著水草的肥美而聚集,一小群一小群的在草叢里覓食。

墨西極牽著霍香涵往快被荒草淹沒的小路走,走了沒多久發現前面沒路,他們必須用手把草撥開才能看見前路。

約半個時辰左右,山在前方,巍巍而立,半邊的山壁是削平的,往上直立,寸草不生,另一邊恰恰相反,長滿了不知名的樹木與野花,乍看之下別有一番城春草木深的意境,讓人心曠神怡。

「咦,西極哥哥,那個是不是你說的山洞?」眼尖的霍香涵往前一比,興奮得要沖過去。

抬頭一望,一處被垂下蔓藤覆蓋住的黑黝黝洞口入了墨西極眼底,他深吸了口氣,忽覺氣味不對。「小涵,等等,先別進去……」

不等他說完,性急的霍香涵身子一輕,施展輕功踏草而過,一溜煙的功夫人已沒入洞中。

「這丫頭真不听話,該讓她吃點苦頭……」話雖這麼說,墨西極可沒半絲停頓,急起直追尾隨其後。

一入洞,迎面飄來的竟是……

尸臭味!

「西、西極哥哥,你……你快來,這里好多的……嘔!嘔……我不要看了……」

「怎麼了,小涵,你看到……尸體!」這是他們墨家的禁地,居然有人闖入,做出這般慘不忍睹的事。

一前一後,兩人看見累累尸山,有的成了瑩瑩白骨,有的還有皮連著骨,枯骨一具具,還有的肉身腐爛生出了蛆,應該剛死不久,約在一、兩個月之內。

從尸身上的衣著來看,以女子居多,而後是十歲以下的孩童,男人和老人不多,大多頭骨被捏碎。

霍香涵見到這景象,臉色發白直作嘔。

修行多年的墨西極卻是沉下臉,死的應該是漠北的百姓,這是有人用他們的骨血和魂魄練邪術,因為幾千具尸骸中毫無一只飄浮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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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百里兮雲出佛堂

驚天一聲響,地面為之震動,不少人因此站不穩跌坐在地,瞬間的搖擺後又歸于平靜。

被驚醒的百姓以為地動了,連忙帶著細軟和妻小逃出屋里,驚魂未定的詢問怎麼回事,只是沒人可以給他們一個答案。

墨府某處院子里,天上下起血雨,帶血的碎肉紛紛掉落,一旁還有一只血肉模糊的男人大腿。

月亮似乎也染上血色。

靜止的,是所有人的表情,或怔忡,或錯愕,或詫異,或不信,張大的嘴久久不能闔上,目瞪口呆的望著天。

太驚人了,簡直是誅天滅地。

「西極哥哥……」

小貓似的輕喚軟糯綿細,霍香涵一臉小心翼翼。

只是眾人的目光還停駐在落下的血肉上,沒人听見她細碎的聲音,她又不死心的喊了一聲。

「西極哥哥。」

這一次,有了回音。

「嗯!」

然後……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她問得很小聲。

「沒事。」唉!事態嚴重了。

咬著唇,她神色惶惶。「可是你們的表情很奇怪,明明是一件好事,該驚喜的,可我看到的只有驚,沒有喜,還有凝重,好像我做了一件錯誤的事。」

「沒什麼,只是他的元神跑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眉間的皺紋始終沒舒展,如座小山丘隆起。

「元神?」什麼東西?

「就是一個人的魂魄,修煉有成的修道人修出元神,意味著他比別人多出一條命,一遇到危急便可月兌離肉軀而去,等待機會復生或是找到宿主附身,厲害的修行人還能奪舍。」他的道行太淺了,至今連元神的影子都沒瞧見。

「奪舍是什麼意思?」听起來不是很好。

「殺掉一個人的三魂七魄,使其魂魄消亡,繼而以自身元神取代消失的靈魂,成為那個人活著。」從外觀看來和平常沒兩樣,唯一改變的是言行舉止和生活習慣。

霍香涵一听,難過的抱住他的手臂,垂著頭內疚。「那我不是害了另一個人?我不曉得人都死了還能奪舍。」

墨西極苦笑的輕拍她的背。「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心急了,用你所能用上的方法救人。」

說實在地,他該感謝她,若不是她,他可能爆體而亡,涌進身體的煞氣太多了,他沒辦法一下子吸收,沖擊他的筋脈和氣穴,使其漲大,他難受得想吐卻吐不出去。

「嗯!嗯!我當時看到了心好急,想著西極哥哥不能有事,就從懷里掏出一顆黑丸子丟出去,他不死,西極哥哥就……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我陪你一起變老。」她緊捉著他的手,很怕他突然消失了。

「對修道者而言,長命百歲不是好話。」一旁的無垢低聲嘀咕著,百歲太短了,他還想修到與天齊壽呢!

胡立一千零六十八歲,因度劫緣故只剩下三百多年壽命,若勤加修煉,再添三百年也不是難事。

而借著活人修煉的阿奇也四百二十七歲了,只是人的壽命有限,而他的修行之法有了偏差,因此他最多活到五百歲便會因為壞事做太多而遭到天譴,身毀魂消,入不了輪回,化作天地一縷清風。

為了活下去,他找上魏雪梅,她是陰女天體,與她陰陽能使體內的陰氣滋長,他便有機會找到宿主。

而胡靈靈是意外之喜,他讓魏雪梅喝她的血,而他則取其最純淨的妖力,改變自己身為人的體質,使其妖化,之後再將沒有了妖力的胡靈靈煉成丹給魏雪梅服下,丹藥加上魏雪梅體內胡靈靈的血,她的身體也會產生變化,成為適合他的爐鼎。

听聞打斗聲沖過來的無垢一臉震驚,「什麼黑丸子?」他看著就像……

「轟天雷。」

果然。墨西極撫額苦笑。

「你們說毒藥可能沒效,毒不死人,我就想著什麼東西比毒藥威力更強大,而且一踫即死,我就想到這個了。」霍香涵說得無比愉快,想小心地藏起小小的得意,可歡喜的模樣還是藏不住,喜孜孜地,叫人感到好笑。

「轟天雷是誰給你的?」這玩意兒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炸上天。

當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便掏出身上的十張五雷轟頂符想與那巫覡同歸于盡,誰知符紙夾在指間尚未擲出,倏地一顆黑石從他身後掠身而過,與化身為黑箭的巫覡踫個正著,瞬間震耳欲聾的轟天巨響響徹雲霄。

他被爆開的氣流推開,體內驚人的煞氣也因爆炸的撞擊力從口撞飛出去,他才能稍做喘息,運行周身的內力將紊亂的煞氣壓制住。

「我姑姑,她說她只有一顆,是別人送她的,因听我要離堡游歷,就把轟天雷給我,讓我保命防身。」幸好派上用處了,她救了西極哥哥。

「又是誰送她的?」他覺得再往下問,會有令人預想不到的結果。

「姑姑說是一位白胡子道長,叫什麼清的,我也記不住……」撓著耳的霍香涵笑嘻嘻地望著墨西極,他沒事真好。

「一清道長。」他接著說。

「對對對,是一清道長,我記得是數字,姑姑說白胡子老爺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什麼我徒弟就靠它救命了。」姑姑听了不以為然,當江湖趣事說給她听。

真相大白了。

轟天雷是大師姊做著玩的,原本有十顆,被幾個師弟當爆竹拿去炸山了,只剩下一顆被師父搶走,他一邊跳腳一邊罵他們暴殄天物,一窩子敗家子。

原來繞來繞去,還是自家人救了他,他這次的劫難算不算命中的最後一劫?

莫名地,墨西極心中有種感覺,他的死劫尚未過去,且此劫和遁去的邪物元神有關。

「一清道長是我們師父。」無垢抬起下顎十分神氣。

「啊!一清道長是師父呀!他一定很厲害。」霍香涵自動地把墨西極的師父當成自家師父,喊得親熱。

「我大師姊更厲害。」無人能出其右,道門中的第一人,他若有她一半的本事,什麼妖魔鬼怪都能手到擒來。

「真的?」她半信半疑。

「絕對不假,大師姊說往東,師父鐵定不會往西走,她布陣、卜算、畫符、煉丹樣樣精通,我們師門因為她聲名大噪,弟子上萬……」無垢雖然經歷過大師姊的「疼愛」,但對她還是有著近乎盲目的崇拜。

听他大力吹捧,霍香涵反而覺得不真實,他說的情形和她爹娘很相似,爹每次都讓著娘,娘說日頭是方的,爹肯定回道「方的真好看」,這是出自爹對娘的寵愛。

所以西極哥哥的師父也是如此,听說他師父只收十個徒弟,大師姊是唯一的女子,當然偏愛得很。

這麼認為的霍香涵一直當無垢夸大其實,直到有一天她真見到童玉貞了,才知道這位大師姊真的很厲害,強大到她都想五體投地了,童玉貞成了她心目中的神。

「你們在干什麼,不是說要布陣捉鬼嗎?鬼在哪里?倒是我們墨府要被你們毀了,瞧瞧這樹都倒了,屋頂破了個大洞,院子變池糖……」哼!捉個現成,看他們還怎麼狡辯。

眼露冷意的魏雪梅死命盯著胸前有血的墨西極,心里咒罵著他為什麼不去死,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爆炸聲把天罡地煞陣給炸了,大陣一破,其他小陣也跟著威力大減,魏雪梅便試著走出禁錮自己多日的院子,沒想到真讓她跨出院門了,迫不及待地趕往出事地點,她想親眼目睹墨家長子的尸體。

可惜她失望了,人還好好的活著,雖然全身是血一身狼狽,可沒死是對她的嘲諷,嘲笑她用盡心機還弄不死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手是她無能,眼看著狼崽子變強大。

「你說錯了,魏姨娘,是我的墨府,你一個姨娘還沒資格說我們。」墨西極神情冷漠,直接和魏雪梅對上,他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不帶絲毫情緒。

「什麼你的、我的,我可沒承認,在你回來前,墨府是我掌家,你一個道士還是去修行,看能不能修成神仙。」她言語中滿是譏誚,把姿態擺得很高,想把墨西極壓下去。

「你的承認?我看你病得不輕,待在屋里養病別出來了。在我墨家是我做主,沒你說話的余地,以下犯上三十大板。」她自個兒往槍頭上撞,就別怪他手下無情,先割下她一塊肉再說。

「你敢——」她怒視。

「想試試我敢不敢嗎?」一個妾室而已,誰給她的膽子敢對少主咆哮,仗著誰的勢。

想到母親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墨西極很想將她凌遲至死,一片一片割她的肉足足一千片,讓她知道什麼叫刨骨割肉之苦。

「你……」看到他凌厲的眼射出刀一般的冷光,她的心口抽了一下,忍不住生出懼意。

她忘了他已經不是當年能任她拿捏的瘦弱孩子,就算給他冷飯冷菜也得咽下去,百般言語凌虐,只能縮著身子躲在牆角邊,不敢有任何反抗,即便賞他耳光也忍著不哭。

曾幾何時,在她手中的受傷小獸長大了,大到如凶猛的老虎能吃人,叫人望而生畏。

魏雪梅不承認怕了他,是避其鋒,以待後招,她還有很多手段沒使出來,等著侍候他。

「怎麼了?我听見好大的爆炸聲,一陣地動天搖,有沒有人受傷?謹之……」看到斷垣殘壁,滿目瘡痍,匆匆趕來的墨之默愣住了,這是機關術失敗嗎?

一顆轟天雷炸出牛鬼蛇神,墨家的幾個主子都出現了,墨書軒、墨書齊還有一臉驚慌的墨清音,自家找自家娘,很自覺的走向魏雪梅,和墨西極、霍香涵等人形成明顯的對立。

「老爺、老爺,梅兒好怕,你要為妾身做主,那小雜……大公子說要打我板子,我……嗚嗚……我細皮女敕肉哪禁得住,你得救救妾身,我不想挨打……」魏雪梅乳燕投林般投入夫君的懷中,瑟瑟顫抖惹人憐惜。

「你……」

墨之默還沒來得及發話,一道冷然的聲音先起。

「犯上不該打板子嗎?」

「呃!這個……」不能看他的面子少折騰嗎?都是一家人。墨之默不想壞了父子情,眼中透著希望家和人皆平安的意圖。

誰跟她是一家人,天真也該有個限度。「父親莫要忘了我是誰,墨家除了你之外便是我有資格開口說話,其余人等最好把嘴巴閉緊點,不要讓我看見你們一口白牙,我不介意把它們拔了。」

墨西極這話一出,有人不高興了,大聲喝斥。

「你憑什麼這麼蠻橫跋扈,墨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爹還在,輪不到你在這里頤指氣使。」他當自己是誰呀!不過早出生一、兩年。

墨書軒忿忿不平,滿臉怒色,若他才是長子,哪能由著人張狂。

「娘,他就是大哥嗎?」好足的氣勢,強者的威儀,真叫人羨慕,他會保護他吧?

和墨書軒恰恰相反,墨書齊對長兄有股莫名的崇拜,覺得這才是一個真男人的氣度,頂天立地、不畏強權,目光堅定得彷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將他擊倒,巨木參天般屹立不搖。

性情溫和的他從不與人爭,也不想像二哥那般盛氣凌人,凡事都要拔得頭籌,若不是第一便陰沉著臉一整天,好像所有人都得罪他似的,每個靠近他的人都會屏住呼吸不敢大聲談笑。

過了不久後,大哥出了意外,第一的名頭回到二哥手上,他粗略知曉是怎麼一回事,可他不能說,畢竟胳膊肘向內不向外,怎麼都得兄弟一條心,嚴守口風。

只是這樣的他很虛偽,他不喜歡,心里難受。

「噓!少說一句。」面對次子的詢問,魏雪梅不快的橫了他一眼,她不能忍受他口中的稱謂。

「大哥」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從她肚皮滑出去的大兒子,早就該死的墨西極是塊絆腳石,讓人見了扎心。

被母親一喝,墨書齊落寞地往後退了幾步,一向不為母親所喜的他十分識相,不該他出頭的事就得消失。

這般細微的動作引得墨西極注意,他眼角一瞟,多留了一份心,墨家不見得全是爛泥,還有好根苗。

「軒兒,閉嘴,不許和你兄長大呼小叫,他是墨家耆老認定的少主,等我老了,墨家要交到他手上,任何人不得有異議。」在大是大非面前,墨之默還是力挺長子,給他該有的尊嚴。

「為什麼是他?我不服,這些年都是我在為府里爭口氣,全西瀾城誰不知墨樓,誰不知清墨公子,我把墨家的名聲推到眾所皆知的高度,他卻回來摘果子,這對我何其不公!」墨書軒認為自己才是墨家的繼承人,少主非他莫屬。

手心背都是肉,他還能偏袒誰?看著兩個長大成人的兒子,墨之默黯然苦笑。

墨西極沉聲道︰「不為什麼,因為我是嫡子,我,就是墨家。」他一出生就代表其他子嗣沒有機會,世上沒有所謂的公平。

本就痛恨長兄存在的墨書軒一听這話,心中的不滿完全爆開。「嫡子又怎樣,不過是個名頭,墨家才沒有你這種見好就搶的土匪,憑什麼所有的好東西都是你的,你不配……」

「軒兒,你胡說什麼,快跟你長兄道歉……」墨之默不忍見兩兄弟反目成仇。

「天弓,給我打。」霍香涵發號施令的同時,自己也上前準備動手。

「是。」

一道身影飛快掠過,兩聲慘叫隨即響起。

「你……你敢打我兒!我……我跟你拼命……」一見兒子被打,魏雪梅臉色一變,不做小鳥依人了,發怒的沖向霍香涵,想打回來。

可惜她尚未近身就被一腳踢出去,落在丈夫腳邊。

墨西極收回腳,慢條斯理的輕拍衣袍上的塵土,嫌髒。

「墨伯伯挑女人的眼光不怎麼樣,濫竽充數,連對兒子的教養也差強人意。西極哥哥縱使不是嫡子,也長他幾歲,瞧他張牙舞爪的,不把長兄放在眼里,說西極哥哥蠻橫跋扈,我看他才是囂張狂妄。墨府自有規矩,哪能由著他不顧體統,我打他還是手輕了。」敢說她西極哥哥是土匪,找打。

「涵丫頭,嘴上積德,他好歹是我兒子,給你墨伯伯留點顏面。」看到她彷佛看到另一個上官月,一言不合就開打,管他生人熟人,拳頭沒眼不認人,打了再論交情。

「墨伯伯,我給了,不然不是兩巴掌,而是兩條腿。弟不敬兄,這是忤逆,誰家庶子敢對嫡兄耀武揚威。」她說得義正詞嚴,頭頭是道,一轉身,溫馴得像只小女乃貓,露出一口白牙。「西極哥哥,你看我打得好不好?」

見她邀功的笑臉,墨西極面上一柔,以指輕點她鼻頭。「好,打得真好,西極哥哥甘拜下風。」

一听到稱贊,霍香涵的小尾巴要翹起來了。「我明明跟人講道理,誰說我不講理,誰再說我不講理,我就真的不講理,看誰敢說我不講理。」

一句「不講理」繞來繞去,把人繞昏了頭,她最終的結論還是不講理,誰也別想要求她講理。

「好,不講理。」

每個任性的女人背後都有一個縱容她的男人,霍香涵從此往不講理的歪路繼續走下去。

「老爺,你听听,這一搭一唱听得多令人寒心,軒兒可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能坐視不理,由著一個外人欺凌他。」魏雪梅抹著淚,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

「梅兒,你別哭,我和她……呃!他們好好說說,都是好孩子,別起內……」顧此失彼,他也難做呀!

「老爺,你可不能偏心,妾身跟了你十余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一個小丫頭上門打我的臉,明日還有我的活路嗎?我不活了,干脆去死,免得日日看兒女受氣。老爺,我唯一舍不得的人是你,要是我死了,誰來照顧你……」

魏雪梅最擅長扮小白花,在男人面前裝柔弱、扮可憐,一副風吹就倒、弱柳無依的模樣,讓男人忍不住心生憐惜,怕嚇著她,放輕聲音輕言細語的哄著。

人一習慣某個調性就改不了,為了把丈夫的心拉過來,她又故技重施,淚眼蒙朧的倒在丈夫懷里,要死不活的哭訴當家的辛苦,又使苦情計訴說她的深情,把墨之默感動得一塌糊涂,不自覺的被她牽著鼻頭走。

就在她大施媚功,說得墨之默有些意動,輕攬住她細腰的時候,一道女音響起——

「想死就去死,不會有人攔你,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還要玩幾回?你不膩我都看煩了。也不瞧瞧自己幾歲了,還裝小姑娘撒嬌,害我要洗眼楮,看得我作嘔。」

魏雪梅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可墨之默卻全身僵直,默默地把手松開……

「夫……夫人?」

夫人?魏雪梅眉頭一顰。

「多年未見,我以為你認不出我了,怎麼,想叫我兒子和兒媳婦給你小妾賠罪不成?你這顆老榆木腦袋被蟲蛀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換一顆新的?」真好,她一出佛堂就送她一出大戲看,挺熱鬧的。

墨西極愣愣地望著她,沒有開口。

「伯娘,你氣色真好,我彷佛看到仙女下凡了。」嘴甜的霍香涵十分歡快,小兔子一般的跳到準婆婆身邊,一手拉著瞥扭的墨西極,一手輕挽神色不自然的百里兮雲。

母子倆像不認識的陌生人,誰也不看對方。

「貧嘴。」她一張嘴能甜死人。

「不貧呀!伯娘模模,我的臉豐澤有肉,我娘說這是福相,不信你問西極哥哥。西極哥哥,我是不是很有福氣?」禍福相依,她會闖禍也會召福,整體來說是福運女圭女圭。

力求鎮定的墨西極嗯了一聲,沒人知道他心里亂成一團,不知如何和母親相處。

「看吧!西極哥哥都疼我,伯娘你不能嫌棄,不然我哭給你看。」她假意要擠出眼淚,卻變成逗趣的擠眉弄眼。

有了霍香涵這個可人兒緩頰,初出佛堂有些拘謹的百里兮雲放松緊繃的身體,若無其事的吐口氣。

「別學那沒臉的小騷貨,動不動哭哭啼啼,以為掉兩滴淚就能讓男人服服帖帖,那是沒骨頭的慫貨才會由著人擺布。」她指桑罵槐的教育著。

霍香涵一臉崇拜。哇!伯娘好強大,氣勢驚人,她得跟伯娘學學。崇拜排行榜換人了,伯娘第一,西極哥哥掉了一位,第二。

「夫人,你……」別一出來就埋汰人,他是沒什麼作為,消極的守成而不積極的開創新局勢,但他有苦衷。

漠北三大巨頭,上官、百里、霍家堡這三個家族摟成一條線,彼此有姻親關系,往來密切,可因為一個百里兮雲,墨家成了眾矢之的,三家聯合起來排擠,讓墨家從有路走到無路,最後只能退守府中不與人爭。

「你說誰小騷貨!你怎麼出來了?」一見容貌不減當年的老熟人,氣焰高張的魏雪梅頓時氣弱,矯揉做作地往夫君懷抱里靠,好似很委屈的樣子,怕被人傷害。

百里兮雲算什麼東西,不過是男人不要的棄婦。

人賤無法治,這時候魏雪梅還耍心眼,想刺激百里兮雲,故意在她面前表現和丈夫的親近,凸顯她雖是正妻卻不如側室受寵,自己才是墨之默最愛的女人。

誰知魏雪梅自鳴得意的嘴角尚未揚起,身前的男人已將她推開,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向妻子。

「我出不出佛堂需要你同意嗎?」百里兮雲神情高傲,自帶一股不容褻瀆的聖潔,令人自慚形穢。

「我……」魏雪梅反駁不了,恨在心里。

「還有你,我就幾年不管事,你還真有本事,不僅弄丟了我的兒子,還讓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妾當家,你真對得起我呀,墨之默。」果然仗勢欺人令人心情愉悅,霍家丫頭應該早點來開導她,她就不必一直憋屈著,自個兒生著悶氣。

听到妻子直呼他名字,許久未有的暖意油然而生,墨之默竟有種想哭的沖動,只覺恍如隔世,最後,眼中閃著淚光的他笑了。

「我不是小妾,我……我是平妻,和你平起平坐……」魏雪梅不甘示弱,為扳回一城,厚著臉皮以平妻自居。

其實若不是墨老爺子阻止,還真讓魏雪梅成功上位了,因此百般不順的她才會讓人在他的飯菜中下藥,讓他慢慢的虛弱而死,再也沒法管東管西,礙她的好事。

「你何時成為平妻了?不過是個妾室,小門小戶的人家出身不懂,當年婆婆沒教你嗎?竟讓你鬧這樣的笑話,還是她也沒多疼你,不在意你讓人看不起。」百里兮雲的眼神透露出對魏雪梅的鄙夷。

婆媳之間永遠不可能有和睦的一天,百里兮雲剛嫁進墨府沒幾個月,墨老爺子想讓媳婦管家,墨老夫人卻不願放權,一度鬧得很僵,最後是老太爺發話,這才有所緩和。

墨老夫人面上是妥協了,私底下卻心有不甘,對「奪權」的媳婦十分不滿,因此才特意縱容一心奉承她的外甥女與兒子藕斷絲連,在小倆口身邊埋下一根刺。

果不其然,她的目的達成了。

可是墨老夫人只想到前頭,卻沒考慮後果,當墨之默納妾後,百里兮雲竟毅然決然的撒手了,什麼也不管的遁入佛堂,任她千求萬求也不予理會。她因此遭丈夫責罵,悔之已晚的她再也挽不回一顆破碎的心。

原本只想把媳婦吃得死死的墨老夫人為了此事郁結在心,沒幾年便因為操勞過度而辭世,上頭無人的魏雪梅順理成章的接下中饋,甚至沒有通知百里兮雲為婆婆披麻戴孝,等百里兮雲知曉時人已入土了。

百里兮雲因此頗為自責,抄寫經書回向婆母。

「老爺,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曉得我出身不好,如今姊姊這話實在太讓人傷心,她嫌棄我沒關系,怎麼連婆婆都有不是了?為人媳婦當知孝道,當年是我和你送婆婆出殯,你不能沒良心呀!」魏雪梅捂面低泣,彷佛她才是真正為這個家付出一切的人。

「夫人,你……你也有不對之處……」當年母親過世,妻子不聞不問,的確有違為人媳的孝道。

親娘的死令墨之默悲痛萬分,因此有些喪禮的安排是交由魏雪梅處理,但他並不曉得她未曾知會百里兮雲一聲,還收買府中之人不許透露,一直到最後都沒見到妻子出現,他這才死心,心灰意冷的不再等妻子回心轉意。

其實也是他自個兒意志不堅,作著左擁右抱、妻妾同心的美夢,輕信別有用心的妾室,而錯過與妻子和好的機會。

「你在指責我?」百里兮雲冷冷一睨。

「我……呃,總要講點道理……」他想和妻子好好說話,可是那全無感情的目光一掃他就怯了,畢竟曾允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卻沒有做到,有愧于心的人自是心虛。

「涵兒。」

「是,伯娘,你有什麼吩咐?若是想打人,我可以代勞。」一張笑臉的霍香涵作勢要挽袖子,做一回壞女人。

「掌嘴。」

「嘿!我來了,包管你看了樂呵呵,以後請叫我暗夜黑煞女。」她早就想動手了,替西極哥哥出氣。

包含墨西極在內,在場的人都听不懂這對「準婆媳」在說什麼,兩人眼神根本不曾交會,一個喊人,一個回話,默契十足的知道對方的意思,其他人還一頭霧水。

直到霍香涵圓潤有肉的小手往魏雪梅的臉上巴下去,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掌的是她的嘴,他們怎麼沒想到呢!

不過大婦掌摑小妾乃天經地義的事,不論對錯,正室才是當家做主的人,丈夫無權插手後院事。

也就是說打就打了,沒地方說理,除非丈夫想冠上寵妾滅妻之名,否則最好少開尊口。

這便是嫡庶有分,再受寵的妾還是個妾,在大婦面前都得低頭,這叫規矩。

「別再老爺老爺的矯情,你家老爺是我拜過祖先的夫婿,我是墨家宗族承認的宗婦,而你不過是從後門抬進來的賤妾。順便教教你,妾只能稱呼正室為夫人,姊姊是窯子里喊的,也許你待過娼門,但別把娼婦的壞習慣帶進墨府。」百里兮雲是有爪子的,一擊中的。

憋屈太久了,一出佛堂,她便強勢回歸,以往不出聲是懶得理會,他們都忘了百里家專出狠人,不論男女都狠厲如狼,若把狼惹怒了,百里追殺。

霍家丫頭說得對,憑什麼把丈夫讓給一個不如她、事事算計她的女人,若是還要這個男人,就下狠手搶回來,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反之,手撕一對狗男女不是更快意,與其看別人笑,還不如讓他們哭。

霍香涵的一番話終于讓百里兮雲想通了,君若無情我便休,何必糾結不已,誰欠了她就討回來,管他狂風暴雨。

本想讓墨之默出頭的魏雪梅被那句「矯情」噎住,又被娼門兩字嚇到臉發白。

「姊……夫人,妾身知你不喜,可也不能隨便污蔑人,妾身對老爺是真心的……」

雖不是娼門,也為之不遠了,她曾為了吃好穿好,將自己賣入戲班子,當了一年半的戲子。年幼的她特別討人喜歡,為了戲班子有戲接,戲班老板便將她送給大月復便便的地主老爺狎玩。

雖未破身,卻已非清白之身,但她也因此學到不少侍候男人的招式,是床笫間的尤物。

「我相信。」百里兮雲冷若冰霜的點頭。

「嘎?」魏雪梅訝然一怔。

百里兮雲信?她自個兒都不信了,她早就沒有心。

「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既然魏雪梅要做戲,就讓她演個夠,看看她的真心值多少。

「什麼意思?」魏雪梅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怕了?來不及了。「從明日起,卸下珠釵簪環,穿上布衣素裙,素面朝天不許抹紅擦綠,日出則起,日落則歇,我在後院給你一畝三分地,不依靠任何人,獨自種出水稻,只要你三個月不喊一聲苦,我便讓你入名。」

入名,指的是在族譜上記名,日後得受後代子孫香火祭拜。

「什麼!」叫她做個農婦?

「不是說真心嗎?那就做給你家老爺看,以行動證實你真心戀慕他一人,而非看上他的身分、地位,只想共富貴而不願過貧賤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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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5: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與巫覡對戰

坐在妝台前,魏雪梅對著銅鏡輕撫眼角細紋,越看她越生氣,肝火上升,氣得眼尾都在顫抖。

當年她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處理掉墨西極,誰知這人竟然沒死,還不知如何跟老不死搭上線,一起回來。

哼,他們以為這樣聯手就可以打敗她,從她手中奪過掌家權?她可還有後招呢!

麻煩的是,他們帶著幾個臭道士入府後,她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他們整天在府里施法布陣,說要捉妖除鬼,嚇得她都出不了院門,什麼天雷陣、地絞陣的,她一跨出去就雷動地搖,把她轟得一臉灰倒飛回來。

到底是什麼意思,真把她當成妖了?她是人,貨真價實的人,居然用天雷打她,簡直欺人太甚!

還有姓霍的臭丫頭,根本是故意來克她的,一口一句魏姨娘,現在府里的下人都開始不听話了,使喚起來沒有以往順手,而且看她的眼神也少了恭敬和畏怯,敢直視她的眼,像在嘲笑她烏雞不是鳳,棲不了梧桐,落地撲騰糊了一身雞屎,臭氣燻天。

「夫人,別氣了,氣大傷身。」擅于察言觀色的周婆子拿起梳子,為主家梳理微亂的發,抹上十兩一盒的香膏。

魏雪梅哼了哼,以手攏發,在眼角抹上細粉,蓋住細紋。

不容紅顏見白頭,她最無法接受的便是變老,只要有一根白發就立即拔掉,胭脂一點艷麗無雙。

「夫人,那些人怎麼跟你比,你是天上的星辰,其他人都是地下的泥,還不是任由你踐踏。」

極盡奉承的周婆子把魏雪梅捧得高高的,魏雪梅一高興就賞了她金丁香耳墜,把她喜得牙都快掉了。

「唉!瞧我這年歲都大了、老了。」魏雪梅故意說著反話好讓人贊美她,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在意那張臉。

「不老、不老,夫人美得很,老婆子我一把年紀了,就沒見過比夫人更好看的人,你是天仙下凡,月里嫦娥,男人一見了都為你傾倒……」呃!頸後的皮怎麼皺了?

沒察覺周婆子的異樣,攬鏡自照的魏雪梅被自己美得忘神。「真會說話,嘴真甜,賞你顆糖吃。」

「謝謝夫人。」周婆子接過來一看,此糖非彼糖,是一錢重的銀豆子,做成甜豆大小賞人用。

「對了,靈靈那邊還好吧?我好些日子沒過去看她了,怕她惦記著。」她眼睫一垂,蓋住眼中的冷意。

連她的「糧食」都給斷了,她與他們不死不休。

「表小姐看起來很煩躁,一直想來見夫人,可是那幾個道士在院子進進出出,她想出來不甚方便。」說是有邪祟作祟,得封院,不許閑雜人等在表小姐的院落附近活動,她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打探到的。

銀子最好使了,院里的丫頭、婆子不就張嘴了。

「那孩子肯定嚇壞了,平白無故捉什麼鬼,我看是墨西極帶人在裝神弄鬼,想騙些銀子花花。」魏雪梅故作無奈的說起閑話,讓多嘴的周婆子傳出去,三人成虎,流言一起還不讓自家老爺給趕出去。

「夫人說得是,都好些時日了,也沒瞧見真抓到什麼鬼,八成是來訛錢的,也就府里主子心善,容許一干道士胡鬧,要是一般人家早把人轟了。」只是才剛回來的大公子帶頭說要抓妖,又如何把人轟了?

「都是我那妹婿瞎鬧騰,自從妹妹去世以後,靈靈就是他唯一的親人……」可惜只生一個,若是多來幾個,她的「口糧」就不虞匱乏了,只是不知胡立怎會和墨西極連上,讓她的煩惱接連而來。

魏雪梅托著腮對鏡發呆,眼角的細紋快遮不住了,她得想個萬全之計月兌出這無形的監牢,盡快催那人制好她要的「回顏丹」。

「不好了,娘,大事不好了……」墨書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得說不出話來,先倒了杯茶喝下才順氣。

「瞧你大呼小叫的,要讓你爹瞧見了,又要說你沒規矩。」從妝台轉過身,魏雪梅起身幫兒子拭汗。

墨書軒氣憤的一哼。「他哪還會記掛著我們,爹的眼楮里除了墨西極,再也看不見其他人,我剛才喊了他一聲,他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只叫我回屋讀書,不考個功名不準出門。」

聞言,魏雪梅眉頭蹙起。

墨西極又成了擋路石,再一次妨礙她兒子要走的路。

無妨,一次不成再來一次,她不信弄不死他,正好借由這次的捉鬼將人除掉,人一死就賴不到她身上。

呵呵,得好好想個一石二鳥的計謀,既是讓礙事的賤種消失,同時把胡靈靈掌握在手中,用她半人半妖的肉身煉成丹藥。

「娘,你怎麼還笑得出來,祖父讓爹把耆老們都請來,還有墨門長老和門內重要掌事,準備宣布墨西極為墨家下一任繼承人,等他熟悉門中內務後便由他繼任家主之位。」祖父的決定太欺侮人了,全然沒顧及他和弟弟。

「你說什麼!」那老不死竟然、竟然把她渴求的一切全給了百里兮雲的兒子,那她這些年的辛苦又算什麼?

魏雪梅氣急敗壞,哪還坐得住,一口血氣往上沖,幾乎要沖出咽喉,她咬了咬牙又咽下去。

不行、不行,不能功虧一簣,她一定要忍,非忍不可,小不忍則亂大謀,等那人恢復了,肯定能為她扳回一城。

可是憋在心里難受呀!早知如此,應該早早毒死那老不死的,而墨之默這沒用的家伙,居然不想想她和兩個兒子還等著他照拂,一遇到老子就驀。

魏雪梅只遠遠地看過墨西極幾次,因他全身散發一股令她害怕的濃重煞氣,所以她並未靠近,自然不曉得墨西極的容貌十成十的出自墨家血脈,不僅與父親像了六、七分,更與曾祖如出一轍,眉眼、五官如復制一般,讓見過的墨家長者都嘖嘖稱奇,直言是先人轉世,由他承繼家主位置再合適不過了,不做第二人選。

「娘,絕對不能讓他佔了少主之位,那是我的,他是一個賊,想來偷走整個墨家,我們要想辦法箝制他,讓他無法五鬼搬運奪走我們的一切。」他絕對不允許。

「五鬼搬運術?」

墨書軒不過是情急之下說了一句,不代表任何意義,可魏雪梅一听,兩眼發亮,當下有了又狠又毒的毒計,不僅能當面打臉,還能報復墨家父子。

哼,要繼承家主之位嗎?一無所有的家主還繼承什麼,兩手空空的上位不成了笑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娘,你在說什麼,清醒點行不行,若那雜種掌了權,下一步是不是要請出佛堂那位,娘在府里的地位岌岌可危。」他不是說空話,而是擔心母親執掌的中饋不保。

霍香涵自從去了一次佛堂後,之後有空就會去坐一坐,有時半個時辰,有時將近一個時辰,她是笑著進去,心情愉快的出來,听說有灑掃的下人瞧見百里兮雲和她說話了。

這不是一件小事,連墨之默都被驚動了,放下長輩的身段詢問,急切的想知道百里兮雲是否放下對他的不諒解,願意走出佛堂。

有期待、有觀望,更有惡毒的詛咒,她的動與不動牽動了墨府中人靜不下來的心,他們都在等待著,看她會不會有驚人舉動,讓人大吃一驚。

「不行!」魏雪梅不加思索的大喊。

若是讓百里兮雲壓在她頭上,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她不會死,死的會是攔她路的母子。

「你說不行就不行嗎?看看他才回來幾日,你連自個兒院子都出不去,美其名是惡鬼作祟,女眷不宜隨意走動,但事實上和禁足有什麼兩樣?」氣憤不已的墨書軒重拍金絲楠木桌面,少了母親的助力,他做什麼都不順,有志難伸。

魏雪梅不以為然的拿起一塊桂花糕往嘴里一抿。「兒子呀!你的歷練還是太淺了,凡事不要只看眼前,目前先讓他得意一番,以後有得他受的。」

「娘的意思是?」和他想的一樣嗎?

她眼神一沉,透出絲絲寒意。「當你娘是吃素的嗎?府內里里外外安插了不少我的人,這些年我可不是坐吃等死,早早做了一番安排,那小子想接手還得看我同不同意。」

墨府的老人被她換得差不多了,不是明升暗降,便是尋了名頭放到莊子上,近十余年進府的下人皆以她馬首是瞻,他們的賣身契捏在她手上,誰敢蹦,她捏爆他們易如反掌,如同輾死幾只無力反抗的蟆蟻。

墨書軒一听,臉上終于有些笑意。「那就好,有娘出馬便萬無一失,我可以安心了。」

她捂嘴輕笑,神情看來十分愜意。「瞧你緊張的,不過是小事一件,有娘在,誰都不能踩在你和你弟弟妹妹頭上,你們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誰敢和你們爭奪,娘跟他們拼命。」

說得硬氣的魏雪梅並非真心疼愛孩子,而是以他們為籌碼來控制墨之默,在面對兩方兒女的抉擇上,他還是得掂量著,是淡了父子情的嫡長子,或從小養到大,寵著疼著的三個孩子。

在人數上她可是佔了優勢,再傻的人也不會擇一舍三,不要養在身邊的孩子,偏袒流落在外的孽子。

畢竟不是世族出身,魏雪梅這次的盤算落了空,錯估局勢。

對世族大戶而言,再多的庶生子女也比不上一個嫡子,嫡系子孫才是正統,庶出的一出生便低上一階,這是沒得比的現實,以人數取勝無疑是無稽之談。

她太高估自己了,以為她想要的都能得到手,把別人當成可以隨手抹殺的小蟲子,他們的生殺大權掌握在她手中。

「娘,我去參加墨樓的詩會了,這兩天不會回府,府里的事就讓你多操心,我走了。」墨書軒心頭一松,滿臉春風得意,取出描金江南煙雨扇面的摺扇一據,故作風流的往外走。

兒子一離開,魏雪梅也讓周婆子下去,不用侍候。

只剩她一人的屋子內,臉上掛著的和煦笑意倏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咬牙切齒的恨意,銀牙咬緊,腮幫子硬到能在上面跑馬。

百里兮雲,你真是陰魂不散,都把你打入泥里了還能翻身,仗著兒子的強勢回歸給了你底氣,想讓我吃癟嗎?

還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墨西極,一次殺不死你,我再下手第二次,不信你是九命怪貓,怎麼殺都殺不死。我一定讓你命喪黃泉,尸骨無存,成了一攤爛泥,看你還如何活過來。

魏雪梅冷笑著,笑得陰森,一雙描繪精致的鳳眼閃過血色紅光,像黑暗中的噬血蝙蝠,精光鑠鑠。

「誰惹你生氣,是不是處子血喝少了,體內的魔氣亂竄……」一陣桀笑聲響起。

「師父,你怎麼才來,徒兒想你了。」听到不像常人的沙啞聲音,魏雪梅面帶喜色,起身相迎。

「是想我,還是想我和你雙修?你這股騷勁也就師父我承受得起,換成別的男人,不早被你吸干精血。」披著斗篷的男人看不見臉,但絕不是先前的拉姆,他略高、偏瘦,朝她伸出干癟見骨的枯瘦五指。

看到如干尸一般的手臂,魏雪梅眼一眨,將眼中的厭惡藏好,假意逢迎。「師父莫要取笑徒兒了,徒兒千盼萬盼還不是盼著你到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還不許徒兒想你,相思入骨了。」

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捏著蓮花指,裝出十七歲少女的嬌羞,還真是為難她了,偏生墨之默和黑斗篷師父就愛她這一味,一听她嬌聲嚶嚨便軟了半邊身子,忍不住將她抱上床,來一場淋灕盡致的顛鸞倒鳳。

「桀桀桀……小嘴兒真甜,讓為師嘗嘗你的滋味。」他粗暴的將人拉過來,吃人般的吻住她的嘴,還將帶著惡臭的舌頭伸入她嘴里翻攪,似乎十分享受她的順從。

「師父,徒兒受不了,你的傷……」她佯裝關心的詢問,不想他中途因傷而中斷。

听拉姆說,師父在得知有道士能傷到他的當天就尋上玉清觀,卻在觀中受到伏擊。

一提到未癒的內傷,名為阿奇的巫覡狠厲地將她甩開。「用不著你提醒,為師知道這傷是誰留下的,我自會找上他,一報傷我之仇。」

四百多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傷得了他,那渾然正氣雖然可怕,但不及重創他內腑的陰寒煞氣,彷佛來自最深處的地底,帶著無數冤鬼的死氣直撲而來,沒料到生人身上竟然藏著浩瀚煞氣的他措手不及,這才被傷個正著。

不過就這一回,不會再有下一次,用活人修煉的他早已成魔,初出茅廬的小道士也敢妄想和他一較高下,他一掌就能將人拍成肉泥。

巫覡亦分好巫和壞巫,前者以巫術為人治病,能通鬼神,與天地溝通,而後者稱之黑巫,如巫師阿奇,他以人來修煉神通,吸其鮮血,食其血肉,以骨鍛身,最後連魂魄也不放過,那對入魔的巫覡來說是大補之物。

「徒兒只是听你的聲音還有些虛弱。」看來那雜種的道行不低,竟能重傷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

魏雪梅以身祭獻已經十幾年了,可是她從沒見過阿奇的真面目,他每每都是子時過後來,天明之前走。

墨之默毫不知曉自個兒的女人早已一枝紅杏出牆去,依然對她信任有加,眷戀她妖嫌的身軀難以自拔。

「無妨,區區小輩還奈何不了我,我一出手,他們一個也別想逃掉。」他還沒吃過道士,換換口味也不錯。

魏雪梅暗自竊喜,哮聲補刀。「師父勿要過于輕敵,據徒兒打听,得知他們手上有很厲害的符紙,能呼雷喚電,把人劈成焦肉,還有不少防身的法器、陣圖、打神鞭,怕是法力高深的師父也招架不住。」

讓他們狗咬狗先打一場,她坐收漁翁之利。她受夠了老鬼的予取予求,把她當泄欲的器皿,也不想百里兮雲的雜種兒子活在人世,正好讓他們殺在一塊,她一口氣除掉兩個心月復大患。

「呵!實力才是強權,傍身之物不過是輔助之力,哪有多強,我的奪命陰陽錘一出,豈容他們活命。」阿奇冷笑著,眼露天下無敵手的自傲。

「師父,不可掉以輕心,畢竟墨西極曾傷過你。」你把他殺了吧!給我兒鋪路。

阿奇似有若無的瞟了魏雪梅一眼,看得她心里發涼,好像看出她心底的陰暗,但他不以為然。

「小雪梅,有時候不要自作聰明,這世間比你聰明的人多得是,你想利用別人,別人也在利用你,就看誰技高一籌。」要不是她的身體令他滿意,媚骨天生,她的血倒是煉血魂丹的材料。

她低眉順眼,不敢妄動。「是,謹遵師父教誨,徒兒定當謹記在心,不讓師父失望。」

「算了,該去會會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了,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哇!好高。」

霍香涵笑得像個孩子似的,兩臂打開伸直,迎向朝她直面撲來的小龍卷風,風有點大,吹得她不住的往後仰,一陣一陣的風宛若愛捉弄人的小淘氣,卷動她如瀑的長發,順風飛起。

可是她不僅不怕被風吹走,反而咯咯咯的開心大笑,因為風吹不走她,一道高大如山的身影在她身後接住她,風越大,兩人靠得越近,形影不離,遠遠望去像是一對情深不悔的神仙眷侶。

「喜歡嗎?」看著愛笑嬌顏,心底柔軟得彷佛一攤水的墨西極含笑低視懷中人兒,黑瞳中滿溢對她的溫柔。

她小鳥啄米似的點頭。「嗯!喜歡,站在高處看得遠,彷佛青山綠水都在我腳下,一覽眾山小。」

「不怕嗎?」他問。

桃花般的笑顏好不愉悅,她伸出藕白玉臂作勢要摘月。「有西極哥哥護著,再高也不怕。」

「我也有能力不足的時候,萬一我拉不住你呢?」忒膽大,天都敢扯下來當鞠球場。

霍香涵仰著頭,笑看她眼中的唯一。「大不了我和你一起掉下去,你去哪,我去哪,生死相隨。」

聞言,他動容的以額抵住她的玉額。「傻瓜。」

「不傻,從小我最喜歡的人就是西極哥哥了,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娘說我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壞蛋,年紀不大心很大,早早把你捉在手中。」她不是傻,只是執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堅定初心,不追隨虛無縹繼的風花雪月,雖然以她霍家堡大小姐的身分可以得到更多,甚至她一句話,天底下最珍稀的寶貝都會送到她手中,她一點心思也不用費。

可是最珍貴的不是有形物,而是看不見的心,她相信自己不會選錯,跳動的心指引正確的方向。

撲向他。

「捉緊了,小搗蛋。」眼底笑意滿載的墨西極輕點她鼻頭,骨節分明的長指撫過她女敕紅的唇瓣。

「哎呀!疼,鼻子被你捏歪了。」她假意喊疼,一副小可憐的模樣討寵。

「裝模作樣。」他取笑。

霍香涵擠眉弄眼的吐吐香舌扮鬼臉,「才不裝模作樣,我是可愛又可恨的小女鬼,要趴在你背後,一輩子也不放手。」

「小心我收了你。」道士天職是收鬼除妖。

她咯咯笑,「收在你心里。」

墨西極一頓,隨即頭一低,在嫣紅香唇上一啄。「好,收在我心里,此生此世唯你而已。」

「西極哥哥……」粉頰一紅,如晚霞漫天。

「害臊了?」他輕笑。

「臉很燙。」她一定是生病了。

他作勢模模她的臉,大手輕覆發熱額頭,一臉正經的說道︰「小友病情甚重,藥石罔效,唯有一帖仙丹靈藥方可救治,但前提是要割下心愛之人的三兩心頭肉入藥,你可舍得?」

「不能割我自己的肉嗎?」她可憐兮兮的問。

「治病當用藥引,只能來自他人。」他一板一眼說得認真,煞有其事。

霍香涵不加思索的搖頭,「那就不治了,我才不要西極哥哥為我受罪,人沒有心哪能活。」

「我是你心愛之人?」墨西極明知故問,想從她口中得到令人滿意的答覆。

「嗯!西極哥哥是我最心愛的人,我要和你永遠永遠在一起。」他是她的歸宿,一生的依戀。

「你也是我心愛之人,定不相負。」今生有幸遇見她,是他最大的福分,以前所受的種種苦難只為這段天賜姻緣。

「西極哥哥……」

墨西極俯身吻住她未竟之語,也吻住她口中芳香,似吮似輾的汲取屬于女子的蘭芷馨香,意猶未盡的一再索取,彷佛那是取之不竭的蜜津,令人貪而不厭。

在墨宅坐勢最高的屋頂上,一對儷人深情相擁,風吹動兩人的發絲和衣裾,在忘我的擁吻下宛如一人。

惱人的風呀,吹得人心躁動。

突地,一道黑色霧箭飛掠而過,差點射中霍香涵後背,墨西極目光一利,抱著她半步旋身,正好避開射來的霧箭。

有人中箭了。

「西極哥哥,誰在慘叫?」叫得好淒厲。

「去看看便知曉了。」不會是好事。

墨西極一手攬住身邊人兒的細腰,從屋頂縱身而下,足不落地踩著一棵棵樹的樹冠往發出聲音的地方凌空而去。

當兩人到達時,就見到露出碩大狐狸尾巴的胡立正在遭受攻擊,染血的衣服幾乎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一片鮮紅。

「住手。」

胡立命在旦夕之際,以為狐生會就此終結,沒想到一道金光閃過眼前,逼近胸口的黑箭頓時消散。

「又是你,無知小輩,膽敢來壞本尊好事,看來是嫌小命太長,自個兒送上門來給本尊塞牙縫。」年紀是他零頭的小家伙,他還不放在眼里,正好給他磨牙當點心吃。

桀桀桀的陰冷笑聲一起,由淡而濃的黑影逐漸成形,身穿黑斗篷的阿奇出現。

「你牙縫也太大了,能塞進一個人,該不會是牙掉了吧!听來有點漏風。」眉頭一蹙,霍香涵用小手捂鼻,一股死人味被風吹來,她嫌臭捂得死緊。

「臭丫頭,連你也敢對本尊無禮,一會兒本尊會好好料理你,讓你死得其所。」桀!桀!小姑娘的肉最女敕了,還有香到令人蠢蠢欲動的處子血,干淨的魂魄……

「想動她得先問過我,本道的打神鞭可不留情。」身子一閃,墨西極擋在小未婚妻身前,手中多了寒氣逼人的打神鞭。

看到道門聖物,阿奇往前一跨的身體定住,似考慮要不要與之拼搏,修行暗術的人最忌道家法器。

「大公子,殺了他,快殺了他,禍害人命的妖孽留不得!」胡立一臉憤然,他嘴邊淌著血,一手按住左胸,慘白的臉色看得出受傷不輕。

他因擔心女兒安危,偷偷入府,沒想到正好遇到妖道取女兒心頭血煉藥。

「桀!桀!桀!自個兒是妖還指稱本尊妖孽,狐狸,最該死的是你,奉上你的血和一身骨肉來助本尊修行。」阿奇從不是正人君子,話一說完,隨手揮袖出招,錐子形狀的黑霧凝實,射向胡立眉心。

倏然,錐子落地,再次化為霧狀在風中散去。

「在本道面前動手,想必已有赴死的準備。」墨西極因沒有多大的把握,暗暗取出童玉貞給他的防身符紙,他捏在指縫間打算隨時出手。

「憑你也敢動本尊?」以卵擊石。

「你注定命喪此處,由本道代天收服。」墨西極催動五雷矗頂符,五道腰粗的巨雷從天而落。

「小輩放肆——」

阿奇連忙閃避,雖然他閃得夠快了,仍是被其中一道雷光劈中大腿,墨黑的血從傷口中流出。

但是鑽出傷處的不只是血而已,還有一只只高舉鎌刀螯的尸蟲,將近上百只拇指大的小蟲子,凶惡地張開比身體大兩倍的黑翅,朝墨西極等人飛撲。

「烈火符。」

一連用了快十張烈火符,冷汗直冒的墨西極才燒盡生命力旺盛的尸蟲,他心中暗驚巫覡可怕的巫力。

「本尊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張符錄,想要對付本尊還不夠瞧。」被應付不完的符紙搞得心煩,阿奇說反話想逼墨西極出手,他才好趁機破了符陣。

「是嗎?」既然他想享受符紙的威力,那便成全他。

墨西極一捉就是一把,他利用符紙排列出天罡地煞陣,咬破手指以血封符,將自大的巫覡封在陣內,使其動彈不得。

「雕蟲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獻丑,真是不自量力……」咦!這是什麼?他居然闖不出來。

剛一動,阿奇便感覺到一股使全身發麻的雷電鑽進心窩,痛得他五髒六腑幾乎碎裂。

「勸你安分點,不要輕舉妄動,這是升級版的五雷轟頂,只要你敢動,便會勾動天雷,雷光閃閃有如置身雷池之中,瞬間就能將你劈成粉末。」沒人能在成千上百的雷電中存活。

自負的阿奇不信凡人布置的符陣困得住他,他召喚出更多的邪物幫他破陣,「小小陣法奈我何!」

無數的黑色飛蛾漫天飛舞,觸動了陣式,瞬間電光閃閃,黑蛾一只只往下掉落,碎成細粉,彷佛下起了黑雨。

立于陣中的阿奇或多或少也被雷擊中,但他頭上多了個鍋大的龜殼,替他擋去多次的雷擊,因此身上的傷並不多,還有余力反擊。

臨時布下的符陣並不完善,找出弱處的阿奇再一次召出成群的黑頭蜂,飛出符陣襲擊墨西極。

「烈火符。」

又是烈火符。

體型巨大的毒蜂遇火燃燒,一朵朵的火花在空中爆開,但也有幾只臨死拼搏,帶著一身火沖向施符的人。

這時的墨西極有些分身乏術,一邊要控制符陣,困住巫覡,一邊要閃躲飛撲而來的火蜂,以免禍及己身。

只是他再怎麼謹慎,也避不開蜂擁而至的毒蜂,身體各處小有灼傷,他連忙用雨符滅火。

「去死吧!小輩——」

阿奇冷笑著沖出符陣,化身為一頭黑蛟,飛身極快的想穿過墨西極的肉身,將他撕成碎片。

「西極哥哥,小心——」

霍香涵臉色大變,驚聲一喊,想沖過去以身一擋,但是腦海中忽然出現一道女子的聲音,她想都沒想的掏出一顆不起眼的小黑丸子,朝變身黑蛟的阿奇扔過去。

轟!

好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突然間,黑蛟不見了,天空下起灰蒙蒙的黑雨。

黑雨中,暗芒一閃,倏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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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為祖父解毒

「無念哥哥,你真的是西極哥哥嗎?」真是太撲朔迷離了,她喜歡的和訂有婚約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知道自己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霍香涵喜上眉梢,喜孜孜的嘴角上揚,笑得像花叢間竄出的小狐狸,想在草地上打滾。

兩個心之所系的人合而為一,對她而言再好不過了,她不用再為自己的「移情別戀」而愧疚不已,認為自己的三心二意辜負了從小寵愛她的西極哥哥,她可以放心的去愛,跟著自個兒的心走。

「你覺得呢?」墨西極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眼中有著淡淡的縱容和寵溺。

他雖是道士,卻也有人該有的七情六欲,面對幼時寵著的小姑娘,心底泛起絲絲情愫,不繼續無怨無悔地嬌寵她似乎天理不容。

她像是那絲絲落下的春雨,悄然無聲的浸潤他的心,讓他原本干涸的心房長出綠意,由一根小苗變成野草蔓生,荒漠的心田開出一朵朵迎風綻放的小花,趕走纏繞不去的孤寒。

看著她全然歡喜的笑臉,他死寂的心活了過來,感覺過去的苦難只是一種考驗,雨過天便晴,天邊一道彩虹劃過,她便是上天給他最好的饋贈。

「哎呀!西極哥哥欺負人,老是考我,你看我腦袋瓜子還沒你手掌大,你就放過我吧!別為難我。」她撒嬌地在他手掌心蹭呀蹭的,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看她耍賴地用頭頂頂他的手,他會心一笑,揉亂她烏黑青絲。「都長大了,不能調皮。」

霍香涵這時突然想起一事。「西極哥哥,你為什麼不和我相認?」

關于這一點,墨西極選擇坦承。「我原本此番事了便要回師門,不想揭示身分打擾你的生活,不過……」

不過情之一字,半點不由人,他的心隨著與她相處而改變了主意。

霍香涵懂得他的未竟之語,眯著眼笑,輕輕抱住他的手臂,把頭往上一仰。「真好,西極哥哥回來了……」

他沒死,活生生的回來了。

她在笑,眼中卻閃著叫人心疼的淚光。

「嗯!我回來了。」墨西極眼神溫柔,天底下盼著他歸來的人並不多,唯有她的真心看得見。

對他爹而言,嫡長子固然重要,可並非無可取代,多生幾個兒子便可彌補這個缺憾,以庶代嫡有何不可。

至于對生他的親娘來說,他的出生無疑是一種諷刺,諷刺她對丈夫的愛和付出是自取其辱,當她為丈夫懷胎十月的同時,丈夫的身邊已有別的女人。

這是何等的羞辱,她恨到孩子都不想生了,只想和丈夫兩不相見,再無恩愛。

墨西極從未感受過來自父親、母親的愛,有的只是冷漠和漠視,除了祖父,沒人在意他的死活。

如今又多了一個,他的小香涵,看似單純卻爪子鋒利的小貓兒,她的喜歡很直接,讓人又喜又憂。

喜的是她的不做假,心如黃金般純粹,憂的是太執著,不知收斂,橫沖直撞容易讓自個兒受傷。

「西極哥哥,以後不管你到哪兒都要帶著我,我陪著你。」天之涯、海之角,她只想陪在他身邊。

霍香涵的感情很純淨,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不會管他人的想法和側目的眼光,她又不為那些人而活,憑什麼讓她畫地為牢,想要就伸手去取,不因別人的阻止而放棄。

他一頓,眼神更柔和。「好。」

一句「好」,許諾終身。

一片紅葉落下,情定三生石。

「嘻!嘻!西極哥哥,你要去哪?怎麼越走越偏?」四周的樹木出現奇怪的變化,好像走入一個陣法中,百年老樹轉眼成了千年古木。

「去見我祖父。」怕她走錯路,墨西極大手一握,主動牽起柔若無骨的小手,小小柔萸在他手中宛若羊脂白玉般柔膩光滑。

「墨爺爺?」她好些年沒見到他了,自從西極哥哥失蹤後他便隱居了,閉門謝客,不見外人。

「嗯!他病了。」一想到祖父幾乎油盡燈枯的身子,墨西極眼中迸射出飛雪般的冷意。

「病了?」霍香涵面有訝色。

「一會兒你就會看見他。」抿著唇,他不便多言,但臉色神情異常凝重,深門大戶多的是不可道于人知的齷齪。

前往墨門有多條路,幾個大陣和陣中陣相互牽連,若非有擅于解陣的人帶路,一入陣中非死即傷。

此地往往只有墨家嫡系能前來,墨書軒等庶生子嗣連靠近都不被允許,被阻隔在祖地之外。

因此野心勃勃的墨書軒和魏雪梅特別痛恨被墨老爺子護著的墨西極,因為有他的存在,他們永遠也成不了正統。

「感覺……有點遠……」霍香涵眼前一晃,只覺突然暈眩,耳邊的松濤聲一變,多了竹聲的沙沙。

定神一瞧,居然在竹林中?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連腳下踩的泥土都松軟了幾分,不若先前硬實,彷佛進入另一個世界。

墨門的機關術真是太玄妙了,讓人如墜五里霧中,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難以分辨,九九八十一種變化九死一生。

「是挺遠的,多走幾回就習慣了。」他從小就在這兒進進出出,閉著眼楮走也能知曉哪里有樹、哪里有顆石頭。

墨門不等同于墨家,墨家是墨門的附屬,對外的門面而已,而墨門是獨立于世俗外的隱門,如非必要,絕不介入國與國之間的糾紛,安于現狀隱于暗處,坐看風起雲涌。

只不過墨門的門主皆出自墨氏子孫,墨門是墨家人所創,若有一朝墨門門主不姓墨,那麼墨門也就滅亡了,不存于世。

她訝然的睜大琉璃美目。「我還能再來?」

不是霍香涵太過驚訝,而是她曉得墨西極帶她來的地方是墨門禁地,不然也不會設有陣法保護。

「傻氣。」墨西極好笑地往她眉心一點。

什麼意思?她哪里傻了?「西極哥哥……」

「每年正月初一,墨家主母要來為祖先上香,點長明燈、添燈油。」以媳婦之名盡孝。

「我又不是主母……」驀地,她臉一紅,有些害臊的低下頭,從眼角偷瞄他。

「明悟了?」他取笑。

小臉紅通通的霍香涵捂著嘴笑。「西極哥哥,我會做個好妻子,不論遭遇什麼都和你同在。」

「嗯!」他輕嗯一聲,眼底柔得要滴出水了,握著小手的大掌更緊緊相握。

墨門無所不在,它是一扇門,也可以是一座山,兩人迂回的走了將近兩個時辰後,一道微帶佝僂的身影就站在菩提樹下,面上有著欣慰的笑容。

「大公子。」

「年叔。」

「年叔叔!」

听著嬌軟的糯聲,年峰臉上的笑褶更深了。

「香涵小姐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老奴都快要認不得了。」還能再見到這兩個娃兒,他心中歡喜呀!

愛听好話的霍香涵笑得見牙不見眼。「嗯!嗯!我好看,娘說我是江湖第二美女。」

第一是她娘。

「也好久沒見霍夫人了,她可還好?」年峰和墨老爺子多年未步出墨門,對外頭的事知之不多。

「我娘很好,爹也好,年叔叔好不好?」她笑嘻嘻地,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姑娘,眼神澄澈似湖,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好感。

「好、好,都好。」他呵笑兩聲。

「那墨爺爺呢?他說要給我糖吃。」偏著頭的霍香涵模樣可人,微揚的唇瓣紅潤瀲灩。

「老爺子他……」年峰眼神一暗,多了悵然。

這時,壓抑的咳嗽重重響起,邊走邊說的三人臉色同時一變,快速的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奔去。

「祖父——」

一入內,面色灰敗的墨老爺子抬起上身,往床下咳出一口深濃的血痰,人如斷線的風箏般往後一躺。

見狀墨西極連忙上前按扶,伸出三根指頭把脈。

一會兒,他取出一粒丹藥化在水里,扶著墨老爺子的頭慢慢喂藥,墨老爺子灰暗的臉色才一點一點的好轉。

「祖父體內的毒怎麼又加重了?」他先前給的丹藥可以暫時控制住毒性,使其不再擴散。

聞言,年峰滿臉怒色。「老奴自上回大公子指出老爺子中毒後,特別注意送來的一應物品,沒想到還有遺漏,那個女人的手伸得可真長。」

他口中的那個女人指的自是魏雪梅。

明面上,她當然給予最上等的衣帛吃食,為博名聲,自是無微不至的安排,讓人找不出一絲錯處。

但事實上,給老人家補身的雪參、靈芝、鹿茸、銀耳、冬蟲夏草……都是泡過藥水再曬干,從外表看來並無異樣,但越補越虛,虛不受補,日積月累下來反而形成痼疾,藥吃得越多人越虛弱。

「看來還是太仁慈了,不給她重重一擊不知害怕。」真以為能只手遮天嗎?

「大公子,老奴再去查查……」非把這些老鼠一只只逮出來不可,太張狂了。

「不用了,年叔,我找齊了解毒的藥材,等祖父的毒一解,看還有誰敢蹦。」當務之急是先解毒,至于其他的,有的是時間和他們算帳。

「可是……」

「老年,听他的,他怎麼說你怎麼做。」吃了藥氣順了的墨老爺子面上恢復大半血色,比起之前的有氣無力,顯得聲音宏亮許多,胸口的咳嗽舒緩了些。

「是的,老爺子。」年峰恭敬的退到一旁,微佝的背似乎挺直了,拉長了他的身嫗。



屋外的風帶著蕭瑟的涼意,送來竹子清雅的寒香,淡淡地,似有若無,令人感受到一股來自天地間的洗禮。

小屋內,墨西極取出一口三足金烏雙頭鼎,煉丹對清風觀弟子來說不過是日常的課業,信手拈來毫無困難。

他先用丹火溫鼎,等整口鼎平均受熱,提高到他要的溫度後才略微降溫。

此次提煉的丹藥共有九十九種藥材,其中以毒蜂草等三種藥材為主藥,找齊了這三樣便可開爐煉藥。

只是他在煉丹這方面稍有不足,因此需要再三虛空演練過,確定藥材放下的先後次序和火候,從提煉到融合,以至成丹,一個步驟都不允許有錯,稍一疏忽便前功盡棄。

「香涵,離丹爐遠一點,爐鼎內的高溫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她膚質細膩,容易被灼燒,他原本想獨自閉門煉丹,但她堅持陪他,他只得放行。

「好,我躲遠點,西極哥哥小心。」霍香涵乖巧的躲在梁柱後,探出一顆小腦袋十分好奇。

她是第一次看人煉丹,自是興奮不已,瑩亮的水眸瞅著他,一眨也不眨,非常專注。

在腦海中順過三遍煉丹手法的墨西極倏地眸光一銳,他以手試試鼎溫,覺得可以了才一一放下藥材。

鼎內發出沸騰的咕嚕聲,但事實上里面一滴水也沒有,只有濃得不見底的白霧,像是水底漩渦般緩慢旋轉。

白霧越轉越快,凝結出細如毛發的水氣,紅的、白的、綠的、黃色,各色都有。

漸漸地,水氣融合水滴狀,繼續在爐鼎內轉動,淚珠大小的水滴在分裂、凝實,藥材的香氣散發出來。

期間他有時持符念咒,有時入定不動,專心致志,夜不寢寐。霍香涵偶爾也會退出小屋,或送杯水給他,或替他抹汗。

「丹成。」第四天清晨,墨西極出聲宣告。

三顆圓滾滾、魚眼大的珠子在鼎底滾動,珠子表面泛著乳黃色澤,上面有兩道不甚明顯的丹紋。

丹藥剛成形時還冒著熱氣,觸及燙手,約等了一刻鐘後才散熱變涼,晶瑩剔透得宛如剛從貝肉內挖出的珍珠。

「西極哥哥,丹藥都這麼漂亮嗎?」她也要學煉丹,把世間劇毒煉得雪白圓潤,讓她討厭的人情不自禁的吞服。

自個兒服毒不關她的事,想找死她阻止得了嗎?

這樣她可省了不少事,不用擔心人家來尋仇。

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面有疲色的墨西極勾唇一笑。「不一定,有的墨黑如石,有的看起來像羊糞。」

但為了好吞服,大多制成圓形。

一听像羊屎,霍香涵眉頭擰高,一臉嫌棄。「西極哥哥,你教我煉丹,我要學。」

墨西極低聲一笑,先用清水淨手後才輕揉她的頭頂。「學煉丹要先修道,有一定的道行後才能嘗試控火,而且要不怕火才行,我學會控火前廢了快一千張的烈火符。」

換言之,他至少被燒了幾百回才避免被燒,也幸好有個擅于制作符筱的師姊,隨手就能畫出成千上百的符紙,否則他們上哪學高深的控火術,更別提以符紙煉丹。

只是這麼一來,花費在買空符紙的銀子就相當驚人了,因此他們師兄弟被迫下山賺錢,或賣符、或捉妖、或驅鬼、或淨屋安宅……舉凡能賺到銀子的活都得干。

「什麼,會被火燒?」怕疼的霍香涵抱著手,尚未入門就先退縮了。

「而且要有耐性,靜下心,一入定便是整日不能動,以你好動的性子做不來。」別說一天,半個時辰她就肯定坐不住了,身子一歪趴在蒲團上睡著了。

「不能動?不行不行,我做不到,要我立如鐘,坐不搖裙,我一定會被悶死。」霍香涵最沒耐心了,讓她安安靜靜的待在一個地方不言不語不許動,那比把她丟進蛇窟還難受。

「什麼死不死的,不準胡說,口無遮攔。」他聲一冷,朝她瓊鼻一彈,懲罰她說話不經大腦,月兌口而出。

「西極哥哥別彈我鼻子,會歪掉的。」霍香涵迅速以手護鼻,兩手捂得密不透風。

見狀,他只是笑笑,順手取丹,收回丹爐,邀她一同去找墨老爺子。

「祖父,你先吃一粒解毒丸,三天後再吃一粒,間隔三日服最後一粒,便可清除身子內的余毒。」

「真有這麼好用?」年峰猶抱三分疑色。

在他心有疑慮之際,墨老爺子已取走長孫手上的丹藥,沒有半點遲疑的丟進嘴巴里,喉節上下一動,黃色丹丸順喉而下,滑進肚子里。

「老爺子你……」未免太心急了,好歹讓墨門的醫士瞧瞧,哪能像他這般冏圖吞棗。

「不礙事,自個兒的孫兒還信不過?墨門的將來要靠他了。」趁他還能動,得把千百年來的一切傳承教給孫兒,以免有愧于墨門先人。

在墨老爺子心中,長孫才是他唯一認定的傳人,旁的子孫能力太差了,扛不起重責大任,只會毀了墨門。

因此在有生之年,他希望盡快將一生所學都傳給下一代,不論這孩子能走多遠,他終究是放下了。

「祖父,你先試著運氣,把毒逼到指月復,我再把毒血引出。」墨西極手上多了一根三寸長的銀針。

「嗯!我試試。」氣血堵塞的墨老爺子試著提氣,他剛一動,鑽心的痛游走于五髒六腑,痛到他幾乎要放棄。

驀地,一道微溫的氣流從背後直抵心窩,鑽心的痛頓時減輕,雖然痛感仍在,但是在他能忍受的範圍內。

于是他氣涌丹田,一點一點的沖破被堵住的穴道,將毒逼向長短不一的十根手指。

「祖父,忍一下,有點痛……」墨西極話語一落,銀芒飛快的掠過,如同鷹隼飛過水面,倏地叼起水中大魚。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五滴……一滴一滴發出惡臭的黑血落入早已準備好的木盆里,它不斷被擠出,流出將近一大碗的烏血才出現一絲暗紅,而後是正常的血紅。

墨老爺子畢竟上了年紀,本就身子有礙,再加上大量失血,使得他一放完血便有些暈眩,一倒下去就無法起身,人如踩在雲端昏昏沉沉,眼中看到的是重影,沒法看清楚。

過了好一會兒,流失的氣力才回復一些,他疲憊的睜開眼,看向額頭略有薄汗的長孫。

「辛苦你了,孩子。」他這一生唯一做錯的事就是沒顧好這個孫子,讓孫子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

不覺苦的墨西極一搖頭。「師父對我很好,我在師門學了很多奇技異術,師兄弟彼此照顧,親如一家人,祖父大可安心。第一次拔毒難免會有些承受不住,第二次就不會這般難受了,越往後越輕松,你會感受到身體的變化……」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歷經多日的拔毒,墨老爺子的氣色一日好過一日,第二次放血後便能下床走動,雖然走幾步便氣喘吁吁,但顯見地,凹陷的雙頰長出一點肉了,人也精神多了,雙目恢復以往的礫礫。

當墨西極替他拔掉頭頂最後一根銀針後,墨老爺子嘔出胸口淤積的黑血,頓時有全身血脈一下子通暢的感覺,他怔了怔,訝然不已,隨後仰天大笑,舉手朝窗台發出一掌。

砰地,放在窗邊的松柏盆栽從中裂開,碎了一地。

「祖父,別太用力,你身子剛好,禁不起折騰,先做一番調養再說。」祖父被毒毀損得相當厲害,即便用心養上一年半載,也無法恢復到未中毒前的功力,只怕連壽命都不長。

墨老爺子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覺得整個人為之一輕,面有笑意。「無妨,我感覺身子輕快了不少,到了我這年紀,也沒多少活頭了,臨死前還能見到兒孫成器,我心快慰呀!你沒讓祖父失望。」

看到長大成人、氣宇軒昂的孫子,他眼眶略帶濕意,強撐著殘破的身子多年,終于等到人了,他可以對列祖列宗有個交代了,不必抱憾終身。

「祖父何須言死,師門師祖活了五百多歲仍健步如飛,祖父和師祖一比仍十分年輕,孫兒求大師姊煉制幾枚壽延丹,祖父活過一百二不成問題。」師門秘辛,大師姊煉丹、畫符跟吃飯、喝水一樣容易,是天道寵兒。

「壽延丹?」墨老爺子訝然。

墨西極不願意多談,岔開話題。「祖父身上的毒已徹底清除了,再無一絲余毒。墨門位于山里,寒氣重,不利于休養,較易邪氣入體,對老人家的養生多有不妥。」

壽延丹雖有延年益壽的功效,但他不希望身邊的人過度依賴丹藥,以致生出長生不老的貪念。

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孫子,墨老爺子心中略有感慨,笑著嘆息。「也該回去了,這麼多年任由魏姨娘把持墨家,相信有不少不平事發生。你爹一輩子糊涂,難有清醒時。」

知子莫若父,對長子的心性,他知之甚詳,卻因一時的縱容鑄下大錯,他悔之已晚。

當年魏姨娘入門一事他阻止過,但是攙不過兒子的堅持,長子先斬後奏將妾室帶入墨宅,他知情時人已在府中,為此父子倆鬧得並不愉快,可為了家族和諧,最後他還是不得不妥協。

誰知這一退竟把兒媳逼進佛堂,再也不踏出半步,他想要調和卻是有心無力,曾經恩愛的小夫妻誰也不肯低頭,越鬧越僵,終是漸行漸遠,夫妻情斷恩義絕。

他有試圖挽救,將日益張狂的魏姨娘氣焰壓下去,可是長子、長媳都倔氣,像是對上了,寧可讓魏姨娘出頭也不願拉段,任憑錯誤一直繼續下去,身為長輩的他也是莫可奈何,牛不喝水還能按著頭逼它喝嗎?

「子不言父過。」一提到昔日舊事,墨西極言語冷淡,面帶陰沉之色。

看他神情淡漠,墨老爺子苦笑。「不怪你,不是你的錯,全是你爹那糊涂蟲造成的,祖父內心有愧……」

「祖父,可以不提他嗎?過去的事多提無益。」不提不代表前事已然釋懷,欠下的還是得還。

墨老爺子一頓,暗自心疼孫子所受的委屈,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兒子再不是也是親生的。「好了,不說他,談談你吧!你和霍家丫頭的好事幾時要定下?祖父親自為你主婚。」

墨西極看了一眼身側的女子,眼中柔光輕透。「不急,先把墨家的烏煙瘴氣處理好。」

「都怪魏姨娘那毒婦……」

墨西極冷冷譏誚。「光是她一人的問題嗎?祖父病太久了,渾然不知墨宅早已變天了,父不父、子不子,寵妾滅妻,還開門引鬼,將害人的邪祟引進家門,墨家還是不是姓墨可難說了。」

「什麼!」事態嚴重到這種地步?

「祖父以為自己為什麼中毒?單憑她魏姨娘能入得墨門,再三下毒?」連他爹都不一定能次次順利進入墨門,魏姨娘憑借什麼?

祖父老了,學會了掩耳盜鈴,擺在眼前的事實無須深思,稍有腦子的人瞟一眼便了然于心。

「她背後有人?」墨老爺子目光一沉。

墨西極冷冷一笑。「祖父何不親自回府瞧一瞧,省得日後我被人埋汰,說人小話。」

「謹哥兒,祖父會的,不會再讓你孤立無援。涵丫頭過來,讓墨爺爺瞧瞧你,出落得跟花骨朵一樣,你爹娘挺會養孩子的,養出水靈靈的娃兒,一雙明亮大眼干淨得像會說話似的……」

「墨爺爺,涵兒可想你了,你毒一解,整個人年輕了十幾歲,看來像我的叔伯輩。」嘴甜的霍香涵笑顏如花,清亮的眸子彷佛九月的秋日,明朗又帶著煦煦暖意,照亮陰暗心房。

「呵呵……墨爺爺身上沒糖,下回補給你,你這小丫頭呀!泡在蜜罐里,一開口就甜人心坎。」還是小姑娘貼心,一見她天真無邪的笑臉,心里的郁結一下子全拋開了。她嘻嘻直笑,模樣討喜。「墨爺爺,你身子骨好全了嗎?墨家有人欺負西極哥哥,你可得替他做主。」

「家族大了,總有幾只不安分的壞鳥,墨爺爺雖然老了,但還是有幾分氣力,過兩日給你逮鳥玩。」

「不要壞鳥,只要給西極哥哥正名,墨家多了好多我不認識的人,他們也不認得西極哥哥,對我們的態度十分惡劣,狗眼看人低瞧不起人,這事你得管管。還有,墨爺爺,你們墨宅不干淨喔!西極哥哥還被委托去逮壞東西,你得快回去鎮宅,免得墨家被妖邪給佔了。」霍香涵一臉氣呼呼,小粉拳一握好不憤慨。

聞言,墨老爺子神色一凝。「怎麼回事?」

「巫覡。」墨西極簡潔一句。

「什麼,巫覡?」在墨家?墨老爺子倏地站直身子,表情大變。

「我已將此事通報師門,掌門師伯應該會派人來。巫覡現世為禍世人,我道中人定不輕饒。」

「你……你還要當道士?」修道之人立身三界之外,他墨門豈不是後繼無人。

看出祖父的想法,墨西極詼諧的說道︰「道士可以娶妻,不然哪來的雙修,祖父多慮了。」

墨老爺子一听,著實松了口氣,「呵!呵!祖父也沒旁的意思,只是覺得府里該添點喜事,沖一沖令人不喜的晦氣。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該再多做眈擱,排個好日子上霍家堡說說。」

「祖父還是先想想怎麼恢復府里的平靜,內宅不寧,何以安家?更何況還有巫覡作亂,若不把這些糟心事處理了,祖父哪能安心享天倫。」以祖父的精明,居然中招不自知,可見他對內的管束不如想像。

墨門機關術聞名天下,墨門門徒盡出明師謀士,長久以來過于自信,難免流于自負,進而敗相頻露,破綻百出,給人趁虛而入的機會,一步步的瓦解齊聚一心的向心力。

想到自己的毒,墨老爺子沉吟許久,「腐肉若不割除,只會越來越糟,傷口永遠也好不了。



兩日後。

傳言大限將至的墨老爺子忽然大張旗鼓的現身墨宅,他紅光滿面,聲音宏亮,龍行虎步,甚為威儀,炯炯有神的目光銳利如鷹,眸光掃過之處令人不自覺發顫,不怒而威。

他身邊分別站了一男一女,看來與他頗為親近,不少人認出這兩人是誰,卻也一臉狐色,他們什麼時候攀上墨家的「太上皇」?倒是擅于鑽營,攀上高枝了。

不過很快地,大家就知道想岔了。原來口念「無量壽佛」的道士並非趨利小人,而是……

「什麼,認祖歸宗!」

第一個大喊出聲的是滿臉驚愕的墨書軒,他無法接受上面壓了一個「大哥」,讓他硬生生矮人一截。

更重要的是,嫡子回來了,那他在墨家的地位豈不尷尬了,一落千丈。即使他口中不願承認妾生子的身分,可兩相比較之下,誰還看得見他的存在,不可一世的風頭一夕之間被搶走了。

「所有墨家人听清楚,他就是我墨家失蹤已久的長房嫡孫,也是墨家大公子,從今而後,他代表我墨家人,若有不敬,一律家法處置!」

一言破九霄,錚錚鐵言一落定,眾人惶恐而無措,不知該做何打算,這麼多年,大家早習慣魏雪梅當家做主,在她強橫的掌控下,誰敢不听命行事?

如今多出個真正的大公子,那這個家該听誰的?

府中的老人自是偏向墨西極,他才是嫡長孫,但更多的是魏雪梅的手下,因為她,他們才能在府中作威作福,大撈油水,天降的大公子是什麼玩意兒,全然不當一回事。

墨書軒質疑。「祖父,你怎麼能確定他是下落不明的大哥?也許是假冒的,他明明是個道士。」他絕不允許有人和他搶,墨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你認為我老眼昏花了?」墨老爺子面一沉。

「祖父……」偏心,祖父眼中只有那個人。

墨老爺子重哼,「我把屎把尿養大的孫子,我會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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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4: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父子間的對峙

魏雪梅想著新婦進門便能掌控在她手上,隨她揉捏,她讓站就不能坐下,雞鳴起來請安,餓著肚子侍候公婆用膳,再找事讓新婦跪在院子里給她賠罪。

最合魏雪梅心意的一件事便是她能拿捏媳婦的嫁妝。

當年她入府時孑然一身,是靠後來慢慢的累積,以公濟私,中飽私囊才攢了些貼己,手頭寬松了些,能給自己和孩子置辦些好東西。

不過和世族大家嫁女兒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在一個水準上,看看百里兮雲的十里紅妝列冊,她沾沾自喜攢的私產還沒人家指縫漏下的零碎多。

當然,她也想過搬空百里兮雲的嫁妝佔為己有,但在這件事上墨之默十分堅定,不讓人踫一絲一毫,還特意建了地下庫房,設了十八道機關,將足以買下一座城池的貴重物件都鎖入,連她都不允許入內。

恨得牙癢癢的她想盡辦法都得不到這筆巨財,前些日子兒子對她說看中了霍家堡千金,想人財兩得,她當下便動了心。

既然沒法弄到百里兮雲的嫁妝,那就拿上官月的女兒來填,那女人對她的羞辱她至今難忘,而今天上官月女兒的牙尖嘴利更氣人。

以弟代兄,以庶代嫡,這在世家中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太駭人听聞了,簡直是家族沒落的兆頭,可魏雪梅一提,意外地,墨之默竟有些意動,心想都是他的兒子,既然長子沒了,那就老二來吧,若能成事也是美事一樁。

好個毒婦,心思之毒辣,竟然敢打著「兄死弟承」的主意來留住自家霍家堡這塊肥肉。

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未免想得太美了!

不等墨之默開口,怒不可遏的霍香涵先呸了一口,就算她心系無念哥哥,不嫁西極哥哥,她也不能讓魏雪梅這賤婦糟蹋他。

「呸!憑你那個功不成名不就的兒子也敢心生妄想,誰給你的臉敢大放厥詞,今日我娘不在場,否則定往你胸口給上一劍,自己是什麼身分沒看清楚嗎?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放肆,我可是你的長輩……」也是將來的婆母。

八字還沒一撇,想得到挺遠的魏雪梅已經擺起婆婆的姿態要壓壓新婦的氣焰。

「天弓,掌嘴。」

「是。」

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掠過,啪啪兩聲,左右開弓,還沒反應過來的魏雪梅挨了兩巴掌,兩頰瞬間腫得像豬頭,叫人不忍目睹。

「哪門子的長輩,心術不正、認知不明的奴才,我墨伯伯慣著你是他色令智昏,可我不慣你,你連倒夜香都不夠格。」小白兔似的天真小姑娘露出狼的本性,北方梟雄霍天綱的女兒怎麼會是一只溫馴的小羊。

就如同墨西極所想的,扮豬吃老虎,她就是一頭隱藏得極深的野獸,要不然豈敢帶著一婢一護衛行走江湖?

被說是「色令智昏」,墨之默暗暗苦笑,他活了一把年紀還被小輩嘲笑,這頭抬不起來了。

魏雪梅氣炸了。「你……」她要殺了這丫頭,一定要殺了她,不殺她,怒氣難消,沒人可以一再給她難堪!

「墨伯伯,你墨家烏煙瘴氣,好像不是很適合我,佷女就此告辭了,哪天我爹娘再來好好和你聊一聊。過兩天我到百里家走走,百里舅舅可喜歡我了,他那把重達百斤的青龍偃月刀很久沒殺人了,不知道下一個沾血的人是誰……」她看向魏雪梅,笑意晏晏。

一提到舅兄百里炎,墨之默的肩膀僵了一下,再想到他兒子百里追燕,明顯瞳孔一縮,這父子倆都是不講理的狠人,狠起來連鬼都怕,而且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一代比一代狠,單槍匹馬獨挑七十二匪寨的百里追燕更是狠中之狠的狠角色,沾之必死。

不巧的是,百里炎是上官月的義兄,百里兮雲是兩人最在意的人,魏雪梅的出現雖然是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元凶,但沒有自己這個「幫凶」,她也無法成功地傷害百里兮雲。

因此墨之默最不想見到,畏之如虎的便是這兩個人,一遇上他們,他只有挨打的分,不要妄想跟瘋子講理,這是他的切身之痛,當年若非父親腆著老臉出面,他早被打殘了。

「呵呵……佷女別走,來墨伯伯這里沒住上兩天哪行,你爹真要拿他的金算盤砸我腦袋了。」墨之默看了一眼雙頰腫起的魏雪梅,暗嘆她運氣不好,誰不去惹偏要惹上官月的女兒,老虎的孩子會吃素嗎?

霍天綱有個不怎麼稱頭的外號,叫「死要錢」,年輕時候一群朋友起開取的,因為他能一文錢當十文錢用,商人本色精打細算,誰都沒本事佔他一絲便宜。

因此在他成親那日,好友們捉弄他,送了他一個純金打造的金算盤,重達三十幾斤,要他掛在脖子上才準進洞房。

誰知他是對旁人小氣,對自個兒的妻女那是大方得沒話說,要什麼給什麼,就算要座金山也眉頭不皺一下,二話不說的給了,把他們一群朋友們氣得放話要圍殺他。

所謂的「圍殺」是要他掏出銀子擺平,不讓他們滿意就再殺,殺肥羊來堵口。

霍香涵也不是真的想走,做做樣子罷了,她還想見見自囚于佛堂的百里伯娘。「可我不想看到她,令人作嘔。」

魏雪梅冷著臉,捂面抽泣。

假哭。

「……好,你在墨家這段期間,我不讓她在你面前走動,我讓文華侍候你,听你差遣。」

文華是百里兮雲的陪嫁丫頭之一,也是她的親信,嫁給另一個陪房小子為妻,如今管著她的陪嫁莊子和鋪子,是百里家護著的大管事,讓幾次想往里面伸手的魏雪梅不能如願,三番兩次吃了暗虧。

「嗯!文華姑姑我倒是信得過。」話中之意再一次暗貶魏雪梅。



小徑盡頭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座香煙繚繞的佛堂,佛堂的門是開的,一個背向門口的女子坐在蒲團上,手撥佛珠,口念《大般若經》。

佛堂的左側有個小水池,池面飄著蓮花,水池旁開闢了半畝不到的菜田,一畦畦的青菜長得水綠。

「咦!姑娘,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去別處玩兒。」穿著簡樸的婦人提著提籃,籃子里裝的是豆腐和一條大頭魚,一小包紅棗和白糖。

「你是……文華姑姑是吧?我是小涵,霍家堡的小調皮。」唉!文華姑姑老了,兩鬢隱有白發,她差點都認不出人了。

「霍家堡……啊,你是香涵小姐!你都長這麼大了,跟你娘親長得好像……」文華輕呼出聲,捂著嘴,眼中有著可疑的淚光。

是驚喜,也是遺憾時間的流逝與變化,這十余年來也就只有霍夫人不時地來探望,看她們過得好不好,可是夫人從不搭理她,自顧自的抄寫經文,把霍夫人氣得說再也不來了。

可不到一年半載,霍夫人又來了,對著牆罵上老半天,留下天麻、黃苓、人參、靈芝等藥材給夫人泡茶喝,喳喳呼呼地又離開,揚言要放火燒了墨家。

當然是說笑的,墨府還在。

「嗯!文華姑姑,我想見見百里伯娘,她還好吧?」來了不見長輩有失禮數,不管對方見不見人。

文華苦笑著。「夫人許久不見外人,只怕會讓你失望。」

連霍夫人來了都不能讓夫人開口,明明心中有苦,夫人卻說不出口。

「沒關系,就當我來和菩薩聊天,與佛親近,我可是很誠心的信徒。」剛說要學道家術式,這會兒又佛法無涯了。

霍香涵一蹦一跳的跳進佛堂。

身後的文華見她滿腔熱情,也不擋她,提著一籃子菜往後院走去,準備做飯。

「百里伯娘,你還認得我不?我是小香涵,你無緣的媳婦。此番前來,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上別的人了,不能嫁給西極哥哥。你別難過,姻緣天注定,各自安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分在等著。」霍香涵拉了一個蒲團坐下,學旁邊的百里兮雲盤腿。

喜歡上別的人……喜歡上別的人……百里兮雲撥動佛珠的手頓了一下,沒人看出這句話竟引起她心底一絲波動。

當年她丈夫也說過相同的話——

「兮雲,梅兒人挺好的,我很喜歡她,相信你也會喜歡,兩人好好相處當姊妹……」

因為這些話,她心碎了。

明明是她的丈夫,為什麼要分給另一個女人?原來他隨便就能喜歡上別人。

「其實伯娘挺好命的,在這清幽天地里,不用和人爭搶,不必見到不想見之人,你就安心的修佛,等佛祖接你上西天淨土……」

這丫頭在說什麼,她挺好命的?

百里兮雲自然听得見旁人說的話,以往上官月罵她,她只是不想回應,讓上官月一人在那急跳腳,她依舊心如止水。

其實是因為怕哭出聲,性格剛烈的她不想當個只會流淚的女人。丈夫心志不堅,她棄了他又何妨,不能重來的人生,她甘願常伴青燈古佛,讓一滴淨水洗濯她心中的怨恨。


但第一次有小輩說她好命,不像許久不上門的自家兄弟,指責心疼她的「退讓」;不像閨中密友上官月,讓她手刃賤人,做不到也放過自己,反倒是這丫頭開口就贊她命好。

「……不過我想問伯娘一句,你甘心嗎?有心修佛才是佛,無心念佛佛何在?你連親骨肉都不管不顧了,何來有心?再修一百年,佛也听不見你的祈求,無心之人被佛棄……」

有心修佛佛才在,無心修佛佛何在……被佛棄、被佛棄……驟地,佛珠滾落一地,佛珠串的紅線斷了。

「啊!怎麼了,什麼聲音?我好像听見珠子落地聲……夫人,你的佛珠串……」看到地上一顆顆油亮的菩提圓珠,手里端著茶水的文華怔住了。

不只是她一臉驚色,就連佛珠串的主人也錯愕不已,這一串由鳳眼菩提子串起的佛珠是佛教聖物,是當年百里老將軍從南洋聖廟求的,當今世上只此一串,作為女兒的嫁妝,可見拳拳父愛。

而今串珠的線無緣無故斷了,這意味著什麼?

是吉?或凶?

還是來自佛祖的示意?

「咦!斷了呀!伯娘,是不是菩薩生氣了,說你修佛不修心,對菩薩不敬,祂在開示你修佛先修己身,你若放不下,執念太深,反而是身邊的人替你遭罪受難。」霍香涵對著供桌上的神像合掌一拜,抬頭看菩薩雙目垂視的慈悲。

佛若有靈,當憐憫眾生。她在心里祈願。

「我……我的佛珠……」

百里兮雲開口了,伸手想拾起散落一地的佛珠,可當修長縴指踫觸到圓潤有光澤的珠子,她的手忽然頓住,維持著上身微傾的姿態。

時間像是凝止了,不再流逝,佛堂內的三個人都維持不動的動作,連呼吸都輕淺了,淺到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無聲無息地,兩行清淚由百里兮雲的頰邊滑下。眼淚如珍珠,顆顆皆珍貴。

見狀,文華掩嘴輕泣,雖哭得淚眼婆娑,她卻在笑。

真好,真好,夫人哭了,她終于肯把心里的委屈哭出來。好,好,很好,香涵小姐也很好,她真是個福娃,福澤深厚……太好了,舅老爺能放心了……

笑中帶淚的文華一吐心中郁氣,在心中不斷地重復「好、好、好」,好到她停不住憋了多年的眼淚,替自己、替夫人、替所有想幫夫人化開心結的人哭,哭得不能自已。

「伯娘,我幫你撿……」霍香涵蹲,正要拾起一顆離她最近的佛珠,誰知尚未踫到手就被拍開。

「走。」太久沒說話,百里兮雲的聲音有些輕軟、微微沙啞。

「伯娘要我走?」霍香涵輕聲問。

「走。」她看著佛珠,眼神平靜得有如屋外的落葉,靜悄悄的落下,被風吹著走。

「嗯!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不過,有些話涵兒想說,伯娘為什麼要把丈夫讓給魏雪梅?她有哪一點比你好?感情不是讓出來的,而是爭出來的,你不爭,是看不起自己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嗎?那至少你要笑著,讓別人哭,誰欠了你,刨心挖骨也要討回來。」說完霍香涵低身一福,轉身出去。

魏雪梅,一根長在她心底的毒刺。

百里兮雲的淚珠兒干了,不再流,她若無其事的拾起一顆一顆的佛珠,捧在手心放入供盤中,號稱沙漠明珠的雙眼重新閃著堅韌的光芒。



「咦!無念哥哥怎麼來了?」一走出墨府,一道站在門前的人影讓想回玉清觀找人的霍香涵咧嘴一笑。

「無念哥哥是來接我的嗎?你好厲害哦!掐指一算就知道我在何處。」她笑著走上前,拉著他的衣袍表示歡喜。

在玉清觀花了兩天收集其余的藥草後,一方面擔心小丫頭在墨府的安全,一方面也想帶她前往墨門一趟,他便順著己心前來。

聞到霍香涵身上所沾染的檀香,墨西極問︰「你進了佛堂?」她,願意見人了嗎?

「是呀!還和伯娘聊了一會,她的氣色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話少一點無妨,顯得嫻靜。

「她和你聊天?」墨西極震驚不已。

「嗯!我說得多,她听得認真,我們處得還不錯。」

「像你這樣的可人兒,哪家長輩會不喜歡。」話中有著一股被遺棄的悲傷,只是強自壓下。

「嗯!」她微笑的點頭。

「謹……無念道士,可否移步府內一談?」

迎面走來的是略顯疲憊的墨之默,一接到門房傳來的消息,他就過來了。

他看起來很累,肩都垂了,嘴角有兩道很深的紋路。

前幾天自家發生什麼事自然有人來報,管家說陪同胡立來的人很是眼熟。

平安鎮來了陌生人,他自然能查,沒想到竟會是以為再難見面的長子,而且對方還成了道士。

「有什麼話請說,世無不可告人之言。」朗朗晴空,萬物生長,每一條生命都有它最後的歸處。

聞言,墨之默嘴里發苦。「你還不想認我嗎?不論我曾經做錯什麼、虧欠了誰,總要給我彌補的機會。」從兒子出現後卻不歸家來看,顯然他對自己仍有怨。

「本道無念,來自無量山清風觀,師尊一清道長,本道是個清修的道士。」墨西極詳述來歷,面色平和。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認為我未盡父親之責,可是當年你出事時,我也是大力的尋人,整整找了三個月才放棄,而後仍每年都會派出人手四處尋找,只是傳回的消息都讓人大失所望。」他何嘗不願尋回自己的長子,那是他的親骨肉,第一個孩子。

「那是你不夠用心。」找回來任人當豬宰嗎?他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寵妾滅妻還妄想父慈子孝、家和萬事興,他當老天爺是他親爹嗎?什麼好事都落在他頭上,不用付出就能白得。

墨之默頗為激動。「我真的沒騙你,我將墨家大半的私產都用在找你,直到今日依然沒停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是我的堅持。」他已經對不起他娘了,不能再讓孩子失望,再難也要走下去。

墨西極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容本道問一句,當年的事件,你查出元凶了嗎?」

「這……」他是追查到一批山匪,可是等他帶人到達時,全部匪徒死于非命,線索到此中斷。

「看來令郎的性命十分廉價,不值得你往下查。」死了一個兒子還有兩個,不怕無人送終。

墨之默急著解釋。「不是這樣的,比起查出凶手,我更在意兒子的安危,因而集中人力擴大尋。」

「你沒想過真凶若沒找出來,就算找回兒子,還是會被害嗎?」他的好父親做得好,好到令人寒心。

「……」墨之默無語,他當真沒去想這件事。

兒子失蹤,墨家事務又忙得他焦頭爛額,蠟燭兩頭燒,他的疲累和焦灼有誰知道?

「身為墨家人,其實你應該有所感覺,墨家不出傻子,只是你刻意回避,不敢往深處想,唯恐真相你承受不住,自欺欺人的還想當個好丈夫、好父親,把別人當傻瓜看待。」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看走眼,錯把魚眼當珍珠。

「謹之,我……」墨之默很想說自己並未有所偏袒,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查出凶手,絕不寬宥,只是再多的解釋都是狡辯,當時身心俱乏的他的確生出「這件事就算了」的念頭,孩子若是找不回來,又何必鬧得自家四分五裂,人心惶惶。

「凡事都有跡可循,只要捉住一點,幕後黑手便會浮出水面,可是你敢查嗎?」墨西極眼神一厲。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當年送你到廟里為你母親祈福消災的那些人,不是死的死,便是早早離開墨府,他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有人甚至嚇得腦子都不清楚。」就連他也是事後才得知長子遭到圍殺,等他趕到時,現場一片狼藉,極目盡是尸體和未干的血灘,而他兒子下落不明。

「凶手沒死,本道未死,你還活著,為什麼不能?因為你在害怕,害怕出的是你不願接受的事實。」誰心里沒點數兒,不過沒人戳破那層窗紙,任由瘡疤繼續潰爛。

「胡說,我有什麼好怕,有人想殺我親兒,我還任他逍遙法外不成?」墨之默還堅持是外人所為,墨門的仇人不在少數,他們挾持兒子想逼他妥協,讓出西瀾城。

墨西極呵呵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如果墨家嫡長孫沒了,得利者是誰,本道不信你沒想過。」

「不會是他,他還小……」墨之默說的是次子墨書軒。

「那他生母呢?」他還想裝傻呢!

墨之默心口一抽,眼神一暗。「她……她不會,梅兒是個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對你很好……」

「呵呵……你說的好是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吃餒飯,逼他吞蟲子嗎?罵他是爹不疼、娘不要的賤種,叫他早點去死,不要佔了她兒子的位置。」所以祖父才把他接到身邊照顧,那女人找不到機會下手,一直到他十一歲那年。

「什麼!」他驚得雙目瞠大。

「搶走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霸佔她在家里的大權,妾室大過妻,你說她善良,那你的元配夫人就是邪惡咯?因為她什麼都不要,拱手讓夫,這是她的原罪,說穿了,你心里恨著妻子,恨她不肯為你低頭,剛烈得連你也舍棄,所以你要向大家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錯的是她,誰叫她不夠愛你……」

不夠愛你……這句話狠狠擊中墨之默的心,讓他不得不看清自己心中所想。即使妻子的心不在他身上,還是有女人心甘情願為他持家生子,他不會少了誰就失意喪志,依然昂然立于天地間。

只是夜深人靜時分,他還是有幾分落寞,雖然溫柔懂事的側室凡事順從他,把他當天來看待,他是她僅有的依靠,但他說起地澤二十四陣法、兵家奇門陣法、連弩車的轆轆、機關術的布置,她卻是一臉茫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出身世家的百里兮雲可以和他侃侃而談,他們談天文、說地理,論奇文異事,他知道的,她無一不精,月下舞劍,醉飲桃花酒,笑談天下事。

這些是魏雪梅所不能給他的,兩人相處越久,他越覺得她言語無味腦中無物,可為房中人卻成不了正妻。

「無念哥哥,你是西極哥哥嗎?」越听越不對味,身為旁听者的霍香涵品出一絲不對勁。

面帶厲色的墨西極頭一低,多了三分柔和。「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好嗎?乖,听話。」

「嗯!」她像只溫馴的貓兒,乖巧地讓人想給她順毛。

墨西極這麼做了,大掌揉著她的烏黑發絲,把她揉得都想咬人,露出凶狠的小牙。

「墨門後繼無人,墨家也快要敗落了,如果你把這件事交給我,不再插手,我可以考慮重振家威。」魏氏不除,墨家永無寧日。

墨西極的提議讓墨之默心里一震,長子的能力是受父親承認的,是個有真才實力的能人。

「你想怎麼做?」他沒說同不同意,想先知道長子的想法。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你真能確定不會經由你的口傳給第三人?」墨西極話帶諷刺,意指枕邊風一吹,本來不硬的骨頭就軟了,一五一十全說了。

「……」墨之默老臉一紅。

他不是耳根子軟,不該說的話還是會三緘其口,可長子擺明了不信任他,認為女人的輕言軟語一起,他口風就松了。

「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會手下留情,她是你的女人,對我而言那是我的仇人,不要跟我講什麼情面,若讓我到證據,她的下場只有一種。」死。

「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你還因此因禍得福……」一看到冷厲的神情,墨之默求情的話就說不出。

「我沒死是我命大,蒙師門所救,給了我重生的機會,不是魏雪梅網開一面。要不要打個賭,若我以墨氏長子身分回歸,她還坐得住嗎?接下來一連串的刺殺,希望你承受得住。」墨西極已經做好回師門的打算,偏偏有人要逼他。

叫他原諒一個想要他命的人,說這話的人腦子有問題吧!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只有你死我亡,沒有引頸就戮。

「無念哥哥……不,西極哥哥,誰想害你?我先毒死他。」霍香涵配制了一堆毒藥尚未用上,剛好找人試試。

墨西極聞言會心一笑。「如果有需要就麻煩你了,不過不用毒死,毒個半死就好,敢下毒手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她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誰狠得過誰。」

听著兒子話中的狠意,墨之默為之心驚,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對不對,但他回不了頭,因為他喚醒的是一頭狼,凶狠無比的惡狼,誰靠近他都會被撕成碎片。

「自己人不用客氣,要多少有多少。」一說完,她自個兒臉都紅了,感覺害臊,還沒成親呢!說得太露骨了。

眼帶笑意的墨西極將手輕搭她頭上。「是自己人,你沒說錯。」

「嘻嘻!西極哥哥你人真好。」霍香涵樂得眼冒星星,一閃一閃綻放最亮的光采。

「因為你也對我好。」好是互相的,他感受得到。

「嗯,我會一直對你好,你只能喜歡我,不能有第二個女人,不然我毒瞎她的眼,拔她的舌頭,毀她的容,斷她四肢。」她的男人她做主,誰敢觀,刨其祖墳!

墨之默冷抽口氣,心想,有必要這麼狠嗎?男子三妻四妾自古有之,她該大度點,為夫納美。

霍大頭是怎麼養的,養出個血羅剎,這樣的兒媳婦叫人打心眼里發怵,他能不能退貨?

霍香涵還不曉得準公公對她的狠話小有不滿,認為女子就該端莊賢淑、貞靜有方,她的性格太過狂放,不適合為媳。

不過他中意與否和墨西極無關,兩人雖是父子,卻無父子情,墨西極要的就是果敢追愛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便會去追求,不論成與不成都不會留下遺憾,這是她的執著。

不像他娘受到枕邊人背叛就退縮,自以為表現出節烈,其實是懦弱,她不只是一個妻子,還是個母親,兩者她都沒做到,躲入佛堂把自己隱藏起來,只為不想看見別人嘲弄的眼神,笑她堂堂百里家嫡女卻輸給鄉野孤女。

「好。」

霍香涵眼眯眯的笑了。「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我記住了。」

「嗯!記牢了,以後不管誰想對你不利,你直接一把毒粉灑過去,後果我來扛。」

自個兒的娘子自個兒寵,別人的死活不及她無憂一笑。

「我听西極哥哥的。」真好,有人當靠山,她以後可以更無法無天,指哪打哪快意江湖。

「謹之,你不該教她胡來,墨府有墨府的規矩,由不得她任性。」眉頭一摟,墨之默抬出府中規訓訓子。

墨西極冷冷一瞟。「規矩不是早被你給扔了,誰家以妾為妻?誰家又由妾室掌中饋,當家做主自稱主母?自個兒做不到就不要要求別人,我是你兒子,上行下效不是理所當然?若你想當個令人尊重的父親,立刻叫魏氏滾回後院。妾就是妾,該行妾禮,每日晨昏去佛堂給我娘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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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4: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父子間的對峙

魏雪梅想著新婦進門便能掌控在她手上,隨她揉捏,她讓站就不能坐下,雞鳴起來請安,餓著肚子侍候公婆用膳,再找事讓新婦跪在院子里給她賠罪。

最合魏雪梅心意的一件事便是她能拿捏媳婦的嫁妝。

當年她入府時孑然一身,是靠後來慢慢的累積,以公濟私,中飽私囊才攢了些貼己,手頭寬松了些,能給自己和孩子置辦些好東西。

不過和世族大家嫁女兒一比,那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在一個水準上,看看百里兮雲的十里紅妝列冊,她沾沾自喜攢的私產還沒人家指縫漏下的零碎多。

當然,她也想過搬空百里兮雲的嫁妝佔為己有,但在這件事上墨之默十分堅定,不讓人踫一絲一毫,還特意建了地下庫房,設了十八道機關,將足以買下一座城池的貴重物件都鎖入,連她都不允許入內。

恨得牙癢癢的她想盡辦法都得不到這筆巨財,前些日子兒子對她說看中了霍家堡千金,想人財兩得,她當下便動了心。

既然沒法弄到百里兮雲的嫁妝,那就拿上官月的女兒來填,那女人對她的羞辱她至今難忘,而今天上官月女兒的牙尖嘴利更氣人。

以弟代兄,以庶代嫡,這在世家中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太駭人听聞了,簡直是家族沒落的兆頭,可魏雪梅一提,意外地,墨之默竟有些意動,心想都是他的兒子,既然長子沒了,那就老二來吧,若能成事也是美事一樁。

好個毒婦,心思之毒辣,竟然敢打著「兄死弟承」的主意來留住自家霍家堡這塊肥肉。

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未免想得太美了!

不等墨之默開口,怒不可遏的霍香涵先呸了一口,就算她心系無念哥哥,不嫁西極哥哥,她也不能讓魏雪梅這賤婦糟蹋他。

「呸!憑你那個功不成名不就的兒子也敢心生妄想,誰給你的臉敢大放厥詞,今日我娘不在場,否則定往你胸口給上一劍,自己是什麼身分沒看清楚嗎?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放肆,我可是你的長輩……」也是將來的婆母。

八字還沒一撇,想得到挺遠的魏雪梅已經擺起婆婆的姿態要壓壓新婦的氣焰。

「天弓,掌嘴。」

「是。」

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掠過,啪啪兩聲,左右開弓,還沒反應過來的魏雪梅挨了兩巴掌,兩頰瞬間腫得像豬頭,叫人不忍目睹。

「哪門子的長輩,心術不正、認知不明的奴才,我墨伯伯慣著你是他色令智昏,可我不慣你,你連倒夜香都不夠格。」小白兔似的天真小姑娘露出狼的本性,北方梟雄霍天綱的女兒怎麼會是一只溫馴的小羊。

就如同墨西極所想的,扮豬吃老虎,她就是一頭隱藏得極深的野獸,要不然豈敢帶著一婢一護衛行走江湖?

被說是「色令智昏」,墨之默暗暗苦笑,他活了一把年紀還被小輩嘲笑,這頭抬不起來了。

魏雪梅氣炸了。「你……」她要殺了這丫頭,一定要殺了她,不殺她,怒氣難消,沒人可以一再給她難堪!

「墨伯伯,你墨家烏煙瘴氣,好像不是很適合我,佷女就此告辭了,哪天我爹娘再來好好和你聊一聊。過兩天我到百里家走走,百里舅舅可喜歡我了,他那把重達百斤的青龍偃月刀很久沒殺人了,不知道下一個沾血的人是誰……」她看向魏雪梅,笑意晏晏。

一提到舅兄百里炎,墨之默的肩膀僵了一下,再想到他兒子百里追燕,明顯瞳孔一縮,這父子倆都是不講理的狠人,狠起來連鬼都怕,而且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一代比一代狠,單槍匹馬獨挑七十二匪寨的百里追燕更是狠中之狠的狠角色,沾之必死。

不巧的是,百里炎是上官月的義兄,百里兮雲是兩人最在意的人,魏雪梅的出現雖然是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元凶,但沒有自己這個「幫凶」,她也無法成功地傷害百里兮雲。

因此墨之默最不想見到,畏之如虎的便是這兩個人,一遇上他們,他只有挨打的分,不要妄想跟瘋子講理,這是他的切身之痛,當年若非父親腆著老臉出面,他早被打殘了。

「呵呵……佷女別走,來墨伯伯這里沒住上兩天哪行,你爹真要拿他的金算盤砸我腦袋了。」墨之默看了一眼雙頰腫起的魏雪梅,暗嘆她運氣不好,誰不去惹偏要惹上官月的女兒,老虎的孩子會吃素嗎?

霍天綱有個不怎麼稱頭的外號,叫「死要錢」,年輕時候一群朋友起開取的,因為他能一文錢當十文錢用,商人本色精打細算,誰都沒本事佔他一絲便宜。

因此在他成親那日,好友們捉弄他,送了他一個純金打造的金算盤,重達三十幾斤,要他掛在脖子上才準進洞房。

誰知他是對旁人小氣,對自個兒的妻女那是大方得沒話說,要什麼給什麼,就算要座金山也眉頭不皺一下,二話不說的給了,把他們一群朋友們氣得放話要圍殺他。

所謂的「圍殺」是要他掏出銀子擺平,不讓他們滿意就再殺,殺肥羊來堵口。

霍香涵也不是真的想走,做做樣子罷了,她還想見見自囚于佛堂的百里伯娘。「可我不想看到她,令人作嘔。」

魏雪梅冷著臉,捂面抽泣。

假哭。

「……好,你在墨家這段期間,我不讓她在你面前走動,我讓文華侍候你,听你差遣。」

文華是百里兮雲的陪嫁丫頭之一,也是她的親信,嫁給另一個陪房小子為妻,如今管著她的陪嫁莊子和鋪子,是百里家護著的大管事,讓幾次想往里面伸手的魏雪梅不能如願,三番兩次吃了暗虧。

「嗯!文華姑姑我倒是信得過。」話中之意再一次暗貶魏雪梅。



小徑盡頭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座香煙繚繞的佛堂,佛堂的門是開的,一個背向門口的女子坐在蒲團上,手撥佛珠,口念《大般若經》。

佛堂的左側有個小水池,池面飄著蓮花,水池旁開闢了半畝不到的菜田,一畦畦的青菜長得水綠。

「咦!姑娘,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去別處玩兒。」穿著簡樸的婦人提著提籃,籃子里裝的是豆腐和一條大頭魚,一小包紅棗和白糖。

「你是……文華姑姑是吧?我是小涵,霍家堡的小調皮。」唉!文華姑姑老了,兩鬢隱有白發,她差點都認不出人了。

「霍家堡……啊,你是香涵小姐!你都長這麼大了,跟你娘親長得好像……」文華輕呼出聲,捂著嘴,眼中有著可疑的淚光。

是驚喜,也是遺憾時間的流逝與變化,這十余年來也就只有霍夫人不時地來探望,看她們過得好不好,可是夫人從不搭理她,自顧自的抄寫經文,把霍夫人氣得說再也不來了。

可不到一年半載,霍夫人又來了,對著牆罵上老半天,留下天麻、黃苓、人參、靈芝等藥材給夫人泡茶喝,喳喳呼呼地又離開,揚言要放火燒了墨家。

當然是說笑的,墨府還在。

「嗯!文華姑姑,我想見見百里伯娘,她還好吧?」來了不見長輩有失禮數,不管對方見不見人。

文華苦笑著。「夫人許久不見外人,只怕會讓你失望。」

連霍夫人來了都不能讓夫人開口,明明心中有苦,夫人卻說不出口。

「沒關系,就當我來和菩薩聊天,與佛親近,我可是很誠心的信徒。」剛說要學道家術式,這會兒又佛法無涯了。

霍香涵一蹦一跳的跳進佛堂。

身後的文華見她滿腔熱情,也不擋她,提著一籃子菜往後院走去,準備做飯。

「百里伯娘,你還認得我不?我是小香涵,你無緣的媳婦。此番前來,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上別的人了,不能嫁給西極哥哥。你別難過,姻緣天注定,各自安好,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分在等著。」霍香涵拉了一個蒲團坐下,學旁邊的百里兮雲盤腿。

喜歡上別的人……喜歡上別的人……百里兮雲撥動佛珠的手頓了一下,沒人看出這句話竟引起她心底一絲波動。

當年她丈夫也說過相同的話——

「兮雲,梅兒人挺好的,我很喜歡她,相信你也會喜歡,兩人好好相處當姊妹……」

因為這些話,她心碎了。

明明是她的丈夫,為什麼要分給另一個女人?原來他隨便就能喜歡上別人。

「其實伯娘挺好命的,在這清幽天地里,不用和人爭搶,不必見到不想見之人,你就安心的修佛,等佛祖接你上西天淨土……」

這丫頭在說什麼,她挺好命的?

百里兮雲自然听得見旁人說的話,以往上官月罵她,她只是不想回應,讓上官月一人在那急跳腳,她依舊心如止水。

其實是因為怕哭出聲,性格剛烈的她不想當個只會流淚的女人。丈夫心志不堅,她棄了他又何妨,不能重來的人生,她甘願常伴青燈古佛,讓一滴淨水洗濯她心中的怨恨。

但第一次有小輩說她好命,不像許久不上門的自家兄弟,指責心疼她的「退讓」;不像閨中密友上官月,讓她手刃賤人,做不到也放過自己,反倒是這丫頭開口就贊她命好。

「……不過我想問伯娘一句,你甘心嗎?有心修佛才是佛,無心念佛佛何在?你連親骨肉都不管不顧了,何來有心?再修一百年,佛也听不見你的祈求,無心之人被佛棄……」

有心修佛佛才在,無心修佛佛何在……被佛棄、被佛棄……驟地,佛珠滾落一地,佛珠串的紅線斷了。

「啊!怎麼了,什麼聲音?我好像听見珠子落地聲……夫人,你的佛珠串……」看到地上一顆顆油亮的菩提圓珠,手里端著茶水的文華怔住了。

不只是她一臉驚色,就連佛珠串的主人也錯愕不已,這一串由鳳眼菩提子串起的佛珠是佛教聖物,是當年百里老將軍從南洋聖廟求的,當今世上只此一串,作為女兒的嫁妝,可見拳拳父愛。

而今串珠的線無緣無故斷了,這意味著什麼?

是吉?或凶?

還是來自佛祖的示意?

「咦!斷了呀!伯娘,是不是菩薩生氣了,說你修佛不修心,對菩薩不敬,祂在開示你修佛先修己身,你若放不下,執念太深,反而是身邊的人替你遭罪受難。」霍香涵對著供桌上的神像合掌一拜,抬頭看菩薩雙目垂視的慈悲。

佛若有靈,當憐憫眾生。她在心里祈願。

「我……我的佛珠……」

百里兮雲開口了,伸手想拾起散落一地的佛珠,可當修長縴指踫觸到圓潤有光澤的珠子,她的手忽然頓住,維持著上身微傾的姿態。

時間像是凝止了,不再流逝,佛堂內的三個人都維持不動的動作,連呼吸都輕淺了,淺到香灰落在供桌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無聲無息地,兩行清淚由百里兮雲的頰邊滑下。眼淚如珍珠,顆顆皆珍貴。

見狀,文華掩嘴輕泣,雖哭得淚眼婆娑,她卻在笑。

真好,真好,夫人哭了,她終于肯把心里的委屈哭出來。好,好,很好,香涵小姐也很好,她真是個福娃,福澤深厚……太好了,舅老爺能放心了……

笑中帶淚的文華一吐心中郁氣,在心中不斷地重復「好、好、好」,好到她停不住憋了多年的眼淚,替自己、替夫人、替所有想幫夫人化開心結的人哭,哭得不能自已。

「伯娘,我幫你撿……」霍香涵蹲,正要拾起一顆離她最近的佛珠,誰知尚未踫到手就被拍開。

「走。」太久沒說話,百里兮雲的聲音有些輕軟、微微沙啞。

「伯娘要我走?」霍香涵輕聲問。

「走。」她看著佛珠,眼神平靜得有如屋外的落葉,靜悄悄的落下,被風吹著走。

「嗯!我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不過,有些話涵兒想說,伯娘為什麼要把丈夫讓給魏雪梅?她有哪一點比你好?感情不是讓出來的,而是爭出來的,你不爭,是看不起自己曾經付出過的一切嗎?那至少你要笑著,讓別人哭,誰欠了你,刨心挖骨也要討回來。」說完霍香涵低身一福,轉身出去。

魏雪梅,一根長在她心底的毒刺。

百里兮雲的淚珠兒干了,不再流,她若無其事的拾起一顆一顆的佛珠,捧在手心放入供盤中,號稱沙漠明珠的雙眼重新閃著堅韌的光芒。



「咦!無念哥哥怎麼來了?」一走出墨府,一道站在門前的人影讓想回玉清觀找人的霍香涵咧嘴一笑。

「無念哥哥是來接我的嗎?你好厲害哦!掐指一算就知道我在何處。」她笑著走上前,拉著他的衣袍表示歡喜。

在玉清觀花了兩天收集其余的藥草後,一方面擔心小丫頭在墨府的安全,一方面也想帶她前往墨門一趟,他便順著己心前來。

聞到霍香涵身上所沾染的檀香,墨西極問︰「你進了佛堂?」她,願意見人了嗎?

「是呀!還和伯娘聊了一會,她的氣色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話少一點無妨,顯得嫻靜。

「她和你聊天?」墨西極震驚不已。

「嗯!我說得多,她听得認真,我們處得還不錯。」

「像你這樣的可人兒,哪家長輩會不喜歡。」話中有著一股被遺棄的悲傷,只是強自壓下。

「嗯!」她微笑的點頭。

「謹……無念道士,可否移步府內一談?」

迎面走來的是略顯疲憊的墨之默,一接到門房傳來的消息,他就過來了。

他看起來很累,肩都垂了,嘴角有兩道很深的紋路。

前幾天自家發生什麼事自然有人來報,管家說陪同胡立來的人很是眼熟。

平安鎮來了陌生人,他自然能查,沒想到竟會是以為再難見面的長子,而且對方還成了道士。

「有什麼話請說,世無不可告人之言。」朗朗晴空,萬物生長,每一條生命都有它最後的歸處。

聞言,墨之默嘴里發苦。「你還不想認我嗎?不論我曾經做錯什麼、虧欠了誰,總要給我彌補的機會。」從兒子出現後卻不歸家來看,顯然他對自己仍有怨。

「本道無念,來自無量山清風觀,師尊一清道長,本道是個清修的道士。」墨西極詳述來歷,面色平和。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認為我未盡父親之責,可是當年你出事時,我也是大力的尋人,整整找了三個月才放棄,而後仍每年都會派出人手四處尋找,只是傳回的消息都讓人大失所望。」他何嘗不願尋回自己的長子,那是他的親骨肉,第一個孩子。

「那是你不夠用心。」找回來任人當豬宰嗎?他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寵妾滅妻還妄想父慈子孝、家和萬事興,他當老天爺是他親爹嗎?什麼好事都落在他頭上,不用付出就能白得。

墨之默頗為激動。「我真的沒騙你,我將墨家大半的私產都用在找你,直到今日依然沒停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是我的堅持。」他已經對不起他娘了,不能再讓孩子失望,再難也要走下去。

墨西極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容本道問一句,當年的事件,你查出元凶了嗎?」

「這……」他是追查到一批山匪,可是等他帶人到達時,全部匪徒死于非命,線索到此中斷。

「看來令郎的性命十分廉價,不值得你往下查。」死了一個兒子還有兩個,不怕無人送終。

墨之默急著解釋。「不是這樣的,比起查出凶手,我更在意兒子的安危,因而集中人力擴大尋。」

「你沒想過真凶若沒找出來,就算找回兒子,還是會被害嗎?」他的好父親做得好,好到令人寒心。

「……」墨之默無語,他當真沒去想這件事。

兒子失蹤,墨家事務又忙得他焦頭爛額,蠟燭兩頭燒,他的疲累和焦灼有誰知道?

「身為墨家人,其實你應該有所感覺,墨家不出傻子,只是你刻意回避,不敢往深處想,唯恐真相你承受不住,自欺欺人的還想當個好丈夫、好父親,把別人當傻瓜看待。」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看走眼,錯把魚眼當珍珠。

「謹之,我……」墨之默很想說自己並未有所偏袒,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查出凶手,絕不寬宥,只是再多的解釋都是狡辯,當時身心俱乏的他的確生出「這件事就算了」的念頭,孩子若是找不回來,又何必鬧得自家四分五裂,人心惶惶。

「凡事都有跡可循,只要捉住一點,幕後黑手便會浮出水面,可是你敢查嗎?」墨西極眼神一厲。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當年送你到廟里為你母親祈福消災的那些人,不是死的死,便是早早離開墨府,他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有人甚至嚇得腦子都不清楚。」就連他也是事後才得知長子遭到圍殺,等他趕到時,現場一片狼藉,極目盡是尸體和未干的血灘,而他兒子下落不明。

「凶手沒死,本道未死,你還活著,為什麼不能?因為你在害怕,害怕出的是你不願接受的事實。」誰心里沒點數兒,不過沒人戳破那層窗紙,任由瘡疤繼續潰爛。

「胡說,我有什麼好怕,有人想殺我親兒,我還任他逍遙法外不成?」墨之默還堅持是外人所為,墨門的仇人不在少數,他們挾持兒子想逼他妥協,讓出西瀾城。

墨西極呵呵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如果墨家嫡長孫沒了,得利者是誰,本道不信你沒想過。」

「不會是他,他還小……」墨之默說的是次子墨書軒。

「那他生母呢?」他還想裝傻呢!

墨之默心口一抽,眼神一暗。「她……她不會,梅兒是個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對你很好……」

「呵呵……你說的好是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吃餒飯,逼他吞蟲子嗎?罵他是爹不疼、娘不要的賤種,叫他早點去死,不要佔了她兒子的位置。」所以祖父才把他接到身邊照顧,那女人找不到機會下手,一直到他十一歲那年。

「什麼!」他驚得雙目瞠大。

「搶走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霸佔她在家里的大權,妾室大過妻,你說她善良,那你的元配夫人就是邪惡咯?因為她什麼都不要,拱手讓夫,這是她的原罪,說穿了,你心里恨著妻子,恨她不肯為你低頭,剛烈得連你也舍棄,所以你要向大家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錯的是她,誰叫她不夠愛你……」

不夠愛你……這句話狠狠擊中墨之默的心,讓他不得不看清自己心中所想。即使妻子的心不在他身上,還是有女人心甘情願為他持家生子,他不會少了誰就失意喪志,依然昂然立于天地間。

只是夜深人靜時分,他還是有幾分落寞,雖然溫柔懂事的側室凡事順從他,把他當天來看待,他是她僅有的依靠,但他說起地澤二十四陣法、兵家奇門陣法、連弩車的轆轆、機關術的布置,她卻是一臉茫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出身世家的百里兮雲可以和他侃侃而談,他們談天文、說地理,論奇文異事,他知道的,她無一不精,月下舞劍,醉飲桃花酒,笑談天下事。

這些是魏雪梅所不能給他的,兩人相處越久,他越覺得她言語無味腦中無物,可為房中人卻成不了正妻。

「無念哥哥,你是西極哥哥嗎?」越听越不對味,身為旁听者的霍香涵品出一絲不對勁。

面帶厲色的墨西極頭一低,多了三分柔和。「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好嗎?乖,听話。」

「嗯!」她像只溫馴的貓兒,乖巧地讓人想給她順毛。

墨西極這麼做了,大掌揉著她的烏黑發絲,把她揉得都想咬人,露出凶狠的小牙。

「墨門後繼無人,墨家也快要敗落了,如果你把這件事交給我,不再插手,我可以考慮重振家威。」魏氏不除,墨家永無寧日。

墨西極的提議讓墨之默心里一震,長子的能力是受父親承認的,是個有真才實力的能人。

「你想怎麼做?」他沒說同不同意,想先知道長子的想法。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你真能確定不會經由你的口傳給第三人?」墨西極話帶諷刺,意指枕邊風一吹,本來不硬的骨頭就軟了,一五一十全說了。

「……」墨之默老臉一紅。

他不是耳根子軟,不該說的話還是會三緘其口,可長子擺明了不信任他,認為女人的輕言軟語一起,他口風就松了。

「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會手下留情,她是你的女人,對我而言那是我的仇人,不要跟我講什麼情面,若讓我到證據,她的下場只有一種。」死。

「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你還因此因禍得福……」一看到冷厲的神情,墨之默求情的話就說不出。

「我沒死是我命大,蒙師門所救,給了我重生的機會,不是魏雪梅網開一面。要不要打個賭,若我以墨氏長子身分回歸,她還坐得住嗎?接下來一連串的刺殺,希望你承受得住。」墨西極已經做好回師門的打算,偏偏有人要逼他。

叫他原諒一個想要他命的人,說這話的人腦子有問題吧!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只有你死我亡,沒有引頸就戮。

「無念哥哥……不,西極哥哥,誰想害你?我先毒死他。」霍香涵配制了一堆毒藥尚未用上,剛好找人試試。

墨西極聞言會心一笑。「如果有需要就麻煩你了,不過不用毒死,毒個半死就好,敢下毒手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她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誰狠得過誰。」

听著兒子話中的狠意,墨之默為之心驚,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對不對,但他回不了頭,因為他喚醒的是一頭狼,凶狠無比的惡狼,誰靠近他都會被撕成碎片。

「自己人不用客氣,要多少有多少。」一說完,她自個兒臉都紅了,感覺害臊,還沒成親呢!說得太露骨了。

眼帶笑意的墨西極將手輕搭她頭上。「是自己人,你沒說錯。」

「嘻嘻!西極哥哥你人真好。」霍香涵樂得眼冒星星,一閃一閃綻放最亮的光采。

「因為你也對我好。」好是互相的,他感受得到。

「嗯,我會一直對你好,你只能喜歡我,不能有第二個女人,不然我毒瞎她的眼,拔她的舌頭,毀她的容,斷她四肢。」她的男人她做主,誰敢觀,刨其祖墳!

墨之默冷抽口氣,心想,有必要這麼狠嗎?男子三妻四妾自古有之,她該大度點,為夫納美。

霍大頭是怎麼養的,養出個血羅剎,這樣的兒媳婦叫人打心眼里發怵,他能不能退貨?

霍香涵還不曉得準公公對她的狠話小有不滿,認為女子就該端莊賢淑、貞靜有方,她的性格太過狂放,不適合為媳。

不過他中意與否和墨西極無關,兩人雖是父子,卻無父子情,墨西極要的就是果敢追愛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便會去追求,不論成與不成都不會留下遺憾,這是她的執著。

不像他娘受到枕邊人背叛就退縮,自以為表現出節烈,其實是懦弱,她不只是一個妻子,還是個母親,兩者她都沒做到,躲入佛堂把自己隱藏起來,只為不想看見別人嘲弄的眼神,笑她堂堂百里家嫡女卻輸給鄉野孤女。

「好。」

霍香涵眼眯眯的笑了。「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我記住了。」

「嗯!記牢了,以後不管誰想對你不利,你直接一把毒粉灑過去,後果我來扛。」

自個兒的娘子自個兒寵,別人的死活不及她無憂一笑。

「我听西極哥哥的。」真好,有人當靠山,她以後可以更無法無天,指哪打哪快意江湖。

「謹之,你不該教她胡來,墨府有墨府的規矩,由不得她任性。」眉頭一摟,墨之默抬出府中規訓訓子。

墨西極冷冷一瞟。「規矩不是早被你給扔了,誰家以妾為妻?誰家又由妾室掌中饋,當家做主自稱主母?自個兒做不到就不要要求別人,我是你兒子,上行下效不是理所當然?若你想當個令人尊重的父親,立刻叫魏氏滾回後院。妾就是妾,該行妾禮,每日晨昏去佛堂給我娘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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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3: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再入墨家

「小涵,小心——」

頭下腳上。

好像一天不惹事就渾身不舒服似的,一離開令人窒息的菇海,無時無刻不在動的霍香涵像一只跳月兌的兔子,一下子往東蹦兩下,一下子朝西踩兩腳,一下子要上樹,一下子又要采花編花環。

一行六個人就她的事最多,沒一刻安分,好在墨西極肯包容她,任由她恣意飛揚,盡情展現真性子。

不知不覺中兩人越走越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暗生的情愫拉近他們的距離,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愛意在萌芽,破土而出的瞬間長成參天大樹。

只是,太過順風順水難免有意外,到了第三天還找不到毒蜂草的眾人有些心急了,因此四散分開來尋找。

霍香涵找著找著,卻見一只帶有斑點的小鹿忽然出現在林子里,覺得小鹿可愛,便想捉住它。

鹿天生膽小又敏銳,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趕緊逃走,小鹿一看見有人靠近,它蹶蹄子就跑,跑得老遠。

可是跑一跑又停下來,濕漉漉的大眼楮像在看霍香涵,無邪又純真的模樣把她的心都融化了,奮起直追。

一追一跑,一人一鹿「玩」得很開心,追著跑著,兩道影子越離越遠,忘了山林的可怕。

突地,霍香涵腳下踩空,她哎呀一聲倒栽蔥下墜,以為死定了的她嚇得雙眼緊閉,準備投胎。

誰知她沒往下掉,而是停在半空中,腳被一只手拉住了,睜開眼一看,她看到湛藍如洗的天空,和半個身子探出懸崖的男子,眼眶倏地泛紅。

「無念哥哥……」他來救她了,真好,她死不了。

「不怕,我馬上拉你上來,你不要動……」左腳勾著藤蔓的墨西極極力穩住自己,

再輕輕的拖力將人往上拉。

不能快,底下是萬丈深谷,稍有不慎便會永遠留下來。

「我不怕,有無念哥哥在,不怕。」她大聲的說著,像在說給自己听。

可她真的不怕嗎?

事實上,她怕得直打哆嗦,全身僵硬不敢動彈,屏住呼吸臉漲紅,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在眼中打轉。

因為是倒著的,所以眼淚往額頭滑,流進發梢。

「好,看著我,不要想太多,慢慢地……」墨西極一寸一寸的往回縮,借力使力的提勁。

「無念哥哥,我喘不過氣……」她快死了嗎?

看她閉著氣,墨西極好笑又好氣。「吐氣,誰叫你憋氣了,小傻子。」

簡直找死。

她一听,連忙大口吞吐,喉頭鎖緊的鈍疼才消失。「人家怕掉下去嘛!你還笑我。」

又怕又慌的霍香涵不敢往下看,她時而睜眼,時而閉眼,在心里求八方神明保佑,她還沒嫁人,不想死。

谷底吹起的山風不經意地帶動吊著的人兒,她驚得大叫一聲,嗚嗚嗚地哭出聲。

「好了,別怕,很快就上來了,我拉住你,不會有事,了不起我陪你一起掉下去。」兩人好作伴。

「嗚……嗚……無念哥哥,你真好。」她不怕了,真的,有他陪著,死也甘願,黃泉路上不孤單。

「傻子。」他輕笑,眼中透著寵溺。

「我才不傻,我是太喜……啊!無念哥哥等一下,我找到毒蜂草了!」看到眼前向陽的植株,她興奮地把「喜歡你」三個字吞回去。

「毒蜂草?」他先是一訝,而後春融化冰似的笑了,讓手伸向毒蜂草的霍香涵看得差得忘了拔草。

心神蕩漾呀!

多美好的畫面……

「采到了嗎?」

渾厚的聲音一落,她頓時一激靈,舉起手中握著的一把紫紅色蜂草。「拉我上去,我采了毒蜂草。」

「好。」

等霍香涵被拉上崖頂,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發白的臉上全是汗,有劫後余生的虛驚。

看著彼此略帶狼狽的模樣,坐在地上的他們不約而同的笑出聲。

「無念哥哥,毒蜂草。」給。

紫紅色的植株,結著黑色果實,墨西極笑意漸淡。「我代祖父謝謝你,若他能完全康復,你是最大的功臣。」

「才不是呢!我只是個拖後腿的。」她淘氣的一吐粉舌,粉女敕的小臉在日頭底下發亮,像一顆鮮艷欲滴的紅果子。

「小涵……」他伸出手,想撫模叫人心口一熱的臉頰。

「二師兄,找到毒蜂草了沒?我們四周都找遍了,始終沒瞧見,要不要換個地方……」

時機不對。墨西極訥訓收回手,瞟了一眼走近的無明,率先起身,拍掉衣袍上的草屑泥沙,再把霍香涵拉起,以眼神示意眾人離開要人命的危險懸崖。

「不用了,可以回去了,找到了。」他揮揮手,做出下山的手勢,三天的苦難終于結束了。

「咦!找到了?真好,我不想再吃烤肉了,吃得我都覺得自己是那塊被烤的肉。」

無明開著玩笑,現在他只想吃白菜,啃白饅頭,喝一口豆腐蛋花湯,狠狠睡上一覺。

雖然在無量山時他也常被師父和大師姊往山里扔,作為修行的歷練,不過他曉得他們會在一旁看著,因此一點也不慌張,即使越走越遠也不曾停下腳步,直到走不動為止。

可是面對第一次來的千峰山,他心里生出一些忐忑,陌生的山,不知名的峽谷,和無量山截然不同的山勢和氣候,更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毒花毒蟲,時時提心吊膽不敢入眠,怕一睡過去小命就沒了。

一下山,回到借宿的玉清觀,困頓不已的無明、無垢幾人回房休息,墨西極卻迎來那個有約的客人。

「可以走了嗎?」

看了一眼彷佛又老了十歲的男子,披上羅漢袋的墨西極手握七星寶劍,背上背著九節桃木打神鞭。「走吧!」



事隔十余年,再一次走進墨家大宅,昔日熟悉的景致全變了,門口的影壁沒了,多了一顆太湖鎮石。

假山成池塘,種起了荷花,一條條肥碩的錦鯉在池里游來游去,荷塘新綠,還不到結苞的季節。

「這邊走。」

迷惑領路的小廝,自個兒在前頭帶路的胡立健步行走,彷佛是在自家園子一般,走得順暢毫不遲疑,殊不知身後的道士比他更熟悉宅子里的一切。

來到一座院子前,墨西極輕聲道︰「這里是……」他曾經的院落。

身為長房嫡孫,在祖父的偏心下,他的居處是同輩中最大的,院子套著院子,有書房、起居室、射箭場、亭閣水榭不說,還有春、夏、秋、冬四季寢居。

只是太久沒回來了,大家都忘了這兒是有主的,魏雪梅一點一點的抹去他的存在,不復記憶。

「目前是小女的住處,她……」

「誰讓你們進來的?」

一聲斥喝打斷胡立未竟之語,一身錦衣的墨書軒帶著幾名下人從水榭邊的九曲橋上走了過來,玉冠金履,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顎,自以為高人一等。

「我來看我女兒,不行嗎?」面有忿色的胡立往前一站,一雙能媚惑眾生的桃花眼明顯流露出厭惡。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姨父到來,怎麼不叫人知會一聲,我好設宴款待。」墨書軒說得敷衍,像是打發前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禮數到了卻不見真誠。

「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墨家人的嘴臉我清楚得很。」要不是靈力有限,早就出手教訓這個人面獸心。

胡立、狐狸,他原是修煉成人的狐仙,因遇劫遭天雷打回原形。他是一只金黃色的九尾天狐,躲在破廟的供桌下,被路過躲雨的小姑娘所救,而後為了報恩,才有一段人狐戀。

他是真心喜歡與他結為夫妻的小娘子,兩人有過幾年只羨鴛鴛不羨仙的美滿生活,生下乖巧听話的女兒。

只可惜人狐相戀不容于世,他被九道天雷打傷了靈軀,千年修行硬生生折去一半,

只剩五百年,並昏迷了近半個月。

屋漏偏逢連夜雨,早年與妻子「走散」的姊姊魏雪梅找上門,不知施了何計,竟將妻子的壽命偷走了。

他花了大半功力才保住妻子的尸身不腐,可是自身的靈力所剩不多,只能勉強維持此時的人身,若是靈力不支,只怕會露出狐狸真身。

「呵!呵!呵!姨父倒是不客氣,你現下踩的可是我墨家的地,在墨家我才是主子,你得尊重主家。」他刷的打開青竹為骨玉為面的青竹扇,扇柄下方墜著如意雙飛蝴蝶結流蘇。

「滾開,我不想和你廢話,把靈靈還給我,之後你想留我也留不住。」若他的修為還在,這小子早被他一掌拍成肉泥。

墨書軒冷笑著擋住他的去路。「姨父還是識相點,不要自取其辱,靈靈表妹在府里過得很好,吃穿用度不下一般的小姐,她很滿意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每天穿金戴銀,綾羅綢緞,過得不知有多快活。」

「那是她被你們蒙騙了,才會讓虛無的奢華所迷惑,只要離開這,她一定會清醒過來。」涉世未深的女兒見過的世面太少,以致于她一下子就陷入富貴榮華中無可自拔。

其實胡立也不了解女兒,胡靈靈本性原就有些愛慕虛榮,加上半人半狐的血脈天生就善于狐媚,自以為聰明的想利用墨家讓她成為人上人。

說穿了,是各懷鬼胎,看誰笑到最後。

「姨父的天真叫人佩服,只可惜靈靈表妹不會想見你,你請回吧!」墨書軒不顧情面的下逐客令。

「憑你也想攔我,太不自量力了。」

胡立手一揮,墨書軒連退了幾步,一只大掌往他後背一拍才能站住。

「給你臉不要臉,敢在我墨府動手,拉姆,讓他瞧瞧你的本事,別說我墨府無人。」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他下狠手。

「是。」

全身披著黑色斗篷,從頭到腳被覆蓋住,連面孔都看不清楚,僅能憑聲音和體型判斷出是名男子。

無端起風,就見此人朝胡立念念有詞,裹在斗篷內的雙手做出十指相貼的手印。

轟!

一座無形的山朝胡立一壓,他感受到可怕的力量朝他襲來,而他卻像被人鎖定似的,無法防護和回擊。

眼看著噬魂之力就要落下,他面無血色,想逃卻逃不了,這回怕是不死也重傷。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趕盡殺絕。」

一張黃符飄出,一尺見方倏地拉長數丈高,擋下轟然氣流,斗篷男嘔了一聲,足尖不離地的往後倒飛。

「誰,竟敢壞了本座作法。」

發出的聲音像烏鴉叫聲,陰寒森冷。

「巫覡?」居然還存世?

斗篷男一掀斗篷又拉緊,滑行向前。「你到底是誰,為何知道巫覡?」

「我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道士。」背著九節桃木打神鞭的墨西極從梁柱後的陰影處走出。

「又是你。」墨書軒怒目橫視,他根本沒注意胡立身後有人,以為對方是獨身前來。

「是呀!又是本道,讓你惦記了。」墨西極一頷首當是行見面禮,面上微帶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誰惦記你,盡往臉上貼金,我墨家什麼時候成了酒樓茶肆,由著人隨意進出。」

門房是擺設嗎?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府里放,看來是他待人太寬厚了。

「他是我帶進來的。」胡立往前一站。

「哼!你自己是客人,還敢擅自帶人入內,未免太不把我墨家放在眼里了。」看來姓胡的不能留,遲早會出事。

「墨家算什麼,不過是俗世中的一個世族罷了,若是我實力未落,滅了也只是舉手之間。」他的千年修行呀!竟落得被凡人小輩奚落。

墨書軒不屑的輕嗤。「少說大話,你在拉姆手下連一招都過不了。」

胡立哈哈大笑。「所以我找來幫手,專治妖邪。」

「就憑他?」妄自尊大。

「墨家小子,莫要得意忘形,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起眼的小道士有可能是大羅金仙。」他特意請了好友龜仙替他卜了一卦,此人命格非比尋常。

「哈!我看你還沒睡醒吧!大羅金仙?一會兒真成仙了,駕鶴西歸。」墨書軒一臉輕蔑。

「你……」不知死活的小子。

「無量壽佛,本道乃三清祖師座下弟子,他日若飛升成仙,也是到三清三境三寶天宮,與佛祖無緣。人可以無知,但不能無自知之明,你娘知道她生了個傻兒子嗎?」口含諷語,墨西極做了個道家手勢。

「你——拉姆,送他一程。」想死不怕沒鬼當,他成全他。

「好。」

斗篷男身形極快,忽東忽西飄移不定,讓人難以捕捉到他倏然隱去的身影。

尋常人肯定被陰了,眼花撩亂看不清楚,傻羊似的等著挨宰,到了閻王殿還不知道怎麼死的。

穩如一座山的墨西極動也不動,目光低垂如在冥思,任他影兒閃電般飛掠,指鋒一動。

七星寶劍出鞘。

「啊——」

一聲慘叫過後。

一滴、兩滴、三滴……暗紅色偏黑的血從空中滴落,黑色斗篷被削掉很大一片,只剩半截。

「承讓了。」

收劍,墨西極向虛空一拱手,而後看向神色呆滯的胡立。「該走了。」

「完了?」這麼簡單?

「嗯。」巫覡……這事得通報師門。

相對胡立的錯愕,難以置信,墨西極的神情並沒有他想像的輕松,深鎖的眉頭多了一條暗痕。

「你贏了?」他以為狐生就此終止,沒想到柳暗花明,龜仙的卜卦太靈驗了。

「不算贏。」對方太自負了,沒把他當對手,這才千慮一失,讓他趁隙攻其不備。

「他受傷了,而你全身而退。」這還不算贏?胡立看不出其中玄機,但看他一臉肅然,便知今天帶走女兒的事成不了了。

「他是受傷了,也表示日後會更謹慎,不會輕易讓對手得手,想要對付他怕是難上加難。」不怕對方太強,就怕對手有腦子,大師姊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意思是擅用巧智,懂得謀略,生死關頭前使點陰招無妨,死誰都成,別把自己玩死了。

以前他當笑話听,沒放在心上,認為道宗正教當正大光明與人對戰,而非使小人伎倆。

但是有了一定的歷練後,他才曉得大師姊的語重心長,用心良苦,他們這群師弟,她可以欺負得死去活來,投胎幾回再虐,可別人若想對他們出手,護雛的母鷹強喙出擊。

眼見攔不了人,墨書軒一臉不滿。「拉姆,你的表現太令人失望了。」難得讓他露露相,想著給自己爭臉,沒想到……

「他很強。」虛空中,一道黑影落地。

「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道士能有多強大,是你太弱了吧。」借口,全是借口,人家一招就將他打敗。

斗篷覆蓋下的雙眼射出森森寒意。「是我太低估了他,他可是不容小覷的可怕敵人。」

「你怕了?」慫貨。

「怕倒不怕,不過……不知他還有多少張牌,那把七星寶劍是道門聖物,得以斬妖除魔,破邪。」

「道門聖物?」墨書軒大吃一驚。

斗篷男把手一按,流血的傷口瞬間密合。「也許需要師父出馬,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背後那是道家仙師用過的九節桃木打神鞭,威力之大,連鬼王都打得……」

「什麼!」



「墨伯伯,家父讓我替他向你問好。堡中事務繁忙走不開,無暇與你大醉三天三夜,佷女調皮、愛玩,閑得慌四處走動,這不路過平安鎮特來請安。」笑容甜美的霍香涵落落大方地執晚輩禮。

「好、好,都長大了,上回見你才小小的一團子,站起來還沒我膝蓋高,粉妝玉琢的模樣惹人愛,像年畫女圭女圭。對了,你爹娘好嗎?說起來也有十來年沒見了……」他忽地想起兩家不往來的原因,不由得眼神一黯。

「娘好,爹就好,我娘還是那脾氣,暴躁鐵娘子,我爹事事順著她,兩人沒紅過臉,好得很。」堡中事歸爹管,爹歸娘管,爹說娘是家里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家就穩。

「呵呵……霍大頭老婆奴的性子沒改,他真被管得死死的。」上官月美則美矣,性情太剽悍了,動不動以武凌人,老說拳頭大的人是老大。

為了納妾那件事,墨之默差點被上官月的挽月劍削掉左臂,雖然是虛驚一場,沒受什麼傷,可墨家大門卻讓她用劍劃出五個大字——賤人、負心漢,為此他被周遭友人笑了許久,顏面掃地。

說起母親的「不是」,想到伯娘的委屈,笑臉盈盈的霍香涵水眸閃閃。「是呀!我爹疼老婆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我這女兒都得靠邊站,不像墨伯伯御妻有術,正室安分在堂,吃齋念佛,小妾當家,把里里外外管得妥妥當當,墨伯伯真是好命,以妾當妻,傳為美談。」

以妾當妻……這一巴掌打得好響,臉疼,面上一僵的墨之默笑不出來,他何嘗願把掌家大權交給側室,是他的妻子不肯踏出佛堂一步,就算他百般苦求,她仍不為所動,心如鐵石要與他斷了結發夫妻情義。

墨家內務不能一日無人掌理,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交給小妾打理,她對事情的處理小有手段,很快地就接手府中大小事,為了家中不再生亂,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由她折騰。

只是墨家不再有女客登門,平日往來的親友亦有疏遠,妻和妾終究是不同的,以妾待客有失體面,來客也不願意與妾同桌,覺得是一種貶低,是對其人格的羞辱。

「墨伯伯,你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個孩子計較,我娘常訓我心直口快,老說實話容易得罪人,叫我少說多听,有進無出。」霍香涵眨著無邪大眼,表情特別惹人憐愛,叫人難生惡感。

「無事,是墨伯伯想到你和謹之的婚事,若他還活著,你都成我兒媳了。」說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長子,墨之默臉上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對這個兒子,他還是抱持著莫大期待,盼他能重現墨門往日榮光,只可惜……

唉!天妒之,不容明珠在人間。

一提到不知生死的「未婚夫」,霍香涵悄悄以茶水沾眼,裝作難過的模樣。「是我和西極哥哥無緣,怨不得人,雖然我日盼夜盼祈求他能平安歸來,可是老天爺不成全。」

說到與兩人有關的那個人,話題變得沉重了,墨之默是長輩,他試著打破僵局。

「你的婚事,你爹娘怎麼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不能被自家耽誤了花期。

「我爹說他可以養我一輩,不嫁人當兒子養,我娘說有中意的兒郎就讓人上門提親,不用管之前的婚約,招贅也行。」爹娘為她的事操心,老是叨念著要將墨家主再揍一頓,因為他的色令智昏壞了兩家婚事,害他們為了「擇婿」而頭痛不已。

「那你自己怎麼想?」墨家愧對她,好好的姑娘家落個不好的名聲,未嫁先克夫。

「我?」她頓了一下,認真的想了想,她放不下西極哥哥,又喜歡上無念哥哥,若他們能合而為一,她就不用做抉擇了。「再看看吧,不急……」

「什麼叫不急,你都十七了,還能再耽擱幾年?女孩家的青春有限,我在你這年紀都生下墨家長子了。」容貌艷麗的魏雪梅從內室走出,以長輩的姿態教訓著。

霍香涵微訝的輕張檀口。「咦!墨家長子不是西極哥哥嗎?魏姨娘莫非未老先衰、記憶錯亂?」

呸!不要臉,憑她也想佔西極哥哥的便宜。

魏雪梅臉一僵,笑得難看。「你……你剛剛喊我什麼?」

「魏姨娘。」霍香涵刻意說得很大聲,好像怕對方耳背沒听見。

自從入府後,「魏姨娘」是魏雪梅最在意的忌諱,她嚴令府中只能以「墨夫人」稱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自己是個妾。「小孩子不懂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以後喊我墨夫人就好。」

「于禮不合,魏姨娘,妾就是妾,妾不為正是世族的禮儀,你怎麼能以夫人稱之,這豈不是成了笑話。」娘親交代過,要好好打臉,為百里伯娘出氣。

搶人夫婿就是賤!賤皮子,賤骨頭,一個賤人!

「我為什麼不能是夫人,墨家是我當家做主……」沒有她,墨家早就亂了,分崩離析。

魏雪梅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進了墨家門,和所愛的男人長相廝守,並生下二子一女,為墨家傳宗接代,站穩了掌家大婦的位置,外面曾經看不起、說她壞話的人都得隱忍著,至少見到面也得假笑招呼。

在內宅,她是多麼的得意,掌控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們只能仰她鼻息,看她站在高處狂笑。

而這個丫頭片子居然敢來打她的臉,還用無辜的表情嘲笑她,憑什麼,她用女人最寶貴的二十年撐起墨家,理所當然該得來所有人的承認。

「墨伯伯,你將魏姨娘扶正了嗎?」霍香涵將目光轉向一家之主,認為只有他才有資格和她交談。

「這……」墨之默尷尬地笑了笑。

「妾不過是個比奴才地位略高的下人,若墨伯伯未將魏姨娘扶正的話,『當家做主』四個字便是對你的羞辱,一個奴子胚子居然能當你的主,在佷女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爹說墨家主是個糊涂蛋,是非輕重分不清楚,被個女流之輩牽著鼻子走,果然沒錯。

當時听到這話,她心里想著,爹不也是被娘呼來喝去,叫他往東不敢往西的妻奴,他哪來的臉笑人家,但此一對比,自家爹還是高尚許多。

「臭丫頭,你閉嘴,我墨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誰給這丫頭的天膽,敢在她面前張狂。

當了十幾年的「主母」,養大了魏雪梅的膽,她絲毫不把北方第一大堡霍家堡的大小姐放在眼里,認為不過是毛沒長齊的黃毛丫頭,憑自己準能讓她服軟。

「你才閉嘴,墨家正廳上有你說話的分嗎?一邊待著去。」丟人現眼的東西,墨門今日不同于往昔,連他都不敢得罪霍家堡,她居然敢怒罵霍天綱的寶貝疙瘩,他看她是活膩了!

忽地被吼,魏雪梅愣住了,她見鬼似的看向夫婿。「老爺……」

墨之默被她氣得快吐血,面色漲紅。「你下去,我不想看到你,好好的閉門反省。」

「老爺……」她反什麼省,不過是個丫頭片子,她還罵不得嗎?老爺老了,沒有當年技壓群雄的膽量。

誰都有年輕時風華鼎盛的輝煌,身為墨家長子,墨之默自是當代豪杰,下筆能行雲,上馬能拉弓,懂兵法、能布陣,號稱機關術第一人,那時的風光無人能及。

可惜他做了一件錯事,與魏雪梅藕斷絲連,在妻子臨盆前納她為妾,以致于霍家堡不再視他為友,上官月娘家的漠北軍不收墨家人入營,為其出謀劃策,百里家更是一味的打壓,回報他們對自家女兒的傷害。

其他世家見狀也有樣學樣,明著往來,私底下落井下石,要不是有著千年底蘊支撐,墨門早被各大家瓜分了。

「住口,是不是我這些年不管事讓你覺得一人獨大,能做我的主了?」牝雞司晨,上不了台面,果然出身的不同決定一個人的涵養,她的眼界太淺了,只看到眼前一畝三分地。

「我不是……」魏雪梅想據理力爭保住自己的顏面,不讓人輕易將她踩在腳下。

掌中饋多年膨脹了她的野心,她認為自己就是正頭夫人,只差一個正式名分。

只是看到丈夫怒色滿面的神情,她心口微微一懾,稍做收斂,改弦易轍使出女人的絕活,這一招百試百靈。

「老爺,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也就妾身心疼你。消消氣,別動怒,妄身知錯了,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姊姊也是狠心的,知道你這麼為難,也不肯出來幫你,也就我陪在你身邊,吃糠咽菜都甘願……」

說著,她假意一往情深的以手絹按按眼角,似乎為了他,什麼委屈都願意承受,只要他一絲垂憐。

「梅兒,你……」他是不是用詞太嚴厲了?好歹是給他生了好幾個孩子的枕邊人。

美人垂淚最叫人憐惜,一見陪了自己半輩子的女人汝然欲泣,強忍著難過不在他面前落淚,墨之默面上的神情軟了幾分。

魏雪梅雖已年近四十,可是一身肌膚仍白女敕如少女,眼角沒有絲毫皺紋,乍看之下以為才十七、八歲,光滑的臉蛋跟剝了蛋殼的白煮蛋沒兩樣,滑滑細細的,雪白透紅。

依常理說,這不正常,不符合她的年歲,怎麼可能有人青春永駐,不見老態,隨著歲數的增長反而日益嬌艷,宛若一朵盛開的嬌花,艷麗無雙,眼眉間帶著勾人的媚色。

霍香涵看了魏雪梅美得有點假的作態︰心里頗不以為然。

「可憐我百里伯娘,一個人避到佛堂還得被編派,這一切不知是哪個沒良心的人害的,真要懂事就別離間人家夫妻情分,就怕是口蜜月復劍,說得再好听也難掩丑陋的一己之私。」

百里伯娘不為自己爭,她替她開口。

「你……」被當面指稱心思惡毒,魏雪梅臉色乍青乍紅,憤恨不已。

想到也曾小意溫柔,與他花前月下的妻子,墨之默眼中浮現淡淡柔情,他虧欠她太多了。「夫……梅兒,你進去吧。」

眼見功虧一簣,魏雪梅恨死壞她好事的霍香涵,下唇一咬,忍住瞪人的沖動。「老爺,都听你的,不過咱們軒兒年紀也不小了,該為他覓一門良緣,正好霍家與墨家有婚約在,不如就結這門親吧,小兒小女成雙成對,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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