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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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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深碧色】嫁給奸臣沖喜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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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傅瑤倒也沒想一味忍讓,只是這種事情沒憑沒據的,剛好還趕上老夫人壽辰,並不好去認真計較,最多也只能暗暗地在心中記上一筆罷了。

  若這事並非湊巧,當真有意為之,算是證明了姜從寧先前所言非虛——魏書婉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人。她並不會像嚴嫣然那樣手段拙劣,將心思都寫在了臉上,也很清楚那樣做只會適得其反,觸怒謝遲罷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傅瑤都覺著她是個很好的人,還曾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暗自愧疚過,直到如今才總算是覺出些不對來。

  但饒是如此,也沒什麼真憑實據。

  就算謝朝雲還在府中,傅瑤也不打算將這事同她講,畢竟真要追究下去,最多也就是怪那丫鬟口無遮攔,背後妄議罷了。

  更何況謝朝雲如今已經入了宮,傅瑤更不會專程進宮,就為了拿這點小事去打擾她。

  至於謝遲……

  傅瑤從沒試著同他聊過魏書婉,平時也會著意避免提起。就算明知道無論當年如何,至少如今謝遲對魏書婉是並沒私情的,甚至壓根沒有往來,可她仍舊不願提起。

  這其中的緣由,傅瑤自己一時也說不清楚,也不願意細想。

  第二日,魏家送了東西過來。雖已是傍晚,但謝遲仍舊未曾回到家中,禮盒便擺到了傅瑤面前。

  「魏家那小廝說,這是給太傅的。」銀翹還在為昨日之事介懷,撇了撇嘴。

  傅瑤猶豫了會兒,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那禮盒,見著其中的幾冊孤本之後,沉默片刻:「放到書房去吧。」

  以魏書婉一貫的作風,自然不會送來什麼落人口實的物件,至於這些書,傅瑤隱約也能猜到,八成是與魏老爺子有關的。

  魏家其他人也就算了,但已經仙逝的魏老爺子和病重的老夫人對謝遲而言是格外重要的人,從她對謝遲的稱呼就足以窺見一斑了。

  普天之下,還有誰敢管他叫「小遲」?那是從謝遲少時開始留下的情分,絕非旁人能比。

  當年那場變故致使謝家家破人亡,牆倒眾人推,要麼都想著明哲保身,唯有魏家多少幫了些,還幫謝家收斂屍骨安排後事……謝朝雲提起此事時頗為動容,謝遲雖未曾說過,可心中也惦念著這恩情的。

  傅瑤當年年少,更做不得家中的主,未曾幫上半點忙,從謝朝雲那裡得知內情之後,對魏家亦是懷著感激之情。

  謝家兄妹覺著虧欠了魏家,她既然嫁到了謝家來,同氣連枝,合該如此。

  也正是因著這個緣故,她是決計不可能像姜從寧說的那樣,將事情鬧大的。

  傅瑤是能勸著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可銀翹卻忍不住抱怨道:「這算是什麼呀?」

  「這樣難尋的孤本,應當是魏老爺子的收藏才對,」傅瑤輕聲問道,「魏家送過來,有什麼錯嗎?」

  「可是……」銀翹心中不忿,但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只得跺了跺腳,將那錦盒好好地放去了書房。

  一直到晚間,謝遲方才回到府中。

  傅瑤一見他這模樣,就知道朝中八成是出了什麼事,霎時將魏書婉什麼的拋到腦後,關切道:「怎麼了?」

  「劍南地動致使死傷無數,房屋塌陷,百姓流離失所,」謝遲低聲道,「災情嚴重,朝中上下都在為這事忙碌。」

  年關將至,天寒地凍的,若是後續不能盡快安置規整,不知還要有多少人喪命。傅瑤知道事態嚴重,見謝遲滿臉倦色,勸著他多少吃了些飯,盡快安歇去了。

  事有輕重緩急,傅瑤原本就不想同他提那些亂七八糟的,這麼一來,就更是打定了主意絕不拿那些事情來煩他,還專程叮囑銀翹不得多言。

  謝遲為著朝政忙碌,傅瑤也有許多事情要料理。

  每逢年關,府中庶務都是最多最繁忙的時候,田莊和鋪子交來一年到頭的賬目,以及各家往來的年禮……許多事情就算不用親力親為,也總得過問。

  再者,還有諸多推不掉的宴席。

  兩人各自忙著,一日到頭,也就睡前說上幾句話。

  劍南災情太過嚴重,滿朝上下都在忙著為此事善後,蕭鐸還為此下了「罪己詔」,原定的除夕宮宴也都一切從簡了。

  謝遲對過年這種事情並沒什麼興趣,就算是除夕這日,也一直在忙著政務,直到謝朝雲親自過來把蕭鐸從堆成山的奏摺裡解救出來,順道將他給趕回府去陪傅瑤。

  「今日可是除夕,您就別這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謝朝雲毫不留情地趕人,「把你的心思分給瑤瑤點吧。」

  謝朝雲隱約也能猜到謝遲的打算,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盡心盡力地督促蕭鐸。

  若身為一朝皇后,她對此求之不得;可她還是謝遲的妹妹,私心是想著他能活得不這麼緊迫的。

  謝遲回到府中之後,一路走過,發現府中的佈置頗費了一番心思,裡裡外外都透著過年的喜慶,只是他原本並沒這個閒情逸致,竟壓根沒留意到。

  小廝見他難得心情不錯,陪笑道:「夫人可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她的確將後宅打理得很好。」謝遲笑了聲。

  回到正院,謝遲卻壓根沒見著傅瑤,問了丫鬟之後,才知道她竟然到廚房去了。他猶豫了一瞬,並沒讓人去將傅瑤叫回來,而是親自尋了過去。

  謝遲常常是忙起來便顧不上旁的,劍南地動連帶著牽出不少旁的事情,忙了半月有餘方才理清,他也是經謝朝雲今日提醒,方才一直到自己竟然有這麼久沒有好好地同傅瑤說說話了。

  傅瑤雖偶爾愛撒嬌,可真到關鍵的事情上,是很能拎得清輕重的,並不會撒嬌讓謝遲陪,而是事事以他為先。

  她並沒打擾謝遲,將府中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抽空去巡視了自己的書鋪,甚至忙裡偷閒開始試著自己寫話本,過得也很充實。

  每逢年節,傅瑤總是很高興,一來是自幼就喜歡熱鬧,二來則是過不了多久就是她的生辰。

  她知道謝遲注定是沒那個閒工夫的,就同銀翹和月杉她們商量著來佈置府邸,興致勃勃地支使著小廝們來辦。

  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之後,除夕這日,她倒是閒下了下來,左右無事,索性往廚房去了。

  傅瑤性情溫柔,愛笑又討喜,待人寬厚和善,府中的僕從大都很喜歡這個夫人,廚娘們知道她是閒著無事來玩的,也都哄著她高興隨著她去了。

  謝遲尚未進門,便聽見了裡邊傳來的歡笑聲,而進門後,頭一個見著的就是手上臉上都沾了麵粉的傅瑤。

  僕從們見著他後,立時就安靜下來,傅瑤覺出不對來,這才發現謝遲。她也沒顧得上擦乾淨,隨便拍了拍手上的麵粉,便快步到了謝遲跟前,笑問道:「你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謝遲抬手替她擦去了臉頰上的麵粉,微微一笑:「忙完了,就想著來看看你。」

  傅瑤眼眸立時亮了,高高興興地拉著謝遲的手,隨他回正院去了。

  晚間,陰沉了許久的天落起雪來。

  傅瑤吃得很飽,裹著厚厚的斗篷,抱著手爐,趴在窗邊看雪,同謝遲道:「我原本還想著,今年會不會不落雪了?總算是盼來了。」

  謝遲撥弄著香爐,漫不經心道:「你很喜歡落雪嗎?」

  「是啊,」傅瑤伸出手,抓了片被寒風攜捲而來的雪花,然而再張開的時候已經化了,掌心只留了點水跡,「可惜這雪還是小了些。早些年,我年紀還小的時候,京中曾經下過一場很大很大的雪,那時候長姐還未出嫁,我倆領了丫鬟拿雪在院中堆了個很大的兔子……」

  她眼睫上落了片細碎的雪花,在燈火的映襯下熠熠生輝,眉眼彎彎地笑著:「結果我倆都染了風寒,被娘親好生訓了一頓,灌了好幾日的苦藥。」

  謝遲不由得笑了起來,他認真回想了會兒,倒是真想起那罕見的一場大雪來。

  那時候魏老爺子還在,他老人家素來喜歡梅花,最喜歡的就是慈濟寺後山的梅林,再加上與寺院的大師是多年故交,每年入冬落雪的時候,都會執意去那邊住上幾日,下棋賞梅。

  那年老爺子的身體已經不大好了,但還是不顧勸阻要過去,說是自己一看這天色就知道,必然會有大雪。

  家中拗不過,謝遲也沒旁的事,便陪著他一並去了,果然遇著了數年難得一見的大雪。

  思及此,謝遲心中一動,向傅瑤問道:「想不想去慈濟寺賞梅?」

  他難得提出個邀約,傅瑤剛點了頭,卻忽而想起當初魏書婉送來的那副寒梅圖,心中梗了下,含糊不清地道:「再說吧……」

  謝遲聽出她的敷衍來,慢慢地踱步到她身邊,似笑非笑道:「我怎麼覺著,你近來對我冷淡了些?」

  「哪有?」傅瑤矢口否認,又隨即辯解道,「你近來忙正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總不好一直去打擾吧?」

  謝遲端詳著她的神情,哼笑了聲,將窗子關上,低聲道:「時辰不早了,歇息吧。」

  傅瑤不依:「我不睏,還要守歲的!」

  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謝遲直接給抱了起來,他在傅瑤腰上捏了一把,笑道:「不睏就好,我又沒讓你立時就睡……」

  傅瑤後知後覺地聽懂了,將臉頰埋進了他懷中。

  兩人已經有段時日未曾做過,謝遲先前是沒什麼閒情逸致,如今得了閒,再加上除夕氣氛正好,大有要將先前欠的一並補回來的架勢,要了好些次。

  傅瑤到最後也早就不記得什麼守歲不守歲的了,又累又睏,伏在枕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依著規矩,這日誥命夫人們是要進宮去朝見皇后的。

  傅瑤一早就讓人準備妥當了,可因著謝遲要得太過,她第二日睏得厲害,險些誤了時辰。雖然丫鬟拿脂粉妥帖地遮了,但若是湊近了細看,仍舊是能看出睡眠不足氣色不大好的。

  朝見之後,謝朝雲著意留了幾位,等到場面話都說盡之後,便只留了傅瑤。

  沒外人在,傅瑤也不再端端正正地坐著了,肩背垮了下來,向後靠在椅背上。

  「這麼睏嗎?」謝朝雲與她熟悉得很,一早就看出她在犯睏,一直在借著喝茶來提神。

  傅瑤看出她眼中的戲謔,咳了聲:「昨夜守歲,熬得有些晚。」

  謝朝雲笑了聲,知道她臉皮薄,並沒戳穿。

  謝朝雲原本是想著留她在宮中用飯的,可見著她這模樣,便沒勉強,讓她早些回府歇息去了。

  「阿雲,」傅瑤臨走之前,終歸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朝中的事情很麻煩嗎,我看他的情況不大對……」

  雖說劍南天災嚴重,但謝遲未免也太忙了些,倒好像是有旁的事情一樣。

  說來也有趣,遇著這種事情,傅瑤會下意識地來問謝朝雲,而不是問謝遲本人。倒好像從頭到尾,她與謝朝雲的關係都要好過同謝遲的關係似的。

  又或者,她知道謝遲八成不會正面回答。

  「是有些麻煩,但也不全然是因為這個緣故,」謝朝雲想了想,半遮半掩道,「兄長應當是另有打算,他沒同我提過,我也不過是自己揣測罷了,未必準。他有自己的主意,你不用太過擔心。」

  這話就也是不願多說的意思了。

  傅瑤短暫地失落了一瞬,但隨後還是笑道:「好。」

  謝遲仍舊是整日忙著,傅瑤也沒再多問過,要麼是處理庶務,要麼就是專心致志地寫自己的話本。

  年節前後的宴飲是極多的,也大都會往謝府遞請帖,傅瑤挑著那些較為重要的去,好在大都能遇著姜從寧,也不會無趣。

  年節前後,京中漸漸時興西域傳來的胡旋舞,坊市秦樓楚館那邊幾乎人人都學。

  靈毓長公主夫妻素來愛音律,府中養了許多伶人,排演了一齣胡旋舞,正月十二這日,發請帖邀人來府中赴宴,一同觀賞。

  請帖送到謝府,傅瑤應了下來。

  謝遲是從來不管這些的,可偏偏這日他留范飛白問話,等到商議完之後,見范飛白如蒙大赦,便不由得多問了句。

  范飛白便將緣由給講了,順道邀他同去。

  謝遲頗有些看不上他這點:「你也沒少逛秦樓楚館吧,難道還未見過?」

  一起提這事來,范飛白的臉色霎時就垮了下來,拱了拱手:「下官已經有月餘未曾踏進過那地了。」

  見謝遲將信將疑,范飛白嘆了口氣,解釋道:「我家夫人有孕,家母著意叮囑我,讓我少給她添堵。」

  這話乍一聽倒是沒什麼錯,可當初廟會燈市,謝遲見過姜從寧對他的態度,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何時那麼聽話了?更何況,你夫人應當壓根不在乎你踏不踏青樓的吧?」

  范飛白:「……」

  這話沒說錯,姜從寧的確壓根不在乎他去不去青樓,也不在乎他納不納妾,就連自己有孩子這件事,他彷彿也是家中最後知道的那個。

  但這話從謝遲口中說出來,就顯得格外扎心。

  「長公主夫婦這些年醉心音律,家中養的伶人也是一等一的,比宮中還要強些,這胡旋舞亦是名盛一時,」范飛白並不想同謝遲聊方才那事,果斷轉移話題道,「橫豎今日的事情已經理清,您就真不與我同去?」

  想了想,他又提醒道:「尊夫人必定也是在的。」

  謝遲聽了最後一句後,改了主意:「既是如此,那就去吧。」

  今日的確清閒些,剛好能順路接了傅瑤,一併回家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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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7:0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傅瑤先前就曾聽說過胡旋舞,坊市那邊時興起來之後,也聽人描述過那舞有多新奇好看,很感興趣。只可惜她並不便往那邊去,只好按捺下好奇心。

  此番接了長公主的請帖之後,她立時就應了下來,第二日去得都要比平時早些。

  靈毓長公主是蕭鐸的姐姐,先帝的賢妃所生,她自小就喜歡音律,後來嫁的夫君雖不是什麼權臣,但兩人興趣相投,這些年來從不為朝局之事站隊,夫婦琴瑟和鳴,日子過得倒也是逍遙自在。

  傅瑤先前就聽姜從寧提過長公主夫婦,頗為羨慕。

  興許是長公主與朝雲是故交的緣故,又興許是一見如故,她對傅瑤很是和善,在見賓客之前,就專程引著傅瑤去看了那些個伶人,講了些西域那邊胡旋舞相關的故事。

  西域那邊的服飾與大周截然不同,長公主又請繡娘做了些調整修改,舞姬們的長髮編了許多小辮,墜著鈴鐺,添了許多異域風情。

  傅瑤看得入神,贊嘆不已。

  「朝雲同我提過,說你的畫工極好,」長公主問道,「等過會兒你看了這舞,若是喜歡,能否……」

  傅瑤會意,忙不迭地應了下來:「可以!」

  長公主笑了起來,領著傅瑤往賓客廳去了。

  傅瑤與姜從寧同席,她興致勃勃地同姜從寧描述著,眼中亮晶晶的,可以看出來當真是喜歡極了。

  姜從寧仍舊是滴酒不沾,捧著熱茶聽她講。

  正說著,忽而有長公主府的丫鬟過來,向她二人轉述了前邊讓傳的話。傅瑤愣了下,她並沒想到謝遲竟然會過來這邊,但隨後笑盈盈地應了。

  姜從寧對於范飛白過來這件事並沒什麼興趣,反而皺了皺眉:「麻煩。」

  若是旁的宴飲,傅瑤大都是卡著不失禮的時間去或回,並不會留太久,但此番與長公主一見如故,在看過胡旋舞之後,卻是又額外多留了許久。

  她有些等不及回府,索性就在長公主這邊要了紙筆和顏料,著人去知會了謝遲,讓他自己回府,不必特地等自己。

  長公主在旁看著傅瑤行雲流水似的落筆畫畫,又拿了前邊賓客做的詩挨個看過去,時不時地同傅瑤聊上幾句。

  書房之中點了支香,裊裊升起,帶著些梨子的清甜。

  這是長公主自己琢磨製的香,見傅瑤喜歡,便讓人去取了一整盒來,可沒多久,卻只見一丫鬟急急忙忙地回來了。

  「這是怎麼了?」長公主皺了皺眉,「貴客在此,怎可如此失禮?」

  那丫鬟看了眼專心畫畫的傅瑤,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湊到耳邊說了句,長公主立時也變了臉色,隨即站起身來。

  傅瑤疑惑地看了過來,長公主勉強笑了聲:「府中有些事,我得去處理一下。」

  「您只管去。」傅瑤揉了揉肩,隨後繼續落筆。

  傅瑤難得有很想畫下來的場景,今日見了這舞甚是喜歡,竟花了兩個時辰一鼓作氣地完成了這畫,等到放下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雖說是腰酸手酸,但看著這畫,就覺著很值。

  在這麼些年她完成的畫裡,如今這副胡旋舞圖算得上是前幾了。

  長公主也覺著驚豔得很,贊不絕口,傅瑤卻總覺著她的態度與起初有些微妙的不同,倒像是心不在焉似的。想起方才她說的家中有事,傅瑤並沒久留,借著天色漸晚離開了。

  可回到府中之後,卻並未見著謝遲,月杉則是說太傅遣人傳了消息,宮中有事,未必能回。

  傅瑤雖總覺著有些奇怪,但覺著睏倦,也沒多想,吃了飯之後便歇下了。

  宣政門,中書省。

  內室小心翼翼地點上了燈,連呼吸聲都不由得放輕了許多。

  在兩王之亂後,剛掌權的那段時日,謝遲時常會在這邊過夜。可漸漸地朝局穩固下來,蕭鐸年紀漸長,不再是那個剛從冷宮出來的小皇子,若非是有要事,他是不會多留的。

  而在成親之後,他就更是沒怎麼留宿過了,到如今也有大半年。

  可今日分明沒什麼大事,他卻還是回來了。

  當值的內侍見著他那臉色,便戰戰兢兢的,及至聽見通傳,皇后過來時,他也說不清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更慌了。

  謝朝雲得知消息之後,就立時趕了過來,將屋中的人都遣了出去,同謝遲對視了片刻,見著他脖頸上那幾道顯而易見的抓痕之後,眉頭皺得愈發緊了:「究竟怎麼回事?」

  「不過是處置了個蠢貨罷了,」謝遲低聲道,「我吩咐了不准外傳,你從何得知的?」

  今日長公主府的酒後勁很足,他一時飲得多了,原本想著回府去歇息,可偏偏傅瑤並不肯回去,他索性在長公主府客房稍作歇息,想要等傅瑤一道回去。

  可竟然有不長眼的想要借機爬床。

  謝遲酒勁上頭,再加上已經有好久沒見過這種不知死活的,初時還以為是傅瑤,可等到反應過來這是何處,看清之後知道不是,便惱了。

  旁人總說謝遲性情陰鷙,並不是無緣無故潑髒水,他很偶爾的確會失控。在最初同傅瑤接觸的時候,他就隱隱有過這種趨勢,但後來被傅瑤軟化,漸漸地算是修身養性了大半年。

  可此番卻是被觸怒了。

  認出那女人是前不久曾經假意摔倒的之後,謝遲也懶得細究她究竟是哪家的,直接掐了她的脖頸。那女人在掙扎的時候,指甲在他脖頸上留下了這幾道抓痕。

  「那是嚴家的女兒,她沒死,被救了回來。」謝朝雲冷聲道,「不過嚴家不會讓她活的,八成會先送到莊子上,等到過段時日再做個因病暴斃。」

  謝遲是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掐昏過去的,原本沒準備鬆手,可袖中甩出傅瑤先前為他求的那道平安符,最後還是放過了。

  長公主來之後,再三擔保,絕不會讓此事洩露半分。

  謝遲瞥見她衣袖上沾的顏料,便知道是從傅瑤那裡過來的,只覺著心煩意亂。他並不願讓傅瑤知道這事,脖頸上的傷不好解釋,索性就往這裡來了。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謝朝雲緩緩地同謝遲道,「嚴女如此大膽,也不知是鬼迷心竅還是有旁的緣由?這是發生在長公主府,她自然會查清給個交代的。」

  謝遲不大耐煩地補了句:「不要讓傅瑤知道。」

  「你要了嚴女?」謝朝雲愣住了。

  「怎會?我又沒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謝遲莫名其妙地看了回去,指間拈著衣袖,「只一想,我就覺著犯噁心。」

  謝遲並不喜與旁人接觸,是得了傅瑤之後,方才改了的。

  他原以為先前是自己誤了,此番才算明白,只是因為那人是傅瑤罷了。

  只要一想到午後那女人身上的香氣,以及她起初不依不饒黏上來之時的感覺,謝遲就覺著噁心。

  「那就好,」謝朝雲鬆了口氣,又改口道,「不讓瑤瑤知道也好。這種爛事,何必髒了她的耳。」

  謝遲微微頷首,不再開口。

  謝朝雲知他心情不好,正欲離開,但轉念想起傅瑤那日問的話來,便又多問了句:「你近來格外勤勉,恨不得將自己的本事都教給皇上,是想要往邊境去嗎?」

  年前,北狄提出和談的時候,朝中為此爭吵了很久,最後還是被謝遲一力壓下去了。

  想要和談的人理由很簡單,因為裴老將軍身體不濟,朝中無良將,北境一時半會兒不大可能得利,經不起長時間的消耗了。

  但謝遲不同意和談。

  因為若此時同意和談便是示弱,北狄貪得無厭,必然會趁勢提出許多要求。更何況十六州尚未完全收回,北狄若是毀約,想要南下並不是什麼難事。

  就算真要和談,也要等到拿回十六州再說。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大半都還折在了當年的兵禍和內鬥中,滿朝上下竟然尋不著能頂替裴老將軍的。也正是從那時起,原本已經有些鬆懈的謝遲又開始督促起蕭鐸來。

  只有蕭鐸能獨當一面,而謝朝雲入宮為后,他才能放心離京往邊境去。

  見謝遲默認,謝朝雲苦笑了聲,一時竟想不到該說什麼,最後只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可曾同瑤瑤提過?」

  「為何要告訴她?」謝遲反問道,「現在就讓她知道,不過是提前擔憂罷了,何必?」

  他已經拿定了主意,並不會為了傅瑤更改,提早說了也沒什麼意義。

  這話聽起來是沒錯,可謝朝雲卻還是覺著不大妥當,但知道勸不動,只得作罷。

  一直到第二日傍晚,謝遲脖頸上的痕跡徹底褪去,方才回了府中。他有意隱瞞,也早就尋好了藉口,傅瑤便也沒起疑,只叮囑他要珍重自身,不要太過勞累。

  傅瑤的話本子寫了大半,琢磨著後半段該怎麼收尾,但想來想去都沒什麼主意,便同來換茶的月杉閒聊起來。

  先是聊了會兒自己編的故事,傅瑤又忽而小聲道:「月杉我問你,他最近可有什麼反常之處?」

  「太傅嗎?」月杉想了想,「並沒什麼反常吧?」

  傅瑤嘀咕道:「我當初給他籌備生辰的時候,雖然百般隱瞞,但還是被他給看出不對來。可我這幾日看著,卻並沒覺得他有什麼不對……」

  月杉只覺著心跳霎時快了些,但還是若無其事地笑道:「興許是太傅掩藏得格外好些,又興許是他早就安排好了呢。」

  「也是。」傅瑤點了點頭,垂眼看著自己的話本,沒再多問。

  月杉不著痕跡地地鬆了口氣,她猶豫許久,在傍晚謝遲回來之時,大著膽子攔了下。

  謝遲停住腳步,皺眉道:「怎麼了?」

  「後日是上元節,」月杉一見主子這模樣,就知道他八成是真忘了,小聲提醒道,「夫人的生辰。」

  謝遲:「……」

  他心中飆了句髒話——對自己。

  先前傅瑤為他過生辰,親自下廚煮麵、畫四季圖,可謂是費盡心思,而後同他撒嬌,「作為交換,我的生辰就交給你籌備,好不好?」

  謝遲那時很高興,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他答應的時候,的確是真心的,可最後竟然忘了,若不是月杉提醒了一句,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誠然是因為他自己對過生辰這件事沒什麼興許,也因為最近的確是忙昏了頭……但說來說去,都是藉口,無非是不上心罷了。

  沉默片刻後,謝遲同月杉道:「你做得很好。」

  他壓根難以想像,如果月杉沒來提醒,等到傅瑤生辰那日他才意識到,會是怎麼個情形?

  興許傅瑤不會同他鬧,可必然是會上心難過的,他不願見到這樣。

  但後日就是生辰,再想準備什麼也有些晚了。

  謝遲在睡前想了許久,第二日若無其事地上朝,下朝之後就直接往皇后宮中去了。

  謝朝雲一早見著他,還當是出了什麼事,及至弄清楚原委之後,半晌沒說出話來,招了招手,依著謝遲的意思讓人去尋了好幾塊上好的玉,以及琢玉的工具來。

  這活不能在辦公的地方做,也不能回家去,謝遲思來想去,都只能來謝朝雲這裡,要好玉料也方便。

  他早年是個文雅風流的世家公子,什麼都學過,但多年未做,如今也有些手生了,連刻的字都不怎麼樣,只能重來。

  謝朝雲皺眉看著,倒不是心疼那些美玉,而是忍不住生氣。

  「她明日生辰,你今日才想起來?讓我再猜猜,八成還是經月杉或是誰提醒?」謝朝雲是很清楚傅瑤當初如何為謝遲過生辰的,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都覺著替傅瑤委屈。

  謝遲被說中了,手一抖,又刻毀了,不耐煩地扔到了一旁,換了塊新的:「不准告訴她。」

  「我告訴她做什麼?讓她平白難過嗎?」謝朝雲的語氣也不大好,冷笑了聲。

  謝遲自己理虧,刻刀劃到指尖,流出血來,也只是皺了皺眉:「我並不是有意要忘的。」

  「這話並不會讓人覺著開心,」謝朝雲提醒道,「只能說明你沒將人放在心上罷了。」

  謝遲將血跡隨意擦去,破罐子破摔似的承認:「是,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沒怎麼將她放在心上,也遠及不上她對我好。那又如何?」

  謝朝雲被噎了下,不願再同他多言,湊巧宮人回稟,說是魏姑娘求見,徑自拂袖離去。

  謝遲頭也不抬,端詳著手中新的玉料,緩緩地下刻刀……

  太久不碰這些,生疏得很,到最後做得也不如意。

  謝遲輕輕地摩挲著角落處那個「瑤」字,他很清楚,就算雕工拙劣,傅瑤還是會喜歡的。

  她就是這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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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正月十六,上元節,是傅瑤的生辰。

  這是個好日子,燈市如晝,有「東風夜放花千樹」,也有「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傅瑤自小就很喜歡過生辰,白日裡能收到許多生辰禮,晚間還能讓家人陪著去看燈會、猜燈謎,及至夜間回去睡上香甜的一覺,又長了一歲。

  傅家人最寵這個女兒,一早就惦記著,及至生辰這日,分別送來好幾份禮。有爹娘準備的,有長姐送來的,還有二哥也特地送了一份,一看就知皆是費了心思的。

  家中還特地問了,她這個生辰想怎麼過,晚間要不要一並去看燈?

  傅瑤能猜到,這是家中怕謝遲沒工夫陪她,所以特地問的。

  她正猶豫該怎麼回的時候,謝遲下朝回來了,將備好的玉給了她,又言明自己挪出了空閒,今日可以一直陪著她。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但傅瑤還是高興極了,她反復摩挲著那玉,回了讓家中遣來的嬤嬤。

  她將那玉繫在了腰間,上下打量著,向著謝遲笑問道:「好看嗎?」

  「玉不好看,但人好看。」謝遲溫柔地看著她,解釋道,「我太久沒動過這些,手藝生疏,等過時候閒了,一定再重新刻一塊送你。」

  他著重強調了這個「一定」,傅瑤點了點頭,目光仍舊落在那玉上:「不妨事的。我知道你忙,這個我已經很喜歡啦。」

  謝遲心中五味陳雜,但也不能表露出來,只能若無其事地陪著傅瑤。

  他破天荒地聽傅瑤聊起自己看過的話本,陪她吃了午飯,及至傍晚,又替她上妝繫上了斗篷,往燈市去。

  今年的燈會要格外熱鬧些,因為帝后會登城樓,隨百姓一道觀燈,祈福平安順遂。

  不少百姓都往城樓那邊去,等著屆時遠遠地一睹天顏,但傅瑤是早就見過的,並沒往那邊去,而是隨著謝遲到花市去賞燈、猜燈謎。

  謝遲一直緊緊地跟在她身邊,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傅瑤能察覺到他的態度有微妙的不同,非要說的話,大概是格外盡心盡力些。但她並未多想,只隨口開玩笑道:「雖說我是讓你為我籌備生辰,但也不必這麼……」

  她頓了頓,又改口道:「算了,這樣也挺好。」

  謝遲手中提了盞花燈,還捧著給傅瑤的點心,低低地笑了聲。

  但燈市終歸還是人太多了些,尤其是前邊不知有什麼熱鬧,許多人一股腦地往那邊湊,傅瑤暈頭轉向地從人群中擠出來的時候,已經與謝遲走散了。

  傅瑤理了理衣裳,正琢磨著該怎麼去尋謝遲的時候,卻忽而被人給叫住了。她循聲看去,見著了魏書婉。

  魏書婉孤身一人,提了盞美人燈,衣裳鬢髮絲毫未亂,臉上帶著溫柔的笑:「真是巧了。」

  若是早前,傅瑤見著魏書婉興許還會多說幾句,可有先前老夫人生辰時的那件事在,她就只想有多遠躲多遠才好,寒暄了兩句之後便想走。

  「說起來,你可知道前幾日長公主府的事情?」魏書婉忽而問了這麼一句。

  傅瑤下意識回過頭來:「是胡旋舞嗎?我去看了呀。」

  看著她這天真的模樣,魏書婉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傅瑤不知不覺就被她給牽著走了。

  「嚴姑娘那日也去了的,但不知為何觸怒了太傅,雖勉強保住了命,但被送到了莊子上,想必也是活不久了。」魏書婉看著傅瑤,緩緩說道。

  傅瑤皺眉道:「我沒聽過這事。」

  「你自然不知道。出了那樣的事,長公主已經竭力善後了,但那日賓客雲集,哪怕堵得住僕從的嘴,也擋不住旁人私下議論啊。」魏書婉的話音還是很溫柔,可說的話卻格外刺耳,「聽說是嚴姑娘昏了頭,有意趁著太傅酒醉勾引……太傅不給她名分,嚴家也不會留她。」

  旁人是否有私下議論,傅瑤是不清楚的,但至少魏書婉提這話是絕對沒好意。

  傅瑤記得,那日謝遲的確是沒回府,而是在宮中宿了一夜,但還是堅持道:「我不信他會動旁的女人。」

  「那你覺著,嚴姑娘該死嗎?」魏書婉輕描淡寫道。

  傅瑤有些惱了:「與我有什麼干係?總不成要我去替她求情吧?」

  從前,魏書婉不管心中怎麼想,面上都是溫溫柔柔的,可今日卻像是圖窮匕見似的,不管不顧了。傅瑤只覺著心慌,想要避開。

  她不擅與人爭吵,也知道魏書婉這樣厲害的人,若是有意,有許多手段讓自己不痛快。

  「夫人既然不高興,那就不提這個了。」魏書婉繞著衣裙的繫帶,不依不饒道,「話說回來,若是沒認錯,你腰間這塊玉是太傅的手筆吧?」

  傅瑤立時警惕起來,按住了那塊玉。

  「聽聞今日是你生辰,想來,這是他送你的生辰禮?」魏書婉笑盈盈地問道,「我昨日入宮去見阿雲的時候,湊巧見著太傅也在,彷彿是在雕刻玉料……想來就是這塊了?」

  她今日彷彿就是為著圖窮匕見來的,不溫柔也不寬厚了,句句踩著踩著人的痛楚。

  「是他手藝生疏了?還是時間太過倉促?這玉雕得可是有些拙劣呢。」魏書婉定定地看著傅瑤,欣賞著她的震驚和無措,「既是生辰禮,為何會拖到昨日才動手,總不成是忘了吧?」

  傅瑤知道魏書婉是有意刺激自己,可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傷到了。

  她知道這話不假,因為今日牽謝遲的手時,她留意到了謝遲指尖的傷,當時是只顧著心疼,並沒顧得上多想——比如,這傷既是新留的,豈不是說明這玉是昨日雕的?

  多年不碰手藝生疏是不假,但以謝遲做事力求完美的脾性,若是時間足夠,怎麼都不會拿這個來送人的。

  謝遲的確是忘了她的生辰,也忘了先前的承諾。

  是他能做出的事。

  若是謝遲自己一早承認,她興許會難過,但怎麼都比現在要好,她看著魏書婉的神情,只覺著崩潰。

  「你是嫉妒,」傅瑤勉強道,「先前那件事,也是你有意安排,讓人說給我聽的對不對?你恨我佔了謝遲,所以不忿……」

  「你錯了,」魏書婉打斷了她,似笑非笑道,「我嫉妒你什麼呢?」

  說著,她勾起自己襦裙上墜著的那玉,挑起花燈給傅瑤看。

  那玉上雕的是兩枝斜斜的梅花,雖不是上好的玉料,但技藝精湛,顯然是費了功夫和心思的。

  魏書婉這時候拿出來的這玉會是誰的手筆,不言而喻。

  傅瑤瞳孔微顫,緊緊地抿著唇,臉上再沒半點笑意,血色褪盡。

  看著她這模樣,再想想先前她依偎在謝遲身邊的神情,魏書婉總算是舒心了些,慢悠悠地說道:「聽說,你是少時就喜歡謝遲的?」

  傅瑤難以置信地看向她,整個人不可抑制地顫抖。

  她很少同旁人提起這件事,算來也只有謝朝雲與謝遲自己知道,那是誰告訴魏書婉的?

  「他當年是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相貌出眾,文采風流,京中愛慕他的姑娘多了去了,你那時喜歡他是情理之中。」魏書婉語氣輕柔,「可你喜歡的那個少年郎是我的。」

  「我與謝遲青梅竹馬,依著父母之命定了親,他會為我雕玉、寫曲,也會與我談天說地……可他為你做過什麼呢?傅瑤,你千方百計地求了他不納妾,就高枕無憂了嗎?」

  魏書婉攥著她的手腕,問得字字誅心。

  「你想方設法得到的是自己喜歡的人嗎?」

  「以色侍人,討來幾分憐愛,就是你想要的嗎?」

  「他同你聊過志向抱負嗎?」

  「他同你提過,自己想要離京去北境嗎?」

  「……」

  傅瑤的眼圈已經紅了,她想要離開,可卻被魏書婉攥著手腕留了下來。

  「傅瑤,我不嫉妒你,」魏書婉一字一句道,「我可憐你。」

  圖窮匕見,正如姜從寧所說,魏姑娘的的確確是個厲害的人,她鬥不過。

  傅瑤被一句句逼得崩潰,什麼都說不上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遠離眾人,縮在這麼個暗處,狼狽不堪地哭的。

  這大概會是傅瑤此生都難以忘記的生辰了。

  萬眾歡喜,而她在這裡哭得喘不過氣來,多可憐啊。

  銀翹見著她這模樣時,已經嚇傻了,可傅瑤卻怎麼都不肯等去四下尋她的謝遲,徑直找到了來時的馬車,勒令他往宮門去。

  劍南災情漸緩,諸事還算順遂,帝后登城樓隨百姓觀燈,留了許久方才回宮。

  謝朝雲與蕭鐸同車,抱著手爐,同他聊些閒話。

  可到了將到宮門時車駕卻忽而被攔住了,內侍總管冷了臉,正準備讓侍衛將那不知好歹的給拖下去,認出來之後驟然變了臉色,聲音都顫了下:「謝夫人?您怎麼會在此處?」

  謝朝雲愣住了,隨即探身掀開車簾來。

  夜色已濃,借著燈籠的光,才能將傅瑤的神情看個大概。

  她臉上的妝早就花了,狼狽不堪,目光沉沉的,再沒往日的神采。

  謝朝雲一眼就看出她這是哭過了,轉念之間心中浮現許多猜測,也顧不得什麼身份規矩,立時跳下車到了傅瑤面前,輕聲問道:「瑤瑤,這是怎麼了?兄長讓你受委屈了?我替你出氣好不好?」

  若是有極熟悉謝朝雲的人,就會知道,她這顯然也是慌了。

  可傅瑤卻搖了搖頭。

  為什麼要替她出氣?

  謝遲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不愛一個人有錯嗎?

  自然也沒有。

  傅瑤一早就清楚這點,自己心甘情願的,也沒道理要為此去怪謝遲,只是忽然承受不住罷了。

  她不能勉強謝遲,只能勉強自己。

  傅瑤定定地看著謝朝雲,輕聲道:「我要同謝遲和離。」

  這親事由謝朝雲定下,如今由她解除,也算是——

  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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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從看見傅瑤這神情開始,謝朝雲就知道事情怕是不妙。

  傅瑤嫁到謝家快一年,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時候,若非是發生了讓她極其難以忍受的事情,是絕不會如此的。

  謝朝雲轉瞬之間想了許多種情況,在先前與謝遲爭吵時也早就有過心理準備,但聽傅瑤說出「和離」二字的時候,心還是霎時就沉了下去。

  是謝遲忘了她生辰的事情被發覺了?

  但謝朝雲隨即否掉了這種可能。以她對傅瑤的瞭解,若只是因著這事,不會到這般崩潰的地步。

  傅瑤是個愛美的小姑娘,今日生辰,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可眼下卻狼狽不堪。謝朝雲斟酌著措辭,試探著說道:「瑤瑤,我先陪你回去,慢慢把事情說清楚好不好……」

  可隨著她走近,傅瑤卻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謝朝雲愣了下。

  要知道傅瑤向來是很信任她的,雖說名義上是她的嫂子,可實際上卻是將她當做親姐姐一樣看待的。可現在,傅瑤卻忽而對她生了防備似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怎會如此?

  謝朝雲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定定地看著傅瑤,輕聲問道:「瑤瑤,你方才那話是認真的嗎?」

  傅瑤眼睫微顫,點了點頭。

  「這樣好不好?」謝朝雲將聲音壓得輕柔許多,「你先緩一緩,若是冷靜下來之後,仍舊是這個想法,我就下旨做主讓你們和離。」

  她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也得先知會了謝遲才行。

  謝朝雲很清楚,雖然謝遲並不怎麼愛傅瑤,也沒很放在心上,可若是她一聲不響地就下旨令兩人和離,謝遲怕是能當場抗旨,同她翻臉。

  傅瑤靠在銀翹身上,她似是累極了,沒再開口,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這模樣看起來狼狽又乖巧,謝朝雲暗自鬆了口氣,她就知道,傅瑤是絕不會鬧著非要她當場同意不可的。

  傅瑤這個人性子綿軟,若非是將她逼急了,是不會在這時候過來說這些的。謝朝雲知道她受了委屈,可穩妥起見,只能先將人給哄住了再說。

  「想來你是不願回謝府的,隨我進宮好不好?」謝朝雲輕聲哄她。

  可傅瑤卻沒應,搖了搖頭,銀翹則說道:「姑娘先前說了,她想回家。」

  銀翹從沒見過自家姑娘這樣委屈過,看著只覺得心疼,在來時的馬車上就暗自哭過了。她心中只想維護傅瑤,也顧不得什麼尊卑上下,硬著頭皮駁回了謝朝雲的話。

  謝朝雲嘆了口氣,終歸還是沒勉強傅瑤,由著她去了。

  眼看著傅瑤的馬車離開,謝朝雲半晌都沒動,等到蕭鐸親自問了句之後,先著人去知會了謝遲一聲,而後上了車。

  饒是謝朝雲這樣聰明的人,也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傅瑤不肯再喜歡謝遲,也不肯再信任她了。

  回到傅家時,已是深夜。

  傅瑤一路上都未曾開口,及至進了家門之後,總算是有了反應,越走越快,最後竟跑了起來。

  顏氏原本已經歇下,聽了丫鬟的回稟之後,大吃一驚,隨即披衣起身,甚至連頭髮都未來得及綰,便急匆匆地往傅瑤院中去了。

  傅瑤出嫁之後,這院子便空了下來,顏氏偶爾會讓人來灑掃,以備她什麼時候想回來住。

  可這麼久以來,還是頭一回燈火通明的。

  「發生什麼事了?」顏氏一路上提心吊膽的,及至見著傅瑤這模樣之後,更是心如刀割,眼淚霎時就落下來了,「瑤瑤,誰欺負你了?」

  傅瑤撲到顏氏懷中,緊緊地攥著她的衣袖:「娘親……」

  傅家從來都是將這個小女兒當成心肝一樣呵護的,誰也不忍心讓她難過,這還是傅瑤頭一回哭成這副模樣,卻仍舊覺著無可排遣。

  這大半年來,她憑著對謝遲的愛意撐過了許多事,可終於還是撐不下去了。

  從前,傅瑤總覺著只要自己堅持,與謝遲之間總會越來越好的。而魏書婉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粉飾的太平,讓她沒法自欺欺人——

  不會更好了。

  謝遲對她,就像是養了隻順眼的小貓似的,她就算百般討好,換來的也是居高臨下的喜歡。

  謝遲其實並不怎麼在乎她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不關心她的事情,也不會同她提自己的事情,只是閒暇時、心情好時,會抱著逗會兒罷了。

  非要細究的話,謝遲最喜歡的是她的身體。

  魏書婉是懷揣著惡意來的,可那些話並沒錯,她永遠也得不到那個自己傾心的謫仙一樣的少年謝遲,隔著可望不可即的年歲,猶如天塹。

  許久以前,長姐曾問她,能不能不要喜歡謝遲了?

  傅瑤那時覺著做不到,可如今被壓垮之後,卻覺著這樣也不錯。

  現在戛然而止,要好過將來拖到更難堪的境地。

  傅尚書匆匆過來,見著小女兒這模樣,也是心疼得很,摸著她的鬢髮安撫道:「無論你想做什麼,爹娘都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我知道,」傅瑤抹了抹眼淚,勉強笑道,「我知道……」

  無論旁人如何,爹娘總是將她放在心上的。

  這一夜,不少人都沒歇好。

  謝朝雲令人給謝遲遞的話是,「傅瑤在我這裡」。謝遲只覺著莫名其妙,但並未起疑,第二日下朝之後,忽略了欲言又止的傅尚書,徑直往皇后宮中去了。

  可去了之後卻並沒見著傅瑤,只見著了滿臉倦色的謝朝雲。

  「她人呢?」謝遲皺眉問道。

  謝朝雲一宿沒能歇好,捧了杯濃茶,語氣也不大好:「兄長倒是先同我講講,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謝遲被問得一頭霧水,並不理會謝朝雲這話,不耐煩地反問道:「有話直說,不要同我兜圈子。」

  他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直覺不對勁,心底一直壓著的那點煩躁更盛。

  「行吧,」謝朝雲磨了磨牙,「昨日我回宮時見著了瑤瑤,她顯然是哭過,狼狽不堪地同我說,她想和離。」

  謝遲捏緊了手中的茶盞,簡直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畢竟不管換了誰,昨日還好好的,今日就聽人說自家夫人想和離,怕都是沒法信的。

  可謝遲也很清楚,朝雲並不是那種會沒輕沒重開玩笑的人。

  沉默片刻後,謝遲沉聲道:「昨晚我去替她買吃食,再回頭時,就被人群給擠散了……後來的事情,我也不知情。」

  兄妹兩人面面相覷,自覺無所不能的聰明人一同折戟。

  謝朝雲喝了口茶,緩緩說道:「昨夜我翻來覆去想了許久,近來你做的事情就是忘了瑤瑤的生辰……」

  「她不會為這個鬧和離的。」謝遲斬釘截鐵道。

  他瞭解傅瑤,也有恃無恐。

  謝朝雲心中的滋味愈發復雜起來,頓了頓後,糾正道:「她不是在同你『鬧』。你若是親眼見著她昨晚那個模樣,就會明白,她是認真的。」

  謝遲起身道:「她在何處?」

  「在傅家。」謝朝雲見他毫不猶豫地往外走,提醒了句,「我昨晚將她暫且勸了下來,同她說,若是等到冷靜下來她還是堅持這個想法的話,我會下旨讓你們和離。」

  謝遲倏地回過頭來,冷冷地看向謝朝雲:「你敢?」

  饒是親兄妹,可謝朝雲還是被他這凌厲的目光給嚇到了,但很快就緩了過來,坐直了身體,不躲不避地看了回去:「我早就提醒過你,是你沒聽。」

  就算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謝朝雲也能猜到,這事歸根結底必然是因為謝遲自己。傅瑤並不是那種嬌氣到不講道理的人,她會改變主意,只有這一個緣由。

  謝遲自己也心知肚明,心中愈發煩躁起來,警告道:「你若是不想鬧得難堪,最好不要亂下什麼旨。」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絕不會認那旨意。

  「你並不愛她,也沒多在乎,不然也不會連承諾過她的事情都不記得。」謝朝雲平靜地看著他,「答應和離,好聚好散,不好嗎?」

  謝遲並不同她爭辯,直接離了宮。

  說來也巧,謝遲到謝家門前的時候,正好遇著從馬車上下來的傅璇。

  早前滿月酒的時候,謝遲破天荒地到周家去過,也同傅璇說過幾句話,立時就認了出來,上前將人給攔了。

  傅璇得了顏氏的消息後,就立時拋下家中的事,急急忙忙地趕來了。她這個人外柔內剛,哪怕心中再不喜,可見著謝遲之後竟還能露出個客套的笑來:「太傅是來尋瑤瑤的?」

  「是,」謝遲應了聲,神色稍緩,「我與她之間有些誤會。」

  「瑤瑤並不是不講理的人,更何況是對您?就算是有天大的誤會,她也會去先向您問清楚的。」傅璇一口一個「您」,客套中透著些諷刺,「會到眼下這地步,絕不會是誤會。」

  傅璇倒沒將謝遲拒之門外,領著人進了傅府的門,忽而感慨道:「說起來,這還是您頭一回到我家來吧?」

  這話顯然是不善,謝遲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傅璇止住了話,沒再多說。

  謝遲隨著她到了會客的花廳後,皺起眉來,傅璇則笑道:「我得先去問問瑤瑤的意思,看她想不想見您。」

  在這之前,謝遲壓根沒想過傅瑤還有不肯見他的可能,愣了下。

  傅璇令人上茶,自己則往傅瑤院中去了。

  昨夜一番折騰,傅瑤凌晨方才睡去,一直睡到了如今,見著傅璇之後無力地笑了聲:「阿姐……」

  「姑娘昨夜受了涼,有些發熱。」銀翹扶著傅瑤坐起來,解釋了句,「已經讓人煎藥去了。」

  傅璇在床榻旁坐了,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尚不知如何開口,倒是傅瑤自己先說道:「娘親已經安慰了好久,阿姐你不用有什麼顧忌……我其實還好。」

  大哭一場之後,的確是會好上不少,像是把壓抑了大半年的諸多委屈都哭出來了。

  如今再想,倒也沒再有撕心裂肺的感覺,昨夜的事就像是場噩夢似的。

  傅璇無聲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後,嘆道:「謝太傅來了,我讓他在花廳等著……你想不想見他?若是不想,我這就請他回去。」

  傅瑤對此倒是並沒很驚訝。

  謝遲會來並不奇怪,倒也未必是多在乎她,只是他這個人生平最厭煩事情脫離控制,她這個向來乖巧的人鬧出這樣的事情來,他必然不會置之不理。

  「自然是要見的,讓人請他過來吧。」傅瑤垂下眼睫,輕聲道,「有些事情,總要當面說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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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這的確是謝遲頭一回往傅家來。

  謝遲並不是那種不通人情世故的人,畢竟是家中悉心教導出來的,當年也是出了名的文雅公子,怎麼會不知禮呢?

  他與傅瑤的親事是在昏迷之中,由謝朝雲擅自做主定下的,起初他很厭煩這親事,對傅瑤尚且沒什麼好臉色,就不用說對傅家了。

  可後來呢?

  後來他對傅瑤漸漸地好起來,但卻仍舊沒將傅家放在心上。

  謝遲到如今地位,的確有高高在上的資本,這幾年來的人情往來皆是看心情,也並沒有為傅瑤破例的想法。

  再加上傅瑤並不會強求他,一來二去,一直拖到了今日。

  第一次上門竟是因為和離……這種事情,就連謝遲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了。

  他隨著丫鬟到了傅瑤院中,一進門見著的就是院中的鞦韆,與謝家那個有幾分相似。但興許是年歲久遠,又只是興許是因為長久未曾有人,看起來有些舊了。

  傅瑤住的這個小院子打理得很精緻,寒冬時節院中的花都凋謝了,薔薇花架看起來也透著些蕭瑟,但不難想像開春之後會是怎樣的情形。

  謝遲忽而想起,傅瑤先前似乎琢磨著想要種花,但興許是因為他興致缺缺,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做。

  他心中湧出些說不出的滋味。

  及至進了屋中,他留意著週遭的擺設。牆上懸著的字畫以及隔斷的屏風,大都是傅瑤的手筆,博古架上擺得玲琅滿目,有一整套泥人、草編的木雕的小玩意,甚至還有隻歪歪扭扭像是她自己雕刻小兔子……不知是手藝差,還是少時雕刻的,看起來有些拙劣,但謝遲的目光卻柔和了許多。

  為什麼從前壓根沒想過要來看看她的住處呢?後知後覺地浮現這麼個問題,但謝遲自己也答不出來。

  等到見著傅瑤之後,謝遲心中更是五味陳雜。

  傅瑤向來明亮的眼眸暗了下來,目光也不會始終跟在他身上,她像是身體不適,整個人看起來都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

  一旁的藥碗證實了這個猜測,謝遲心下微沉,一時間竟不知該先問什麼。

  是問她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和離?還是問她身體如何?

  他向來理直氣壯,難得會有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最後竟是傅瑤先說了。

  因口中含著糖的緣故,傅瑤的話有些含糊不清,她並沒看謝遲,垂眼摩挲著自己的指節,輕聲道:「謝遲,我很抱歉……」

  聽了這話後,謝遲的心立時就沉了下去。

  在此之前,他其實想過很多種傅瑤可能會有的反應,但怎麼都沒料到,她第一句竟然是這樣的。

  傅瑤這個人,性情溫柔,很少會與人爭吵,也不會惡語相向。昨夜被魏書婉欺負成那樣,她其實有些話可以反駁,但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她不擅與人爭吵,也不喜歡那樣。

  「謝遲,我很抱歉……」傅瑤說出這句之後,倒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了緩之後繼續道,「我可能沒辦法再陪你走下去了。」

  從前她滿心歡喜地嫁給謝遲,想著要把自己的喜悅和愛分給他,讓他也能高高興興的,還曾說要一直陪著他……但現在是要食言了。

  謝遲能言善辯,可如今看著傅瑤這模樣,卻是連開口都難。

  心緒起伏。絕大多時候,他都很清楚自己在想些什麼,但現在卻分不清究竟是震驚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至於「難過」這種情緒,是不該跟他掛鉤的才對。

  沉默片刻後,謝遲問道:「能不能告訴我,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你生出這樣的想法。」

  「我昨夜同你走散之後,遇著了魏姑娘……」傅瑤並沒隱瞞,但也沒句句都提,將重要的事情大略講了。

  謝遲的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他逐漸攥緊了手,眼中浮現出些凌厲的殺意來。

  眾人都知道,魏書婉這個人溫婉大方,待人和善,當年如此,回京之後更是比當年還好。

  誰會想到她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呢?

  在聽傅瑤親口說出此事前,謝遲根本就沒往她身上想過,謝朝雲想了一夜,怕也是如此。

  「我可以解釋,」謝遲定了定神,勉強先壓下了心頭的殺意,「嚴女那件事你興許是誤會了,我並沒碰她,瞞著你也只是怕你多想,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於生辰……這的確是我的錯。」謝遲並沒推脫,順遂地認了下來,「劍南天災之事你是知道的,我忙於此,所以疏忽了。」

  傅瑤看著他,露出個無奈的笑意來:「真正的原因你我都清楚的,不是嗎?」

  若是換了早前,傅瑤哪怕明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也會願意自欺欺人地去相信這個說辭,拿他太忙了為理由來開解自己。

  可到了如今這地步,已經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再粉飾太平還有什麼意義嗎?

  謝遲對此避而不答,繼續說道:「我對魏書婉並無半點私情,至於那玉,也不是為她刻的。不過是當年被她看到,向我討要,我便順手給了她。」

  「我並沒想過她會拿這事來激你,同你說那些難聽的話,」謝遲毫不猶豫道,「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謝遲從沒像這樣急切地想要解釋過什麼,若是從前,傅瑤興許會高興,但現在卻只覺著無奈。

  「你是聰明人,我也沒那麼傻,所以不要避重就輕了……」傅瑤嚼碎了口中的糖,緩了緩,「我在意的不是魏書婉,你分明知道的。」

  謝遲的確知道。

  兩人相對無言,許久之後,謝遲冷聲道:「你覺著我不夠喜歡你,所以不滿?」

  其實早有徵兆。

  就像當初,她莫名被范飛白的事情勾起不安,對他遲疑的態度不滿,搬到書房去,直到他鬆口答應絕不納妾之後方才和好如初。

  她想要的越來越多,所以會心生不滿。

  「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喜歡旁人。」謝遲皺了皺眉,「朝雲不必提,我喜歡的只有你一個,不夠嗎?」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說,天下那麼多女人我只喜歡你一個。

  彷彿是很深情。

  但卻讓傅瑤備受折磨。

  是她太不知足了嗎?興許吧。

  「你就當我貪得無厭好了……」傅瑤認下了「不知足」,嘆道,「剛好你也不喜歡我這樣,咱們就到此為止,和離吧。」

  「不可能。」謝遲斬釘截鐵道。

  傅瑤就知道會是這樣,閉了閉眼。

  她太清楚謝遲的性格了,也知道這樁親事他是滿意的。

  畢竟回到家中時始終有人等候著,會變著法的討他喜歡,也可以滿足身體的慾望……多好啊。

  「我不想同你爭吵……」傅瑤不肯再看他,「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完了,再沒什麼想說的了,你回吧。」

  她的確是鐵了心,而非是要借此要挾,謝遲能分辨出這其中的差別,所以沒再說什麼傷人的話。

  謝遲束手無策,拿這樣油鹽不進的傅瑤無可奈何。畢竟她不想回去,他總不能強行將人給帶走。

  謝遲在原地站了會兒,轉身出了門,他的確是拿傅瑤沒辦法,只能先去解決別的人。

  若是旁人,謝遲興許就直接殺了,可偏偏是魏書婉,他也得給謝朝雲一個交代,便直接遣人將她「請」到了宮中,一並問個清楚明白,

  謝朝雲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半晌都沒說出話來,只覺著頭疼欲裂。

  可魏書婉卻像是早有預料,絲毫不見狼狽,臉上甚至還掛著笑意,若是殿中最怡然自在的人了。

  「你究竟為何要這麼做?」謝朝雲看人的眼力素來很好,那麼多凶險的關頭都挺過來了,明槍暗箭都躲了,卻栽在了魏書婉身上,「為何要同傅瑤說那些?」

  魏書婉不慌不忙道:「可我說的都是實話,難道就因為她不願聽,就說不得了嗎?」

  「阿婉,你是覺著我不會拿你如何嗎?」謝朝雲臉色陰沉。

  「可我的確沒撒謊,所說句句屬實。」魏書婉平靜道,「譬如這玉,的確是這太傅昔年送我的。」

  她竟還戴著那玉。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遲沉聲道:「那不過是我隨手給你的。」

  「是啊。」魏書婉莞爾,「可誰讓你昔年隨手給我的,都比給傅瑤的好……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你若是不想好好說話,那就不必說了。」謝遲見不得她這陰陽怪氣的模樣,可還沒來得及下令,就被魏書婉打斷了。

  「你二人本就不合適,被阿雲強行湊到一起罷了,如今不過是被我戳破,就要惱羞成怒不成?」魏書婉不躲不避地看向謝遲,「是當局者迷還是自欺欺人,你們竟然還沒我看得明白?」

  謝朝雲厲聲道:「你瘋了!」

  若再這樣下去,徹底觸怒了謝遲,她說不準連命都保不住。

  「事到如今,還差這幾句嗎?阿雲,讓我說個痛快吧。」魏書婉偏過頭去對謝朝雲笑了聲,復又向謝遲道,「你知道傅瑤為什麼崩潰嗎?」

  謝遲冷冷地看著她,若不是有謝朝雲在,他怕是已經忍不住動手了。

  「謝遲你怎麼會不明白,因為傅瑤愛的是當年的你啊!求而不得!」魏書婉嘲諷地笑著,「我只是戳破了她的幻想而已。」

  謝朝雲呼吸一滯,只見謝遲上前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就不怕死嗎?也不怕牽連自家嗎?」

  「牽連自家?你是說我那些廢物叔伯兄弟嗎?」魏書婉反問道。

  「那群廢物狗仗人勢享受了這麼幾年,也該付出代價了。」魏書婉撫了撫鬢髮,笑道,「當年謝家出事,沒了祖父撐腰,那群廢物壓根沒想多管的,是我跪下求父親,讓他盡量幫幫你們……」

  「哦對了,伯父伯母和阿晴的後事,也是我一手料理的。」

  她口中的阿晴,正是謝遲那個因為高熱未能及時救治而夭折的小妹。

  聽到這個名字後,謝遲與謝朝雲俱是一愣。

  「祖父去後,魏家便一日不如一日,謝家出事之後,多少又受了些牽連。那些廢物自己立不住,便想著賣女兒,給我挑了那麼一門親事。」魏書婉臉上也沒了笑意,話音裡透著恨,「我受盡磋磨,寫信向家中求助的時候,他們可沒管過我。祖母年邁做不得主,也只能讓人給我送些自己的私房錢。」

  「我那夫君出事死後,他們原也沒想過我,好在謝遲回來了……」魏書婉將自家的醜事盡數抖了出來,「我用了些手段,借著你們的勢,讓祖母壓著他們辦成了此事,才得以在守孝三年後回京!」

  謝遲素來不管這些,可謝朝雲也不知道此事,魏書婉從來沒同她提過。

  那幾年,各自沉淪,誰也顧不上誰。

  世家大族藏污納垢,有心狠手辣的,也有道貌岸然的。

  謝朝雲與謝遲都知道魏家子弟沒什麼能耐,平素也沒太多往來,不過是看在昔日舊情的份上多加照拂。

  卻不知還有這樣的事。

  「你可以早些告訴我,」謝朝雲緩緩說道,「有我在,你可以在京中過得很好。」

  「怎樣算是好呢?」魏書婉看向謝遲,目光復雜,「我只要看著傅瑤那開開心心的模樣,就覺著不好。可阿雲,你是站在她那一邊的。」

  回京沒多久,她就知道了,謝朝雲是站在傅瑤那邊的。

  而謝遲的態度也讓她明白,兩人之間再無可能。

  就算她甘願居於人下,接受當個妾室,傅瑤都沒給這個機會。

  「阿雲,我不怨你。因為你比我還難,在宮中那麼些年,如今的榮華富貴是你拿命換來的。」

  「可你我都如此艱難,憑什麼她傅瑤能那麼順遂?」

  「自小嬌生慣養,家人真心疼愛,還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沒吃過苦,什麼劫難都沒受過,憑什麼?」

  魏書婉的神情已經有些癲狂,相識多年,謝朝雲從沒見過她這樣。

  「就因為她沒受過劫難,」謝朝雲是真的認不出自己這位昔年好友了,「你就要去當那個劫難嗎?」

  魏書婉一笑:「她一輩子都會記得這個生辰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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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謝朝雲很清楚人心易變這個道理,所以在魏書婉回京之初,她曾專程留意過。

  但興許是她眼拙的緣故,興許是魏書婉這些年大有長進的緣故,又興許是多年舊情的影響,她竟沒看出什麼不對來。

  她與魏書婉畢竟是自小一同長大的手帕交,又曾受過恩情,總不好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就同人割席斷交。

  謝朝雲始終也就是自己同魏書婉往來,並不會將傅瑤牽扯其中,更不會在謝遲面前提及魏書婉。

  但沒想到竟還是到了今日地步。

  這些年來,謝朝雲見過各式各樣的人,尤其是在宮中,最不缺的就是那些因為嫉妒像讓人下手的。

  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向來有人做,若是嫉妒使然,偏執地入了歧途,只要能將人給拉下來,甚至會不惜賠上自己。

  同這種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魏書婉笑著笑著,又掩面哭了起來,像是要把這些年無人訴說的苦楚和委屈盡數哭出來一樣。

  她若是沒有傷害傅瑤,謝朝雲必然會心疼,可如今看著她這般作態,震驚過後,心卻是一點點冷了下來。

  羨慕或是嫉妒都是正常的情緒,謝朝雲自己偶爾也會有,可因此就要去毀了旁人,就是再怎麼樣她都不可能認同。

  更何況,被傷害的那個人還是傅瑤。

  「你做下此事,想必已經準備好承擔後果了吧?」謝朝雲冷冷地問道。

  「自然。」魏書婉垂首看著地面,掩去臉上的神情,輕輕地笑了聲,「這些年來,我累了也倦了,活著並沒什麼樂趣,死了也沒什麼妨礙。」

  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謝朝雲卻忽而笑了聲:「一別經年,我沒能看清你的真面目,原來你也沒看懂我。這些年來,我見過許多一心求死的人,知道她們該是什麼模樣,你就不必再故作姿態了。」

  魏書婉身形一顫,抬頭看向謝朝雲,從她的神情中再尋不到往日的溫情和笑意,取而代之的只有冷漠。

  也是,這畢竟是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人,憑著出其不意和往日情分得手一次,哪能再來第二次呢?

  「你放心,我會留你一條命的。」謝朝雲定定地看著她,緩緩地說道,「等到老夫人去後,我會讓人將你送到庵中看管,不會再有錦衣玉食,只有粗布麻衣和難以下嚥的飯食。你也不會再有自由,對著青燈古佛抄經誦經靜靜心去吧。」

  「好好的日子你既然不想過,那就別過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謝朝雲從不喜歡要人性命,她也想看看,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魏書婉究竟會不會後悔?

  見謝遲皺眉,謝朝雲又道:「兄長是對我這決定不滿嗎?你若是執意想要她性命,那也可以,我並不會阻攔。」

  謝遲沉默片刻後,吩咐道:「毒了她的嗓子。」

  「好。」謝朝雲應了下來。

  她很清楚,謝遲這已經是看在當年事情的份上,網開一面了。

  「當年謝家危難之時,只有我還念著,千方百計地幫你們,伯父他們的後事也都是我安排的……」魏書婉向著謝遲說道,見他壓根不看自己,又轉向謝朝雲,「阿雲你應該清楚,我只不過是將實情說出來了而已,就為了傅瑤,你就要如此嗎?」

  「我一直念著當年恩情,所以才會對你多加照拂,若不然回京之後你能過得那樣順遂嗎?」謝朝雲道,「我說過,你本來可以過得很好,是你自己不知足。」

  「就算當年之事是免死金牌,我如今也沒要你的命,你還想如何呢?」

  「至於傅瑤……你刻意扭曲、誇大了事情,將她逼成那樣,還想撇的一乾二淨嗎?魏書婉,你我都應該知道何謂殺人誅心。」謝朝雲冷聲道,「更何況,你是只針對傅瑤嗎?你將我蒙在鼓中,踐踏我給你的信任,做出那事的時候你可曾想過與我的情分?」

  魏書婉露出個嘲諷的笑:「我就知道,你站在她那邊。」

  「若今日是傅瑤害你,我不會饒她。可事實是她什麼都沒做,你害了她,就該承擔後果。」謝朝雲令人將她押下去關了起來,等到老夫人去後,再作處置。

  魏書婉去後,殿中就只剩了兄妹二人,霎時安靜下來。

  謝遲在窗邊看著外邊陰沉的天色出神,臉上什麼神情都沒有,看不出端倪。

  謝朝雲喝了半盞茶,盯著謝遲打量了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口問道:「你去傅家見了瑤瑤,她還說什麼了?」

  可謝遲卻答非所問:「我不想同她和離。」

  他如今的態度與先前見謝朝雲的時候大不相同,也不再是威脅她不要多管,語氣軟化了許多。

  謝朝雲對他何其瞭解,立時就明白過來,他這是對這件事束手無策,所以想讓她幫忙。

  這倒真是少見。

  「早前我已經同你提過許多次,對她上些心,不然總有你後悔的一天。可你總是仗著她對你的喜歡不當回事,有恃無恐……」

  這話還未說完,便被謝遲給打斷了:「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

  他話音裡帶著些不耐煩,又有些懊惱。

  謝朝雲沉默了一瞬,也懶得糾正他的態度,只說道:「是沒用。我只是想告訴你,別想了,乾脆些讓她走吧。」

  「不行。」謝遲的語氣仍舊堅定得很,頓了頓後,向謝朝雲道,「你幫我勸勸她,什麼條件都可以。」

  「等到見了瑤瑤,我還得先給她賠禮道歉,真沒那個臉面替你當說客。」謝朝雲也很堅定地回絕了。

  這樁親事歸根結底,是她一念之差定下,到頭來鬧成這樣,是她對不住傅瑤。

  雖說她是盼著兄長好,可傅瑤留得不開心了不想再在謝家待下去了,她也不能去勸人忍耐,那未免太欺負人了。

  「旁的夫妻要和離,雙方家人興許都會幫著勸,可我是沒那個臉面的,傅家……」謝朝雲頓了頓,遞了個眼神,「所以還是算了吧。」

  就謝遲先前的態度,成親快一年都沒踏上傅家的門,傅家人怕是早就盼著和離了,只是耐不住傅瑤自己喜歡,心甘情願。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女兒自己回心轉意,又怎麼會去阻攔?

  謝遲是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日,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他與傅尚書同朝為官,哪怕平素並無私交,也知道他為人正直,絕不是那種會「賣女兒」的人,更不會因著威逼利誘而改變主意,所以某個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否決了。

  從前與謝遲爭論的時侯,謝朝雲曾賭氣想過這麼一日,可真到了這時候,她卻也並不覺著痛快。

  「傅瑤與你在一處,就好比鈍刀子割肉,消磨是她對你的感情,如今不過是魏書婉猛地將這刀子給推到了底。」謝朝雲盡量心平氣和道,「我從前自作聰明,現在也明白過來,你二人並不合適,還是不要再勉強為好。」

  她將此事剖開來講,可謝遲卻仍舊無動於衷。

  「合適還是不合適並不是由你說了算,」謝遲終於還是不耐煩聽她說這些,轉身要走,離開之前又特地強調道,「不要想著下什麼和離旨,我不會接的。」

  謝朝雲定定地坐在那裡想了許久,又嘆了口氣,吩咐人準備下去,出宮去見傅瑤。

  她的確是欠傅瑤個道歉。

  不僅是為了當初擅自做主,也為著自己無意中讓魏書婉知道了件舊事。

  在魏書婉面前,她其實很少會提謝遲或傅瑤的事情,思來想去,只有某次聊起旁的事情時偶然感慨,說傅瑤喜歡了很多年……怎麼都沒想到,魏書婉竟記在了心中,憑著這句猜到那麼多。

  謝朝雲見著傅瑤的時候,她病得比上午還要更厲害些,聽瞭解釋後有些驚訝,但卻並沒半點生氣遷怒的意思。

  「這事不怪你。」傅瑤見她很是愧疚,反過來開解道,「就好比一把刀傷了人,有錯的是那個有害人之心的,而不是那把刀。」

  傅瑤總是這麼溫柔好說話,謝朝雲見著她病中的模樣,愈發愧疚起來:「怪我當初自作聰明……」

  「不是的,」傅瑤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從沒怪過你,哪怕是現在,也沒怨你的意思。」

  「當初嫁過去的時候,我很高興的,也很感激。」傅瑤無聲地笑了笑,「後來你也幫我許多,盡心盡力地教我學會了很多,不是嗎?到今日地步……是我與他的問題,興許是壓根不合適,興許是許多事情沒能處理好,與你並沒什麼關係。」

  不能因為結果不如人意,就遷怒到最初,雖是人之常情,但未免有些不講道理。

  寒夜之中那麼一番折騰,心緒大起大落,引起發熱,她原本白皙的肌膚透著病態的紅,看著分外招人憐愛。

  這樣好的姑娘,合該無憂無慮的,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謝朝雲忽而有些眼酸,偏過頭去。

  傅瑤想了想,索性學著姜從寧,灑脫道:「其實說起來,這些年喜歡他的人那麼多,單我得到過他……也不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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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心緒大起大落,震驚、痛苦褪去後,剩下的就只有茫然無措。

  傅瑤的確並不怨謝朝雲,她很清楚走到這一步是自己與謝遲的問題,怪不到旁人身上。她也不怨謝遲,因為從一開始除卻忘了生辰承諾這件事,謝遲並沒做錯什麼,不過是她自己撐不下去,承擔不了幻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罷了。

  至於魏書婉……也談不上恨,她只想躲得遠遠的,最好是再也不要接觸。

  其實若不是謝遲與謝朝雲輪番上門來,傅瑤是壓根不會再提那些事的,甚至連想都不願多想。

  她身心俱疲,只想長長地睡上一覺。

  可她也知道一味地逃避並沒用處,也太不負責任了些,得將事情都說明白了才好,所以還是強撐著見了面。

  謝朝雲是為著道歉和安慰來的,結果卻被尚在病中的傅瑤給反過來寬慰了一通,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毛病是什麼,所以就會更喜歡傅瑤這樣天生溫柔的人。

  傅瑤雖不是十分能言善辯,但待人真誠,心中想什麼面上就是什麼,不會耍心機,同她相處的時候分外輕鬆。謝遲逐漸改變,便是因著這個緣故。

  但她的性子太好了些,付出的時候很少會想要索求,所以也就很容易讓人忽略。

  若遇上溫柔細致的人還好,可若是遇上謝遲這樣的,就是災難了。

  謝朝雲不由得嘆了口氣,事到如今,的確是說什麼都晚了。

  「還有一件事……昨夜我答應你,若是你冷靜下來仍舊堅持和離,就為你做主下旨,」謝朝雲那時雖是為了先將人給安撫下來,但也的確是這麼想的,只是今日見著謝遲的態度之後,又不免遲疑起來,「可兄長說,他絕不會接這旨意的。」

  身為皇后,按理說她是有這個權利的,實際上卻另當別論。

  誠然皇家能管束臣子,可古往今來,若非是有特殊的情況,會罔顧一方意願去強行下旨的情況並不多。

  當初謝朝雲請賜婚,是以「為謝遲沖喜」這個由頭求的,那時侯北狄入侵內憂外患,都指著謝遲醒過來把控局面,故而死馬當活馬醫。為著這件事,蕭鐸後來還專程召見了傅尚書以示安慰,請他以大局為重。

  那時是旨意已下,覆水難收,所以傅尚書也只能認了這件事。

  可謝遲與傅尚書的性情卻是大相徑庭,別說如今旨意還沒下,就算真是下了,他也敢拒絕承認這旨意。

  身為兄妹,謝朝雲很清楚他這話絕不是開玩笑,若她真執意下旨,最後只會鬧得不可收拾。

  傅瑤愣了會兒,後知後覺地想明白這其中的問題。

  屆時謝遲抗旨,若是不予懲戒,皇室顏面落地,更坐實了謝遲一手遮天;可若是要懲戒……又能拿他怎樣呢?

  謝遲正是清楚這一點,知道謝朝雲拿他沒辦法,又不可能真將事情鬧大,所以才敢留下那樣的話。

  兩方爭執的時候,向來是有顧忌的人先撐不住讓步,而謝遲這個人是「混不吝」,從來只有別人讓他,沒有他讓別人的道理。

  旁人興許不明白,可傅瑤對謝遲的性情卻是再瞭解不過,立時就想明白這其中的症結所在。

  「是我沒想好,讓你為難了……」傅瑤嘆了口氣。

  她昨夜被逼得情緒崩潰,只想快些了結此事回家去,最好是再也不要扯上任何關係,什麼都顧不得了,所以求到了謝朝雲面前。

  她是想著有始有終,卻忘了謝朝雲做不得謝遲的主。

  當初定親是趁著謝遲昏迷不醒,如今他這般清醒,哪能任人擺布呢?

  謝朝雲連忙擺手,可又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能在心底又將謝遲拖出來罵了一遍。

  「那就不要什麼和離旨意了。我昨夜也是昏了頭犯傻……」傅瑤輕聲道,「由著他去吧。他眼下不想和離,是因為不喜歡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也是因為還念著我的那點好處……但用不了多久的,等到他發現哄我很麻煩,那點好抵不過要承擔的麻煩,就會痛快地應下和離了。」

  她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謝朝雲卻聽得五味陳雜。

  這話其實沒錯,傅瑤的確很瞭解謝遲了。

  謝遲並不是那種會為情所困優柔寡斷的人,又是個最不耐煩的,等到他意識到傅瑤的麻煩大於她的好處之後,就會放棄挽回。

  看著傅瑤平靜的態度,謝朝雲徹底明白了她為何會選擇和離,低聲感慨道:「你真的看透了他。」

  「是啊。」傅瑤無聲地笑了笑,「除你之外,我興許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了。」

  從前接觸不到的時候,傅瑤總忍不住會去想像謝遲究竟是怎樣的人,也很想去瞭解。但真到了這一天,卻並不覺得很開心。

  「不管他怎麼哄,你都不會回頭了……是嗎?」謝朝雲還是忍不住多問了句。她能感受到,傅瑤其實還是愛著的……

  「應該吧。」傅瑤仰頭看著床帳上流蘇,輕聲道,「有許多事情,並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他並不會一夜之間就愛上我,而我也沒有重整旗鼓的力氣了……就算會再有心動,也不該再貿貿然回頭了,不然就是傷人傷己……」

  從前她可以為了那一眼而動心,不管不顧的,奮不顧身地衝上去,可如今撞了個頭破血流,總算是明白了,單憑著一腔愛意和衝動是沒有用的。

  分開的時候,她不好過,謝遲也多少會受影響。

  傷人傷己,所以斷然不可以再有了。

  傅瑤說著說著,閉上了眼,似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謝朝雲沒再出聲打擾,抬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隨即縮了回來,輕手輕腳地繞過內室的屏風,向銀翹道:「瑤瑤這病可吃過藥了?」

  「吃了,可還沒見效。」銀翹揉了揉眼,小聲道,「姑娘昨夜在那冷風裡哭了許久,本就是天寒地凍的,再好的身體也受不了啊,大夫還說她是五內郁結……興許要病上一場。」

  謝朝雲垂下眼睫嘆了聲,及至回到宮中後,立時遣了太醫往傅家去。

  事實證明她這舉措還是頗有先見之明的,當天晚上,傅瑤便發起高熱,昏迷不醒。

  若不是有景太醫在,說不定會成什麼樣。

  傅璇心疼得厲害,壓根沒回家,一直陪在傅瑤這邊,夜間看著她高熱到說胡話的時候,簡直是肝腸寸斷,只恨自己當初沒有更強硬一些,早些將人給勸回來。

  傅瑤平時小事上興許會有些嬌氣,也會各種撒嬌,但真到了大事上是不肯讓親人為自己擔心的,面上豁達得很,絕口不提自己委屈難受。

  可病中昏迷時,卻忍不住攥著長姐的衣袖哭。

  一直到天亮之後,那駭人的熱度方才褪去許多。傅璇先前強硬地將顏氏給勸了回去,到現在只覺著身心俱疲,看著傅瑤逐漸好起來,總算是暫且鬆了口氣。

  傅璇自問知書達理,並不是那種蠻不講理隨意遷怒的人,但這事說來說去跟謝遲還是脫不了干係的,所以在見著再次上門來訪的謝遲之後,她徹底沒了好臉色。

  「謝太傅日理萬機,怎麼有空來這裡?該說的話想必昨日已經說清楚了,還要如何呢?」傅璇喝了口濃茶提神,冷嘲熱諷道。

  「她的病怎樣了?」謝遲無視了傅璇的態度,耐著性子問道,「我要見她。」

  「她的病很不好,高熱整整一宿,將人折磨得半條命都沒了,方才好好睡下沒多久。」傅璇冷笑道,「但這跟您也沒什麼干係吧?」

  聽前半截的時候,謝遲神情中流露出些擔心來,但聽了最後一句後,卻又不由得皺起眉。若換了往常,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今時不同往日。

  看著那張與傅瑤有幾分相似的臉,他硬生生地將心中的不悅壓了下去,說道:「她是我的夫人,自然是一舉一動都與我相關。」

  傅璇從前多少是有些怵謝遲的,可現在卻顧不得他會不會翻臉,冷冷地看著他,目光中帶了些毫不避諱的嘲諷。

  「有些事情的確是我做得不對,你為瑤瑤不平是理所應當的,我也合該受著。」謝遲冷靜地開口道,「只是你也應當明白,在見到她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你也不可能強硬地將我逐出去,所以在這些虛耗時間並無半點用處。」

  「我只是想去看看瑤瑤,若她在睡夢中未醒,我並不會打擾。」

  傅璇被謝遲噎了下,尚未想好如何回答,便聽他又道:「你盡心陪了瑤瑤一夜,想必也已經累極了,不如去收拾一番,稍作歇息。等你回來之後我便離開,可好?」

  這話說得張弛有度,分寸也拿捏得很好。

  傅璇從沒與謝遲正面打過交道,眼下方才知道,這位並不是面上看起來的那般不通情理。他真想好好說話的時候,是有本事三言兩語間讓人的怒氣平息不少的。

  然而這怒火才下去一點,傅璇轉念一想,他之前壓根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而是懶得做……立時就又有些氣了。

  但謝遲那句說得沒錯,她的確沒法拿他怎麼樣,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裡。

  總不能一直僵持著,沉默片刻之後,傅璇冷著臉說道:「我很快就回來。」

  「好。」謝遲應了下來。

  昨日來時,他已經記住了路徑,壓根不用丫鬟引路,便快步到了傅瑤的住處。

  院中一片寂靜,屋中盈著苦澀的藥味,銀翹見著他之後也沒行禮,端著水盆出了門。

  謝遲進了內室,隔著層床帳看著沉睡中的傅瑤,就那麼站了許久,方才緩緩抬手去分開了床帳。

  如願以償地見著了想了許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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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傅瑤乖巧地縮在錦被中,潑墨似的長髮攏在身側,她睡得很沉,濃密的眼睫如斂起的蝶翼,對週遭的事情渾然不覺。

  白皙如瓷的肌膚還透著些病態的紅,嘴唇泛乾,哪怕是在睡夢中,她也依舊蹙著眉,不難想像昨夜的折磨。

  謝遲從沒見過這樣的傅瑤。

  她身體向來很好,就算是先前因著勞累過度生病的時候,也會因著藥苦同他撒嬌,臉上始終帶著笑意,並不會如現在這樣——像是易碎的瓷器。

  攥著床帳的手微微收緊,謝遲不自覺地將呼吸放輕了些,定定地看了會兒,方才輕輕地在床榻旁坐了下來。

  以往在家中時,兩人之間常常是傅瑤盯著他發愣,彷彿怎麼都看不膩一樣。謝遲偶爾從自己的事情中回過神來,留意到她的目光後,便很容易被那專注又滿是愛慕的眼神勾得動情,將人抱在懷中耳鬢廝磨一番。

  但他很少會像現在這樣,不摻雜任何情慾地來專注地看傅瑤。

  說起來是有些不可思議,畢竟兩人成親已經快有一年,哪怕除去最初那段冷淡的日子,也不短了,但事實的確如此。

  更可笑的是,若不是因著魏書婉攪局,傅瑤忍無可忍地提出和離,他興許都不會發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謝朝雲說的沒錯,他對傅瑤的確不夠上心,許多事情非要她說出來才能留意到。

  但以傅瑤對他那幾乎無底線的遷就,再加上不願拿那些小事來煩他,是很少會向他提什麼要求的。

  當初生辰的承諾,是為數不多她提的要求了,可他卻給忘了。

  這幾年來,謝遲少有這樣懊惱的時候,他也很清楚,遲來的歉疚一文不值。

  就好比刀劍留下的傷,就算有癒合的那日,也終歸會有傷痕。

  哪怕經年累月,痕跡有消去的那一天,可當時的傷痛卻是真真切切地留在了心中,沒法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的。

  像傅瑤這樣自小被家中嬌慣著長大的,怕是有生以來就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謝遲抬起手,輕輕地撫過傅瑤臉頰。

  魏書婉是蓄意傷害傅瑤不假,他將怒火發作在了她身上,但也心知肚明,這事的源頭其實是在自己。

  雖在旁的事情上殺伐果斷,可謝遲並不擅長處理男女之情,從前不上心,沒做過功課,如今就只剩下手足無措了。

  這麼些年,喜歡他的人不計其數,謝遲都未曾放在心上過。當年與魏家定親是爹娘的意思,他無可無不可,加之那時也並不厭惡魏書婉,便順勢應了下來。

  他很容易就能得到別人的喜愛,壓根不用多費什麼心思,更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哄人。

  謝遲在心中反復思量演練著,可還沒等想出個所以然來,卻忽而被打斷了。

  原來安安穩穩睡覺的傅瑤像是被他打擾了,可卻並沒徹底清醒過來,迷迷糊糊地按住了他的手,翻過身,順勢抱著錦被依偎著他的手臂,繼續睡了過去。

  傅瑤其實是有些黏人的,哪怕睡前好好的,中途不自覺地就會往他懷中靠,總要依偎著才肯老老實實地睡覺。

  謝遲初時並不習慣,也想過糾正,可始終未見什麼成效,最後還是放棄,隨著傅瑤去了。而到後來,他自己不知不覺中就習慣了這件事。

  如今他坐在床邊,這個姿勢其實並不舒服,但卻並未將手抽回來,也沒想著打擾傅瑤。

  傅璇方才說,傅瑤已經歇下,就算是見了面也說不了什麼。

  殊不知謝遲覺著這樣也好——

  他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雖一心想著要哄傅瑤,但實際上壓根沒可行的辦法,若是真在清醒時見了面,怕是壓根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說不準還會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謝遲大多時候都是個目的性很明確的人,可眼下卻覺著,哪怕什麼都不想不做,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也不錯。

  銀翹再進內室時,見著的就是這麼個情形,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這大半年來,銀翹始終陪在傅瑤身邊,看著她千方百計地討謝遲高興,有時候難免黯然,卻又很快收拾好心情;看著她為了謝遲的些許回應而歡天喜地;也看著她在上元之夜肝腸寸斷,哭得撕心裂肺……

  如今,謝遲這樣溫柔地陪著,若換了往常,怕是能讓她高興許久。

  可說什麼都晚了。

  銀翹其實一直都盼著他二人能好好的,分明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卻還是走到了這般地步。

  看著自家姑娘備受折磨的時候,她在心中怨恨過謝遲,可看著他現在這模樣,卻只覺著眼酸唏噓,替傅瑤難過。

  為什麼先前不肯珍惜,非要等到人傷透了心,才後悔呢?

  銀翹看得難過,最後也沒上前去打擾,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傅瑤是因著夢魘醒過來的,分明是在暖閣中裹著厚厚的被子歇息,可她卻莫名夢到自己被困在了數九寒冬的冰天雪地中,一片白茫茫的,怎麼都走不出去。

  謝遲一直在看著傅瑤,從她開始皺眉露出慌亂的神情,便知道她八成是魘住了。

  他試圖安撫,可還是沒能成功。

  傅瑤倏地睜開眼,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盯著床頂緩了口氣,方才後知後覺地留意到一旁的謝遲,目光之中滿是茫然,帶著些不確定小聲問道:「我還在做夢嗎?」

  鬼使神差地,謝遲問道:「你想夢到我嗎?」

  說話間,傅瑤已經掐了自己一把,皺了皺眉,而後移開了目光:「你怎麼來了?」

  從前傅瑤見著他的時候眼神都會亮起來,說話時也總帶著笑意,從不會像現在這樣,避之不及。謝遲心中有些失落,但面上還是笑道:「我想見你,也有些放心不下你的病情,所以就來了。」

  「我的病沒什麼大礙,」傅瑤壓根不知道自己的氣色有多差,下意識地說了句。她偏過頭去看著裡邊,並不肯與謝遲對視,自顧自地說道,「我先前說要和離,並不是開玩笑或是威脅你,是認真的……」

  謝遲正欲開口,卻又被傅瑤給打斷了:「就算你不准阿雲下旨,我也不會就此改變主意的。」

  「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對,疏忽了你,」謝遲好聲好氣道,「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不要一竿子打死,好不好?」

  這話若是由旁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從謝遲口中出來,卻實在是能將人嚇一跳。

  但凡對謝遲有所瞭解的人,都不會信他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要什麼彌補,你也不必如此……」傅瑤停頓了片刻,又固執道,「你我之間是不合適,勉強在一起也沒什麼意義,不是嗎?」

  「不是。」謝遲隨即道。

  傅瑤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並不是那種性情很厲害的,尤其不擅長同人爭吵,氣急了的時候都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更別說是對著謝遲了。

  「和離之事的確是要雙方情願才行,你若執意不肯,我是勉強不了。」傅瑤艱難地說道,「可我不會再回謝家。」

  這麼一來,所謂的親事也就是名存實亡了,只差一紙和離書罷了。

  謝遲卻並沒惱,在心中掂量了一番:「你一時半會兒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好了,我不會勉強。」

  「不是一時半會兒,」傅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什麼意思,不要裝傻。」

  謝遲見她總算肯看自己,雖是被瞪了一眼,可卻不由得笑了聲:「不和離就好。」

  這完全是雞同鴨講,說不通的。

  傅瑤知道他是有意如此,但也沒什麼辦法,只得強調道:「隨你怎麼想。但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你還是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為好。」

  謝遲正欲開口,卻回來的傅璇給打斷了。

  「太傅先前說,等我修整回來就離開,這話可還作數?」傅璇將信將疑地看著謝遲。

  「自然是作數的。」謝遲站起身來,向傅瑤道,「你好好養病,我……」

  謝遲原是想說自己改日再來,可也明白這對於傅瑤來說算不得什麼好消息,說不准還會添堵,索性將後半截給嚥了回去,自嘲地笑了聲。

  他又同傅璇問候了聲,而後方才離開。

  掀開簾子出門,寒風撲面而來。

  謝遲在邊境待了數年,嚴寒酷暑都受過,原是不會將此當回事的,可也不知是不是才從暖閣中出來的緣故,又興許是心理作祟,他只覺著這風彷彿是比來時更冷了些。

  離了傅家之後,謝遲回中樞去料理正事,雖說今日沒什麼大事,卻還是一直到等到傍晚方才回府。

  四處都點了燈,年節時候的佈置也都還在,可正院卻顯得格外冷清。

  再沒人會特地等著他回來,腳步輕快地迎出來,笑盈盈地挽著他往屋中去;也不會有人陪他一道吃飯,與他聊些白日裡的趣事……

  傅瑤在的時候,還會同丫鬟們閒聊說話,謝遲忙自己的事,也不知她們都在說些什麼,只常常能聽到眾人笑成一團。

  而現在,丫鬟們皆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大氣都不敢出。

  謝遲也沒吃飯的心情,拿起筷子又放下,讓人給撤走。

  月杉欲言又止,她倒是想勸,但心知傅瑤不在壓根勸不動,最後還是沒多費口舌,吩咐著丫鬟將飯菜都收了下去。

  冷冷清清的。

  謝遲分明是個最不喜歡熱鬧的人,也早就過慣著了這樣的日子,早幾年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甚至還怡然自得……但現在卻只覺著不適。

  是傅瑤將他給慣壞了,又拋下,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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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5-12 00:18: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熟悉謝遲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情是在漸漸好轉的。

  雖偶爾也會因著下屬辦事不利而發火,說話時也依舊刻薄,但與早些年相比,次數卻是少了許多,手段彷彿也沒那麼狠辣了。

  從前,若是做錯了事犯到他手裡,都要戰戰兢兢地擔憂自己的身家性命,可近半年來,只要不是錯得太離譜,最多也就是撤職,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他不再會因著心氣不順,就肆意發洩,就像是易怒的猛獸被順了毛,得到了安撫似的。

  再有,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忙著公務,嚴苛地要求下屬一同兢兢業業。若是沒什麼急事,時常是到時候便會回家去,偶爾還會早退。

  這若是放在前兩年,是壓根想都不敢想的。

  是以不管後宅的婦人們怎麼議論,說傅瑤不討謝太傅的喜歡,在謝家備受苛待,同謝遲打交道的朝臣們心中卻都有數——

  就算談不上愛不愛的,至少是極合心意的。

  時常要同謝遲交接的那幾位直系下屬,對傅瑤更是感激不已,尤其是某位因著疏忽犯了個小錯的。

  懷風那時嚇得要命,僥幸因著那日謝遲要提早回家去沒跟他計較,算是逃過一劫,連夜趕著彌補了。以至於後來陪著自家夫人往月老祠去的時候,都想要順道替謝太傅和傅瑤求個長長久久,這樣自己以後的日子也能更舒坦點。

  然而天不從人願,這幾日來,謝遲彷彿又回到了早前的狀態。

  能在謝遲身邊長久當差的,都是極長眼色的,沒多久就發現了太傅的不對勁,尤其是在聽著那不耐煩的語氣時,個個都不由得打起精神來,生怕在這種關頭出什麼紕漏。

  這日范飛白來送文書,懷風同他算是沾親帶故,關係也很好,知道他向來得謝太傅器重,便忍不住多問了兩句。

  「謝太傅近來是不是……」哪怕週遭無人,懷風也還是下意識地壓低了些聲音,「同夫人吵架了?」

  傅瑤與謝遲之事,眾人心照不宣地按了下來,甚至沒多少人知道傅瑤回了自家,至於和離之事,就更沒幾個人清楚了。

  懷風這是全憑自己對謝太傅的瞭解猜的,范飛白摩挲著下巴,沉吟道:「你猜的倒也有幾分道理。畢竟近來朝中並沒什麼大事——就算是有,他也不會是這個反應。」

  就是再怎麼大的事,也比不上當年的兩王之亂,謝遲這些年應付的突發意外多了去了,朝局政務對他而言反而不算什麼。

  但感情之事就不一樣了,他並不大能處理得來。

  范飛白雖沒敢說,但心中一直覺著謝遲這算是遲來了好些年的「情竇初開」,可又因著自身經歷的種種緣故,並不似少年人的心境,所以就難免有些不上不下的。

  能讓他像如今這樣的,怕是也就只有傅瑤一人了。

  懷風也沒敢過多揣測,同范飛白感慨兩句之後,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范飛白想了想,並沒旁的事情要處理,近來的差事辦得也不錯,便袖著手往謝遲那邊去了。

  他這個人名聲並不算好,在旁人看來,是個靠著祖蔭混日子的浪蕩公子,是謝遲看重了他的能耐,磨礪提拔。他對名利其實並沒什麼執念,但心中卻一直感念著謝遲的「知遇之恩」,哪怕時常被嫌棄,也依舊會往跟前湊。

  旁人都對謝遲避之不及,可范飛白卻並不怎麼怕他,偶爾甚至會覺著他「可憐」。

  常有人說謝遲有不臣之心,一手遮天,但范飛白看的清清楚楚,知道謝遲非但沒那個爭權奪利的心思,反而有些厭世,時常擔心這位哪一天撂挑子不幹了。

  謝遲這個人活得太「獨」了,他看不上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對蠢貨的容忍度也很低,可有時候人生在世,是不能這麼較勁的。

  哪怕他的確有這個資本,可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最後可不就成了孤家寡人?

  有朝一日遇著個看得上的人,也未必能好好相處。

  范飛白一直覺著謝照雲給謝遲定了門好親事,倒不是說人品相貌如何,而是自從同傅瑤在一處後,謝遲漸漸地就沒那麼獨了,也沾染上些煙火氣。

  無論是於公於私,他都盼著謝遲能過得好些的。

  進門後,范飛白立時就留意到謝遲手上的傷,倒是先將來意拋到了一旁,驚訝道:「你這是怎麼了?」

  謝遲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自己不小心。」

  「這可不像是刀劍傷,」范飛白走近之後看得更清楚些,見他手背上有兩道,指尖更是有好幾道細小的傷口,遲疑道,「這是……刻刀留下的?」

  范飛白早年無所事事的時候,也學過篆刻,故而對此很熟悉。

  但若是初學者,會格外小心翼翼些,若是熟手,駕輕就熟更不會如此。像謝遲手上這樣的傷,顯然是急於求成,才會弄成這樣。

  謝遲放下手中的文書,自顧自地倒了杯茶,並不接他的話,反問道:「你近來很閒嗎?」

  「手頭的公務的確是已經處理完了,聽聞您近來心氣不順,便想著順道來看看,」范飛白在一旁坐了,笑道,「看看有沒有能效勞的地方?」

  「誰多嘴了?」謝遲問道。

  范飛白一臉認真道:「這也都是想要為您分憂啊。」

  「沒什麼可分的,」謝遲喝了口茶,垂眼道,「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越是這樣,范飛白就愈發確準是與感情之事相關,但想要從謝遲口中問出他不想說的話,算得上是難如登天了,又試探了兩句之後,他也只能作罷。

  但才走出兩步,又忽而被謝遲給叫住了,范飛白立時回過身來。

  「讓你那夫人往傅家去一趟吧。」謝遲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范飛白愣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順勢又坐了回去:「尊夫人同您置氣,都回娘家去了?」

  他這態度太過明顯了些,彷彿是一早就在等著似的,謝遲氣笑了:「你放著正事不去管,倒是對我的家事這麼上心?」

  「倒不是想對您的家事上心。只不過家事不解決,您心氣不順,大家的差事也都難辦,下官這也是為大局著想啊。」范飛白煞有介事地感慨了一番,又向謝遲笑道,「我在這事上還是有些經驗之談的,你不如同我講講,說不準能出出主意。」

  謝遲想起上次請他出主意的事,冷笑了聲,目光中也是顯而易見的不信任。

  范飛白也後知後覺地想起上次的事情來,訕訕地笑了,又改口道:「那您可是有什麼話要捎帶的?還是想讓阿寧幫著勸勸?」

  他提起姜從寧來,稱呼都格外親近自然,與成親前的態度大相徑庭。

  謝遲皺了皺眉,這才答道:「不必勸什麼……你讓她去探病就好,陪著說說話,開解一二。」

  傅瑤這一病已經好幾日,來回反復,謝遲知道她不想見自己,也就沒再貿然上門去強行要見,但還是時時通過景太醫詢問那邊的情況。

  他什麼都做不了,也沒法近身照顧,這幾日聽著旁人回稟,始終牽掛著。

  「那好,我回去就同阿寧說此事。」范飛白知道姜從寧與傅瑤是頂好的手帕交,如今必然是還不清楚傅瑤生病之事,若不然壓根不用提醒,一早就趕過去了。

  「嗯,」謝遲淡淡地應了聲,「沒別的事了,你回去吧。」

  見他鐵了心不肯多說,范飛白也徹底沒了轍,眼見著天色漸晚,便順路同懷風一道乘車回府了。

  「近來其實並沒什麼大事,可太傅都歇在中樞,並不回家去。」懷風同范飛白感慨道,「除卻當初兩王之亂後那段時日,這兩年已經少有了,尤其是在成親之後,就更是屈指可數……也正是因著這個緣故,我才想著太傅是不是同夫人吵架生了嫌隙。」

  可傅瑤並不在謝家。

  范飛白愣了會兒,心中漸漸地浮現出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測來,馬車外寒風呼嘯,顯得格外蕭瑟。

  及至回到府中,范飛白趁著吃晚飯的時候,同姜從寧提了此事。

  「瑤瑤回傅家了?還生病了?」姜從寧對此的確是一無所知,驚得睜大了眼,隨後又咬牙道,「瑤瑤那樣的好性情,我可真是想不到,究竟謝太傅做了什麼事情能將她氣到這地步?」

  她知道傅瑤對謝遲的感情,也就愈發覺著不可思議。

  范飛白先附和了兩句,隨後又試圖為謝遲解釋道:「謝太傅這個人,在感情之事上是欠缺了些,難免有不足之處……但其實這事上,他自己也不好受,後悔得很。」

  「何以見得?」姜從寧沒好氣地問道。

  因著近來種種,范飛白對姜從寧一直是百依百順,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反駁。但想到謝遲的反常,他又覺著有些唏噓,便將從懷風那裡得知的事一並講了,嘆道:「我猜他不回家去,想來也是不想觸景傷情。」

  這種事情對於謝遲這樣冷心冷清的人而言,可以說是太難得了,若從前有人同他說謝遲會這樣,范飛白絕不會信的。

  可姜從寧卻難感同身受,她自然是堅定地站在傅瑤這一邊的,冷笑道:「那不是他活該嗎?若不是將人給惹惱了回家了,會到這一步嗎?」

  范飛白慣會「見風使舵」,見姜從寧這模樣,果斷倒戈道:「你說的沒錯。」

  在謝遲跟夫人之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吵,他還是選擇見色忘友。

  「算了,」姜從寧捏著湯匙,眉頭緊皺道,「等我明日去傅家見瑤瑤,將事情弄清楚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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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姜從寧很清楚傅瑤有多喜歡謝遲,先前那麼多事情都忍了下來,甚至壓根沒抱怨過,若不是觸及了底線,她是絕對不會到回傅家這一步的。

  從范飛白那裡得知此事後,她就始終放心不下,第二日一早便往傅家去了。

  傅瑤的身體雖日漸好轉,可一場大病終歸還是太耗精氣神,哪怕是妥帖照料,氣色也大不如前,更明顯的還是精氣神。

  她不再像先前那般愛笑,時常會發愣,但其實也什麼都沒想,就是單純地放空發呆。

  若是旁人講個笑話逗趣,她也會隨著一道笑,可那笑意卻是淺淺的。

  顏氏看得揪心,傅璇也沒辦法,遇著這樣大的事,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走出來的,只能交給時間慢慢治癒。

  得知姜從寧上門來探望時,顏氏雖奇怪她是從何處得知的消息,但更多的還是欣慰,盼著她能讓傅瑤輕鬆高興些。

  「您放心,」姜從寧認真地向顏氏道,「我會盡力開解瑤瑤的。」

  她讓侍女在外間候著,獨自進了暖閣,見著了托著腮在窗邊發呆的傅瑤。

  兩人上次見面是在長公主府的宴會上,受邀去看胡旋舞,到如今也不過是半月的光景,可傅瑤卻消瘦了許多。

  哪怕是穿著冬日的衣裳,可身形卻依舊顯得單薄,面色蒼白,臉頰也瘦了一圈,手腕上的鐲子都顯得大了些……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見著傅瑤這模樣,姜從寧卻還是不由得一驚,心中愈發難受起來。

  「瑤瑤,」姜從寧將目光從她腕骨上移開,走近了些,輕聲笑道,「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傅瑤先是嚇了一跳,及至看清是姜從寧之後,這才露出個笑容:「你怎麼來了?是我娘專程請你過來的嗎……其實我也沒什麼大礙,但她總是放心不下。」

  這件事瞞得嚴嚴實實,除了謝、傅兩家,再沒旁人知道。

  傅瑤倒也不是有意要瞞姜從寧,只是這團爛賬實在是無從說起,便沒想著讓她也來一同煩心。

  姜從寧順勢默認了,並沒貿然提謝遲,她在一旁坐了下來,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倒是傅瑤不忍看她為難,主動提起:「你是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看你,」姜從寧柔聲道,「你若是不想提,咱們就什麼都不說,翻篇了。」

  「也沒什麼不能提的。」傅瑤笑著搖了搖頭,她並不會同姜從寧見外,三言兩語將事情大略講了,又慢慢地說道,「我想同他和離,可他並不願意……就是這麼個事情。」

  她提起這事的時候,語氣稀鬆平常,波瀾不驚。

  姜從寧卻是又氣又心疼,既恨不得親自動手收拾魏書婉,又心疼傅瑤在生辰那日承受這些。

  若換了旁人,八成不會認同傅瑤的決定。

  畢竟和離可不是什麼小事,有多少夫妻爭吵不休乃至形同陌路,也依舊不會提和離,將就過著。更何況謝家權勢鼎盛,怎麼想都是利處更大一些。

  除了傅家人之外,怕是也就只有姜從寧這個至交好友能理解了。

  「你既然累了,那和離也好。」姜從寧將手覆在傅瑤手背上,想了想,又輕聲道,「興許一時會難熬些,但長久而言,並不算是壞事。」

  感情這種事情,一頭熱是沒有用的。

  姜從寧從前就覺著傅瑤對謝遲太好了些,水滿則溢過猶不及,付出得越多,其實也就越難收場。她倒也曾隱晦地勸過,但並沒什麼用處,只能隨著她去了。

  姜從寧原就對謝遲不滿,這時候自然不會替他說話,但她也知道,傅瑤並不會願意聽到旁人貶低謝遲,所以索性什麼都不提,開解了幾句後,轉而聊起了旁的事情。

  見她如此,傅瑤暗自鬆了口氣。

  「我並沒什麼打算,」傅瑤托著腮,漫不經心道,「就覺著一下子閒了下來,反而不知道要做什麼好了。」

  不必再像從前那樣,想著千方百計地討謝遲高興,也不必再圍著他轉,傅瑤就有些無所適從了。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嫁過去之前整日裡都在忙些什麼,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來,所以時常會發呆。

  姜從寧溫聲道:「這也很正常。不必專程費神去想,順其自然,慢慢來就好……」

  這日,姜從寧在傅家留了大半日,陪著傅瑤聊了許久,一直到傍晚方才起身告辭。

  傅瑤同她聊了許多,卻並不覺著累,精神反倒是好了不少。

  顏氏留意到這一點後,甚是欣慰,親自送姜從寧出了門。

  「您就不必同我客氣了,這是我該做的,若是改日得了閒,我還會再來陪瑤瑤的。」姜從寧含笑說了,又輕聲道,「其實您也不必太擔心瑤瑤。」

  「這?」顏氏有些遲疑。

  「她是個很懂事的姑娘,也不像您想的那般柔弱,」姜從寧提醒道,「過度緊張關心的話反而會適得其反,不如順其自然,等到過些時日她身體好了,外邊也暖和些,可以讓她多出門去看看風景,會漸漸好起來的。」

  顏氏頷首應了下來。

  夜間落起雨來,第二日一大早傅瑤便醒了過來,並沒如往常一樣發愣,而是讓銀翹準備畫紙和顏料。

  難得她有閒情逸致,銀翹立時就去照辦了。

  可傅瑤這次作畫卻並不像從前那般信手拈來,像是尋不著手感似的,畫了許久也總是不如意,但她也並沒著急,權當是消磨時間。

  這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幾日,天始終陰沉沉的,讓人看了都不免心情沉悶。

  傅瑤忽而想起自己前年從江南帶回來的香料,領著銀翹翻箱倒櫃地找了出來,挨個試著,想要尋個合心意的香來點。

  兩人正興致勃勃地忙著,丫鬟卻傳來了消息,說是謝太傅來了。

  傅瑤臉上的笑容僵了下,慢慢地收斂了。

  那日來探病後,謝遲便再沒上門來過,傅瑤原本還盼著是他提早想開了,沒想到竟然在這時候過來了。平心而論,傅瑤其實是不大想見的,但以她對謝遲的瞭解,若是見不著絕對是不會離開的……

  傅瑤也不想讓丫鬟一來二去地折騰,嘆了口氣:「請他過來吧。」

  暖閣的桌案上攤著尚未完成的畫,一旁堆著十來盒香料,傅瑤接過帕子來擦了擦手,不多時便見著了謝遲。

  外邊是斜風細雨,就算撐了傘,髮上衣裳上也不可避免地會沾濕。

  傅瑤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替他擦拭,但立時回過神來,並沒動彈:「你來做什麼?」

  「給你送個小玩意,」謝遲在案前站定了,攤開手,「是我先前許你的。」

  掌心躺著的是塊玉珮,其上雕刻的是傅瑤最喜歡的荷花,以及一個「瑤」字。與當初生辰時那塊相比,精細了不知多少倍。

  傅瑤愣了下,並沒來得及細看,就先留意到了他手上的傷痕。

  謝遲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又因著常年握筆和在戰場上那幾年的緣故,有著薄繭。傅瑤很喜歡他的手,尤其是十指相扣的時候,心中格外高興。

  可如今這手上卻添了許多劃痕,有輕有重。

  傅瑤是最怕疼的,見著那些傷痕時感同身受,手微微顫了下,欲言又止。

  謝遲見著她這反應之後愣了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將那玉珮放在了桌上,收回了手,不甚在意道:「技藝生疏,見笑了。」

  他的確並非是有意讓傅瑤看到的。

  謝遲早年受的傷太多了,與他身上那些痕跡相比,這的確算是無足輕重的小傷,他對自己向來心狠,自然不會覺著如何。

  自己壓根沒當回事,也就下意識地覺著旁人也這樣。

  傅瑤偏過頭去,不願再看。

  若依著謝遲的本性,是不願讓旁人看見自己軟弱和狼狽的一面,可見著傅瑤這反應之後,卻忽而改了主意,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心疼我?」

  「才沒有。」傅瑤反駁了句,見著謝遲往自己這邊來,連忙又轉了個方向,飛快地說道,「玉珮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謝遲自然不肯離開,他半帶強硬地按著傅瑤的肩,到了她面前,蹲下身仰頭看著她。

  傅瑤的心思並不難猜,謝遲無聲地笑了笑,確準道:「你撒謊。」

  傅瑤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拂開他的手,站起身來,自顧自地要往外走。

  「等等,」謝遲連忙將人給攔了下來,短暫地沉默了片刻,「我這就走……外間冷,你還是不要出去了。」

  他很少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來,語氣中盡是無奈。

  傅瑤垂眼不肯看,也怕自己會心軟,冷聲強調道:「不要再來了。你若是再來,我是決計不會見你的。」

  謝遲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著她。

  在印象中,傅瑤是從來不會這樣對他的,謝遲攥了攥手,卻只覺著無力。

  他拿傅瑤沒辦法。

  捨不得強迫她,偏偏也割捨不下,所以就落到了這進退維谷的地步,無計可施。

  「我已經將話說得很清楚了,你不能仗著我脾氣好,就得寸進尺,」傅瑤抬手遮了眼,輕聲道,「要和離的話不是同你開玩笑的,更不是想要你來挽回我……你也不該是這樣的。」

  謝遲並不習慣做低伏小,動了動唇,低聲道:「可你明明還喜歡我。」

  他很少有不知所措的時候,殺伐決斷,但到了傅瑤面前卻是什麼都用不出來,眼見著要漸行漸遠不可挽回,只能拚命地提醒傅瑤這一點,寄希望於她能心軟。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謝朝雲昔日所言,一語成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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