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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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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瓊瑤]瓊瑤全集42--我的故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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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浪漫與殘酷

  自從「烏來」事件以後,我認了。我對命運屈服了。我不再去思索各種禮教傳統問題,我只是默默的接受鑫濤所給我的。我仍然堅持不傷害他的妻子,因此,我和他的家庭並存在他的生命裡,有那麼長一段時間,他每天來探視我,然後再回到他自己的家裡去。我的心態仍然不平衡,有時感懷自傷,常常悲從中來。有時我還會為他的妻子著想,一樣代她難過,代她不平。但是,這已經成為一個難解的結。有鑫濤這樣一個人物,愛起來可以連生命都拚掉。但,對自己的妻室兒女,仍然有巨大的責任感,那麼,就注定要有人為他受苦!我決定順從命運,也決定要讓這段痛楚的愛,變為美好。人,愛過總比沒愛過好。享受愛,而不要對命運苛求吧!於是,我放鬆了自己。不再輕言分手,我們珍惜在一起的每個剎那。我前面說過,只要我不太苛求,想得不要太多,日子就會很好過。我們確實過了一段滿好過的日子。鑫濤愛花、愛畫,我們常說,我們生活裡有三多,花多、畫多、話多。他喜歡送我花,我喜歡大地和夕陽。有時我們去旅行,看到路邊的野花,看到樹上的新綠,看到小溪的潺潺,我都會驚歎!他喜歡帶我旅行,因為我的驚歎而驚歎!生活裡不再爭吵,就變得浪漫起來。我生性喜歡誇張美好的事物,有五分浪漫,對我就變成十分。我們曾結伴去美國探望弟妹,大家在千島區划船釣魚,看落日緩緩西下,覺得世界真是美麗。我們也曾去歐洲,站在大片的梧桐樹林裡,看落葉在地上鋪成地毯,我驚訝不已,所有有關梧桐的詩詞都在腦中閃過,我就站在那林內背了一下午的詩詞:「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愁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從歐洲回來,他寫了一本書,書名叫《穹蒼下》,書中,彼此的影子都鑲嵌在每章每節中。
  這種生活確實浪漫,連他那「使君有婦」的身份也變成了「缺陷美」。我應該滿足了,可是,心底仍然酸酸澀澀,常常陷入突然的痛楚裡。還好,我還有我的寫作,那個時期,我的作品中總有自我的影子,《浪花》理的秦雨秋就是最好的例子。這種浪漫情懷,有一天,終於被打碎了。
  那天,電話鈴響,我拿起聽筒,對方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你是瓊瑤嗎?」「是。請問……」我的話還沒說完,對方立即像開機關鎗一樣,辟哩啪啦的吼出一大篇話來:「你這個臭女人、爛女人、騷女人、爛貨!你連婊子都不如!全天下的男人死絕了?你一定要去勾引別人的丈夫!你他媽的不要臉,王八蛋……」
  這一大串話裡,還夾著我寫不出來的字眼,必須用××來代替的字眼。這個電話震碎了我所有的詩情畫意和浪漫情懷。我呆呆的聽,對方像流水般不斷的罵,我掛斷了電話,渾身冷顫。電話剛掛斷,鈴聲再響,我拿起來,又是那個女人,辟哩啪啦,她繼續大吼大叫,我再掛斷電話,鈴聲又響……就這樣,這個瘋女人在一天之內,給我打了上百個電話。那時,我有一對美國朋友,白志昂夫婦和我相知甚深。白志昂在台灣學中文,常常待在我家裡。看到我整天接這個電話,他氣極了,氣得對我大吼大叫:
  「瓊瑤!罵回去啊!她罵你什麼,你罵她什麼!你為什麼要拿著聽筒,受這種侮辱!你罵啊!你也罵啊……」
  我握著聽筒,想罵,卻結結巴巴的一個字也罵不出。原來我從小到大,就沒有受過「罵人」的教育,我罵不出口,廢然的掛上電話,淚水已落下。
  鑫濤來看我時,我已哭得雙目紅腫,白志昂正拿著電話聽筒,用他那不純熟的中文,和那個陌生女人對罵。這真是奇怪的場面,白志昂學到了所有他在學校裡學不到的「中文」,他努力的運用,仍然前言不對後語,罵得希奇古怪。鑫濤搶過了聽筒,只聽了幾句話,他就一把扯斷了電話線。
  第二天,鑫濤讓電話公司給我裝了新的電話,換掉了舊的號碼。那罵人電話再也打不進來了,可是,我那種詩情畫意的浪漫情懷也沒有了,歡樂的感覺也沒有了,連「被愛」的感覺都麻木了。只覺得自己又像少女時期一樣,掉進了一口冰冷的深井,說有多無助,就有多無助。
  鑫濤氣沖沖的去查打電話的人,回來告訴我,那是個亂管間事的無聊分子。我悲哀的搖搖頭,那是誰都沒關係,她最起碼,也代表了一種心聲。我對鑫濤哀傷的說:
  「保護我,讓我遠離傷害。要不然就放掉我,讓我自生自滅!」「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鑫濤聲音都啞了。「讓你受這種侮辱,是我的錯!要我放掉你,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兩次撞車事件,已把我們牢牢捆住!我不會放掉你,如果我真的放掉了你,那才是我們生命中真正的大錯!現在,我知道我已經走到最後一步路,我必須面對選擇了!你不要再傷心,讓我去做我該做的事!一件早就該做的事!」
  他回去了,開始和他的妻子談判離婚,這一談,就足足談了八年。鑫濤的前妻溫婉嫻淑,美麗高貴,有傳統所有的美德,相夫教子,逆來順受。就連我的存在,她也能淡然處之。她純靜如一湖無波之水,鑫濤卻強烈如燃燒的火炬。他們之間,不能諧調的地方,大概也在這種區分上吧。
  談判離婚,竟談了八年之久,這也算一項紀錄吧!在這番漫長的談判中,我居然在朋友巧意的安排下,和鑫濤的前妻懇切的談了一次話。這又是一項創舉。
  那天,我們兩個女人,在一位朋友的家中密談。朋友們好意的都避開了。我望著她,那麼恬靜,那麼端莊,即使面對的是我,她都不慍不怒,不溫不火,只是靜靜的瞅著我。忽然間,我對她就充滿了同情。這樣一個無辜的女人,為鑫濤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愛心,又為鑫濤生了三個子女,最後卻莫名其妙的被判出局!這太殘忍了!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真是千錯萬錯,實在不該接受鑫濤的感情,實在不該捲入別人的婚姻裡去!我們相對無言了好久,才開始談話。我們談了很久,談了很多,也談得很深刻。如今,已無法把我們所談過的話,一一記下。只記得,談到最後,我很激動,很懇切,很真摯的對她說:「如果你還愛他,不準備放棄他,就牢牢的守著他!他走到哪裡,你跟到哪裡,他可以來我家,你也可以來我家。只要你不給他機會,我就不會給他機會!無論如何,你是妻子呀!你可以名正言順的跟著他呀!」
  她看了我半天,才吶吶的說了句:
  「謝謝你的成全。」我驀然間心中一痛,不禁慘然的笑了。
  「這句話好像應該由我來說才對!你們是夫妻,已經『全』了,不『全』的是我呀!現在,既然你說了這句話,我也知道該怎麼做了!」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那天鑫濤知道我們兩個居然面對面談了一下午的話,他蒼白著臉,跳著腳說:
  「你們不會聯合起來,把我給三振出局吧!」
  「不會,」我笑笑說:「總有一個人,會要你的。」我從上到下的看了他一遍,心中不禁歎息,他一直不是我夢寐中的翩翩美男子,但他的細膩體貼,對我的無微不至,卻是我一生沒遇到過的,就連我十九歲的初戀,我那老師也不曾像他這樣對我察言觀色,處處用盡心機。
  而我,我要放棄他了!徹底的放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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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9:15:47 |只看該作者
21、銜雲銜不住,築巢築不了

  有一天,我很鄭重的告訴鑫濤:
  「我要結婚了!」他看了我一眼,不信任的問:
  「你說什麼?」「我要結婚了!」我重複了一遍。
  他盯著我,好像我在說蒙古話。
  「你要和誰結婚?」好半天,他才問。
  「湯。」我說。湯和我相識多年,他旅居美國,家世顯赫,他本人溫文爾雅,很書卷味。多年前,他就對我下過一番工夫,因為我剛離婚未久,情緒正紛亂,對他並未注意。這年,他又從美國回來,依然未婚。我的女友幼青最欣賞他,要為他介紹女朋友,我和幼青忙著給他做媒,他也滿有興趣的接受。三番兩次,我和幼青陪著他見女友,他總要求我和他單獨談談,談清楚那位女友的身世和來龍去脈,談著談著,幼青不耐煩了,問:「湯!你到底在搞些什麼?」
  「唉!」湯歎著氣說:「你們介紹的人確實不錯,可是,我愛紅娘呀!」「湯!」幼青大叫:「我是有丈夫的,不跟你開玩笑!」
  「還有一位紅娘呀!」湯說,微笑著,眼光深深的瞅著我。
  我心中驀的一動。總是把身邊的男士當成「過客」,從來沒有對任何一位動心。因為鑫濤早已把我繫住。而這次,我正想抓住點新的機會,我正想了斷鑫濤所有的念頭,我正想給自己找個真正的歸宿……湯的及時出現,讓我似乎看到了一線曙光。於是,有兩個星期,我避開鑫濤,和湯做進一步的交往,當湯離台前夕,他求婚,我考慮再三後,毅然答應了。只有這樣,我可以把鑫濤還給他的妻子,退出這場殘酷的遊戲。
  所以,鑫濤對湯已經很熟悉,當我說出湯的名字時,他的臉色就頓時慘白起來。他死死的盯著我,說:
  「你不愛他。」「可以培養的。他幽默風趣有學問,正是我喜歡的典型。」
  「你離不開台灣。」「離得開的,我照樣寫作,你還是我的出版人。」
  「小慶不會接受他的!」
  「會的!他已經帶小慶出去玩過,小慶個性溫和,對誰都很親近。」他跳了起來,把雙手放在我的肩上。
  「你不可能這樣對待我!」他大聲喊。
  「可能的!」我安靜的說:「我已經為你付出了許多歲月,離開你,我問心無愧!」他呆住了。怔怔的站在那兒,仔細的看我,越看他越慌,越看他越急,越看他越失去了信心。他一把握住了我,忽然就激動起來:「不行!你不可以和別人結婚!」「為什麼不可以?」我問。
  「不行!你是這樣一個不實際的女人,你這麼任性又這麼不理智。誰能瞭解你,像我瞭解你一樣?誰能照顧你,像我照顧你一樣?誰能欣賞你,像我欣賞你一樣?不行,你跟任何人結婚,你都會枯萎!你還有好長一段人生,我絕不允許你枯萎!」「我枯萎不枯萎,是我的事,」我固執的說:「用不著你來管!」「那麼,我呢?」他頓時失措起來。
  「你會很堅強的活下去!」我說,想起烏來山頭的一幕,不禁不寒而慄。「答應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答應你!因為我答應不起!」他眼中驀的湧上了淚。「全世界,我們一起走過,生和死,我們一起面對,事業上,我們相輔相成……現在,你要離我而去,你認為還能照樣過日子嗎?即使我答應你,也是一句謊言!現在,我只要想一想,你會和別人結婚的事實,我就心慌意亂了。如果你真去了,我不會自殺,因為那太沒出息了!烏來山頂上的一幕,我答應過你,再不重犯!我會守我的諾言……但是,如果你真的捨我而去,我會萬念俱灰,枯萎而死!」
  「胡說!」我說著,開始哭了起來。「你威脅我,這是卑鄙的!」「我不是威脅,我是說一件事實!既然你不相信,你就去吧!所有的後果,很快都會看到的!」
  我瞪著他,忽然相信了他說的每一句話。我看到一個枯萎的我,我也看到一個枯萎的他,我還看到這兩個悲劇中的悲劇——他的妻兒和我的小慶——他們會跟著失去扶持,失去倚靠和愛,我頓時心中顫慄,額上冷汗涔涔了。
  「不要和別人結婚!」他懇求的說:「你已經等了我這麼多年,請再給我幾天,不要讓我們全體都毀滅!我知道這些年來你所受的委屈,請相信我會一一補償!請求你,不要貿然決定一切。湯是好人,但他不能給你幸福,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我抬起淚眼看他。我知道,我又完了!湯也完了!我像一隻雁子,一隻我自己小說中寫過的雁子。我曾為那雁子寫過一首歌,歌詞是這樣的:
  
  「雁兒在林梢,眼前白雲飄,
  銜雲銜不住,築巢築不了,
  雁兒不想飛,雁兒不想飛,
  白雲深處多寂寥!雁兒在林梢,月光林中照,
  喜鵲與黃鶯,都已睡著了,
  雁兒睡不著,雁兒睡不著,
  有夢無夢都草草!」
  
  這首歌,正是我當時的寫照。其實,我這一生,在我的小說,我的歌中,都可以找到痕跡。我留下來了,沒有飛走,守著我的樹林,守著我殘缺的夢。
  一九七六年,我想到歐洲去旅行,我一個人動身,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單飛」。到了香港,住在旅館裡,先辦一些事情。住到第三天,鑫濤打了個長途電話給我:
  「我離婚了。」他淡淡的說。
  「哦?」我淡淡的答。心裡卻怦然一跳。
  「你一個人旅行,要處處小心,」他說:「要懂得照顧自己!」
  「我知道。」我說。「我這兒的事情忙得不得了……」
  「我知道!」我打斷他。「放心吧!雁子是候鳥,飛去一定會飛回!」掛斷了電話。第二天,我飛日本,要在日本停幾天,再轉往歐洲。飛機到了東京機場,我下機,出機場,鑫濤站在東京機場中等我。「讓你『單飛』,我還真不放心!」他微笑的說:「萬一被只歐洲雁給誘拐了,我豈不是功虧一簣?」
  我們默默的站著,默默的注視著彼此,剎那間,兩人眼中,都盈滿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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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幸福的「聲音」

  一九七九年五月九日,我和鑫濤結婚了。第一個給我們祝福的人,是我的兒子小慶,他已經十八歲,是個身材頎長的青年了!我沒有披婚紗,也沒有穿禮服,只在胸襟上別了一朵蘭花。我們沒有舉行任何儀式,只請了好友高文夫婦,在我們的結婚證書上蓋了個章。再請了二十幾位最好的朋友去餐廳吃飯,這些朋友,也是經常在我家暢談終宵的人。大家一直到吃飯時,都不知道那天下午,我們才完成了結婚手續。吃到一半,有位朋友恍然大悟,跳起來說:
  「什麼!這是結婚喜宴嗎?太意外了!你們居然結婚了!」
  他奔出去,買了一大盆鮮花來,作為祝福。
  那晚,大家在我們家,仍然暢談終宵,有位女士一向對我很佩服,這時對我大大搖頭說:
  「我以為,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是根本不會結婚的!連你都結婚了,我對『現代女性』完全失望了!」
  「是啊!」另一位接口:「你從離婚到現在,十五年都過去了,你的日子不是挺瀟灑的嗎?為什麼要用一張婚約,又把自己拘束起來?」「對啊!」再一個說:「你們兩個『單身貴族』,為什麼不好好享受單身的自由和樂趣?怎麼想到去結婚呢?」
  「說說看!你們到底為什麼要結婚?」大家把我圍起來「公審」。「你們享受愛情的浪漫,卻不必負擔婚姻的責任,不是很好嗎?這麼多年,你們不是這樣過了嗎?怎麼忽然結起婚來?」哈哈。我這些朋友都是「怪胎」,一個比一個「新潮」,一個比一個「現代」。人家結婚,他們不道賀,反而提出「質詢」。我想了半天,終於笑著說:
  「我並不像你們想像的那麼自在瀟灑,這麼多年來,我是條飄蕩的船,一直想找一個安全的港灣,好好的停泊下來。在基本上,我從沒有反對過婚姻,我認為人與人之間,即使談戀愛,也要負責任。不負責任的戀愛是逢場作戲,在生命裡留下不很深的痕跡,兩個人如果愛到想對彼此負責的時候,就該結婚了。儘管,婚姻很容易老化,很變易變調……但是,如果人連結婚的勇氣都沒有,就未免太可悲了。」我看著我的朋友們,覺得還應該補充一些,我又認真的說了幾句:「我想,在我的身體和思想裡,一直有兩個不同的我。一個我充滿了叛逆性,一個我充滿了傳統性。叛逆的那個我,熱情奔放,浪漫幻想。傳統的那個我,保守矜持,尊重禮教。今天的我,大概是傳統的那個我吧!」「哦,才不!」朋友們大笑著說:「像你這種『即興』式的結婚,仍然相當『反傳統』!仍然相當『浪漫』!仍然相當『瀟灑』!」「是嗎?」我和鑫濤也大笑了。我說:「或者,我們就在『傳統』中,去找尋『反傳統』的『浪漫』與『瀟灑』,讓生活不會變得千篇一律!反正,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境界,每個人要過怎樣的生活,只有自己去追尋,自己去定位!」
  是的,我和鑫濤,已經用了大半輩子的時間來「追尋」,總該給自己「定位」了!結婚第二年,我和鑫濤用我們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幢四層樓的花園洋房,這房子佔地一百五十坪,有十幾個房間,和大大的客廳,大大的地下室。我們給它取名叫「可園」。我們兩個,都是從最貧窮的環境中掙扎出來的,都是從一無所有中白手起家。我們都經過人生的風浪,事業的挑戰,感情的掙扎……我們也都不再年輕。當我們遷入可園,我們才終於有了屬於我們兩個的家。鑫濤完全照我的「夢想」,將可園重新裝修。搬進去一個月後,我第一次在可園中記日記,寫下了這麼一段:
  
  從小,就喜歡看電影,喜歡看小說。每當電影小說裡出現一幢大房子時,總引起我的驚歎!有時也會夢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大房子,有個屬於自己的花園。或者,童年的苦難,在心中已深刻下太多痛苦的痕跡,成長的過程,又付出了太多的代價,總覺得這個夢太虛幻了,太遙遠了,是永不可及,永不可得的……但是,今天,鑫濤和我完成了這個夢——我們的可園。
  可園,這不止是一幢房子,一個花園。更是我心靈休憩,不再流浪的保證。搬來一個月了,雖然在混亂的裝修工程中,在人來人往的嘈雜裡,在小慶將考大學的壓力下……我仍然心懷欣喜。每晚,躲在鑫濤為我精心設計的臥室中,看電影的錄影帶,(錄影帶這項發明實在太偉大了,可以躲在臥室裡看電影,真是奇妙!鑫濤這個愛電影如癡的人,怎能不看個夠?可是,每次看到一半,他就睡著了!)鑫濤睡著後,我靜靜的躺著,聽他的打呼聲,聽小雪球的鼾聲,聽錄影機中播放的對白聲,聽窗外火車飛馳而過的轆轆聲……這一切加起來的聲音,十分「震耳」,我就對自己說:
  「這一切,就是『幸福』的聲音了!」
  
  是的,這幸福的聲音,得來可真不容易!

                 ——全書完——

  一九八九年二月十四日黃昏完稿於台北可園
  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一日修正於長沙華天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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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後記  



  真實人生中的我,就是這樣的。
  回顧我的一生,我的所作所為,有對有錯。我的遭遇和經歷,有的是天意,有的是人為,不管怎樣,都充滿了戲劇化,使我至今深信,「人生如戲」。我生命裡的每個人物,都有他們不同的個性,不同的背景,在我生命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我寫這本書,不可避免的要寫我生命裡的人,我盡量求真,記載一些真正發生過的事。由於發生過的事實在太多太多,我必然作過刪減和選擇。我想說明的一點是,在我寫的時候,我筆端心底,滿溢著愛。但願我生命中的每一個人:愛過我的,不再愛我的,關心過我的,不再關心我的,仍在我身邊的,已遠離我而去的……都能懷著一顆寬容的心,原諒我的「錯」,包涵我的「真實」!
  關於此書中的人物,相信讀者們有興趣知道得更多,我把他們的現狀,再一一簡述如下:
  一、我的父親,已從教育界退休。年雖八十,身體還很健康。母親身體卻不太好,常常出入醫院,要強好勝的個性依然不改。去年,他們搬離北投,遷入我給他們買的新居之中。新居坐落於台北東區,在一棟十四層樓的大廈裡。這樣,我和兩個弟弟都可以就近照應他們。因母親多病,不良於行,我們為他們請了護士和女傭,二十四小時,終日照顧著。
  二、麒麟在美國獲得碩士學位,曾留在美國八年,當工程師。然後回台灣發展,棄學從商,辦了一家貿易公司,專營小五金的進出口貿易。和小霞的婚姻恩愛,有一子一女。
  三、小弟在美國念了一年書,就回國了。他天性灑脫,不喜拘束,完全是藝術家的作風。回國後就專心從事藝術生涯。早已結婚,也有一子一女。
  四、小妹和阿飛在美國結婚,雙雙取得博士學位,留在美國發展事業,一帆風順。自組一家顧問公司,目前有職員數百人。優秀的小妹,畢竟是優秀的!
  五、我的老師十年前去世。去世前,我們曾輾轉取得聯繫,間接通信,彼此都沒有勇氣再見一面。知道他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好幾天。六、慶筠和我離婚數年後,再度結婚,這才得到真正的幸福,從此不碰賭。又生了兩個兒子,妻賢子孝,生活非常美滿。只是,他徹底放棄了寫作,不再夢想,也不再失意。他終於從寫作的桎梏中解脫出來。
  七、鑫濤的前妻也已再婚,嫁給一位畫家,她自己也學畫,夫唱婦隨,平靜安詳。
  八、鑫濤的三個子女都已長大成人。由於鑫濤事業發展得很快,當初那小小的「《皇冠》雜誌社」已擴建為七層樓的大廈,包括「雜誌社」、「出版社」、「舞蹈工作室」和「畫廊」,正名為「皇冠藝文中心」。三個子女,在「中心」裡各司其職。都遺傳了父親的事業心和衝勁,在那兒努力的「衝刺」。
  九、小慶順利考上大學,畢業於輔仁大眾傳播系,服完兵役後,立即加入我們自組的「怡人傳播公司」,去當執行製作,拍攝電視連續劇,忙得不亦樂乎。小慶天性樂觀,笑口常開,完全沒有「單親家庭」的後遺症。他和鑫濤之間,宛如親生父子,這一點,是我最大的安慰。去年年底,他和同班女同學何瓊訂婚,預計明年要結婚了。
  十、我心愛的小雪球,活到十一歲病逝,我大哭不止。鑫濤見我如此傷心,又買了一對小沖狗送給我,我給它們取名叫「歡歡」、「樂樂」,整日伴我寫作。
  我身邊的人,大概情形就是這樣。年輕的一代在衝刺,年長的一代已退休。我自己,仍在「傳統」中,找尋一些「反傳統」的樂趣。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變得比以前開朗,我喜歡開懷大笑,常常一笑就不停。我仍然很愛哭,心腸越來越柔軟,碰到一些感動的事,就會掉眼淚。我已停止感懷自傷,把以前的傷心事都當成生命裡的必經之路,能以一種寬容的心態,去回想過去,迎接未來。對我所做過的選擇,不論是對是錯,我都不悔!我似乎有些「成熟」了,但,有時還是會做一些傻里傻氣的事。我依舊認為,人來世間,是一趟苦難之旅,如何在苦難中找尋安慰,是最大的學問,我一生中,坎坷的歲月實在不少,痛楚的體驗也深,我能化險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間有「愛」就是最大的原因。假如有一天,我發現世間的人,都失去了愛的本能,我相信,我的精神支柱也就會隨之倒塌了。我但願,這一天永不會來臨的!
  人,是群居的動物,沒有生命會從石頭裡蹦出來。我,不是由一個單純的「我」造成的!我,是由我生命裡所有的人造成的。因而,這本《我的故事》,牽連著許許多多的人,對他們每一個,我都有愛,我都有感激!

                      瓊瑤

                 一九八九年二月廿五日深夜

                     寫於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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