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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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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隨波逐流]一代軍師第五部-縱橫捭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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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手中的情報,李康滿意的看向霍義,這個相貌平常,神態憨厚的普通青年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個沒有心機的老實人,但是誰能夠想到他乃是錦繡盟數一數二的人物呢,這些日子跟在李康身邊,替李康辦了不少事情,清除了不少傾向朝廷的官員,雖然對錦繡盟仍然有些提防,可是對於霍義,李康卻已經是頗為信任了。

  霍義,或者應該是白義,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見李康已經看完情報,才說道:「殿下,屬下已經得到消息,夏侯沅峰可能已經到了散關,這些日子,殿下攔截朝廷的欽使和文書,又以有盜賊出沒為理由將散關通向東川的道路封鎖,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破綻,大雍朝廷忙著和北漢作戰,對東川不免懈怠,可是李贄和他手下的臣子都不是等閒人,他們已經發現了端倪,若非不想在這個時候迫反王爺,只怕雍軍已經入川了。不過夏侯沅峰已經親自出手,近日本盟在散關之外抓住了十幾個明鑒司的秘諜,不知道王爺準備何時動手,事不宜遲,若是等到大雍朝廷騰出手來,只怕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李康笑道:「你不用著急,現在李贄萬萬不敢和我翻臉的,而且我雖然擺出擁兵自重的格局,可是在李贄看來我最多不過是爭權奪勢,誰會想到我一個堂堂的大雍親王會存心讓大雍四分五裂呢?所以朝廷一定是盡量安撫,李贄連下幾道詔書,嘉勉本王,不就是不想讓本王明目張膽和朝廷作對麼,他是想等到平滅北漢之後,挾著大勝餘威再來對付我的,夏侯沅峰若是不來本王才覺得奇怪呢?不過現在時機還沒有到,李顯初敗,力量還沒有大損,憑著龍庭飛的本事,又佔著地利人和,一定可以讓李顯遭遇慘敗,等到那時我再出手不遲。」

  霍義猶疑地道:「可是和北漢交手的是齊王李顯,他乃是天下有數的名將,又有楚鄉侯江哲輔佐,若是落敗的是北漢可怎麼辦呢?」

  李康搖頭道:「江哲就是再聰明又如何,龍庭飛就是不能抵擋,只要一城一城的退守,就可以將齊王牽絆住,到時候久戰不勝,我再收買朝中大臣進言,指責齊王空耗兵力,到時候內憂外患,說不得李贄得焦頭爛額,別看大雍和南楚新近達成和議,到了那時,就是尚維鈞再白癡也會落井下石的,其實我若是李贄,最要緊的不是攻北漢,而是先穩定東川才是,攘外必先安內,這是至理。」

  霍義神思道:「或許大雍朝廷也是迫不得已,現在南楚觀望,王爺雖有反意,但是卻未昭彰,李贄想必是希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平北漢,到時候就可以從容對付我們了,只是他們沒有料到經過澤州大敗的北漢軍還有這樣的戰力吧。」

  李康點點頭,道:「你們小心在意,我們發動的時機可是很要緊的,對了,在散關之外設下重重埋伏,絕不能讓明鑒司的探子混入東川。」

  霍義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本盟馬護法親自坐鎮,絕對不會讓明鑒司得逞的。」李康微微含笑點頭,他也有自己的心腹,自然知道在散關之外,錦繡盟已經或殺或擒了不少朝廷的密探,手段十分殘恨激烈,自身也損失不小,可見錦繡盟的誠意和忠心。

  告退之後,走到殿外,霍義的嘴角露出淡淡的淺笑,在外面等候他的是兩個青年,一個溫文儒雅,一個勇猛彪悍,都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這兩人正是上官彥和熊暴,他們面上神情十分冷漠,前些日子,他們被申斥之後就以戴罪立功的名義跟著霍義進了慶王府,雖然懾於淫威,這兩個青年對霍義十分恭敬,絲毫不敢得罪,畢竟霍義是霍紀城義子,陳稹心腹,而他們的長輩家人還在錦繡盟手中,可是心中的排斥卻是有增無減,即使霍義始終對他們客客氣氣也改變不了他們的心情。霍義見到他們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歎,只裝作未見,吩咐道:「傳信給馬護法,加強對散關的監控,絕對不能讓一個大雍秘諜混入東川。」

  錦繡盟負責在散關之外阻截明鑒司秘諜的主事人馬成今年四十多歲,乃是志切復國的中堅分子,這次陳稹特意派了他主持此事,就是因為他對大雍仇恨極深,而交給他的人手也都是錦繡盟中有數的好手,當然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對於和大雍作對十分熱衷,因為前幾年錦繡盟韜光養晦而頗有不滿,這次讓他們出手,就像是猛虎出籠,所以這段時間他們成績斐然。

  在散關有兩個人雖然也參與了這次行動,卻是沒有一點成就,其中一個是顧英,乃是錦繡盟大護法顧寧獨子,前些日子錦繡盟主霍紀城決定和慶王合作,顧寧因為觸怒霍紀城,被削去僅剩無幾的權力,讓錦繡盟眾人再次見識了盟主排除異己的厲害手段。顧寧擔憂自己的處境,就拜託好友馬成照顧自己的獨子,馬成雖然也不是霍紀城的嫡系,可是素來更受霍紀城和陳稹器重,有他保護顧英,顧寧才能放下心來。而馬成為了顧英的安危著想,即使接下了這樣重要的任務,仍然將顧英帶來散關,只是不許他出手罷了,畢竟顧英雖然武功不錯,卻只有十七歲而已。所以顧英只能看著別人動手。

  而另一個人就不同了,他叫洛劍飛,乃是陳稹的心腹衛士。說起來,自從陳稹主管錦繡盟日常事務之後,盟中老人大半權力旁落,如今最受陳稹重用的就是盟主的義子霍義、霍山。霍義精明能幹,武功高強,霍山精通機關消息,最善佈局伏殺,這兩人年紀雖輕,卻是手握大權,殺伐決斷,盟中眾人無不敬畏。據說盟主還有一位義子霍離,曾經立下天大的功勞,如今已經銷聲匿跡,有傳言說已經英年早逝,卻是無人敢追究。除此之外,陳稹身邊有一支神秘的衛隊,這只衛隊由一些年紀相仿的衛隊組成,每一個衛士都是文武雙全的俊傑,他們人數不定,行蹤隱秘,除了陳稹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夠弄清楚他們的實力和編製,一旦盟中有大事發生,這些衛士常常是主事之人,所以無人敢輕視他們。盟中早有傳言,這些衛士和霍義、霍山年紀相仿,氣度相近,恐怕都是霍紀城親自調教的,多半是霍紀城為了掌握盟中事務而派在陳稹身邊的親信耳目,而這個洛劍飛就是其中之一。

  洛劍飛算是錦繡盟盟友較為熟悉的一個衛士,多次參與重要事務,和馬成合作多次,此人相貌平平,卻是心狠手辣,有他出現的地方經常是血流成河,此人不僅對敵人狠辣,就是對自己人也是十分辣手,除了陳稹的之外絕對不聽從別人的命令,就是霍義和霍山也不敢隨便指揮他,這次陳稹派他來散關,就是想借助他的狠辣手段。馬成隱隱知道他手中握著陳稹的密令,可以隨時接管自己的權力,也就把他當成監軍看待,更是不敢絲毫得罪,這人脾氣古怪,白天就在秘舵中蒙頭大睡,到了晚上就單人獨劍到外面行走,幾次回來的時候身上都帶著血腥之氣,甚至帶了傷痕,可是卻沒有人看見他的俘虜,就連人頭也沒有一個,讓人不知道他的戰果如何。

  要知道錦繡盟布下防線攔截散關出來的秘諜,畢竟是不容易的事情,大雍秘諜的身手都很不錯,而且潛蹤匿跡的本領也否出類拔萃。若是白日還好,只要派出眼線在高處仔細留心,就可以發現他們的行蹤,在使用各種手段傳信通知盟中高手截殺。若是晚上,視線不廣,就只能派出高手在一些要道守株待兔,反正後面還有一道防線,那些秘諜就是過了這一關也不是那麼容易混進東川的。不過晚上參與獵殺的多半是幾人一組,只有洛劍飛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

  這一天晚上,月暗星沉,顧英悄悄離開了宿營地,跟在洛劍飛身後想看看他晚上都作些什麼?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如洛劍飛,所以遠遠的跟著,幸好洛劍飛並沒有特意掩飾身形,所以顧英居然一路跟著洛劍飛到了一座山谷。這座山谷乃是從散關到東川的一條小路,因為路途崎嶇,所以少有行人,卻是秘諜來往的要道。若是白日,在山崖上俯瞰山谷,無人可以隱蹤,若是晚上,則是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而山谷中沒有合適的藏身之地,所以並不是合適的阻截地點,顧英心中奇怪,洛劍飛為什麼選了這個地方,疑竇漸生。在他的注視下,洛劍飛登上兩側山崖,完全沒有留在谷中潛伏等待獵殺機會的意思。

  顧英猶豫了一下,也暗中跟著上了山崖,山崖頂上乃是一片竹林,竹林環繞著一座破舊的山神廟,山神廟之後有一塊突出山崖的平坦巨石,顧英深知這裡的地形,當初他是跟著馬成到這裡巡視過的。遠遠看見破廟中亮起了火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逝,顧英知道洛劍飛是點燃了篝火,然後關閉了廟門,遮住了外洩的火光。便壯著膽子潛上山崖,繞到破廟後面,想看一下有沒有機會進去,卻又不會被洛劍飛看見。月光雖然昏暗,可是顧英還是隱隱約約能夠看見眼前的景物,不多時,他發現牆角一叢亂草後面的牆壁似乎破了一個大洞,他無聲無息地撥開那些枯草,那個大洞勉強可以讓他鑽進去,他輕手輕腳鑽了進去,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火光,根據位置,他大致可以猜測那是供山神的供桌,至於看不到火光,看來是鋪在供桌上面的錦幔仍然沒有被偷走。蜷縮在狹小的空間,顧英一動也不敢動。

  其實洛劍飛武功高強,原本不會這麼沒有防備,路上沒有發覺一來是因為顧英小心,再加上他心切和人見面,所以沒有留心,畢竟錦繡盟沒人有膽子敢針對他,誰會想到顧英會初生牛犢不怕虎呢?等到他進了破廟之後,便忙著點燃篝火,清掃殿堂,顧英潛入供桌之下的時候,正是洛劍飛出去尋找乾柴的時候,所以陰差陽錯,就讓顧英潛到了這個所在。顧英雖然年輕,但是武功是內家真傳,洛劍飛雖然武功高強,終究只是一流,不能明察秋毫,所以竟沒有發現顧英的存在。

  輕輕將布幔露出一條小縫,顧英仔細看著明滅的火光和那個面色陰沉冰冷的黑衣少年。洛劍飛盤膝坐在火邊,正在閉目養神,雖然年青俊秀,可是那種陰森的神情和週身上下流露出的淡淡殺氣讓他充滿了威懾力,雖然火光照亮了他仿若刀削斧刻一般的俊秀面容,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他隨時都會消失在被火光驅散的黑暗當中。顧英想起馬護法曾經對他說過,這個洛劍飛十有八九做過殺手,此刻他真的明白了馬伯父的意思,這樣的殺氣,這樣的陰暗,不是殺手才怪呢?

  正在顧英覺得四肢有些麻痺的時候,突然廟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顧英心中一驚,更是屏住了呼吸。廟門被推開了,寒風湧入,顧英打了一個冷戰,只見廟門處站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那人披著灰色的大氅,頭上戴著遮陽斗笠,壓得很低,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見他左側腰間露出劍柄,便知這人也是一個江湖人物。那人站在廟門前,靜立片刻,伸手輕輕摘去斗笠,露出一張清秀含笑的面容,明亮如同夜空的寒星的眼睛隱隱帶著淚光,定定地看著神色自若的洛劍飛,似是見到多年不久的親人一般激動。

  顧英心中一寬,心道,莫非是洛劍飛的故人,所以他沒有明言,畢竟他雖然不喜歡陳稹一系的人,卻也不想內訌。誰知剛剛送了口氣,卻見劍光一閃,那灰衣少年竟然合身撲上,大氅揮舞,帶著巨大的風浪,將那篝火生生撲滅,顧英只覺眼前一黑,然後耳邊傳來兵器撞擊的聲音,顧英按住劍柄,側耳細聽,眼前漆黑一片,外面星月無光,他只能聽著殿中兩人苦戰,更何況他是暗暗跟著洛劍飛來的,就是洛劍飛身死,他也不敢輕易出手的。過了片刻,顧英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透過帷幕縫隙,已經能夠隱隱看見兩人在大殿上激鬥。這兩人似乎都善於在黑暗中苦鬥,劍氣縱橫,彷彿在白晝一般揮灑自如,顧英只能看見劍光和兩人隱隱約約的身影。可是他卻分辨不出那個洛劍飛,那後來的陌生青年不知何時已經丟下了大氅,兩人都是勁裝打扮,身材也是彷彿,就連劍法武功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倒像是一師之徒在那裡較技,可是顧英分明覺得這兩人都是兇猛絕倫,絲毫沒有一絲留情之處。兩人大概鬥了百十招,其中一人穩穩佔了上風,另一人卻是只有招架之功,顧英心中憂慮,不知獲勝的到底是誰。

  這時那個落在下風的人飛身後退,笑道:「罷了,我服氣了,你這幾年武功進步的很快,想必是又得了李爺的真傳吧?」顧英聽這人聲音陌生,知道是洛劍飛佔了上風,心中一寬的同時,也不由生出疑慮,看來這兩人果然是舊識,可是為何要在黑暗中交手,又是如此出手無情?

  這時,火光衣衫,那個灰衣人點亮了火折子,將篝火點燃,隨手撿起丟在地上的大氅披上,洛劍飛則是坐回原先的位置,示意那人坐在他身邊,冰冷的面容上露出溫暖的笑意道:「驊騮,多年不見,如今你已經是位高權重,想不到還記著我們這些故人?」

  那個灰衣人歎息道:「若非是命運捉弄,我倒還想和你們一樣在公子手下效力,如今赤驥在北疆為公子效力,盜驪在東海經營,綠耳的生意遍及天下,白義、山子在蜀中,逾輪、渠黃在南楚,其他的兄弟不論在哪裡,也都是在公子羽翼之下,只有我,雖然做了官,近在帝側,卻是幫不上公子的忙,唉!」

  洛劍飛微笑道:「你說什麼呢,當初如果不是你幫著公子控制住了秦將軍,只怕太子已經做了皇帝,現在你在明鑒司跟著夏侯沅峰,也是很重要的,若是夏侯沅峰有心對公子不利,你也可以即時發現麼,李爺說過,若是皇上要殺公子,夏侯沅峰必定是最先知道,所以只要你盯住了夏侯,就等於盯住了皇上。再說,如今你捨得下你的義母和義兄麼?」

  顧英雖然見識不廣,聽到此處也是心中劇震,這個洛劍飛乃是錦繡盟的中堅,想不到竟然是大雍的秘諜,顧英心中當然不會想到陳稹也是其中一黨,只想著如果將這件事情揭穿,那麼陳稹就要無地自容,忍不住唇邊露出笑意,繼而又想到,這人在錦繡盟中臥底,恐怕不知放了多少大雍明鑒司的秘諜進去,可要快些稟報馬護法才是。他畢竟年輕,心中焦慮非常,不知不覺間就連呼吸也重了幾分。幸而那兩人湊在一起低語,神情專注,似是沒有察覺,顧英連忙又放輕呼吸,努力傾聽。但是那兩人聲音很低,顧英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一些零碎的斷句,只是這兩人不時提到「慶王」和「錦繡盟」的字眼。良久,那兩人終於停止交談,相視一笑,洛劍飛起身道:「好了,事情已經談完了,你回去吧,一會兒若是天亮了,就不好行動了。」

  那個灰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道:「有一件事情,是夏侯大人托我轉告的,他希望公子能夠考慮一下,東川平後,將錦繡盟交到他手上。」

  洛劍飛的動作似乎僵住了,半晌,他冷冷道:「夏侯大人是什麼意思,錦繡盟是公子的利器,豈能隨便給人,更何況我們憑什麼讓夏侯沅峰佔這個便宜?」

  灰衣人歎了口氣,道:「夏侯大人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東川也是大雍版圖,錦繡盟無論如何也是叛逆,他執掌明鑒司,不能容忍有這樣的勢力在朝廷掌握之外。而且公子如今已經封侯,將來還要步步高陞,這些不光明的事情還是交給他比較好,如果錦繡盟還有存在的價值,那麼也該由夏侯大人掌控。」

  洛劍飛冷笑了幾聲,道:「你倒是大言不慚,你應該清楚,錦繡盟是怎麼回事,如果是兩年前,公子要將錦繡盟交出去,我絕對贊成,可是現在錦繡盟掌控著我們在東川和西蜀五成的生意,而且在南楚和天機閣、鳳儀門餘孽合作,錦繡盟對公子的重要你應該很清楚,這一次為了大雍,公子將犧牲錦繡盟七成以上的實力,想不到夏侯沅峰如此貪心,竟連剩下的三成也不放過,你竟然也替他說話,驊騮,你還記得是誰讓你有了今日的榮華富貴麼?」

  灰衣人清秀的面容再也沒有一絲笑意,他舉起右手道:「我對天立誓,若有對不起公子的惡意,就讓我死於非命,屍骨不全。」

  洛劍飛聽了他這番話,神情有些緩和,但是仍然帶著怒氣,道:「那好,我聽你解釋,你為何替夏侯沅峰說話?」

  驊騮歎息道:「我剛聽到夏侯大人這樣說,也曾出言相責,可是夏侯大人說,從前東川在慶王掌握當中,所以公子掌握錦繡盟並沒有不妥,可是東川平定之後,公子若再和有意復國的錦繡盟關係密切,只怕皇上那裡也會多心。公子才華乃是天授,手中勢力龐大,若說自保,未免太過,若是公子肯主動交出錦繡盟,那麼一來表白忠心,二來也可和叛逆撇清關係,比起微不足道的損失來說,得到皇上的衷心信任,去除可能遭受猜疑的力量,並無不妥。我也覺得夏侯大人說得有禮,而且即使放棄錦繡盟,公子還有足夠的實力自保,我們也可從錦繡盟脫身出來,集中力量衛護公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向陳爺他們說明此事,然後轉呈公子知道,夏侯大人不想直接和公子商談,這樣若是不成,也不會生出嫌隙,你想我說得可對?」

  洛劍飛神色數變,良久才道:「我會向陳爺說明此事,不過最終如何決定,還是要看公子的意思。」

  驊騮道:「若是公子不同意,我將全力勸阻夏侯大人。」

  洛劍飛微微點頭,轉身出了廟門,不多時,那個灰衣人也跟了出去。顧英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忘記了呼吸,這怎麼可能,錦繡盟原來不過是別人的棋子,那個他們所說的公子不知何等身份,一手掌控著錦繡盟,卻又和大雍明鑒司有瓜葛。顧英對時勢不甚瞭解,若是換了他父親或者義兄上官彥,必定能夠猜到幾分,他卻是懵懂不知自己聽到的事情乃是何等的駭人聽聞。過了片刻,他估計那兩人都應該已經走遠,這才鑽出供桌,準備回到馬成身邊向他說明今日所聽到的密辛。誰知道他剛走出廟門,便覺得背心一麻,撲通跌倒在地,然後有人用足踏在他背上道:「果然我沒有聽錯,廟中有人潛伏,劍飛,這人你可認得?」顧英只覺的渾身冰冷,他不是畏懼死亡,像他這種年紀,若是再大了幾歲,領略過人生的種種樂事,或者會貪生畏死,可是如今正是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時候,最容易輕拋生死,他擔心的卻是父親和其他叔伯親人,自己這一死,只怕他們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那個灰衣人一腳將他掀翻過來,顧英那張蒼白的面孔落在洛劍飛眼中,他的瞳孔突然收縮,右手按上了劍柄。但是很快,洛劍飛的面上飄過掙扎的神情,那長劍,終究是沒有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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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壺關,乃是北漢扼守太行白陘的雄關,從鎮州穿過白陘進入北漢疆界,群山環繞,而壺關正是咽喉要塞,其北有百谷山,其南有雙龍山,兩山夾峙,以壺口為關而得名,攻破壺關,雍軍就可以長驅直入,而這一次雍軍兵分兩路,負責攻壺關的正是荊遲,這次他帶了三萬騎兵,再加上四萬鎮州軍,從三月十四日猛攻壺關,守將劉萬利也是有名的將領,帶著七千守軍堅守不退,雍軍連攻七八日,卻是難以攻破壺關。

  三月二十一日,荊遲策馬立在將旗之下,目光冰冷地望著那幾乎被鮮血染紅的城頭,有些乾裂的嘴唇顯露出他內心的焦急,這一次軍令很清楚,他必須攻破壺關,經上黨至沁源,和齊王殿下會師,前後夾攻北漢軍主力,北漢軍兵力不足,只能扼守少數要塞,只要破了壺關,前面就是不設防的廣大疆土。可是已經整整八天了,壺關在雍軍的攻擊下仍然屹立不倒,荊遲心中如同火焚一般,恨不得親自上戰場,可是騎兵若是用來攻城也未免太浪費了,齊王的意思很明白,鎮州軍攻城,而自己的騎兵是要千里奔襲的,萬萬不能在壺關損失太大,抬頭看看天空,夕陽已經落到壺關城後,映照得城樓一片血紅,他狠狠地道:「收兵。」然後策馬回營,一定要想出辦法,最多兩日,若是再不能破城,哪怕就是自己親自衝鋒,也要踏上壺關的城樓。

  三月二十二日,指揮攻城的鎮州軍主將林崖站在指揮作戰的三丈高台之上,神色間滿是憂思,這些日子沖車、弩車、雲梯、投石機不知已經毀去了多少,壺關城下一片狼藉,護城河早已經被填平了,就是城門也早被雍軍用桐油燒得稀爛,只是裡面卻被北漢軍用石頭磚木堵死,若是再不能破城,只怕貽誤軍機。只可惜那劉萬利心狠手辣,一得知雍軍即將攻壺關,就將壺關的所有青壯男子全部編成甲伍,相助攻城,採用連坐之法,令那些青壯彼此監視,大雍在壺關雖然有些潛伏許久的密諜,卻始終沒有機會裡應外合攻破壺關,若非是其中有幾個精明能幹的利用丟滾木檑石林的機會丟下寫著軍情的木簡,只怕現在都不知城中虛實。即使如此,壺關城牆堅固,兩側又有山峰相護,劉萬利在兩山之上各自立寨,三處互相支援,雍軍損失慘重,卻是不能得逞。今日林崖狠下心腸,將手下精兵良將全部派了上去,眼看著一架架雲梯在烈火中傾倒,軍中勇武的將士的鮮血塗滿了壺關的外牆,縱然是身經百戰,林崖也是太陽穴上青筋挑動,怒火叢生。

  林崖正在指揮作戰,突然感覺到腳下的木台顫動起來,不由向下望去,只見荊遲戰袍左坦,散發披肩,雙手抱著一具一人高的戰鼓向上走來,走到台上,荊遲將戰鼓立起,大聲喝道:「取鼓槌來。」一個跟在荊遲後面上來的親衛連忙將兩個纏著紅綢的鼓槌遞給荊遲。荊遲大喝一聲,舞動鼓槌,用力擊起戰鼓來,鼓聲響徹雲霄,如同天邊連綿不絕的驚雷一般在整個戰場轟鳴迴旋。澤州大戰之後,荊遲聽說江哲擊鼓助雍軍大勝,就纏著江哲學習擊鼓,江哲左右閒著無事,就教了他幾日,雖然他不懂什麼音律,可是他久經沙場,又是武將出身,他所擊出來的鼓聲雖然沒有那麼千變萬化,卻是更加威猛豪壯,鼓舞人心。鎮州軍聽見那令人熱血澎湃的鼓聲,又得知擊鼓的乃是荊遲之後,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羞愧,都大叫道:「我等奉命攻壺關,好讓荊將軍去攻打北漢,可是如今我們苦戰不下,讓荊將軍在這裡苦苦相候,如今荊將軍親自為我們擂鼓助陣,如果我們不能破城,只怕這一輩子都在荊將軍面前抬不起頭來,鎮州軍的臉面也要被我們丟盡了。」鎮州軍將士彼此激勵,這一輪攻城如火如荼,壺關也幾乎在鼓聲中動搖顫抖,天空中陰雲密佈,彷彿不忍見這地面上的血腥苦戰。

  站在城樓上面的劉萬利滿面灰土,他的眼中滿是冰寒,沒有援軍,因為北漢軍主力正在和雍軍澤州大營苦戰,其餘的兵力不是在晉陽,就是在代州,晉陽不可以輕易調兵,而代州,劉萬利呻吟了一聲,當初林遠霆歸降之時,曾經和北漢主有過協議,代州軍絕不出境,這或許是因為先主不希望強大的代州軍影響北漢的政局,但是林遠霆卻是很高興的答應了,他聲稱,代州軍是為了保衛鄉土,不是為了同室操戈,所以這些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越出代州一步,當然出雁門攻打蠻人是不算的。所以防守壺關只有自己靠這支軍隊,可是整整八天了,劉萬利很清楚壺關已經幾乎快崩潰了,可是雍軍卻仍然是漫無邊際,這一戰,自己是有敗無勝了。

  劉萬利的副將走了過來,他的嘴唇上面全是火泡,聲音嘶啞地道:「將軍,敵軍又上來了,這一次他們推了四輛雲車上來,恐怕是勢在必得。」

  劉萬利輕輕一歎,壺關地勢狹窄,一般來說,使用三輛雲車恰好,若是使用四輛,不免太過集中,損失會更慘重些,但是相對的,對於己方的壓力也會大一些,前幾日,雍軍一直不緊不慢得攻城,甚至每次只使用了兩輛雲車。他深吸了一口氣道:「用火攻。」

  副將得命,傳下令去,為了能夠多守幾日,劉萬利早就下令得等到敵軍靠近再攻擊,那幾輛雲車被鎮州軍退到關外之時,副將一聲令下,守城的北漢軍將收集的柴草打成捆,上面灑了油,用投石機拋到雲車之上,然後用火箭射到上面,雲車上面立刻火焰熊熊,這樣雍軍就不能攀到上面向城內射箭。這時,城下的雍軍卻和往常不同,沒有盡量攀上雲車放箭,而是用力將雲車推倒,四輛雲車傾倒在城牆上,搭了一個斜坡,這時候,城下號角齊鳴,鎮州軍左右分開,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雍軍騎兵縱馬奔上,鐵蹄下灰塵滾滾,煙火四濺,竟然踏著傾倒的雲車向城牆上面衝去。劉萬利大聲喝道:「射箭,射箭。」這時候北漢軍也顧不得節省箭支,不要命地向雍軍鐵騎射去,這時候,雍軍衝在最前面的一個將領已經大笑著衝上了城樓,碗口大的馬蹄將兩個北漢軍踏在腳下,那將領手中的馬槊揮舞,血光崩現,然後越來越多的雍軍登上了城樓,壺關將破,劉萬利心中浮現出四個大字,他幾乎是有些絕望了,但是北漢人彪悍的血液讓他幾乎燃燒了起來,秘密傳下軍令之後,他指揮著城上守軍拚命抵擋了一刻,然後大聲喝道:「後退,後退,讓他們上來。」此刻他顏面染血,彷彿惡鬼一般,城頭的守軍雖然迷惑,可是被他震懾,都是下意識地閃躲開來,還剩下四百餘人的雍軍騎兵幾乎全部登上了壺關城樓,可是就在他們欣喜雀躍的時候,劉萬利高聲喝道:「放弩。」

  接二連三的機簧聲響起,五六十支烏黑的弩箭射入了雍軍,幾乎每一支弩箭都穿透了一批戰馬或者一個雍軍騎士的身軀,狹窄的城頭讓騎兵無法散開,在退開的北漢軍之後露出了三十多架神臂弩,這種弩是用來守城的,每支弩箭有四尺長,每次可以射出兩支弩箭,卻需要三個士兵協同使用,因為這種弩威力極大,百丈之內可以穿透鐵甲,所以是最厲害的震關之寶,因為容易損壞,所以劉萬利一直忍著沒有使用,希望可以在最危險的時候出其不意佔據上風,如今就是生死存亡之際,所以劉萬利才會放雍軍鐵騎登城,然後暗中調了弩兵出來。現在弩弓大展神威,三輪攢射之後,雍軍已經是傷亡慘重,這時候北漢軍趁機合圍,將滾熱的沸油從雲車上面倒了下去,將跟上來的鎮州軍逼退。雲車終於在大火中燃燒殆盡,於是,城下數萬的雍軍只能眼睜睜看著登上壺關的鐵騎被北漢軍從容圍殲,當真是肝腸寸斷,壺關之上殺伐聲漸漸減弱,突然一個嘶啞高亢的聲音在城頭高聲唱道:「操吾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土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剛唱道此處,歌聲突然斷絕,城下雍軍都是大慟。

  荊遲丟下鼓槌,大踏步走下台去,取了自己的戰馬,也不穿衣甲,策馬奔到壺關城下,望著關上淚水滾滾,這時候攻城的鎮州軍垂頭喪氣地緩緩敗退,荊遲突然仰天高歌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雍軍先是相顧愕然,然後便有將士跟著唱了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歌聲越來越高,響徹蒼穹,一種悲壯慷慨的氣氛在雍軍中高漲,歌聲越來越響,唱了一遍又一遍,雍軍再沒有戰敗的氣餒和悲觀,烈焰一般的信心和殺氣凝聚成了無堅不摧的銳氣。

  這一曲《國殤》乃是無人不知的戰歌,不論是雍軍、北漢軍都是耳熟能詳,就是不識字的也能硬記下來,城下雍軍氣勢大振,北漢軍也是心有慼慼焉,一時之間居然有些神色如土,眼看著雍軍如此強勢,想到戰敗之後的結果,都是心驚膽戰。劉萬利站在關上,一掌拍在城牆上,心道,好一個荊遲,竟然在失敗之後用這種方式鼓舞士氣,眼中寒光一閃,他低聲道:「取我弓箭來。」一個親衛連忙遞上劉萬利的銅胎弓,劉萬利乃是騎射高手,可開五石強弓,五百步之內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只是他腰間曾經受過重傷,力氣不能持久,所以久已不能親自上陣,如今他見荊遲赤膀上陣,心中動了殺機,尤恐他人箭法不如,乃親自引弓。

  荊遲一曲高歌,意猶未盡,指著城頭高聲喝罵,連日來的怒火讓他恨不得將壺關守將生吞活剝,就在這時,一道幾乎肉眼看不見的淡淡虛影從壺關城頭射向荊遲,荊遲乃是雍軍數一數二的勇將,騎射之術也是少有敵手,雖然沒有聽見弓弦響,也沒有看清箭影,但是幾乎是一瞬間,他感覺到了那種被人盯上的恐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動身子,他雙手空空,馬槊也不能及時摘下,只能伸手抓去,白羽箭無巧不巧地穿過他的指縫,沒入胸口。荊遲仰面向天,一聲怒吼,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跌落馬下,左右雍軍大嘩,搶了荊遲向後退走,雍軍中立刻傳出鳴金之聲,數萬雍軍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望著遠去的雍軍,劉萬利幾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邊的將領親衛高聲呼喝,語氣都是興奮異常,劉萬利卻突然覺得腰間酸痛,不由苦笑連連,想當初北漢軍的勇將,如今已經只能指揮守城,不能衝鋒陷陣了。

  副將拄著長刀,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狂喜地道:「將軍神箭,那荊遲乃是雍軍大將,將他射傷陣前,不僅雍軍氣勢大弱,而且雍軍失去了主帥,就是攻破壺關也沒有什麼用處,說不定明日他們就會退兵了。」

  劉萬利苦笑道:「若是如此最好,可是我若是敵軍將領,攻城無功,主將被射傷,就是朝廷不會因此加罪,也會羞辱難當,必然不顧損失,死命破關,希望能夠將功贖罪,只怕等到那荊遲生死一定,雍軍就會再次猛攻,如今我們的底牌已經被人知曉,只怕接下來不過是捱一日是一日。」他說話的聲音很低,畢竟不想打擊正在興奮激動的麾下將士,副將聽了也是面色大變。

  強撐著身體,安頓好將士佈防之後,劉萬利回到府邸,他的夫人早就憂心忡忡地準備了湯藥熱水,扶著他躺上榻去,替他敷藥按摩,良久,舊傷帶來的疼痛漸漸消去,劉萬利才昏昏睡去。不知何時,劉萬利忽然覺得鼻竇生癢,不由打了一個噴嚏,神智也清醒過來,睜開眼睛,卻看見自己五歲的愛子劉淮拿著一根枯草往自己鼻孔裡面插入。劉萬利不由發出爽朗的笑聲,伸手將愛子抱起,道:「小頑皮,怎麼跑來打擾爹爹睡覺。」劉淮忽閃著大眼睛,奶生奶氣地道:「爹爹這幾天都不理淮兒。」一臉的不滿神情。

  劉萬利心中一酸,心中有些愧疚,暗悔一年前不該心軟,讓夫人帶著孩兒從晉陽來此,當時只道壺關穩如泰山,誰知會有今日的危局,如今敵軍壓境,破關只是時間的問題,可是自己乃是主將,若是偷偷將夫人和獨子送走,只怕城中軍民都要失去抵抗的勇氣,可是若是不送走,一旦城破,玉石俱焚,雍軍連日損失慘重,恐怕會屠城報復,只怕自己的夫人和愛子都要慘死在此。想到這裡,劉萬利不由身軀微微發抖,抱緊了愛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劉夫人捧著湯藥走了進來,看到劉萬利這種情態,多年夫妻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她放下藥碗,走到榻前跪下道:「相公,妾身本不該多言,可是如今局勢如此,相公也要有所準備,妾身和相公結縭十二年,生死與共,休戚相關,情願陪著相公赴死,可是淮兒年幼,又是劉家唯一的血脈,若是有了什麼損傷,妾身到了九泉之下,也無顏見列祖列宗,求相公令人將淮兒送回鄉下,交給妾身兄長照顧吧,妾身兄長乃是庶民,就是將來萬一,萬一風雲突變,也不會連累到淮兒的。」

  劉萬利心中劇痛,他又如何不憐惜愛子,想他少年從軍,和新婚夫人不過是相伴三日就上了戰場,總算是老天眷顧,才能生還,多年來夫妻聚少別多,家中父母全由夫人照看,直到六年前自己重傷回家休養,才有了淮兒的出生,也讓父母臨終前沒有留下什麼遺憾。然後自己又被派到壺關鎮守,那時正是大雍和北漢戰勢緊張的時候,壺關一夕數驚,他自然不敢將家人接來。想不到如今家人團聚卻又遭遇敵軍猛攻,而且壺關局勢岌岌可危。可是若是將愛子送走,只怕會影響到守關,劉萬利終於避開了夫人哀求的目光,低聲道:「夫人放心,雍軍主將今日被我射傷,我們定可等到援軍。」說到這裡,卻是心中長歎,如今哪裡還有援軍呢?劉夫人也是珠淚滾滾,她不是尋常鄉下女子,也是讀過詩書,略通經史,又是常年支撐門庭,如何不明白丈夫的言不由衷。

  正在劉萬利和夫人肝腸寸斷的時候,侍女匆匆進來稟報道:「將軍,副將大人求見。」

  劉萬利立刻清醒過來,將愛子交給夫人,道:「你先進去吧,這件事情我會考慮的。」劉夫人心中一喜,連連點頭,抱著劉淮匆匆走進後堂,臨走還沒有忘記囑咐道:「相公別忘記服藥了。」

  送走了自己的夫人,吩咐請副將進來,劉萬利拿起那碗已經有些溫涼的湯藥,慢慢的喝著,思忖著副將此來,會有什麼事情呢?透過窗子看看外面,現在還不到黃昏,今日一戰午時就已經結束了,現在守城諸事都應改已經料理妥當了,守城的事情他已經是駕輕就熟,如何處置應該不需向自己請示,自己舊傷復發,他也是知道的,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呢?

  年輕的副將匆匆走進房間,一見到劉萬利就興奮地說道:「將軍,末將有個計策,可以解壺關之危局。」

  劉萬利心中一動,卻是絲毫不露形色,就連端著藥碗的手都沒有絲毫顫動,淡淡道:「說吧,如今局勢險惡如此,就是只有一分的希望,也不能輕易放棄。」

  副將激動地道:「末將整頓防務的時候,派了關中最得力的斥候去探察敵軍大營的情況,雖然敵軍將荊遲的傷情隱瞞起來,可是營中軍心不安,所有的軍醫都在中軍大帳待命,眾將也都在中軍守候,可見荊遲傷勢極重,就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末將想,如今雍軍士氣大挫,對我們又不甚防備,他們是因為這些日子我們從未出關迎敵,所以看輕了我們,末將想若是我們今夜挑選精兵兩千餘人,趁著夜色深入敵軍大帳,縱火焚營,,燒燬敵軍輜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若是再有機會殺死幾個重要的將領,到時候雍軍主將不能理事,糧道穿越白陘,也是補給艱難,必定退兵,就是不退,也要暫緩攻關,我們也可以趁機飛檄各縣,讓他們徵集丁勇前來襄助防守壺關,到時候壺關必定能夠守住。」

  劉萬利畢竟多年征戰,心中先是一喜,轉而又有些擔憂,雍軍主將荊遲雖然受傷,可是鎮州軍主將心思縝密,未必想不到劫營的可能,再說雍軍兵強馬壯,自己這次逆襲未必真得能夠達到目的。可是他的目光一閃,已經看到愛子遺落在床榻上面的那截枯草,心中突然一痛,若是這樣下去,等到雍軍穩住陣腳,壺關必破無疑,若是自己同意這個計策,若是能夠逼退雍軍,那麼冒些險也是值得的。而且根據劉萬利多年的沙場經驗來看,這個計策倒是有五分機會,如今就是只有一兩分機會也只得拼了。放下藥碗,劉萬利沉聲道:「你去軍中募集敢於效死的勇士一千五百人,再多就不行了,今夜我親自率軍偷襲。」

  副將連忙道:「大人,你舊傷復發,如何能夠率軍襲營,還是讓末將率軍去吧。」

  劉萬利正要反對,熟悉的疼痛從腰間傳來,他不由皺了皺眉,只得道:「那就拜託於你了,我軍生死存亡就在今夜一戰了。」

  那青年副將拜倒道:「將軍放心,若是有什麼差池,末將情願以身相殉,絕不偷生。」

  劉萬利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想要出聲阻止,可是想到如今的局勢,心道,就是不成,也不過是早死數日罷了,如今不能再猶豫了。他伸手攙起副將,看著這個隨自己作戰多年的青年,眼中閃過悲痛之色,就是偷營成功,這種以卵擊石的選擇也可能是兩敗俱傷,可是自己卻沒有選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情的發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蒼天為何如此不仁,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劉萬利突然湧起一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天下能夠一統,就是北漢滅亡,那麼似乎也沒有什麼關係吧?這個念頭一生出,劉萬利下意識地避開了副將的目光,心中暗道,無論如何,自己受王上厚恩,就是以身相殉也是理所當然,若是大雍一統真是不可遏制,那麼就讓自己成為大雍鐵蹄下的血祭犧牲吧。

  當夜,月光暗淡,壺關副將帶著精心挑選出來的敢死勇士,遠遠的望著月光下虎踞龍盤的雍軍大營,他身後是五百騎兵和一千步兵,士兵銜枚、戰馬勒口、棉布包蹄,雖然是許多人馬,卻是一絲聲息也無,副將一揮手,百多人向他一拱手,隱入夜色當中。這百多人都是穿著黑色夜行衣,背負單刀,他們都帶著引火之物,準備火燒雍軍大營,而只待火起,副將就要帶著眾軍衝入雍軍大營,要殺他一個人仰馬翻。

  遠處的雍軍大營一片沉寂,除了負責夜間守衛的將士之外,幾乎看不到人影,似乎所有雍軍都在沉睡當中,想必今天白日的大變讓他們心中疲憊不堪吧。副將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畢竟這一戰他投入的都是壺關的精兵良將,一旦偷營失敗,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

  不多時,雍軍營中突然火光四起,紛亂嘈雜的聲音響起,火光明滅中可以看見四處奔逃的人影,副將心中大喜,一舉手中的馬槊,高呼道:「殺!」然後一馬當先,衝向了雍軍大營,順著被潛入大營放火的斥候破壞的道路他首先衝進了雍軍後營,兩邊都是烈焰,他用馬槊左右揮舞,將已經著火的帳篷挑翻,順便將它們丟到還沒有起火的營帳上面,五百騎兵跟著他一路勢如破竹的衝入雍軍中軍,而其他步兵則四處殺人放火,副將心中暢快,一路上除了將擋路的雍軍挑翻之外絲毫不願耽擱,若是一心想衝入中軍,希望能夠殺了雍軍幾個大將。眼睛餘光看見大雍軍營成了一片火海,他哈哈大笑著將前面拚命前來攔截的一個雍軍刺道,高聲道:「殺,殺個血流成河!」眾軍氣焰大漲,也都是高聲喊殺,就這樣衝入了雍軍中軍,那懸著「荊」字的將旗的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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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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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1:58:0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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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國公荊遲,出身寒微,太宗拔於行伍,驍勇悍猛,赤膽忠心,太宗每率軍入陣,遲皆死命護之,太宗素重之。

  荊某本庶人,少無學,不通文墨,太宗誡之曰:「不讀書不能為將。」國公聞之諾諾,乃延師讀,未兩載,已粗通文字,然不通戰策,唯行軍作戰暗合兵法,太宗亦無奈。

  武威二十四年,太宗與戾王奪嫡之事急,遲奉命入京,為雍王司馬江哲錄為弟子,親授經史兵法,遲性粗疏,得之少,然哲暗語太宗曰:「荊將軍乃福將也,略通戰策可也。」

  隆盛元年三月,遲受命攻壺關,多日不下,遂詐傷誘敵軍襲營,大破之,二十四日,破壺關,遲令盡屠城中士民,凶名大盛。而後,遲千里奔襲沁源,沿途若有阻礙,盡屠之,號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所過之處,血流千里,殺人盈野。北漢民風悍勇,亦懾於遲凶戾,不敢相阻。

  ——《雍史。燕國公傳》

  就在北漢軍死士衝到雍軍大帳之前的時候,副將心中突然一凜,在一片混亂中,雍軍大營到處都是火光和往來奔逃的人影,可是眼前的中軍大帳卻是一片寂靜,副將突然大聲道:「後退,後退,有埋伏。」他麾下的將士都是神色茫然,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副將一帶馬就要退走,可是彷彿呼應他的叫聲一般,四周突然想起了連綿不絕的號角聲和戰鼓聲,然後頃刻間大放光明,無數手執火把的雍軍騎兵繞著大營高聲呼喝,火光將雍軍大營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而原本大雍軍營之內的火勢卻是漸漸減弱,而絡繹不絕的雍軍將士彷彿從暗夜中突然出現一般,將自己等人團團包圍。副將心中慘然,目光在雍軍中搜尋,希望看到設下這個埋伏的主事人。

  這時,雍軍大陣中分開來,一隊身穿青黑色戰袍的騎士奔到前面,為首的那人豹頭環眼,虯髯如同鋼鐵,相貌粗豪,正是荊遲,而在他身邊則是鎮州軍主將林崖。荊遲朗聲大笑道:「哈哈,你這小子中了本將軍的計了,還不快快投降,本將軍念在你也有些本事,還可以饒你一死。」

  那副將心中湧出絕望的浪潮,原本他以為可能是林崖看破北漢軍可能襲營,所以設下埋伏,沒有想到卻是荊遲詐傷誘敵,可是這個荊遲雖然素有勇名,卻沒有聽說他有這樣的本事啊,他忿忿不平地道:「荊遲,你竟然沒有受傷,莫非你早就有心誘我等襲營麼?」

  荊遲策馬上前,冷笑道:「老子沒有那麼多心眼,說句老實話,你們那一箭可是夠狠,老子也沒有防備,幸好老子武藝不錯,那一箭又是沒有什麼後勁,所以老子閃避的及時,只不過是一點輕傷罷了,老子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是你們運道不好,老子一中箭立刻就想到了可以引誘你們出城,省得你們學烏龜王八,打死不肯出殼。」

  副將氣得火冒三丈,高聲道:「我等北漢男兒,頂天立地,怎可屈膝向人,我等今次襲營,已經是抱了必死之心,兄弟們,殺!」說罷帶頭衝向大雍陣營。這種小小場面,自然不需荊遲動手,雍軍中號角迭起,北漢軍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沒有能夠翻出更大的浪花。

  火光照耀下,荊遲的面容帶著無盡的殺氣和猙獰,他高呼道:「這些北漢人,當真是死也不降,罷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我倒要看看是你們的骨頭硬,還是我的刀硬。給我將他們全部斬殺,所有的人頭收集起來,擺在壺關之前,我要看看壺關還能守到什麼時候?」林崖在一邊聽見,猶豫地道:「荊將軍,這不大好吧,戰場上廝殺也就罷了,將軍這樣做只怕會激起北漢人的抵抗之心。」

  荊遲怒道:「難道老子手段慈悲,他們就不抵抗了麼,一個壺關,就攻了這些時候,老子可是要和齊王殿下會師的,若是一路上北漢軍都這樣和老子糾纏,老子若是誤了軍機,要跟誰去說理。若是打上幾十軍棍也就罷了,如果再被先生罰去抄書,老子可就慘了,再說,若是真得誤了大事,只怕老子就是想抄書也沒有機會了,等到老子的腦袋被砍下來,難道這些北漢雜種會替老子掉淚麼?聽老子的,一會兒連夜攻城,若是明日壺關再攻不下,老子豁出去了,等到攻破壺關之後,給老子屠城,將來皇上怪罪下來,老子一人擔著。」

  見他這般凶神惡煞,林崖也只得唯唯稱是,這會兒,潛入雍軍大營的北漢軍死士都已剿滅,荊遲手下的將士都是跟著他從刀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一個個心如鐵石,按照荊遲的命令絲毫不打折扣的將所有北漢軍的人頭都砍了下來繫在馬上。荊遲催促林崖下令攻關,林崖也知現在最是壺關虛弱的時候,也就從命,數萬雍軍逼到壺關之前,豎起火把,將壺關之下照得通亮,荊遲麾下將士將北漢軍的首級丟在關下,堆成一個小山,荊遲策馬在關下高聲叱罵,雍軍開始大舉攻城。

  三月二十三日清晨,劉萬利站在城關之上,神色木然,不過是短短一夜,他的鬚髮都已經變成了雪霜之色,昨夜副將出去偷營,他也沒有閒著,令眾軍嚴陣以待,自己就在壺關之上遙望雍軍大營,準備應變。副將中伏之後,劉萬利也遠遠看出了端倪,等到捨命回來報信的斥候說明其中原委之後,劉萬利只覺得如同冬日浸在寒水之中一般,冰冷徹骨,卻也只能整頓軍馬,等待雍軍攻關。

  果然雍軍很快就來攻關,或許是過於絕望,劉萬利反而覺得自己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指揮著幾千殘軍死守城關,即使是眼看著昔日同袍的首級在雍軍馬蹄下化成肉泥,他的心思也沒有絲毫撼動。如今雍軍的攻勢如同猛虎一般,有著不得手絕不停止的堅決,日夜不停的攻關,而劉萬利就站在關上,幾乎是粒米不進,卻是覺得全身精力源源不絕,利用前些日子隱藏起來的神臂弩,鞏固了壺關的防衛,死守不退。多日苦戰,仇恨似海,每個北漢軍士都心知肚明,一旦雍軍破城,自己就是投降也未必能夠活命,所以也沒有絲毫懈怠。而雍軍損失慘重,只有屠殺才能消解他們心中的怨毒,這一戰的勝負關係生死存亡,雙方都在殊死作戰,誰也不敢稍為鬆懈。

  無論壺關多麼堅固,可是畢竟兵力不足,而且副將偷襲身死,損失的都是北漢軍精英,所以雖然有神臂弩守關,可是到了二十三日晚間,壺關已經搖搖欲墜。劉萬利立在關上,渾身戰袍都被鮮血染紅,他心中有著深切的悔意,襲營失敗使得壺關的失陷至少提前了三日,此刻他越發後悔因為自己的私心而選擇了襲營,這三日之差,可能會改變整個北漢戰局,他自然明白荊遲深入北漢腹地可能帶來的威脅。

  夜深了,雍軍瘋狂而有序地攻著城,劉萬利幾乎是本能的指揮著手下的將士,可是經過一日夜的守城,壺關守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連最為倚重的神臂弩都已經大半毀去,明日就是破關之時,劉萬利心中已經瞭然,就在方纔,已經有協助守城的青壯完全崩潰,口中高喊著願意投降,想從裡面打開城門,被劉萬利命令督戰隊將他們全部射殺,可是壺關中軍民鬥志已經接近崩潰,劉萬利很清楚已經完全不存在守住壺關的可能了。一團混亂的腦海中閃現出妻子和獨子的身影,劉萬利只覺得無窮的疲憊湧上心頭。

  三月二十四日,朝陽初升,林崖親自指揮著一支精力充沛的雍軍開始了最後的攻擊,壺關的守軍在雍軍日以繼夜的猛攻下終於完全崩潰,青黑色的身影終於衝上了血腥滿地的壺關城樓,當雍軍從裡面打開城門的時候,荊遲帶著鐵騎一馬當先衝入了壺關,他手下親衛按照他的命令,四處高聲喝道:「壺關守將頑固不化,令我軍損失慘重,荊將軍有令,盡屠城中軍民,不得有誤。」這一道血腥的命令使得苦戰多日的雍軍將士有了發洩心中憤怒的途徑,在一片殘嚎悲叫聲中,鮮血流淌在大街小巷,血流成河。

  在雍軍登城之際,劉萬利已經心如死灰,高聲傳令讓北漢軍自行逃走,沿途放火阻敵,他帶著十幾個親衛奔向自己的府邸,一路上,潰散的北漢軍四處放火,他們也都聽到了雍軍的屠城令,所以也都拼著一死放火阻敵,就是死,也不能讓壺關白白落在敵人手中,北漢軍這樣的念頭和雍軍歇斯底里的殘暴,終於將這屹立百年的險關毀於一旦。

  不過劉萬利對自己最後這道命令的後果也無心顧及了,他策馬奔回府邸,將韁繩丟給親衛,逕自衝進了自己的府邸,家人侍女都已經四散奔逃,只有自己的夫人抱著愛子站在堂上,神色慘然,她一看見劉萬利就是一聲悲呼,而劉淮卻是驚恐地大叫道:「爹爹,好多血。」

  劉萬利漠然低頭,看見自己這一身鮮血狼藉,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對身邊僅存的幾個親衛道:「你們都是劉某多年的好兄弟,如今劉某兵敗至此,無顏逃生,只是尚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們是否答應。」

  那幾個親衛為首的叫做劉均,乃是自幼跟隨劉萬利的家僕,他下拜泣道:「老爺請吩咐。」

  劉萬利指著劉淮道:「我半生戎馬,只有這一點骨血,你護著夫人和少爺去投奔舅爺,記得將來不要讓這孩子替我報仇,兩國征戰,生死平常事耳,我只希望將來天下一統,這個孩子可以安守田園,娶妻生子,傳承香煙。你可答應麼?」

  劉均聞言拔刀斷去左手小指立誓道:「老爺放心,均就是丟了性命,也要護著主母和少爺逃出去,若是屬下貪生怕死,就讓我下一輩子做豬做狗,永世不得為人。」

  劉萬利心中一痛,躬身一拜道:「只要爾等盡力也就是了,若是淮兒終究不幸,也是他注定死在亂軍之中。」劉均等人怎敢受他大禮,連忙閃身避開。劉萬利又看向妻子道:「夫人,我累你半生辛苦,你快跟著劉均走吧,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要記掛於我。」

  劉夫人眼中閃過晶瑩的淚光,道:「那麼將軍你呢?」

  劉萬利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道:「我受王命守壺關,如今三軍將士都殉國而亡,我有什麼顏面苟且偷生?」

  劉夫人鎮靜自若地將劉淮塞到劉均手中,然後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抵住心口,眾親衛駭然驚呼,劉淮也大聲哭泣起來,劉萬利想要起身,卻覺得雙腿無力,這兩日他全部精力都已經耗盡,一旦坐下,竟然無力起身,他抬手指向劉夫人,驚問道:「夫人,你要做什麼?」

  劉夫人悲聲道:「相公,妾身不習騎射,如何能夠隨親衛突圍,與其母子死在一起,不如讓劉均護著淮兒逃生,就讓妾身陪著相公吧。」

  劉萬利心中大慟,知道夫人說得不錯,他也是果決之人,揮手道:「劉均,帶著淮兒走吧。」

  劉均和幾個親衛都是淚流滿面,跪倒拜了兩拜,扯下戰袍,劉均將劉淮捆在身前,帶著幾個親衛衝了出去,外面到處都是喊殺聲和馬蹄踏地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劉均幾人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一片紛亂聲中。劉萬利只覺得渾身都已酥軟,倒在椅子上,一個字都說不出話來,劉夫人卻是十分冷靜,將堂上帷幕扯下集中在一起,灑上燈油,然後將一個火把遞給劉萬利。劉萬利只覺得肝腸寸斷,一把抱過妻子的嬌軀,道:「夫人,我對不起你。」

  劉夫人微笑道:「相公,你我夫妻結髮之日,就曾互許白首之盟,如今將軍白髮,妾身也自然要遵守諾言,你我夫妻同生共死,將軍應當高興才是。」

  劉萬利又是一聲痛呼,揚手將那支火把丟到那堆引火之物上,火焰很快就蔓延開來,劉萬利卻是恍若不覺,只是抱著愛妻痛聲悲嚎,劉夫人卻是微闔雙目,倚在丈夫懷抱中,面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火光映照在她的玉容上,使得她的笑容越發明艷。火焰熊熊,很快將兩人身影包裹起來,熊熊的火舌吞吐繚繞,和壺關四處紛起的火焰匯合在一起,整個壺關成了一片火海,黑煙滾滾,火光瀲灩,壺關在火中顫抖崩潰。

  被迫退出火海的荊遲狠狠地瞪著整個陷入火海的壺關,心中越發痛恨,在江哲的計劃中,壺關是需要雍軍鎮守的關隘,只要守住壺關,北漢軍就不可能真得切斷荊遲的補給,可是如今壺關被大火所毀,想要守住這裡就有了很多困難,心中大恨之餘,荊遲更是下了決心,沿途一定要大肆殺伐,一定要讓北漢軍民不敢再這樣反抗才行。林崖卻是一臉苦澀,雖然他很不滿荊遲如此決斷,若非是荊遲擺出不肯納降的姿態,北漢軍也未必會誓死反抗,可是無論如何壺關被攻破,多半是荊遲的功勞,自己又能如何呢?

  三月二十九日,沁源,北漢軍帥帳之內,龍庭飛手裡翻閱著軍報,眉頭緊鎖,雖然早有預料,北漢軍不可能阻攔荊遲的步伐,可是這樣慘重的損失,仍然讓龍庭飛觸目驚心。

  三月二十四日,荊遲攻上黨,陣斬上黨守將,守軍盡皆坑殺。鎮州軍留一部守壺關,主力進駐上黨。荊遲部越上黨而不入,沿途十數城關,抵抗者盡遭屠殺。

  三月二十六日,荊遲過潞城,聲言若是不降,城破之後即屠城,潞城守將投降,荊遲穿城而過,直奔襄垣。

  三月二十七日,荊遲火焚襄垣,襄垣守將殉國。預計,三月二十九日未時,荊遲可以到達沁源,雍軍兩部即將會師。

  只有聊聊百餘字,卻蘊藏著無數的鮮血和慘痛,龍庭飛卻只能坐視荊遲在北漢東南腹地縱橫殺伐,他他將心中痛苦隱藏起來,很快就可以向荊遲索取抵償,他暗暗的安慰自己。這時候,段無敵進來稟道:「大將軍,齊王在陣前攘戰。」

  龍庭飛俊臉上閃過洶湧的殺機,道:「好,這一次是他自尋死路。無敵,傳令下去,全軍準備,待我閱兵之後上陣廝殺。」

  段無敵覺察出龍庭飛身上突然迸發出來的豪氣,也是心情激盪,雖然龍庭飛沒有告訴他詳細的佈置,可是從蕭桐這些日子幾乎看不見影蹤以及龍庭飛每天都專心研究地圖的情況來看,看來龍庭飛已經有了必勝的把握,決戰就在眼前,段無敵雖然也有些不滿龍庭飛始終不對自己說明詳情,但是即將到來的決戰讓他全然沒有了怨懟,只要能夠大破雍軍,那麼無論什麼犧牲都是值得的。

  比起龍庭飛來說,李顯對全局的掌控並不那麼準確,荊遲的動向他並不十分清楚,甚至不知道荊遲到了何處,畢竟這裡是北漢的領土,荊遲的使者也無法穿破重重關隘,所以他只是按例來挑戰罷了。

  沁源之野,李顯高據在戰馬之上,在他身後,四萬雍軍旌旗招展在他身後佈陣,青黑色的方陣當中殺氣沖天,而最耀眼的就是李顯身後的三千鐵衛,他們都穿著赤色戰袍,春風吹拂中,戰袍獵獵,使得他們如同春日遍山遍野的野火一般的囂張無畏,而其他的雍軍騎士則如同鋼澆鐵鑄一般凝立不動,雖然是靜止的戰陣,可是卻蘊藏著動靜兩種不同的氣魄,無論是哪一種,都有著不可抵禦的威勢和霸氣。

  可是那個在陣前耀武揚威的李顯,心中卻是十分鬱悶,雖然在安澤遭遇敗績,可是手上的兵力仍然十分雄厚,四萬騎兵,還有後面將近四萬的步兵,北漢軍雖然號稱十萬鐵騎,可是其中大概只有五萬人才是精兵,其餘的多半是這半年補充的新軍,不論是武力還是訓練都不如原先的北漢精兵。按理說,自己兵強馬壯,還有荊遲的三萬鐵騎,不知道何時會到,雙方大戰起來,自己至少不會落敗吧。可是江哲居然對自己說,讓自己不用太堅持,等到落敗之後後退即可,他會在後面整修道路,安排撤退,還讓宣松帶著步軍在後面接應自己,難道自己一定會落敗麼?已經先後交戰好幾天了,哪一次北漢軍佔了便宜?李顯憤憤不平地想,乾脆自己將北漢軍打個落花流水算了,什麼務求全殲敵軍主力,只要北漢軍再大敗一次,難道他們還能力挽狂瀾麼?

  這時候,北漢軍大營突然有了動作,正對著雍軍的南面營門洞開,一支穿著火紅色戰袍的鐵騎狂湧出營門,同時,東、西兩側的營門也是大開,絡繹不絕的北漢軍騎士潮水般湧出,北漢軍和雍軍不同,出營的時候並不列陣,如同狼群一般洶湧,也如同狼群一般沒有秩序,可是當他們在空地匯聚的時候就如同河川匯入大海一般,很快就凝聚成了森嚴的戰陣。不過片刻,至少數萬的北漢軍已經結成戰陣,而其後還有無數的棕衣騎士正在結成新的戰陣。

  李顯在馬上一皺眉,看今天的形勢,龍庭飛是想和自己決戰了,這幾日其實北漢軍已經形成了局部的優勢,但是李顯雖然屢次挑釁,可是龍庭飛就是不肯和自己決戰,怎麼今日改了主意,莫非是軍情有了重大的變化麼?他心中打鼓,心道,若是真的決戰,我軍恐怕抵擋不住,還真用得上那條退路了,可是隨雲不是說龍庭飛不會輕易出動全力和自己決戰的麼?

  這時候,從北漢軍戰陣中,數騎親衛護著一人緩緩而出,那人掀起面甲,露出英俊的面容,深碧色的眼睛蘊藏著深沉的苦痛和悲憤,略現清減的容顏有些憔悴,只有那睥睨天下的風姿仍然如昔,龍庭飛輕輕撫著心愛的長戟,心中滿是殺機,數月以來的種種屈辱讓他早已心中怨毒無限。麾下四將如今只剩了段無敵,從前軍中將士對自己無不心悅誠服,可是自從石英死後,他總是能夠感覺到軍中不滿的情緒日益高漲,可是他只能暫時用武力壓制。數日前在安澤水淹雍軍,雖然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但是畢竟戰果驚人,軍中將士對自己的信心才恢復如初。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江哲和眼前的李顯,無論如何,過去的種種艱難都要過去了,只要今日大敗雍軍,就可以挽回大局,到時候自己就有機會重整軍隊了。

  看著對面那個手持馬槊的桀驁身影,龍庭飛眼中閃過烈焰,若非擔心齊王不敵之後退到山中,配合步軍阻擋北漢軍,然後固守待援,自己怎會對著這幾萬人馬始終不敢全力撲殺,今日終於可以將敵軍全部絞殺,到時候北漢軍可以像狼群捕獵一樣,將入境的雍軍一一消滅,雍軍遭此慘敗,數年之內再也不能北窺,數年之後,只怕大雍自己就自顧不暇了。高舉手中長戟,龍庭飛高聲喝道:「全殲雍軍,生擒李顯!」北漢軍聞言精神一震,也都隨之大聲呼喝,一時之間氣勢大盛。

  李顯性子本就如火,一聽到龍庭飛喊聲,不由怒從心起,用手中馬槊指向北漢軍,笑罵道:「兒郎們,北漢人平日自稱英雄,可是在安澤只敢用詭計水攻,這些日子又龜鎖在營中不敢迎敵,這些膽小鬼居然要全殲我軍,你們可信麼?」

  李顯身邊四大侍衛之一的陶林性子最是詼諧,高聲應道:「殿下,龍將軍大言不慚,你何必惱怒,等到咱們擒了龍大將軍,讓他給殿下行酒如何?」

  雍軍聽了都是哈哈大笑,北漢軍卻是高聲喝罵,反而李顯和龍庭飛只是冷冷對望,主將的冷靜漸漸感染了兩軍將士,不知不覺中,戰場恢復了寂靜,而那種滿含殺機的寂靜越發壓抑凝重,人人都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然後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龍庭飛和李顯幾乎是同時發令,青黑色和棕色的洪流幾乎是同時湧動,然後撞擊在一起,雍軍和北漢軍的決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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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二十五日,齊王李顯兵至沁源,與龍庭飛對峙沁源,北漢軍十萬,雍軍四萬,然北漢軍多新軍,龍庭飛隱忍不出戰。

  三月二十九日,龍庭飛列陣出,兩軍決於沁源。

  ——《資治通鑒。雍紀三》

  馬槊將一個北漢軍挑落馬下,李顯將馬槊交到左手,右手手腕已經有些發麻了,然後在親衛簇擁下返回中軍,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率親衛衝陣了,這樣痛快淋漓的殺戮真讓李顯渾身都覺得爽快,雖然雍軍在人數上少一些,可是北漢軍也只是出動了六七萬的樣子,而且新軍老軍混雜,所以雖然已經戰了半日,雍軍還是沒有露出什麼敗相,可是想要取勝卻是休想。而且那個龍庭飛也有和自己相同的愛好,自己不過衝陣三次,他已經衝陣五次了,而且常常帶著那些新軍殺入雍軍在轉戰中露出的空隙。經過幾次的磨練,那些新軍作戰逐漸熟稔起來,李顯能夠感覺到壓力越來越大了,是不是暫時後退呢?李顯一邊想著,一邊傳下軍令,指揮雍軍攻向敵軍的破綻,兩軍都是百戰餘生的精騎,棋逢對手,都是陷入了苦戰之中。

  龍庭飛神色凝重地望著對面的敵軍,雍軍可真是不好對付,四萬雍軍,集結成三座騎陣,互相支援,常常是一支衝刺,另外兩支壓陣支援,雍軍甲堅兵利,一次次撕開北漢軍的防線,收割足夠的性命之後便退去。北漢軍由於去年澤州的慘敗,無法有效地衝破雍軍的戰陣,所以龍庭飛索性散開戰陣,用輕騎兵在雍軍陣外游弋,用弓箭壓制雍軍的活動範圍,調動精兵阻撓雍軍衝破北漢軍軍陣的可能。

  就這樣雙方陷入了僵局,雍軍無法破陣,北漢軍也無法徹底壓制雍軍,李顯和龍庭飛心中都明白,這樣下去,就是一方獲勝也不過是一個慘勝。可是兩人在臨戰指揮下水平相差不多,這種軍力基本相等的情況下,誰也沒有辦法速勝,只能在生命的消耗中相持,誰犯的錯誤越少,誰就是勝利者。若是從前,李顯和龍庭飛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謀求避戰,可是今日兩日心中都有盤算,所以誰也不肯停手,而且兩軍纏戰半日,雙方都是苦戰最酣的時候,這種情況更是誰也不敢冒著降低氣勢的危險退兵的。

  李顯皺緊了眉頭,不對勁,龍庭飛的用兵他是領教過的,什麼時候他會在這種結局不明朗的情況下陷入這樣的苦戰,若沒有七、八分以上的勝算,龍庭飛不會大舉出動的,死裡求生是自己常做的事情,不過現在也很少做了,畢竟自己已經有了可以和龍庭飛對陣的自信了,那麼他這樣定是有陰謀。這時候蘇青策馬過來,高聲稟報道:「殿下,荊將軍已經在二十里之外,前鋒已經和我軍斥候接觸。」李顯心中大喜,在北漢境內龍庭飛的消息一定比自己靈通,那麼龍庭飛應該是已經知道了荊遲將到的情報,所以想在荊遲到來之前消滅我軍。心中計議已定,李顯開始改變策略,盡量集中兵力,收縮防線的結果就是北漢軍的戰線扯地更長,攻擊也更加猛烈,彷彿海潮無休無止的沖激著高聳的礁石。而李顯也指揮著軍隊死力纏住龍庭飛,絕對不能讓北漢軍輕易撤退,只要纏住北漢軍一段時間,就可以內外夾擊,大破敵軍。

  二十里之外,荊遲帶著鐵騎正在向戰場奔去,雖然一路上勢如破竹,可是還是有不少北漢軍民奮起抵抗,雖然被他一一殲滅,可是雍軍也受了些損傷,就連荊遲也受了些輕傷。荊遲少年時,正值中原大亂,民不聊生,荊遲又是天生的狠辣性子,不願在鄉里受人欺辱,索性做了強盜,最慣的就是殺人盈野。後來大雍逐漸強盛起來,荊遲雖然性子粗豪,也知道作強盜不是了局,便去投了雍軍,因為武藝高強,不到半年就成了軍中有數的勇士,後來得到雍王重用,輾轉成了雍王的心腹愛將,過去的事情自然無人提起了。李贄軍紀嚴明,最不喜歡殺俘屠城之事,荊遲畏懼軍法,所以也拘束住了野性。可是前些日子他獨自領軍,本就壓力極大,再加上北漢人的頑強抵抗,越發觸怒了這位強盜將軍,索性大開殺戒,本來還不覺得什麼,如今快要和齊王會師,荊遲卻想起自己所作所為,不由有些煩惱,最後卻給他橫下心來,若能勝了北漢軍,想來不會將自己斬首以正軍規吧。所以他雖然知道北漢軍兵力不弱,也沒有絲毫畏懼,只是根據斥候的回報,判斷著如何進軍才好。前面探查軍情的斥候飛馬奔來三言兩語說明白軍情,又遞上親手繪製的草圖。

  荊遲令大軍緩行,自己停在路邊,一邊在馬鞍上看著斥候繪製的草圖,一邊低聲嘟囔。他此刻形容實在有些狼狽,散發披肩,頭盔早就被他不知何時丟落了,一身戰袍早就破爛不堪,上面沾著斑斑點點的痕跡,有的是黃色的泥水,有的是紅色的血跡,讓身邊的眾將和親衛暗暗好笑,卻不敢多言。一路上荊遲的霸道和殺氣可讓這些戎馬生涯多年的驕兵悍將心中戒懼忌憚的很。以前荊遲跟在雍王身邊的時候,自然是不會流露出強烈的草莽氣息,而在齊王麾下,荊遲心中一直存有戒心,更不會流露出破綻授人以柄,只有在今次獨立領軍而又一路殺伐之後,荊遲隱藏在粗豪表面下的真容才被眾人熟知,故此都是多了幾分畏懼,對著荊遲都是畢恭畢敬,更別說像從前一樣開玩笑了。要知道幾日前,荊遲就親手斬了十幾個醉心殺掠,忘記整軍時間的軍中悍卒。這種種變化,早就讓眾人見識了荊遲一直被壓制住的霸道狠辣,所以任憑荊遲在那裡專心研究地圖而不肯及時出兵支援齊王,也沒有人敢多問一句。

  胡亂搔了搔一頭亂髮,荊遲終於抬頭道:「好了,現在北漢軍已經被齊王殿下纏住了,現在出兵最好,一定可以把北漢軍陣攪得稀爛,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狠打落水狗了。傳我令,從敵軍東側直插中軍,跟著老子的旗號,走。」說罷一聲大喝,策馬奔下山梁,他心中暗想,如今北漢軍不知道自己到了才奇怪,不過想來他們也是沒有辦法脫身吧,老子一路上但凡遇到北漢軍的探子都殺得乾乾淨淨,你就是得到情報也未必可以掌握老子發動的時間,不過就連撤軍都撤不走,也真是無能,若非知道不可能有援軍,老子可不敢全軍出動。

  傳罷命令,荊遲一馬當先奔去,眾將都是精神大振,各自返回本陣,在行軍中整頓軍馬,雍軍鐵騎都是百戰餘生的精兵,縱然在行進間隊列也是絲毫不亂,馬蹄聲更是井然有序,千軍萬馬倒像是一人一騎一般,荊遲搶先衝上一個斜坡,下面幾十里平原,正是齊王和龍庭飛兩軍酣戰之處,不遠處就是沁源城,和春潮洶湧的沁水。荊遲一揮手,一個親衛拿起號角,吹動起來,然後雍軍軍陣各處號角齊鳴,聲音如同劃破長空的迅雷,連綿高亢。荊遲振臂大呼道:「隨我來。」然後一把從親衛手中奪過一面將旗,左手高高舉起,策馬躍下山坡,身後將士不待他再次發令,也隨之衝下,一道渾似黑水一般的洪流直插入北漢軍東側戰陣。那軍旗桿頂乃是鋒利的槍頭,荊遲揮旗一挑,將一個北漢軍士刺倒,雍軍鐵騎如同鋼刀一般,將北漢軍東側右翼劃破。

  就在雍軍入陣的剎那,龍庭飛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厲聲道:「無敵阻截齊王主力,我親自去對付雍軍援軍。」然後又低聲道:「無敵只需支持兩個時辰即可。」然後帶著親衛迎向從右翼猛攻向中軍的荊遲。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了悟,接過指揮權,接下了齊王越來越猛烈的攻擊。

  北漢軍右翼以新軍居多,荊遲選了這裡切入,也是因為得到斥候回報,對於富有經驗的斥候來說,新軍老軍一看便知,而對荊遲來說,雖然是內外夾攻,但是畢竟兩軍數量相差不大,想要取勝自然只有從敵軍最弱處動手。而情況也似乎十分順利,北漢軍右翼居然輕而易舉地被荊遲擊穿,荊遲心中大惑。左顧右盼間,眼前紅光迸現,一支身穿紅色戰袍的北漢軍擋在了前面。荊遲心中一驚,但是此刻已是有進無退,荊遲一咬牙,將旗丟給身後的親衛,馬槊一指,直向北漢軍帥旗攻去,不過瞬息之間,雍軍荊遲部已經和北漢軍最強大的武力碰撞在一起,北漢軍右翼則開始用弓箭射擊荊遲部的中後部,而龍庭飛挺身而出,強行止住了雍軍的前進,戰場上一片混戰,兩軍交纏在一起,鮮血滲透了大地,匯入了沁水,那嗚咽的血紅色河水向下游淌去,帶去無數人的性命和一切。

  齊王和荊遲都知道勝負在此一舉,若給北漢軍重整旗鼓,只怕就是曠日持久的苦戰,所以兩人都是盡展所能,雍軍幾乎是不顧一切的猛攻,但是龍庭飛屹立不退,遏制了荊遲的攻勢,段無敵則是通過嚴密的防守,將齊王主力壓制住,眼看著戰局又進入僵局,雖然李顯和荊遲漸漸佔了上風,畢竟更善於突襲獵殺的北漢軍在大規模騎戰上少些優勢,可是荊遲和李顯心中都湧起強烈的不安。只是隔著重重阻隔,兩人無法溝通,更是不敢輕易退去,若是自己一方先退,只怕所有的壓力集中在另外一方上面,就有大敗之虞。雖然雍軍似乎漸漸控制了戰局,一心苦守的北漢軍卻是士氣漸漸消退,兩人卻都是一臉的苦澀和疑惑。荊遲兩次三番帶著精兵猛攻龍庭飛親衛,有一次荊遲甚至親自衝入北漢軍陣,更是和龍庭飛親自交手,可是龍庭飛的畫戟舞動起來如同黑豹出林,流暢敏捷中帶著濃厚的殺機,荊遲反而被他擊退,不得不犧牲了十數親衛逃回本陣。

  李顯心中越發不安,無意中抬頭,突然看見空中兩隻蒼鷹反覆盤旋,李顯心中一凜,高聲道:「端木,給我射殺那些蒼鷹。」他的聲音變得尖利凶狠,擔任李顯親衛的端木秋如今已經比較熟悉軍旅生涯,聽到李顯傳令,摘下銀弓,引弓成滿月,三支鷹翎箭如同如同流虹一般劃過長空,一隻蒼鷹哀鳴墜落,另一隻蒼鷹卻是一箭擦過翅膀,搖搖欲墜地向遠處飛去,弓弦再響,一支鷹翎箭透過蒼鷹身軀。李顯心中沒有絲毫愉悅,到底龍庭飛準備了什麼殺手鑭。突然之間,李顯腦海中靈光一閃,他苦笑連連,此刻他才明白為何江哲會說自己必然大敗,自己怎會忘記北漢存亡之秋,區區約定又怎能抵得過骨肉之親,夫妻之情。幾乎是立刻之間,李顯下令吹動撤軍的號角。心中也有了不妥感覺的荊遲也是立刻收縮陣線,準備搶先衝出北漢軍的包圍。

  幾乎是那兩頭蒼鷹隕落的瞬間,一處隱蔽的山谷之內,身穿深綠色甲冑,外罩金鳳織錦大氅的林碧負手而立,望著哀鳴滑落的愛鷹,鳳目中露出一絲冰寒之色。她冷冷道:「眾軍聽令,出發。」那些原本閒散的坐在地上,倚在馬鞍前的,看上去和氣懶散的軍士幾乎是在頃刻之間褪去了偽裝,上馬,整理兵器,立刻變成了殺氣凜凜的戰士。林碧翻身上了戰馬,也不招呼一聲,便策馬衝出了山谷,絲毫不用她吩咐,二十多名男女親衛如影隨形一般策馬跟上,將林碧護在當中,而那些原本看上去散漫混亂的代州騎士更是絲毫沒有猶豫,雖然從衣甲上面看不出他們的軍職高低,可是他們自然而然的按照心照不宣的次序策馬跟上,似乎鬆散而實際上嚴密的騎兵戰陣本就是代州軍的特色之一。

  這個山谷中聚集了一萬五千代州軍,和北漢軍主力不同,代州軍穿的是各色各樣的皮甲,看上去似乎十分混亂,這是因為代州軍幾乎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往往一副上好的甲冑流傳數代,就連兵器馬匹也往往是自備,這是代州軍獨一無二的傳統。

  東晉文弱,即使在中興之時,朝廷也無能抵禦蠻人,而林氏為了保護鄉土,便私自招募鄉勇禦敵,因為代州不論男女,為了抵禦蠻人都是苦練騎射,所以代州軍都是土生土長的鄉人。至於自備兵器馬匹,乃是因為代州人雖然深受蠻人侵掠,卻也被蠻人的習性所染,在代州,若是稍有資財,家中如果生了一個男孩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一塊精鐵,然後每年錘煉一次,等到這個男孩子成人,就將這塊精鐵鑄成兵器,百煉精鋼鑄成的兵器自然是得心應手。而一般在這個男孩子稍微長大的時候,就選一匹小馬駒讓他親自餵養照看,這樣等到男孩子長大之後,就可以得到一匹心靈相通的愛馬。即使後來代州軍成了名正言順的官兵,這種習性也沒有改變,所以代州軍看上去總是有些像烏合之眾。可是只有和他們做過戰的人才知道代州軍的可怕之處。

  因為常年和蠻人作戰,幾乎每一個代州軍士都有單槍匹馬被蠻人追殺的經歷,所以他們的戰力絕對是出類拔萃,而一旦他們組成騎兵,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代州軍是靠著血緣和地域組織起來的勁旅,所以一旦上了戰場,這些騎兵的協同作戰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為了親人的安危,他們作戰悍不畏死,這樣一支騎兵可以說是天下無雙,只是將近百年來,代州軍從來沒有過出境作戰的例子,所以除了蠻人和曾經和代州軍苦戰過的北漢軍,無人真正知曉代州軍的可怕之處。這一次北漢王室動之以情,終於說服了代州出兵,而林碧在代州軍心目中是下一任統帥的不二人選,也是看在龍庭飛乃是林碧未婚夫婿的份上,代州軍才會同意到沁源助陣。

  就在李顯和荊遲心有默契地想要退兵,卻被龍庭飛率北漢軍苦苦纏住的時候,遠處突然響起號角聲,那號角聲和雍軍、北漢軍常常使用的曲調皆不相同,充滿了蒼涼和野性,令人一聽之下就覺得心膽俱寒。而且在李顯、荊遲的耳中,可以聽得出來那號角聲快速前進,幾乎是風馳電掣,能夠以這樣的速度,保持騎兵衝鋒的陣形,兩人都自認沒有這樣的本事,不由心中更是憂慮。那號角聲從西北方向逼來,卻在即將接近戰場的時候突然轉了方向,向李顯後陣繞去。李顯心中大驚,連聲催動麾下將士變陣,加強後面的防禦。

  可是幾乎就在李顯的將令傳遞到全軍的時候,努力變換陣勢的雍軍遭到了重擊,代州軍的戰馬雖然看上去毛色混亂,可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是上好的戰馬,畢竟在戰場上想要保住性命,馬匹的精良是必要的條件,而且代州接近蠻地,雖然年年交戰,可是閒時的互市也不會錯過,代州人有更好的途徑獲得蠻人的良馬。所以林碧帶著代州軍幾乎是沒有任何遲滯地衝入了雍軍後陣,然後就是雨點似的箭矢落下。準確而無情的消滅著後方的雍軍。

  若論騎射之術,中原沒有軍隊可以勝過代州軍,為了和蠻人作戰,代州不論男女,都是自幼學習射箭,就是一個小女孩,也可以輕而易舉的百步穿楊。而在戰場上,騎馬射箭有三種境界,最平常的就是「騎射」,要求可以在戰馬上可以坐穩射箭,要求百米靶十中五,七十米靶十中七,五十米靶十中九。當然不要說代州軍,就是雍軍和北漢軍的精兵在「騎射」上也可以做到百米靶十中八九。第二種境界就是「奔射」,要求騎士在高速奔跑的戰馬能全方位射擊,並且命中率最起碼要達到騎射的要求。還有一項要求是,在戰馬奔馳的一起一伏中,騎士必須抓住這瞬間各射出一箭。凡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騎兵已經是天下有數的精兵,就是雍軍和北漢軍中也只有三成軍隊可以完全達到這樣的目標。第三種境界就是「飛射」,要求在任何狀態下都可以射中固定的靶子,這已經不是普通騎兵能掌握的技術,能夠有這種本領的騎士通常是軍中有數的神箭手或者出色的騎兵將領。而代州軍可怕之處就在於幾乎所有人都能夠達到「奔射」的境界,還有一成左右可以達到「飛射」的境界,這樣的水準,就是以騎射為謀生技能的蠻人也不過如此。

  眼睜睜看著代州軍在雍軍後陣中縱橫來去,近處用馬刀,遠處用弓箭,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後面的防線,李顯只覺得心中劇震,此刻他已經明白敗局已成,若是換了別人,不免不服或者頹喪,可是李顯不知道在龍庭飛手下吃過多少次虧,吃敗仗早已成了習慣,此刻想也不想發出將令,帶著雍軍向北漢新軍的方向衝去,這時候荊遲已經穿越阻礙,和李顯會師,李顯一見到荊遲,也不容他反對,厲聲道:「荊將軍,你為先鋒,率軍衝陣,向安澤方向敗退,本王親自斷後。」說罷帶著親衛軍閃在一旁。讓後面的雍軍先通過。

  荊遲略一猶豫,就策馬沖在了前面,他也是深知李顯的脾氣,知道這個時候若是自己爭著斷後,只怕會被李顯一刀砍了,自己若想李顯平安,唯一的法子就是盡快衝破重圍。而他主攻的方向都是北漢軍的新軍,對著凶神惡煞的荊遲,不由有些怯然,荊遲幾乎是沒有費多少力氣就衝破重圍,向安澤方向退去。而李顯帶著親衛軍斷後,幾乎是承擔了代州軍的全部壓力。明明數量遠遠不及雍軍和北漢軍,可是代州軍的攻擊如火如荼,幾乎讓李顯忽視了龍庭飛正在從兩側猛烈攻擊雍軍的兩肋。可是坦率的說,雍軍和北漢軍交手多年,彼此對於對方的戰術都很熟悉,所以應對北漢軍的攻擊,雖然雍軍損失不小,可是倒也是應對的十分順手。而代州軍卻不同了,只見他們交錯著射箭,準確而有效地消滅著落後的雍軍,絲毫不顯得急躁,始終緊緊黏在後面,從容自若而又冷酷無情的獵殺令人心中陡然生出寒意。李顯雖然親自斷後,可是仍然只能勉強擋著代州軍的攻擊。

  李顯心中焦急非常,若是不能迅速和敵軍脫離,雍軍恐怕要慘敗潰散了,李顯心一橫,策馬揚鞭向代州軍前鋒衝去,他身邊的親衛迅速跟上,而緊緊跟著李顯的一隊親衛都拿著皮盾替李顯遮擋箭雨,而端木秋則緊跟在李顯身側,引弓待發。代州軍稍微停滯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雍軍為何反而迎頭衝上,可是幾乎是立刻間代州軍陣放緩了速度,前鋒形成了一個半圓,彷彿要將雍軍反攻而來的這支勁旅圍住,而箭矢卻更加密集,想要盡可能的消滅這支敵軍。雖然李顯親衛執盾相護,可是仍然有不少赤衣騎士墜馬隕命。

  這時候,端木秋一聲厲喝,弓弦迭響,每聲輕響都有九支羽箭如同幻影一般射入代州軍陣,端木秋號稱銀弓,箭術自然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是以騎射見長的代州軍也罕有人能及,一時之間,不少衝鋒在前的代州軍勇士中箭墜馬,代州軍是絕對不會和敵人爭一時之鋒芒的,所以代州軍又放緩了一些速度,而就在這時,李顯已經衝入了代州軍前鋒,馬槊橫掃,鮮血迸現,即使是個人戰力極強的代州軍勇士,也是有所不敵。一時之間,代州軍的攻勢被強行遏制了,雖然這只是暫時的,代州軍的反攻將更加悍勇,可是戰場之上,生死往往在一線之間,任何遲滯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代州軍的主將林碧動了。

  剛將一名代州軍士刺落馬下,李顯耳中傳來清脆的鑾鈴聲,然後他便看到雪亮的槍尖刺向自己的咽喉,那一槍突如其來,槍上的紅纓被勁風激盪,直立得宛如鋼針,李顯手中的馬槊向上格擋,那銀槍頃刻間化成千百條幻影,李顯只覺得馬槊沒有碰到絲毫阻礙,一種力道落空的無力感從心中湧起,然後便覺得雙手虎口劇痛,馬槊被一個強勁的力道向上挑起,如虛似幻卻帶著無窮殺機的槍尖從兩臂之間刺向李顯的胸口。銀槍帶出的勁風帶著無堅不摧的威勢,若被這一槍刺中,雖然有甲冑的保護恐怕也會重傷。不過李顯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虎將,他將手中的馬槊向前拋出,身子在馬上扭轉,槍尖擦過他的左肋,兩馬錯鐙之際,李顯長身而起,右手抓住從空中墜落的馬槊,順勢刺向敵人,銀槍毫不示弱的架住了馬槊,瞬息之間,撞擊數次,卻是平分秋色,李顯忍不住抬頭望去,那人也正向他往來,四目相對,兩人都是有些愕然。雖然是敵對的主將,可是戰場上主將交鋒乃是罕見之事,兩人交手之前竟是誰都沒有想到會遇到彼此。

  林碧目光閃動,對面的敵人面甲並沒有放下,她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雍軍主帥李顯,和上次相見不同,那時的李顯危險而壓抑,彷彿雖是都會擇人而嚙的獵豹,可是如今的李顯神色堅毅果決,雖然是戰敗之際,卻仍是沒有一絲灰心沮喪,那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讓林碧也不由心折,那一身火色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更襯出李顯的英勇彪悍。

  李顯看著對面的敵人,銀槍黑馬,深綠色甲冑,雖然面甲沒有掀起,看不到容顏,可是那雙隔著面甲仍然湛然幽冷的鳳目,以及婀娜矯健的英姿,再加上身後繡著織錦鳳凰的大氅,都顯露了對方的身份。他無聲地道:「嘉平公主。」

  幾乎是同時,兩人想起了東海波濤之上,兩人對飲的情景,當時曾有生死無恨之語,雖然有知己之感,可惜兩人卻是敵人。李顯和林碧都是心志堅毅之人,幾乎是一失神之後,又都立刻清醒過來,銀槍和馬槊分開,兩馬錯身而過,兩人幾乎是同時強行策馬回身,一聲清鳴,馬槊和銀槍再次交鋒。這時,兩人親衛已經蜂擁而上,將兩人分隔開來。李顯仰首長嘯,這番衝殺,已經暫時抑止了代州軍的攻勢,達到目的之後,李顯立刻向雍軍後陣追去,在雍軍將領的接應下,飛也似的逃去。或許是逃得多了,雖然馬速極快,戰陣卻是絲毫不亂。

  林碧悵然低吟道:「陌路相逢成知己,他年沙場見此心。」然後高聲道:「隨我追,就是追到冀氏,也要取了李顯性命。」代州軍聞言也隨之高呼道:「殺了李顯,殺了李顯。」代州鐵騎逕自向雍軍追去。龍庭飛心中暗暗計算,方才一戰,雖然已經大勝,可是雍軍主力仍然存在,而且若是李顯不死,自己這一戰也不能說是大獲全勝,於是也揚聲道:「諸君,公主帶著代州軍前來助陣,我們豈可落在人後,殺。」北漢軍將士轟然應諾,也向雍軍追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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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軍對峙,未分勝負,雍將荊遲千里奔襲,猛攻北漢軍後軍,龍庭飛率親衛迎之,荊遲不能勝。

  戰正酣,嘉平公主率代州軍攻齊王后軍,代州軍驍勇善戰,齊王不敵,乃竭力突圍。王親自斷後,全軍而退。

  是役也,齊王部折萬五,荊遲部折九千,龍庭飛軍折萬人,代州軍幾無所損,遺屍遍野,沁水盡血染。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十里之外,沁源與安澤之間的群山中,一處修整過的山樑上,千餘雍軍在倚山而建的寨壘中嚴陣以待,而在寨壘最高處,一個青衣書生和一個青袍儒將正在對弈。一枚黑色的圍棋子輕輕落在一片白子的邊緣,將白色的大龍困在其中,宣松微笑著看向愁眉苦臉的監軍大人,若論弈棋,這位監軍大人可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啊,不過也只有在下棋的的時候,這位江大人才會流露出一些孩子氣吧。不過宣松心思也不在棋上,這次齊王兵鋒直指沁源,監軍大人卻說服殿下將所有步兵留下,整修道路,修建工事,從冀氏到安澤、沁源之間的群山,布下了多重防線,若是問他為何耗費兵力防守,他卻只道「未慮勝,先慮敗」。眾人只覺得監軍大人過於謹慎,但是念及前些日子的敗陣,再說齊王已經同意,也就無人反對,宣松心中最是迷糊,原本和龍庭飛對峙最需大將,江哲卻是將自己留在此處,前幾日還令自己安排防線,這幾日防線粗成,索性就拉著自己下棋,倒像是無所事事一般。可是宣松卻不能像江哲這樣輕鬆,但是他生性深沉,知道縱然自己焦急萬分,也不能讓這位監軍大人交出底細,所以索性在棋盤上將他殺得七零八落。

  我看看一敗塗地的棋盤,心裡盤算著是否讓小順子傳音給我,然後大勝個幾盤,可是想來想去,棋風不同,太容易被人看穿了,終於還是作罷,這時候一騎絕塵而來,馬上是一個少年騎士,正是前幾日才趕來的赤驥。我讓他留心前方的軍情,現在他快馬趕來,想必是設想中的變化已經出現了。我微笑著丟下棋子,赤驥下馬走到近前,躬身道:「公子,前方軍報傳來,荊遲將軍已經和齊王殿下會師,若是苦戰下去,我軍或會慘勝。不過我們果然發現了代州軍的蹤跡。」

  我揮手讓赤驥退到一邊,看向皺眉苦思的宣松,道:「宣將軍可知道天下最強的騎兵是哪一支?」

  宣松苦笑道:「這個也不好說,我大雍鐵騎和北漢驍騎似乎相差不多,南楚、蜀國就不必提了,除非是塞外蠻人的騎兵,可以說得上是天下最強。」

  我對小順子道:「撤去棋盤,將地圖拿來。」

  小順子上前將棋盤收好,交給赤驥拿了下去,將一張地圖放到了方桌上,輕輕鋪開。

  我指著上面一個明顯的標誌道:「天下騎兵最強的就是代州軍,不論是奔襲還是衝鋒,天下少有能夠敵得過的,這些年來,蠻人年年鎩羽,都是因為代州軍越來越強大,可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可知代州軍為什麼能夠安然無恙?」

  宣松皺眉道:「北漢國主和代州林氏乃是姻親,林氏既無反心,北漢國主怎會加害?」

  我搖頭道:「雖然也有這個緣故,但是還有最重要的一個緣故,就是代州軍有最大的缺陷,這個缺陷注定林氏不可能以代州軍為根基成就霸業,所以不論是東晉後期,還是北漢立國,最後都默許了林氏割據代州。」

  宣松正容道:「願聞其詳。」

  我笑道:「其實宣將軍也未必不知道,只是可能不夠充分罷了,代州軍兵力雖強,但是卻十分排外,代州軍以血緣和忠義維繫,所以若不是代州人,絕沒有可能在代州軍取得高位,而且代州軍只對守家衛土感興趣,所以不論是蠻人侵掠還是北漢軍進攻,代州軍都是誓死反抗,可是若想讓代州軍出境攻擊,那大半將士都是敬謝不敏的。所以只要不侵犯代州,那麼代州就是最好的朋友,這就是北漢國主最後竭力結好代州林氏,而又許諾不調用代州軍的緣故。只因代州軍本就是不可能被輕易調動的。所以北漢雖然擁有代州,但是世人都不將代州軍當成北漢的戰力,只因代州軍不出境,已經是人們心中的固有的印象。」

  宣松皺緊了眉頭,只因他聽不出江哲說這番話的原因。

  我歎了口氣道:「說到這裡,我就不得不佩服北漢的國主,自從代州降服之後,不僅恪守諾言,絕不調用代州軍,還對代州百般結好,幾次代州有了災情,他都動用國庫賑濟,每年賞賜代州軍的金帛都十分豐盛,十幾年前,中原多家勢力混戰,數次侵入北漢,甚至兵鋒直指晉陽城,北漢國主都沒有調動代州軍,因為那時候中原還沒有平定,只要守住晉陽,那麼入侵的勢力都必定沒有後力,不得不退走。所以到了北漢生死存亡之際,厚積薄發,代州和北漢朝廷的關係已經到了最密切的時候,所以才可能說服代州軍出兵相助北漢軍圍殲我軍。」

  聽到此處,宣松已經是面色鐵青,他沉重地道:「代州軍雖然強大,但是畢竟一州之力,有限得很,未必可以起到什麼作用。」

  我指向地圖上面的雁門,道:「代州軍不會傾巢而出,只因蠻人南下的時間快要到了,這一次蠻人雖然因為雪災受到很大的打擊,可是侵掠定然會更加凶狠,雖然後力不足,可是初時的攻擊一定是非常猛烈,所以兩萬五千的代州軍最多只能有一萬五千人南下,而能夠擔任主將的只有嘉平公主,她既是北漢公主,又是代州軍心目中的統帥,更是北漢軍主將龍庭飛的未婚妻子,只有她才能夠和龍庭飛配合殲滅我軍。我早已料定,代州軍必然出戰,如果不出戰,那麼龍庭飛種種佈置無從解釋。」

  宣松騰地站了起來,道:「監軍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軍會出兵,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萬鐵騎,加上荊將軍最多不過七萬,北漢軍原本已經有十萬軍隊,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軍,殿下豈不是敗局已成,大人坐視此事發生,是為何故?」

  我淡淡的看了宣松一眼,繼續道:「宣將軍可知道為何敵我兩軍所求者何?」

  宣松強忍心中憤怒,道:「自然是戰勝敵軍,我軍與北漢軍已是誓不兩立,北漢軍若敗,就是亡國之危,我軍若敗,數年之內無力北窺。」

  我搖頭道:「宣將軍所說並不完全,北漢軍想要取勝,可是他們不想要一場慘勝,大雍勢強,北漢國力不足,我們若是敗了,不需數年就可以東山再起,北漢軍就是慘勝,二十年之內恐怕也無力南下,如今天下爭霸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北漢若是國力驟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別人來攻,所以北漢國主和龍庭飛想要的是一場大勝,而且還要損失越少越好。所以我軍在安澤敗後繼續北上,就是踏入了龍庭飛預定的戰場,他要在沁源殲滅我軍主力,最好是將齊王殿下俘虜或者殺死,這樣大雍傷筋動骨,北漢國力無損,他們就可以眼看著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纏戰之中,而他們可以休養生息,等到大雍國疲民弱,北漢軍就可以南下西進,攻取大雍領土。」

  宣松聽得連連點頭,道:「所以龍庭飛才會調動代州軍,只因他手上的十萬鐵騎不能穩勝我軍。」

  我說道:「不僅如此,荊將軍行蹤龍庭飛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後備軍力,全軍攻擊齊王殿下,誘使荊將軍不顧長途跋涉之後軍隊疲憊,立刻加入戰局。」

  宣松問道:「若是荊將軍猜透龍庭飛誘使他攻擊呢?」

  我搖頭道:「先不說荊遲是否能夠看穿龍庭飛的心思,若是荊將軍不進攻,齊王殿下必然損失慘重,到時候就是兩軍會師,也不能穩操勝券,所以荊將軍是一定會攻擊的,再說晉陽軍不能輕動,而且步兵居多,荊將軍也想不到會有一支強力的騎兵作為北漢軍後援。所以這個陷阱荊將軍是一定會踏進去的。」

  宣松眼中閃過迷茫,道:「末將不明白,既然監軍大人早知如此,為何不改弦易轍,穩步作戰?」

  我笑道:「這就要說到我軍的作戰目的,我軍兵力強大,若是強攻北漢,雖然不免損兵折將,但是北漢終究是不敵我軍的,代州軍雖然驍勇,可是一來不能久離代州,二來畢竟只有萬餘人,所以我軍如果穩步作戰,不是大勝也是慘勝,這都無關緊要,可是北漢和蜀國、南楚不同,蜀人偏安,一旦亡國,就很容易安撫,雖然會有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復國,但是若不能得到強大力量的支持,他們是翻不起什麼大浪的。楚人闇弱,一旦亡國,只要不損害他們的利益,他們多半不敢反抗。唯有北漢,國主尚稱賢明,軍民上下一心,若是我軍貪求速勝,只顧奪城拔寨,就是我軍攻下了晉陽城,控制了北漢王室,也不能壓制各地興起的義軍。所以皇上不擔心我們落敗,若是敗了再戰就好,若是不能全勝才是麻煩。若是敵軍主力仍存,必然一城一城的據守,這就已經是不解之局,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們沒有那多麼時間,就是北漢軍主力潰散了,只要留下一兩成的餘孽,那麼將來我們面對的就是所有北漢人的反抗,那些逃散的北漢軍就是火種,而且若是有龍庭飛之類的人物逃生,別說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我們也難以征服北漢。所以我軍要勝,就必須要將北漢軍一網打盡,還要將北漢軍的首腦人物全部成擒。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將敵人誘到我們的戰場,可是龍庭飛、林碧和北漢將軍們不是蠢人,若想讓他們入彀,就必須有足夠的犧牲。所以齊王殿下必然會在沁源戰敗,然後才可以敗退誘敵。而北漢軍為了取得滿意的戰果,一定會緊追不捨,只有這樣,我軍的目標才會實現?」

  宣松聽得目眩神迷,良久才道:「原來如此,殿下可是已經知道其中關節了麼,只是可憐我軍慘死的勇士。」

  我歎息道:「齊王殿下知道一些,但是並不完全,整個作戰方略只有皇上和我清楚全盤關節,我以殿下將會戰敗相激,殿下作戰之時,必然奮勇無比,這樣才會讓龍庭飛中計,但是到了將敗之時,殿下久經戰陣,又是勝不驕敗不餒的性子,所以必然能夠盡量保全實力撤退。宣將軍,一局棋若沒有兩個國手對弈,總是難得精彩,北漢這一局棋,正因敵手高明,才會中我計算,若不是龍庭飛知道必須擒殺了齊王才算功德圓滿,又怎會被誘入我們準備好的戰場。這一迷局,北漢就是再有聰明的人也看不穿,身在局中,有幾人能夠超然物外。」

  宣松已是心悅誠服,道:「請監軍大人示下,末將應該如何行事?」

  我指向地圖上的一點道:「敵軍追擊,必然是兇猛無比,我軍敗退,也要做得十分嚴密,宣將軍只需用出手段來,接應齊王和荊將軍退到此處,就是大功一件,將軍需要記得,敵軍主將乃是非凡之人,將軍敗退之時越是盡心盡力,敵軍越不會想到我軍還有後手。」

  看到我所指之處,宣松眼中閃過熱烈的光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我微微一笑,又道:「北漢軍水淹安澤之後,道路被毀,我連日令人整修道路,就是為了接應我軍,一來是為了減輕傷亡,二來我們的準備越充分,北漢軍就會以為我們求勝之心越強烈,就更不會想到我軍敗退會有什麼別的意圖。」

  這時候,小順子遞過我的大氅,我接過披上,道:「既然宣將軍已經知道局勢,在下就要先告退了,江某無才,經不住戰陣之苦,就先到後面等著諸位,齊王殿下身邊有法正大師和法忍大師率各派高手保護,宣將軍不必憂心,縱然是有些危險,他們也能保住殿下平安。」

  宣松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想不到監軍大人將臨陣脫逃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不過知道齊王應該不會有生命之險,還是讓宣鬆鬆了一口氣,如今這裡就是江哲官職最高,他要先走也是無人能夠阻攔,或許這就是江哲強行留下自己的緣故,只因自己可以在他脫身之後率軍接應齊王吧。

  我當然知道宣松的心思,不過為了不再領略逃跑的痛苦經歷,我是寧可臨陣脫逃了,帶著小順子和赤驥以及那些神情不滿的虎繼衛,他們多半都想上陣殺敵,我向準備好的馬車走去。臨上馬車之前,我忍不住抬頭看看蒼穹,再過小半個時辰應該就是日落了,想必一更時分,齊王就可以敗退到第一道防線,不過這幾百里的敗退路程並不好走,不過這一點我就無能為力了,行軍作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如今種種佈局已經如我所料,若是我軍仍然落敗,也只能說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不過我卻也不必憂心,北漢國力軍力擺在那裡,最多我們勝得辛苦些,留下的後患多些,難道還能讓他們翻天麼?忍不住想到龍庭飛,看他行軍佈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卻是我的對手。忍不住低聲道:「剪其羽翼,斷其枝葉,縛其手腳,困其意志,此謂四面絕網,縱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脫我掌握?」不知怎麼,難言的疲倦湧了上來,這些日子殫精竭慮,仔細安排種種佈局,唯恐有些什麼事情改變了大局,如今總算是乾坤已定,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受我控制,我幾乎是昏昏沉沉的上了馬車,臨上車前,我突然回頭,對宣松道:「吩咐蘇青,一定要盡全力截殺北漢軍密諜,絕對不能讓北漢軍發現我軍的佈局,北漢軍中段凌霄已經不可能親自出手,秋玉飛也被拘留東海,剩下的人中應該蘇青可以應付,就是有些不能應付的,齊王身邊的高手也可襄助,急著,絕對不能讓他們識破。」

  宣松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末將遵命,大人可是身體不適,還是快些休息吧。」

  我抬頭,看見小順子、赤驥、呼延壽等人眼中都是閃過憂慮之色,我笑道:「怎麼了?都是大驚小怪的模樣?」

  小順子突然一聲輕歎,將一粒藥丸塞到我口中,我只覺得身心漸漸鬆懈下來,甜美的夢境向我襲來,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宣松心驚地道:「大人面色為何如此蒼白,可是舊病復發麼?」

  小順子冷冷道:「公子為了此戰,殫精竭慮將近半載,如今諸事已經盡在算中,公子鬆懈下來,不免有些倦怠,宣將軍,此戰勝敗,你關係重大,若是因為你的緣故讓公子功敗垂成,我定不會饒你。」說罷抱著江哲進入車廂,赤驥憂心地望了車廂一眼,坐上車伕的位置,揮起了馬鞭。

  望著遠去的馬車,宣松心中一陣愧疚,方纔他還在腹誹江哲臨陣脫逃,卻全然沒有想到令敵我雙方按照他的佈局行動,需要耗費江哲多少心思,他斷然道:「立刻出發,我們去接應齊王殿下。」自有親衛奉上甲冑馬匹,宣松換了衣甲,策馬揚鞭,向沁源方向奔去。

  遠方的戰場上,李顯幾乎是一邊斷後壓陣,一邊低聲暗罵,自己怎麼會如此之蠢,當初想來想去,居然就沒有想起代州軍,林碧會來助陣,他倒是想到過,可是代州軍會來一半以上,他可沒有想過,畢竟代州軍不出境,乃是人們心中的常識,而且誰都知道北方蠻人蠢蠢欲動,誰會想到林碧會如此大膽,帶了大半軍力南下呢?不過他罵得最多的還是江哲,全盤的安排李顯還真得不大清楚,所以他心中有些沒底,不知道後面的安排是否妥當,不由後悔自己當初被江哲三言兩語激得只想和北漢軍拚個你死我活,沒有詳細追問。這時候,荊遲已經從前軍轉來,前面自有雍軍宿將開路,他也跑到後面相助齊王斷後,策馬奔到齊王身邊,荊遲有些沮喪地道:「殿下,咱們妄稱英雄,竟然被一個女子打得落花流水,這下可怎麼辦,回去之後怎麼見人啊?」

  李顯也懶得和他解說,反正到時候荊遲自然就知道了,努努嘴道:「別愣著了,代州軍又上來了。」

  只見遠處煙塵滾滾,凝而不散,代州軍逼近雍軍後陣,卻不衝鋒,只是游弋往來,不時用弓箭獵殺獵殺落後的雍軍騎兵,偶爾還有膽子大的勇士衝入雍軍軍陣,廝殺一番再退去。攪得雍軍不安寧,李顯眼中寒光一閃,提著馬槊親自到了陣後,有了他壓陣,雍軍膽氣立壯,也開始凌厲的反擊。兩軍就這樣糾纏不休,卻都沒有放慢速度,日影西沉時候,雍軍前鋒已經進入宣松布下的第一道防線。

  兩山對峙的山谷開口,是沁水的河道,河道兩邊是可以容得下駿馬奔馳的崎嶇山道,寒水幽鳴,兩側怪石嶙峋,這一帶的群山都是石山,山上植被稀疏,岩石堅硬,難以穿鑿,無法修建固定的寨壘,兩側懸崖峭壁,距離沁水足有數十丈的高度,雖然臨水,卻是取水困難,難攻可也難守,所以當初北漢軍沒有在這裡固守,與其在這狹窄之處消耗實力,不如在平坦之處更可以發揮騎兵的實力。不過如今防守的是雍軍,雍軍的步兵用來防守臨時搭建的工事最好不過,雖然因為種種限制,不可能長期固守,但是只要每一處守個一日半日,就可以拖延北漢軍的進攻速度。而這一點也正是龍庭飛擔憂的,他不希望當自己苦心孤詣地攻破雍軍防線之後,卻遇到雍軍大量的援軍。按照正常的方式估算,從兵敗消息傳到澤州,澤州集結兵力到發援軍,至少也需要半月時間,這是事先有所預備的情況,但是也不無可能,因此龍庭飛帶著北漢軍主力匆匆趕來,和林碧匯合,若是不能將李顯留在此處,就需要加速攻擊,一定要在十日之內將雍軍迫到安澤,這樣才有可能完成全殲雍軍的目標。

  一個青衫儒將站在一側的山峰上,山谷外早有嚴陣以待的雍軍用弓弩壓陣,接應雍軍騎兵入谷,井然有序,全無一絲紊亂。這時候北漢軍業已覺察到時間緊迫,他們的攻擊也越來越猛烈,若非李顯和荊遲兩人親自殿後阻截,只怕雍軍後陣早被攻破了。血紅的夕陽在天際欲沉還止,晚霞好似艷麗的血花一般淒艷,兩軍竭盡所能得苦戰著,全然不顧犧牲,無數勇士的生命譜寫成最壯麗的戰火畫卷。

  雍軍已有三分之一進入了山谷,就在這時,沁水上游出現了北漢水軍的艨艟鬥艦,順著湍流的河水飛速衝下,船上的水軍都是執盾攜弩,顯然是準備利用沁水沖入山谷,使用弩弓截斷雍軍的後路。遠遠望見水軍的旗幟,北漢軍都是聲威大震,攻擊也越發得心應手,雍軍雖然有些不安,可是畢竟是百戰雄獅,初時還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穩定下來,只是退兵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許多,對北漢軍的抵抗也不免鬆懈了一些。

  就在為首的三艘戰船將要接近谷口的時候,那在山峰上指揮的青衫將領揮動旗幟,那三艘戰船船首似乎撞在了什麼阻礙之上,前行無力,船身不由被水流沖得傾斜過去,不過片刻,那三艘戰船就將河道堵住大半,戰船上面的北漢水軍畢竟不是久經水戰的楚人,不由混亂起來,這時候,谷口的雍軍軍陣中推出幾十架弩機和投石車,箭矢和巨石如同雨點一般襲去。北漢水軍中軍傳出號令,那些水軍奮勇還擊,但是船隻不能移動,船身傾斜也讓北漢軍無力反抗。過了片刻,水軍傳出撤軍的號令,那三艘戰船上面的水軍紛紛跳水或者乘坐小船退走。

  龍庭飛劍眉深蹙,不多時有斥候回報道:「將軍,雍軍在河面上安了攔江鐵索,方才水軍衝鋒之時,雍軍用鉸鏈將鐵索拉起,擋住我軍戰船。」

  雍軍緩緩進入山谷,龍庭飛目視雍軍大旗消失在視線中,不由恨聲道:「雍軍手段果然高明,在退路上花了這麼多心思,想不到數日之間,竟連攔江鐵索也打造了出來,可惜,否則若是我水軍阻住山口,雍軍休想逃走。」

  段無敵在一旁勸解道:「將軍不必憂心,雖然不如我們預計,可是從另一方面說,雍軍也是後援無力,否則他們何妨將我們放過山去,在安澤以逸待勞,大破我軍,現在他們守得嚴密,正說明實力不強,想利用地利消耗我軍實力,可是這一帶我們比他們更熟悉,只要盡快攻破他們的防線,利用我軍擅於衝鋒追獵的長處,一定可以將雍軍消滅,李顯生性頑強,絕不會棄軍而逃,我們還有機會將他留下。」

  龍庭飛眼中閃過絕決的神色道:「若不能擒殺李顯,我們雖勝尤敗,傳我將令,放火箭毀去堵路戰船,鐵索可以用火燒溶,讓水軍去做,就是將三十里山川化成火海,我也要讓雍軍沒有容身之處。我從前令你準備黑油和硝石,只需將黑油傾倒在沁水上,一把火就可以逼退山谷中的雍軍。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可能作到。」

  段無敵心中一凜,這黑油乃是古怪之物,不沉於水,易燃,火勢經久不息,只是燃燒之後黑煙繚繞,被黑油滲透的土地寸草不生,龍庭飛此舉雖然狠毒,可是這三十里荒山和沁水下游,必然受損嚴重,只是如今卻也顧不得了,他躬身道:「將軍放心,末將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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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軍敗退,以鐵索攔江,阻住北漢水軍,山勢險要,難攻難守,兩軍爭奪谷口兩日,不分勝負。

  四月初一,龍庭飛命麾下段將軍以黑油沉江,烈火焚之,雍軍敗退,死傷迭見。後三十年,山中不見寸草,越明年,沁水乃清。

  ——《資治通鑒。雍紀三》

  三月三十日清晨,李顯從軍帳中走出,雖然已經是春天,但是清晨的溫度仍然很低,江風清冷,霧氣濛濛,沁水寒凝,李顯凝神苦思,這一處山谷中可藏兵近萬,是距離北漢軍屯兵的沁水谷口最近的軍營,昨天晚上,雍軍就在沁水沿岸的十幾個這樣的山谷裡面紮營,從今天開始,就要在步兵的支援下退兵了,這一帶山谷並不是好的拒敵地點,雖然用步軍防守北漢騎兵很合算,可是李顯從來不喜歡這種沒有勝利可能的犧牲,所以退兵是唯一的選擇,而且誰知道北漢軍會想出什麼法子攻打呢,畢竟這樣的山谷對雍軍鐵騎也是一種束縛,最重要的一點,想要勝利,就不能在這裡據守,只不過退兵的時機要巧妙,不能讓北漢軍看去自己根本就沒有打算據守山谷,當然損失也要越小越好。一邊仔細想著如何應對目前的戰局,李顯負手走向不遠處的營帳,那是宣松的營帳,李顯憤憤的想,昨日太忙了,只聽說江哲先走了,一定要問清楚宣松,這個傢伙是如何臨陣脫逃的。

  走近宣松的營帳,帳內卻是空無一人,想必是出去安排防守了,李顯也沒有在意,逕自走了進去。宣松身為大將,營帳自然是頗為舒適,內外隔著帷幕,內間是行軍床榻,外間是桌椅,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李顯坐在椅子上,心裡想著如何才能撤退的乾淨利索,這時,他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不急不緩,腳步清越,一個龍行虎步,威猛沉重。李顯聽出這兩人乃是並肩而行,想也知道是宣松和荊遲一起前來,他突然心中一動,這兩人都是皇上心腹,又是多年同僚,想必有不少知己話要說,自己何妨聽聽他們私下裡面說些什麼呢?

  李顯心意一定,就掀開帷幕走進內帳,他的身形剛剛隱入簾幕後,軍帳的帳門就被荊遲挑開,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逕自坐到書案邊上,將書案上的茶壺倒了一大杯清茶出來,一口喝個乾淨。宣松在後面跟了進來,看到這種情景,搖頭道:「將軍還是喜歡這般牛飲,真是可惜了這上品的貢茶,這可是前些日子監軍大人下棋輸給我的好茶啊。」

  荊遲一聽到「監軍大人」四個字,一口茶水立刻噴了出來,哈哈笑道:「原來是下棋贏得,那可就容易得很了,當年天策府上下誰不知道江先生才華雖然絕世,偏偏就是棋藝平平,有一次輸得慘了,便吟了一首七絕謝絕對弈,我雖然是老粗可也還記得。那首詩是這樣的,『平生事物總關情,雅謝紛紛局一枰。不是畏難甘袖手,嫌他黑白太分明。』」

  李顯在帳後幾乎笑出聲來,這件事情他卻是知道的,甚至他還知道荊遲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實在是因為那日荊遲在旁邊隨侍,忍不住嘲笑了江哲幾句,江哲便罰他將這首詩抄了百遍,昔日雍王府關防雖然嚴密,可是鳳儀門仍然在雍王府中有些探子,這些事情就是李顯從秦錚那裡看到的,不過後來雍王府那邊卻是越來越森嚴,到了最後,竟是很難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

  宣松自然不知道這段隱秘,倒是長歎道:「楚鄉侯性情隨和,淡泊名利,卻是忠心王事,鞠躬盡瘁,昔日曾聞江大人因為勞頓而幾乎病重不起,松本來只是耳聞罷了,想不到昨日才見到顏色,江大人昨日離去之時,幾乎不能親自上車,想必是疲累已極,我等只能盡心竭力完成江大人定下的計策,否則上負皇恩,下負江大人苦心。」

  李顯聞言身軀一顫,當然獵宮之變,他可是親眼所見,曉霜殿上,江哲形銷骨立,病骨支離,兩鬢星霜,幾乎是奄奄一息,而當他在東海重見江哲,雖然江哲已經恢復了健康,但是那一頭灰髮,兩鬢微霜,仍然讓李顯心中黯然,這些日子以來,江哲雖然表面鬆懈,可是李顯卻是知道江哲經常閱讀各種情報直到深夜,更是親自處置安排了許多看上去莫名其妙的事情,不過李顯卻深知江哲佈局的本事,自然不會以為江哲是在偷懶。昨日聽到江哲先退走,李顯也不過是有些輕微的怨氣,畢竟他也知道江哲的身體恐怕經不起潰敗的路途,所以並沒有真的惱怒,可是聞聽江哲臨去之時竟然如此虛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若是江哲舊病復發該如何是好,不說自己心中難安,就是皇上和長樂公主那裡也是交待不過去的。

  他心思一亂,氣息立刻沉重起來,外間的荊遲聽到江哲身體狀況有些不好,原本也是愁眉不展,聽到內間有聲息,心中一驚,伸手按住刀柄道:「裡面什麼人,為何在此偷聽?」

  宣松本是儒將,武功平平,聽到荊遲喊聲,立刻起身向帳門移去,若真的有刺客或者密諜,那麼他自然不想拖累荊遲出手的,卻見內帳簾幕一跳,齊王李顯走了出來,面上神情冰寒,淡淡道:「宣將軍,立刻令我軍整頓行裝,按照計劃開始撤退,本王沒有心情和北漢人耗著。」

  宣松和荊遲都是一怔,但是見到齊王神色不快,再說上下之分擺在那裡,也不能指責這位王爺聽壁角,連忙應諾,下去安排軍務,原本計劃是要在這裡守上兩三日,再大舉撤軍的,但是齊王既然要改變計劃,宣松又覺得影響不大,便也沒有諫言。

  這時候,日頭已高,前面谷口之處,北漢軍已經開始挑戰,為了不讓雍軍疑心,北漢軍在谷口連番攘戰,而且在外面造攻擊的器械,全沒有露出一絲破綻。若是換了平常,李顯或者會親自上陣和敵軍對峙,但是他聽聞江哲生病後,便是心情鬱悶,也懶得上陣,只讓荊遲帶軍出去對敵。

  北漢軍陣上,龍庭飛和林碧並馬而立,望著在谷口對峙的兩軍,神情都有些失落,良久,龍庭飛黯然道:「雍軍昨日大敗,可是不過一夜,就再也看不到頹廢氣象,雍軍心志之堅,我軍不及。」

  林碧心中也有同感,道:「大雍如今上有明君,下有良將,將士用命,皆願效死,只可惜我北漢屈居一隅,雖然上下一心,卻是力不從心。」

  龍庭飛笑道:「碧妹也不必如此,只要我們這次擒殺李顯,大雍損失慘重,數年之內別想進兵沁州,到時候,我們再用合縱之策,和南楚、東川聯盟,到時候,大雍再也不會有今日的威勢。」

  林碧微微一笑,她知道龍庭飛不過是勸慰她罷了,大雍豈是那麼容易崩潰的,她心中有更深的憂慮,這次代州出兵她是答應了父兄的,一定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前趕回代州,蠻人蠢蠢欲動,代州只有一萬騎兵,雖然代州軍民已經夜夜枕戈,但是大哥、二哥都是猛將,而非大將,父親又臥病在床,自己怎能放心得下。

  谷口兩軍交戰正酣,荊遲麾下一個青年偏將最是驍勇,幾次衝入北漢軍陣,捨生忘死,全身而回雍軍都是大聲為他鼓勁,龍庭飛眉頭一皺,正要吩咐派人將敵軍這個偏將斬了,蕭桐匆匆趕來,低聲稟道:「將軍,讓鹿氏兄弟上陣,那個偏將乃是我們的人,他定是有急信要傳。」

  龍庭飛神色一動,高聲道:「伯言、仲天、叔函你們率軍上去,一定要把這個偏將給我擒殺。」鹿氏三兄弟早就躍躍欲試,連忙同聲應諾,蕭桐早已退到一邊,在鹿叔函身邊說了幾句吩咐,鹿叔函眼中寒芒一閃,跟在兩位兄長後面出陣而去。

  很快三人就衝到了前面,鹿伯言和鹿仲天親自迎住帶軍衝殺的荊遲,鹿叔函則是有意無意的帶軍擋住了那位偏將,敵我兩軍都道這是北漢軍立威之舉,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古怪,那偏將舉起馬槊衝來,人借馬勢,也是勢不可擋,鹿叔函乃是不下於當年先鋒將軍蘇定巒的猛將,冷冷一笑,馬槊一挑,那偏將一聲驚喝,手中兵刃脫手,鹿叔函一聲厲喝,馬槊橫掃,正好擊中那偏將的腰肋,將他掃下馬去,但那偏將卻不服輸,人落馬下卻是縱身躍起,鹿叔函卻舉起馬槊向下刺去,眼看著就要將那偏將的咽喉刺穿。那偏將凌空翻轉,馬槊擦過他的面頰,刺入泥土當中,那偏將也是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上,但是那偏將卻一揚手,一柄霜刃飛刀如同流星電閃一般射向鹿叔函面門,鹿叔函閃躲不及,卻是張口一咬,將那飛刀截住。就在這一瞬間,那偏將已經被衝上來的雍軍救走。

  兩軍混戰,處處都是廝殺,但是兩人這一番乾淨利落的交鋒仍然讓眾人看在眼裡,兩軍本都是鐵血男兒,最尊重勇士,何況鹿叔函攻得猛烈,那偏將也是矯捷如同靈狐,雖然落敗卻也沒有丟多少面子,所以不論雍軍還是北漢軍都是同聲喝彩。這時,北漢軍也已經挽回顏面,兩軍纏鬥已久,眼看著日上中天,雙方各自鳴金,都是緩緩退去。

  回到北漢軍大營,摒退眾將,鹿叔函將那枚飛刀交給蕭桐,蕭桐輕輕旋轉刀柄,那刀柄卻是中空的,裡面塞著一張紙卷,上面寫著慢慢的蠅頭小字。

  「軍中傳言,楚鄉侯舊病復發,已返澤州,齊王決意提前退兵,今日午後開始。」

  看完上面的情報,龍庭飛神色憂喜交加,他無聲地將紙卷遞給林碧,手指輕輕敲擊著書案,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林碧抬起頭道:「若是楚鄉侯病發屬實,那麼這就是最好的機會,雍帝和齊王之間全靠此人緩衝和解,楚鄉侯臥病,此刻齊王必定心中不安,所以才會加速退兵,這樣一來,雍軍不免軍心不安,行軍急躁,我軍若想取勝就會容易許多。」

  龍庭飛皺眉道:「可是此事很難判斷真假,而且雍軍加速退兵,我們火攻之策就不免效果差了許多,蕭桐,你說這份情報可否屬實?」

  蕭桐恭謹地道:「此人乃是我魔宗旁系弟子,他是北漢人,父母親族都在晉陽,兩年前我軍劫掠澤州的時候,血洗了一個村落,屬下令其取代了其中一個被殺的村民的身份,兩年來從未動用這顆暗子,所以屬下相信此人身份絕對不曾洩露。而且他冒險傳回的情報事關重大,卻是簡略粗疏,也符合他的身份,昨日荊遲才和雍軍會合,這些事情此人絕對不可能知道得很詳細,此人聰明果敢,若是虛實難辨,是絕不會這樣冒險的。」

  龍庭飛和林碧都是默默點頭,兩人四目相對,都是心意已決,龍庭飛起身道:「傳令無敵,雖然黑油尚未全部送到,可是也顧不得了,今夜開始火攻,然後我們追襲雍軍的時候,不妨散佈些流言,就說楚鄉侯故意陷害齊王落敗,如今又臨陣脫逃,到時候雍軍必然心亂,說不定李顯也會這樣想呢。」

  夜深人靜,沁水之上,千餘北漢軍都穿了深色夜行衣,輕手輕腳地將一桶桶黑油倒入沁水,夜色深沉,星月無光,幽深的沁水上面蓋了厚厚一層黑油,黑油向下游淌去,絲毫沒有引起谷中雍軍的注意。龍庭飛和林碧站在岸邊,兩人都是神色凝重,據他們估計,一日之間,雍軍至少已經撤走三分之一,若是再不巧被巡夜的雍軍發覺河內黑油,那麼勝算就更加小了。

  段無敵走近兩人身邊,低聲道:「根據水流的速度,大概四更左右可以遍及三十里河道,公主、將軍,我們需在那時點火。」

  林碧輕輕點頭,微微一歎,她在代州雖然也是殺伐決斷,但是卻多半是刀鋒喋血,這種火燒水攻的手段卻幾乎沒有用過,心中未免有些忐忑,畢竟代州英傑,最喜歡光明正大的沙場交鋒。龍庭飛卻是神色從容,道:「好,希望這一把大火可以燒燬雍軍的勇氣和信心。」

  山谷之中,雍軍大帳燈火通明,今日在李顯的堅持下,撤走了兩萬步兵和萬餘騎兵,李顯、荊遲和宣松三人正在徹夜商討如何撤兵,所以直到深夜仍然沒有休息。全然不知沁水中殺機隱藏,水流湍急,今夜風勢沿河而下,那些黑油又經過處理,所以並沒有刺鼻的氣味,因此無人發覺這潛在的危機。

  三更天,大雍軍營已經幾乎沒有了聲息,除了防守谷口,唯恐北漢軍趁夜偷襲的守軍之外,所有人都在沉睡,這時候,從一座小帳篷裡面走出兩人,這兩人都穿著青色甲冑,但是營帳旁邊的火光映射下,卻看出這兩人身姿纖弱,原來卻是兩名女子。這兩人正是蘇青和她的親信侍女如月。

  蘇青多年來出生入死,能夠履險如夷,雖然多半憑著武功智謀,可是還有一項長處人所難及,就是對於危險的敏感,有些事情雖然還未發生,甚至端倪還沒有顯露,蘇青往往就能有所警覺,雖然往往只是心中不安甚至心悸,可是卻幾乎是次次靈驗,這也是她能夠憑著一個女子之身縱橫北漢的關鍵所在。今夜她半夜便被噩夢驚醒,起來之後發覺渾身都是冷汗,因此立刻喚醒如月,穿上甲冑,走出營帳,雖然不能憑著自己的心緒而示警,但是至少她可以去查一查,是否有什麼不妥之處。

  她在軍營中緩緩行走,巡視的軍士見到她都是躬身行禮,蘇青一一還禮,心思卻是不知飛到何處,她專心致志地四處打量,希望能夠找到讓自己心生警兆的蹤跡。但是她能夠感覺到的只有凝重和沉靜,心中漸漸湧起一絲焦躁,蘇青轉身走向沁水,在夜裡坐在河邊聽聽水流的嗚咽,應該是滌清心中煩惱的最好的法子吧。走到河邊,蘇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蘇青突然一皺眉,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熟悉氣味,刺鼻而辛辣,她眼中立刻露出冰寒的光芒,目光閃動,漸漸落到了河面上,蘇青的臉色突然慘變,想也不想地回身向大帳走去,不能驚惶,不能驚動大營上下,否則黑夜之中會有炸營的危險。

  齊王的大帳燈光已經熄滅,蘇青走到帳外,看見在外面守夜的是齊王心腹的侍衛莊峻,她匆匆上前,低聲道:「殿下何在,末將有緊急軍情稟報。」

  莊峻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不明白為何蘇青神情如此凝重,但是他知道蘇青乃是斥候好手,所以連忙衝進營帳,不多時,齊王披了戰袍走了出來,火把的光芒照射到蘇青面上,清艷的容顏蒼白如雪。當聽蘇青稟明軍情之後,李顯眼中閃過熾熱的火焰,他立刻令人層層傳令,所有雍軍立刻撤走。他們不知道北漢軍什麼時候發動,但是蘇青說得很清楚這種黑油燃燒的煙是有毒的,就是避入兩邊的山谷也是難逃危險,而且等到北漢軍攻入的時候,恐怕是甕中捉鱉,死在絕地,所以不論如何,只有一個逃字。

  幸好雍軍這兩天都是人不解甲,馬不卸鞍,所以不到半個更次,就已經全軍準備好了,而動作最快的一批已經上路了。李顯望著那些神色迷惑的步兵,他們很難及時撤退的,原本留下他們是為了更好的防守,也是為了不讓北漢軍發覺撤軍的內在意圖,可是這些大好男兒卻要屈辱的死在這裡,雖然不知道北漢軍什麼時候發動,但是天明之前,這些人很難逃出山谷,道路,太狹窄了。可是,李顯心知現在不能說明真相,如果給這些軍士知道陷入必死絕境,恐怕會有一場混亂,到時候驚動了北漢軍,只怕一個人都逃不出去。李顯心中一橫,道:「宣松,派個人率領他們在谷口等候,就說等到黎明時分偷襲北漢軍營,如果火起,就帶著他們衝出谷口,攻擊北漢軍,你挑一個肯赴死的去。」

  宣松心中一痛,卻知道非得如此,上前施禮道:「殿下,這些軍士末將指揮多日,不如由末將親自率領他們出擊,也免得選錯了時機,平白犧牲。」

  李顯怒道:「胡說,你是軍中大將,本王正要倚重,焉能為此必死之事。」

  宣松道:「殿下倚重末將,不過是為了阻截北漢追兵,殿下從前也擅於敗退,末將並非必要的存在,倒是為了和北漢追兵血戰,需要荊將軍這樣的武將,而且如今若無大將殿後,只恐軍心生變,末將乃是最適合的人選,何況這一次失策,都是末將沒有察覺敵軍陰謀,末將理應留下戴罪立功。」

  李顯聽後,只覺得心痛難忍,但是他深知若無宣松這樣的大將殿後,果然是軍心易亂,眼中閃過痛惜之色,他低聲道:「也好,荊遲,我們出發。」說罷上了戰馬,頭也不會策馬奔去,荊遲略一猶豫,也只得跟了上去。敵軍欲用火攻之事,只有齊王和少數將領知道,所以雍軍沒有絲毫混亂,只道齊王決定連夜撤軍罷了。策馬行了一段路,李顯突然轉身奔回,指著宣松道:「宣將軍,此間之事,由你便宜行事,不可輕言殉國,若有差池,皆有本王擔待。」宣松身子一震,知道齊王暗示他緊要時候可以投降,好保住性命,雖然這不是他所能作出的事情,但是他仍然俯身下拜道:「末將遵命。」語氣中隱隱帶了悲聲。

  當齊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後,宣松恢復平靜的面容,道:「黎明時分準備襲營,現在傳令下去,三軍開拔。」這時候夜色仍深,宣松令三軍銜枚,然後又讓眾人用浸透了山谷中清泉水的巾布裹住口鼻,又讓心腹親衛走在河邊,再加上光線黯淡,竟然無人發現河中玄機。雖然一些機靈人已經察覺不妥,但是軍令如山,此刻若是宣揚起來,不免立刻成了刀下之鬼,也只能不聲不響,跟著大軍行動。不多時雍軍已經到了谷口,宣松令心腹親衛出去查探,那親衛回來已經是面無人色,低聲稟道:「將軍,敵軍大營離此不遠,我看見很多人影在河邊。」這個親衛已經知道實情,自然知道其中凶險。

  就在這時,突然谷外火光乍起,頃刻間身邊的沁水上已經是烈焰滾滾,含有毒性的黑煙向岸邊湧來,這還是風向不對的緣故,否則只怕山谷之中立刻就會黑煙瀰漫,對面難見人影。宣松令人擊鼓,鼓聲沉沉,猶如被陷入絕境的野獸悲嚎,雍軍按照軍令向谷外衝去。前面立刻響起驚呼聲,和兵刃撞擊的聲音。宣松眼中閃過淚光,這是自殺之舉,兩萬雍軍步兵對著十萬北漢鐵騎和代州軍,那是必死無疑,他口中低聲道:「楚鄉侯,末將辜負你的期望,沒有看穿敵軍火燒沁水的陰謀,若是末將早些知道,不論是自然還有法子應對,如今卻是只能以死贖罪了,希望你的計策成功,為我大雍男兒報此深仇。」抬起頭來,拔出腰間長劍,他在親衛保護下向前衝去,奔向前方的死亡之所。在他身後,沁水上面的火勢轉瞬數里,還在飛速的向前蔓延,下面是寒水,上面是烈焰,黑煙滾滾,毒氣朦朦,兩側的草木被大火燒著,火勢更加兇猛,岩石被黑煙熏得漆黑,若有人在此,絕無生還希望,三十里山川變成了修羅場,烈火將一切生命吞噬。

  北漢軍火燒沁水,除了先撤走的萬餘騎兵和兩萬步兵,齊王、荊遲麾下仍有騎兵三萬眾,有千餘人被火海吞噬,因出發及時,再加上黑油不足,所以雍軍主力倖存,然兩萬步兵自殺性的襲擊,除了造成北漢軍短時間的混亂和千餘北漢騎兵的死亡之外,全軍覆沒。至此,雍軍北伐軍十三萬步騎,只餘半數殘軍,雖然主力尤存,但是北漢軍已然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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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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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2:01:2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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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寒如水,冀氏之野的一座小山村,村民早已被逐走,只留下空蕩蕩的屋舍。數日前,這裡有了臨時的主人。村中最寬敞的一間農舍之內,燭影搖紅,燈花乍碎,簡陋的木床上鋪著華麗的臥具,一個青衣書生倚在榻上正慢慢喝著一碗散發著清香的藥湯。

  將藥碗遞給榻前侍奉的青衣少年,我一聲長歎道:「人算不如天算!豈料北漢將領如此辣手,宣松之事,真令我痛心疾首,小順子,後來戰事如何?」

  小順子低頭道:「龍庭飛對我軍突圍之舉早有防範,我軍從谷口突圍,用投石車和弓箭封住谷口,攔截我軍,谷口狹窄,難以穿行,僅數千人衝出谷口,死於北漢軍重圍之中,餘下眾人皆被火焚而死,焦骨遍野,我軍斥候沒有探明宣將軍生死,但是想來恐怕已經死在亂軍之中。」說到此處,見江哲容顏慘淡,他勸慰道:「公子本不是前方將領,這並不是公子的責任,何必愧疚。」

  我苦笑道:「並非我自尋煩惱,宣松乃是難得的人才,難得的是能攻能守,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損失此人,縱然大敗北漢軍,也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叫我怎麼不心痛。唉,我雖然也想到敵人可能用火攻,可是沁水河谷樹木稀疏,水流充足,火攻並不容易,所以我也沒有提醒他們注意,可是想不到龍庭飛會用黑油倒入沁水,作為助燃之物,若非蘇將軍發覺,只怕全軍覆沒,龍庭飛果真不同尋常。」說到後來,我越發心中鬱悶,不由輕咳了幾聲,小順子連忙捧過茶杯,我就著茶杯喝了一口水,覺得舒坦了許多,又問道:「殿下如何應付下面的戰局的?」

  小順子看了一眼手上的薄絹,道:「齊王殿下親率大軍在沁水河谷谷口伏擊,四月二日,谷中火熄之後,龍庭飛留段無敵鎮守沁源,親率北漢軍出谷追擊,被殿下伏擊得手,北漢軍兵力強大,兩軍纏戰半日,殿下退向安澤。四月三日,殿下利用安澤地勢不利於騎兵作戰的條件,使用步軍再次和北漢軍交鋒,並無勝負,四月四日,殿下到了冀氏之北,正在阻擊北漢軍追兵,好讓步軍可以撤回澤州,兩軍對峙已經有兩日了,雖然北漢軍損失慘重,但是殿下也是損失非輕,明日殿下就會全軍撤退,全速行軍,不再和敵軍糾纏。」

  我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道:「大勝之後兩次遇挫,想必北漢軍不會輕輕放過我軍的。」

  小順子淡淡道:「公子說得是,我聽說北漢軍戰得很凶狠,齊王殿下兩次撤退都幾乎被敵人合圍,這一次撤軍,敵軍不僅會追擊,還是不死不休,就是追入澤州,也不會輕易放過。」

  我聞言拊掌道:「齊王殿下果然明白我的心意,龍庭飛本是心性高傲之人,昔日澤州敗戰之後,又被我設計消磨其心志,如今借助大勝,挽回了榮耀和信心,齊王殿下不顧兵力處於弱勢,摧敵鋒銳,龍庭飛必然不能容忍,這一番追擊勢不可擋,卻正是入我彀中。不過若非齊王殿下心志堅毅,百折不回,誰能夠完成這艱難的任務呢?」

  這時,赤驥進來稟報道:「公子,長孫將軍在外求見。」

  我淡淡道:「請他進來吧。」目光卻望向不可見的遠方,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刻,如果龍庭飛生出疑心,撤軍而回,我軍可就是白辛苦了一場。這時的我自然不知道「楚鄉侯病重」這個被誇大的情報帶給北漢軍的影響,它讓北漢軍上層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地衝進了陷阱。

  伸手撫摸戰馬被汗水打濕的鬃毛,李顯抬頭望向後方,北漢軍暫時沒有見到影蹤,抬頭看看,日正中天,想必敵軍是準備休息一下吧,這幾日他可是萬分辛苦,挑釁的後果就是敵人的拚死追擊,即使已經將到冀氏,五十里之外就是澤州邊境。不過雖然只有五十里的道路,卻比前面的路程都要艱險,之前逃亡的時候,可以迂迴轉進,雖然敵軍有兩倍以上,可是想要圍攻還是比較困難的,只要自己靈活一些,敵軍想要合圍是不可能的。可是接下來的五十里,就只能快馬奔馳了,若是再四處流竄,只怕會被敵軍發覺一隻腳已經踏入圈套。

  匆匆餵過戰馬,李顯看見後面煙塵再起,振奮精神道:「我們一鼓作氣,回澤州去,不用列陣,大家自己逃吧。」說罷揚鞭策馬衝了出去。荊遲在後陣得知軍令,看看烈日,愁眉苦臉地道:「走吧,誰若是落在後面,可就被敵人合圍了。」

  這些日子,李顯和荊遲兩人充分利用了齊王舊部和雍王舊部之間的不合,交替充當衝鋒斷後的角色,因此衝鋒者往往不顧生死,犀利狠辣,斷後者也是渾身帶刺,令敵人不能輕易接近。兩人都是明裡暗裡的示意下屬,如今敗是敗了,若是再輸給對頭,那麼可是面子裡子都沒了。所以雖然連遭慘敗,軍中士氣倒是越來越高漲,若非敵人也是非常的強大,又有代州軍助陣,恐怕混雜半數新兵的北漢軍還會被反咬一口呢。不過儘管如此,兵力上的差距仍然讓雍軍不斷後退,如今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逃亡階段,李顯又下了潰逃令,所有雍軍都是自顧自地開始潰逃,雖然多年行軍作戰的習慣,讓雍軍仍然保持著一定的軍陣,可是幾乎是漫天遍野的零散軍陣,讓敵人沒有了一定的目標,這也就增加了敵軍在追擊過程中合圍的難度。

  追上來的龍庭飛和林碧,看著潰逃的雍軍,都是發出由衷的笑容,五十里路程一馬平川,若是不緊緊追擊,只怕會被雍軍逃回澤州去,不過兩人對於騎兵作戰都是心中有數,也知道這是敵軍最後的手段,潰逃令可以令逃跑的軍隊擁有最快的速度和最不可預測的逃亡方向,可是一旦下了潰逃令,就是只能逃跑不能反擊了,想要全殲敵軍,這是最後也是最佳的機會。龍庭飛眼中閃過堅毅的光芒,道:「碧妹,代州軍馬快,你親自率軍繞到敵軍前面去,我率大軍在後追擊,如今敵軍已經潰逃,不可能有反擊之力了,我們只需留住敵軍大半,就可以達到目的。到時候若是齊王逃了,我們最多直接攻入澤州去。」

  林碧輕輕點頭,全殲雍軍是北漢軍將士的一致要求,不說雍軍在沁州的大肆燒殺,只憑著水淹安澤、火燒沁水兩戰,北漢軍雖然大勝,可是卻是犧牲了己方重鎮和境內山川,北漢軍上下都是恨恨不平。而四月二日,當北漢軍穿過余煙未熄的沁水河谷,本以為雍軍已經遠逃的時候,卻被齊王當頭一棒,損失不小,接下來更是被齊王左衝右殺,迂迴挑釁,弄得頗為狼狽,軍中上下都想生擒齊王,取得最輝煌的勝利,若是現在退兵,只怕是士卒生怨,將士離心,所以追擊成了唯一的選擇,也是最好的選擇。

  林碧接了軍令,帶著代州軍繞開雍軍奔逃的方向,從側面向沁州、澤州邊境趕去,北漢軍戰馬精良,又都是騎術高明的戰士,速度要比雍軍和北漢軍主力都快些,正是最適合圍追堵截的軍隊,前番若不是李顯所選的戰場巧妙,又仗著兵力遠遠超過代州軍,幾次強行突破代州軍的防線,而林碧在仍有足夠的機會全殲雍軍之下,也不想損失過重,恐怕雍軍早就被圍殲了,即使如此,代州軍鐵蹄之下,也留下了無數雍軍勇士的屍骨,代州軍馬,天下無雙。

  李顯策馬狂奔,現在不需要顧惜馬力了,護在他身旁的親衛卻都是眉頭緊鎖,他們尚不知道澤州方面的接應如何安排,自己敗退沁源之後,他們和後方的聯繫就人為的中斷了,所有消息往來,只有李顯一人知曉,在潰逃之際,前途的茫然最令他們心憂,荊遲則是帶著親衛處於潰逃雍軍的尾部,他手上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騎,維持著比較完整的編制,如果北漢軍追得過於接近的話,他就可以發動反擊,不過北漢軍合圍在望,也不想平白消耗軍力,所以一路上兩軍都沒有發生交戰。而在荊遲身邊多了一個較為陌生的面孔,是一個叫做戴鑰的年輕偏將,上次沁水河谷北面谷口一戰,戴鑰和北漢猛將鹿叔函交戰,雖然是大敗而歸,可是他的敏捷和機靈到讓荊遲頗為讚賞,因此將他留在了身邊。此刻的荊遲自然不知道自己留下的是危險的敵人。

  經過艱苦的跋涉,李顯知道已經接近了澤州邊境,他心中一邊嘀咕,怎麼沒有看到接應的軍隊呢,一邊埋頭狂奔,這時候,前面突然有雍軍匆匆奔回,驚道:「殿下,不好了,前面有代州軍攔截。」李顯停住馬匹,心中暗暗苦惱,想不到代州軍馬這麼快,想必他們是沿著雍軍潰逃的外圍趕過來的,自己已經幾乎是在雍軍的前鋒了,還是被代州軍截住,這樣若是沒有援軍,豈不是要全軍覆沒。他可不想奢望在這裡衝破代州軍的攔阻,這裡不是沁河谷口,阻住谷口就可以擋住北漢軍出來,這裡也不是安澤,那裡道路泥濘,馬速被拖累得相差不大,這裡可是除了秦澤之外,澤州和沁州交界處最適合騎兵作戰的原野啊。李顯心裡暗中詛咒江哲道:「姓江的,你若是沒有準備好伏兵,就等著給我收屍吧,本王還沒有嫡出的郡主,你的兒媳婦還沒有出世,若是本王死在這裡,作鬼也要咒你兒子一輩子娶不上媳婦。」口中卻是懶洋洋地道:「好了,就在這裡彙集軍隊,本王去見見那位嘉平公主。」說罷向前奔去,心道,反正等不到後面的追兵到達,代州軍也不會輕易發動,我不如去見見林碧,說幾句閒話拖延一下時間吧。

  林碧站在陣前,代州軍雖然阻到了雍軍前面,可是也是剛剛列陣完畢,全軍上下更是馬困人乏,所以也無心在此時立刻出戰,看到雍軍往後退去,也是並不追趕,林碧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力已經恢復,就靜靜等待著決戰時刻的到來。這時候,她眼中看到一支紅色的騎兵,齊王在親衛簇擁下趕到了,隔著百餘步距離,確保可以隨時逃跑之後,李顯大聲笑道:「嘉平公主殿下,你率大軍來相助龍將軍,就不想想代州安危,若是蠻人南下,只怕代州將成血海,那麼公主可是得不償失了。」

  林碧面上神色一黯,高聲道:「大雍攻我疆土,清野血洗,屠城破關,不比蠻人好到哪裡,若是不能留下王爺,代州軍絕不還鄉。」她的聲音清越如同銀鈴,即使是充滿了殺機,也是令人怦然心動。李顯肅容道:「公主何出此言,這些年來,我們兩國征戰不休,你們打過來,就要血洗澤州,我攻過去,自然也要殺人報復,但是代州軍歷來不曾參與兩國征戰,只是守護大好河山不被蠻人侵擾,何必介入這爭權奪勢的無益之戰呢?」

  林碧面上一紅,這種想法他也有過,代州軍上下都對雍軍和北漢軍之間的征戰毫無興趣,可是代州軍受北漢國主重恩,如何推卻國主的請求,自己又是國主義女,龍庭飛未婚妻子,怎能拒絕這出兵的要求。見她不好答話,從軍中飛馬奔出一個青年將領,正是林碧兄長林澄山,乃是林遠霆第三子,代州軍將領,他冷冷道:「兩軍作戰,王爺何必多言,若是不想交鋒,王爺只需下馬受縛,想來以王爺身份尊貴,國主也不致相害。」

  李顯微微一笑,心道,我李顯豈是受縛之人,再說若是隨雲安排妥當,成了階下囚的還不知道是誰呢?也不再言語,策馬向後,退入雍軍之中。雍軍便在距離代州軍二里之外開始集結,代州軍雖然知道,但是一來還沒有恢復過來,二來若是急急進攻,擔心李顯脫逃,所以只是守穩了去路,等著北漢軍主力到達。

  雙方對峙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雍軍已經集結了大半,代州軍開始了零星的遊獵,不允許雍軍列好軍陣。雙方纏鬥了片刻,代州軍驍勇,雍軍雖然也不差,但是很多軍士還落在後面,散漫的軍陣也造不成足夠的威脅,當後方荊遲也趕來之後,雍軍開始向代州軍猛攻,只是被代州軍侵擾之下,戰陣散亂,不免攻擊軟弱。在林碧的指揮下,雍軍很快就不得不再次退後重整。就在這時,後方傳來號角長鳴聲以及鐵蹄踏碎山河的轟鳴聲,雖然隔著很遠,可是林碧卻一眼就看到了那獵獵飛舞的龍庭飛帥旗,代州軍高聲呼喝,不多時,從北漢軍陣中也傳出來相互呼應的長嘯聲,號角聲,北漢騎士的呼喝聲溢滿天地,北漢軍,終於合圍了。

  龍庭飛望見李顯的帥旗,終於放下了心事,冷冷道:「傳令,圍殲!」隨著他的一聲號令,決戰開始了,代州軍和北漢軍配合默契,將雍軍圍在當中,雖然北漢軍不過是雍軍的兩倍,但是代州軍擅長游弋獵殺,他們在外圍轉動,一旦有雍軍衝破北漢軍的空隙,就用弓箭射殺,有效地阻止了雍軍突圍的意圖。雍軍雖然苦苦支撐,可是活動的範圍卻是越來越小。這時候,李顯已經暗中痛罵不止了,若是再這樣下去,自己可真要全軍覆沒了。突然一個古怪的念頭湧上心頭,這不會是江哲故意的吧,或者他是奉了皇兄之命想要消減自己的軍力吧。

  就在李顯心中惴惴不安的時候,荊遲遭遇到了危機,荊遲素來喜歡親自衝陣,這一次也不例外,可是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一個心懷不軌之人。

  那名偏將戴鑰,在作戰時緊緊跟在荊遲身邊,旁人只當他新得升賞,感恩涕零,一心保護荊遲罷了,卻不知他是想趁機暗算。對於一個臥底來說,他雖然成功地混入了雍軍,而且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將領,麾下也有兩千騎兵,可是他還是一個失敗的臥底,因為這次作戰,不要說他,就是軍職再高些的將領,也不清楚實際上的安排,所以他並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而且雍軍斥候總哨蘇青十分厲害,讓他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傳遞情報。而他唯一一次冒險送出去的情報讓龍庭飛提前了火攻時間,確實有些價值,可是裡面卻混雜了江哲病重的假情報。當然戴鑰現在還不知道這一點,但是李顯夜裡提前撤軍,仍然讓戴鑰明白自己的情報再次落到了空處。如今他的任務即將終結,在雍軍全軍覆滅之後,他自然不需要留在荊遲身邊,這樣算起來,他在此戰中基本上沒有立下什麼功勳,懊惱之餘,他想到不如趁機殺了荊遲。若是能夠陣斬雍軍的大將,一定可以讓正在奮戰的雍軍失去信心和鬥志,雖然有被荊遲親衛圍殺的危險,但是想必主將遇刺的震驚會讓他們短時間內失去反應能力吧,所以他一邊埋頭作戰,一邊尋找著暗殺荊遲的機會。

  此刻唯一沒有將心思放在戰場上的,只有林碧和蕭桐兩人,林碧令人將蕭桐召來,憂心忡忡地道:「蕭大人,我方才令軍中斥候刺探澤州方向是否有援軍,可是卻是沒有回應,就連探查軍情的黑鷹也無影無蹤,雖然時間還短,可是我心中始終不安,是不是你親自派人去看看。」

  蕭桐心中也是一凜,自從過了安澤,雖然雍軍已經是日暮途窮,可是蕭桐還是派出了不少斥候,原本沒有異常,可是過了冀氏之後,行軍太快,斥候幾乎都來不及回報,所以已經有些時候沒有消息了,如今想來,蕭桐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可是,真的會有不妥麼,看看被圍的雍軍,雍軍連番慘敗,主帥齊王屢次斷後,連番遇險,若非他身邊的親衛十分高明,中間更有一些江湖高手保護,只怕早就被擒殺了。就是有什麼詭謀,也不需要敵軍主將親自擔任誘敵之人吧,蕭桐心中猶疑,決定再派出得力的斥候四下打探。

  蕭桐放心不下,吩咐自己親信的斥候再去刺探,那人從他視野中消失不久,突然澤州方向傳來刺耳的警示聲,蕭桐駭然望去,只見剛剛離去的心腹斥候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揮舞著手臂,接著,蕭桐感覺到大地開始震盪,遠處天邊出現了一條黑線,如同雷鳴一般的聲音滾滾而來,然後,蕭桐看到斥候的身軀從馬上軟軟栽倒,可以清晰的看見他背後插著一支利箭。

  幾乎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的李顯,他剛剛心中生出猜忌,便見到援軍到來,不由又是愧疚又是欣喜。他顧不得嘲笑麾下眾人目瞪口呆的拙樣,高聲喝罵著重整軍陣,和北漢軍迅速脫離,向一側讓開戰場,免得被北漢軍脅裹住。

  那條黑線越來越清晰,很快就可以看清最前面戰士的面孔和前方飄揚的旗幟。黑色為底,上面書著「長孫」兩字的帥旗幾乎是第一時刻落入眾人眼中,那如狼似虎的雍軍鐵騎浩浩蕩蕩,帶著從容的殺氣。在距離戰場五百步之外,雍軍鐵騎轟然而止,一員身穿黑色甲冑,外覆同色披風的大將在親衛簇擁下策馬出了軍陣,他舉起右手,手中是金光粲然的長弓,眾目睽睽之下,他抽出一支鷹翎箭,引弓射箭,兩隻正在戰場上盤旋的蒼鷹恰好身影重疊,利箭貫穿了一隻蒼鷹的身軀,餘勢仍在,又貫穿了第二隻蒼鷹的身軀,兩鷹應聲而墜。那員大將掀開面甲,露出一張俊偉的面容,長眉鳳目,白面微鬚,溫雅如同儒士,卻透著森然不可侵犯的凜然氣勢,戰場上一片寂然,除了戰馬喘息和傷兵呻吟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那大將高聲喝道:「末將長孫冀,奉大雍皇帝陛下諭令,前來討伐北漢賊軍,若有棄械投降者,可免死罪,若是頑抗,唯死而已。」

  李顯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扼腕罵道:「這個江隨雲,真是口風夠緊,本王還以為你不過安排了本王留下的十幾萬大軍,想不到皇兄的老底都掏出來了,居然是長孫冀親至,這次若是不能全殲北漢軍,可就是千古奇聞了。」荊遲也是一片茫然,搔搔亂髮道:「長孫也來了,怎麼搞得,這裡什麼時候有這麼一支伏兵?」戴鑰見勢悄悄收起了暗器,此刻再刺殺只能是自尋死路。

  龍庭飛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撤兵的命令,鹿伯言正在他身側,焦急地道:「大將軍,何必退兵呢,敵軍雖然人多勢眾,我軍也是相差不遠,只要我等拚力苦戰,未必會敗。」

  龍庭飛微微苦笑,道:「伯言,我也希望如此,可是若是別的將領領軍,也就罷了,我只會以為是齊王求得澤州援軍接應,可是竟是長孫冀親至,此人乃是雍帝親信愛將,本來是拱衛雍都的重臣,如今竟然到了澤州,想來我們是中了敵軍誘敵之計了。李顯夠狠,他連番苦戰就是為了將我們誘到此地,堂堂一個大雍親王,不顧生死到了這種地步,也真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若是我所料不差,雍軍攻入沁州之初,採用清野之策,就是為了布下這些伏兵,如今我們雖然只見到雍軍一部,但是恐怕身後也已經有了敵軍,唯今之計,只有迅速撤退,希望雍軍來不及合圍,讓我們退回沁源,否則我軍將要全軍覆沒。」

  鹿伯言醒悟過來,面上露出戒懼之色,道:「雍軍果然夠狠,安澤水淹,沁源苦戰,沁水火燒,兩次伏擊,敵我兩軍大戰連場,竟然只是為了誘使我軍入伏,大將軍且寬心,就是後面有伏兵,憑著我們十萬鐵騎,未必沒有機會突圍返回沁源。」

  龍庭飛也只能接受他的勸慰,這時候,林碧令信使傳信過來道:「敵軍必然四面設伏,代州軍善於攻擊,願為前驅。」

  龍庭飛微微一歎道:「希望碧公主能夠來得及突圍,我親自斷後,伯言你們兄弟跟在代州軍之後,若是有敵軍就全力攻擊,若是不能返回沁源,我們都要死在雍軍合圍之中。」

  北漢軍的反應極快,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開始撤退,長孫冀彷彿未見,策馬上前到了齊王近前,在馬上躬身一禮道:「長孫冀拜見王爺,請恕末將甲冑在身,不便大禮參拜。」

  李顯如今已經是大大鬆了口氣,淡淡道:「長孫將軍,伏兵可都已經安排妥當?」

  長孫冀恭敬地道:「王爺放心,左右各有八萬大軍,冀氏之南,有十萬精兵阻住北漢軍歸路,我軍步騎三十六萬,布下天羅地網,敵軍休想逃脫。」

  李顯狀似無意地道:「好啊,長孫將軍困住龍庭飛、林碧兩軍,功勞可是大的很,本王十幾萬大軍卻只落得一個慘敗而歸,倒讓本王汗顏。」

  長孫冀十分聰明,自然知道這位王爺有了不滿之意,連忙道:「殿下何出此言,若非殿下以身涉險,誘敵深入,豈能困住北漢軍主力,皇上早有吩咐,末將等全部聽從王爺調遣,請王爺儘管吩咐。」

  李顯面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雖然不是爭功之人,可是若是全殲北漢軍的機會給長孫冀奪去,那他可就大大不平了,要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受盡戰敗的屈辱,屢次遭遇被敵人擒殺的危險,最希望的就是親手報仇雪恨。見到長孫冀這樣識相,李顯心中十分滿意,但是他不是不識抬舉之人,既然長孫冀如此大度,他也就不急著爭奪軍權,只是淡然道:「我軍疲憊不堪,正需修整,長孫將軍自去合圍即可,不知負責在冀氏阻擊的是哪位將軍,可要提防北漢軍強行突圍啊。」

  長孫冀恭敬地道:「是夏寧、羅章兩位將軍,王爺將他們留在澤州,他們早已摩拳擦掌,末將因為兩位將軍和北漢軍交戰多年,熟悉北漢軍的戰術,所以請他們帶了十萬澤州軍在冀氏攔截。」

  李顯滿意地點點頭,道:「好了,你去安排合圍吧,隨雲在何處,本王要和他商議軍務。」

  這時候荊遲噗哧一笑,撤退的一路上,荊遲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李顯暗中嘀咕,說是要和江哲算帳,什麼商議軍務,不過是借口罷了。他這一笑,可讓李顯生出惱意,上下打量了荊遲半晌,看得荊遲心驚膽戰,李顯才緩緩道:「荊將軍也和本王一起去吧,荊將軍這次厲害得很,將北漢境內攪得翻天覆地,屠城血洗,殺人如麻,不知道你的江先生聽了怎麼想?」

  荊遲一聽立刻面色蒼白,當日江哲傳授軍法,曾經說過,最不喜沒有理由的屠殺,自己這次任性而行,壞了大雍軍規,將來敘功的時候不免要受到朝廷責難,不過這畢竟是以後的事情,如今卻要先面對先生,不知道這次會否讓自己抄書抄到白頭,想到這裡,不由滿面愁容。李顯卻不管他,令長孫冀派親衛引路,自行離去了。荊遲垂頭喪氣地想要跟上,目光落到長孫冀身上,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送走了齊王,長孫冀的面上神色風情雲淡,從容發出軍令,他率領的雍軍開始向前逼近,若是此刻有人能夠從蒼穹俯視,便可看到,在北漢軍兩側,兩支雍軍正在向中心逼近,而從冀氏方向,一支雍軍堵住了北漢軍退兵之路,百里方圓之內,三十六萬雍軍不急不緩地合攏,並且開始縮小包圍圈,北漢軍已經陷入了羅網,雖然仍有一戰之力,卻是再沒有任何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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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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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2:01:5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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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七,雍軍潰逃,代州軍輕騎擋前路,龍庭飛將大軍尾隨不捨,至澤沁邊境,兩軍戰未酣,雍軍伏兵盡出,則長孫冀奉雍帝命,隱蹤跡,藏將旗,潛伏於此多日,三十六萬雍軍困北漢軍於野。

  ——《資治通鑒。雍紀三》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我臨時寄居的小村莊已是春意盎然,滿村的杏花已經是含苞綻放,紅的、粉的、白的,一團團,一簇簇,嬌艷清新,最動人杏花疏影。

  我令小順子在村口的亭子裡面鋪上錦氈,四周圍上錦幔,一個火爐放在旁邊,上面溫著一壺上好的汾酒,這大銅壺可以裝上十斤酒,最適合聚飲了。我裹著大氅坐在鋪著一張黑熊皮的太師椅上,溫暖舒適的皮毛讓我有一種可以完全放鬆的感覺。

  呵口氣暖暖有些冰涼的雙手,對著檻外杏花,不由生出酒興,望一望那大銅壺,我還沒開口,小順子已經瞭然,取出一把小銀壺,從銅壺中取酒注滿,然後又從銀壺裡面倒出一杯熱酒,用白玉杯盛了遞給我,望著原本清澈明晰的汾酒在品質絕佳的白玉杯中呈現出琥珀之色,我滿意地啜飲了一小口。這時,耳邊傳來疾馳的馬蹄聲,我抬起頭,看見絕塵而來的一隊騎士,為首的人正是征塵未洗的齊王李顯,身後則跟著一干親衛。到了近前,李顯丟了韁繩,大踏步走進亭中,我放下酒杯,起身恭迎道:「多日不見,王爺可安好。」

  李顯望著我半天,眸中神色變幻萬千,良久才道:「隨雲,你所料的沒有差錯,我連戰連敗,若非你事先已有安排,設下大軍埋伏,只怕今次真是慘敗而歸,不過隨雲,我雖然料到你會從別處調兵,要不然我早就知道你的安排了,還是想不到皇兄這次會這麼大手筆,難道你們不擔心帝都的安危麼,可別瞞我,現在南楚仍有威脅,李康在東川蠢蠢欲動,我都知道,你們不怕有人趁機作亂麼?」

  我笑道:「王爺過慮了,大雍江山穩如泰山,皇上早有安排,不過哲需向王爺請罪,方才得知北漢軍入伏,臣已經令人送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上去,說是我軍沁水河谷慘敗,請皇上速發援軍。」

  李顯神色一變,繼而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隨雲你心中果然是自有丘壑,在你心裡北漢戰局不過是棋盤上的一角之地罷了,想必你已經為老三設下了陷阱,就等著我這邊大局抵定,好請君入甕了。」

  我含笑道:「這些瑣碎事情,王爺不必掛心,倒是王爺這些日子辛苦非常,哲已備好美酒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也該先飲一杯才是。」

  李顯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大笑道:「隨雲你的本事我是領教了,也怪我先前自大,只說放手讓你施為,絕不多問,結果本王成了你的棋子,這些本王都不怪罪,不過這次本王幾乎喪命,你也該有些補償才是。」

  我淡淡一笑,一擺手,小順子取過一個錦盒遞到李顯面前,李顯好奇地看著錦盒,正要伸手打開,我卻笑道:「盒中之物不好給人看見,王爺回去再看吧。」李顯本也不甚關心,便揮手讓一個親衛收了,接過小順子遞過的酒杯,一飲而盡,懶洋洋地道:「本來本王還想和你較較勁,若是我能夠一路取勝,勢如破竹,你有何安排都是徒費心思,想不到龍庭飛如此厲害,本王始終不如,落得一個慘敗而逃的下場,若非事先知道你有所安排,本王按照你的吩咐誘敵入伏,恐怕今日本王就成了大雍的罪人。」

  我見李顯有些頹喪,正色道:「王爺此言差矣,北漢軍強大世人共知,王爺只帶了十萬步騎,荊將軍也僅有三萬步騎,地利人和皆為敵軍所有,王爺能夠保全騎兵主力,又在沁水河谷慘敗之後,不屈不撓,連番苦戰,引誘敵軍入伏,此乃是名將所為。王爺不顧毀譽,不顧危險,親身誘敵,若無王爺,龍庭飛焉能一路南下毫無戒備,接下來戰事,不過是以強凌弱罷了,此番北伐,王爺乃是首功。此是哲肺腑之言,請王爺明察。」

  李顯心中一暖,這一次他可是吃盡了苦頭,雖然達到了預定的目標,表面上卻是大敗虧輸,他心裡不免有些窩囊,但是聽了江哲苦心勸慰,他心思漸寬,微笑著舉起玉盞,我見狀連忙親自把盞,將酒杯注滿。李顯笑道:「罷了,不論是勝是敗,能夠讓隨雲親自行酒,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我見齊王已經消去胸中塊壘,心中略寬,其實對於損失如此慘重,我也是心裡有些黯然,雖然是準備戰敗誘敵,可是龍庭飛如此辣手,真讓我瞠目結舌,這一次與其說是詐敗誘敵,倒不如說是趁著敗退誘敵,不過如今既然大局已定,此事不說也罷,免得齊王難堪。又勸了幾杯酒,我自己也陪了一杯,蒼白的面容上帶了一絲紅暈,李顯見狀,忙道:「隨雲,你病體如何?可是舊病復發麼?」

  我一怔,繼而笑道:「沒有這樣嚴重,只是哲不耐疲累,如今大局已定,剩下的戰事自有王爺安排,哲可以靜養些日子,很快就會痊癒的。」

  李顯放下心來,道:「你可不能偷懶,接下來應該如何安排,你還得出謀劃策,龍庭飛、林碧是殺是擒,接下來我軍該如何動作,你可有打算?」

  我抬頭望望天際浮雲,輕笑道:「這些事情王爺何需問我,只是林碧關係代州軍的動向,不可隨便處置,若是可能,還請王爺盡量生擒,交給皇上處置。倒是有一件事情,宣松是生是死,王爺可有消息?」

  李顯皺眉道:「河谷伏擊之時,我令人特意生擒了一個北漢將領,但是他卻聲稱不知,不過龍庭飛心狠手辣,當日我軍勇士幾乎都葬身火海,恐怕宣松也是難逃此階。」

  我歎息道:「得知宣將軍失蹤之後,我曾卜算一課,卦中有死裡逃生的意味,故而我總是心存僥倖,如今龍庭飛兵困於此,沁源必然混亂,需派諜探去查一查,如果宣將軍得以生還,也好搭救。小順子,這件事情你去可好?」

  小順子眉頭輕皺,卻不言語,他深知江哲為宣松之事常常心中愧疚,這次病體頗為沉重,也有這個緣故,可是若是要他離開公子身邊,他卻是百般不願。

  李顯道:「宣將軍之事,我也不能放下,這樣吧,就讓蘇青帶著營中好手前去,她很是能幹,必然不辱使命。」

  我搖頭道:「蘇將軍雖然出色,但是段無敵也不是易與之輩,從前他敗在蘇將軍手上,乃是為舊情所困,如今恐怕蘇將軍很難得手,再說沁源若有魔宗高手,蘇將軍獨木難成林,宣將軍之事事關重要,小順子若不前去,我不能安心。至於我的安全,張錦雄已經歸來,就讓他負責護衛吧,峨眉凌真子也可相助。」

  小順子見我心意已決,只得道:「公子既然心意如此,我這就親自去沁源一趟,公子安危,還請王爺多多看顧。」

  李顯道:「你放心,我重立中軍大營之後,就讓隨雲回營。」

  見事情已經商量妥當,我笑道:「怎麼不見荊遲呢,聽說他也無恙?」

  李顯噗哧一笑,道:「這傢伙擔心你罰他,最後扯著長孫冀不放,說是要去看龍庭飛被圍之後的慘狀,說什麼也不和本王來見你。」

  我淡淡一笑,道:「他可是怕我怪他屠城之事麼?」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道:「不知隨雲你怎會收他為弟子,若是他聰明一些,便知道你不會怪他非常之舉,他偏師遠襲,若不是殺伐決斷,只怕會陷入苦戰,只是你這人雖然心狠手辣,平日裡卻是溫文儒雅,渾讓人忘記你乃是心硬如鐵之人。」

  我不理會齊王對我的評價,從容道:「我雖不怪他,但是卻不能不罰他,想來皇上也會給他些懲罰,大概這次的功勞是沒有了,畢竟將來大雍是要安撫北漢民眾的。」

  李顯微笑搖頭,道:「這些事情我懶得理會,自有皇兄斟酌,隨雲,林碧既然不可殺,可有什麼法子動搖代州軍的軍心麼,這些時日我可是見識了代州軍的厲害,這樣的鐵騎若是殺得性起,我軍只怕損失不輕。」

  代州麼,我漫聲道:「卻看胡馬,攬盡雁門春色,旬日之內,蠻人將會進攻代州,代州騎兵只餘萬人,對著蠻人鐵騎,必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代州林遠霆臥病,留在代州的林澄儀、林澄邇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幼女林彤從未領軍,恐怕是凶多吉少。只需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代州軍哪裡還有死戰之心,十日之內若是不能決戰,只怕林碧也不能控制代州軍的行動了。」

  李顯正要點頭,耳邊傳來杯盤粉碎的聲音,李顯聞聲望去,杏花從中,一個二十許年紀的少年人矗立在一樹粉紅的杏花之下,神情怔忡,面色蒼白,在他腳下,一個青瓷盤子摔得粉碎,地上散落著乾果糕點,李顯愕然,這個少年他認得,正是隨雲的屬下侍從赤驥,也曾有數面之緣,卻不知他因何事如此驚惶。

  小順子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赤驥,退下去面壁思過,不經允許,不得出門。」

  李顯心中覺得古怪,但是見到小順子如此直接地懲罰那個少年,全無讓自己得知其中緣由的意思,也只能一笑了之。孰知那少年竟然撲到亭子前面,俯身拜倒道:「求公子恩典,允許赤驥去代州一行。」李顯心中一震,目光落到江哲面上,卻見江哲神色從容自若,只是神色間多了幾分肅然。

  赤驥直到跪倒在地,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但是他沒有一絲後悔,即使說出這番話的結果可能是被拘禁,可能會失去自己目前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卻全然沒有一絲悔意,這一刻,他心中只有那個紅衣的嬌俏少女,自從東海歸來,令他魂牽夢縈的倩影。雖然當初盜驪警告過自己,既然已經錯放深情,便要勇於面對,可是他終於發覺自己只是一個懦夫,他逃避了這一切,隨著公主回到長安,奉了密令去南楚整頓天機閣情報網。最後他終於按耐不住,接了公子諭令來到北漢,他以為自己可以狠心的看著那個美麗的少女死在戰場上,或者死在屠刀下,可是當他知道代州陷入絕境的時候,他竟然還是崩潰了,此刻他只想去代州,和她一起並肩作戰,即使是死。

  我歎息道:「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昨日夜裡我聽見你弄笛,便已覺得其中情思纏綿,你隨我已將近十年,應知我的脾氣,我素來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從此離我門下,我便放你去代州。只是代州就是抵住蠻人侵擾,也抵不過大雍鐵騎的踐踏,你和小郡主之間不過是鏡花水月,赤驥,你真要放棄錦繡前程,去和她同生共死麼?」

  赤驥淚水悄然滑下,道:「公子收留赤驥在身邊,赤驥今日所會的一切本事都是公子所賜,屬下也曾想過和她生死相見於沙場,只是如今知道她將要和蠻人作戰,我實在難以放下,與其日後和她一決生死,我情願為了保護她死在雁門關外,若是公子開恩,允許赤驥去代州助她,蠻人退後,就是赤驥仍然苟延殘喘,也情願一死以謝公子,決不會洩漏公子的任何隱秘。」

  我輕輕搖頭,半晌才道:「你從東海之後,便喜歡上了弄笛,今日就吹一曲給我聽,若是我覺得好,就放你離去。」

  赤驥眼中閃過迷茫,但是他素來對江哲只有崇敬戒懼,取出一支黃色竹笛,長跪在地上吹奏起來。赤驥本是楚地流浪的孤兒,吹笛本是尋常之事,也無所謂喜愛不喜愛,後來飄泊天涯,轉瞬生死,早就沒有弄笛的雅興。可是東海之後,他心中常有悒鬱,忍不住撿起童時喜好,弄笛疏解心中愁悶,他本是聰明之人,也曾跟著江哲學過音律,雖然只有數月時光,笛子已經吹得頗為動人。昨夜他弄笛之時,乃是滿腔相思,故而吹奏的是一曲江南盛行的笛曲《梅花落》,曲調纏綿悱惻,婉轉動人,今日江哲要他吹曲,他心中一動,卻吹起了一曲尚不十分熟悉的曲子《折柳》,這是他在代州之時聽到的曲子,當時無意中記下了曲譜,後來回到南楚,閒暇時候整理了出來,也曾練習過幾次,今日吹來,雖然還有些晦澀,可是曲中之情正合他的心事,笛聲清冽,吹徹雲天深處,離愁別緒中更有金戈之聲,刀槍之鳴。

  他這番吹笛不要緊,卻令有心人肝腸如焚,不遠處,一行人牽馬步行向這裡走來,為首的正是拖延許久終於不得不來的荊遲,他纏著長孫冀想要留在軍中,長孫冀忍笑之餘勸他還是早去拜見江哲的好,不論是負荊還是謝罪,終究是個了局,所以荊遲最後帶著十餘親衛去見江哲,隨行的眾人中也有戴鑰,他故意流露出渴見之情,荊遲這幾日和他相處的也是很好,對他頗為賞識,便帶了他一起同行。還沒有走近村子,荊遲心中忐忑不安,說是怕不恭敬,便親自下馬步行,戴鑰和這些親衛也都只好隨之步行。一行人還沒有走到村頭,便聽見笛聲洌洌,忍不住駐足細聽。戴鑰本是北漢人,這首曲子除了在代州,在北漢其他地方也是頗為流行,戴鑰聽了之後,只覺鄉愁頓起,想到如今北漢擎天柱已經被雍軍困住,國家傾覆就在轉瞬之間,心中苦痛難以言表,若非他訓練有素,只怕早就露了形跡。

  那曲聲迴旋往復,連綿不絕,眾人也已經走到近處,荊遲整整衣冠,逕自向那坐著聽曲的兩人走去,戴鑰正要跟上,卻被荊遲親衛扯住,戴鑰心中一驚,只道自己心中殺意洩露,那親衛已經低聲道:「不可接近,楚鄉侯大人身邊是不容生面孔接近的,你不見虎繼衛正盯著我們麼,除了荊將軍,我們還沒有資格接近江大人。」戴鑰仔細一看,果然在那亭子周圍,都有虎繼衛把守,就是齊王的親衛也站在遠處,不能接近亭子百步之內,戴鑰心中生出懊惱之意,面上卻神色不變,側頭問道:「怎麼這位江大人這般高傲麼?」那親衛笑道:「這你可就怪錯江大人了,江大人性子隨和得很,這是皇上的意思,我聽將軍說過,從前江大人遇刺重傷,幾乎喪命,自此之後,江大人身邊的侍衛一直是皇上指派的。」戴鑰點頭示意明白,心中卻生出古怪的念頭,若是大雍的皇帝想殺這位江大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剛想到此處,他只覺得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不由心中一寒,他忍住心中驚懼,過了須臾才將脖頸轉了回去,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貌如冰雪的青衣少年站在杏花影中,手執銀壺,雖然做著下人之事,但是見他氣度卻全無一分奴顏婢膝之態。邪影李順,這個名字立刻湧現在戴鑰的心頭。

  戴鑰正在思忖,笛聲休止,只見那個長跪弄笛的少年俯首叩拜,沉默不語,戴鑰心中覺得奇怪,卻不敢多問,只是暗暗留心,只見那亭中灰髮青衣之人,緩緩站起,走下石階,將那少年攙起,歎息道:「你的心意我已明瞭,你要去代州,我不阻你,只是你不可輕言犧牲,我希望待雍軍平定代州的時候,你能夠回來見我。放心,我不是要你做什麼,我只是要你盡量活下來,回來見我。」那少年起身之後,用衣袖拭去眼淚,恭敬地退去。戴鑰雖然莫名其妙,但是這個少年將要去代州,這一點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生起疑雲。

  這時候,荊遲已經面色古怪的上前施禮道:「末將拜見先生,不知先生可安好。」

  我心中暗暗偷笑,望著面色不安的荊遲,道:「怎麼荊將軍有暇來見我了麼?」

  荊遲苦著臉道:「末將知罪,請先生責罰。」

  我淡淡道:「我罰你做什麼,你是朝廷重臣,軍中大將,千里奔襲,就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我雖有一個小小的爵位,但是荊遲你封侯也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若論職位麼,江某這幾日身子不好,已經上書辭去監軍之位,雖然還沒有旨意,仍然得尸位素餐,不過可不敢責罰你這位帶著重兵的悍將。」

  荊遲聽了這番誅心之言,嚇得魂不附體,只當江哲真得生了惱意,連忙拜倒道:「先生休要發怒,荊遲不是存心怠慢先生,只是此番帶兵多有不到之處,唯恐先生怪罪,因此來遲了些時候,求先生不要動氣,先生正病著,若是傷了身體,末將也是寢食難安。」

  戴鑰遠遠看著心中駭然,他可以隱隱聽見兩人語聲,平日跟在荊遲身邊,見他豪爽粗直,此次行軍,又見他血腥鎮壓,心中早將荊遲當成了殺星,想不到他竟在一個文弱書生面前如此卑躬屈膝,讓戴鑰心中一驚,莫非是這個老粗竟是尊師之人,還是這青衣書生有著讓人不得不畏懼尊敬的實力。魔宗之人,本就是尊敬強權實力,最瞧不起那些儀仗權勢地位盛氣凌人之輩。戴鑰怎麼看也不覺得那青衣人有什麼威勢,為何方纔那少年和荊遲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甚至連邪影李順這等不可揣測的高手甘願做他的奴才呢?他心中疑惑難解,更是留心看下面的發展。誰知,一個虎繼衛過來,低聲吩咐他們到村中休息,戴鑰不得已跟著眾人離去,卻是故意放慢腳步,竭力聽去。卻是越來越聽不清晰,耳邊傳來一句破碎模糊的話語道:「屠城之事你也無甚大錯,何需歉疚……」,那聲音溫柔淡雅,卻說著這般無情之語,令戴鑰心中寒冷非常。

  「星星白髮,生於鬢垂。雖非青蠅,穢我光儀。」一身戎裝,站在庭中最中央的那株粗可懷抱的老槐樹之下,林遠霆朗聲吟畢,開懷大笑道:「諸君,老夫雖然年邁,仍有上馬揮戈之力,蠻人雖然凶狠,但是我代州男兒難道會畏懼他們麼?」

  左右站了兩排的代州軍將領同時喝道:「代州男兒,以死於沙場為榮,怎會畏懼蠻人,請將軍下令,將蠻人逐出代郡。」

  林遠霆哈哈大笑,本來有些青黃的面容上露出不減昔日的雄風豪氣,他向身後望去,代州軍的將領都在庭中,有五六十歲,滿身傷痕的白髮宿將,也有春秋正盛的中年猛將,還有仍然帶著稚氣的少年將領,而自己的兩個兒子林澄儀、林澄邇也在其中,只是可惜,這些將領勇猛有餘,智謀不足,此番蠻人來勢洶洶,若是只憑著這些將領殊死血戰,只怕是兩敗俱傷。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愴,卻很快消退,作為代州軍現在的主將,他不能流露出心中的悲涼。

  林遠霆歉然道:「為了國主之令,碧兒率我軍主力前去沁州,致令代州局勢嚴峻至此,遠霆慚愧。齊兄弟,你本已解甲歸田,如今又要披掛上陣,為兄對你不起。」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將上前抱拳道:「將軍休要這樣說,國主對我代州恩情深重,如今國家危亡,迫不得已召代州軍南下,也是情有可原,此事乃是我代州軍公議,不關將軍和郡主的事情。犬子有幸隨郡主南下,孫兒年紀還小,蠻人入侵,我齊家焉能沒有上陣之人,末將雖然年老,但是武藝卻沒有放下,將軍不要小看了末將。」

  林遠霆心中一暖,道:「多謝兄弟體諒,不過你乃是宿將,不可輕易上陣,你若能在中軍指揮得當,已經是最大的功勳,這一次我發出徵召令,代州十五歲以上的男兒皆要準備廝殺,他們年輕氣盛,需你主持大局,至於上陣廝殺乃是年輕人的事情,你可不要和他們爭功才是。」

  那老將面上先是露出不豫之色,但見林遠霆神色堅決,也知自己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將沙場經驗傳授給年輕人,所以應諾退下。

  林遠霆微微一笑,道:「好,諸將聽令,雁門之外的村民皆已經遷回關內,我等需要嚴守關隘,這一次我們兵力不足,不能像從前一樣在雁門之外和敵人主力交鋒,但是閉關自守卻是尋死之道,這一次蠻人遭遇雪災,必然不顧性命地來攻擊代州,若是我們只顧穩守,蠻人就會從代州防線的空隙滲入進來,所以還是得出關決戰,可是我們只能派精兵和他們周旋,就讓澄儀和澄邇帶兵前去,你們以為如何?」

  眾將都知林氏兄弟雖然年輕,卻是猛將,雖然不及林碧足智多謀,但是也是中規中矩的將領,實力在其他青年將領之上,所以也都沒有異議。林遠霆正要下令點兵,從內宅走出一個紅衣少女,火紅的甲冑,紅綢披風,弓箭佩刀,一樣不少,正是林遠霆幼女林彤。此刻林彤面如寒霜,凜然含威,但是那雙眼睛卻帶著火一般的戰意,東海歸來之後,這個女孩彷彿突然長大了一般,從前的嬌俏調皮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火一般的熾烈和鳳凰一般的眩目。短短時間之內,她的騎射兵法進步到只差乃姐少許的境界。但是這一次出兵,林遠霆仍然沒有想過讓她上陣,畢竟,林家四子二女,已有五人在戰場上馳騁,對這個最小的女兒,林遠霆畢竟是存了些私心。

  林彤走到庭中,單膝下拜道:「女兒請命,隨父親上陣殺敵,驅除蠻人,衛我家園。」

  林遠霆怒道:「你一個小小女子,怎出此狂言,上陣殺敵,自有父兄擔當,你還是在府中護衛你母親才是。」

  林彤凜然道:「父親此言差矣,女兒雖然年幼,也已經十七歲了,姐姐也是十五歲就上了沙場,女兒知道年輕識淺,也不敢奢望領軍作戰,只需能夠隨父兄殺敵報國,已經心滿意足。而且姐姐為了國家存亡,去了沁州和大雍作戰,就讓彤兒替姐姐上陣,將蠻人趕出代州去吧。」

  林遠霆面上神情又是欣慰,又是哀傷,面上神情變幻萬千,這個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就是不讓她隨行,只怕她也會私自混在民團中上陣,而且,看到女兒如此剛烈,他心中也是歡喜非常,終於,林遠霆歎了口氣道:「此次上陣,你暫時擔任為父的親衛。」

  林彤叩首再拜,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身後,她的目光彷彿穿透雲山,到了那沁水之畔,若是我戰死在沙場之上,或許就不會見到你和我的家人生死相見吧,此刻,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個清秀俊雅,灑脫可親的少年身影,深沉的哀痛從心底湧起,一滴珠淚滾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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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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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9 02:02:2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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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十,雍都得軍報,僅言雍軍沁水河谷慘敗事,太宗聞訊怒,率軍征北漢,親赴潼關。

  ——《資治通鑒。雍紀三》

  沁源城,處理完繁雜的軍務,段無敵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軀,自從上次毒傷之後,雖然傷勢已經痊癒,但是仍然有氣虛體弱之感,這一次他奉命留守沁源,整日忙著情理沁水河谷,以防萬一兵敗之後可以退守此地,所以他這幾日幾乎是目不交睫,前線的軍報每日送達,段無敵知道北漢軍銜尾追擊,雍軍已經潰逃,只是今日到了這番時候,怎麼卻不見軍報傳來,段無敵心中憂慮萬分,只是這裡距離冀氏足有百里有餘,雖然他已派了斥候前去探察,但是若果真前方出了問題,自己也不可能在明日清晨之前得到消息。

  在書房裡面轉了幾圈,段無敵心中終究是有些不安,靈光一閃,他想起一個人來,這人身份不同尋常,或許對這種迷霧中的戰況有些獨到的見解,雖然這人絕不會輕易說出來,但是還是有機會套出一些口風的。想到這裡,他喚來親衛,向太守府後面的地牢走去。

  段無敵沿著青石甬道向下緩行,兩側的牆壁陰冷潮濕,在接近地面的地方甚至長了青苔,除了火把明滅的光芒之外,看不到一絲天光,這裡是監押重犯的所在,內外戒備森嚴,就是一隻老鼠,也難以逃脫出去。走到甬道盡頭,是一扇精鋼的鐵門,只是或許是時日久了,上面有一層斑斑的鐵銹。守門的兩個軍士躬身一禮。

  段無敵低聲問道:「犯人情況如何?」

  一個軍士答道:「啟稟將軍,他自從醒來之後就沉默不語,不過不曾反抗,現在已經可以起身,但是不能行走。」

  段無敵點點頭,令他們打開鐵門,門一開,一股濃厚的藥材氣味混雜著潮氣衝了出來,段無敵微微皺眉,走了進去。囚牢大概兩丈方圓,只有一張石床擺在正對面,上面鋪著厚厚的稻草,散發著潮氣,牆壁上延伸出一條鐵鏈,末端的鐐銬將坐在石床上的那人手腳鎖住,令此人行動難以超出鐵鏈的範圍。那人身上一襲粗布囚衣,身上有不少布條包裹的傷口,顯然是身負重傷,他的長髮散落在面容前,看不到相貌,可是從發隙中可以看到他的右臉也裹著白布,這人形容狼狽,但是他坐在那裡,卻仍然是身姿挺拔,更帶著從容不迫的氣度,雖然身處囚牢,卻全然沒有一絲戒懼和頹喪。

  段無敵輕輕皺眉,此人身受火傷,這地牢之內實在不適合他,只是此人乃是雍軍大將,自己也不便優容於他。走到床前,段無敵說道:「宣將軍,傷勢可好轉了些麼?」

  那人抬起頭來,抬起右手撥開覆面的長髮,露出一張憔悴的面容,左側面頰包著白布,但仍然可以看到燒傷的痕跡,但是相貌宛然,正是宣松宣常青。他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段將軍,在下傷勢並未惡化,多謝將軍遣軍師診治。」

  段無敵輕輕一歎,當日雍軍奮不顧身地想衝出谷口,卻被大將軍下令以弓弩封住去路,萬餘雍軍盡死火中,打掃戰場的時候,卻發覺宣松被十數親衛壓在身下,以身軀鮮血護住,這等身份的雍軍將領被俘乃是近年來罕見之事,故而龍庭飛下令將其囚禁起來,並且命令軍醫替他診治。宣松甦醒之時,龍庭飛已經率兵出發,段無敵本也有心從宣鬆口中得知一些雍軍軍機,可是宣松醒來之後幾乎默然不語,雖然沒有尋死之意,可是也全然沒有屈服之心,段無敵又是軍務繁忙,宣松又是傷勢未癒,也就沒有在這上面下功夫。可是如今軍情不明,就不容段無敵心慈手軟,需得想法設法從宣鬆口中得知雍軍的機密了。

  宣松淡淡的望著有些出神的段無敵,他心中明白此人來意,雖然在這個囚牢之中不見天日,可是根據飲食的次數可以知道大約的日子,再加上自己重傷昏迷的時間,想必如今北漢軍已經入伏了吧,看來現在段無敵尚未得到準確的情報,只是發覺不妥罷了。從戰場上死裡逃生,宣松心中除了痛惜赴死的軍士之外,全無殉死之心,只因齊王臨去之時那一句話,若是能夠重回雍軍,縱然受些屈辱也是值得的,不過若是北漢將領想從自己口中問出什麼軍機,那可是休想,自己雖然翼求重新上陣作戰,但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想到此處,宣鬆開口道:「段將軍可知道宣某為何苟延殘喘至今?」

  段無敵心中一動,道:「段某想宣將軍不是屈膝投降之人,必然是想重見大雍旌旗。」

  宣松微笑道:「宣某自幼熟讀兵書,只是武藝平平,大雍軍中原本最重騎射武藝,因此宣某雖然很想領軍作戰,但是苦無機緣,也是宣某運氣不錯,先在荊遲將軍麾下為參軍,荊遲將軍性子豁達,不計較權力分散,允許宣某領軍,後來又得到監軍大人和齊王殿下賞識,秦澤一戰,宣某名動天下,這才做了將軍。這番功名來之不易,宣某心中長存感懷之念,因此當日龍大將軍火燒沁水,宣某明知九死一生,仍然率軍赴死。」

  段無敵皺眉道:「其實當日你們的齊王殿下已經率軍遠走,你們趕不及撤退,何妨投降,可惜宣將軍執迷不悟,至令兩萬勇士死於火海之中,宣將軍於心何忍?」

  宣松淡淡道:「段將軍此言差矣,雖說當日尚可屈膝乞命,但是我大雍勇士豈是貪生畏死之人,若是如此,只怕雖然苟活於世,卻是再無面目見人。有些事情就是如此,難道段將軍身處絕境之中,就會為了顧惜手下軍士的性命而投降麼?」

  段無敵無語,若是他能夠如此,又何必和大雍苦苦作戰,明明知道局勢不利,卻仍要千辛百苦極力周旋,有些事情看似只是退讓一步,但那一步卻是終究退讓不得。他也明白宣松言下之意,是不要奢望從他口中問出什麼軍機,但是這是唯一的途徑,讓他如何能夠輕輕放棄,想來想去,唯有旁敲側擊,希望能夠多瞭解一些端倪。想到此處,段無敵恭敬地道:「是段某孟浪了,宣將軍乃是忠義之人,斷不會自污,段某也不願自尋沒趣,不過此地是在不適合養傷,段某之意,請宣將軍到舍下養傷,不知尊意如何?」

  宣松知他不過是想要迂迴行事,自己就是不願,也難以阻止他的好意,何況他不是迂腐之人,因此只是笑道:「如此宣某就多謝了。」

  段無敵心中微喜,令親兵將宣松扶持出了地牢,送到自己住處,尋了一間關防嚴密的居室讓宣松養傷,不論是否能夠軟化此人心防,只是心中的敬意,已經足以讓段無敵如此做了。

  可惜壞消息來得太快了,當斥候回報冀氏之南出現雍軍大軍,龍將軍已經被圍之時,段無敵幾乎是驚呆了,坐立不安地將所有能夠得到的情報翻閱一遍,段無敵無奈地發覺,北漢唯一的機動軍力已經被困,而自己手上只有數萬步兵,守城尚可,想要救援卻是無能為力。他只覺得渾身上下似乎所有的氣力都被這壞消息擊潰,怔怔想了片刻,他下令封鎖消息,立刻令人密報國主此地軍情,增強沁源的防衛,再將一切他可以做的事情做完之後,他走進了宣松被軟禁的居處。

  此刻的宣松已經換了乾淨的衣袍,倚在軟塌上靜養傷勢,段無敵走進去的時候,他正拿著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聽到段無敵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見段無敵面色凝重,眼中透著冰寒的殺意,心中一動,猜到可能是北漢軍被困的軍情傳回,放下書冊,宣松淡淡道:「段將軍神色不安,可是前方有不妥之處?」

  段無敵深深地望了宣松一眼,道:「宣將軍乃是軍中大將,又得楚鄉侯信任,莫非不知今日之事麼?」

  宣松淡然道:「楚鄉侯智深勇沉,胸中藏有百萬甲兵,他的計策我焉能知曉,不過若論廟算,北漢國中控無人是他敵手,大將軍雖然用兵如神,可惜限於兵力局勢,縱然十戰九勝,這最後一敗已可傾國。」

  段無敵只覺心中一痛,原本仍然存有的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破滅無蹤,他按住腰間佩劍,恨不得一劍將眼前之人殺死,可是良久,他終於消退殺機,冷冷道:「大將軍帶十萬鐵騎,又有嘉平公主輔佐,雖然被困,但是也不是輕易就可以吃掉的,戰局未必沒有轉機,宣將軍還是不要高興過早的好。」

  宣松眼中寒光一閃,道:「大將軍輕騎遠襲,身邊最多不過是兩日糧草,不知道能支持幾日?」

  段無敵眼中閃過一絲僥倖,距他得到的情報,在雍軍合圍之前,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的水軍已經進入了包圍圈,並且和龍庭飛大軍匯合,雖然水軍不可能突出重圍,但是龍庭飛身邊至少有半月糧草,若是節省一些,可以再拖延一些時間,雖然北漢軍被困,可是未必沒有突圍的希望。只是這些事情他當然不願對宣松明言,不過為了繼續套出一些情報,段無敵嘲諷地道:「大將軍身邊糧草是否充足不勞宣將軍費心,只是雍帝大軍輕出,雖然至今方露端倪,可是如今已經是人盡皆知,只怕雍帝會後悔莫及。」

  宣松知他暗指南楚虎視眈眈,以及東川不穩之事,只是這些事情如何處置卻非他所知,因此只是笑道:「代州軍南下,不知雁門局勢若何?」

  段無敵一滯,代州局勢緊張,這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此事他也無能為力,想到此處,段無敵不由微微苦笑,想及自己不過是一個普通將領,難以掌控大局,如今局勢糜爛至此,自己更是回天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國主求援,以及盡力守住沁源城罷了。

  望著段無敵離去之時略現悲涼的背影,宣松淡淡一笑,他明白此人的心思,只是北漢大廈將傾,又豈是數人之力可以力挽狂瀾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希望生還,說不定北漢朝廷為了堅定不妥協的心志,會下令將自己陣前出斬也不一定吧。

  大雍帝都,昭台閣中,黃充嬡黃璃喜上眉梢,一針一線繡著明黃色的龍袍,這些日子皇上對她頗為寵愛,屢屢臨幸,她本是沒有什麼主見心機的女子,早就從前苦惱拋卻,每日裡只是費盡心思討好李贄,希望能夠多獲一些寵愛罷了。

  正在她凝神刺繡的時候,她的心腹侍女嬋兒捧著茶點走了進來,見到黃充嬡專心致志的神情,她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卻轉而化成笑容,上前施禮道:「娘娘的繡工越發出神入化了,這雲龍當真是要破衣而飛,皇上見了定然是十分歡喜。」

  黃充嬡輕笑道:「我這點繡工比不上表姐的一點皮毛,表姐乃是舊蜀繡工第一人,她繡得龍袍才是活靈活現呢。」

  正說到此處,門外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道:「是麼,愛妃是否太謙了,你的繡工朕看著已經是很不錯了。」

  黃璃欣喜地抬起頭,正看見李贄走了進來,身後緊跟著宋晚,她連忙上前行禮,被李贄一把攙起。李贄拿起繡到一半的龍袍,一邊看著上面精美的繡工,一邊道:「怎麼,你的表姐繡工比你更出色麼?」

  黃璃眼中流光溢彩,道:「那是當然,天下四大名繡,蘇繡第一人乃是南楚顧繡娘,湘繡第一人乃是大雍薛綾衣,閩繡乃是南閩越青煙,蜀繡第一人就是臣妾的表姐宋影,臣妾少時曾經跟著表姐學過刺繡,只是天分才情遠遠不如,若是表姐在雍都,臣妾必定求她替皇上繡一件龍袍。」

  李贄若有所思地道:「閩繡,越青煙,可是東海侯新婦麼?」

  黃璃眼中閃過迷茫之色,道:「臣妾不知,只是聽人說南閩越青煙,最喜歡仿繡字畫,筆意畫風宛若原作,只是越小姐乃是名門閨秀,作品極少,若是能夠得到一件,往往珍藏不露,所以臣妾竟然是沒有見過。」

  李贄笑道:「若真是朕所想之人,倒也容易,將來必然讓她送一副刺繡給你,不過你的表姐也是名繡,不知道如今何在?」

  黃璃臉色一變,偷眼望了李贄一眼,低頭道:「臣妾的表姐原本是蜀主尚衣女官,蜀亡後遣散回家,兩年前為慶王爺納入府中。」

  李贄的眉頭不經意輕皺了一下,道:「原來如此,宋晚,慶王的正妃側妃中可有此女?」

  宋晚望了黃璃一眼,道:「稟皇上,並無此女,想必此女只是慶王殿下侍妾身份,所以並沒有稟明宗人府。」

  李贄點點頭,笑道:「不妨事,改日朕下旨給宋氏側妃的名份就是。」

  黃璃大喜,下拜道:「臣妾代表姐叩謝皇上恩典。」

  李贄將她攙起,見她容光艷麗,歡喜無限,心中也是一柔,將她輕輕攬入懷中,黃璃身子軟弱無力,面色羞紅,宋晚和嬋兒識趣地推了出去。正在兩人情意綿綿之際,宋晚突然神色緊張地衝了進來,叩首道:「皇上,澤州有八百里加急軍情稟告。」

  李贄臉上的懊惱立刻被驚容取代,鬆開黃璃,也顧不上還是在妃嬪寢宮,上前接過軍報,一看之下,身軀搖搖欲墜,面色更是蒼白如雪,半晌拂袖而出,宋晚匆匆跟上。黃璃大驚,連忙跪送李贄離去。等到李贄離開之後,嬋兒驚惶地走了進來,問道:「娘娘,怎麼皇上氣沖沖就走了,莫不是娘娘伺候不周?」

  黃璃搖頭道:「不是的,皇上突然接到了澤州的折子,就這樣走了,看皇上神情,想必是前方有什麼事情惹惱了皇上。」

  嬋兒神色一動,道:「娘娘,皇上這樣煩惱,娘娘不妨去打聽一下,以免言語中不小心觸及皇上的心事。」

  黃璃苦惱地道:「可是本宮如何打聽呢,這種事情若是本宮過於用心,恐怕會被皇后娘娘責備。」

  嬋兒笑道:「這有何難,娘娘不是感激皇后的愛護麼,不妨現在去見皇后娘娘,就說是皇上突然怒氣大發,您擔心皇上氣壞了身子,求皇后娘娘去探問一下,等到事後再問皇后娘娘是何事不就行了,皇后娘娘慈悲和藹,一定不會瞞著娘娘的。」

  黃璃心想也是,起身道:「你伺候本宮梳妝,本宮這就去向皇后娘娘請安。」嬋兒大喜,連忙上前幫助黃璃梳妝,只是黃璃卻看不見嬋兒嘴角的惡毒微笑。

  等到黃璃從皇后宮中回來之時,已經是愁容滿面,她對著嬋兒抱怨道:「這顆怎麼好,澤州又打了敗仗,聽說是代州軍出現了,齊王殿下敗退三十里,又被一把大火燒得慘敗,好像還有一位將軍獨立斷後以至生死不明,齊王殿下不是有數的名將麼,還有那位據說才智過人的江駙馬相助,卻敗得這樣慘,皇后娘娘說,皇上正在召集重臣,準備親自出征了,唉,皇上乃是萬金之體,何必要親征呢,朝廷又不是沒有將軍了。雖然前些日子長孫將軍被派出去防著南楚,可是不是還有秦將軍他們麼?」

  嬋兒勸慰道:「娘娘,皇上從前乃是大雍第一名將,若是親征,必然是馬到功成,娘娘不若將龍袍快些繡好,若是趕得及讓皇上出征的時候穿上,那該多好啊。」

  黃璃聽了連連點頭,連忙拿起未完成的龍袍開始飛針走線,嬋兒見她專心致志,顧不上自己,便悄悄走出去,托詞去了御膳房,當夜,李贄即將親征的情報傳去了東川。

  文華殿之外,自從方才幾位朝中重臣進去之後,所有內侍和宮女都被逐出殿外,這些人都是戰戰兢兢,誰不知道方才皇上在殿內大發雷霆,若是此刻觸怒了皇上,只怕性命堪憂,即使是在明君聖主眼中,他們這些人的性命也不過是賤若螻蟻罷了,天子之怒,非同小可。這些人卻萬萬想不到,文華殿之內的氣氛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般緊張。事實上,李贄是面帶笑容的坐在龍書案之後,看著一封密折,那是齊王李顯和楚鄉侯江哲聯名上的密折,是通過最隱秘的渠道遞上來的。

  鄭暇、石彧、董志、管休、苟廉,還有秦彝和程殊都被李贄召來殿中,這樣的格局更讓人相信前方的確出現了緊急軍情,就是秦彝和程殊被特旨召來的時候也是心中不安,直到得知內情才放下心來。

  李贄放下密折,喜悅地道:「六弟和隨雲果然不負朕望,如今北漢軍已經入伏,大局已定,六弟不畏艱險,捨生忘死,朕心中甚是安慰。」

  石彧笑道:「陛下為北漢之戰籌謀良久,長孫將軍雖說是托詞支援裴將軍,但是三十萬大軍無聲無息地趕赴澤州,陛下可是費盡了心思,如今總算是將北漢軍主力困住,憑著齊王殿下的用兵手段,龍庭飛就是在用兵如神也不可能突圍,而且代州軍主力也陷入重圍,這對將來取得代州甚是有利。」

  秦彝皺眉道:「代州林遠霆我也見過,此人英勇豪邁,剛烈忠義,若是想要降服此人甚是為難,可是代州林氏有功於黎民社稷,在代州的名望聲威如日中天,若是林氏堅不投降,只怕是陛下要為難了。」

  苟廉道:「信國公所慮雖然極是,不過代州林氏雖然聲名赫赫,卻是因為他們時代守衛代州,抵禦蠻人,對他們來說,守衛鄉梓乃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當初雖然他們不滿北漢先主自立,最後仍然降服,就是因為他們不願兩面樹敵,只需將代州和晉陽分隔開來,等到攻破晉陽,北漢亡國,林家終究會屈服的,或許他們會抗拒大雍的統治,但是卻不會和朝廷為敵。」

  李贄點頭道:「雖然如此,朕更希望林家能夠心甘情願的歸順大雍,林家世鎮代州,抵禦蠻族,功勞卓著,將來大雍一統天下,還需良將鎮守代州,林家乃是不二人選,朕已傳書齊王,令他一定要保住嘉平公主林碧的性命,對代州軍也要以迫降為主。」

  鄭暇恭敬地道:「陛下聖明,代州林家雖然有割據之嫌,但是代代都是忠心王事的良將,且無野心,若能招撫,定然是北疆屏障,不過若想林家歸降,最好的法子還是迫降北漢王室之後,令北漢主寫書勸降,若是以大軍壓境,代州軍必然奮起反抗,若是兩軍交戰損失慘重,不利於將來對代州的安撫。」

  李贄道:「朕意也是如此,這次朕決意親征,雖然也有誘敵之意,但是首要的目的還是平定北漢大局,齊王雖然英勇,但是對於政務從來漠不關心,隨雲體弱,不堪勞累,平漢之後諸般事務千頭萬緒,都需朕作主才行。」

  對於李贄親征,鄭暇等人並不反對,不說李贄本就是大雍的軍神,出徵得勝乃是理所當然之事,就是為了齊王,李贄親赴北漢戰場也是利多弊少,這次作戰雖然齊王戰績並不顯著,可是若非他以身涉險,誘使北漢軍投入陷阱,也不會有現在的局面,等到齊王殲滅北漢軍之後,就可以北上晉陽,攻破北漢都城,這樣的功勞,對於齊王來說太重了。若是李贄親自指揮平定北漢的最後一戰,這不論是對大雍還是對齊王,都是更為合適的處置方式。更何況李贄親征還有誘蛇出動的作用,與其讓東川慶王在大雍最脆弱的時候發難,不如讓他在朝廷選定的時間發難更為穩妥。

  正在李贄和諸人商討親征事宜的時候,宋晚悄無聲息地走進殿內,承上一封密折,李贄接過之後,劍眉一軒,道:「是夏侯的折子,他那裡早已經安排妥當,隨時可以發動,這是向朕請示來了。」

  聽到夏侯沅峰的名字,眾人都忍不住輕輕皺眉,雖然這幾年夏侯沅峰已經成了雍帝的親信,可是這個昔日丰神如玉的英俊青年在眾人心中早已經成了黑暗中的陰影,夏侯沅峰陰險狠辣的手段也令眾人多有詬病,但是明鑒司在李贄心中的地位眾人是知道的,而且夏侯沅峰身後還有江哲的影子在。雖然江哲並未插手明鑒司的事情,可是夏侯沅峰昔日本是通過江哲投效雍王的,而他的副手劉華正是江哲舊日的心腹侍從,夏侯沅峰又是明裡暗裡對江哲十分尊敬,所以眾人早就隱隱將他當成了江哲一系的勢力。

  雖然如此,聽到最大的心腹隱患即將被清除,眾人面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李贄放下密折,心中卻有著淡淡的憂慮,夏侯沅峰的密折裡面暗示,將要趁機接管江哲在舊蜀的秘密勢力。在李贄本心來說,當東川落入他的掌握之後,他也不希望還有獨立於他的控制之外的勢力存在,而錦繡盟,無論江哲對這個力量掌控程度如何,畢竟還是一個叛逆組織,李贄唯一擔心的就是,這是否會引起江哲的不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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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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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五日,太宗出潼關,旌旗所指,無不望風而遁,勢如破竹。

  同日,慶王於南鄭誓師起兵,立蜀王遺腹子孟旭為國主,立誓恢復蜀國,舊蜀遺臣數百,皆涕淚俱下,俯首拜服。

  四月十六日,慶王破散關,天下震動。

  ——《資治通鑒。雍紀三》

  散關城上,慶王李康望著城內衣甲鮮明的軍士,不由發出由衷的微笑,這些年來的經營,加上威逼利誘,終於將這支大雍的軍隊牢牢控制在手中,再加上東川豪門集結私兵組成的五萬大軍,擁軍十五萬的東川,足可以佔據大雍的根基所在——關中,昔日大雍選擇攻蜀,很大的因素就是因為蜀國佔據漢中地,據陽平關,只需攻破散關,就可以進入關中。這樣的威脅讓大雍朝廷時刻覺得頭上懸著一柄利劍,雖然蜀國王室一心苟安,也不能消除大雍的戒懼,如今自己輕而易舉得到了散關,西有散關,東有葭萌關,掌握東川肥沃之地,勝可以得關中,奠立帝業之基,敗可以退守東川,冷眼旁觀諸侯紛爭,比起作一個永遠與皇位絕緣的大雍親王,這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成就。

  正在李康浮想聯翩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綿軟甜美的聲音道:「王爺,春寒料峭,怎不披上妾身送您的披風。」

  李康心中一暖,回過頭去,果然見到一個素衣少婦向自己走來,雖然因為在軍中的緣故,這少婦身上的衣著十分簡約素雅,青墨一般的烏絲綰著雲螺髻,只用一枚金環束在底部,身姿婀娜,行動如柳,容顏秀美,宛若池中之蓮,天然美態已足傾國傾城。那少婦嫣然一笑,襝衽一禮,李康伸手將她攙起,笑道:「卿也太小心了,本王身子強健,這小小春寒,哪裡需要什麼披風呢?」少婦嗔道:「王爺軍務繁忙,目不交睫,妾身無能相助,自然只有盡心竭力,照料王爺的身子,王爺乃是千金之體,若是受了風寒,豈不有礙大業。」說罷,從身後一個勁裝侍女手中取過一襲白色蜀錦的披風親手替李康繫上,那披風上刺繡著金色的貔貅,栩栩如生,李康微笑著任憑這女子施為。那女子繫好披風,無意中一抬頭,看見李康眼中滿溢的柔情,玉顏飛紅,低頭道:「妾身告退,請王爺珍重身體。」言罷轉身離去,李康雖然很想她陪在身邊,但是現在軍務在身,而且出征帶著侍妾已經是頗為不妥,若是自己再兒女情長,只怕是有礙軍心,所以他只是目送愛妾離去。

  就在那少婦即將步下城樓的時候,一個相貌平常的青年匆匆走上,看見那少婦,青年避過一旁行了一禮,少婦微笑頷首,帶著侍女走了下去,那青年這才走到慶王面前,稟道:「王爺,散關之內已經全被我軍控制,所有被俘雍軍都已經關押起來,不過末將審訊之後得知,散關守將李宗勳在關破之時已經逃走,也沒有見到明鑒司的蹤影,請問王爺是否需要派兵追殺,散關副將獻關有功,尚在等待王爺召見。」

  李康眼中閃過一絲遺憾的神色,道:「可惜了,李宗勳也是一員良將,對散關又是瞭如指掌,若是將他擊殺,能省下不少麻煩,明鑒司最擅驅利避害,逃走也不稀奇,不過這次你們收買內應,裡應外合破了散關,明鑒司必然受到重責,這也夠了。」對於錦繡盟的成績,李康十分滿意,先是截斷關中和東川的通路,令自己穩穩地將東川大權掌控在手中,又通過威逼利誘,收買了散關副將,使得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散關,這樣的功勞終於讓李康放下了對於錦繡盟的最後一絲戒心。

  這時,葉天秀匆匆趕來,他是李康的心腹,這次被李康任命為刺奸,專司監察軍中將校,現在慶王麾下的軍隊由舊蜀豪門的私兵和大雍軍隊組成,矛盾叢生,軍心也頗有不穩之處,所以葉天秀十分忙碌,慶王原本的密諜人員幾乎都用在這上面,一來是李康畢竟更信任自己一手選拔的人員,二來這樣也可以讓錦繡盟相信李康的誠意,更加盡心,再說對外的情報探察本就是錦繡盟的長處,當然李康也保留著一支針對長安的秘密情報力量。除此之外,李康心知肚明,在這亂世,只有手握軍權,才能穩如泰山,所以他全力控制軍隊,只有軍權穩固,就不擔心舊蜀勢力和錦繡盟有什麼不妥之處。

  李康聽葉天秀將軍中情形匯報之後,滿意地道:「天秀你辛苦了,現在我們起事的情報只怕已經傳到長安,雖然李贄親征去了,雖然父皇已經不理事,可是還有李駿監國、石彧輔政,更有秦彝和程殊這些老將在長安,我軍只能穩紮穩打,我已經決定親自率軍攻陳倉,現在北漢那邊戰局對大雍不利,我倒要看看雍庭如何兩面對敵。」

  葉天秀聽到李康以雍庭稱呼大雍朝廷,知道王爺已經是徹底和大雍絕情絕義,其實葉天秀心中並不希望李康如此做,身為大雍親王,權勢富貴已經是天下少見,何必還要起兵謀反,不過他深受李康知遇之恩,也就顧不得什麼大義了,李康話音一落,葉天秀便道:「陳倉守將陰囹乃是李贄心腹愛將,用兵謹慎,擅於守城,陳倉只怕難攻。」

  李康笑道:「不妨事,錦繡盟刺客已經混入陳倉,只要等到陳倉被我們攻得筋疲力盡之時,就可尋隙將陰囹刺殺,到時候陳倉必然混亂,我們就可以攻破堅城。再說現在雍庭的心思只怕大半放在北漢,這裡只怕顧不上呢,倒是我們攻下陳倉之後,進兵渭南之後,拱衛三秦的那幾十萬大軍恐怕都會壓過來。」

  葉天秀道:「恐怕信國公秦老將軍會隨軍而至,秦老將軍身經百戰,甚得軍心,我們只怕難以取勝。」

  李康冷笑道:「秦彝已經老了,自從秦青死後,此人銳氣全消,已不足慮,再說龍庭飛用兵如神,輕取李顯,就是李贄去了,難道還能力挽狂瀾,我們只需多耗上些日子,必能有所斬獲,就是我們最後不得已退回陳倉,也是足可告慰。」

  聽上官彥密報之後,霍義心中生出淡淡的嘲諷,李康打得如意算盤,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他怎知身邊一切已經被我們所滲透,北漢方面明鑒司成績卓著,將晉陽和東川的情報截斷,即使偶然有些消息傳了過來,也被自己憑著錦繡盟在慶王身邊的力量截獲,長安方面慶王的情報渠道更是已經落入明鑒司監控,源源不斷的假情報讓慶王已經有些得意忘形,渾然忘記自己的對手是多麼可怕的人物。

  上官彥望著霍義略帶嘲諷的微笑,心中一陣冰寒,前些日子他從義父那裡得到訊息,義弟顧英突然失蹤,他和熊暴想來想去,都覺得義弟恐怕是落入了陳稹等人的控制,所謂失蹤不過是為了更加嚴密的控制顧寧的勢力罷了,他曾經旁敲側擊問過霍義,卻是只得到意味深長的微笑,無奈之下,他更是不敢違背霍義的命令。義父只有這一個親生愛子,若是有所損傷,讓自己如何可以安心,所以即使霍義的命令再古怪,他和熊暴也不敢違抗,即使是讓他在擔任侍衛的時候監視慶王的舉動。望著霍義若有所思的面容,上官彥只覺得心思漸漸沉入悲哀,什麼時候他可以擺脫這些可怕的人物,什麼時候他能夠恢復平靜的生活,復國這種鏡花水月的事情為什麼要自己付出一切,現在所謂的復國不過是將蜀人綁在了大雍內訌的戰車上,他不知道這有什麼意義。

  霍義遣走上官彥,面色又變得陰沉下來,雖然現在一切都很順利,可是想到陳稹傳來的消息,他心中忍不住生出殺意,夏侯沅峰憑什麼提出這個要求,沒有錦繡盟,明鑒司在東川能這麼順利麼,現在倒好,他居然要過河拆橋,若非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他早就想和夏侯沅峰翻臉了。強壓下心中怒火,霍義再次將心思放到慶王身上,無意中目光一閃,看到一個素影向城頭走去,想必是那位宋夫人去請慶王下去用飯吧。

  想到這位宋夫人,霍義心中生出煩躁之意,其實說起來這位宋夫人賢淑溫婉,又有一手出色的刺繡技藝,慶王對其寵愛非常,雖然因為宋夫人尚無子女,沒有晉位側妃,可是慶王將這位宋夫人時刻帶在身邊,就是出兵也是如此,就知道慶王對其的愛寵。而且這位宋夫人全無一般女子的矯揉造作,對待他們這些慶王的下屬禮數周到,落落大方,可是霍義卻始終覺得這個女子帶給自己很沉重的壓力。她那雙盈盈秋水一般的明眸望向自己的時候,總是帶著信賴和懇求,似乎希望自己盡心竭力輔佐慶王,而她的一言一笑都是那樣楚楚動人,卻讓霍義心中平白生出危險的感覺。若是動手之時,需要先殺了宋夫人,這是霍義心中的決定,他始終覺得,宋夫人將是自己最大的阻礙。

  宋影抬頭望向城頭,看到李康神采飛揚的模樣,不由停住了腳步,雖然已經年盡四旬,但是因為學武的緣故,李康的容貌仍然如同三十許人,只是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深沉,俊朗的容貌更令人心中生出傾慕之心。從未想到自己會傾心愛戀一個男子,宋影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十五歲及笈之時,便因為繡工出眾而被選入蜀宮做了尚衣女官,蜀王寵愛金蓮夫人,對自己絲毫無意,而自己也瞧不起暮氣沉沉的蜀王,就這樣似水年華空流逝。原本以為一生就這樣度過,誰知道蜀國滅亡,雍王下令遣散蜀宮宮女,自己得以還家。摽梅已過,不願為俗人妻妾,故而自己選擇了孤身一人,可是就在姨夫的盛宴上,自己見到了慶王李康。至今仍然記得初相見時,李康那灼灼的目光,之後李康更是想法設法和自己相見,只為求得自己允諾下嫁。一見已將心相許,這般珍愛終於讓自己動了心,動了情,雖然李康礙於局勢,不便將自己立為側妃,以免落下和東川世家聯姻的話柄,但是無數次在枕前耳邊傾訴衷情,卻讓她越發沉醉。

  宋影望著那峻挺的身影,心中暗道,這樣的人本應該立在千萬人之上,即使前方的路再險阻,也要陪他同行,不離不棄。見李康轉過頭來對自己輕輕一笑,宋影也露出嫣然的笑容,向心愛的夫婿走去,李康似有所覺得抬頭望來,兩人雙手相握,再不分開。

  此刻的陳倉城內,氣氛是緊張而熾熱的,這裡的將士在聞知慶王謀反的消息之後,都是發自內心的震怒,慶王是什麼人,皇室貴胄,掌握東川軍政大權,十萬鐵騎,可是居然在這種時候謀反,現在北漢戰事不利的消息也已經隱隱傳到了陳倉軍中,皇上親征,長安空虛,慶王的謀反如同雪上加霜,這令所有將士都生出不可遏制的恨意,一定要借助陳倉堅城,不讓叛臣賊子東進一步,這是所有將士的心願。

  和陳倉將士的緊張和憤怒相比,在陳倉太守府的後宅之中卻是一番從容景象,這裡早就被明鑒司徵用,成了夏侯沅峰發號施令的地方。

  在一間花廳之內,夏侯沅峰站在窗前,含笑看著窗外的新柳碧桃,在他身後,一個灰衣文士正在奮筆疾書,處理著一些公文,房間那瀰漫著一種緊張而又從容的矛盾氣息。半晌,那灰衣文士捧著文捲走了過來,道:「大人,請您過目。」夏侯沅峰接過文書,瀏覽一遍,回到書案前簽押蓋章。那灰衣文士將文書交代下去,回到廳中,見夏侯沅峰仍然神思不屬,忍不住問道:「大人,卑職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

  夏侯沅峰微微一笑,道:「子岳請講。」

  這灰衣文士乃是他的心腹幕僚,自然不會有什麼顧忌,坦然道:「大人,錦繡盟乃是江侯爺手中的勢力,從現在我們掌握的情報來看,這個組織實力強大,控制的地域也很廣闊,無論如何,江侯爺必定對其十分重視,大人藉機索取錦繡盟的掌控權,豈不是大大得罪了江侯爺。在皇上心目中,侯爺的份量比起大人要重要許多,難道大人不擔心江侯爺為此發難麼?」

  夏侯沅峰笑道:「子岳,有些事情你不明白,這位駙馬爺的手段,最擅長借勢,從錦繡盟就可以看出來,他令心腹之人控制了錦繡盟的核心層,但是錦繡盟大部分的力量還是由心存反意的蜀人構成,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能夠讓一個這樣的錦繡盟為其所用。可是這樣一來也有一個壞處,一旦事機敗露,錦繡盟必然會不受控制,江侯爺固然可以讓其毀滅,可是玉石俱焚,兩敗俱傷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所以想要完全控制這樣一個組織,實力強大的明鑒司比江侯爺更適合,這一點他會心知肚明。而且這一次錦繡盟配合我們平定東川叛亂,將來便只有兩條路好走,其一,錦繡盟被我們控制的消息外洩,不是自行毀滅就是歸附大雍,其二,錦繡盟功成身退,但是經過這一次,錦繡盟反跡昭然天下,從此需得和大雍作對到底。我想江侯爺的意思是繼續控制錦繡盟,讓他成為敵對力量,吸引所有對大雍不滿的蜀人,將他們控制起來,還可通過錦繡盟和南楚控制的西蜀交通消息。這本也是一個好主意,放長線吊大魚,可惜江侯爺忽視了一件事情,從前東川在慶王控制之下,皇上自然不會介意錦繡盟的存在,畢竟這可以讓皇上更好的掌控東川的局勢,可是一旦東川完全歸於皇上控制之下,那麼這樣一個強大的反叛組織存在,就不利於大雍在東川的統治,也容易引起皇上猜忌。而且軍略上可以使用權謀,理政卻是只能遵循正途進行,所以這一次錦繡盟必須和慶王一起消失,當然其中江侯爺自己的力量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其餘的力量只能落入我們的控制,寧可多費心思,重建被我們控制的地下勢力,侵入西蜀,也不能讓反跡昭然的錦繡盟成為蜀人心目中的英雄,且繼續存在。」

  灰衣文士皺眉道:「大人所說極是,只是江侯爺可能明白大人苦心,卑職觀其用計,環環入扣,令人入局而不自知,可是往往陰謀為體,陰狠絕情,若是他因此懷恨大人,又如何是好?」

  夏侯沅峰笑道:「你過慮了,此人雖然用計狠毒,可是為人倒是不喜歡多事的,而且他生性聞一知十,只需知道我的要求,就會明白其中深意,此人行事果斷得很,一旦他覺察出來,錦繡盟已經成了他的隱患,他的手段會比我還要激烈,若是由他親自動手,只怕錦繡盟會成昨日雲煙。所以我才要求接手,當然也是我捨不得錦繡盟所控制的情報網和實力,若是沒有好處,我又何必出頭呢?你看著吧,這兩天劉華就會前來見我,轉達江侯爺的決定。」自從夏侯沅峰提出接收錦繡盟的要求之後,劉華就幾乎避開和夏侯沅峰的每一次見面,即使在放棄散關徉退的大事上,也是派了屬下前面商討。

  灰衣文士點點頭,正要說話,這時,有人在外叩門,灰衣文士推門出去,不多時走了進來,眼中滿是驚佩,道:「劉大人求見。」

  走進花廳,驊騮心中帶著淡淡的不滿,可是公子的既然已經有了決定,那麼自己就不得不來見見這位夏侯大人,強忍心中的怒氣,驊騮行了謁見之禮。夏侯沅峰全無半分得意之色,相反地卻是禮數周到,令驊騮也無法流露出更多的怨言。

  平靜了一下心中情緒,驊騮淡淡道:「夏侯大人,這是錦繡盟盟友以及所有產業的名單,其中有些人特別標注過的,是可以招納之人,公子命我轉告大人,慶王之事結束,錦繡盟就由大人隨意處置。」

  夏侯沅峰的瞳孔突然收縮,他從心底察覺到絲絲的寒意,雖然他方才說過江哲若是行事,必然是果斷非常,可是他也認為江哲不過是交出錦繡盟盟友名單也就罷了,但是錦繡盟控制的產業卻會被他收入囊中,對於這一點,夏侯沅峰早已決定不會過問,不僅僅是因為這是江哲理所當然應該得到的報償,還有一個原因,若是江哲佔有這些產業,那麼通過錦繡盟中人的口供,夏侯沅峰可以確信自己能到得到錦繡盟大部分產業的名單,那麼通過監視這些產業,就可以對江哲本身真正的實力進行監控,這並非是夏侯沅峰存心和江哲為難,而是顧慮到將來可能的需要,夏侯沅峰並不希望在大雍有任何勢力可以逃過自己的眼睛。可是他萬萬想不到,江哲竟連所有的產業一併放棄,蜂蠆入懷各自去解,毒蛇噬臂壯士斷腕,他竟然絲毫不留下任何可以讓自己滲透的空隙。這樣的絕決,讓夏侯沅峰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從前的決定,莫非江哲看透了自己的私心,卻看不透自己的好意麼,那樣豈不是平白結下了不可匹敵的大仇。

  錦繡盟密舵之內,陳稹和董缺正在意態悠閒地品茗,陳稹道:「夏侯沅峰一定十分吃驚公子的決斷。」

  董缺道:「公子傳信說,夏侯沅峰提醒了他,錦繡盟確實不便再保留在手中,公子的意思,讓我們將所有產業可以周轉的現銀全部拿走,至於錦繡盟的人手,讓我們過濾之後全部留給夏侯沅峰處置,不過我卻不甘心這樣便宜了夏侯沅峰,總要給他一些麻煩才能夠補償我們的損失。」

  陳稹緩緩道:「錦繡盟裡面我們自己的人手自然要撤走的,那些頑固不化的盟友也可以全其忠義,可是顧寧這些人怎麼辦,他們雖然也有反意,可是畢竟是比較溫和的,有他們存在也可以更好的控制蜀國的謀反勢力,而且他的幾個晚輩也都有放棄復國的意思,如果一併殺了,只怕反而弄巧成拙。你想給夏侯沅峰留些麻煩,可有什麼主意,公子可同意麼?」

  董缺笑道:「公子怎會不同意呢?我見公子字裡行間雖然語氣極淡,可是卻有不滿之意,必然是想給夏侯沅峰一些教訓的,公子可是最不喜歡被人威脅的,至於報復的手段麼,我倒有一個想法?」說到這裡,董缺放低了聲音,說了一番話,陳稹聽得眼中寒光四射,半晌才道:「好主意,這樣一舉兩得,既可以牽絆那些復國勢力,讓他們不敢妄自出頭,二來也可給夏侯沅峰造成一些麻煩,將來這些事情還不是得落到他頭上。」

  兩人計議已定,陳稹笑道:「陳倉那邊需我主持大局,我今夜就要動手,至於南鄭,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董缺淡淡道:「你放心,我自會料理。」

  陳稹正要說話,門外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顧寧求見盟主、副盟主。」陳稹和董缺相視一笑,眼中流露出相同的意味,這不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麼?

  董缺迅速拿起一個鬼面具戴上,只露出一雙冰寒的眼眸,陳稹見他已經準備好,便開口道:「顧護法可有什麼事情?」

  石門洞開,顧寧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面色蒼白如雪,他也不行禮,冷冷望著兩人道:「顧某一身在此,不論兩位如何處置都無怨言,只求放我幾個孩兒一條生路。」

  董缺心中明白,知道這是其子顧英失蹤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顧寧耳中,說來顧寧在錦繡盟畢竟是根深蒂固,陳稹已經下令將這個消息隱瞞,但是顧寧仍然得到了風聲。他和陳稹四目相對,都覺得這是最好的威逼時機。陳稹故作不解道:「顧護法何出此言,令郎無端失蹤,本座也曾下令仔細搜查,只是沒有消息,令甥和顧護法的義子在盟主義子霍義身邊,安全無憂,顧護法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顧寧已經是萬念俱灰,他頹然拜倒,語氣中毫無生氣,說道:「副盟主何必還要這樣說,顧某心知肚明,盟主自從一開始就對顧某心存不滿,不過是記恨當年顧某力阻盟主掌控大權罷了,當日顧某也是絲毫沒有私心,只是見盟主所為過於急進,傷害了無辜百姓,這才屢次阻止門主所為,雖然盟主將顧寧羈押準備處死,顧寧也是無話可說。後來盟主自大雍歸來,開恩放過顧某,顧某全家都是感激不盡,後來更見盟主策劃得當,錦繡盟蒸蒸日上,顧某也是由衷歡喜,雖然盟主因為舊怨將顧某閒置,顧某也是心甘情願。前些日子我不同意盟主和慶王合作,也是並無私心,盟主下令將我幾個孩兒分別調開,顧某也是只能認命,可是我的英兒自幼喪母,全靠我一人撫養長大,今次盟主對他動手,想必也不會放過彥兒和暴兒,顧寧情願代他們一死,只求盟主開恩,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陳稹淡淡一笑,心道,你怎知道顧英乃是聽見了不該聽的東西,若非我下令給洛劍飛讓他留意顧英,不能讓他脫離控制,也不能讓他喪命,洛劍飛不得已劍下留情饒了他的性命,你現在來求情也是晚了,不過卻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迫他去做一件事情。對董缺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開口,董缺會意,冷冷道:「顧護法,你多次和本座為難,本座也不怪你,你若是能夠做一件事情,我就饒了你幾個孩兒的性命。」

  顧寧微微苦笑,道:「盟主請吩咐。」

  董缺道:「你也知道,現在慶王尊蜀王遺腹子孟旭為主,自己任攝政王,不過是虛應故事,只有那些腐儒才會相信慶王的誠意,慶王的意思,希望等到他回來之後,不要再見到那個傀儡,免得落下弒君之名,我會安排你接近孟旭,然後殺了他,我可以保證,你的晚輩都會活的好好的。」

  顧寧愕然,臉上的表情變得陰沉,青筋迸動,眼中閃過掙扎的神色,半晌才道:「屬下遵命。」

  遣走了顧寧,陳稹笑道:「你說,一個一心復國的忠義之人,會做出弒君的事情麼?」

  董缺淡淡道道:「這有什麼關係,不論他如何做,和我們有什麼相關?」

  兩人相視而笑,都露出陰謀得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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