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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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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五部-縱橫捭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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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0:2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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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盛元年戊寅,二月十六日,太宗下詔,遣齊王顯、楚鄉侯江哲攻沁州,雍漢戰事乃起。

  ——《雍史。太宗本紀》

  隆盛元年二月二十七日,沁州最南端的防線,凌垣堡,戰雲密佈,大雍邊境封鎖一冬,就是最精明能幹的斥候也沒有辦法傳出消息來,但是人人都知道大雍不會這樣罷休,戰事將起。

  一座城堡孤零零地矗立在小山岡之上,岡下就是沁水南流,每年初春時節,冰雪融化使得沁水高漲,沿河各地都要提防沁水氾濫,但是今年看來水位不高,應該無礙,這一帶河面寬闊,水流平緩,土地肥沃,兩岸有十數村莊,而山崗上面的凌垣堡就是北漢軍駐紮之處,這裡也是沁州最前沿的戰線,過了此處五十里,就是冀氏縣城,沿沁水而上,到處都是碉堡城寨,易守難攻,而安澤、沁源、沁州城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隘。

  一隊北漢士卒站在城牆之上,留意著南面的動靜,自從年後,上面傳下軍令,讓他們時刻提防大雍軍進攻,所以他們絲毫不敢鬆懈。一個士卒大概是有些倦怠,回過頭去想和同袍說幾句閒話,但是一回頭卻看見同袍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只見地平線上突然出現了青黑色的線條,不過轉瞬之間,那青黑色越發濃厚,雖然十分遙遠,可是在那士卒眼中,彷彿已經看到了大雍的軍旗,他聲嘶力竭的喊道:「快敲警鐘。」一個有些發愣的士卒清醒過來,三步並成兩步奔到鐘樓,將銅鐘撞響,然後號角聲在城堡裡響起,從各處營房奔出許多披掛整齊的北漢士卒。一個身穿偏將服色的將領奔到堡樓上,驚怒地道:「派出去的斥候怎麼沒有回報,快去點燃烽火。」他的親衛匆匆走到城堡最高處,點燃了烽火。滾滾的狼煙直直地指向蒼穹,自從大雍武威二十二年之後,大雍軍第一次踏上了北漢國土,一場關係北漢生死存亡的大戰即將爆發。

  北漢軍先鋒夏寧,親王親信愛將,望見遠處狼煙滾滾,不由哈哈大笑,勒馬揚鞭,指向前方道:「他們縱然發現我軍又能如何,小小的一個凌垣堡難道還能擋住我們的兵鋒所指。眾軍聽令,一舉拿下凌垣堡,奉齊王將令,大軍清野。」說罷一馬當先奔去,身著青黑色衣甲的雍軍高聲呼喝,隨著夏寧衝去,小小的凌垣堡就是奮起反抗,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不過半個時辰,凌垣堡已經被攻破,雍軍四面圍住,北漢軍無一生還。凌垣堡本就是負責探察敵情的戰線前哨,一旦雍軍大舉進攻,凌垣堡不可能固守,所以派到此地的軍士都是心存死志,雍軍初戰,也沒有勸降的意思,鐵蹄之下,骨肉成泥。

  夏寧見凌垣堡已經攻破,令人毀去城門和守城器械,然後大軍向四面的鄉野殺去,這一次齊王頒下嚴令,不能在身後留下敵人。一座座村莊被焚燬,雖然青壯男子大半從軍,可是北漢民風彪悍,就是壯婦和孩童老人也都隨時可能拿起刀劍攻擊雍軍士卒,所以在夏寧的命令下,雍軍鐵騎幾乎是將這些村莊堡壘碾成了廢墟,而倖存下來的平民則被刀劍驅趕著奔向端氏、安澤。大雍軍沒有輕騎突進,而是一步一個腳印的穩步前進,所過之處,留下荒廢的村莊和無人耕作的田地。唯一令北漢平民慶幸的是,雍軍統帥齊王軍令,不得濫殺平民,所以只要不反抗,不僅能夠保全性命,甚至還可以有機會帶上一些財物,只不過,除了北上之外,他們沒有別的方向可以去。

  沁水岸邊,一群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相互扶持著艱難的向北走去,隊伍中只有幾輛破車,上面裝著一些米糧,幾個實在無力行走的孩童和老人坐在車上,神情滿是淒惶,他們都是體弱無力之人,基本上在北上的流民中已經落到了最後面,而雍軍鐵騎更是已經過去了無數,他們經常會遇到往來搜索的雍軍。而將他們逐出家園的雍軍將領說得很清楚,如果三月十日之前,他們不能趕到端氏,那麼就將被當作北漢軍的奸細處死。凜冽的春風從河面上吹來,讓一些衣衫單薄的老弱縮成一團,沁州的春天仍然是十分寒冷啊,前途茫茫,想到可能會被雍軍當成奸細處死,隊伍中一些老人已經是淚盡泣血。

  誰會想到雍軍會用這樣的手段呢?六年前雍軍也曾攻入沁州,卻對沿途村寨秋毫無犯,如今卻是一律踏平,幾個老人私下談起,都說這也難怪,昔日統軍的是如今的大雍皇帝李贄,今次卻是齊王李顯,誰不知道李贄寬宏,齊王殘狠呢?

  一個坐在車上的小孩兒目光無意中掠過河面,他突然驚訝地指著河心道:「爺爺,那裡有大船。」跟在車邊踉踉蹌蹌行走的老人舉目望去,也是呆住了,只見沁河中央,百餘艘大小船隻正溯流而上,其中一隻樓船最是巨大堅固,船頭樹著一面大旗,上面是一個大大的江字。船上甲士林立,周圍二十多艘戰船將樓船護在中央,其後是裝滿雍軍輜重的貨船。老人的驚呼讓其他人也都轉頭看去,看到雍軍的水軍快船和船上兵甲鮮明的士卒,他們幾乎是再也無力行走,上次大雍軍進攻北漢,可沒有使用這麼多水軍,這一次,想必大雍是勢在必得了吧?

  這時,那只樓船船頭似乎有些騷動,幾個眼力較好的半大孩童清楚的看見從頂層的船艙緩步走出三個人,其中一人排眾而出,站在船頭,手撫欄杆,向岸邊望來。這人一身素色衣袍,外披青色大氅,遠遠的看不見形貌,只看見那人髮色淺灰,應該是不年輕了,除此之外眾人只能看見一雙清潤冰寒的眼睛,雖然隔得很遠,可是那雙眼睛卻幾乎是看透了他們的五臟六腑一般,讓他們心中生出莫名的寒意。而在人群之中,一個相貌樸實的中年農夫卻在看到那只樓船的一瞬間眼中閃過冰冷的光芒,但是他又立刻低下了頭,仍然是那副苦悶煩憂的模樣,還不時摸摸右腿,那上面胡亂包裹著一些布條,應該是一條傷腿,難怪他落在後面。

  這時,眾人身後傳來輕悄的馬蹄聲,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地面的震動仍然讓他們覺察到了危機,幾個農夫拿起鋤頭鐮刀,想要盡可能的保護自己的家人,那些雍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殺人的。落入他們視線的是一支不過二三十人的小騎隊,領頭的是一個身穿青黑色軟甲的女將,雖然穿著無法分辨身份的甲冑,可是這女子清艷無雙,長眉入鬢,令人一見便知道這是一個巾幗英傑,她披著一件黑色披風,腰間懸著長劍,背後掛著弩弓。而她身後的隨從也都是身穿軟甲,佩著弩弓,武器卻是這種各樣,幾乎是無一類同。

  那支騎隊在接近這支被迫北上的流民隊伍的時候,自然而然散開,隱隱將流民隊伍圍了起來,一個騎兵高聲道:「你們為何還在這裡流連,難道不知軍令森嚴,只需過了明日,若是不能進入冀氏,就是你們的死期到了。」那聲音清越動人,卻也是一個女子。

  一個老人踉蹌上前道:「軍爺,我們這裡都是無力快走的老弱婦孺,因此誤了行程,請軍爺寬待一二。」

  那個女子轉頭看向那為首的女將,那女將目光一一從眾人身上掠過,目光冰澈刺骨,凡是被她盯住的人都覺得死亡的陰影籠罩過來。那女子的目光落到了那個受傷的中年農夫身上,嘴角露出一絲譏誚,提鞭指道:「你,出來。」

  那個中年漢子猶豫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那女子的目光時刻不離地望著他,直到他走到馬前,那女子才冷冷問道:「你是蕭桐麾下的密探吧?」

  那農夫神態茫然,似乎不知道那女子再說什麼,只是驚惶辯解道:「小人不是奸細,乃是本分的莊稼人,只因腿摔傷了,才被村人拋下,落到了後面。」

  那女子冷冷一笑,道:「我蘇青乃是諜探中的好手,你如何能夠瞞過我的眼睛?」說罷,手中長鞭彷彿毒蛇一般刺向那農夫咽喉。那農夫目光一閃,作出不及反應的樣子,只是慘叫閉眼,那長鞭果然一觸即回。那農夫已經渾身冷汗,嚇得軟倒在地。那女子居高臨下,冷冷看了他半晌,回過頭去道:「向監軍大人請示登船。」

  那最先發話的女子拿出一枚鐵哨,對著河心吹了片刻,哨聲高亢,片刻,一艘快船向岸邊駛來,那女將帶馬向岸邊走去,其他的騎士也都策馬離去,卻是沿岸前行,那個最先說話的女子卻落到了後面。那中年農夫鬆了一口氣,正要起身,卻覺得一枚冰冷尖銳的異物刺入了自己的咽喉,在他掙扎著抬頭看去,只見那落在後面的女子目光冷然地看著自己。農夫眼中閃過激烈的怒意和迷惑。

  下馬走到岸邊,蘇青目光平靜似水,彷彿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即使那些流民發出壓抑的驚呼。直到那個青年女子策馬趕到她身邊,她才淡然道:「如月,寧可殺錯,不可放過,你做的很好。」那個女子在馬上行禮道:「多謝小姐稱讚。」然後接過蘇青拋過來的馬韁。

  蘇青飛身躍上戰船,對著那名穿著純黑色甲冑的虎繼衛士道:「多謝接應,監軍大人可好?」那名虎繼衛士笑道:「大人慣於坐船,沒有什麼不適,蘇將軍想必帶來了軍報,大人正在等候呢。」

  我站在樓船之上,淡淡的望著岸上的流民,雖然春風凜冽,可是卻無法穿透我身披的大氅,雖然只有區區五百步的距離,卻是兩種不同的命運,我是衣錦繡、掌重權的敵國高官,他們是性命賤如草芥的流民。生在亂世,又是從風光秀麗的江南輾轉多年來到冰霜凝聚的塞北,這種情形早已是司空見慣,就是以大雍的興盛,也難以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更何況是連年征戰的北漢呢。只看這些流民大多是老弱病殘,就知道北漢的境況如何。

  輕輕歎了口氣,我將目光轉向前方,我親手制定的計策不能推翻,這些人若是不能逃到冀氏,就只有死路一條,我既然將他們推到死亡的邊緣,又何必用廉價的同情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罪惡感,還是讓心底的憐憫被無情掩蓋吧,只要大雍一統天下,我就可以不用看著這樣的人間悲劇重演。

  站在我身後的小順子突然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子還是回艙去吧。」

  我回頭看了小順子一眼,從他的眼神裡面看得出來,他是不想我因為那些流民而心中難過,這世間雖有我尊敬愛重之人,但是只有小順子才是我的知己,我輕輕一笑,低聲道:「你放心,我素來自私怕死,你又不是不知道,怎會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動心。」

  小順子沒有作聲,站在我身後也沒有退回去,我心中越發溫暖,方纔所說並非全是安慰的言辭,我不過是個平常的凡人,無力顧及天下蒼生,除了我自己和我身邊的親人摯友,同僚下屬,我也顧不得更多的人了。

  呼延壽這時揚聲道:「大人,前線總哨蘇青蘇將軍求見。」

  我點頭道:「請蘇將軍上船。」蘇青是一個我很賞識的將領,雖然是女子,卻比大多數男子都冷靜聰明,心思更是無情狠辣,這次我和齊王一致同意讓她出任前線斥候總哨,負責探查軍情,截殺北漢軍的斥候諜探,這次想必是途經沁水,看到我的樓船,所以過來拜見我這個監軍大人吧,這也是軍旅中的不成文的慣例,而且按照我的估計,我軍和北漢軍還沒有正面開戰,應該不會有什麼緊急軍情的。

  不多時蘇青上得船來,果然如我預計一般,並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但是從蘇青的語氣中,我卻聽出她心中疑惑,為了大軍清野的需要,十數日來仍在,若是全力行軍,只需兩日就可以到達冀氏,可是為了將沿途碉堡民寨清除,大軍至今仍然在這一帶徘徊,所謂兵貴神速,也難怪她心中不解。不過她性情沉穩,並沒有明著質疑,只是流露出對行軍速度的不滿。

  我也無意對她解釋,問道:「蘇將軍,派到流民中的我軍諜探是否已經進入冀氏?」

  蘇青搖頭道:「冀氏守將十分謹慎,將所有流民都擋在城外,並且讓他們按照鄉里編排安置,又設立了保甲連坐制度,我們的諜探雖然潛伏多年,因此沒有被剔除出去,可是卻是行動艱難,消息更是無法傳遞,攻打冀氏的時候恐怕是沒有用處了,而且末將得到情報,冀氏已經得到命令,正在將那些流民和冀氏一帶的平民遷入沁州腹地,只留下一些青壯男子幫助守城。」

  我輕笑道:「北漢防守以段無敵為第一,想必是他的主意,他們想必已經決定用堅壁清野的,步步為營的方式迎戰,這也不錯,我們第一步本就是要清野,讓兩軍戰場之間沒有平民的存在,他們這樣倒是助了我們一臂之力,不過他們也是不得不爾,若不如此,不需我們大軍進攻,冀氏就會被流民破城了。」

  蘇青猶豫了一下,終於問道:「大人,末將有一事不明,這些平民無害於大局,為何大人執意要先清四野呢,莫非是要脅民為前驅麼?我大雍堂堂大國,為何使用這種手段,這樣一來,對於大雍在沁州的統治恐怕會有很多障礙。」

  我眼中閃過精光,想不到這個蘇青還有這樣的見地,並不僅是一個諜探的才能,讚賞地道:「蘇將軍能夠看到這一點,可謂目光深遠,驅民北上也是迫不得已,其中關鍵暫時還不能說給你聽,我令齊王殿下嚴申軍令,盡量不要濫殺無辜,這樣一來,總有大半平民可以安然逃生,而且沁州歷來是北漢和大雍對敵的前線,這裡的民眾也對大雍頗為仇視,所以就是他們更加怨恨我軍,也顧不得了,就像澤州之民,對北漢何嘗不是萬分痛恨呢!」

  這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我下意識的看去,只見十餘里之外河流轉彎之處突然出現了懸掛著北漢軍旗號的戰船,不由心中一驚,北漢歷來沒有水軍的編制,一支水軍耗資無數,對於北漢來說,戰馬易得,騎兵易練,水軍卻是很難操練的,所以歷來北漢軍除了戰時徵用民船運送輜重之外,基本上沒有使用水軍作戰的例子。不由看了蘇青一眼,她在北漢多年,怎麼沒有發現水軍的存在呢?

  蘇青也是臉色鐵青,她負責在北漢的情報網,竟然沒有發覺北漢軍中有這支水軍的存在,這不僅是重大的失職,也是莫大的恥辱,她冷厲的目光越過河面,這時候雍軍前方的戰船已經擺開了陣勢準備迎敵了,雍軍的水軍雖然不如南楚水軍那般善戰,可是比起從未聽說過的北漢水軍來說,應該是頗為強大了。

  北漢水軍順流而下,不過片刻就已經清晰可見,我看到那些戰船,不由心中一歎,那分明是南楚水軍常用的艨艟鬥艦,造一艘戰船少說也要一年半載,仔細看去,那些戰船分明還是嶄新的,想必是在去年澤州大戰之前就在籌備水軍了,看戰船外形,應是南楚提供了工匠,如今通過海運,關山阻隔再也不是問題,難怪北漢也能籌建水軍,不過想到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北漢軍能夠有這樣的魄力可是不易的很啊。如今我軍雖然有樓船一隻,戰船百餘艘,可是比起北漢水軍的艨艟鬥艦,在速度和攻防上都落了下風,更何況我軍還是在下游呢,事先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澤州水軍戰力不強,看來我軍要吃虧了。

  沁河水道不寬,我眼看著那船首裝著鹿角,船身塗以桐油的艨艟分成三列,向雍軍戰船撞來,不由歎了口氣,想起昔日在南楚時候見過的水軍作戰的情景,猶豫著是否介入大雍水軍將領的指揮。這時負責統領澤州水軍的統領莊汝早已站到我身邊,也顧不得向我請示,揮舞旗幟傳下軍令,我只看了片刻就放了心,看來這人指揮水軍經驗豐富,就是到了南楚也可以一戰的,更何況只是新出茅廬的北漢水軍呢。只見他下令讓雍軍戰船分散開來,避開北漢水軍的正面攻擊,全力攻擊兩翼,沁水之上立刻弓箭如雨,水上作戰,弓箭為先,更從戰船上放下許多小型艨艟,利用船小高速的優勢,身如北漢水軍的防線。一時之間,沁水之上殺聲震天,槍戈蔽日。

  我望著兩軍作戰,雖然船隻優劣不同,將領戰術也有參差,可是仍然有可觀之處,看來都在水軍上下了功夫,不知怎麼我竟然想起了南楚,大雍和北漢都在發展水軍,可見都有著南下的野心,可是南楚除了德親王曾經力排眾議建立了一支騎兵之外,仍然是以水軍和步兵為主,據我所知,德親王死後襄陽騎兵被南楚朝廷消減了不少,精銳程度大不如前,只看各國在軍力上的投入,就知道南楚是落在最後面的了。

  正在我心中隱隱惆悵的時候,莊汝過來道:「大人,末將要將敵軍主力誘入包圍,需以樓船作為誘餌,請大人暫時到艙中躲避,或者先到別的戰船上面暫歇如何?」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莊汝,二十七歲,面龐微黑,相貌平平,個子中等,身軀雄壯,性情沉靜,乃是大雍寥寥無幾的水軍英才,唯一的弱點就是性情太過剛正,最看不起貪生怕死的文官,我甚至能夠從他的眼睛裡看去暗藏著的對我的輕視。他資歷尚淺,可能對他來說,我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擅長陰謀詭計,運起又不錯,得到皇室的青眼罷了,畢竟我的事情有很多都深藏雲霧之中,不是他這種身份的將領可以知曉的。

  故意不去理會他言語中暗藏的輕視,我淡淡道:「既要誘敵船來戰,呼延壽,令虎繼衛士高聲呼喊,就說是澤州大營監軍,楚鄉侯江哲在此。」

  呼延壽略一猶豫,但是卻被我淡然而堅定的語氣震懾,傳下令去,他帶頭高聲呼喝道:「澤州大營監軍,楚鄉侯江哲在此,敵將若有膽量,可敢來戰麼?」

  北漢水軍主艦之上,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眼中閃過火熱的光芒,振臂道:「兒郎們,生擒江哲,大破澤州水營。」隨著他的命令,北漢水軍攻勢越發猛烈,兩軍都是拚死作戰,只見戰船往來交錯,不時有戰船傾覆沉沒,過了片刻,北漢軍三艘艨艟已經衝到樓船旁邊,已經有敵軍向樓船上面攀爬而來。我高聲道:「呼延壽,你們皆聽莊將軍將令。」

  莊汝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連連傳下軍令,指揮樓船上面的水軍和虎繼衛士作戰,這些虎繼衛士雖然不擅長水戰,可是他們個個都是武技高強的戰士,而且已經能夠在樓船上面往來自如,至少在比較風平浪靜的沁河上是這樣,所以北漢軍除了少數勇士,根本無法攻上樓船。莊汝得空道:「大人,這裡太危險,您先到艙中休息吧。」這一次他的語氣十分誠懇。

  我微微一笑,高聲道:「江某雖然文弱,但是有我大雍諸位勇士保護,何懼北漢強攻,今日江某就在此處,看諸位大勝敵軍。」那些水軍和虎繼衛士都是精神一震,高聲呼喊道:「大人信任我等,我等必要死戰。」一時之間,大發神威,將那些攻上樓船的北漢水軍逼退殺死。一艘艨艟上面指揮的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將領厲喝道:「看箭。」弓弦聲響,三支鷹翎箭快捷無比地射向我的面門,以我的眼力看去那羽箭也是快如流星,一些在我們兩人之間直線上面的水軍和虎繼衛士都是怒喝著想擋住羽箭,卻都慢了一線,只有一個虎繼衛士橫刀劈下,將一支羽箭斬斷,但是羽箭前面的半截幾乎是速度不減地射向我,而那個衛士卻虎口巨震,橫刀幾乎脫手,雙方距離不過二十多丈,也難怪他們無法阻擋。

  就在那兩支半羽箭將要臨身之際,我面前突然出現一隻白皙如雪的手掌,中指輕彈,三聲脆響,那兩支半羽箭被倒震而回。我早知道小順子能夠保住我的平安,面色絲毫沒有改變,目光落到那射了我一箭的北漢軍青年將領身上,我大聲笑道:「若是有人取此人首級來獻,賞黃金五十兩,若是生擒此人,賞黃金百兩。」

  眾人更是精神振奮,突遇強大水軍的隱憂早就無影無蹤,主帥既然要他們生擒敵將,看來自己一方已經穩佔上風了。有幾個大嗓門的虎繼衛士已經高聲呼喊道:「那敵將還不束手就擒,百兩黃金老子可是要定了。」那青年將領面色鐵青,指揮麾下將士竭力攻打樓船,兩軍酣戰不休,殺聲震碎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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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1:2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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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聊的抬頭看看滿天的羽箭,我從容自若地站在樓船之上,實在是因為這一帶河流並非特別寬,小順子足以在危急時候帶我上岸逃走,所以我也就表現出冷靜無畏的模樣,若是真的有危險,只怕我早就讓小順子帶我離開了。看看眼前混亂的河面,我站得有些累了,很想有張椅子坐下,不過考慮到鼓舞士氣,還是得直直地站在那裡。已經打了將近一個時辰了,近處應該有雍軍過來支援,可是我抬頭四望,卻是沒有人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莫非北漢軍已經出來挑戰了麼,現在冀氏不穩,他們怎會在這個時候出戰。

  正在我心中盤算不停的時候,蘇青在我身後冷冷道:「大人,末將仔細想過,這支水軍應該是去年年初新建的,那個指揮水軍的將領是北漢國主心腹將領吉盛,末將得到情報知道他在沁水上游建立新軍,不過吉盛歷來和龍庭飛不合,末將得到的情報是說他請旨訓練新軍,是為了和龍庭飛對抗,因此末將並沒有特別留意,現在想來他們應該是利用沁水源頭的湖泊訓練水軍。因為有魔門高手保護,我們派過去的斥候都無法滲入那裡的防線,而且末將那時奉命在沁州一帶主持大局,致有這樣的疏漏,還請大人恕罪。」

  我擺擺手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過那吉盛原本應該不是擅長水軍的吧,怎麼會當上了水軍統領。」

  蘇青想了一下道:「末將看北漢水軍的戰船,應該是南楚的制式艨艟,想必是有南楚水軍將領幫助訓練吧,吉盛雖然也是騎兵將領,但是他出身卻是沁水漁夫,至少比別的將領合適吧。」

  我指著那個方才射我三箭的青年將領,此刻他已經帶了幾艘船力圖衝破阻截,去對付輜重船,見他驍勇善戰,我不由頗為心動。蘇青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寒芒,道:「此人乃是北漢王室宗親,瑾郡王第四子劉岱,瑾郡王諸子大都不成材,只有這個庶子文武全才,原本有立為世子之意,不過郡王妃出身北漢名門,自然不肯讓世子之位脫出手去,屢次為難劉岱,因此瑾郡王被迫將劉岱送到軍中為將。想不到此人竟然已經成了水軍將領。」

  我驚歎道:「北漢王室果然人才輩出,這劉岱原本恐怕也是騎兵將領,學習水戰不會太久,如今雖然仍有些不足之處,可是已經極為難得了,若是能夠生擒此人,那麼這一戰我們就是小小挫敗,也是值得的。」我看他幾次衝擊,都未能衝過我水軍阻攔,去攻擊後面的輜重船,不由心中一動,想了一下,對莊汝低聲道:「可不可以將他放過去,然後拼上小半輜重,將他擒殺,此人乃是北漢宗親,又是水軍新秀,若是能夠擒殺此人,北漢水軍必然士氣受挫,到時候沁水之上就是我軍的天下了。」

  莊汝為難地道:「若是輜重損失,只怕齊王殿下怪罪下來。」

  我笑道:「只要擒殺此人,我一力承擔就是。」

  莊汝臉上露出寬心的神色,揮動手中旗幟,不多時,那劉岱果然順利地衝破了大雍水軍的防線,他驚喜地率軍衝去,那船上水軍都用上了火箭,一時之間江上煙火繚繞,好幾艘輜重船都被點著了,我知道他的用意,要將那些輜重焚燬,重重打擊我軍士氣,而且他燒盡輜重船之後還可以前後夾攻,攻破大雍水軍的船陣。他衝殺得順利,帶動了許多北漢軍戰船也從那個缺口穿越過去,那些戰船本來漸漸陷入雍軍船陣,如今見到機會,都向後殺去。殺得順利,北漢水軍大都沒有注意到,除了大半輜重船知機後退之外,還有十餘艘輜重船在初時莊汝下令放開防線的時候就向兩邊閃開,隱隱將劉岱帶來的戰船圍住。莊汝臉上露出殺機,一聲令下,這些輜重船好像失去控制一樣向中流衝去,船上水軍點燃了輜重糧草,紛紛跳水逃生,十幾艘火船將劉岱等人困住。

  那青年將領一見之下,神色慘白,他是順流而下,知道無法即時轉舵回頭,只得下令繼續前衝,這時候,原本退後的輜重船有幾艘在江心下錨停住,已經橫阻在水面上,劉岱的戰船衝過煙火之後正好撞在其上。那些輜重船上的雍軍水軍齊齊放出火箭,那些輜重船也是烈焰沖天,將劉岱那十幾艘戰船困在了火海當中。

  這時候那北漢水軍統領吉盛見雍軍後方大火熊熊,視線被煙火阻隔,原本還在高興劉岱燒了敵軍輜重,誰知不多時從後面傳來淒厲的號角聲,吉盛一聽只覺得心底冰涼,顯然劉岱已經陷入絕境,雖然有心救援,但是眼看著雍軍戰船四面蜂擁而至,知道若是再戰下去,必然無倖,只得下令退兵,北漢戰船速度超過雍軍,不多時成功地消失在雍軍視線之外。

  莊汝見敵軍已經退走,連忙下令打掃戰場,收搜俘虜,留下的北漢軍幾乎全部戰死,他們的悍勇讓雍軍將士也心中感佩,只有死戰到底的劉岱最後被幾個水性好的雍軍水鬼掀翻在水中,生擒活捉。這一戰,擁軍損失了十八艘輜重船,十九艘戰船,而北漢軍損失了七艘艨艟,十二艘鬥艦,雖然比較起來,雍軍還是敗了,但是水軍上下卻都是一片歡聲笑語。這次北漢水軍毫無徵兆地偷襲被擊退,有了準備的雍軍就可以爭霸沁水了,他們有足夠的手段讓北漢水軍無法南下,至於他們也無力取勝的事實並沒有讓他們擔憂,畢竟澤州水軍的主要目的就是運送輜重,而非是和北漢水軍作戰。而莊汝等人更是知道,生擒劉岱的事實,足以讓新建的北漢水軍失去信心,所以更是興高采烈,至於損失的輜重麼,他們就不會放在心上了,誰讓我一力承擔了呢。

  我高興地付出了百兩黃金,讓那幾個生擒劉岱的水軍自己去分配,讓人將被江水灌得暈頭轉向的劉岱關入底艙。然後我回到艙房,苦著臉給齊王殿下寫了一封信,向他說明損失輜重的情況,雖然我說同意莊汝犧牲一些輜重,可是十八艘也有點太離譜了,不過想到手上奇貨可居的劉岱,我還是得意的笑了。

  這時候呼延壽走了進來,神色凝重地道:「大人,援軍到了。」

  我一邊奮筆疾書,一邊問道:「怎麼回事,我記得附近應該至少有千餘騎兵的,他們不能水戰,可是沁水河面不寬,他們可以在岸上使用弓弩射殺那些北漢水軍的,怎麼卻來得這麼晚,莫非沒有看到我們求援的信號麼。」

  呼延壽悻悻道:「屬下已經問過領軍的將領,附近只有一些百人規模的小股騎兵,他們見到求援的信號之後,紛紛前來救援,誰知有人手段通神,居然連續狙殺了大半騎隊的將領,這些騎兵被迫去追殺刺客,現在是一團混亂。」

  我手一抖,一滴墨跡落在白紙之上,我看著被墨跡弄污的信紙,歎了口氣,將那封未完成的書信隨手扔到了船艙一角的火爐裡面,放下羊毫,我面無表情地站起身道:「是一個人做的麼?」

  呼延壽黯然道:「是的,從行刺手法來看應該是一個人,而且我軍清野多日,絕不可能有太多的刺客諜探留在這一帶。」

  我陷入沉思,抬頭看向小順子道:「你可有這樣的手段?」

  小順子冷冷道:「那人武功不弱於我。」

  我冷冷笑道:「你說北漢有幾個人武功可以和你相提並論呢?」

  小順子想也不想地道:「應是段凌霄親至,京無極不會出手的。」

  我想了半晌,猶豫地道:「小順子,你說段凌霄會不會繼續留在這一帶,如果他要刺殺我或者齊王應該都不容易,可是若是刺殺那些低級將領就易如反掌了。」

  小順子冷冷道:「段凌霄若是留在這裡,只能是混在流民當中或者藏在野外,公子不妨立刻命令負責清野的騎兵以五百人為一隊,互相呼應,將所見北漢人盡皆屠盡,讓段凌霄無法藏身,就是段凌霄再想刺殺,也難以輕易接近我軍,若是他勉強為之,那麼五百騎兵足可以將他死死拖住,等到我軍高手趕去之後,就是段凌霄武功再高,也難以逃生。」

  我仔細的想了一下,道:「事情緊急,也不能稟報齊王殿下知道了,呼延壽,傳我諭令,令我軍提前清野,另外派人報知齊王殿下知道。」

  我連忙寫了十幾封軍令,蓋上我的監軍大印,然後令人傳下去,我雖然是監軍身份,不能直接調動軍隊,但是這種情況比較特殊,我只是要求提前行動,我的監軍大印應該是好使的。而且我這也是為了那些中低級將領考慮,若是他們不愛惜自己的性命,那我也就顧不得他們了。當然我還是特意寫了一封信向齊王通報,為了安全送到,我請蘇青親自送去,雖然她也不是段凌霄的對手,但是我總不能讓小順子去送信吧,畢竟我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荒草漫漫的驛道上,一支騎隊疾馳而過,為首的正是蘇青,身後則跟著一些身穿青色甲冑的騎兵,她奉命去向齊王稟告軍情,因此快馬加鞭,片刻不敢停留,此時,附近的軍隊都已經得到了江哲提前清野的命令,幸而北漢平民大多已經逃到冀氏,所以一路上走來,倒沒有看到過多的屠殺場面,何況蘇青心硬如鐵,就是看到那種淒慘的景象也不過是一曬而已。她走得匆忙,除了她的親信侍女如月之外,只帶了江哲派給他的騎兵,那刺殺雍軍將領的刺客應該還沒有被擒殺,所以蘇青一路上小心謹慎,絲毫不敢大意。

  突然,蘇青眼光掠見前方路面的歇腳亭裡,一個灰衣人負手而立,蘇青眼光何等敏銳,一眼看去,就已經將這男子形貌看的清清楚楚,只見他三十多歲年紀,身子峻挺猶如青松偉岸,相貌端方剛正,雙目幽深,宛若夜空一般深邃,令人生出無法揣測的感覺。

  蘇青勒馬而住,這些戰馬都是飽經訓練,蘇青一住馬,那些後面的戰馬也都及時停住,原本狂奔的騎隊靜止下來,那些騎兵也都知道刺殺之事,心中都生出殺機,二十多人的殺氣匯聚在一起,令得這一小塊天地都彷彿凝固下來。那灰衣人目光閃過,也不由驚歎這支騎兵的精良,他緩緩上前一步,淡淡道:「姑娘可是大雍軍營的總哨蘇青?」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人人都覺得他心中早已這樣認定,問這一句不過是為了確認罷了。

  蘇青冷冷道:「原來是魔宗首座弟子段凌霄親至,段爺莫非不知道螳臂焉能當車,我大雍鐵騎千萬,閣下何必做這種無益之舉。」

  段凌霄微微一笑道:「姑娘說得不錯,段某武功雖然高強,但是一人之力比不過千軍萬馬,只是有些事情做了總比不做好,不久前姑娘在沁水岸邊殺伐決斷,段某十分佩服,段某的師弟蕭桐曾經向在下詳細述說了姑娘的豐功偉績,段某不由想見見你這位女中豪傑。今日道左相逢,幸何如之,姑娘不如下馬過來,我們敘談一下可好?」

  蘇青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道:「能夠和閣下一談,蘇青深覺榮幸。」說罷翻身下馬,向歇腳亭走去。她的侍女如月高聲道:「小姐,他定是要截殺於你,怎可和他敘談。」

  蘇青笑道:「段凌霄是何等身份,未來的魔宗宗主怎會出爾反爾,既然相邀蘇青一談,若是竟然不告而誅,豈非貽笑天下。」

  段凌霄眼中閃過激賞的光芒,他自然不屑於和如月計較,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對蘇青道:「蘇總哨巾幗不讓鬚眉,難怪蕭師弟將姑娘視作生平大敵,我秋師弟對姑娘也十分仰慕,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蘇姑娘,你本是北漢人,只為了私仇家恨,卻替大雍張目,真是可惜可歎。」

  蘇青傲然一笑,道:「閣下是認定今日可以取蘇青性命,所以才會覺得可惜可歎?北漢無恩於我蘇青,就是為了報仇雪恨,蘇青歸附大雍也無不可,而且如今大雍據有中原,北漢南楚不過是苟延殘喘,北漢魔宗縱然英傑無數,大勢如此,又能奈何,若是閣下肯棄暗投明,必然位在蘇青之上,何必還要抱殘守缺,以至身死國滅。」

  段凌霄眼中寒光一閃,道:「罷了,我也知道蘇姑娘不會回頭,只不過心中有些不忍,姑娘可知這一次為何雍軍大肆驅趕屠殺平民,若是姑娘肯直言相告,段某可以不殺害姑娘屬下的性命。」

  蘇青微微一笑,雖然知道段凌霄這樣說是表示定要殺死自己,卻不放在心上,道:「蘇青不過是斥候總哨,這種軍機大事如何知曉,閣下是問道於盲了。」

  段凌霄冷冷道:「果然如此麼?蘇姑娘可知道我為何突然大開殺戒?」

  蘇青想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自然是不讓這些騎兵救援水軍,想必段大爺很希望我水軍一敗塗地。」

  段凌霄淡淡道:「你說得不錯,自從雍軍入沁州之後,我便前來查探軍情,這次雍軍入侵,聲勢浩大,生死存亡在此一戰,段某也不得不親自出馬。數日前看到大雍水軍,得知楚鄉侯江哲在水軍之中,將消息傳回之後,龍將軍下令水軍出戰。能夠一舉攻破水軍,斷去雍軍糧道自然很好,就是不能,若是趁機陣斬江哲,也是大功一件,為了此事,我不惜紆尊降貴親自出手,刺殺了來援的各軍將領,可惜大雍水軍畢竟戰力較強,結果只是差強人意。段某本想立刻離去,卻又見到姑娘下船,想起姑娘的身份地位,想必知道很多機密,因此冒險前來阻截,若是姑娘肯將心中隱秘盡皆說出,段某可以不取姑娘性命,否則蘇姑娘最好希望戰死當場,若是被段某生擒,只怕種種酷刑會令姑娘悔不當初。」

  蘇青眼中閃過漠然的神色,道:「蘇青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閣下如此威脅蘇青,卻也沒有什麼用處。」說罷,冷然退後,而那些護衛她的騎兵也已經縱馬環繞在她身後,隱隱將她護在其中。說到這裡,段凌霄和蘇青都知道已經言盡於此,接下來只能憑武力說話了。

  段凌霄輕歎一聲,道:「蘇姑娘如此人才,卻是大雍之臣,真是可惜。」隨著他惋惜的語聲,天地間彷彿突然多了肅殺之氣,人人都知道他即將出手,不由提氣戒備,可是段凌霄卻是沒有一絲舉動,只是從他身後湧出無窮無盡的殺氣,迫得那些騎兵心中生出拚死一戰和棄械投降兩種念頭,不過這些騎兵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雖然多半不是內家高手,卻也都從戰場習得比拚氣勢的技巧,也都將心中殺機肆意放出,一時之間,雙方氣勢竟然旗鼓相當。

  段凌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大雍有這樣的精兵,難怪可以雄霸天下,比較起來,北漢的將士雖然勇猛凶悍,個人戰力多半都在大雍勇士之上,可是若是組成軍陣,卻不免要遜色一些。不過他乃是先天高手,不過瞬息之間,就已經將心中雜念全部屏除乾淨,就連殺機也消退得無影無蹤。那些大雍騎兵本來正竭力在那如同海潮一般的殺氣中支撐,突然之間殺氣消失殆盡,那些騎兵頓時失去了對手,都覺得心口一震,有幾個戰力稍弱的騎兵已經是面色蒼白,更有一人,一口鮮血已經濺到馬鞍之上。就在他們由最強轉為最弱的瞬間,段凌霄已經出手。

  蘇青只覺得眼前一花,段凌霄的手掌已經拍向自己的面門,她翻身後退避開,寒光一閃,她拔劍還擊,掌劍相交,卻是聲如金石,蘇青只覺得虎口一麻,長劍幾乎脫手,她深吸一口氣,借力後退,段凌霄如影隨形,兩人戰在一起,劍光雪影中夾纏著青灰兩色的身影,令得那些騎兵無從相助,只能散開將兩人包圍起來,人人手上都取出了弩箭,準備適時射殺段凌霄。

  蘇青使出了渾身解數,劍浪一波高過一波,段凌霄卻是如同海中巨礁,任憑風吹雨打也不低頭,蘇青遇到這樣的強手,只覺得劍法從未施展得如此暢快,即使是上一次和秋玉飛交手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秋玉飛武功靈巧機變,蘇青速度身法都不如他,應接不暇之餘,那裡還能盡情施展劍法,反而是段凌霄的武功雄奇剛烈,讓蘇青更能發揮所長,使到酣暢處,劍影化作滔天巨浪,瑰麗中顯露出殺機無數。段凌霄武功遠遠勝過蘇青,雖然一時之間不能取了她性命,但是卻是游刃有餘,見到蘇青這樣的劍法身姿,眼中閃過異樣的光芒。一聲錚鳴,段凌霄袖中滑出一柄雪亮的短刀,無數聲兵器撞擊的聲響震耳欲聾,硬生生接下蘇青這一番猛攻,段凌霄的斷刀化作流虹,一刀快似一刀,如同出水蛟龍一般穿破蘇青的劍網。

  蘇青已經竭盡全力,猛攻之後的一絲破綻被段凌霄生生擊破,她生性堅毅,間不容髮之間右手長劍脫手向段凌霄射去,左手一柄匕首擋住了那柄斷刀的鋒刃,一聲巨響,她的嬌軀如同斷線風箏一般向後墜落。段凌霄一聲長嘯,追擊而去,這時,那些在外圍掠陣的騎士同時高聲呼喝,弩機齊響,幾乎看不清影子的二十多支弩箭射向空中的段凌霄,段凌霄衣袖揮舞,那些弩箭如同遇到無形的牆壁一般停頓下來,反射墜落,這時,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已經射到,段凌霄身形如同風車一般在空中輪轉,那些弩箭反射激回,兩名騎士被反射的弩箭射落馬下。但是段凌霄的行動也被延遲了片刻,這時,如月已經飛馬而過,將蘇青拉到馬上,蘇青吐出幾口鮮血,大聲道:「走!」如月帶馬向來路奔逃,那些騎士一邊以弩弓阻攔段凌霄追擊,一邊策馬追去。段凌霄眼中閃過一絲冷然,抓住蘇青拋下的戰馬韁繩,策馬疾馳追去,蘇青的坐騎乃是千里挑一的駿馬,段凌霄又是騎術高明,不到片刻已經追上了眾人。

  段凌霄冷冷一笑,凌空出掌,將最後面的一個騎士擊落馬下,騎馬掠過他的坐騎時,隨手取下他鞍邊馬槊,馬槊閃過千百道幻影,兩個騎士被他刺落馬下,不過片刻間,他就已經追到了因為馱著兩人而落在後半部的如月馬後,蘇青此刻正伏在如月肩上,似乎已經昏迷過去。

  段凌霄眼中閃過寒芒,一槊刺向蘇青背心,就在這時,蘇青突然向側面臥倒,如月則是俯下身去,蘇青手中露出一具弩弓,弩機輕響,三枚弩箭同時射向段凌霄,此刻兩人距離不過兩丈,馬槊又是長兵器,無法阻擋弩箭,幸而段凌霄騎術過人,他的身軀彷彿突然折斷一般向後仰去,一支弩箭從他面門上掠過,一聲淒厲的馬嘶,段凌霄只覺身下一軟,戰馬狂奔出十幾丈路程,頹然倒地,段凌霄飛身躍起,身形向地上落去,同時馬槊脫身而出,空中閃過一道奔雷掣電也似的烏光,射向已經從馬上起身的蘇青。蘇青方纔已經是用盡渾身之力才能完成仰身射箭這一舉動,坐起身來,正是手足虛軟有心無力之時,見到馬槊射來,她再也無力閃避,蒼白如雪的容顏上露出一絲令人心寒的微笑,她寧靜的等待著馬槊刺入自己胸口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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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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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1:4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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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十二日,冀氏城破,雍軍焚城,雖冀氏守將遷民安澤,然老弱不能走者不可勝數,冀氏死傷疊累,齊王顯凶名益盛,然細察之,並無屠城之事。

  ——《資治通鑒。雍紀三》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一聲厲喝傳來,從道路兩側的荒草之中飛射出一柄投矛,正撞擊在馬槊中部,馬槊偏離了一些方向,但是仍然向蘇青射去,但是這短短的時間已經讓如月行動,她抱著蘇青滾落馬下,跌倒在塵埃,這時,她的坐騎似乎也被風雷之聲驚住,揚蹄人力而起,那柄馬槊穿透馬身,那匹駿馬一聲長嘶,向地上跌去,如月一落到馬下,就抱著蘇青向旁邊滾去,那沉重的戰馬屍身只以毫釐之差,壓倒在如月身邊。

  幾乎是同時,段凌霄覺察到從道路兩邊湧來無窮的殺機,他下意識地縱身而起,當他身形躍到空中,無數弩箭向他射來,段凌霄狠狠吸了一口真氣,身軀詭異地在空中折轉方向,向旁邊飄飛,那些飛舞的弩箭幾乎是撞擊在一起,同時他搶來的戰馬也在嘶鳴中倒地。段凌霄飄飛落地,從道路兩邊的岩石和深草中躍出十八個身穿黑色騎裝,外罩軟甲的青年戰士,將段凌霄圍在當中,這些青年人人手中都是橫刀持盾,幾乎每個人都是二十五歲到三十歲的年紀,個個神態沉穩,足下塵土凝而不散,眼中精光閃耀,一見便知是大雍軍中千里挑一的好手。還有一人大約二十八九碎歲年紀,相貌樸實,但是雙目寒光四射,渾身殺氣隱而不露,只看神情氣度就知道此人乃是為首之人。他手中也是一柄橫刀,左手拿著精鋼小盾,但是此刻橫刀沒有出鞘,腰間插著兩支短矛,正是這人方才救下了蘇青。

  段凌霄歎息道:「你等是何人,怎會在這裡攔截於我?」

  那為首青年朗聲道:「大雍皇帝陛下御前虎繼衛副統領,楚鄉侯屬下侍衛統領呼延壽奉楚鄉侯之命,在此恭候閣下。」

  段凌霄眼中寒光一閃,道:「這是江大人設局誘我入伏麼,那麼他也未免太不愛惜手下了,你們自信可以擋住我麼。」

  呼延壽高聲道:「閣下不用挑撥離間,大人神機妙算,知道若是閣下仍然在此,十有八九會襲擊蘇將軍,因此命我等暗中跟隨,方才蘇將軍遇襲之時,已經將警訊傳回,因此蘇將軍捨命向來路奔逃,將閣下誘入死路,我等新近學了一套刀陣,特向閣下領教。」

  段凌霄淡淡道:「楚鄉侯果然夠謹慎,若是我不出手,他不過是多事罷了,若是我出手,他就可以尋到我的蹤跡,不過他的心腸也夠狠毒,若是蘇青沒有本事逃走,他不久平白損失了一員得力屬下,蘇姑娘這等人才,被他當作犧牲,豈非可惜得很?而且他派人設伏,卻不讓他的心腹手下邪影李順前來,只讓你們前來送死,這等心狠手辣,貪生怕死的人物也值得你們為他送命麼?」

  呼延壽眼中閃過怒色,冷冷道:「我家大人為人如何還輪不到閣下評價,心狠手辣,本就是好男兒的本色,若說大人貪生怕死,昔日也不會在鳳儀門主面前儻儻而談,何況李爺乃是大人近侍,本就不必上陣殺敵,我等武技都經過李爺指點,就請閣下指教一下如何?」

  隨著他的話語,那些虎繼衛士各自踏前一步,驀然收縮的陣勢氣勢頓時高漲,但是在頗精奇門遁甲陣法變換的段凌霄看來卻隱隱露出不少破綻,不由微微一曬,這時,呼延壽已經拔出橫刀,執盾上前,就在他入陣之後,這座刀陣卻變得法度森嚴,所有的破綻都已經消失不見。段凌霄心中一驚,原本以為這刀陣是正反九宮合併而成的刀陣,想不到真正的人數卻是十九人,原本的似是而非令他這懂得一些陣法的人心中輕視,而在呼延壽入陣之後,天羅地網已成,這種突然的打擊足可以令被陷入陣中之人心志受挫,若是設陣之人乃是針對自己而來,那麼他的心志可就太可怕了。段凌霄終於忍不住,在刀陣沒有發動之前,出言問道:「這刀陣是何人所授,呼延將軍最後入陣可是一貫如此?」

  呼延壽微微一愣,本要下令廝殺的話語也被堵了回來,心道,你縱然想要拖延時間,也沒有關係,此刻當有百餘鐵騎正向這裡趕來,等他們到來,你就是三頭六臂,也逃不出去,因此呼延壽答道:「陣法乃是江大人所授,刀術是李爺親傳,原本是為了保護大人安危,今日用來除奸,也是一樁美事。」

  段凌霄聽到這裡微微一笑,他已用魔宗秘傳心法,探聽到方圓數里之內有兩支軍隊從不同方向奔來,敵情已明,現在就可以逃走了,不過這刀陣非是短時間可以參透,最大可能是自己殺了大半虎繼衛士,卻被雍軍所困,生死兩難,不過幸好他已經有了脫身的計策。

  段凌霄就在刀陣之中朗聲大笑,負手而立道:「奇怪啊奇怪,段某聽說鳳儀門乃是大雍叛賊,人人可誅,想不到如今卻讓我看到鳳儀門的弟子在軍中效力,蘇青蘇姑娘,你可是鳳儀門主梵清惠的嫡傳弟子,也不對啊,鳳儀門主的嫡傳弟子人人有名有姓,可沒有聽說過有姓蘇的,不過姑娘這等武技,在鳳儀門二代三代弟子中也可算是佼佼者了,不知道蘇姑娘師承何人?」

  他這一番話如雷貫耳,就是那些心腸如鐵的雍軍勇士也不由驚愕地望向蘇青,而已經被侍女扶起的蘇青本已經蒼白如雪的容顏也被這番話驚得渾身一震,週身上下更是露出絕望至極的氣息,就是再懵懂的人也明白段凌霄說中了蘇青心中最不可告人的隱秘,就在這氣息凝滯的瞬間,段凌霄已經捉住刀陣的一絲空隙,眾人措手不及,飛身而出,身形化作流虹,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風中傳來他冰冷地聲音道:「蘇青,你武功來歷已經洩漏,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雍軍待下去。」

  場中一片靜寂,無數的目光落到蘇青身上,她傲然而立,彷彿寒冬雪梅一般鐵骨錚錚,可是神情卻是無比的淒艷悲涼,可見段凌霄所言並非是挑撥離間,她當真是鳳儀門弟子。

  鳳儀門啊,那個從前風光顯赫,如今已經令人避之不及的名字仍然深刻在所有人的心裡。曾經掌控朝野多年,權傾天下,卻又因為謀逆犯上而風流雲散,鳳儀門從前的弟子除了逃匿無蹤的那些之外,剩下的多半都已經成了皇權鬥爭的犧牲品,有的為父母夫家不容,被迫離家遠走,甚至青燈古佛聊度殘生,有的得到家人庇佑,但是從此消沉下去,再也難見昔日容光,而軍中更是將鳳儀門的影響竭力排除,一旦和鳳儀門扯上關係,就是不死也別想留在軍中任職。可是,蘇青,堂堂的大雍司聞曹所屬北郡司北漢諜報網的總哨,三品將軍,女中英傑,竟然是鳳儀門弟子,傳出去怎不令人瞠目結舌。

  有幾個見過方才蘇青和段凌霄交手情景的騎兵心中忐忑不安,方才蘇青劍如狂潮,華美瑰麗,果然有鳳儀門劍法的影子,只不過他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因此沒有意識到,定是段凌霄對鳳儀門武功知之甚詳,因此才發覺蘇青的真實師承。不知不覺間,眾人將蘇青圍了起來。

  如月看著神情冷漠的蘇青,突然大聲道:「你們太過分了,小姐多年來為了大雍出生入死,不久前才從北漢死裡逃生,今日若不是小姐拚死苦戰,那段凌霄豈會落入埋伏,你們寧可信任一個敵人的言語,也不相信同生共死的同僚,這是什麼道理?」說到後來,她已經是悲憤萬分,抱著蘇青淚如雨下。眾人面面相覷,尤其是方才見到蘇青血戰段凌霄的雍軍勇士,更是面露愧疚之色。

  呼延壽咳嗽了一聲,問道:「蘇將軍,那人所說是否實情,若是他假言構陷,請蘇將軍明言,我等自會替蘇將軍辨白。」眾人知他心意,只要蘇青說不是實情,那麼他情願隱瞞此事,眾人心中也都這樣想,不論蘇青什麼出身,他們只需知道這個女子和他們一樣為了大雍不惜生命榮辱,那就夠了。

  這時遠處煙塵滾滾,趕來支援的大雍騎兵終於趕到,到了近前,被詭異的氣氛所震懾,他們自動停下坐騎,莫名其妙地望著眾人,寒風吹過,千餘人的包圍之中,一個青衣女子站在那裡,神情冷若冰霜,天地間一片沉默,除了風聲和偶然有馬匹呼著熱氣低聲嘶鳴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存在。

  蘇青掙開如月的扶持,走上前幾步,走到呼延壽麵前,微微一笑,那笑容猶如冬日裡的一絲陽光一般燦爛,卻也如同曇花一現的淒涼,她一字一句,聲如金石,高聲道:「段凌霄並非構陷,我蘇青的恩師乃是鳳儀門首座弟子聞氏諱紫煙,雖然蘇青不過是恩師的記名弟子,但是師恩深重,蘇青至今心中感佩,雖然迫於局勢,不敢明言,但是我蘇青從未忘記恩師救我性命,傳我劍法的深情厚誼。不過,我蘇青也從未忘記自己乃是大雍的將軍身份,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朝廷袍澤的事情,今日事已洩露,終究是難以瞞過天下人的耳目,蘇青一身在此,諸位如何處置,任憑尊便,不過如月雖然是我侍女,卻不知道此情,我麾下眾多兄弟,也無人知道我蘇青的來歷,還請諸位作證,替他們洗刷清白。」剛剛說完這番話,蘇青只覺得頭暈目眩,內傷加上心灰意冷,讓她再也無力支撐,耳邊傳來如月的呼叫聲,蘇青只覺得軟倒的身軀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輕輕歎息一聲,罷了,自己的命運就交給老天來決定吧,全然放棄之後的蘇青陷入了最深的昏迷。

  好溫暖啊,蘇青彷彿在做一個無休無止的美夢,好像回到了舊日那種受到保護,恣意輕狂的千金小姐生活,朦朧中好似幼年時候躺在母親的懷抱,聽著母親低聲吟唱著童謠,讓自己心甘情願陷入沉眠,不知不覺間,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那再也尋不回的幸福生活,再也見不到的父母親人。

  朦朦朧朧的睜開雙眼,蘇青再次感覺到生命的存在,多年來在北漢日日殫精竭慮,就是睡眠中也是時刻提防著身邊警訊,回到大雍之後,心中重擔仍然存在,所以蘇青很久沒有這樣酣然地睡上一覺了。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軟榻上,羅幕低垂,空氣中有著品流極高的熏香氣味。蘇青將被子扯落,只見自己身上穿了白色中衣,而且似乎是自己隨身攜帶的換洗衣服,她挑開帷幕,發覺四周全是木質的板壁,地面輕輕晃動,沒有窗子,但是房內空氣並不污濁,這肯定是船上的艙房。目光掠過四周上下,只見房內並沒有太多妝飾,但是桌椅書架一應俱全,床頭放著香爐,壁上懸著書畫,看起來十分清新雅致。蘇青心中一驚,就是醒來發現自己身陷囹圄,她也不會這樣吃驚,但是在戰場之上受到這樣的優待可就讓她分外吃驚了。

  她看見旁邊一張椅子上面擺著一套青色軍服和軟甲,都是自己的衣服,只不過已經清洗縫補好了,她將衣服穿好,穿上戰靴,在書案上面擺著自己的兵器和暗器,她也一一收好,看來自己還沒有被解除軍職,蘇青心中略寬。整理好衣衫,蘇青突然覺得腹中飢餓,也不知道自己多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只看自己內傷恍然若失,就知道至少有兩三天的時間了。她正要推開房門,艙門從外面被拉開了,面上帶著淡淡愁容的如月走了進來,一眼看到蘇青,她欣喜萬分的撲了過來,抱著蘇青的身軀大哭起來。蘇青心中一暖,也不將她推開,道:「傻丫頭,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濕了。」如月連忙鬆開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道:「監軍大人說小姐快醒了,讓我來看看,說是小姐如果醒了,請到前廳用飯。」

  蘇青心中一驚,神色有些蒼白,有些事情終究是躲不過去,她強作笑顏道:「是麼,我昏迷了幾天了,怎麼這麼餓。」如月道:「當日小姐受傷昏迷,呼延將軍將小姐帶回船上,監軍大人診脈之後,說小姐內傷其實不重,只是有些過於勞累,再加上受到心靈上的打擊,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大人說讓小姐好好休息幾日,所以就在傷藥中加了安眠的藥物,如今已經是第四天了,這幾日小姐除了服藥,就是服用參湯,也難怪這樣飢餓。」

  蘇青猶豫了一下問道:「如月,那件事情監軍大人已經知道了麼?」

  如月偷眼看了一下蘇青的臉色,道:「監軍大人下了禁口令,不許將當日之事外洩,之後就將小姐留在船上養傷,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蘇青心中忐忑不安,道:「領我去見江大人吧。」

  走進江哲的艙房,蘇青幾乎立刻就被那一桌子豐盛的菜餚給吸引去了所有注意力,這個時候就是她的前途命運也勝不過食物的誘惑,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克制住立刻拿起筷子的衝動。但是江哲的一個動作讓她完全失去了控制,江哲將手指向桌面,這是一個寓意明確的動作,蘇青幾乎是連招呼也不大的撲到桌前,開始大快朵頤起來,直到她吃飽之後,才恢復了正常的思維。想起方纔的失態,蘇青面上一紅,起身道:「末將失禮,請大人恕罪。」

  我一直旁觀蘇青的舉動,說起來此女不愧是名門出身,雖然狼吞虎嚥,但是仍然保持著基本的儀態,只不過動作快了些,不過我能明白她的心情,飢餓加上心情的放鬆,會讓人不克自制,若是她在敵手手中,絕不會這樣放鬆,這幾日心中的猶豫突然煙消雲散,我終於作出了如何處置蘇青的決定。

  我和站在桌邊方才一直幫忙布菜,實際上是貼身保護我的小順子交換了一個眼色,問蘇青道:「蘇將軍,不知道可否將令師之事詳細道來?」

  蘇青心知自己今後的生死榮辱就在此刻,絲毫不敢怠慢,道:「末將七年前和段無敵分手之後,因為心中悲憤欲絕,因此遁入深山,渾渾噩噩不知走了多久便昏迷過去,山中多有虎豹,末將其時已經存了死志,可是醒來之後卻見自己處身山洞,身邊是篝火野味,有人將末將救下之後安置在那裡,救下末將的人正是先師聞紫煙。先師問過我身世之後,也是十分同情,見末將幼時學過武藝,就有意收留末將為徒。可是末將問過先師之後,知道鳳儀門弟子需得遵從門主諭令,更不可能從軍殺敵,末將死裡逃生,心中已發下誓願,一定要投入雍軍,報仇雪恨,所以婉拒先師美意。先師知道蘇青心意之後,十分讚賞,特意多留了十日,傳授蘇青劍術武技,不過先師為了避免被人知道此事,又見末將所學心法乃是道家正宗,所以並沒有傳授鳳儀門內功給蘇青,所傳授的劍術也是先師自己參悟的殺招,彼此雖然有師徒之情,卻沒有正式名份。後來蘇青練成劍術之後在中原創出名號,更成功的加入雍軍,末將和先師的聯絡就更加隱秘,除了每年在我師徒相遇的山洞相見一次之外,就再也沒有會面。先師說她受師門恩重,不論生死禍福,都要與師門不棄不離,弟子不過是學了一些粗淺劍招,她不想弟子陷身權勢之爭。所以鳳儀門中無人知道末將和先師之事。先師獵宮之變前曾經在山洞那裡留下她的劍術心得和一封遺書給末將,言道,她將從師門為大逆之事,若是事成也就罷了,若是事敗,讓末將不要記恨殺她之人,她是心甘情願為師門殉葬。」說道最後,蘇青已經是淚光盈盈,她起身下拜道:「大人,先師雖然做下大逆不道的舉動,但是請大人念在先師實在是為愚忠愚孝所累,允許蘇青前去祭拜先師。」

  我聽了蘇青所說,只覺得心中淒然,道:「令師雖然做下錯事,但是就是皇上也說她行軍作戰暗合兵法,性情更是剛烈無雙,當日令師親率大軍追殺皇上,以少勝多,險些將皇上逼入絕境,之後令師和小順子陣前決戰,落敗之後自盡身死,性情剛烈,皇上也為之哀歎。血手羅剎的確是鳳儀門主最得意最出眾的弟子,如今從你口中,得知昔日往事,聞女俠還是一位明辨是非的奇女子,只可惜被忠孝所困,致令身死名滅,蘇將軍,當日皇上也對聞女俠頗為激賞,所以令人將其秘密安葬驪山,日後你若去帝都,我會派人領你前去祭拜。」

  蘇青眼中閃過感激的神色,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這時小順子突然冷冷道:「你不記恨我麼?」

  蘇青看了小順子一眼,淡淡道:「先師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小順子看向我,默然不語,我知他已經同意我的決定,便道:「蘇將軍,你的事情我雖然下了禁口令,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所以我會上密奏稟明皇上,但是皇上寬宏大量,蘇將軍忠於朝廷,有功社稷,皇上不會怪罪,至今今後的安排,我也不能肯定皇上會如何處置,但是蘇將軍請放心,你至少可以看到北漢滅亡。」

  蘇青欣喜若狂,再拜道:「蘇青心中唯一的願望,就是看著北漢滅亡,能夠遂此心願,就是皇上判我重罪,蘇青也是死而無怨,請大人允許蘇青重回沙場,為大雍效力。」

  我伸手虛扶,道:「齊王那裡我會去說明,他不會反對此事,蘇將軍再休息一日就可以動身了,現在外面很需要蘇將軍負責斥候軍機呢。」

  蘇青起身道:「多謝監軍大人美意,蘇青已經全部恢復了,現在就可以上陣了,不知道外面軍情如何?」

  我笑道:「昨日我軍已經攻下冀氏,冀氏守將提前將平民撤到了安澤,他在據城死守一日之後連夜逃走,我軍火燒冀氏,至今火焰仍未熄滅,齊王殿下領軍直進安澤,水軍也正朝安澤而去,不過前幾日水軍輜重受損,後續的輜重要在兩日之後才能運到。」

  蘇青道:「安澤乃是段無敵親自鎮守,易守難攻,只怕是難以攻陷,不若末將派人前去散佈流言,就說段無敵陷害石英入罪,眾說紛紜,段無敵必然難以辨白,大人以為如何?」

  我拊掌笑道:「正合我意,就是今日蘇將軍不醒,我也要傳令下去這般進行了,安澤守軍除了段無敵的嫡系之外,石英舊部也有許多,若是能夠跳起安澤內亂,則我軍可以輕而易舉地攻下安澤。」

  蘇青謹慎地道:「大人,段無敵作戰雖無赫赫之功,但是卻令人無從下手,今日雖然用計離間他的軍心,請大人稟告齊王殿下,不要輕視安澤守軍。」

  我點頭道:「你說得不錯,若非如此,段無敵也不會成為龍庭飛最依賴的左幫右臂,若說鬼面將軍譚忌是龍庭飛的矛,鐵壁將軍段無敵就是龍庭飛的盾,如今矛已毀,盾已傷,我倒要看看龍庭飛如何指揮作戰。」

  蘇青心中不期然閃過一絲哀歎,對著重如泰山的壓力,段無敵會如何應對呢,我要滅掉北漢,你要守護北漢,不知道你我誰能夠完成心願,可是蘇青心中知道,不論誰能夠得償夙願,她和段無敵之間都已經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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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青,原北漢國人,少年時因家仇投軍,果敢勇毅尤勝英傑,積功至北郡司總哨,素為屬下愛重,沁州戰中身世洩露,乃知為鳳儀聞氏弟子,楚鄉侯不以為忤,用其總領軍中斥候,屢立功勳。

  ——《雍史。澄侯列傳》

  走出艙房,春日明媚的陽光讓蘇青不禁微微閉了閉眼睛,重見天日的喜悅讓她忍不住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呼吸聲,蘇青抬目看去,只見呼延壽站在那裡手足無措,望著自己欲言又止,一個剛猛威武的大漢卻是十分侷促不安的模樣。蘇青心中一動,她久歷風塵,知道呼延壽是對自己動了心,這時如月低聲對她說道:「小姐,那日就是呼延將軍親手將你抱回船上的。」

  蘇青雖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由面上一紅,想起那日自己最軟弱之時朦朧中感覺到的溫暖懷抱,原來就是此人,心中生出暖意,但是轉念一想,蘇青神色卻是變得冷肅。雖然名義上呼延壽只是三品將軍,而且實權尚不如自己,但是身為虎繼衛副統領,又被皇上派來保護楚鄉侯,此人前途無量,而自己雖然軍中地位頗高,但畢竟只是司聞曹所屬。而且如今自己的秘密被揭破,就是皇上念著自己的功勞不予追究,但是削去軍職也是很可能的,這些自己倒不在意,若是能夠見到北漢覆亡,就是自己前途盡毀也沒有什麼關係,可是若是因為自己拖累他人就不好了,自己和此人絕無可能。

  心中想到這些,蘇青冷冷道:「多謝呼延將軍照拂之恩,末將就要回軍中去了,後會有期。」

  呼延壽見蘇青神色冰寒,滿腔熱情幾乎都被凍徹,但是他想起數日前的情景,卻仍是心動不已,那一日,他親眼見到了這個女子最堅強和最脆弱的面貌,那種強烈的沖激讓他至今仍然不能忘懷,但是轉念一想,蘇青不僅相貌清艷,而且武功高強,又是才能卓著,自己不過是一個禁軍統領,如何能夠配得上這樣的奇女子,終於在蘇青冷淡的目光下退了一步,強忍心中傾慕道:「兵危戰凶,蘇將軍前途珍重。」蘇青淡淡一笑,道:「多謝將軍好意,蘇青自會珍惜性命。」

  由軍中小船送到沁水岸邊,那裡正有蘇青的屬下焦急的等待著,見到蘇青上岸,他們同時下拜道:「屬下叩見將軍。」蘇青見他們個個神情肅穆中隱隱帶著喜悅,知道這些下屬對自己並未生出疏離之心,但是她卻不願流露出脆弱的情緒,只是冷冷道:「去安澤。」說罷接過他們遞過的馬韁,一馬當先衝了出去。那些斥候秘諜相視以目,都是十分歡喜,對他們來說,蘇青的身份來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女子和他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這種袍澤之情才是他們最重視的東西,更何況蘇青的才能本領讓他們打從心裡佩服呢。

  站在樓船舷窗前,我含笑看著下面發生的事情,道:「小順子,你也和蘇青叫過手,為什麼沒有發覺他和聞紫煙的關係?」

  小順子沉默了片刻,道:「這件事奴才早已經看出了端倪,蘇青的劍術承襲聞紫煙,而聞紫煙的劍術和鳳儀門眾人其實有很多不同,更加辛辣無情,少了許多花哨的招式,不過奴才想聞紫煙此人剛毅果決,蘇青個性和聞紫煙有許多相似,應該不會和那些鳳儀門中人同流合污,因此奴才沒有揭破此事。」

  我笑道:「你是擔心我斬草除根麼?」

  小順子冷冷道:「斬草除根公子大概是不會做的,可是利用人利用個徹底,卻是公子的本事,蘇將軍不是那種可以被利用欺瞞的人,奴才不想公子和她結下深仇,所以沒有拆穿此事。」

  我不由有些赧然,小順子真是看透了我的為人,若是在此之前我知道了蘇青的身份,一定會把她派到南楚去,現在我正覺得在南楚的控制有些不夠嚴密,而且大概會欺瞞她很多事情,這是我用人的習慣,除了我的嫡系之外,其他的人我是不喜歡全盤托出的,可是如今蘇青在這種情況,卻讓我只能在重用她和將她解職選擇其一。

  對我來說,蘇青的忠誠沒有疑問,而且她在秘諜中威望極高,對那些下面的將士來說,朝廷中的爭權奪利實際上是一件比較遙遠的事情,蘇青和鳳儀門的瓜葛並不能讓他們產生不信任。當日那些知道蘇青身份的將士之所以震驚,大多是擔心蘇青會因此遭受牽累,畢竟謀逆之罪是株連九族的,他們或者並不在意蘇青的身份,可是卻會在意軍方上層的清洗,畢竟這會牽連很多人甚至是他們自己。

  這樣的情況下赦免蘇青更符合大雍的利益,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而我的能力也不過是讓蘇青在沁州之戰期間不會被接觸軍職,最後的決定還是要讓皇上來決定的,最終的結果不大好揣測,雖然皇上素來雍容大度,但是他畢竟是天子,天子最重視的就是皇位和社稷,當初鳳儀門謀逆犯上,聞紫煙更是曾經幾乎將皇上至於死地,雖然事後皇上表示出了對聞紫煙的敬重,可是最好的敵人是死去的敵人,聞紫煙若是死了,自然沒有關係,聞紫煙活下來的話恐怕也會被梟首示眾,所以蘇青的命運還在兩可之間。

  我看看放在桌上的密折,其實我並不想現在就把折子遞上去的,最好等到沁州之戰結束之後再說,可是我不會設想軍中沒有夏侯沅峰明鑒司的人,而且虎繼衛也會有密折遞上去,即使呼延壽明顯的陷入了情網,這件事情與其瞞著不如我提早呈上去,至少憑我的面子,可以保住蘇青的性命吧,這個女子巾幗更勝鬚眉,真是讓我佩服得很,就連小順子都有心成全,何況是我呢。

  這時候呼延壽失魂落魄地走了進來,道:「齊王殿下那方面有軍報傳來,說是安澤守軍十分凶悍,而且還動用了水軍,要調水營去助陣。另外殿下請大人至中軍觀戰。」

  我輕輕皺眉,為什麼北漢軍會在安澤竭力抵抗,按照道理來說,沁源城高池深,易守難攻,糧道穩固,北漢軍明顯軍力不如我軍,與其這樣消耗軍力,不如趁勢誘敵深入,在沁源固守,消耗我軍實力,然後再用精銳騎兵和我軍決戰,這樣才是更合理的做法。不過想不通的事情我暫且不去想,反正齊王他們都是沙場宿將,這些疑點他們不會看不出來,也不會不防備的。望著雲山藹藹,這北漢可真是一塊硬骨頭啊,希望我的計策能夠順利成功,當然若是用不上就更好了。

  冷眼望著城下蜂擁而至的雍軍,段無敵神色肅然,不時的調動人馬將城池守得穩如泰山,安澤城內守城的準備十分充分,兵力也頗為充足,段無敵守得十分嚴密,可是這仍然不能減輕他心中的疲憊,已經四天了,雍軍兵力眾多,輪流攻城,節奏嚴密而流暢,攻城日夜不停,他再擅長守城,也幾乎是難以支撐。城上城下箭雨不斷,投石車、弓弩機幾乎沒有停止過轟鳴,滾木擂石沸油鉛水,將安澤城牆摧殘的體無全膚,有些部分已經露出牆磚後面的黏土,這樣下去,安澤城破只是時間的問題。段無敵疲倦的揉揉額角,上次中毒之後他的體力一直不夠好,很容易疲勞。段無敵強行撐著身子向城下望去,雍軍中軍樹著青羅傘蓋,身穿金色戰甲,外罩紅錦戰袍的雍軍主帥齊王李顯和一個青衣文士坐在椅子上正在談笑甚歡,這種景象對北漢軍的打擊更勝過無休無止的攻城。

  段無敵冷眼看了片刻,揮動令旗,沁州水軍從安澤西面的水門衝出,繞到南面雍軍的主攻方向,一陣機弩弓弦響動,正在攻城的雍軍早就有了準備紛紛執盾躲避箭雨,可是這樣一來攻城的力度自然弱了,安澤再次擊退了雍軍的這一輪猛攻,而雍軍的水軍戰船出現的時候,根本不可能阻攔北漢水軍的後退。在昨日澤州水營初至的時候,段無敵曾經用投石機擊毀了一艘雍軍戰船,自此以後,雍軍戰船再也不敢接近安澤的水門了。

  眼看著這一批攻城的雍軍退下之後,另外一隊雍軍緩緩逼上,段無敵歎了口氣,讓守城的軍士開始換防,他們已經連續作戰半日,應該讓他們下去休息一下了,抬頭看看北方,段無敵心中想:「為什麼大將軍的援軍還沒有到來,大將軍說只要我守住五日,就沒有我的事情了,可是今日已經是第四日了。」正在他心中忐忑的時候,一個近衛匆匆跑來道:「將軍,大將軍信使到了,請將軍依計行事。」說罷遞上一封書信。段無敵連忙打開,只看了片刻,就心中狂喜,臉上露出不可掩飾的笑容,往往城下的雍軍,段無敵眼中露出冰寒的殺機。

  而此時,我在城下也是心中不安,事情反常即為妖,段無敵不是蠢人,龍庭飛更不是白癡,安澤這樣的情形,根本阻不住我軍鋒芒,若是在沁源死守,就是一兩個月我軍都不可能攻下城池,在安澤,雖然段無敵防守的嚴密,可是安澤城牆的高度厚度都不足以堅守待援的,為什麼他們不退呢,從安澤到沁源,中間山嶺起伏,丘陵不斷,若是他們逐步退守,憑借那些城寨,足可以拖住我們一月時光,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打算過用什麼狡詐手段攻打安澤,甚至沁源,在這裡,只能是我軍靠著軍力強攻才行。望望那似乎搖搖欲墜卻屹立不倒的安澤,心中的疑慮再也難以掩飾,不由問道:「殿下,蘇青可有軍報傳來?」

  齊王皺眉道:「還沒有,不過昨日又到了第二批輜重,另外還帶來了幾架神臂弩,明日攻城應該可以用上了。」

  我輕輕點頭,目光望向遠方,夕陽西下,天色昏黃,夜裡的攻城我就不看了,希望明日可見見到安澤城破,為什麼蘇青沒有動作呢,我心中不由想到了一些不大好的可能。

  蘇青一身灰黃色的衣褲在山野間潛行,她重新回到戰場之後,很快就發現了情況有些異常,雖然北漢軍將雍軍阻到安澤,而其後又安排了秘諜截殺雍軍穿越安澤防線的斥候,可是蘇青仍然憑著一身武功和對安澤地理的熟悉,混入了這一帶,幸好這裡的流民絡繹不絕,仍然沒有徹底撤到沁源。這種情況的詭異,讓蘇青暫時放棄了對安澤軍心的離間,畢竟若是沒有意外,安澤是守不住的,而她的職責就是讓這個意外盡量不要發生。

  她施展蛇行身法掠上那座防守嚴密的小山坡,仗著衣衫和泥土枯草顏色相近,總算是尋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探看軍情,在小山之後,正是貫穿沁州的河流——沁水,蘇青的眼睛突然露出驚駭的光芒,她看到了想要尋找的東西。那是一座水壩,下面沒有什麼異常,但是上面卻有一些可以開闔的出水口,沁水穿過這些孔洞急速的下流,而在水壩旁邊和沁水連通的,是一個數里方圓的大湖。蘇青腦中閃過無數的思緒,在記憶中,這個湖泊並非原來所有,見湖泊四周都是火燒的痕跡,定是北漢軍在冬日用火化去寒冰,然後挖掘而成的大湖,利用春日沁水漲水的時候蓄了一池的水,而水壩的設計十分巧妙,只要蓄滿湖水,則沁水仍然可以順流而下,這樣下游就看不出來沁水的水位變化,畢竟這一湖水比起整個沁水來並不明顯。可是只需將水壩上面的出水口封住一日,然後毀去水壩,借助地勢和水力,足以形成能夠湮滅千軍萬馬的洪流,而在下面二十里,就是安澤,那裡正是雍軍和北漢交鋒之處,一旦洪水流去,必然是雍軍盡沒,而有城牆保護的北漢軍則不會有慘重的損失。

  忍住心中驚駭,蘇青緩緩的向下退去,十分緩慢,她不想在最後關頭露出形跡,也是她運氣不錯,在數日前,這裡還是重兵保護的所在,如今戰事繁忙,這裡又即將啟用,所以沒有太多的北漢諜探,他們大部分都到前面去探查軍情,或者清除流民中的探子去了。這也是蕭桐一時失誤,在他意中,大雍秘諜中的佼佼者蘇青應該正被拘禁甚至處死,其他的秘諜是很難有這個能力透過重重封鎖到達此地的。終於安全回到了藏身處,蘇青估計了一下時間,苦笑著施展渾身解數,向安澤奔去,這也是沒有辦法,這一帶有不少北漢的鷹隼,信鴿是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別的斥候更是很難穩妥的傳信回去,所以她只有拚命趕路了。雖然只有短短二十里的路程,可是為了突破重重封鎖,蘇青不敢奢望很快回到安澤,只是默默祝禱,希望可以在北漢軍發動之前趕回安澤。

  安澤城下,齊王怒氣沖沖的望著安澤西面的水門,今日北漢水軍屢屢出擊,真是讓他看了礙眼,眼看天將正午,居然沒有一點破城的跡象,忍不住發了狠心,齊王終於下令先後兩批到達安澤的水軍主動出擊,一定要讓北漢的水軍困守城中,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北漢水軍終究是新軍,居然在大雍水軍分進合擊的戰術下被截了歸路,不得已往上游退去了,達到目的大雍水軍也懶得去追擊,索性堵住安澤的西水門,用船上的投石機和弩機向安澤西面的城牆發動攻擊,一塊塊巨石向城牆砸去,一陣陣弩箭射向城頭,碎石零落中將安澤守軍的氣焰立刻打了下去。見到這種情形,眾軍大喜,都是戮力攻城,一架架雲梯井闌靠上城牆,開始有青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李顯大喜,指著城頭道:「若非安澤地勢險要,後倚山崖,西臨沁水,我們哪裡需要這麼多時間攻取。」

  我微微一笑,心中反而更加忐忑不安,太容易了,段無敵是什麼人,我見過關於他的情報,守住安澤十幾日還是沒有問題的,昨日齊王說想今日破城,我只是聽聽罷了,可是今日段無敵雖然鋒芒四射,卻全非舊日風範,守城就守城,頻頻出擊實在有些不像話,而北漢水軍的失誤雖然合情合理,但是卻未免有些讓人心疑。我盯著安澤城想著心事,若是北漢軍果然有陰謀,那麼應該是如何著手得呢,北漢軍力不如我軍,我軍攻城並無疏漏,敵軍就是用什麼手段,也不可能讓我軍傷筋動骨,除非是水火無情。想到這一點我心中突然一凜,我先前怎未想到這一點,或許是本就沒有抱著取勝的心思吧。急急令人拿來安澤方圓五十里的地圖,我仔細研究起來,目光落到了沁水之上,這一帶地勢陡急,若是在上游蓄水確實可以水淹雍軍,雖然按照時間推算,這個工程應該很浩大,不可能在十天半月之內完成,而之前沁州仍在冰凍期,想要這樣做也很困難,但是我軍將要進攻北漢,世人皆知,未必北漢不能做到這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啊。雖然心裡有了一些端倪,可是我不由皺緊了眉頭,無憑無據的,我怎麼讓齊王撤軍,這無法說服眾將啊,就是想要說服齊王也不那麼容易。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遠處一騎絕塵而來,馬上那人手持齊王軍中的風行旗,那是斥候使用的信物,任何人都不敢阻擋他們的去路,在他前面的雍軍原想阻擋,但是看到那人手中風行旗,都迴避開去,那人飛馬到了中軍,下馬急拜道:「殿下、監軍大人,北漢軍在二十里外飛雲峽築壩蓄水,恐怕今日就是放水之期。」

  我心中雖然已經有了覺察,仍然不由驚咦了一聲,仔細瞧去,那人正是蘇青,只是如今形容憔悴,衣衫破碎,手臂上還有用衣襟包裹的傷口,可見是歷經千辛萬苦才到了這裡。李顯聞言也是大驚,突地站起問道:「可是實情?」我不等蘇青答話,站起肅然道:「殿下,北漢軍情況有異,臣也以為當是如此。」

  李顯為人決斷,看了一眼蘇青,又看了我手上的地圖,斷然道:「現在不知他們何時放水,我軍不可貿然急退,宣松,你指揮攻城將士徐徐退下,我率親衛斷後,你們撤出沁水兩岸,不可懈怠,令水軍順流而下,越快越好,隨雲,你不要跟著水軍了,讓虎繼衛護著你先到附近暫避。」

  這時候我也顧不上客套了,小順子扶著我上了戰馬,我低聲道:「殿下不可輕身涉險,後面還有大局需要殿下掌控,這一次我們提前知道敵軍詭計,就是損失重些,也不會翻不過身來。」

  李顯眼中閃過寒光,道:「你放心,我不是不知輕重的人,不會隨便喪命的,你先走吧,等到軍隊開始撤退之後,我會及時離開的,現在走太走了,我擔心亂了軍心,蘇將軍,你知道此處地理,就保護江大人離去,等到水退之後,也好迅速和中軍會合。」

  蘇青連忙點頭,也翻身上了戰馬,我們一行百多人迅速離開了戰場,我們原本就不是澤州大營的人,雖然走得突兀,也沒有引起手下將士過多的注意,離去之時,我聽到身後號角喧鳴,想來是齊王整軍準備撤退了,心裡祝禱齊王和三軍將士可以安全退走,畢竟若是慘敗在這裡,那麼我下面的計劃就不可能實現了。

  等到我離開安澤城將近二十里之後,耳邊突然傳來轟隆隆如同滾雷一般的巨響,我心中大叫「苦也」,想必是北漢軍放水了,這麼短時間不知道齊王來不來的及安全退走。但是我也顧不上那邊的事情了,只能放馬狂奔,誰知道那水能漫多遠,我還是跑得越遠越好。心裡一邊詛咒著龍庭飛和段無敵,一邊詛咒自己為什麼沒有想到敵軍會用水攻,我快馬加鞭地趕著路,幸好這些日子在軍中我還是練了練騎術,否則現在連逃命都困難了。

  此刻的安澤城下,已經成了人間地獄,大水順沁水河道直衝而下,原本還是天際的一道白線,沒過片刻就已經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那混濁的河水浪高數丈,彷彿受驚的猛獸,放肆奔流,天地間雷聲滾滾,直可以震裂聽者的耳膜,但是抬望眼卻是晴空萬里,洪水之威,乃至於此。洪水從安澤城西側擦肩而過,轉瞬將安澤城包圍在其中,西側的水門雖然早已關閉,但是河水順著水門衝入城中,洶湧的狂潮在城中肆虐,段無敵早已經將城中軍民般至高處,又已經安排好瀉水的孔洞,卻是在內城先開了門,留下外面的浮土沒有鑿穿,內裡只用磚石堵塞,洪水一過,城牆立刻開了大洞,洪水穿城而過。即使這樣,站在城樓上,眼看著城內洪水滔滔,段無敵仍然是心中忐忑不安,他可不想一城軍民都替雍軍陪葬,而且雍軍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竟然提前撤退,若非是他用烽火傳信,只怕那洪水就只淹了一個安澤城了。

  安澤城內守軍有城牆保護還可苟延殘喘,城外的雍軍可就損失慘重了。雖然因為及時得到消息,齊王下令讓騎兵一馬帶雙人離去,可是雍軍在安澤城下有騎兵四萬,步兵五萬,雖然這幾日多有損傷,騎兵又是竭力攜帶,仍有將近五千人的雍軍只能步行撤退。雙腿跑得再快也快不過洪水,他們大多是不識水性的旱鴨子,幾乎盡皆損失在洪水當中。而大雍水軍損失更加慘重,洪水波及下,大半戰船輜重船毀於洪流之下,幸好上面的將士多半都會水,憑著過人的水性再加上抱著水中飄浮的船板,倒有大半人逃得性命,只是可惜了澤州水營的戰船和雍軍的所有輜重,幾乎盡毀在沁水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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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十七日,雍軍攻安澤,段無敵堅守不退,三月二十一日,龍庭飛決沁水淹雍軍,雍軍敗績,北漢密諜大索鄉里三日。

  ——《資治通鑒。雍紀三》

  站在殘破的安澤城頭,漠然地望著城下的水鄉澤國,龍庭飛神色之間沒有一絲欣喜,這一場水攻,雖然淹掉雍軍無數,可是安澤城也是搖搖欲墜,殺人一萬,自損三千,若非是萬不得已,自己怎會作出這種決定。想到這場大水將會淹沒沁水沿岸千萬畝良田,多少北漢平民將要流離失所,龍庭飛心中就是隱隱作痛。這時,他身後傳來段無敵和其他將領拜見的聲音,龍庭飛不願讓心中煩惱感染到眾將,讓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甚至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他朗聲道:「這一次我軍水攻取勝,但是雍軍主力仍在,接下來還需苦戰,諸君不可懈怠。」

  段無敵在此間已是龍庭飛之下地位最高的將領,便首先開口道:「將軍不必擔憂,雍軍雖然保全了大部分實力,但是水軍幾乎全毀,安澤和冀氏之間道路已經成了沼澤,車馬難行,自此之後雍軍糧道幾近斷絕,若是雍軍主帥有自知之明,或者會退去也不一定,將軍此計,敗敵於頃刻之間,末將等盡皆拜服。」

  眾將也都連聲稱讚龍庭飛用兵如神,勝利的光芒讓他們個個神采飛揚,幾乎忘卻前幾日雍軍大軍攻城時候的壓力和折磨。龍庭飛心中有些感歎,這些將領多半都是有勇無謀之輩,難以獨當一面,可是他也只能強作笑容,接受眾人的祝賀,畢竟他不能讓眾將洩氣啊。他溫和地道:「連日作戰,辛苦非常,軍務繁忙,諸將還是下去休息吧,今夜本大將軍為諸位慶功。」眾將都是轟然應諾,高高興興的退了下去。只留下龍、段兩人在城樓之密談,兩人近衛都知機地站到遠處,寒冷的春風吹過,偶爾可以聽到片言隻字,卻是過耳即逝。

  雖然心中有些淒涼,但是取得這樣的戰績,龍庭飛心中其實也是十分高興的,他感慨地道:「這一策我策劃了許久,石英之事後,我令蕭桐大肆捕殺雍軍密諜細作,將安澤以北控制的十分嚴密,雍軍密諜只會當我是因為石英之事而大發雷霆,渾然不知我是藉機行事,而且秋四公子追殺百里,將大雍密諜重要領袖人物殺死大半,這數月正是大雍探察我軍軍情能力最弱的時候,趁著冰凍之期築壩,雪化之時匯成一湖,萬事俱備,終於水淹雍軍。更令龍某欣喜若狂的是,在國師安排下,王上密練水軍前來助陣,安澤五日苦戰,將雍軍水陸主力羈絆在安澤城下,這才能夠一舉功成。只可惜雍軍水軍強大,而我軍水軍避入支流也需要甚長時間,再加上關山阻隔,放水時機難以掌握。我原本是準備等到雍軍較為疲憊的未時末再放水的,可惜不知如何終究被雍軍發現端倪,幸好無敵及時舉火通知,要不然只怕功虧一簣了。」

  段無敵聽到這番話,神色有些不安,他在安澤城頭可以俯瞰雍軍,蘇青奔入軍中報告軍情的時候也落入他眼中,雖然距離頗遠,但是段無敵眼力不凡,他對蘇青又是敬佩又是歉疚,所以對她的身形記得清清楚楚,雖然距離遙遠,但是還是給他隱隱約約認了出來。但是這種事情可就不便說出來了,畢竟自己和蘇青曾有舊情,雖然如今已經恩斷情絕,但是蘇青在大雍立功越大,自己就不免越發尷尬。

  他雖然不想多嘴,龍庭飛卻想起了蘇青,回頭笑道:「無敵,你那位青黛姑娘的確是女中豪傑,若是她還在北漢主持大局,我們也未必有這麼容易瞞住蓄水的事情,不過她大概也不可能在大雍待下去了。」

  段無敵心中一驚,道:「將軍何出此言,末將和蘇青已經再無瓜葛。而且蘇青在大雍頗得重用,為何將軍說她在大雍不能容身呢?」

  龍庭飛心中暗笑,心道這段無敵果然對那青黛不能忘情,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惱怒,段無敵對北漢的忠心他是知道的,不計毀譽,捨棄私情,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呢?他微笑道:「前些日子段大公子到軍中見我,曾說及蘇青之事。雍軍犯境之初,他正在冀氏之南,見我水軍在沁水上攔截雍軍水營,又恰逢楚鄉侯江哲也在水軍之中,若是我水軍全力攻擊,或能擒殺江哲,則我軍可以士氣大振。段大公子見此情勢,為了讓水軍有更多時間作戰,便去刺殺了若干前來援救的雍軍騎兵的將領,可是讓雍軍大亂一場,可惜仍然功敗垂成,水軍還損失了一位宗室出身的副統領。」說到這裡龍庭飛神色有些黯然,但是他轉而又笑道:「段大公子見行蹤已露,索性決定刺殺一位雍軍重要人物,那江哲身邊虎繼如雲,又有邪影李順這種高手保護,他就盯住了蘇青蘇將軍。當時蘇青可能是被江哲召見,我水軍退後,江哲應該是知道了雍軍將領遇刺的事情,特遣蘇青去向齊王報信,這是段大公子從蘇青的行蹤上面判斷的,因此他決定將蘇青當作刺殺目標,蘇青在北漢多年,熟知軍情地理,若能殺之,價值最大。可惜那江哲果然料事如神,設下埋伏,大公子追殺蘇青之時落入重圍,不過大公子武功高強,還是被他脫身而走,也算是掃了江哲的面子。而且大公子還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那蘇青的武功劍術竟然得自鳳儀門真傳,想來秋四公子應該是對鳳儀門的劍術心法並不熟悉,所以才沒有發現這件事情。若是我早知道此事,或許可以用計策反蘇青,但是當時大公子為了脫身,索性將此事當眾揭穿,哈,那可真是熱鬧的很,雖然大公子沒有留下看後面的發展,但是我軍在流民中的斥候有一兩個僥倖逃生,他們親見蘇青昏迷不醒,被送到了江哲船上。哼,那江哲乃是雍帝心腹,與鳳儀門必是誓不兩立,鳳儀門覆滅之後,凡是和鳳儀門有關聯的都被株連,雖然雍軍中較為寬鬆,可是那蘇青品貌才情都是十分出色,必定是鳳儀門核心人物之一。鳳儀門如今在大雍是最大的忌諱,那蘇青恐怕是前程盡毀,即使念在她往日功勞,只怕也會被免去軍職。其實我對蘇姑娘也頗為痛惜,為了私仇家恨,她已對北漢不忠,如今身份被揭穿,她對大雍也有不忠,進退兩難之際,或者會有回頭的可能吧。若是無敵有機會重見此女,不妨出言招攬,若是她能夠重歸北漢,只要她能助我剷除大雍在北漢的諜報網,我可以免去她從前之罪。」

  段無敵猶豫了一下道:「蘇姑娘心志堅毅,不是隨便改變心意的人,臣覺得她重歸我國的可能不大,不過若是末將沒有看錯,昨日她曾快馬入雍軍大營,應該並未被解職。」想了許久,他終究不想因為自己的隱瞞有害大事,所以直言不諱。

  龍庭飛眉頭輕皺,片刻才開顏道:「我不信江哲會不追究此事,此人雖然外表溫文儒雅,可是殺伐決斷,更在常人之上,我聽凌端說此人心狠手辣,御下嚴謹,就是那個邪影李順,一旦他聲色俱厲,也是噤若寒蟬,此人決不會輕易放過蘇青,莫非是齊王的意思?齊王李顯曾娶鳳儀門女子為妃,倒是有可能餘情未斷,而且蘇青可以說是他的直屬手下,李顯為人又是囂張跋扈,不拘小節,即使屢遭挫折,仍然是性情不改,他若肆意妄為,江哲也難以阻止的。不過我可不信那雍帝李贄會將此事輕輕放過,鳳儀門幾乎奪了他的皇位,取了他的性命,他縱是量大如海也未必能夠容得下蘇青。此事事後必有後患,我會先派人去查一下,如果江哲果然因此事和齊王生出嫌隙,那麼我們從中推波助瀾,再將此事傳入大雍朝廷,這可是最好的攻訐借口,有人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到時候李顯不死何待?不過這事也不忙,現在對敵才是大事,若是能夠將李顯留在沁州,這些計策不用也罷,齊王畢竟是難得的名將,死在戰場上才是不負英名。」

  段無敵雖然聽得認真,可是並未對龍庭飛這番話生出多少共鳴,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他並不十分擅長,他是將領,非是陰謀家,若非是此事涉及蘇青,他根本就沒有興趣仔細聆聽。

  龍庭飛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禁暗暗苦笑,目光掃過身後,那種空空蕩蕩的感覺讓他心中一痛,曾幾何時,他羽翼日漸凋零。想當初,譚忌、蘇定巒和石英還在生的時候,他不論在何處都覺得心中十分踏實。譚忌雖然不喜言語,可是很多狠毒的計策都是自己和他一起研究出來的,而且此人雖然落落寡歡,嗜殺凶殘,可是有他在自己身後,龍庭飛總是覺得心中十分安定。而蘇定巒之死最令他扼腕,這樣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刃就因為擅自參與行刺雍王的計劃而喪命在長安,雖然如今鹿氏三兄弟可以替代蘇定巒,可是龍庭飛心中仍有不足,鹿氏兄弟雖然勇猛不下蘇定巒,可是卻少了蘇定巒那種氣魄,蘇定巒一人就可以讓全軍上下捨生忘死,強大的戰力幾乎是無堅不摧,而鹿氏三兄弟卻似乎總是做不到那樣的效果。

  還有石英,這個是龍庭飛心中最深的痛,石英幾乎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親信更在其他三人之上,可是幾乎是一夜之間,石英成了叛國投敵的逆賊,即使是現在,龍庭飛仍有不真實的感覺。當初他下令將石英囚禁,沒有立刻斬首,也是心中隱隱希望能有轉圜的餘地,可是出乎意料的,石英居然自盡身死。龍庭飛初時心中鬆了口氣,畢竟若是讓他手刃這個素來愛重的親信,還有些不捨,可是隨著蘇青身份的洩漏,龍庭飛心中不知怎地,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誤會了石英。可是證據確鑿,而石英所做之事也確實令他頭痛萬分,所以他還是將這個心思深藏了起來。

  想到身邊大將連續身死,龍庭飛忍不住怒火攻心,目光落到城下,看著那殘破的景象,他想起了一個可以出了心中惡氣的法子,他惡狠狠道:「現在雍軍無處安身,必定四散奔逃,而無敵既然說江哲最先離去,他和雍軍大營必定會暫時分離,我已傳令蕭桐,派出我去密諜大索鄉里,一旦發現江哲蹤影,一定要千方百計將其刺殺,段大公子也準備親自出手,若是能夠殺了江哲,雍軍必然士氣大損,而且齊王也無法向雍帝李贄交代,至於蘇青的事情畢竟是小節,若是江哲僥倖逃生再利用不遲,最好的結果,就是先將江哲狙殺。」

  段無敵對此事卻是並不重視,對他來說,刺殺敵人首腦雖然可以動搖敵人軍心,可是若是不能最大限度的殺傷敵人,那麼就不算是勝利,而且江哲身邊有親衛保護,刺殺未必能夠成功,他當然不會掃龍庭飛的興,只是岔開話道:「將軍,雍軍雖然落敗,但是騎兵主力仍在,水退之後必然來攻,齊王李顯生性猖狂,恐怕不會輕易退兵,不知道將軍下一步準備如何作戰。」

  龍庭飛精神一振,道:「我正要和你商量,雍軍雖敗,但是沒有傷筋動骨,若是你我在安澤和沁源之前重重佈防,雖然雍軍可能會付出慘重代價才能攻破這重重防線,可是大雍拒敵千里,帶甲百萬,就是補充個十萬八萬兵力也是易如反掌,我軍卻是難以為繼。而且若是我們兩國兩敗俱傷,可能會讓外人揀了便宜,雖然你我都希望大雍四面受敵,可是這時機也是很重要的。更何況安澤已經殘破不堪,若是守安澤不免太艱難,我的意思是在這些日子不妨多多挑釁,讓齊王急於進攻,而我們退到沁源。到時候雍軍想要進攻,就必須穿越眼前這幾十里泥沼和將近四十里的山路,如今他們水軍損失慘重,輜重糧草運送十分艱難,而我們固守沁源,不僅背靠堅城,而且糧草補給也方便得很,此消彼長,我軍便佔了地利人和,以逸待勞,便可徐徐作戰,就是不能取勝,也可以拖住雍軍,大雍還有內憂外患,只需拖上一段時日,雍軍就會陷入絕境,我們則可以從容消減雍軍實力,何樂而不為呢?」

  段無敵點頭道:「大將軍此計使得,在沁源決戰,一來可以拖長敵軍的補給線,令敵軍不耐久戰,二來沁源深溝高壘,又有沁州城作為後盾,我軍可以說已經立於不敗之地。末將請命立刻將安澤軍民撤到沁源,兩地之間山路艱險,沁水兩岸又成了水鄉澤國,若是不速退,被雍軍纏上,我們的損失就太大了。」

  龍庭飛點點頭,道:「無敵所說極是,不過我軍密諜還是要多留一段時間,希望能夠趁機搜殺一些雍軍落單的將領,段大公子也會留下,可惜秋四公子被滯留東海,否則有他們聯手,只要發現那江哲的行蹤,就一定可以手到擒來。」

  段無敵眉頭深鎖道:「末將對此事頗為不解,四公子前去東海只是希望東海保持中立,東海只是要求四公子留在東海,就可以嚴守中立,這未免有些太古怪了,何況他們還支援了我軍一批糧草輜重。東海歸附大雍恐怕只是時間的問題,雍軍監軍江哲在東海數年,東海小侯爺又是他的弟子,末將總覺得其中有些不妥,現在糧草已經到手,不如傳言四公子,讓四公子早日脫身歸來如何?」

  龍庭飛苦笑搖頭道:「國師弟子畢竟是江湖人,首重信義,四公子尤其恪守信諾,就是國師令他提前歸來,只怕他也會拒絕的,而且四公子性情冷傲,不習慣軍旅生活,就是在這裡也未必派上什麼用場。何況大公子這次全力相助我等,四公子就是不在也沒有什麼關係,反倒是他若擅自離開東海,只怕東海大怒之下會和我國翻臉,不說別的,只要他們派上一支水軍襄助雍軍,我們就吃不消了。畢竟你也清楚,只需過幾日,沁水水位就可恢復正常,到時候若是雍軍有水軍運送糧草,我們的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響了。」

  兩人正在商量軍機,突然城樓下傳來一陣喧囂聲,兩人都是眉頭一皺,段無敵叱道:「什麼人在下面喧嘩?」

  只聽見城樓下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幾個龍庭飛的親衛扶著一個衣衫破碎形容狼狽的軍士走了上來,那個軍士嘶聲道:「大將軍,從十四日起,一支雍軍突破太行白陘,猛攻壺關重地,劉將軍親自上陣,苦守關隘,可是攻城的雍軍乃是雍軍澤州大營副將荊遲,他帶著騎兵三萬,還有鎮州守軍四萬相助,攻城日夜不停,劉將軍已經令人向國主稟報軍情,但是唯恐壺關不保,特遣小人前來向大將軍稟報,求大將軍速派援軍。」

  段無敵聽得那人稟報,心中一凜,鎮州和沁州隔著太行山,原本只要守穩了關口,就可以安枕無憂,而且這些年來,雍軍每次攻打北漢都是從澤州入境,鎮州從無動靜,想不到這一次齊王竟然將手下的副將派去攻打壺關,壺關和沁源不到二百里距離,若是荊遲在十日之內攻破壺關,正可以和雍軍主力前後夾攻北漢軍,而國內兵力主要集中在代州、晉陽和沁州三處,晉陽軍守衛都城,代州軍擔負著抵禦蠻人的重任,都不能輕易調動,其餘各處關隘也都不能輕易調兵,除非是從沁州派兵支援。想到這裡,他拱手道:「大將軍,末將請命去支援壺關。」

  龍庭飛卻是神色不變,冷冷道:「聽斥候回報,說是不見荊遲旗號,我就想到可能他會走鎮州,果然被我料中,壺關守將劉萬利也是宗室將領,可惜只是中庸之才,若是他有無敵你一半的本事,我就不用擔心壺關了。不過你不能去援救,雍軍中也有擅守之人,擅守之人也必擅長攻城,若無無敵你在沁源,我軍必敗無疑。」

  段無敵急道:「可是若是壺關被破,我國西南關隘守將都非是奇才,恐怕會被荊遲勢如破竹,到時候我軍和雍軍主力陷入苦戰,豈不是被他們前後夾攻,恐怕也不免落敗的,何況荊遲還可以直指晉陽,若是都城危急,我們豈不是罪無可綰。」

  龍庭飛微微一笑,道:「無敵你是過於憂慮了,只要傳令各地據城而守,那荊遲就是攻破了壺關,難道還有精力一處處攻打麼,他一定會直奔沁源。若是他發了瘋去攻打晉陽,我倒要慶幸呢,晉陽城易守難攻,荊遲那幾萬人就是攻打上一兩個月也沒有可能攻破晉陽,不過據我估計,沁源才是荊遲的目標,畢竟消滅我軍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若是不知道荊遲之事,我軍還有失敗的可能,既然現在已經知道,我自然有法子將雍軍澤州大營毀在沁州。」

  段無敵皺緊了眉頭,也想不出如何能夠穩穩取勝,畢竟敵軍有二十多萬,而北漢軍只有十餘萬,其中還有許多新軍,對這如狼似虎的雍軍,如何可以對抗雍軍的前後夾攻呢?

  龍庭飛卻是神色自若,道:「我會向王上稟報,雖然這個計策有些冒險,可是若是我軍戰敗,那就是國破家亡的結局,我想國主會贊同我的決定的。」說到這裡,他這些日子有些憔悴的容顏突然煥發出耀眼的光彩,那雙淺碧色的眼眸深邃粲然,偉岸的身形如同山峰一樣峻挺,在這最艱難的時刻,他終於衝破了這些日子籠罩在他身上的重重陰雲,恢復了他的驕傲和自信。

  這時,那些聞知此事的將領正走上城樓,想探聽龍庭飛的決定,見到龍庭飛那充滿自信和勇氣的身形,多日來心中的惴惴不安都如同陰雲一般被陽光衝散,龍庭飛面上露出欣然的笑容,指著遠處道:「諸位,雍軍強大無比,諸位可有信心隨我大破雍軍?」

  眾將不由同時高聲道:「末將等誓死效忠王上,跟隨大將軍血戰到底,定要大破雍軍,保家衛國。」

  龍庭飛哈哈大笑,笑聲爽朗而洪亮,令得城樓下忙著收拾殘局的北漢軍軍士也都不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見到龍庭飛如此神采飛揚,段無敵心中也終於安定下來,看到破出陰雲的春陽,段無敵心道:「這是否我軍大破雍軍的徵兆呢?」

  龍庭飛這裡自信滿滿,晉陽宮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蘭台之上,魔宗京無極正和後主劉佑隔著棋坪對弈,劉佑神色凝重,每下一子都要仔細想過,京無極則是隨手應之,看去似乎並不認真,可是兩人之間陷入窘局的似乎卻是劉佑,只見他眉頭緊鎖,眉間滿是愁苦之色,不似在下棋倒像是受刑一般。良久,劉佑推坪而起道:「孤已經輸了,國師棋道高明,孤自愧不如。」

  京無極微微一笑,道:「王上的心思不在棋中,卻在沁州前線之上,焉能不敗。」

  劉佑苦笑道:「國師畢竟是世外之人,莫非竟對前方戰勢毫不關心麼?」

  京無極站起身來,走到玉欄旁邊,伸手指向遠處的崇德殿道:「金殿之上,文武重臣都在等國主前去議事,他們都對戰勢無比關心,為何王上不去和他們商議呢?」

  劉佑走到京無極身前,看向崇德殿,那是他平日召見臣子議事之處,可是那殿中之人卻無益大事,他歎了一口氣道:「如今除了庭飛和碧兒,還有誰能派上用場,國師,若是你肯親自出手,必定可以將大雍主帥刺於軍中,到時候何愁他們不退兵呢,如今大雍已經沒有鳳儀門主,還有何人可以阻攔國師出手呢?」

  京無極微微皺眉,道:「國主何不相信龍庭飛可以力挽狂瀾呢,如今雍軍主力被阻於沁源之南,雍軍新近大敗,若是無極出手,只怕會激怒大雍朝野。雖然鳳儀門主已經身死,可是慈真大師仍然健在,他是佛門弟子,所以沒有隨軍前來,若是他帶領各派弟子到了沁州,我魔宗弟子畢竟不如他們人多勢眾,只怕反而會吃虧。何況凌霄、蕭桐、玉飛都在為國效力,這已經足夠了,何需本座親自出手。」

  劉佑眼中閃過焦急的神色道:「雖然如此,可是雍軍偏師已經攻打壺關多日,一旦壺關被破,那麼那支偏師就可以從背後攻擊沁州,到時候沁州兩面受敵,庭飛縱有再高的軍略又能如何。代州軍不能輕動,晉陽城中雖有十萬軍隊,卻非是騎兵,一旦壺關被攻破,就有社稷顛覆的危險,還請國師垂憐,親自出手一次。」

  京無極正要勸慰他,這時有內侍在台下高聲道:「大將軍有密奏至。」

  劉佑聞之大喜,他知道壺關守將定會向龍庭飛求援,現在龍庭飛上了密折,定然是有了決斷了,連忙道:「快將密折呈上。」接過龍庭飛親書的密折,打開一看,劉佑臉色變化萬千,良久,才將折子遞給京無極。京無極閱後微微一笑,道:「庭飛果然有了計策,王上還要擔心麼?」

  劉佑憂慮地道:「這也太險了,若是不如庭飛所料可怎麼辦呢?」

  京無極冷冷道:「家國將亡,還顧慮那麼多做什麼,若是大將軍戰敗,北漢亡無日矣,如果王上還有疑慮,不如問問碧公主,若是碧公主也支持此事,王上應該不會反對了吧?」

  劉佑沉思片刻,道:「果然得去問問碧兒,不過縱是碧兒不同意,說不得孤也要勉強為之了,若是沁州戰敗,我國再無兵力可以對抗大雍,碧兒應該可以諒解此事吧?」

  京無極默默點頭,負手向遠方望去,御花園中花木已經逢春,如煙如霧的煙柳當中,金壁輝煌的宮室越發壯美,若是沁州一戰不能取勝,只怕是無邊美景頓成斷瓦殘垣,而魔宗在北漢的根基也將被連根挖起,自己多年來的心血將毀於一旦。可是無論如何,自己絕不能親自出手刺殺雍軍大將。如今已經不是當年了,那時諸侯爭霸,勝負未可預料,自己尚可以肆意妄為,如今大雍一統天下之勢已經是難以阻擋,若是自己親自出手,恐怕日後就會造成魔宗的覆滅,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只要自己不出手,那麼礙於自己的存在,就是北漢亡國,大雍朝廷也不敢過分逼迫魔宗,甚至還有可能保住北漢王室的一脈香煙。

  輕輕歎了口氣,走到蘭台一角,那裡放著一個裝滿了畫軸的青瓷花瓶,他伸手抽出一卷畫軸,輕輕展開,上面繪著一個白衣女子正在明月下舞劍,京無極自言自語道:「清惠啊清惠,若非你不肯退隱,不肯服老,又怎會有身死驪山獵宮的結局呢,卻不知那迫死你的少年是一個怎樣的人,若是凌霄將他狙殺,也算是替你報了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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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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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4:2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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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十四日,大將荊遲率騎兵三萬,鎮州軍四萬越太行白陘,攻壺關甚急,守將劉萬利急報晉陽、沁州,三月二十五日,壺關城破,荊遲率軍奔沁源,勢如破竹。

  ——《資治通鑒。雍紀三》

  彤雲蔽日,天空陰沉沉的,彷彿隨時都可能滴下雨來,官道上百餘騎士悶頭狂奔,馬蹄聲如同奔雷,馬上的騎士個個面沉似水,黑色的戰袍上滿是征塵,看上去就帶著些狼狽,被這些騎士護在中間的一匹青驥神駿非常,上面卻是坐著兩個人,正是江哲和李順。一口氣跑出六七十里,馬不停蹄,江哲騎術不精,為了加快行程,還是由小順子和他同乘一騎,這匹青驥乃是千里挑一的神駒,雖然身上見汗,卻是精神百倍。官道兩邊草深林密,小順子一邊小心地扶持著江哲,一邊留心著四周的動靜,在這種兵敗逃難的時候,又是在敵國境內,他必須十分小心,這時右側林中傳來輕微的馬蹄聲和草木被穿拂而過的聲音,小順子抬起右手,百餘騎戰馬同時停住,靜悄無聲,不愧是大雍最精銳的軍隊之一。不多時,蘇青騎著一匹黑馬穿林而出,她迎上眾人,揚聲道:「大人,今夜的宿處已經尋到,穿過樹林十里處有個無名村莊,那裡離官道很遠,十分僻靜,我在外面轉了一圈,幾乎沒有看見人跡炊煙,裡面的村民應該早就逃避兵災去了,就是還有人家未走,憑我們的實力也可以一網打盡,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沒有進去查探。」

  我疲倦地道:「我軍一到安澤就開始攻城,還沒有進行清野,不過冀氏那邊的消息過來,這一帶的平民不是逃了就是躲進安澤了,這莊子沒有人也不奇怪,不過大家還是要小心一些,一會兒將這莊子圍住,裡面若還有人,將他們關在一起。大家小心一些,我軍初敗,想要重整旗鼓至少也需數日時間,北漢軍若是有餘力一定會大索四鄉,捕殺我軍落單的將士,這幾日最是危險,這藏身之地一定要小心防備,不能走漏風聲。」

  呼延壽提馬上前道:「大人放心,蘇將軍前面帶路,我們先圍住莊子,然後再逐戶搜索,不會讓一人漏網。」我微微點頭,這種事情他們絕對不會失手的,一個小小的村莊,別說可能沒有人,就是有百八十人,對他們來說也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掃平的。呼延壽留了幾個侍衛跟隨保護我和小順子,他們先趕過去了,我想著不會有什麼問題,就讓小順子放慢了速度緩緩前行。林中道路崎嶇,不能疾馳,小道兩邊枯草漫漫,幾乎將道路都給掩蓋住了。可見這是一個平日很少有人往來的村子,若非是為了逃避雍軍,恐怕那裡的村人還不會逃走呢,這也好,若是人太多,殺人滅口也未免太麻煩了,更何況殺害無辜,有傷天和。

  走了半晌,眼前的道路突然寬闊起來,而且也平整了許多,露出光溜溜的泥土表面,這裡應該是村人常來常往的地方了,我向前一看,果然已經到了密林的邊緣,小順子催馬加鞭,策馬走出林子。我只覺得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密林之後是一片低窪的谷地,在谷地中心,有一個數畝方圓的小湖泊,湖水清澈見底,湖面上冒著蒸蒸熱氣,我能夠感覺到這裡比別處溫暖許多,想必這個湖泊乃是溫泉匯聚的。

  湖邊分散著三十多戶人家,錯落有致,屋舍之間阡陌交錯,隱隱帶著清逸之氣。想來若是承平時期,必是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世外桃源。只不過如今成了殺伐戰場。四十多個虎繼衛將整個村莊四面圍住,而在其中一座農舍前面,卻是傳來呼喝爭鬥的聲音,我心中一驚,虎繼衛個個都是一流高手,怎麼會在這個小村莊遇上對手,我的好奇心膨脹起來,連忙示意小順子快些過去,小順子大概也擔心出了紕漏,策馬片刻就到了那座農莊之前。

  這座農舍佔地半畝方圓,正房有三間,兩側各有三間廂房,房舍都是青石搭建,十分寬敞明亮,農舍四周籬笆稀疏,院內有一個小菜園,種著一些青菜,還有兩壟菊花,可見這裡的主人並非尋常農夫。雖然天氣還很寒冷,但是可能是因為溫泉湖水使得這裡氣溫較高的緣故,青菜已經破土,菊花也已經有了綠葉。此刻院中兩個虎繼衛士正聯手和一個青年農夫交手,呼延壽負手站在院門處,十幾個虎繼衛士將這座農舍圍得嚴嚴實實。見到我停在院門之外,呼延壽連忙急趨走來,稟報道:「大人,莊子裡面都已經清過了,這裡的村人想必是早就離開了,只有這家有人住,還是一個高手。」

  我點點頭,仔細看去,只見那個農夫大概二十八九歲的年紀,相貌俊朗,鼻直口方,身材英偉,一見就知非是常人,他死死守在正房門前,手中一柄單刀,將兩個虎繼衛士擋住,仍然是游刃有餘,不過他面色有些蒼白,顯然已經看出形勢危急。

  小順子看到這種情形,皺眉道:「怎麼不讓人從窗子進去,前後夾攻,快些將人制住,公子還要休息呢。」

  呼延壽赧然道:「屬下見這座農舍在整個村子裡面最是格局開闊,景物也優雅,原本想請公子在這裡休息的,所以不想破壞屋舍。」

  我心中一動,這座農舍果然清幽,也虧得呼延壽想的周到,這時呼延壽大概是見小順子臉色不好,連忙道:「大人稍待,屬下這就親自出手。」說罷便退了幾步,轉身拔刀向正房門口走去,他氣度沉凝,那個農夫眼中閃過絕望的光芒,手上的招式也有些散亂。呼延壽果然是虎繼衛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的刀法剛猛凶狠,將那農夫迫得捉襟見肘,不過數招,那個農夫已經是氣喘吁吁,大概是久戰力疲,那農夫一個失足跌倒在地,呼延壽一刀斬向那農夫,這樣一個高手留著,只怕會有麻煩,所以他毫不手軟,決定斬草除根。

  這時屋內有人高聲喝道:「刀下留人!」呼延壽原本也料到屋內可能有人,否則那個農夫不會死守正屋,不過那人聲音沉穩威嚴,讓呼延壽心中一動,手中的橫刀驟然停住,刀鋒停在那農夫脖頸上,那農夫已經是閉上了眼睛,但是覺察到刀鋒停住了,雖然寒氣襲人,但是似乎沒有破皮見血,他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呼延壽。

  這時房門被推開了,一個身穿灰衫的老者站在門前,他神色憔悴,幾乎是骨瘦如柴,手裡拄著一根枴杖,看上去大概五六十歲的年紀,但是此人雖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神情氣度卻是佼佼不群,頗有人上人的氣度。

  呼延壽冷冷望著那個老人,厲聲道:「你是什麼人?快將來歷說來,如果稍有隱瞞,休怪本人刀下無情。」

  那個老人漠然一笑,目光卻落到院門外被幾個侍衛護在當中的那騎青驥上,一個身穿青色大氅的文士騎在馬上,神情帶著淡淡的疲倦,兩鬢微霜,髮色灰白,看上去似乎是年紀很大,但是看他容顏,卻是清秀儒雅,面白如玉,這種矛盾的形象讓他週身上下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氣質,還有一個青衣少年容顏似雪,神情如冰,牽著馬韁侍立一旁,但是他氣度清峻中帶著森然,雖然神情恭敬,卻不似一個普通的下人。

  老人歎了一口氣,道:「諸位想必是大雍貴人,何必為難我們這些鄉野草民,小徒抗拒諸位將軍,實在是因為諸位來勢洶洶,還請大人恕罪。」

  那青年農夫高聲道:「你們要殺就殺我一人好了,伯父年邁,又病臥在床多年,你們總不能濫殺無辜吧?」

  呼延壽將手中橫刀向前一送,那青年覺得咽喉刺痛,呼延壽冷冷道:「不問你不許多言。」那青年眼中怒火熊熊,卻只能閉口不言。呼延壽再次看向那老者,森然道:「姓名,來歷?我不想再問一次。」

  那個老者輕輕搖頭,道:「老夫紀玄,將軍想必沒有聽過。」

  原本神情疲憊的我聽到紀玄的名字,神情一振,朗聲道:「紀玄,紀子城,北漢立國之前,曾是太原令劉勝帳前長史,熟讀經史,精通易經算學,素為劉勝信重,劉勝立國之後,紀玄不滿劉勝悖逆,遂掛冠而去,令劉勝扼腕不已,想必就是先生了。」說罷,我翻身下馬,緩步走向農舍,向那老者深深一禮,道:「末學江哲,拜見紀老先生,晚生久聞老先生學問高深,高風亮節,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說完這番話,那倒在地上的青年農夫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只不過被人用刀抵住咽喉,不敢出聲說話罷了。而紀玄目中閃過幽深的光芒,道:「原來是南楚狀元,大雍駙馬,楚鄉侯江哲,老夫雖然蟄居鄉里,也聽說侯爺聲名,想不到侯爺竟會屈駕到此。」

  我聽他語氣便覺得不善,這個紀玄只看他昔日因為不滿劉勝立國,就掛冠而去,可見是一個恪守忠義之道的人,我雖有才名,卻是先事南楚,後事大雍,又娶了長樂公主為妻,這個紀玄一定將我當成貳臣賊子看待,我看若非是為了那個青年的性命,這老先生還會把我冷嘲熱諷一頓呢。

  所以我很知趣地沒有表示仰慕之情,轉移話題道:「那位兄台稱老先生是伯父,莫非是您的侄兒麼?」

  紀玄神色愴然道:「此子趙梁,字文山,乃是老夫摯友代州趙頤之子,老友夫妻死於戰亂,這孩子自幼就在老夫身邊長大,我和他父親兄弟相稱,這孩子便叫我伯父,實際上卻是情同父子,前些日子聞聽雍軍攻沁州,沿途殘殺平民,鄉人恐懼不安,都已經北上避難,只有老夫身染重病,經受不起路途顛簸,只得留下待死,這孩子孝順得很,堅持不肯自行逃去,還望侯爺看在小侄魯莽無知和他的一片孝心份上,饒恕了他的性命吧。」

  我看了那個紀梁一眼,心中倒是很敬佩,這人的確是個孝子,為了伯父不顧生死,見他方才一直擋著門口,想必是擔心我們傷害他的伯父,而且他既然跟在紀玄身邊,必定也是熟讀經史,見他武功也是不錯,倒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才,他們雖然是北漢人,可是紀玄對北漢王室應該沒有什麼忠心,耳濡目染,趙梁也應該不至於排斥大雍,這個趙梁倒是可以延攬的人才。想到這裡,我便露出笑容道:「原來趙少兄是至孝之人,呼延將軍,你退下吧,屬下多有得罪,還請少兄見諒。」

  呼延壽收刀退下,那趙梁站起身來,連忙走過去扶著紀玄,剛剛從鬼門關揀了一條性命,趙梁面色也是十分蒼白,他恭恭敬敬地道:「侯爺大量,趙梁感激不盡,還請侯爺手下留情,不要傷害伯父性命。」

  我正色道:「紀老先生乃是儒林大家,哲雖是後學末流,焉敢有加害之心,只不過我軍新敗,需要在此修整一段時間,還請趙少兄留在村中不要擅自行動,待江某離去之時,必定還兩位自由。」

  趙梁面上掠過喜色,我見他喜形於色,知他乃是城府不深之人,心中越發喜愛,又道:「本來村中空宅不少,可是我麾下多是武人,唯恐他們不知禮儀驚動紀老先生,再說我也喜愛此處清雅,不知道紀老先生可容江某在此寄居麼?」

  紀玄重重一哼,若非是擔憂趙梁的性命,他怎會容許這樣一個不忠不義之人留在自己家中,但是情勢比人強,他也是無可奈何,冷冷說道:「侯爺有命,老夫焉敢不從,蝸居簡陋,倒是讓侯爺見笑了,梁兒,將東西收拾一下,我們到別處去住。」

  我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個老先生可是真有趣,這是在嘲諷我鵲巢鳩佔麼,不過我心中倒是挺高興,至少這個紀玄還懂得退讓,我最是不喜歡遇見那種油鹽不進的狠人,偏偏這種人都有不錯的才能和響亮的聲名,若是迫得我殺了紀玄,傳揚出去豈不是難聽得很。不過芸芸眾生,畢竟是中庸者多,心志堅毅,外物不可撼動而又智慧高超的人卻是難覓,雖然偏偏卻讓我遇上了好幾個這樣的人。

  一個是小順子,別看他少年時候似乎心性油滑,可是現在他可露出真面目了,他的心志可是無人可以動搖的,幸好老天保佑,他是一心一意守護我,將我當成知己骨肉。他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損害我的安全,包括我自己在內,否則那一次秋玉飛行刺於我,小順子也不會因我自蹈險地而大怒了,讓我吃了好幾天的排頭。

  另一個就是陸燦,這個我昔日的弟子,他是下定了決心效忠南楚的,前幾日有江南的諜報到來,陸燦竟因為尚維鈞代替南楚國主趙隴所下的旨意而放棄了趁機攻擊大雍的計劃,這在我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可是他就這麼做了,而且還心甘情願被尚維鈞軟禁在建業,看來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違背臣節的事情了。雖然很高興因為這個緣故而減輕了大雍南面的壓力,可是我是絕對不會指望陸燦將來會投降大雍的了。

  其實還有一個人就是齊王李顯,他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傢伙,之所以現在對我言聽計從,純粹是因為他看我順了眼,只看他當初一貫的作為,就知道此人若是拿定了主意,就絕對沒有人可以改變,說起來我倒要慶幸萬分,這人從來沒有打算過自己去奪取大雍皇位,否則李贄就是取勝也是慘勝,以李顯的心性,可以將大雍朝廷翻個底朝天的。狠狠的在心中詛咒了李顯幾句,原本已經心中有了警兆,可是無緣無故地就讓李顯退兵的話,他是不會聽的,所以我就沒有多嘴,結果害我落到這種地步。

  斂去心中雜念,我叫住這就要進去收拾行禮的趙梁,歉意地道:「趙少兄且慢,老先生不要這樣說,哲乃是末學晚輩,怎敢將老先生逐出住處,哲見兩側還有廂房,就借一間客房暫住,不知尊意如何?」

  紀玄臉色緩和下來,我這樣容讓,他也難以惡言相向,便和顏悅色地道:「如此多謝侯爺海量,東廂客房梁兒常常清掃,就請侯爺委屈一下。」

  我笑著答應,騎了半天的馬,我幾乎有些支撐不住了,揉揉額角,我勉強道:「晚生體弱,不堪風塵,就先告退了,請老先生也回房休息吧,明日哲還要向老先生請教呢?」

  紀玄見我面色蒼白,額頭已經有了汗珠,其實他也沉痾在身,剛才說了這許久話也是仗著精神支撐,便拱手告退,回房去休息了。我則被小順子扶入廂房,那間廂房果然雅潔,也不需整理,我除去大氅,倒在床上,幾乎是一沾枕頭就進入夢鄉了。

  一覺醒來只覺神清氣爽,睜開眼睛,看見小順子坐在窗前,手裡拿著一本書卷正看得津津有味,我心中覺得很有成就感,能夠讓一個昔日看見書本就要睡覺的小子今日自覺地尋書去看,我還是一個很出色的先生啊。雖然我只是輕輕一動,小順子卻已經發覺我醒了,放下書卷,他拿了一杯熱茶走過來,我灌下這杯熱茶,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腹中卻飢餓起來。小順子淡淡道:「廚房裡面熱著飯菜呢,我讓他們端來。」

  我起身披上外衣,懶洋洋地道:「也好。」小順子出去吩咐一聲,不多時,蘇青端著一個木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幾樣清淡的小菜。我一看是蘇青,不由有些尷尬,埋怨道:「小順子,怎麼讓蘇將軍做這樣的事情,豈不是太失禮了。」

  蘇青倒是落落大方地道:「末將睡醒之後見到呼延將軍一直不肯休息,問過之後才知道他一定要親自值夜,末將想這幾日不知何時會有苦戰,不願他這樣辛勞,所以自請替他值夜,大人只將末將當成呼延將軍好了,不用介意這些許小事。」

  我這才鬆懈下來,想來蘇青常年在軍旅當中,恐怕也早不將自己當成女子了,拿起竹筷正要用飯,外面傳來侍衛的輕叱聲,我不由停住了筷子,蘇青聞聲走了出去,不多時回來道:「大人,是那位趙梁趙公子,他或許是得知大人醒了,想連夜求見。」

  我心中覺得奇怪,道:「讓他進來吧。」反正這個趙梁也翻不出什麼大浪,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誰讓我身邊有小順子這個高手呢,若是那個刺殺蘇青等人的段凌霄或者秋玉飛出現,我才會覺得危險吧。

  不多時,趙梁走了進來,他一走進房門就跪在地上,連連頓首,我心中奇怪,想要上前攙扶,不過小順子一道冷眼過來,我立刻自覺地縮回手,問道:「趙少兄為何如此?還請起來說話。」

  趙梁沒有起身,只是抬起頭道:「草民有不情之請,懇求侯爺救我伯父性命。」

  我心念一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紀玄沉痾纏身,我雖然沒有替他診脈,也知道病得很重,而我是醫聖弟子的消息也頗有人知,這趙梁是求醫來了。不過我幾乎很少替人看病,只顧著照看自己的身體就夠麻煩了。這不過是小事一件,我慨然應允道:「哲在此承蒙少兄款待,這件事情自然沒有問題,等到明日哲會親自替紀老先生診脈,不過生死有命,醫治不死病,哲也只能盡力而為,如果有不忍言之事,還請少兄見諒。」

  趙梁喜道:「草民叩謝侯爺恩德,只要侯爺肯出手醫治,不論如何,草民也只有感激涕零的道理,怎會怨怪侯爺。」

  我看看桌上的飯菜,笑道:「如今已是深夜,少兄想必是久候了,恐怕也是腹中飢餓,我一人用餐也是無聊,少兄不妨和我一起用吧。」

  趙梁焉敢和我同桌,不過我主意已定,一會兒,另外一副碗筷拿來了,趙梁只是象徵著吃上少許,我則是一邊用餐一邊和他說話。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個趙梁果然是熟讀經史,對於時事也是瞭如指掌,完全沒有蟄居鄉里的閉塞。我和他談得開心,連小順子將殘羹剩菜撤了下去,換上了香茗我都沒有留心,不過倒是習慣成自然地拿起來喝了一口,然後說道:「趙少兄如此人才,卻屈居鄉野,待我大雍入主沁州之後,不知道少兄可願為大雍效力。」

  趙梁神色數變,終於問道:「草民有一事不明,還請侯爺賜教。」

  我品著香茗,嗯,山野清茶,果然是清新無比,口中應道:「文山有何事要問?」

  趙梁肅容道:「如今雍軍敗於安澤,為何侯爺全無一絲煩惱,竟似勝券在握呢?莫非是雍軍此敗也在侯爺計算之中。」

  我手一抖,茶水幾乎溢了出去,用嶄新的眼光看向趙梁,原本還以為他只是一個人才,現在看來這人是奇才,只從我片言隻字,就看出了這許多東西,我放下茶盞,正色道:「此事涉及軍機,文山可是真想知道麼?」

  趙梁心一抖,但是他十分明白自己的處境,既然江哲出言招攬,自己恐怕是沒有脫身的可能了,若是不問清楚,雍軍真的慘敗而歸,那麼大雍一統天下就很有可能成了鏡花水月,若是那樣,自己豈不是平白擔上了背國污名。所以趙梁堅定的點頭道:「草民很想知道其中原因。」

  我心道,這可不是我設下圈套,而是你自己上鉤的,便坦然笑道:「雖然有些事情還不能說給你聽,不過此敗我並未放在心上,北漢軍水淹安澤,那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可見北漢軍已經後力難繼了,我軍雖然戰敗,可是因為撤退及時,主力並未受損,我想接下來北漢軍最大的可能就是撤到沁源,誘使我軍深入敵境,到時候我軍糧道補給艱難,北漢軍就可以從容對敵了。可是我軍自始至終就沒有抱著輕易取勝的心思,這場慘敗只會讓我軍士氣更加高漲,而且糧道雖然受阻,但是我軍澤州水營還有幾十艘戰船,只要徵用民船,就可以維繫糧道,只要穩紮穩打,沁源並非難以攻下。更何況我軍偏師應該已經在攻打壺關,只要壺關一破,二十萬大軍圍攻沁源,城破只是遲早的事情。」

  趙梁聽了心中一沉,既然雍軍監軍如此深信必勝,那麼雍軍士氣必然高漲,不論沁源能否被攻破,這一戰都會讓北漢損失慘重,雖然江哲沒有說什麼奇策,可是只需要堂堂正正彙集了足夠的兵力,再有齊王李顯這樣的名將指揮,果然不需要用什麼計策了。他雖是北漢人,可是既未出仕,受紀玄影響,也沒有忠於劉氏的意思,所以投降大雍對他來說並非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不過想到逃難的鄉親,趙梁又問道:「請問侯爺,大雍既然有一統天下的志向,為什麼這次攻打沁州,卻是沿途燒殺,驅民眾北上,這等情勢,實在令草民費解。」

  我心道,清野之事事關軍機,可不能告訴你,便只是輕描淡寫地道:「沁州軍民和大雍連年作戰,幾乎家家都有子弟死在戰場之上,我軍不希望留下後患騷擾糧道,所以才驅民北上,其實除了威懾之外,我軍並沒有大肆殘殺平民,等到戰平之後,我軍自會出榜安民,如今卻只能委屈他們了。」

  趙梁心中仍有不解,但是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已經足夠,便起身下拜道:「若是伯父同意,趙梁情願投靠大雍,只是趙梁乃是北漢國人,還請侯爺寬宥,允許趙梁不參與大雍和北漢之戰。」

  我連忙將他攙起道:「此事我可以作主,必不讓少兄為難。」我心裡盤算,將來讓他安撫地方最好不過,當然不能讓他在北漢軍民眼中成了叛國罪人。

  第二日我替紀玄診治,幸好紀玄的病還可以治,只是如今藥物不全,我便先用針灸和手頭一些藥物先替紀玄固本培元,等到回到軍中就可以著手醫治了。至於趙梁投效我的事情,紀玄只是歎了口氣就不再過問,其實他也明白,若是我離去之時不殺他們滅口,只怕日後北漢軍也會將他們當成叛國賊子殺了,趙梁就是不投降也沒有別的路好走。我幾乎想大笑出聲,有了紀玄在手,將來北漢士子就會比較容易接受大雍的統治,我得到這兩個人,對於皇上來說,恐怕比起攻破一座北漢的城池的功勞都要大得多呢。

  接下來幾天我見這裡隱蔽,索性就留下不走了,反正一動不如一靜,只需等上幾天,就可以和李顯會合,我也就不想出去冒險了。而且這裡還有溫泉,溫泉可是可以令人延年益壽的。每天吃著粗茶淡飯,閒來泡泡溫泉,手裡拿上一卷古書,和紀老先生辯辯經義,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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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4: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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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二十四日,齊王李顯重整大軍至安澤,北漢軍退守沁源。

  --《資治通鑒。雍紀三》

  舒舒服服的泡在溫泉裡面,我正瞇著眼睛享受著難得的悠閒時光,突然從岸邊傳來蒼涼的歌聲道:"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我驚得幾乎在水裡一個踉蹌栽倒,這個紀玄,真是太過分了,前兩天和他辯經義的時候被他駁得體無全膚也就罷了,畢竟他是經學大家,我是甘拜下風。可是這老先生這兩天脾氣漸長,沒事就在那裡吟詩頌賦,這也就罷了,文士雅好,無可厚非,可是他不能老在那裡吟詠屈子的辭賦啊,什麼"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什麼"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擺明了是諷刺我背楚投雍一事。好吧,我忍,等到和大軍會合之後,我就不用和他待在一起,將來將他送到皇上身邊,我一定小心避開他。惡狠狠地瞪了老頭一眼,我再也沒有沐浴的興趣了,對岸邊的小順子說道:"扶我起來,我要更衣了。"

  小順子在我的熏陶下也是頗通詩文,對紀玄的明嘲暗諷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我都沒有法子,他也只能在旁邊看著了,畢竟這位老先生不是窮凶極惡的敵人,只是一個好面子的老頭,有趙梁在這裡,這老頭怎也不會作出太過分的事情,所以我小小受點委屈,小順子也只是看笑話罷了。

  看到小順子暗自偷笑,我也只能心中鬱悶,上岸之後穿上小順子遞過來的衣衫,我一邊用方巾擦拭發上的水珠,一邊道:"今日已經是二十三日,齊王應該已經重整旗鼓了,蘇青前去探查軍情,我想這兩日應該可以和大軍會合,到時候讓齊王派人將他們師徒送到澤州去,眼不見心不煩,你覺得怎麼樣?"

  小順子眼光一閃,看了看那在不遠處散步的紀玄和在紀玄身邊神色尷尬的趙梁,冷笑道:"公子是自尋麻煩,紀老先生脾氣執拗,若非是礙著趙梁也在我們手上,只怕他就沒有這麼客氣了,這樣的人將來若是得到皇上信重,這老先生再這樣口無遮攔,只怕損及公子聲名,若是照我的意思,將他們殺了就是,何必這麼費心呢?"

  我心中一抖,偷眼看去,見那一老一少應該聽不到小順子的聲音,才低聲道:"這怎麼行,若是殺了他們,只怕我在北漢士子心目中的名聲就要臭不可聞了,只要能夠讓他們為我大雍所用,我受點委屈也沒有什麼,再說這個紀玄秉承的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信念,當初他不滿劉勝立國,既沒有上書直諫,也沒有尸位素餐,而是棄官歸隱,這就可知他非是愚忠之人。現在他嘲諷於我,即是宣洩心中不滿,也是試探我的為人,如果我計較此事,豈不讓他看輕了大雍君臣,所以萬萬計較不得。"

  小順子默默點頭,沒有繼續勸我殺人,其實小順子也未必不明白其中道理,不過他視我如父兄,不願見人欺辱於我罷了。我心中暗暗苦笑,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多說,在那些愚忠愚孝的士子心中,我的聲名只怕已經是臭不可聞了,就是再加上一個紀玄又有什麼要緊。

  遠遠看見齊王的大旗,蘇青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策馬上前對營門守軍道:"末將蘇青,奉監軍大人之命,前來謁見齊王殿下。"

  那個守將認得蘇青,一聽說是江哲派來,立刻眉開眼笑,這幾日齊王忙著整軍,雖然沒有大發雷霆,可是總是陰沉著一個臉,讓人見了就心驚膽戰,而齊王殿下尊重監軍大人已經人盡皆知,只要監軍大人無恙,齊王必定欣喜,他們的日子也會好過得多。那守將一邊派人去帥帳稟報,一邊派副將引領蘇青進去。

  蘇青走在營中,用目觀瞧,雖然雍軍新敗,可是齊王所立的大營法度森嚴,營中毫無沮喪之氣,齊王果然是當時名將之流,蘇青心中稱讚,面上卻是平靜無波,這還是她在身份洩漏之後第一次正式謁見齊王,她心中仍有不安,雖然先齊王妃乃是鳳儀門弟子,可是齊王和鳳儀門卻是並不和睦,這個她是心知肚明的,齊王雖然因為監軍大人的緣故並未對她另眼看待,可是蘇青心中仍然惴惴不安。

  走入大帳,蘇青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思終於平靜下來,看到帳內正負手而立微笑著看著自己的齊王,蘇青不知怎麼,心中一寬,上前拜倒道:"末將叩見王爺,監軍大人安然無恙,這是大人命末將帶來的書信。"

  李顯看著蘇青,面上雖然平靜含笑,心中卻是波濤洶湧,他的心腹侍衛曾經勸他將蘇青置閒,甚至拘禁起來,免得再讓朝廷對他生疑,可是李顯卻是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他李顯什麼時候需要用別人的生死榮辱來洗刷自己的清白了。蘇青的存在讓他回憶起了許多往事,少年時候的秦錚,聰慧美麗,讓他第一次全心投入,還有聞紫煙,那個冷漠如霜,卻是鳳儀門中他唯一尊重的人,李顯本心就不想讓蘇青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可是李顯也清楚,自己的處境其實並不好多少,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足夠讓李贄不需任何借口就可以將自己下獄問罪,真得要袒護蘇青,對他的損害絕對不小。

  幸好,澤州大營除了自己之外,還有江哲的存在,初時,李顯知道蘇青之事後,是有些擔心的,江哲對鳳儀門似乎是切齒痛恨,蘇青即是聞紫煙弟子,就等於是鳳儀門嫡系傳人,江哲會不會放過蘇青,李顯並沒有把握,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又是他意料之中的是,江哲保住了蘇青,這讓李顯對江哲更加尊重,也更加信賴。當然,對身為宗室親王的李顯來說,如果江哲的決定被朝廷接受,這將是一個明顯的信息,即是朝廷將不再追究和鳳儀門有關聯之人的罪責,這將令許多人心安,雖然不知李贄會如何決定,但是李顯能夠感覺到其中的意義,他也相信李贄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將心中所思隱藏起來,李顯接過蘇青手中的書信,說是書信,實際上卻是一個龍眼大的白色蠟丸,李顯隨手從帥案上拿起一張綿紙,將蠟丸用綿紙包住,然後拿起放在書案上的一柄裁紙小刀熟練的在蠟丸表面一劃,蠟丸被剖開之後,裡面滲出殘綠色的液體,很快就滲透了綿紙,李顯從中取出一個小了一圈的蜜色蠟丸,用綿紙拭去上面的綠色液體,才隔著綿紙捏碎蜜色蠟丸,從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這期間李顯的動作十分小心謹慎,絕不讓那綠色液體沾在手上。蘇青看得出神,眼中滿是疑惑,不由問道:"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李顯頭也不抬地道:"這是楚鄉侯設計的,蠟丸內外兩層,中間蓄滿毒液,若是不知情之人直接用手捏破,不禁會被毒液所侵,還會浸毀裡面的信紙,楚鄉侯為人謹慎,想必這封信十分緊要,他擔心中途被人奪去信件吧。"

  蘇青心中一凜,楚鄉侯果然厲害,讓自己送這封信恐怕也有試探之意,如果自己有心窺探機密,那麼定然是中毒身亡,不過蘇青心中倒沒有不滿,自己師承聞紫煙,還能被江哲付與重任,這種信賴已經是難得可貴,蘇青只會敬佩江哲的手段,卻不會生出怨懟。

  李顯看著薄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一會兒眉頭緊鎖,一會兒若有所思,半晌才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將薄絹放到了帥案上,這次戰敗,其實李顯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從軍作戰以來,也不知敗過幾次,比這更加慘烈的敗局他也收拾過,所以落敗之後,他也就是忙著整編士卒準備再戰,想不到江哲比他想得更深更遠,明明是一次戰敗,他卻想到了利用敗局的計策,這書信上面所寫真讓李顯看了心中陡寒,能夠讓這樣的人忠心相事,怪不得二哥能夠奪得皇位,李顯此刻當真是心服口服了。

  他看看神色冷然等待自己傳令的蘇青,笑道:"蘇將軍,你休息一日,明天去見楚鄉侯,引他回中軍,告訴他,他所托之事,我一定照辦就是。"

  蘇青心中茫然,但是她從軍多年,自然知道是什麼是奉命行事,便凜然應諾。一夜無事,當然蘇青並不知道當夜齊王八百里加急遞上了一封奏折。

  第二天蘇青孤身上路,按照她的想法,其實最好帶上千餘騎兵,再去接江哲,不過齊王說北漢軍密諜已經退走,此地已經盡在雍軍掌握當中,所以就不用這麼麻煩了,而且江哲身邊也有虎繼衛保護,這樣興師動眾,只怕江哲也不情願。蘇青自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她是和小順子試過招的,可以肯定小順子武功應該和段凌霄在伯仲之間,北漢就是有刺客留下,難道還會高過段凌霄麼,所以蘇青也並不擔心,不過為了穩妥起見,蘇青一路上還是小心翼翼,兜了幾個圈子之後才回到江哲藏身之處。

  和在外面戒備的虎繼衛士打了招呼,她走進江哲的居處,看見在庭院中擺著一張方桌,兩張木椅,江哲正和紀玄在那裡下棋,雖然藥物不足,可是紀玄的身體還是漸漸好轉。他生性喜歡下棋,往常病體沉重的時候還拉著趙梁和他對弈,如今更是忍不住了。尤其是江哲棋藝不過平常,經常是紀玄讓他四個子還能夠將江哲殺得一敗塗地,既然不能以武力相抗,紀玄就更加喜歡在棋盤下打擊這個他看不順眼的後生晚輩了,偏偏江哲還不好意思推辭,只得苦著臉望著棋盤。

  投子認輸之後,我看看紀玄那張得意洋洋地老臉,不甘心地嘟囔了幾句,但是他一個冷眼過來,我立刻陪笑著開始收拾棋子,不過說句實話,我心中並不氣惱。雖然這老頭子脾氣古怪,常常給我難堪,可是初時的氣惱之後,現在我反而喜歡上了這種感覺,良久以來,我身邊之人不是對我敬如神明,就是對我畏如蛇蠍,雖有幾個親近之人,愛我重我,卻唯獨沒有這樣一個將我當成平常人的朋友。這老頭雖然總是擺著臉,我卻覺得他可親可近,而且他雖然看我不順眼,卻沒有什麼強烈的敵意,要不讓小順子也不會容許他待在我身邊,這個老頭倒是一個很好的忘年之交,所以我也就甘心情願得被他欺負了。

  蘇青走進院落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她不由心中暗笑,上前稟報道:「大人,末將已經見過元帥,王爺說請大人速速歸營,並說一切都按照大人的計策去辦。」

  我微微一笑,道:「紀老先生,請令侄助你收拾一下行裝,我們吃過午飯就要上路了。」

  紀玄手一抖,正在撿棋子的手一抖,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一聲輕響,他神色變得悻然,道:「老夫遵命。」

  我知他心中不快,不過這個時候也不能和他多說什麼,給在一旁侍立伺候的趙梁一個眼色,他上前將紀玄扶了下去,我笑道:「小順子,去整理一下行裝,記得一定要把紀玄老先生那卷孤本帶上,老先生可是答應借給我看幾日的。對了,去告訴呼延壽,準備離開這裡。」

  小順子微微一笑,揮手召來兩個虎繼衛士,讓他們護在我身邊,他的身形剛剛消失在廂房之後,我站起身來,道:「走吧,去湖邊散散步,這真是一個好地方,可惜以後沒有機會來了。」

  一個虎繼衛士朗聲道:「大人,李爺不在,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我不耐煩地道:「這裡又沒有敵人,擔心什麼,難道你們還保護不了我麼,蘇將軍,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不知怎麼,蘇青心中總是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拒絕道:「大人,還是讓末將隨侍的好。」此言一出,她清晰地看到江哲的眼中寒芒一閃,露出一種頗有趣味的神采。

  我看看蘇青,心中不免懷疑她是不是猜到了什麼,不過有她在身邊並不妥當,我還是拒絕道:「不必了,蘇將軍先下去休息吧。」蘇青見我話語中用了命令的口氣,只得領命退去。

  我走到溫泉湖水旁邊,看著清澈見底,如同一塊明淨的碧玉的湖水,在這窮鄉僻壤,有著一湖溫泉匯聚的碧水,造就了這桃源勝地,真是讓人心驚這造化之起,我在兵敗之後可以到此地避難,這大概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吧,越想越是喜愛這個住了數日的地方,俯身下去伸手輕輕撥動那溫熱的湖水,碧波漣漪,將我的身影攪得粉碎,不由低吟道:「碧泉湧出半湖溫,欲洗人間萬古塵。」剛吟出兩句,卻聽身後有人拊掌道:「好詩興,聞聽楚鄉侯詩才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如此良辰美景,江侯爺就是死在此處也應是再無遺憾了吧!」

  我微微一笑,心道:「你終於來了。」知道那人應該不會立刻動手,我站起轉過身去,只見原本跟在我身後的兩個虎繼衛士都是僵立不動,而在他們身後,一個身穿虎繼衛士衣甲,但是形貌卻十分陌生的威武男子負手而立,神情氣度佼佼不群,氣魄更是有笑傲蒼穹的威勢,我朗聲笑道:「原來是段凌霄段大公子親至,哲未曾遠迎,真是有失禮數。」這時遠處身影閃動,那些發覺了我遇到危險的衛士正急急趕了過來,而一道青色身影最是快捷,轉瞬之間就到了二十丈外,正要向前之時,段凌霄厲聲道:「若有敢過此線者,我當立刻殺了楚鄉侯。」言未罷而回身一拂,一道勁氣透體而出,在十五丈之外的地面上劃了一道橫線,小順子停在線外,雙目透出冰寒的殺機,卻終是沒有越過此線。這時,呼延壽和蘇青也已經趕到,落在橫線之後,都是面色焦急,神色慌亂。

  我卻是心平氣和,微笑道:「久聞魔宗首座弟子氣度不凡,前次大公子殺我大雍將士多人,哲至今銘刻在心,今日大公子想必是為了取江哲性命而來的吧。」

  段凌霄此刻卻並不著急,他早就知道無論如何,只要自己殺了江哲,就必定驚動眾人,所以也不著急脫身,憑他的武功,只要不硬拚,不陷入戰陣,外面又有自己幾個同門師弟接應,想要逃走並不困難,而且他距離江哲只有一丈距離,而武功最高的邪影距離自己卻有十五丈,這樣的距離,就是師尊親自出手,也別想攔住自己殺了這個文弱書生,所以他也就不急著下手,畢竟對這個江哲,他也是有幾分好奇的。

  我見他暫不出手,卻也心中略寬,若是一會兒打起來,可就沒有機會這樣心平氣和地說話了,看看那兩個僵立在一旁的兩個侍衛,見兩人都是怒容滿面,大汗淋漓,卻是無法動彈,便問道:「段大公子,閣下為何沒有對這兩個侍衛下毒手呢?哲心中雖然感激,卻也覺得有些奇怪。」

  段凌霄笑道:「我非是心慈手軟,只是聽聞楚鄉侯精於用毒,昔日曾經以此將鳳儀門諸人制住,而我又想和侯爺敘談一番,所以留下這兩人性命,希望能夠讓楚鄉侯克制一下,不敢擅自用毒,以免傷害這兩人性命。」

  我目光一閃,道:「段大公子難道忘記了,他們都是我的侍衛,本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才待在我身邊的,我就是將他們一併害了,想來也沒有人可以怪我,就是他們自己,九泉之下也會如此想。」

  那兩個侍衛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看來對我的話語十分贊同,段凌霄雖然看不到他們的神情,可是僅憑他們呼吸的變化,就已經知道這兩個侍衛果然是赤膽忠心之人,不過他卻沒有絲毫擔憂,道:「若是旁人或者會如此做,但是段某覺得以江侯爺的性子,對敵人自然是絕情絕義,可是對自己人卻是心慈手軟,這是段某遍閱和侯爺有關的情報之後所得的結論,而且非若如此,玉飛恐怕也不能從侯爺手下逃出生天吧,如今若是說侯爺會不顧這兩人性命而暗施劇毒,段某絕不相信。」

  我一時語塞,雖然他說秋玉飛之事只是巧合,可是仔細想想,我還真的不大喜歡對身邊人下毒手,不說別的,若是我沒有實現安排好,今日遭遇這樣的情景,我就是可以施毒,也斷然難以下手的,畢竟這兩個侍衛都是在寒園的時候就跟隨我的舊人,這次又讓他們置身險境,我已經是於心不安了。

  段凌霄見我神色數變,知道說中我的要害,便不緊不慢地道:「江侯爺輔佐雍王殿下登上帝位,而後又拋棄權勢隱居東海,段某本是十分佩服,只可惜侯爺終究拋不下君臣恩義,拋下隱逸生活助齊王攻我北漢,我雖深慕先生才華,如今也只能生死相見了,不過若是侯爺肯答應從此歸隱林泉,再不為大雍出謀劃策,段某今日可以放過先生一次。」

  我輕歎一口氣道:「榮華富貴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只是江某生平最是貪生畏死,大雍若不能一統天下,江某今生也不能安居樂業,段大公子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不過大公子故作此言,是否希望削弱我屬下眾人鬥志呢,其實在下手無縛雞之力,大公子其實不必如此費心的。」

  段凌霄歎息道:「侯爺過慮了,段某只是不忍四弟傷心罷了,他臨去東海之前曾經傳書與我,說及和侯爺相交之事,雖然當日他定要置侯爺於死地,但對侯爺卻是十分敬慕。我知玉飛落落寡合,生平罕有知交,所以也不忍傷害侯爺性命,可是此番貴軍雖然落敗,仍是未傷元氣,而侯爺在此時脫離大軍保護,乃是我軍削弱貴軍的唯一機會。本來若是侯爺肯答應歸隱,段某想請侯爺到晉陽休養,可惜我的好意不為侯爺所納,如今只能是生死相見了。」

  我不怒反笑,若是我方才貪生怕死,答應歸隱,這段凌霄想必會接著提出讓我隨他到晉陽去,甚至還會以魔宗宗主之名起誓不傷我性命,可是我一個堂堂大雍監軍,駙馬都尉,楚鄉侯真的被脅裹到北漢國都,我還有什麼顏面去見長樂公主和皇上呢?這魔宗可真是好大的口氣,可惜我江哲雖然貪生畏死,卻也不是苟且偷生之人,當日我可以冒著生命危險去飲雍王的鴆酒,今日又怎會讓自己陷入生死由人的境地,就是我沒有事先設下羅網,等段凌霄自投,也絕不會甘心被俘的。

  我恢復冰冷無情的心境,道:「段大公子,你可曾想過為何蘇青一人前來接應?」

  段凌霄心中一凜,眼前這青年瘦弱的身軀上突然散發出無窮的威嚴和殺氣,令人刮目相看,他一邊留心身邊的動靜,一邊道:「想必是貴軍以為我軍斥候密諜已經全部退走了吧?」

  我搖頭道:「非是如此,哲平生最慣落井下石,所以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是哲心性驕傲,料想貴軍必然要趁機刺殺在下,與其等待貴軍來刺殺,不如引蛇出洞,我料來刺殺在下的必是段大公子,蕭桐武功不如小順子,他又是掌管軍中斥候之人,不能輕易犯險,所以必是大公子出手,可是四野茫茫,我們隱蔽之處又是難以找尋,我若是大公子,也會盯著我軍大營,因為我勢必要和中軍取得聯繫。所以我派蘇青回去報信,一來閣下認得蘇青,二來,有段無敵在安澤,應該可能知道蘇青在我身側,果然不出我所料,大公子跟蹤蘇青到此,我令虎繼衛佈防著重於外圍,閣下若想行刺成功,必須要等到我身邊侍衛最少的時機,所以我遣開小順子,只帶了兩個侍衛到湖邊,果然閣下不出我所料,換上我身邊侍衛的服飾之後,混到湖邊欲圖刺殺,不知道被閣下所制住的侍衛,是生是死?」

  段凌霄心中一寒,自己連日來所為,這個江哲竟是如同眼見一般,他再次凝神細察,仍然不覺身側兩丈之內有人,他一邊暗自思忖,一邊漫聲道:「自然是死了,不過虎繼衛果然厲害,我親自出手,仍有一人幾乎喊出聲來,不過為了避免驚動眾人,我只殺了三人,想來侯爺不會心痛的。」

  我卻當真是心中一痛,雖然早知必有犧牲,仍是讓我心中愧疚,不由掩面道:「罷了,你們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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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凌霄早已心有準備,但是以他的身份若是我這麼一說他就出手,那可就沒有面子了,所以他仍然靜立不動,想看清楚襲擊從何而來,若是來自身後,那麼十五丈的距離足以讓他先殺了江哲,此刻他已經沒有生擒江哲的想法了,這樣的人物還是讓他早些死去的好。

  隨著我的話音剛落,那兩個侍衛前邊和我只有半步距離的位置,突然泥沙飛揚,兩道身影破土而出,轉瞬間已經將我護在身後,段凌霄心中一寒,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怎麼可能,這麼近的距離自己竟然沒有發覺有人潛伏。塵土飛散之後,段凌霄已經可以看清那兩人身形,卻是兩個大約三十五六歲年紀的僧人,神光內斂,相貌平平,但是眉宇間卻帶著剛毅果決之色。段凌霄冷哼一聲道:「原來是少林和尚?」

  這時江哲清越的聲音響起道:「法正大師、法忍大師乃是上一輩少林十八羅漢,數年前和鳳儀門主一戰之後,只有數人生還,兩位大師經此一役,禪功精進,佛門武功最精吐納收斂,所以才能瞞過大公子耳目,不過大公子放心,兩位大師自承不是閣下對手,所以江某還另外請了高手前來助陣。」

  段凌霄心中一沉,這兩個和尚都曾經和鳳儀門主生死交戰,能夠倖存下來已經不好對付,想不到江哲還有高手暗藏。這時他身後傳來一個沉穩地聲音道:「貧道張錦雄見過段大公子。」然後又是一個柔和的聲音道:「峨嵋凌真子見過段大公子。」

  段凌霄身形一閃,已經退後丈餘,然後側過身去,向身後兩人看去,只見從那橫線之後,兩人緩緩走去,一個是青衣道人,相貌方正威猛,神完氣足,雙手空空,另一個卻是一個淄衣女尼,相貌秀麗,神色恬淡,手中一柄拂塵。段凌霄不由輕歎道:「想不到江侯爺這次真是勢在必得。」

  我隱身在法正、法忍身後,聞言不由嘴角上翹,但是很快就收斂回去,這幾個人可是我想了又想才選出來的,這次進攻沁州,為了防備魔宗弟子,齊王早就上書朝廷請動了江湖正派高手相助,各派最出眾的高手往往都在本門潛修,這也難怪,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沙場征戰已經無助於心境的修煉,留在大雍朝中軍中的高手往往不是絕頂高手,有幾個武功絕頂的又都在皇宮,所以這一次我是特意請皇上徵召了一些江湖高手在軍中聽用,當然此事十分隱秘,這些高手的身份可是很秘密的。

  少林寺派來的高手最多,當年倖存的十二金剛就來了六人,還不算其他各代弟子。崆峒前次依附太子,雖然因為張錦雄的迷途知返而沒有遭到牽連,可是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這一次可是出了血本,讓掌門弟子張錦雄帶著十二名門中精銳弟子隨軍。張錦雄回到崆峒之後,因為經歷大風大浪頗多,看破世情,出家做了道士,武功更是突飛猛進,又修煉了崆峒幾種秘傳絕學,如今武功已經是超一流水準,雖然還沒有進入先天境界,可是也不過一線之差。峨嵋也不含糊,凌真子乃是峨嵋第一高手,雖然年過四旬,卻是彷彿二十許人,峨嵋亂披風心法已經是爐火純青,一手拂塵絕技天下聞名。

  我寫給齊王的書信,讓他提前一天派來幾個高手,按照信上的地圖趕到此處,然後布下陷阱,等待段凌霄入伏,當然我也想到可能段凌霄不會來,但是在我計算中,至少有六成機會可以見到段凌霄,如今他已入伏,這四大高手雖然都未能進入先天境界,可是也基本上都是一線之差(這是小順子評估後的結果),再有小順子壓陣,段凌霄可是插翅難飛了。

  想到得意處,我朗聲道:「若是段大公子肯束手就擒,江某願意立誓不會相害,不知段大公子可願意麼?」

  段凌霄深沉如淵海的眼中閃過一絲了悟,道:「生有時,死有地,此地清幽如同世外桃源,段某就是死在此處,也是無怨無尤,江侯爺手段通神,在下佩服。」

  我聽得此言,卻是心中一動,一件從前被我忽略的事情湧上心頭,我要殺段凌霄,實在是因為他武功太高,想到若非蘇青探察到敵軍水攻之策,只怕我也難逃水淹之禍,所以我越發擔心段凌霄此人,他武功高強,若是將來被他發覺我的佈置,豈不是功敗垂成,所以我才不惜以身涉險,誘他入伏,準備將他擊殺。可是目的即將達成之際,我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這些日子只想著此人的威脅,卻忘記了此人乃是魔宗首徒,若是此人死在此地,那麼京無極竟可以堂而皇之的親自出手,我豈不是自找麻煩,只要段凌霄不死,京無極除非我們攻到晉陽,是不會輕易出手的,所以段凌霄不能死,甚至不能生擒,只能讓他身負重傷而走,這樣才符合我軍的利益。

  在我沉思的時候,段凌霄已經出手,身形直撲向我所站的位置,似乎想要一舉狙殺於我,當然,法正、法忍早就嚴陣以待,臨來之前,齊王曾有嚴令,若是楚鄉侯有什麼三長兩短,誰也別想好過,方才隱在坑中聽見江哲與段凌霄交談,兩人已經是心中忐忑不安,生恐江哲有個好歹,雖然知道江哲身穿軟甲,而且兩人又做好了阻攔段凌霄一擊的準備,仍然不免心中惴惴,此刻那裡會讓段凌霄得手。就在兩人出手相攔的時候,三股真氣一觸,段凌霄已經以比來勢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半空中身形一轉,意圖脫逃。而這時,唯一可能身法勝過段凌霄的小順子卻是不管不顧,搶到了我身邊將我護住,眼看段凌霄就要脫出四人包圍的時候,三抹紅光一閃,恰好攔在段凌霄去路之上,段凌霄揮手一掃,紅光穿破了他勁風,在他身前才緩緩跌落,饒是如此,段凌霄也是身形一滯,已經被法正、法忍、張錦雄和凌真子圍在當中。那三抹紅光卻是張錦雄以崆峒秘傳手法射出的三枚血蒺藜,可以穿破先天真氣的絕毒暗器。。

  段凌霄見唯一的機會已經失去,神色一凝,立穩門戶,專心迎敵,五人戰在一起,段凌霄固然是武功高強,而四人早就練習過聯手合擊之術,法正法忍內力高深,大開大闔,幾乎承擔了大部分攻擊,而張錦雄武功走偏鋒,狠辣歹毒,殺傷力最強,凌真子的亂披風心法最擅以柔勝剛,她也不急躁,仗著輕功身法攔在外圍,只要段凌霄一想突圍,就會面對她無孔不入的攻勢,四人聯手,果然威力無窮。雖然段凌霄不愧是魔宗首徒,應付得宜,不露敗相,可是想要脫身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有一個小順子在外面虎視耽耽呢。

  小順子護在我身邊,看著這場龍爭虎鬥,卻沒有出手,一來是不放心我的安全,二來卻是在研究段凌霄的破綻,希望一舉克敵,他的心思可是瞞不過我的,我微微皺著眉頭,想著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這時,呼延壽和蘇青帶了二十餘人回來,呈上六顆首級,呼延壽高聲道:「啟稟大人,隨段凌霄來犯的六人皆已斬殺,請大人查驗。這些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應該是魔宗弟子,不過我們也有三名弟兄受了傷。」

  我微微一歎,唉,段凌霄入莊之時,我暗中埋伏下的哨探已經發覺跟隨他來的這些人,所以段凌霄殺我侍衛,奪取衣甲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來了,只是可憐那幾個侍衛了,年紀輕輕就死在敵人之手,我卻無能為力,淡淡道:「呼延將他們的首級拿去祭奠勇士英魂吧。」

  呼延壽知我心意,並不起身,道:「大人設伏之事,我等都早已知曉,其中危險人人盡知,就是丟了性命也是無怨無悔,請大人不必自責。」

  我心中一暖,深深的看了呼延壽一眼,道:「若是我不得已需要放過此人,你們也不會恨我麼?」

  呼延壽心中一驚,但他很快就說道:「大人必是深思熟慮,才作出這樣的決定,末將等人不會有怨言。」

  我心中一寬,看看蘇青,只見她目光炯炯,望著呼延壽,神色間有些驚異,見我望向她,才道:「大人神機妙算,如此決定必有深意,蘇青支持大人任何決定。」

  我這才放下心來,道:「段凌霄帶來之人想必都是好手,殺此六人已經足以抵償我軍勇士的性命,你們先退下去吧。」

  呼延壽和蘇青退去,兩人指揮虎繼衛將周邊圍住,擺好了苦練的刀陣,若是段凌霄脫出重圍,也絕不可能輕易突破他們的刀陣。天羅地網已經搭就,段凌霄已是網中之鷹,再也難以脫身,只是我卻心中難以決定,究竟是殺還是不殺。

  又戰了百餘招,段凌霄心中清明如水,雖然圍攻他的四人都是當時高手,可是和他比起來還是相差很遠,先天後天雖然只有一線之差,卻是天淵之別,若是只有這四人,拼著受些傷,段凌霄也自信可以將他們全殲,但是如今外面有百餘虎繼雲集,刀陣已成,他已是難以脫身,而站在江哲身側的那個青衣少年,雖然沒有出手,但是冰寒的目光彷彿可以穿透人心,段凌霄幾乎用了五分心思來防備他,天羅地網即成,就是師尊在此,也未必可以全身而退。如今險惡局勢,段凌霄卻只覺心中興起絲絲快感,生死一線的這種刺激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難領略到了,這困窘的情勢反而讓他更加興奮起來。

  小順子眼中突然寒光一閃,因為他已經發覺場中的戰局有了隱隱的改變,雖然段凌霄仍然是以一敵四,而己方四人仍然是交錯攻守,不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是渾然一體,彷彿一個人長出了四雙手臂一般,可是段凌霄似是胸有成竹,往來自如,雖然不能突破四人圍攻,但是不論四人如何施展奇招妙技,都被他化解於無形。雖然此人乃是大敵,可是小順子還是心中暗暗敬佩,他對江哲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方纔已經隱隱感覺江哲心中有些憂慮,所以低聲問道:「公子,我需出手了。」

  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看看場中激戰的段凌霄,神色從容,氣度雍容,心道,若是我讓小順子生擒,恐怕會妨礙他出手,段凌霄是生是死還是看他自己的運氣吧,最多我和魔宗對上就是,神色恢復如常,我冷冷道:「出手吧,小心行事,生死不論。」

  小順子輕輕點頭,緩步上前,呼延壽和蘇青則知機地站到我身邊,將我護住,畢竟我的安危才是最要緊的,魔宗武功高深莫測,誰知道段凌霄有沒有什麼兩敗俱傷的絕學呢,若是給他尋到機會傷了我,就是將段凌霄千刀萬剮也不能挽回這樣的損失。

  段凌霄心中凜然,他自然是看到了場外的變化,小順子若是參與圍攻,那麼他就沒有生出的可能了,可是他也知道這是一個唯一的逃走機會,若是小順子要加入戰圈,那麼圍攻自己的四大高手不免要讓開一個空隙,而敵方的第一高手親自出手,不論如何,其他人心中都會有些鬆懈,如果自己能夠把握包圍開闔的瞬間,就可以突圍而出,錯過這個機會,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可是如何把握這個機會呢?段凌霄心中生出死志,靈台一片空明,六識達到平生最靈敏的境界,他的這種變化雖然細微,而且出手也沒有什麼改變,可是圍攻他的四人都是只差了先天境界一線距離的高手,心中頓生漣漪,也知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凝神專注,準備在最合適的時機放開防線,讓小順子可以進入戰局。這種無言中的緊張局勢就連那些看不出其中奧妙的普通虎繼衛也都凝神屏氣,不敢有絲毫鬆懈。

  我雖然不會武功,可是在東海之時也常常看桑先生、小順子和董缺等人切磋,憑著我過人的六識,更是將各人神態看的清清楚楚,何況江湖搏殺也是暗合兵法,我心中靈光電閃,突然明白了勝敗關鍵。小順子加入戰局之時,正是我精心設計的陷阱最強之時,而在這變化之前的剎那卻是最弱的一刻,只要渡過這一剎那,段凌霄就已經落入我的掌握。心中電轉,看著緩緩接近正在交手的五人的小順子,我心中盤算著如何襄助眾人,破去段凌霄的一線生機,目光一掃,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對著身邊的蘇青低聲說道:「你威力最強大的劍法是什麼?」

  蘇青低聲道:「師尊曾傳蘇青一招劍法『玉石俱焚』,只是蘇青練得還不到家,不能隨意使出。」

  她的聲音快速而低微,沒有絲毫猶豫,我心中一陣讚賞,果然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對上官的命令沒有絲毫違逆之心,我也不和她客氣,道:「用你最凌厲的劍法,等到小順子加入合圍的時候,阻攔趁機突圍的段凌霄。」

  這時候小順子已經走到戰圈外圍,幸好他為了讓四大高手做好自己加入的準備而緩行,否則我可沒有時間安排蘇青阻擊了,而蘇青也不愧是聞紫煙弟子,我雖然說得不甚明白,可是她卻心領神會,趁著眾人都注視戰局的時候,輕輕移動到旁邊,右手按在劍柄上,一雙冰寒的美眸盯著段凌霄的一舉一動,而呼延壽則移動一步,將蘇青移開的破綻彌補過去。

  就在這時,圍攻段凌霄的四大高手,同時移形換位,身形快捷如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這四人已經變換了方位,而本來嚴密的防線也留下了一個空位,而小順子身形如同鬼魅幻影一般,出現在那個空位上,五人動如風火,選擇的時機幾乎可以說是完美無缺,可是,果然如同天地至理一般,陣勢在轉為最強之前就是最弱之時,就在戰陣開闔這一剎那,段凌霄的身形彷彿化成虛幻,如同驚雷掣電一般突破了重圍,如同流虹逸電一般向湖水方向掠去。而這一刻,看到小順子加入戰局的眾人果然都是本能的心中一寬,這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破綻被段凌霄牢牢把握。他所選的方向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雖然這個方向似是絕地,可是江哲卻正在這個方向,所以保護江哲的呼延壽和蘇青必然都會首先竭盡所能保護江哲,以這兩人的武功,自己絕對不可能一擊取了江哲性命,而段凌霄也沒有想過這樣做,他只是希望凌波而過,隱入對面的密林當中。

  他的計策本是萬無一失,就在他從小順子身側掠過的時候,五人都是大驚,用盡渾身解數攔阻於他,兩個少林僧人都是大喝出手,凌空直擊,百步神拳擊向他的背心,而張錦雄面色突然變得通紅,吐氣開聲,一拳擊向他右肋,這正是崆峒最高深的絕學——七傷拳,這一拳暗藏七種不同的勁道,若是擊中人身,可令令骨骼經脈全部震斷,外表卻是看不出任何傷痕,凌真子則是一聲叱喝,拂塵上千萬銀絲都抖的筆直,拂向段凌霄的後腦,而最具威脅的就是小順子,他的武功本就和段凌霄相差無幾,那玄鐵髮簪早已不需使用,一指凌空虛指,一道陰冷冰寒的真氣如同利刃一般刺向段凌霄重穴。在這狹小的空間之內,各種勁力交錯激盪,段凌霄身上所穿的虎繼衛軟甲化作片片蝴蝶,在尖利的勁風呼嘯中,段凌霄成功的突破五人圍堵,身形化成一個弧線,準備避開直面江哲的方向,畢竟他還不想因為激怒眾人而再度落入重圍,而江哲若有生命之險,那是最能激怒眾人的事情。

  而就在段凌霄突破包圍的時候,一聲劍嘯驚破長空,一道黑色身影凌空向段凌霄逃逸的路線撲去,劍光如同春雲乍展,劍勢更是充滿了有我無敵,一去誓不回的氣魄,劍光臨身時,段凌霄心中長歎,一拳擊出,拳劍相交,那柄百煉鋼的長劍寸寸斷折,蘇青倒飛而回,段凌霄也是後退了半步,此刻他離湖水也不過三步之遙,可是咫尺天涯,生死相隔,小順子面帶嚴霜,已經擋在段凌霄身前,將段凌霄攔住,而四大高手也已經合圍而來,五人將段凌霄困在其中,戰陣已成,再無空隙。段凌霄一聲長歎,知道自己唯一的生機已經生生斷絕。他的目光穿越眾人,落到了江哲身上,只見他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彷彿一切盡在其算中,而蘇青則面色蒼白地站在他身側,可見方纔那一劍也是令她損耗極大。雖然出劍的是蘇青,可是段凌霄卻知道蘇青沒有那樣的心機察覺自己的突圍時機,而最有嫌疑的自然就是可以指揮蘇青的江哲了。想不到自己也會喪命在這個青年手上,段凌霄露出一絲苦笑。

  看著被小順子和其他四大高手聯手迫回原處的段凌霄,我心中終於一寬,這下段凌霄是注定被留在這裡了,就是想要生擒也未必沒有機會了,方纔他突圍之際,必然受了重傷,小順子和四大高手的攔截不是可以輕易避過的,如今小順子他們心中不免羞惱,出手一定更加嚴謹,這樣的情形若是段凌霄還能逃生,那麼他只怕已經可以列入宗師一級了,不過在我看來,似乎是沒有這個可能。不過我倒是真的佩服此人,小順子武功可能和他差不多,但是在經驗上可是差得多了,畢竟是年紀太輕了。不過經過今日一戰,他應該更能精進一步吧。

  又過了片刻,就是我這不懂武功之人也看得出段凌霄似乎已經沒有還手之力,只是憑著意志苦撐罷了,小順子等人卻是配合默契,越來越得心應手。就在我心想是否讓小順子生擒段凌霄的時候,小順子突然連出殺招,我只覺眼前一花,場中局勢已經大變,小順子和段凌霄兩人硬碰硬地激鬥起來,而其他四人則將兩人圍在當中,伺機襲擊段凌霄的軟肋。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小順子已經一掌擊中段凌霄肩頭,段凌霄身形踉蹌後退之際,法忍、法正都是精通擒拿手的少林高手,趁機出手,將段凌霄絆住,段凌霄一聲厲喝,一道碧血從口中激射而出,法忍法正都是少林高手,對魔宗密學頗有瞭解,都是極力閃躲,避開了內含段凌霄精血真氣的「碧血箭」,段凌霄得到一絲空隙,但是張錦雄和凌真子卻已經補上了空位,段凌霄低身避過凌真子的拂塵,卻覺右膝一痛,卻是小順子一指虛點,指風擊中他膝間委中穴,冰寒的真氣侵入要穴,段凌霄幾乎站立不住,他索性右膝跪地,一個翻滾,間不容髮之際避過張錦雄掌風。段凌霄自知生還無望,他也看出敵人有生擒之念,否則剛才兩個和尚就不會使用擒拿手了,心中頓時生出絕決之念,身為魔宗首徒,未來的魔宗宗主,焉能被俘受辱,段凌霄心中一歎,就要自斷心經。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眾人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厲喝道:「統統住手,不然我殺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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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凌霄本已心如死灰,但見小順子五人都是收手後退,除了將自己圍得更加嚴密之外,竟然都不再出手,不由抬目望去,只見那些虎繼衛士向兩側散去,露出兩個人來,那兩人一個是白髮老者,一個是猶帶稚氣的清秀少年,那老者神情萎靡,手臂上胡亂纏著布條,鮮血滲出布條縫隙,更顯得萬分狼狽,而那少年左手架著那老者,右手執短刀抵住那老者咽喉,正站在江哲對面,相距遙遙。這時,那些虎繼衛中突然傳出叱罵之聲道:「凌端,你這忘恩負義之輩,竟敢用人質威脅我等。」江哲冷冷望了那虎繼一眼,冰冷的目光讓他悻悻退下。

  卻原來那少年正是凌端,他跟隨秋玉飛回到北漢之後就無意回到軍中,畢竟對他來說,他的將軍只有譚忌一人,何況秋玉飛有意引薦他投入魔宗,雖然秋玉飛沒有來得及回到晉陽就去了東海,但是仍然給了他一封書信讓他去見段凌霄,而段凌霄對凌端頗有好感,雖然還沒有正式將他收為弟子,但也是遲早之事。凌端跟在段凌霄身邊雖然不久,但是他的武功本是譚忌給他扎的根基,又得秋玉飛、段凌霄先後點撥,武功精進不少,雖然還不如這次段凌霄攜帶的幾個魔宗記名弟子,可是已經勉強進入二流,他又是多年從軍,對沁州、澤州地理十分熟稔,所以這次也跟隨段凌霄參與了戰後的搜殺行動。不過在跟蹤蘇青的時候,段凌霄是獨自進行的,而其他接應段凌霄的魔宗弟子則是跟著段凌霄留下的標記趕來的,只有凌端因為武功不高,在十里之外就被眾人留下看守馬匹,這才逃過了虎繼衛的捕殺。可是凌端卻不甘心留在後面等待,對他來說,江哲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陰影,他最尊敬的將軍,他同患難的朋友都是間接死在這人手中,所以他違背命令偷偷潛入村中。不過他來得晚了,此時虎繼衛已經撤下埋伏,在湖邊困住了段凌霄,其餘魔宗弟子紛紛授首,凌端來得遲了,卻是保住了性命。

  凌端自知沒有本事救援段凌霄,心中只能企盼段凌霄能夠自己逃走,可惜的是,段凌霄突圍失敗,凌端心中明白此番必是全軍覆沒,而唯一的轉機就在於自己,因為似乎雍軍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雖然段凌霄尚未正式受凌端為徒,可是凌端心中已經將段凌霄當成了恩師,弟子為了救師尊性命,本就應該不吝犧牲,所以凌端作出了不顧生死的決定。

  他潛入村中之時就發現了紀玄和趙梁兩人,這兩人被兩名虎繼衛保護著,或者說是軟禁著,不許他們離開住處,趙梁倒沒有什麼,趙玄卻是在那裡不住口的抱怨江哲,聽得那兩個虎繼衛苦笑連連。雖然如此,但是跟隨了江哲一段時間的凌端卻知道江哲雖然性情隨和,可是御下卻很森嚴,他可是親自領略了江哲手段的,而趙玄雖然怨言不斷,可是凌端憑著直覺卻能夠感覺到這個老人語氣中的親切,他談及江哲的語氣倒像是知交和長輩的口氣,而從那兩個虎繼衛的神情上來看,也並未因此惱怒,這說明江哲對這個老人不是很尊重就是很容忍,不論是那一種情況,都說明了這個老人的重要性。想到這裡,凌端便決定挾持趙玄要挾江哲,當然可能將這根本就不在乎這個老人的性命,可是凌端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段凌霄死在這裡,他很清楚段凌霄的高傲,他是絕對不會苟活於世的。

  可是不說那個忙著整理行裝的青年武功不弱,就是那兩個虎繼衛也不是自己可以輕易對付的,而且還不能驚動湖邊的雍軍,不過幸好凌端帶了一筒袖箭,這本是蕭桐給他的,這時北漢斥候使用的擒敵利器,箭頭上淬了強烈的麻藥,可以生擒敵人以便刑訊,憑著秋玉飛、段凌霄傳授給他的密技,他順利地將四人全部放倒。不過他並沒有取這幾人性命,這卻不是他心軟,他是擔心若是殺了這幾人激怒江哲,只怕會弄巧成拙。

  我初時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兩名虎繼衛和趙梁保護著紀玄,凌端武功雖然出色,畢竟年紀還輕,不會是虎繼衛的對手,就是偷襲暗算,也不該無聲無息地得手啊。蘇青在我身邊低聲道:「大人,那人想必用了淬藥的暗器,兩軍斥候都有這樣的暗器,那是為了生擒敵人用的。」我心中恍然,怪不得紀玄一臉有氣無力的模樣,這樣的手段我不是不知道,甚至秘營弟子手中的淬毒暗器都是我親自研製的,不過我一直當凌端是一個品性光明之人,一時想不到他會用這種手段罷了。如今想來不由暗笑,畢竟凌端乃是譚忌親衛,看來如今和魔宗關係也是非淺,這樣的出身,怎會計較什麼手段。

  我看了一眼紀玄,見他神情委頓,心中不由微怒,道:「凌端,昔日之事江某也懶得提起,你視我待你恩義如同糞土,我也不怪你,今日你竟然想用人質威脅本侯,莫非你以為本侯乃是心慈手軟之人麼?」

  凌端心中一寒,只見江哲神情冷淡,雖然是文弱書生,氣度儒雅,但是此刻負手而立,單薄的身軀彷彿如同雪裡青竹一般傲然,眉宇間更是帶著淡淡殺氣,想起昔日之事,只覺得思緒如潮湧。他苦澀地道:「大人手段,凌端不敢或忘,昔日凌端本已是待死之囚,幸而得大人憐憫,逃出生天。雖然大人後來殺了李虎,凌端心中怨恨多時,可是如今想來,我們的性命本就是大人撿回來的,就是大人再收去我們也是無話可說,當時大人若為穩妥,本應將我一併滅口,可是大人還是放過了在下。當日雪地野店中,凌端為琴聲激起心魔,刺殺大人,又是大人開恩,饒了凌端性命。三番饒命之恩,凌端不敢忘記,可是凌端也不能忘記譚將軍、李虎之死,而且如今段大公子乃是凌端欲拜恩師,恩師性命危在旦夕,身為弟子焉能坐視。凌端猜測大人對這老先生十分關愛,所以斗膽要挾,只要大人肯放過大公子,凌端情願一死謝罪。」

  我皺皺眉頭,雖然殺死段凌霄不是我的意思,可是我也看出來了,若是想要生擒恐怕是沒有可能的,這個段凌霄身份十分重要,見他性情才智,絕對不是肯忍辱負重的人物,可是這樣放過他我又不甘心。下意識的望著小順子,我用眼色詢問他的意見。

  小順子眉頭一皺,在他看來,自然是殺了段凌霄最好,那個紀玄如何比得上段凌霄重要,更何況若是有這樣一個高手,終究是公子的威脅,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擅自作主,畢竟公子眼光深遠,很多決定當時看來十分不智,日後卻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所以他最後決定只將當前情形說明即可。思忖一下,小順子傳音道:「公子,段凌霄先後中了我兩指,如今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我的內力至陰至寒,桑先生又曾經傳我一種心法,可以克制魔宗心法,他的內傷如同附骨之蛆,若想恢復如初,就是有魔宗相助,沒有數月時間也是不可能的,現在他不過是強行支撐罷了。」

  聽了小順子的話,我心中略寬,即是如此,一個不能動手的段凌霄換紀玄,我就不吃虧了,不過便宜需要多佔,也不能讓凌端輕鬆得逞,否則以後有人效仿怎麼辦呢?故意將神情放得更冷,我森然道:「凌端,念在你也曾經在我身邊聽用,只要你放了紀老先生,我就饒你性命,否則我就先殺了段大公子,再和你周旋。」

  凌端眼中閃過堅定的神色道:「大人,凌端既然敢要挾您,就沒有將生死放在心上,若是大人令人繼續向大公子出手,凌端只有先殺了這位老先生,然後陪著大公子死在此地,此人是生是死,大人一言可決。」

  我心中一跳,想不到這個凌端如此堅決,不過他怎麼會知道我定會交換人質?這時候,紀玄或許是藥力漸退,勉力高聲道:「老夫不用你江隨雲相救,要殺就殺,老夫豈是可辱之人。」我幾乎咬碎了牙齒,這個紀玄,真是給我找麻煩,不過凌端若是誤會我不想救他就麻煩了,連忙仔細查看凌端神色,見他神情越發自信,任憑紀玄高聲呼喝,只是將短刀抵住紀玄咽喉,既不輕也不重,免得傷害了他,也提防他掙脫。見我沉默不語,凌端高聲道:「大人,你若是再不決定,我就只好殺了他。」

  我恨恨地看向段凌霄,道:「大公子怎樣看這件事情?」

  段凌霄方才一直調理自己的傷勢,以便再出手時可以尋個陪葬,他並不能肯定江哲會為了一個老人放過自己,聽到江哲向自己詢問,淡然道:「端兒也是胡鬧,大人乃是千金貴胄,怎會輕易受威脅,段某自信身價不低,端兒還是速速離去吧,至少這人換你的性命應該是夠了。」

  凌端眼睛一紅,幾乎要噴出火來,他自然也懷疑江哲是否會受自己威脅,雖然江哲似乎很重視自己手上的人質,可是段大公子乃是魔宗首徒,地位尊貴,就是換了自己,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也不願放棄。望向江哲,他咬牙切齒地道:「大人,請你決定,若是不肯交換,在下只有殺了此人,也算討回一些利息。」

  我心中一凜,凌端生性孤傲乖戾,若是再逼迫下去,只怕他真的會殺了紀玄,那可就糟糕了,既然段凌霄已經受了重傷,就是放了也沒有什麼關係,反正只要他數月之內不能出手,我就放心了,等到他可以出手的時候,北漢已經大廈將傾,他武功再高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我微微苦笑,心道,放過段凌霄也就罷了,可不能輕易放過你,眼珠一轉,我冷冷道:「紀老先生雖是我忘年之交,可是段大公子乃是北漢國師首徒,地位何等尊貴,今日一見,也覺大公子乃是一代豪傑,就是放他走也無妨。可是你挾持人質要挾本侯,本侯若是將大公子輕輕放過,豈不是令天下人覺得本侯是可以要挾的,這樣吧,若是你肯放了紀老先生,我允許你用自己性命交換段大公子的性命如何,一命抵一命,我已經吃虧了。」

  凌端一愣,雖然他已經準備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沒有想到會是用這種方式,但是仔細一想,凌端反覺欣然,心道,挾持人質本來就是無恥之事,自己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大公子卻是魔宗首徒,若是能夠以命抵命,果然是自己佔了便宜,想到這裡,他冷靜地道:「大人千金一諾,凌端從未見過公子有食言之事,以命抵命,凌端心甘情願,只是請大人恕罪,大公子離去之前,凌端不能放開人質。」

  段凌霄微微搖頭,此刻他心知肚明,江哲或許並不想留下自己的性命,只憑方才江哲指使蘇青攔截自己的手段,就知道江哲乃是心思縝密之人,也是狠毒之人,絕不會給敵人留下一條生路。他自問若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局面,雖然有些危險,可是不是沒有成功救下人質的可能,凌端的武功並不高。他也不會認為江哲真是信守承諾之人,只要殺了所有知情的外人,還會有誰知道他曾經不守諾呢。所以或許凌端是促成自己生還的人,可是若非江哲早有這樣的想法,那麼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得到這一線生機的。而江哲要凌端以命抵命,或者是因為報復凌端損害他的威嚴吧。可是如今段凌霄已經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了,除非他真得想死在這裡,可是就是他甘願一死,也是救不了凌端。他抬頭向江哲看去,恰好江哲也正向他往來,那雙清澈沉謐的眼睛彷彿帶著一絲嘲諷,四目相對,段凌霄清晰地看到江哲面上閃過一絲驚詫,似乎他已經發覺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不由露出苦澀的笑容,無論如何,自己的性命是一個魔宗後進弟子換回來的,這樣的屈辱想必會跟著自己一輩子吧。

  輕輕歎了口氣,他淡然道:「端兒,放開紀老先生吧,江侯爺是什麼人,豈是你可以威脅的,如今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會無故反悔,你也不要固執了。」

  凌端心中茫然,他對段凌霄已是敬重非常,猶豫了一下,終於放開了紀玄,他自信大公子不會自尋死路,果然他放開紀玄之後,除了兩個虎繼衛迅速扶走紀玄之外,江哲並沒有下令攻擊,甚至也無人來將自己制服。

  我看了一眼神色茫然中帶著死寂的凌端,知道這個少年是真的放棄了一切生存的希望,不由心中憐惜,這時,一個虎繼衛匆匆趕來稟報道:「啟稟大人,趙公子等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只是昏迷過去了。」

  我心中一寬,看看凌端,冷冷道:「凌端,你可知我為何一向對你優容。」

  凌端抬起頭,蒼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血色,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我冷冷道:「你不過是個普通士卒,我何需利用討好你,若非你是譚將軍親衛鬼騎,你的生死我何需費心,當日本侯將你留在身邊為侍從,可沒有屈辱你,而你卻忘恩負義,私自逃走,這也就罷了,念在譚將軍面上,你忠心北漢也是無可厚非,本侯雖然令人緝拿,卻沒有真得對你如何,你僥倖偷生,就應該好生保住性命,可是你今日至此,恐怕也是為了刺殺本侯來的吧,如今見事機不遂,又脅迫人質威脅本侯,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將他拖下去重責五十皮鞭。」自有虎繼領命將他押了下去,凌端已是全無反抗之心,默默垂手走了出去,不多時,遠處響起皮鞭著肉的聲音。

  處置了凌端,我看向段凌霄,微笑道:「大公子對我如此處置可有異議?」

  段凌霄眼中閃過一絲輕鬆,道:「侯爺慈悲,肯饒了凌端性命,段某感同身受,就是侯爺如今違背承諾,取了段某性命,段某也是死而無撼。」

  我微微一笑,段凌霄果然目光如炬,只憑我責罰凌端,就知道我無心殺他,一來我曾經利用凌端,未免對他有些歉疚,二來,凌端的性情我很喜歡,既然他沒有殺死被暗算的虎繼和趙梁,我也就網開一面了,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經過今日之事,凌端必然已經在段凌霄心中有了不一般的地位,將來必然成為魔宗的重要人物,有一個對我戒懼而又感激的人存在於魔宗之中,對我絕對是一件好事情,畢竟北漢魔宗是不可能覆滅的,不說魔宗傳承自有獨到之處,只憑著我的本心,就不會想要滅掉魔宗,畢竟皇上和我都不想看到少林寺這些名門宗派獨大,江湖和朝廷一樣,權力都需要制衡。

  既然對段凌霄已經沒有了殺意,我揮手令眾人退去,只留下小順子、呼延壽和蘇青在身邊保護,就連四大高手也讓他們退到遠處,段凌霄卻沒有趁機發難,他內傷非輕,小順子卻是全無損傷,再有蘇青、呼延壽這樣的高手在旁,段凌霄就是再自負也不會相信自己可以刺殺我,這樣聰明果決的人豈會作出無益之事,所以我也擺出這種友善的格局,不過小順子是不會讓他離開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可是很小心的,誰知道段凌霄會不會發瘋呢?

  我溫和地道:「段大公子,凌端不適合再留在沁州,我會將他送到東海和玉飛一起,不知道大公子意下如何?」

  段凌霄目光一閃,道:「多謝侯爺體恤,這孩子武功雖然不高,但是人品資質都是一流,我也不忍心他在戰場上有什麼損傷,玉飛對這孩子另眼看待,送去東海也是好的,侯爺對凌端果然是十分愛重。」

  我輕輕一歎道:「哲平生遺憾,就是沒有親見譚將軍一面,譚將軍只有這麼一個親近侍衛留下,本侯怎忍心取他性命。」

  段凌霄心中一動,見江哲語氣誠摯,也不由歎息道:「譚忌孤傲絕世,心中滿是仇恨悲苦,當日師尊曾有意收他為門下,可惜因為他心魔太重,所以只命在下代傳武藝,譚將軍身死,我亦痛心不已。」

  我朗聲吟道:「天不仁兮生離亂,地不仁兮起狼煙;親族父母兮化塵土,志摧心折兮可奈何;怨雖報兮恨不息,君恩重兮死亦難;殺人盈野兮吾且不悔,流血飄櫓兮生靈塗炭;君執弩兮吾持戈,吾驅騎兮君相從;沁水寒兮葬吾軀,赴黃泉兮心意平;生死無懼兮慨而慷,逢彼舊人兮吾心傷!」

  段凌霄默默聽著,神情間也現出愴然之色,默默回憶著譚忌的音容笑貌,心中悲意叢生,卻又突然驚覺,他修煉玄功多年,本已很難情緒波動,想不到如今卻是情不自禁,看來內傷之重尤在估計之上,他面色不露出絲毫異態,淡然道:「侯爺真是矛盾,譚忌雖然是死在齊王手中,計策恐怕卻是侯爺定的,如今又何必為之感傷呢?」

  我傲然一笑,道:「我雖然一介書生,卻有些傲氣,這世間之人雖眾,卻多是碌碌無為之人,而其中佼佼不群者卻是鳳毛麟角,我生平最愛豪傑,不論是敵是友,都不會怠慢,只是可惜我終究是世俗之人,礙於身份所限,縱然是心中愛重,也要除之而後快,譚將軍、段大公子都是世間豪傑,所以譚將軍必須得死,而大公子你雖然今日可以不死,但是焉知我不是為了今後的佈局,只是到時大公子不要怪我才好。」

  段凌霄朗聲笑道:「江隨雲果然豪爽,你雖然是文士,卻豪情不減當世英雄,雍帝有你輔佐,難怪這般得意,凌端不過是個後生晚輩,你不殺他也就罷了,不過玉飛曾經刺殺於你,你為何不殺他,反而不惜代價留他在東海呢,這卻不是婦人之仁麼?」

  我微笑不語,秋玉飛雖然武功精進,但是他生性愛好音律,厭倦世俗,這樣的人怎會對我造成威脅,留他下來,一來是我欣賞他,二來也是因為將來有用他之處,殺一個人不代表厭憎他,手下容情不代表慈悲,這些事情豈是可以對人解釋清楚的,何況我也無心辨白,就讓別人認為我有婦人之仁不好麼?

  見江哲不語,段凌霄也是默然不語,他自然知道兩人終是敵對,不能交心,可是這些許時候相處,段凌霄卻覺得江哲此人雖然是文弱書生,卻有林下之風,相處之際時而覺得如沐春風,時而覺得如履寒冰,令人生出不忍遠離也不敢親近的矛盾感覺,只可惜此人卻是大雍重臣。

  沉默片刻,我也從自己的思緒中清醒過來,吩咐道:「呼延,去取酒來,我要為大公子送行。」

  呼延壽警惕的看了段凌霄一眼,下去召喚一聲,不多時親自捧了一個木托盤過來,上面放著一個酒壺,兩個酒盞,我親手提起酒壺,將兩杯酒倒滿,自己端起一杯,呼延壽端著托盤走到段凌霄身邊,段凌霄坦然一笑,也是端起一杯。

  我舉著酒杯道:「大公子,你殺我侍衛,我斬你同門,兩國交兵,你我乃是仇敵,此地只有鄉野村釀,不過今日相逢也是有緣,若是無酒難以盡興,不知道大公子肯否賞光。」

  段凌霄一飲而盡,道:「今日交手,我敗你勝,可是貴軍雖然強大,卻未必可以取勝,希望閣下珍重。」

  我不與置評,只是緩緩喝下杯中酒,道:「大公子可惜沒有領軍作戰,以你的機智果決,用兵應該不在龍大將軍之下。」

  段凌霄先是一愣,又露出淡淡苦笑,自己身為魔宗首徒,需得維持超然姿態,怎能領軍作戰,再說一旦陷身軍旅,武功就難精進,自己乃是師尊嫡傳弟子,為了維繫師門聲譽,更是不能分心世俗之事,只是這種緣故如何能夠對人說起。

  送走了飄然遠去的段凌霄,我心中也是慶幸,幸好這個人不是我的對手,令人帶過受刑之後的凌端,我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問他願不願意去東海見秋玉飛,若是願意就自己上路,凌端目瞪口呆之餘,點頭應允,想來他也沒有面子再和我作對了。不過他離去之後,我委婉地請張錦雄暗中跟蹤他去東海,若是凌端果然守諾也就罷了,若是他途中逃走,那麼就將他殺了,想來譚忌將軍也不會介意我殺了這樣一個無信無義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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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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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6:5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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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寅,北漢龍庭飛決沁水淹安澤,大雍齊王兵敗,楚鄉侯江哲敗走鄉里,遇玄於野,時玄沉痾在身,哲乃強邀入雍軍大營,施聖手起沉痾。

  北漢亡後,玄奉詔覲見雍帝,帝許以厚祿高位,玄辭以忠臣不事二主,雍帝歎息良久,饋金帛田地以綰之。玄受金銀而退,遂於灞上設帳授學。玄經學名家,求學者眾,且不論門第,教無遺類,門人弟子遍及朝野。

  時楚鄉侯江哲性憊頑,每托病不入朝,且多謀善斷,朝野皆畏之,然哲深畏玄。玄每登門,必嚴辭呵責,哲俯首無辯,時人甚異之。或謂邪不勝正之故也。

  玄初為晉臣,奉帝命為太原令長史,劉勝甚重之,貞淵十四年,雍受晉禪,劉勝亦自立國主,玄歎之曰:「社稷崩壞,世無忠臣,吾不能改節而事諸侯。」悄然歸鄉里。後大雍得天下,以富貴招之,玄終不受,雖金銀饋贈不絕於道,玄皆以助寒士讀書,身故僅餘賜第三進,藏書萬卷,家無餘財,殯葬無錢,人皆歎之。

  玄以經學大家名動天下,然事東晉如一,至死不事二君,故立傳於此書也。

  ——《東晉書。紀玄傳》

  送走了段凌霄和凌端,我立刻整齊人馬上路了,險地不可久留,誰知道段凌霄會不會派出別的高手來截殺,再說我已經是滿載而歸,帶回了紀玄和趙梁,讓段凌霄鎩羽而歸,又沒有留下不可冰釋的深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紀玄受了驚嚇,又在病中,不能乘馬,我用了特製的藥物讓他昏睡過去,然後用村中唯一剩下的一輛破舊馬車載了紀玄,趙梁則是隨車侍奉,就這樣趕奔齊王大營。

  遠遠的看見中軍大營旌旗密佈,我心中就是一陣輕鬆,還沒有走到營門,只見營門大開,兵馬如潮水一般湧出,然後就看見齊王身著火色戰袍,縱馬而出,我心中一暖,不論齊王性情是如何高傲驕縱,但是待我卻是始終不錯,就是如今想起當初在南楚的時候,他總是有意無意戲弄於我的情景,也是覺得有趣勝過氣惱,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男兒,我斷然不容別人冤屈陷害了他。

  齊王縱馬過來,我則是緩緩騎馬上前,小順子早已下馬避開,反正只要不縱馬飛馳,我也不會掉下去的。兩騎相近不到數丈,齊王策馬停住,凝神看了我半天,才大笑道:「好,好,看來你跑得是很快,沒有受傷,也沒有吃什麼苦頭。」

  我幾乎是翻了一個白眼,說我跑得快是誇獎還是諷刺啊,沒好氣地道:「那是托了王爺的福,再跟王爺打上幾年仗,只怕我就成了最擅逃跑的監軍了。」

  跟上來的眾將相顧愕然,平日雖然齊王和楚鄉侯總是喜歡開開玩笑,不過在大場面上還是客客氣氣的,想不到竟會在營門外笑謔了起來,幸而新敗之後,本來就有些憂慮的將士不免擔心朝廷是否會有處分,見這兩人如此玩笑,倒是心放寬了些。

  李顯餘光瞥見眾將都是神情一鬆,心中一喜,他這些日子一來煩惱戰敗,二來擔憂江哲安危,不免心情悒鬱,結果令得軍中也是氣氛緊張,他今日藉著迎接江哲的機會故意說上幾句玩笑話,果然起了作用,軍中氣氛大變。他見目的達到,也不多耽擱,在馬車扯著江哲披風道:「好了,我們進大帳議事吧,怎麼樣,路上可平安麼,可有什麼斬獲?」

  江哲讓他派蘇青一人回去,李顯也知道江哲定是想吸引有心行刺的刺客,如今江哲平安回來,他自然想問問捕獲了幾個刺客,若是收穫不小,江哲在大庭廣眾宣揚出來,也算是鼓舞士氣。

  我雖然明白他的心意,不過總不能說我放了段凌霄和凌端吧,於是只輕描淡寫地道:「雖有幾個刺客,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難不成我還帶了人頭回來麼?」

  說話間,我們兩人已經策馬走入營門,下馬直入大帳,小順子帶了眾侍衛去安排住處,安置紀玄和趙梁不提,呼延壽和蘇青都有將職,跟著眾將之後進了大帳,安澤戰敗之後第一次真正的軍議開始了。

  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敗,眾將不免有些頹然,但是畢竟北疆多年纏戰,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次又沒有傷及主力,所以眾將倒也心平氣和。我雖然不是軍旅中人,可是對眾將的心態倒也明白,雖然也為眾將勝不驕、敗不餒的氣度心折,可是想到這是龍庭飛幾年來的持續打擊形成的結果,也不由心中苦笑。

  李顯笑道:「我軍雖然在安澤大敗,可是北漢軍也不是沒有損失,至少安澤城已經毀掉,而且段無敵所部也受了不少損傷,無家可歸的流民更是十數萬眾,雖然北漢軍將流民盡皆撤到沁源,堅壁清野,可是這麼多流民,只怕北漢的糧草會消耗的極快,也不見得對他們十分有利。我軍雖然落敗,可是主力仍在,本王已經發書求援,只需一個月時間,水軍援軍就會到達,到時候我們糧道就會穩固,可以和敵軍大戰一場。如今敵軍已經撤到沁源,那裡是北漢主力所在,本王決定在沁源和龍庭飛決戰,不知道眾將以為如何?」

  眾將也都知道北漢軍已經撤到沁源,若是不進攻難不成還守在這裡麼,自然也無異議,不過宣松心中卻有憂慮,起身道:「元帥,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雖然有水軍援軍,可是遠水不解近渴,安澤和沁源雖然不到百里之遙,卻是關山險阻,沿途山路崎嶇,從陸路運輸糧草消耗極大,如今軍中糧草雖多可以用上半個月,後續的糧草只怕不能及時補給,不若主力暫時駐紮在安澤,派一二將領整修道路,阻截北漢軍南下道路,等到援軍到後再大舉進攻,不知元帥以為如何?」

  李顯聽了也知道宣松所說才是行軍的正理,可是如今偏偏不能這麼做,正盤算著如何措辭,我已經悠然道:「宣將軍所說不錯,只是我軍和荊將軍約定會師沁源,如今雖然不知戰況如何,可是以荊將軍用兵之快,只怕旬日之間就會兵抵沁源,到時候若是我大軍不到,則不能成前後夾攻之勢,若是被龍庭飛避重就輕先擊敗荊將軍,那麼這一戰才是真得曠日持久,雖然如今糧草雖然有些困難,可是還是勉強可以支撐二十天的,至於糧道之事哲願親自負責,必不致令大軍腹中無糧。」

  宣松聽了也覺有理,雖然仍然有些不安,倒是主帥和監軍異口同聲,他又是江哲提拔重用的將領,沒有明確的理由,自然也不好反對,就這樣決定了大軍即日北上的戰略。不知怎麼,宣松偷眼看著江哲若有若無的慵懶笑容,心中泛起一種明悟,似乎有什麼陰謀在展開吧,只不過自己還不夠資格知道罷了。

  遣走眾將,李顯皺眉道:「隨雲,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送上了求援的文書,這兩日應該可以到皇上御前,可是我軍不過小小挫敗,為何你要我在奏折裡面聲稱大敗,並且大肆索要糧餉援軍呢?」

  我微微一笑,這個暫時還是不要告訴李顯的好,慶王李康不穩的事情我並沒有讓齊王知道,這也是皇上的意思,我們都不希望李顯分心旁顧,再說這種兄弟閱牆的事情參與一次已經夠了,我想齊王也不想參與第二次吧。所以只是淡淡道:「這是皇上的意思,現在朝中有些人不穩,若是軍情有變,這些人必定興風作浪,與其讓他們在緊要時候破壞我們的大事,不如讓他們早些露出形跡,所以這次既然我們注定要敗上幾陣,就趁機遞上報急的折子,豈不是正好,就是他們耳眼通天,也會上當受騙。」

  李顯心中一顫,朝中不穩,怎會如此,難道憑著二皇兄的手段還能坐不穩江山,朝中還有何人敢起波浪,秦程兩家忠心耿耿,想來想去除非是自己起了反意。他心中渾沒有將李康當回事,憑著東川那點人馬,而且李康在軍中威勢遠遠不及李贄和自己,就是兩人手下的許多大將也比李康出眾。想來想去,李顯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雖然他知道皇上和江哲有過幾次秘密的通信,可是他只當是皇兄不放心自己,所以江哲暗中報告軍中事機罷了,既然相信江哲不會隨便加害自己,所以李顯只當不知,對於朝中事情他又是懶得理會,東川不穩之事又只有少數重臣知道,所以李顯怎也想不出朝中有何變故。

  我看出他心中疑慮,笑道:「也不是什麼大風大浪,只是戾王、鳳儀餘孽罷了,還有人趁機攻擊殿下,所以皇上不想殿下知道,免得殿下心中疑忌。」

  李顯聽了此言倒是心中一寬,反正這些風言風語從他到澤州統軍就沒有斷過,江哲既然這樣說他也就放心了,只是悻悻道:「皇上信不信也無關緊要,只要不妨礙我攻打北漢也就罷了,等到攻下晉陽,隨便皇兄將我撤職還是降罪就是。」

  我暗暗苦笑,李顯和皇上還是芥蒂難消,不過這個我可幫不上忙,如今能夠讓李顯恢復昔日生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但是也不能不答話,心中存了些埋怨,我故意諷刺道:「哲還以為只有我一人不能看到征服南楚的壯舉,想不到殿下也不想揮軍南征呢?」

  李顯一愣,急急道:「什麼,你說南征,莫非皇上已經有了這個意思?」

  我奇怪地道:「這有什麼,等到北漢平後,難道不用南征麼,皇上的志向乃是一統天下,豈能讓江南在臥榻之側酣睡。」

  李顯恍然大悟,洩氣地道:「原來如此,征南不知道皇兄會不會派我去,不過到時候也未必沒有希望,至少可以讓我帶一支騎兵去攻打襄陽吧,畢竟那裡我已經攻打兩次了,至於南征主力,裴雲希望大些,畢竟這幾年他都在長江防守,還有,若是東海歸降,海濤也有希望,不過隨雲你怎麼不去呢?到時候恐怕皇上不會捨棄你這個大才不用的。」

  我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道:「北疆若平,大雍基業已經鞏固,滅楚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哲久已無心世事,若是皇上開恩,放我還山,我就回東海,若是皇上不願意放我,長安也是不錯的居處。哲背楚投雍,已經是有負故人,如果再率軍攻楚,只怕將來無顏還鄉了。」

  李顯不由暗罵自己糊塗,這種事情都想不明白,連忙道:「不去就不去,南楚闇弱,那裡還用你出手。」

  南楚闇弱,我微微冷笑,前些日子傳來議和的結果,大雍已經同意南楚不再賠款,以江南的富裕,只要數年就可以恢復元氣,若非南楚君昏臣暗,大雍也未必就可以輕而易舉平了南楚,何況還有陸燦在,連我都在他身上吃了苦頭,這個孩子可是不好對付呢。

  李顯覺出帳中氣氛沉悶,轉換話題道:「隨雲你這次自請督運糧草,可要小心謹慎,若是糧草跟不上,只怕你雖然是監軍,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心道,糧草不濟,不過是活罪難逃,我若是也到了沁源,只怕敗戰之際,我就是想跑都跑不掉,還是躲在後面好些,不過這話我可不敢說,雖然齊王也認為我軍還需要一敗,可是在他本心,還是希望能夠堂堂正正勝了北漢軍的,我若是這樣說了只怕他會氣惱,其實我也很好奇,龍庭飛是否會按照我想的那樣行事,我軍勝負也在五五之間,不過最好還是落敗的好,不然敵軍緩緩後退,一城一城的和我們血戰,只怕我軍還沒有攻到晉陽,李康就已經兵壓長安,搞不好南楚也會趁機北上,所以若是龍庭飛真得從沁源敗退,我就得重新策劃戰略了。

  在帳內待得久了,覺得有些氣悶,想著我的軍帳應該已經安置好了,就和齊王告辭,走出大帳,看著昏昏暗暗的蒼穹,我心中猜測著,那封告急的軍情奏折是否已經到了長安,可是已經掀起了漫天的風浪。

  「枕上獨眠愁何狀,隔窗孤月明。夜深雲黯心意沉,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

  曉來百念都成灰,剩有寂寥影。清淚滴盡梧桐雨,又聞聲聲更鼓摧人腸。」

  長安深宮昭台閣內,一個容光絕麗的宮裝女子輕撫銀箏,低聲吟唱這一曲幽怨悱惻的虞美人,雖然是錦衣玉食,珠圍玉繞,卻是孤寂無依,冷落深宮,那女子彈唱不多時,便已經是淚流滿面。站在香爐旁邊的秀麗侍女連忙遞上絲巾,那女子用絲巾拭去眼淚,道:「嬋兒,若是本宮沒有遠離故土,來到這不見天日的所在該有多好?」

  那宮女聽見主子抱怨,連忙轉身走到門外,見其他的宮女都離得甚遠,才回來低聲道:「娘娘,不可多言,若是給人聽到傳了出去,對景發作起來,娘娘只怕吃罪不起,只要捱過幾個月,等到皇上淡忘了那件事情,憑著娘娘的品貌才情,定可以東山再起。」

  那女子聞言又是珠淚低垂,道:「想本宮也是世家之女,若是蜀國未亡,就是進了王宮也不會如此輕賤,如今被父親送入大雍內宮,卻是受此屈辱。皇上初時待我還好,一入宮就封了充儀,雖然是看在父親的份上,可也是頗為恩寵。可是自從司馬修嬡被杖殺之後,皇上遷怒我們這些東川世家送進來的宮妃,對本宮日漸疏遠,前幾日本宮臥病未能去向皇后請安,不知何人挑唆,皇上下詔責備本宮疏於禮儀,將本宮黜為充嬡,這本是無端的罪名,本宮想著若能消了皇上的怒氣,也是值得的,可是自此之後數月都見不到皇上龍顏,就是宮中召宴,也有旨意不讓本宮前去。如今這昭台閣冷落淒涼,比冷宮也不差什麼,這種淒涼日子,讓本宮如何煎熬,本宮倒是寧願真得進冷宮去,等到大赦之日就可以回鄉見見爹娘。」

  那宮女嬋兒眼中閃過一絲幽冷的光芒,口中卻是勸解道:「娘娘不用煩惱,前日娘娘去給皇后請安,皇后不是暗示娘娘說,已經跟皇上進諫過了,說是皇上為了司馬氏一事遷怒娘娘有失公正,或許這幾日皇上就會回心轉意了呢?」

  那秀麗女子只是低聲長歎,她出身世家,見慣種種爭寵之事,怎相信皇后會替自己出面。主僕二人說一陣,哭一陣,正在肝腸寸斷的時節,伺候昭台閣的內侍興沖沖地奔了進來,在門外跪倒稟道:「娘娘大喜,皇上有旨,今夜留宿昭台閣,宋公公前來傳旨,請娘娘準備接駕。」

  那女子大喜,站起身來嬌軀搖搖欲墜,低聲問道:「嬋兒,本宮沒有聽錯吧?」

  那宮女面上露出喜悅的神色,下拜道:「恭喜娘娘,奴婢早說皇上乃是英明聖主,必不會遷怒娘娘的。」

  那女子連忙道:「嬋兒,快陪本宮去接旨。」說著接過那宮女剛剛用清水洗過的絲帕,胡亂拭去臉上的淚痕,匆匆走出去接旨。在昭台閣正殿之內,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太監正肅然而立,他就是皇上身邊的親侍宋晚。這個宋晚其實年紀不大,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相貌端正樸實,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但是只要想到他能夠李贄登基之後不到兩年之內,從一個原本根本見不到龍顏的灑掃太監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就知道此人絕不簡單,更難得的是,這個宋晚性子沉穩端重,雖然受皇上寵愛已不在總管太監常恩之下,卻是謹慎小心,絕不輕易得罪人,所以在宮中人緣極好。

  宋晚見到黃充嬡走了出來,他恭恭敬敬地傳了旨意,就要告退,對黃充嬡仍然有些雜亂的妝扮更是視而不見。黃充嬡雖然十分欣喜,卻不敢失了禮數,接旨之後親自送他出去,一邊送著一邊從腰間取下一塊無暇美玉塞了過去,口中道:「公公乃是皇上近侍,勞煩公公親來傳旨,本宮心中感激,沒有什麼好東西,這塊玉珮送給公公閒暇的時候賞玩。」宋晚接過玉珮,面上滿是敦厚的笑容,黃充嬡這才心滿意足的停住了腳步。那宮女嬋兒卻在旁邊看得清楚,那宋晚眼神清澈,全然沒有貪婪神色,心知,這宋晚眼光高得很,娘娘的玉珮也沒有被他過分看重,不過她心中有數,宋晚近在帝側,平日想要討好他的人數不勝數,娘娘本心也不指望能夠收買此人,只要他不作梗就已心滿意足了。

  當夜,李贄果然駕幸昭台閣,這位充嬡娘娘名喚黃璃,乃是東川黃氏的貴女,東川第一望族司馬氏,排名僅在司馬氏之下的就是黃氏,所以黃璃入宮之後就封了充儀,她相貌不如司馬修嬡,但是擅於彈箏,通詩文,性情柔順,所以寵幸不在司馬修嬡之下,怎料一場大變,司馬修嬡先被禁冷宮,後被寧國長樂長公主杖殺,黃璃也遭到皇上遷怒,降了品秩不說,還數月未蒙召見。她雖然性情柔順,但是貴族女子的脾氣還是有的,不免心中生怨。想不到皇后果然進了諫言,不過兩日就蒙皇上召見,黃璃不由喜上眉梢,這一夜小心翼翼,唯恐服侍的不周到討好,李贄似乎也心有歉疚,也是倍加溫存,雲雨過後,黃璃伺候著李贄用了湯浴,兩人才相擁而眠。

  四更天時,在外面值夜的宋晚突然匆匆走進寢宮,走到床前低聲喚道:「皇上,皇上。」

  李贄從夢中驚醒,坐起身道:「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時候喚醒朕。」

  宋晚低聲道:「皇上吩咐過,若是有北疆緊急軍報,不論何時都要立刻報知,方才是六王爺的八百里急報,我軍在安澤大敗。」

  李贄聽到此處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起身下床,披上長袍,接過宋晚遞過來的軍報走到銀燈前仔細地看了起來,越看神色越是沉重,良久才道:「敗已敗了,如今也只能亡羊補牢,立刻召秦彝、鄭瑕、石彧到文華殿議事。」說罷在宋晚服侍下匆匆穿上龍袍,正要踏出房門,李贄突然想起了什麼,回身看向低垂的錦帳。他的神色有些不安,後悔地說道道:「哎呀,朕一時慌亂,竟忘了這不是乾清宮了。」說罷轉身回到榻前,低聲喚道:「愛妃,愛妃。」叫了幾聲,見黃璃仍然沉睡未醒,這才鬆了口氣,道:「下次有事情的時候,若是有宮妃侍寢,記得提醒朕一聲,尤其黃充嬡是蜀人。」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冰冷,宋晚連忙惶恐的謝罪,兩人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當李贄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黃璃睜開了眼睛,此刻她額頭上滿是冷汗,方才宋晚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醒了,可是聽到軍機大事,聰穎的她連忙裝作熟睡,幸而如此,否則只怕李贄會立刻將她軟禁起來了,說不定打入冷宮都有可能,想到君恩薄如紙,黃璃不由暗暗飲泣。這時,宮女蟬兒走了進來,嬋兒是她入宮時帶來的侍女,一向忠心不二,所以黃充嬡也不瞞她,喚她過來將事情說了一遍,流淚道:「嬋兒,皇上如此猜忌,本宮該如何是好?」那宮女婉言勸解道:「娘娘,天長日久,只要皇上知道娘娘的心意,就不會猜忌娘娘了。」黃璃仍是流淚不止,直到天色將明才昏昏睡去。她一睡去,那蟬兒眼中顯出冰寒冷厲之色,趁著宮中宮女內侍忙忙碌碌的混亂,她逕自走向御膳房,假意說黃充嬡想吃幾道家鄉的菜餚,和膳房交待之後,便回昭台閣去了,誰也沒有留意,她塞給膳房一個老太監一個紙卷。

  接下來幾日,前方兵敗之事被李贄君臣掩蓋的嚴嚴實實,幾乎是滴水不漏,長安城中都沒有一絲風聲,只是李贄秘密地調兵遣將,讓一些有心人看在了眼裡。而與此同時,透過不為人知的秘密渠道,安澤敗戰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東川慶王耳裡。李康正在焦急地等待時機,見到北疆兵敗的情報心中不由大喜,可是小心謹慎的他沒有立刻出兵,畢竟根據他多方收集到的情報,這次兵敗並沒有傷筋動骨。不過他趁機考驗了一把錦繡盟的忠心和能力,就是要求錦繡盟調查這次兵敗的詳情。數日之後,錦繡盟呈上的情報讓慶王十分滿意,不僅將這次兵敗的前後經過說得清清楚楚,而且還有一些就連李康也未得知的細節都查了出來。霍義稟明那些情報是錦繡盟透過在長安的暗探偵側到的蛛絲馬跡歸納出來的,畢竟齊王的大軍將北疆隔絕得十分嚴密,根本無法潛進去探察軍情。而李康另外從北漢魔宗得來了一份詳細情報,兩相對照,只怕世間沒有人比他更了結安澤敗戰的詳情了。李康更是證實了錦繡盟的能力和忠誠,也漸漸將重要的權力交給錦繡盟,畢竟在探查情報上面,錦繡盟有著絕對的優勢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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