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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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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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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6: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金碧峰輕恕神姑 王神姑求援火母



  詩曰:
  燦爛金輿側,玲瓏玉殿隈。
  昆池明月滿,合浦夜光回。
  彩逐靈蛇轉,形隨舞鳳來。
  誰知百零八,壓倒潑裙釵。
  卻說王神姑帶了這一掛數珠兒,那珠兒即時間就長得有鬥來大,把個王神姑壓倒在地上,七孔流血,滿口叫道:「天師,你來救我也!」天師起頭看來,哪裡有個深澗,哪裡有個淤泥,明明白白在草坡之中。原來先前的高山大海,兩次深澗,樵夫、葛藤、龍、蛇、蜂、鼠,俱是王神姑撮弄來的,今番卻被佛爺爺的寶貝拿住了。天師心裡才明白,懊恨一個不了。怎麼一個懊恨不了?早知道這個寶貝有這等妙用,不枉受了他一日的悶氣。王神姑又叫道:「天師,你來救我也!」天師道:「我救你,我還不得工夫哩!我欲待殺了你,可惜死無對證。我欲待捆起你,怎奈手無繩索。我欲待先報中軍,又怕你掙挫去了。」一個天師看了一個王神姑,恰正是個賊見笑。
  原來國師老爺早得了一陣信風,說道:「哎!誰想今日天師反受其虧。」叫十聲:「揭諦神哪裡?」只見金頭揭諦神、銀頭揭諦神、波羅揭諦神、摩訶揭諦神一齊到來,繞佛三匝,禮佛八拜,說道:「佛爺爺呼喚小神,不知哪廂使用?」佛爺道:「現在爪哇國女將王神姑帶了我的寶貝,跌在荒草坡前。你們前去擒住他的真身,不許他私自脫換,亦不許你們損壞其身。」四個揭諦神得令而去。佛爺爺心裡想道:「揭諦神只好拘住他的真身,卻不能夠解上中軍來。張天師一人一騎,卻也不能夠解他上中軍來。不免我自家去見元帥一遭。」竟上中軍,見了元帥,劈頭就說一句:「恭喜!恭喜!」二位元帥眉頭不展,臉帶憂容,說道:「這如今燈殘燭盡,天師還不見回來,不知國師有甚麼恭喜見教?」國師道:「天師盡一日之力,擒了女將,成了大功。因此上特來恭喜。」老爺道:「天師既是擒了女將,怎麼此時還不見回來?」國師道:「天師只是一人一騎,沒奈他何,元帥這裡還要發出幾十名軍士,前去助他一臂之力,才然捆縛得他來。」元帥道:「夜晚間兵微將寡,恐有疏虞。」即時傳下將令,點齊一百名護衛親軍,仰各隊長依次而行,前去接應天師。
  這一百名親軍帶了高照,竟投荒草坡前而去。只見一個王神姑跌翻在地上,一個張天師手裡拿著一跟縧絲兒,說長又不長,說短又不短,左捆左不是,右捆右不是。正在兩難之處,只見一百名親軍一擁而至。天師大喜,說道:「你們從何而來?」都說道:「國師老爺稟過元帥,差我們前來與天師助力。」天師道:「國師神見,真我師也!你們快把這個妖婢捆將起來。」王神姑說道:「天師老爺可憐見,輕捆些罷!」天師罵說道:「潑賤奴,說甚麼輕捆些?我今日拿你回去,若不碎屍萬段,剮骨熬油,我誓不為人!」
  王神姑兩淚雙流,沒奈何,只得憑著這一百名軍士細捆細收,一逕解上中軍寶帳。國師老爺除了他的數珠兒,數一數還是一百單八顆。國師道:「天師,你怎麼今日成功之難?敢是我的寶貝有些不靈驗麼?」天師朝著國師一連唱了幾個喏,一連打了幾個躬,說道:「多承見愛!怎奈我自家有些不是處,故此成功之難。」國師道:「怎麼有些不是處?」天師卻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了一遍。國師道:「既如此,多虧了天師。」二位元帥看見個王神姑和前番七十二個都是一般模樣,說道:「前日七十二個都是假的,今日這一個可真麼?」國師卻把個數珠兒和揭諦神的前來後往,細說了一遍。二位元帥說道:「既如此,又多虧了國師。」天師道:「這個妖婢無端詭計,百樣奸心,望乞元帥速正其罪,細剝他的皮,細剮他的肉,細拆他的骨頭,細熬他的油,尚然消不得我胸中之恨!」洪公道:「天師怎麼恨得這等狠哩!」天師道:「此恨為公,非為私也。」元帥道:「天師不必吃惱,我這裡自有個公處。」即時叫過刀斧手來:「你即將女將王神姑押出轅門之外,先斬其首,末後剝皮、剮肉、拆骨、熬油,依次而行。」刀斧手一齊答應上一聲「是」,把個王神姑就嚇得渾身出汗,兩腿筋酥,放聲大哭,吆喝道:「列位老爺饒命哩!就只砍頭,饒了剝皮、剮骨、熬油也罷。就只剝皮,饒了剮骨、熬油也罷。就只剮骨,饒了熬油也罷。」刀斧手喝聲道:「唗!你既是砍了頭便罷,卻又乞這些饒做甚麼?」王神姑哭哭啼啼道:「得饒人處且饒。」
  只這一句話兒不至緊,早已打動了國師老爺的慈悲方寸。國師道:「稟過元帥,看貧僧薄面,饒了他罷。」元帥道:「這妖婦立心不良,我今日若放於他,他明日又來反噬於我。這正是養虎自貽患,這個不敢奉命。」國師道:「善哉,善哉!只一個女人有個甚麼立心不良?有個甚麼反噬於我?以貧僧觀之,擒此女人如探囊取物,手到功成。饒他再沒有反背之處,貧僧自有個道理。」天師看見國師苦苦的討饒,誠恐輕放了這個妖婦,連忙的走近前去,說道:「擒此妖婦,萬分之難,放此妖婦,一時之易。雖是國師老爺慈悲為本,也有個不當慈悲處。雖是國師老爺方便為門,也有個不當方便處。譬如天地以生物為心,卻也不廢肅殺收藏之令。這妖婦是一段假意虛情,誓不可聽。」國師道:「螻蟻尚然貪生,為人豈不惜命!他今日雖然冒犯天師,卻不曾加以無禮,這也是他一段好處。天師怎麼苦苦記懷?」王神姑又在那邊吆喝道:「饒命哩,饒命哩!」國師道:「元帥在上,沒奈何看貧僧薄面,饒了他罷!」元帥道:「既蒙國師見教,敢不遵依。」即時傳令,吩咐刀斧手放他起來。
  國師叫過王神姑,跪在帳前,問他道:「你是本國女將麼?」
  王神姑道:「小的是本國女將。」國師道:「我元帥承奉南朝大明國朱皇帝欽差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撫夷取寶,到一國探問一國,有無我天朝的傳國玉璽。如無玉璽,不過取得一封降表降書,一張通關牒文,我元帥又不占入城池,又不滅人社稷。你這蕞爾小國,有多大的軍馬,敢倔強無禮?你這蠢爾女將,有多大的神通,敢賣弄妖邪?今日拿住你,是貧僧再三央說元帥饒你回城,你可知道麼?」王神姑磕了幾個頭,說道:「謝元帥不斬之恩!謝國師救命之德!小的回到本國,見了番王,即時獻上降書降表,即時換上通關牒文,再不敢倔強無禮,抗拒天兵,自取罪戾不便!」國師道:「萬一放你回去,背卻今日之言,那一次拿住你,碎屍萬段、剮骨熬油的事,卻都是有你的。」王神姑說道:「小的知道了。」國師老爺吩咐軍政司把他的披掛鞍馬,一應交還與他,還與他酒肴,示之以恩,放他回去。王神姑得命,好似踹碎玉籠飛彩鳳,透開金鎖走蛟龍,出了轅門,照著本國抱頭鼠竄而去。卻說王神姑已去,馬公道:「夷人反覆不常,況兼一女流之輩,他哪裡曉得個『信行』二字。方才還是不該放他,放他還有後患。」國師道:「人非草木,豈可今日饒了他的性命,他明日又有個反背之理!」馬公道:「莫說明日,這如今去叫他回來,你就有個推托。」國師道:「阿彌善哉!若是這如今去叫他回來,他就有些推托,貧僧誓不為人!」馬公道:「國師既不准信,稟過元帥,或差下一員將,或差下一員官,或差下一名番兵,趕向前去叫他一聲,你看他回來不回來,便見明白。」國師道:「這如今夜半三更,教他到哪裡去叫?」馬公道:「叫人也沒有,怎麼夜戰成功?」國師道:「既如此,稟過元帥,差下一名番兵去,叫他回來罷。」元帥傳下將令,即差藍旗官追轉番將王神姑,許即時回話。
  藍旗官得了將令,連忙的追向前去。高叫道:「王神姑且慢去!我奉國師老爺法旨,叫我回來,還有話吩咐於你。」王神姑正行之際,猛聽得後面有人指名叫他,吃了一驚,帶住馬聽了一聽,只聽得吆喝道:「我奉國師老爺法旨,叫你回來,還有話吩咐於你。」他心裡想道:「叫我回去,沒有別話,這一定是有個小人之言,說我反覆,故此叫我回去,看我今日推卻不推卻,可見後日反覆不反覆。我若不去之時,便中了小人之計。我偏做個堂上一呼,階下百諾,庶幾他不疑我,我明日得以成功。」連忙的問道:「果是國師老爺的法旨麼?」藍旗官道:「軍中無戲言,豈有假傳之理。」王神姑即時勒馬回來,拜於帳下,稟說道:「小的已蒙國師老爺開天地之恩,宏父母之德,放轉回城。適才又蒙法旨呼喚,不知有何吩咐?」國師道:「我適才思想起來,你是西番一女流之輩,我是上國一個國師。你明日回去弔領人馬,反覆不常,有誰與你對證?故此叫你回來,當眾人面前做下一個證明功德,才是道理。」王神姑道:「我要供下一紙狀詞,我又不通文墨。我要發下一個誓願,卻又口說無憑。不如將披掛鞍馬之類,但憑老爺留下一件,做個當頭罷。」國師道:「不是留下當頭的話,只要見你一點真心。」王神姑道:「若要見我一點真心,不如當天發下一個誓願罷!」國師道:「你就發下一個誓願罷。」王神姑轉身對著天磕了幾個頭,說道:「小的是西洋爪哇國女將軍。今日敗陣被擒,荷蒙國師老爺赦而不殺。言定歸國之後,稱臣納貢,不致反旆相攻。如有反覆,教我上陣不得好死,萬馬踏我為泥。」國師聽知此誓,說道:「阿彌善哉!發這等一個誓願夠了。」王神姑又磕了幾個頭而去。馬公道:「這個女人好機深謀重哩!」
  國師道:「他一叫便來,你還說他的不是。」馬公道:「這才是他的機深處。」國師道:「發下了這等一個誓願,還有個甚麼機深處?」馬公道:「近時的人都有二十四個養家咒,你那裡信得他的。」國師道:「倘若信不得,貧僧必然萬馬踏他為泥。」國師回到本船,叫過咒神來,記了王神姑的咒語。
  二位元帥每日專聽爪哇國的降表降書。哪曉得王神姑回到本國,見了咬海乾,咬海幹道:「你怎麼被張天師所擒?既然擒去,怎麼又得回來?」王神姑故意說道:「我是虛情假意,探實他的軍情。」見了番王,番王道:「你怎麼被張天師所擒?既然擒去,怎麼又得回來?」王神姑也故意的答應道:「我是虛情假意,探實他的軍情。」番王道:「你既是探實了他的軍情,你何不大展神威,擒此僧道,與朕威鎮諸邦,有何不可?」王神姑道:「南朝的僧家金碧峰本領其實厲害,一時難以擒拿。」番王道:「既是難擒,卻怎麼樣處置?」王神姑道:「小臣還有一個師父住在甲龍山飛龍洞,修行了有千百多年,道行非常,成其正果。不食人間五穀,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身高三尺,頸項就長一尺有餘。頭有斗大,手似鐵鉗。因他頸項子長,人人叫他做個鵝頸祖師。他頭頂風扇,腳踏火車,左手提的是火槍、火箭,右手提的是火鴉、火蛇。因他是一團火性,人又叫他是個火母禪師。」番王道:「他既是修行之人,怎麼又肯來與你廝殺?」王神姑道:「是個兩截的人。」番王道:「怎麼是個兩截的人?」王神姑道:「我師父在修真養性之時,掃地恐傷螻蟻命;他若是火性暴烈之時,即時撞倒鬥牛宮。」番王道:「怎麼得他火性暴烈?」王神姑道:「大王豈不聞激石乃有火,不激原無煙?」番王道:「此去多少路程?只怕一時不及。」王神姑道:「小臣不憚辛苦,快去快來,還趕得及。」番王道:「既然如此,有功之日,重重加賞。」
  王神姑辭了番王,別了咬海乾,駕起一步膝云。那膝雲一日一夜,可行千里,不消三日三夜,已到了甲龍山飛龍洞。王神姑落下雲頭,來到洞口,見一個小道童兒坐在門前。王神姑走向前去,打一個稽首,說道:「師兄請了。」那道童還一個禮,看一看說道:「你是爪畦國的王師兄也。」王神姑道:「便是。」道童說道:「來此何干?」王神姑說道:「有事拜謁師父。」道童兒說道:「師父卻不在家了。」王神姑道:「到哪裡去了?」道童兒說道:「在大羅天上火堆宮裡打火醮去了。」王神姑說道:「去了幾日?」道童兒說道:「才去了三七二十一日。」王神姑說道:「火醮要打幾時?」道童兒說道:「要七七四十九日。」王神姑道:「我有些緊事,怎麼等得他來也!」道童說道:「天上的事由不得人。」王神姑道:「我如今不得見師父,天下的事也由不得人。」王神姑要得師父緊,只得守著。
  一日三,三日九,直守得過了四七二十八日,只見一朵紅雲自空而下。王神姑早已知道是師父來了,雙腳跪在洞門之外。火母落下雲來,看見個舊日徒弟,可驚可喜,說道:「王弟子,你從哪裡來的?」王神姑一劈頭就把兩句狠話兒打動師父,一邊做個要哭的聲音,一邊說道:「弟子今年運蹇時乖,遭了一年的厄難,受了一年的困苦,這如今還不得脫身。沒奈何,只得遠來拜求師父。」火母道:「是個甚麼人?敢這等窘辱於你!」王神姑又哭又說道:「是個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甚麼元帥,統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下俺西洋,撫甚麼夷,取甚麼寶,經今在俺爪哇國攪擾了大半多年。」火母道:「你怎麼讓著於他?」王神姑道:「先是總兵官咬海乾出戰,被他砍了五百名魚眼軍,又被他煮吃了三千名步卒。」火母道:「天下有這等的道理!縱有不是,不該把個人來煮吃。你與他交戰何如?」王神姑道:「弟子與他交戰,本待不輸。爭奈他有個僧家,本領厲害,弟子那七十二張甲馬替身,俱被他所破。又把弟子的真身拿上中軍,若不是師父所傳的五囤三出,弟子也不得回來見師父。」火母道:「你沒有告訴他,你是我的徒弟?」王神姑就扯一個謊,說道:「益發不好說得。」火母道:「怎麼不好說得?」王神姑道:「不說師父倒還好,因為說了師父,他愈加又計較我們。」火母道:「他要怎麼樣計較於你?」王神姑道:「他也要把我們來煮吃哩!」火母大怒,說道:「天下哪裡有這等一個僧家!你不看經面也看佛面,怎麼要把我的徒弟來煮吃哩!徒弟,你先去,我隨後就來,定要與你伸這一口氣,定要與你報這一場仇,教他認得我的本領哩!」
  王神姑萬千之喜,歸到本國。國王道:「怎麼去了這些日子?」王神姑道:「因為師父在大羅天上火堆宮裡打火醮去了,故此耽遲了這些日子。」番王道:「師父何如?」王神姑道:「師父即時就到,小臣帶領本部兵馬先去伺候。」番王道:「凱旋之日,一總酬功。」王神姑辭了番王,領了本部軍馬,見了咬海乾,問說道:「南兵連日何如?」咬海幹道:「他連日等我們降書降表。況兼天氣酷熱,前行不便,故此不曾來十分催攢。你師父在哪裡?」王神姑道:「即到荒草坡前。」道猶未了,火母已是落下火雲,先在那裡等著徒弟。王神姑雙膝跪下,說道:「不知師父早臨,有失迎候。」火母道:「徒弟,我此來,一非為名,二非為利,只為你是我的徒弟,我特來捉此僧家,與你伸這一口怨氣。只一件來,你決不可泄漏我的天機。你先出馬,看南陣上哪個將領來,待我好作道理。」
  王神姑出陣,早已有個五十名夜不收打探了實信,報與中軍,說道:「王神姑回去,拜請了他一個甚麼師父,住在甚麼甲龍山飛龍洞,修行了有千百多年,饑餐鐵丸,渴飲銅汁。身長三尺,頸脖子就有一尺多長,混名叫做鵝頸祖師。他頭頂風扇,腳踏火車;左手提著火槍、火箭,右手提著火鴉、火蛇,故此又叫做火母禪師。這如今現在陣前,聲聲要捉僧家,口口要拿道士。」三寶老爺道:「這都是佛門中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王爺道:「誰想這等一個女人,這等反覆!」馬公道:「去請國師出馬,萬馬踏他為泥。」老爺道:「這如今說不得那個話,快請天師來出馬,萬一天師推托,就著去請國師。」道猶未了,只見帳下諸將一齊稟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末將們不才,願先出馬,擒此妖賊。萬一不能成功,再請天師、國師未為晚也。」元帥道:「非我不遣諸將,只因此來的妖賊,都是些妖邪術法,小鬼旁門,非兵家之正脈,故此不敢相勞。連天師的正一法門且不能奈何於彼,連國師的佛力也不能奈何於彼。諸將當悉體此意!毋謂我為輕忽也。」諸將齊聲道:「怎麼敢說元帥老爺輕忽?只說馬革裹屍,大丈夫之事。末將們不才,願出一陣,看是何如。」王爺道:「既是諸將堅意要戰,許先出一陣,止許先鋒及五營都督,四哨官防禦寶船,不可擅動。仍要小心,不可輕視!」
  諸將得令,一擁而出。左右行鋒分為兩翼,五營大都督看營。前後左右按東南西北四方上,各自扎住一個行陣。一聲信炮,三通鼓響,南陣上擁出六員將官。只見番陣上站著一員番將,身長三尺有餘,臉如鍋底,手似鐵鉗。南陣上三通鼓響,正東上閃出一員大將,束髮冠,兜羅袖,獅蠻帶,練光拖,騎一匹流金弧千里馬,使一桿丈八截天槍,原來是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高叫道:「站的敢是王神姑的師父麼?」那番將答應道一聲「是」,把那一張血光的口張開來,火光就進出來有三五尺。王良道:「你敢就是火母麼?」他又答應一聲「是」,又把那一張血光的口張開來,火光又迸出來有三五尺。王良道:「我聞你的大名如雷灌耳,原來是這等一個長頸鬼頭。你出陣來怎麼?你敢欺我南陣上無人麼?」掄起那一桿丈八的神槍,照著火母身上直戳將去。火母也不作聲,火母也不動手,只是戮一槍,一道火光望外一爆。王良左一槍,右一槍,殺得只見他渾身上火起,並不曾見他開口,並不曾見他動手。
  王良未了,只見正西上閃出一員大將來,爛銀盔,金鎖甲,花玉帶,剪絨裙,騎一匹照夜白銀鬃馬,使一桿朱纓閃閃滾龍槍,原來是後營大都督武狀元唐英,高叫道:「王應襲你過來,待我奉承他幾箭。」一連射了一壺箭不中。中在頭上,頭上就是火出來;中在眼上,眼上就是火出來;中在鼻上,鼻上就是火出來;中在口上,口裡就是火出來;中在面上,面上就是火出來;中在手上,手上就是火出來;中在腳上,腳上就是火出來。並不曾見他開口,並不曾見他動手。
  唐英還要射,只見正南上閃出一員大將來,紅紮巾,綠袍袖,黃金軟帶,鐵菱角包跟,騎一匹金叱撥純紅的馬,使一條三丈八尺長的鬼見愁疾雷錘,原來是左營大都督黃棟良,高叫道:「唐狀元你過來,等我奉承他幾錘。」一連上手就是七八十錘,就打出七八十個火團兒來,並不曾見他開口,並不曾見他動手。
  黃棟良還要打,只見正北上閃出一員大將來,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騎一匹紫叱撥騰雲的馬,使一件重一百五十斤的神見哭任君钂,原來是右營大都督金天雷,高叫道:「黃都督你過來,待我也奉承他幾钂。」一上手就是七八十钂,也只是打出七八十個火球來。金天雷說道:「好奇也,我這一百钂還是打鐘哩?還是煉銅哩?」道猶未了,只見火母颼地裡一道火光,把個金天雷一把扯住。金天雷慌了,說道:「師父,師父,你放了我再去扯別人罷!」火母說道:「我現鐘不打,又去煉鋼?」
  金天雷還不曾開口,只見左右兩個先鋒:一個身長九尺,膀闊三停;一個身長十尺,腰大十圍。一個黑面卷髯,虎頭環眼;一個回子鼻,銅鈴眼。一個一匹馬,一個一口刀。一個是左先鋒張計,一個是右先鋒劉蔭。一個高叫道:「金都督你過來,仔細我的刀。」一個高叫道:「你兩個不見了開路神,沒有這個幾多長數的。」一個左一刀,一個右一刀。一會兒,左一刀的不見了刀口,右一刀的不見了刀尖。不見了刀口的嚇得啞口無言,不見了刀尖的嚇出一身尖頭汗來。火母方才張開口來,大笑三聲,說道:「多勞你們了!我昨日在途路上,感冒了些風寒暑濕,多得你們這一場修養,我的感冒好一半。」六員大將都只是睜開眼來看他一看。火母又說道:「你們不要看我,你們轉去,叫你那牛鼻子道士來,叫你那葫蘆頭和尚來。」
  畢竟不知他單請天師、國師有何道術,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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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3: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回     天師連陣勝火母 火母用計借火龍



  詩曰:
  甲龍山上飛蠻沙,甲龍山下人怨嗟。
  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撐如亂麻。
  我亦東奔向瀛海,紅雲四塞道路賒。
  東方日出啼早鴉,城門人開掃落花。
  梧桐楊柳拂金井,來醉飛龍火母家。
  卻說六員大將回陣而來,元帥道:「今日勝負何如?」左先鋒張計稟說道:「其人渾身是火,任是刀砍,任是槍戳,任是箭射,任是錘擂,只見火光迸裂,並不曾見他叫疼,並不曾見他回手。」元帥道:「敢是個寄杖之法麼?」張先鋒道:「饒他寄杖,那裡寄得這許多的刀槍?」元帥道:「他是個甚麼樣兒的人?」張先鋒道:「其人止有三尺長的女身,卻就有一尺多長的頸脖子。遠望就像一隻雁鵝,近看就是一個小鬼。」元帥道:「怎麼這等厲害?」張先鋒道:「聞說他饑餐鐵丸,渴飲銅汁,因此上卻就有些不好相交處。「元帥道:」西番多有異人,似此一個番將,何以處之?」張先鋒道:「他坐名要天師,他坐名要國師,今番卻少不得驚煩這二位也。」元帥道:「只得去請天師。」
  請到天師,天師道:「驅神遣將,斬妖縛邪,這是貧道的本等,怎敢辭勞?」即時出馬,左右擺著飛龍旗,飛龍旗下擺著樂舞生、道士,中央豎著皂纛,皂纛之上寫著「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二十個大字。皂纛之下,隱隱坐著一個天師,提著七星寶劍,跨著青鬃駿馬。一聲炮響,擂鼓三通,天師坐在馬上,單請番將相見。只見番陣上站著一人,三尺長的身材,一尺多長的頸脖子;面如鍋底,手似鐵鉗,黑萎萎的一個矮子。只是紅口、紅眼、紅鼻頭、紅耳朵、紅頭髮,恰好似個煙裡火。天師高叫道:「來者何人?早通名姓。」番將道:「俺甲龍山火龍洞丙丁大羅剎火母元君的便是。你是何人?」天師道:「我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的便是。」火母道:「你昨日活活的捉住我的徒弟,怎麼就要煮他來吃哩?」天師道:「因不曾煮得他,至今猶有餘恨!」火母道:「你今日出陣,也要煮吃於我麼?」天師道:「你自家惹火燒身,哪個要來煮你?」火母道:遇矮人說矮話,怎麼敢說我惹火燒身?」照頭就是一箭。哪一箭不至緊,一道煙火直噴到天師的面上來。天師連忙把個七星寶劍照箭一撇,箭便撇得到,那一道煙火卻撇不倒,纏繞在天師的身上,險些兒把個鬍子都做了烏焦巴弓。天師心裡想道:「他渾身是火,以火成功,火剋金,我的七星劍怎麼是個贏兒?土剋水,水剋火,須得一個水,才是他的對頭。」低頭一想,計上心來,把個青鬃馬帶到坎位上站著,手裡捻定了一個「壬癸訣」,口裡念動了一股「雪山咒」,說道:「你那小鬼頭,再敢飛過一枝箭來。」火母道:「你還燒不怕哩!」撲地裡就是一箭來。天師收定了神。捻定了訣,把個口兒輕輕的啐一聲,把個劍頭兒輕輕的指一下,那枝箭斜曳裡插在地上,連火連煙自消自滅。火母大怒,說道:「好牛鼻子道士,敢攔我的馬頭麼?」飛星又是一箭。天師仍舊的啐一啐,指一指,那枝箭仍舊的插在地上,那些煙火仍舊的自消自滅。火母心裡想道:「這道士盡通得哩!今番要不把箭去會他,看他怕不怕。」高叫一聲道:「天師照箭哩!」口裡說的是箭,其實的是一桿火槍。天師的眼又是快的,看見個勢頭不善,就曉得不是枝箭,著實一啐,著實一指,那桿槍只當得一枝箭掉在地上,也不見響,煙消火滅,也不見燒人。火母看見火槍不靈驗,心裡老大的吃力,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邊三桿槍飛過來,如流星趕月之狀,那一天的煙火,好不嚇人也!天師越加心雄膽壯,口兒裡連啐幾啐,劍頭兒連指幾指,那三桿槍也只當得一桿掉在地上,也不見十分響,煙飛火散,也不見十分燒人。火母心裡想道:「我這箭一箭射過須彌山,我這槍一槍戳透崑崙頂,怎麼今日一發不在家裡?敢是我的運限行得低,敢是今日的神有些不利?也罷,識時務者呼為俊傑。我今日權且收拾,待明日再來下手於他。」高叫道:「今日天晚,且待明日我和你再決輸贏。」
  到了明日,天師出馬,高叫道:「那矮鬼頭,你昨日把火箭、火槍射了我,今日也該輪我來射你了。」火母道:「我何懼於你!你前日六員大將,六般兵器,射的射,戳的戳,打的打,捶的捶,只當替我修養一番。莫說我這等一個牛鼻子道士,任你是甚麼來,我只是還你一個不動手。」大師看見他口說大話,更加打起精神來,口裡著實念,手裡著實捻。一手托著一個淨水碗,一手提著一口七星寶劍。一會兒,淨水碗裡走下一個小鬼來,也是三尺多長的女身,也有一尺多長的頸脖子,一手拿著一張彈弓,一手捻著一把彈子。天師喝聲道:「照!」只見小鬼扯起彈弓來,就是一彈子過去。那一彈子不至緊,逕中在火母的頭上,撲的一響,撲的爆出幾個火星兒來。火母只當不知道。天師又喝聲:「照!」那小鬼又是一彈子。這一彈子卻又中得巧,正中在火母的眼上,只見眼裡又爆出幾個火星兒來,火母也只當不知道。天師連忙的左喝聲:「照!」右喝聲:「照!」那小鬼連忙的也左一彈子,右一彈子,打得個火母只是撲冬撲冬的一片響,火星兒也一片的爆出來。只是火母還當一個不知。
  天師心裡想道:「這個矮鬼頭只當一個不知道,敢是彈子小了些。」口裡又念也念,手裡又捻也捻。一會兒,那個小鬼一手挎著一張弓,一手提著一壺箭。天師喝聲:「照!」那小鬼拽開弓來,就是一箭。一箭就中在火母身上。只看見些火星兒爆出來,哪看見他有些怕怯?天師又喝聲:「照!」那小鬼又是一箭。一箭又中在他身上,又只是些火星兒爆出來,他哪裡有些怕怯?天師連喝:「照!」遞喝:「照!」小鬼拽滿了弓,搭定了箭,連射遞射,那一壺箭連中遞中,連出火遞出火,他也只當不知。
  天師心裡想道:「箭也小了些。」口裡又念幾念,手裡又捻幾捻。一會兒。那個小鬼手裡換了一桿槍。天師喝聲:「照!」那小鬼颼地裡就過去一槍。天師又一聲:「照!」小鬼又一搶。天師一連的喝聲道:「照!照!照!」小鬼也一連的飛過去,都是些槍、槍、槍。前番的彈子,前番的箭,倒還有些火星出來,今番的槍,連火星兒也沒有了,更莫說他有個懼怕。天師心上老大吃驚,想一想說道:「我祖代天師之家,見了多少天神天將,拿了多少鬼怪妖魔,並不曾看見這等一個矮鬼。這都是我自家走了雷,無法可治!」
  只見火母張開口來,叫一聲「牛鼻子道士」,那口裡就有三五尺長的火光飛爆而出。天師道:「你叫甚麼?」火母道:「你彈弓也打了,箭也射了,槍也戳了,你的事了了。今番卻也輪流到我麼?」天師又想道:「若是輪流於他,我這裡好難支架也!莫若退他,到明日再作道理。」高叫道:「矮鬼,你聽著,昨日是你,今日是我,明日才輪流到你。」火母道:「既是明日才輪流到我,今日且散罷。」天師將計就計,說道:「今日且散罷。」兩家子散了。
  到了明日,天師曉得這個火母有些厲害,老大的提防於他,仍舊的站著坎位上,仍舊的「壬癸訣」,仍舊的「雪山咒」。火母一頭子跑出陣來,就叫道:「你那牛鼻子道士,昨日好狠手也!今日也輪流於我,我叫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你才曉得我的本領哩!」天師笑了一笑,說道:「入地便不敢奉承。上天是我的家裡,豈可無路?」火母道:「你還嘴硬哩!」撲地一響,就是一箭。天師依舊的啐,仍舊的指,一箭又過了。撲地的一槍,天師又一啐,又一指,一槍又過了。火母心裡想道:「他今番不提防於我,卻好下手於他。」猛地裡一塊火老鴉飛將過去,把個天師的九梁巾兒一抓,抓將過來。天師心上只在提防他的箭,提防他的槍,哪曉得有個飛鴉,會抓得他的巾子動哩。只見抓了巾去,天師老大吃力。喜得到底是個天師,早先都有個預備,接過淨水碗來,把個竹枝兒蘸了些水,望空一灑,恰好的一個雪白的鷂鷹騰空而起,趕在半天,搶過一頂九梁巾來。火母看見個鷂鷹來搶巾子,他就放出許多的火鴉,一個十,十個百,百個千,千個萬。五萬的火鴉不至緊,那一天的火,四面八方,通紅直上,就像天做了一個火罩,罩住天下的人,天師拿定了主意只當不知。那火卻也燒不到天師的身上,只是兩邊的樂舞生和那些道士,一個個誠惶誠恐,稽首頓首。天師口裡又念,手裡又捻,只見那個鷂鷹飛上飛上,和那些火鴉相鬥,恰如紅爐上一點雪,好不愛人也!天師想道:「鷂鷹雖是愛人,終是寡不足以敵眾,必須怎麼結絕了他的火鴉才好。」即時間,運起掌心的雷,「啐」一聲,把個掌心雷一放。只聽轟天裂地,划喇喇一聲響,就把那些千百萬的火鴉打得:
  無形無影一場空,火滅煙消沒點紅。
  有意桃花隨水去,無情流水枉歸東。
  火母看見個火鴉之計不行,卻又心生一計,颼地裡一條火蛇繞身而出,也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即時間,無萬的火蛇塞滿了地上,就是放野火的景象一般。一條自東來,一條自西而來,一條自南而來,一條自北而來,都奔著天師腳下。天師念念聒聒,接過淨水碗來,把個淨水灑了一灑,一會兒,一條八尺長的雪白的蜈蚣飛將下地,竟趕著那些火蛇。自古道「蛇見了蜈蚣」,一會兒,把些蛇趕得東逃西竄,上跌下趴。火母看見個勢頭又不好了,連忙的張開那一個血光口,狠著一噴,那火燄就有幾十丈長;又一噴,又是幾十丈長。他又碾動了火車,連走幾走,口裡連噴幾噴,那火燄連長幾長,燭天燭地。本是一地的火蛇,卻又添了這一片的火燄,天連火,火連天,也不論個上下四方,也不論個東西南北,都只是一片的火光。天師卻也吃了些慌,把個淨水碗盡數的望天上一澆,只見一天的大雨傾盆倒缽而來,午牌時分下起,直下到申末酉初才略小些。
  原來天師的淨水碗,不亞於長老的缽盂,俱有吞江吸海之量,故此一碗水倒了,就下了這半日的大雨,還流不住哩。莫說是火燄早已熄滅了,莫說是火蛇早已不見了,連火母也淋得沒處安身,抽身竟回本國,叫上一聲:「徒弟在哪裡?」王神姑連忙的答應道:「弟子在這裡。」起頭一看,吃了一驚,說道:「師父,你是個積年的火馬,如何變做個冒雨的寒雞?」火母道:「依你說起來,火馬就不把水去潑人罷!」王神姑道:「水便是水,只是忒多了些。」火母道:「原來這個牛鼻子道士,卻有好大的本錢哩!」王神姑道:「師父吃他的虧。」火母道:「也不曾吃他的虧。」王神姑道:「你不吃他的虧,怎麼曉得他的本錢大哩?」火母道:「你胡說。只說是今日輸陣而來,連你國王也有些不好聽相。」王神姑道:「師父,你另設一個計較罷。」火母道:「徒弟,你把個牛皮帳子帳起我來,四外俱不許人聲嘈雜。你也要在百步之外伺候。大凡帳子角上、帳子腳下,有些煙起,你就來掀開帳子見我。」吩咐已畢,火母坐在帳子裡面。王神姑伺候在帳子外面,鴉鵲不鳴,風吹不動。
  卻說張天師歸到中軍,二位元帥說道:「連日多虧天師道力,勝此妖怪。」天師道:「莫說個勝字,只是扯得平過就是好了。」二位元帥道:「這妖怪怎麼得他降服?」天師道:「多了他只是一個不怕射,不怕戳,不怕打,故此就無法可治。」元帥道:「須煩天師廣施道力,成其大功,歸朝之日,自有天恩。」天師道:「好歹只看明日這一陣,不是他便是我。我決不肯輕放於他!」
  天師磨牙切齒,要贏火母。哪曉得一上手,就有三日不見個矮鬼頭的面。天師說道:「這個矮鬼頭三日不見,多應又去請動甚麼師父來也。」道猶未了,只見藍旗官報道:「禍事來了!」天師喝聲道:「唗!甚麼禍事來了?」藍旗官道:「寶船上的禍事。」天師道:「怎麼是個寶船上的禍事?」藍旗官道:「每船的坐桅上,都是一條紅通通的大蛇,盤繞在上面。頭上有一雙紅角,項下有一道紅鱗,背上有一路紅須槍,後面有一條紅尾巴。」天師道:「似此說來,是一條火龍了。怎麼有個火龍會纏在桅上?不消說,這『定是那個矮鬼頭弄的玄虛。你們去報元帥知道。」元帥叫問國師,國師道:「只問天師就知道了。」
  天師吩咐眾軍人把個箭去射。只見一箭射上去,一條火噴將出來,連箭桿都燒烏了。元帥吩咐道:「住了,不許射。」天師又叫眾人把個槍去戳。只見一槍上去,一條火噴下來,連船篷都險些兒燒了。天師也叫:「快住了,不要戳它。」元帥道:「這個火龍如此兇惡,怕船上有些差池,怎麼是好?」天師吩咐每船桅下置一口大缸,每口缸裡注一缸滿水,每缸水裡俱有一條三五尺長的蜈蚣,隱隱約約如奮擊之狀。天師卻又傳下將令,晝則鳴鑼擊鼓,夜則多置燈籠,寬待他幾日,看是何如。」一連寬待了六七日,並不曾見他動靜。天師道:「我曉得了。他原是個撮弄成的。沒有真氣,故此不知利害。」好個天師,即時間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早已有個天將掉下來了,原來就是個龍虎玄壇趙元帥。天師大喜,說道:「我寶船上有一等怪物裝成火龍,纏繞在桅上,相煩天將與我打它一鞭。」趙元帥得了法旨,飛身而上,照著那些火龍一個一鞭,打得它一會兒露了本相。你說本相是些甚麼?原來都是些划根樹皮捏合成的。天師謝了天將,回覆了元帥。元帥道:「此一功尤見奇絕,但不知此後又有些甚麼怪來?」天師道:「一來趁早,二來趁飽。趁此一個機會,待貧道出陣,擒此妖魔。」即時出去,兩邊樂舞生和那些道士,中間皂纛之下馬走如飛。
  原來火母神君坐在牛皮帳裡撮撮弄弄,實指望這些火龍之火燃燒了寶船,哪曉得趙元帥這一鞭!這一鞭不至緊,打得個牛皮番帳滿地滾煙。王神姑走向前去,掀起帳來,只見火母神君口裡連聲叫:「苦也!苦也!」王神姑道:「師父怎麼這等叫苦?」火母道:「我好一個火龍之計,卻被那牛鼻子道士請下趙元帥來,一個一鞭,打得我的都露了本相。」王神姑道:「師父卻怎麼處?」火母道:「我當初也差來了。」只見張天師飛馬而來,要捉火母。火母吃了一驚,連忙的取出一件寶貝來,望空一撇。天師早已看見他的手動,曉得是個甚麼不良之物,即時跨上草龍騰空面起。只可憐這一班樂舞生和那些道士,受他一虧。是個甚麼寶貝,就受他一虧?原來是個九天玄女自小兒烘衣服的烘籃兒。九天玄女和那混世魔王大戰於磨竭山上,七日七夜不分勝負。魔王千變萬化,玄女沒奈他何,拿了這個籃兒把個魔王一罩,罩住了。此時節火母神君還在玄女家裡做個煽鼎的火頭,因見它有靈有神,能大能小,就被他偷將來了。年深日久,靈驗無空。念動了真言,一下子放它開去,遮天遮地,憑你是個甚麼天神天將,都要撈翻過來。宣動密語,一下子放他合來,重於九鼎,憑你是個其麼天神天將,都也不得放過。沒有名字,火母神君就安他做個九天玄女罩。天師跨上草龍,騰空而起。這些樂舞生和那些道士,都是個凡胎俗骨,故此受他一虧。
  火母只說天師也罩在裡面,叫聲:「徒弟在哪裡?」王神姑說道:「我在這裡。師父呼喚,有何指揮?」火母道:「天師今番罩住了在九天玄女的罩裡。我越發替你做個賣疥瘡藥的,一掃光罷。」王神姑道:「師父怎麼叫做個一掃光?」火母道:「我有六般寶貝,放下海去,海水焦枯。我如今趁天師不在,我去把個海來煎乾了它,致使他的寶船不能回去。凡有走上岸的,你和咬海乾各領一枝人馬,殺的殺,拿的拿,教他隻輪不返,片甲不還,卻不是個賣疥瘡藥的一掃光?」
  早有五十名夜不收打探得這一段情由,稟知元帥。元帥還不曾看見天師,只說是天師果真在罩裡,連忙的求救國師。國師道:「元帥放心,貧僧白有主張。」元帥升帳。國師即時遣下金頭揭諦、銀頭揭諦、波羅揭諦、摩訶揭謗,守住了九天玄女罩,不許毀壞諸人。又即時發下一道牒文,通知四海龍王。當有龍樹王菩薩接住了燃燈古佛的牒文,即時關會四海龍王,放開水宮雪殿,取出一應冷龍千百條,各頭把守水面,提防火母煎海情由。又即時差下護法伽藍韋馱天尊,今夜三更時分,雲頭伺候發落。
  卻說火母夜至三更,吩咐王神姑領一枝人馬,守住旱寨,不許南兵救應水寨;吩咐咬海乾領一枝人馬,守住水寨,不許南兵跑入旱寨。自家駕起一道紅雲,來至海上,連忙的把個火箭、火槍、火輪、火馬、火蛇、火鴉望半空中一撇,實指望掉下海來,即時要煎乾了海水。等了一會,只見個海水:
  貝闕寒流澈,冰輪秋浪清。
  圖雲錦色淨,寫月練花明。
  火母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每常間我的寶貝丟下水去,水就滾將起來。今日越是寶貝下去,越是澄清,這卻有些古怪哩!」哪曉得半空中有個護法伽藍韋馱天尊,輕輕的接將寶貝去了。況兼海水面上,又有冷龍千百條把守得定定兒的,故此越加寶貝下去,越加海水澄清。火母大怒,說道:「不得於此,則得於彼。也罷,且去殺了天師,殺了那一干道士,權且消我這一口氣。」及至回來,莫說是天師不在,連那一干道士也不在了;莫說是一干道士不在,連那個九天玄女罩也不在了。把個火母氣了半夜。等至天明,那些火箭、火槍、火輪、火馬、火蛇、火鴉,依舊在牛皮帳裡。火母見之,愈加性起,即時頭頂風扇,腳踏火車,竟奔南陣而來,聲聲討戰,說道:「我曉得牛鼻子道士坐在罩裡,還不得我的罩來。這都是個葫蘆頭的和尚偷盜我的寶貝,叫他一步一拜,送來還我,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我一口火吹上船來,教你千號寶船盡為灰燼!」二位元帥聽見他說要「一口火吹上船來」,心下有些吃緊,來見國師。天師道:「這是貧道身上的事,夜來多虧國師起了他的罩,救了這一干道士,已自不可勝當,今日怎麼又再煩國師。待貧道家出馬去,和他決一個雌雄解。」國師道:「天師,你也且慢。自古道:『柔能勝剛,弱能勝強。』火母因為火性不除,故此不能結成正果。你怎麼也是這等火性也!」天師道:「既承吩咐,貧道敢不遵依。只是怎麼得這個妖怪退陣?」國師道:「他因失了那一件討飯的傢伙,故此吃力。這如今差下一員將官,送得九天玄女罩還他便了。」元帥即時傳令:「諸將中誰敢送將九天玄女罩出陣去,還火母老妖?」道猶未了,帳下閃出一員將官,面如黑鐵,聲似巨鐘,應聲道:「末將不才,願將這寶貝送還火母。」元帥起頭看來,原來是個狼牙棒張柏。天師道:「張將軍委是去得。」
  張柏接了寶貝,揣在懷裡,離了中軍,跨鞍上馬,竟出陣前,口裡不作聲,手裡舞著狼牙棒。火母哪裡曉得是送寶貝的,心裡想道:「可恨這個葫蘆頭倒不送寶貝來還我,倒反差下個將官來和我廝殺。待我嚇他一嚇,他才認得我哩!」即時間把個火箭、火槍、火蛇、火鴉四件寶貝一齊的掀將起來,只見半空中黑煙萬道,平地裡紅燄千層。滿耳朵都是呼呼的響,滿眼睛都是通通的紅。天上地下都燒成了一塊,哪裡有個東西南北,哪裡有個上下高低。張狼牙渾身是火。自古道:「水火無情。」哪裡認你是一員大將。喜得張狼牙還是膽大心雄,勒轉馬一轡頭,逕跑到中軍帳下。雖然是不曾受傷,卻也苦了些眉毛鬍子。元帥道:「這寶貝還是國師自家送去。」把個寶貝交還國師。國師笑一笑,說道:「虧了貧僧取他的起來,教你們送一送也還不會,還要我自家去走一遭。」把個寶貝也揣在懷裡。張狼牙道:「國師老爺,你把個寶貝拿在手裡好。」國師道:「怎麼拿在手裡好?」張狼牙道:「拿在手裡他好看見,他便不放出火來。」國師道:「揣在懷裡何如?」張狼牙說道:「末將適才揣在懷裡,受他一苦。」國師笑一笑,說道:「各有不同。」一手缽孟,一手禪杖,大搖大擺而去,火母神君看見一個長老步行而來,心裡想道:「這莫非就是南朝金碧峰長老麼?」又想道:「金碧峰是個護國國師,豈可步行而出?」心上有些猜疑,叫聲:「徒弟在哪裡?」王神姑應聲道:「弟子在這裡。」火母道:「那步行的可是南朝金碧峰長老麼?」
  畢竟不知這步行的是金碧峰不是金碧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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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4: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金碧峰神運缽盂 金缽盂困住火母



  詩曰:
  巒天北望接妖氛,談笑臨戎見使君。
  徼外舊題司馬檄,日南新駐伏波軍。
  釜魚生計須臾得,草木風聲遠近聞。
  不獨全師能奏凱,還看盟府勒高勛。
  火母問道:「前面步行的可是南朝金碧峰長老麼?」王神姑仔細看了一看,說道:「正是金碧峰。」火母道:「這個葫蘆頭有些厲害,我也不可輕易於他。」即時收起那三昧中間的一股真火,噴將出來。通天徹地,萬里齊明。國師道:「這妖怪把個真火來會貧僧,貧僧也不可輕易於他。」也收起那丹鼎之中一股真氣,微開佛口,吹了一吹,只見那一天的火,不過半會兒,都不見了。火母看見,心上吃了一驚,說道:「這個葫蘆頭,果真是個出眾的。我這三昧真火,等閒人還認不得,他就認得,他就把個真氣相迎。料應是個僧家,神通不小。待我叫他一聲,看是何如。」高叫道:「來者何人?莫非是南朝金碧峰長老麼?」國師輕輕的應聲道:「貧僧便是。」火母道:「你是釋門,我是玄教。我和你各行其志,各事其事,你夜來怎麼私自掀起我的九天玄女罩了?」國師把手兒起一起,打個問訊,說道:「這是貧僧不是了。」火母道:「你掀我的寶貝,明明是欺我玄門。」國師道:「善哉,善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只救取那一干道士,怎麼說個欺你玄門的話?」火母道:「你既不是欺我玄門,你把個寶貝還我不還我?」國師道:「阿彌善哉!我佛門中人,自來不妄取一物,豈有要你寶貝的道理。」火母道:「既是還我寶貝,這如今寶貝在哪裡?」國師輕輕的取出寶貝來,拿在手裡,說道:「寶貝在這裡奉還。只是相煩老母回見國王,勸解他一番,教他收拾兵戈,遞上一封降書降表,倒換一張通關牒文,免得終日廝殺,糜爛民肉,花費錢糧,豈不為美!」火母未及開口,國師就把個九天玄女罩望空一丟,丟在半空中。火母一見了自家寶貝,連忙的把手一招,招將下來,接在手裡。
  火母得了他的寶貝,來取你的首級。說一聲:「不要走!」就把個九天玄女罩一撇,撇在半天之上。火母也把個國師當做天師,一下罩住他在地上。哪曉得佛爺爺的妙用有好些不同處,你看他不慌不忙,把個偏衫的袖口張開來,照上一迎,那個九天玄女罩,一竟落在他的偏衫的袖兒裡去了。火母反又說是佛門中欺負他,他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把個火箭、火槍、火蛇、火鴉四件寶貝,一齊的掀將起來,也指望燒狼牙棒張柏一般的摸樣。雖則是黑煙萬道,紅燄千層;雖則是上天下地,火燒一片,這只好燒著凡夫俗子,怎奈何得佛爺爺。國師老爺不慌不忙,張開口來,一口唾沫,朝著正北上一噴。只見四面八方陰雲密布,大雨傾盆,把那一天的火都澆得灰飛煙滅。火母看見不奈國師何,心中大怒,即時撇過那把降魔劍來,照著國師的臉上就劈一劍。國師道:「善哉,善哉!我出家人怎禁得這一劍哩!」不慌不忙,把個手裡的缽盂望空中一撇,撇上去,即時一個筋斗翻將下來。火母卻又心大意大,不甚提防,早已把個火母撈翻在底下。火母見在缽盂底下不得出來,心上慌了,高叫道:「嚇金碧峰饒我罷!」叫了一會沒有答應,又叫道:「金碧峰老爺,你是個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饒了我這一次罷!」國師老爺聽知,心下十分不忍,說道:「這拘禁人的事,本不是我出家人乾的。只是我見此人還有一百日災難未滿,不如趁這一個機會,要他坐一坐,才好滅他的火性,才好收他的野心。」國師竟自轉過中軍帳來。火母罩在缽盂之下,左吆喝,右吆喝,左吆喝也不得出來,右吆喝也不得出來,把一雙手左支右支,左支也不得出來,右支也不得出來。把兩個肩頭左扛右扛,右扛也不得出來,左扛支也不得出來。
  卻說王神姑不見了個師父,四下裡去找,再也找不著。只聽見一個聲音,卻像他師父一般,聽一會像有,聽一會又像沒有。仔細聽了一大會,卻聽見說道:「金碧峰老爺饒我罷!」王神姑道:「分明是我的師父討饒,卻不見在哪裡?」沒奈何,把個草地下裡排頭兒尋一遍,只看見一個黃銅打的盆兒蓋著在地下裡,裡面恰像有個人哼也哼的在哭哩。王神姑走近前來聽上一聽,只見果真有個人在裡頭,一會兒哼哼的哭,一會兒又不哭,一會兒骨弄的響,一會又不響。王神姑說道:「終不然我的師父坐在這個裡面?」只說得「師父」兩個字出聲,那裡面一聽聽見了,連忙的吆道:「徒弟哩,徒弟哩!」王神姑連忙的答應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火母道:「你快來救我。」王神姑道:「你怎麼在這個裡面?」火母道:「吃了那金碧峰和尚的虧哩!」王神姑道:「這是個甚麼東西,會罩住你在裡面?」火母道:「我在裡面黑洞洞的,不看見是個甚麼。你外面亮處看一看。」王神姑仔仔細細打一看,原來是個黃銅打成的小小缽盂兒。說道:「師父不打緊哩!」火母道:「怎麼曉得不打緊哩?」王神姑道:「是個和尚家化飯吃的缽盂哩!」火母道:「若只是個缽盂,果真的不打甚麼緊。」王神姑道:「你在裡面發起性來,把個頭一頂,就頂它過一邊,你卻不就走出來也?」火母果真的把個頭來頂一頂,一頂,只當不知;又一頂,也只當不知;再一頂,也只當不知。連頂遞頂,越發只當不知。
  火母道:「徒弟,我頭上就像座泰山一般,頂不動哩!」王神姑道:「師父不干頂不動事,想是你的頸脖子軟哩。」火母道:「怎麼我的頸脖子軟哩?」王神姑道:「我看見來。」火母道:「你看見甚麼來?」王神姑道:「我看見你的頸脖子長便有一尺多,卻四季是個軟叮噹的。」火母道:「你只叫我頂,你也動下手麼。」王神姑道:「你是個師父,我做徒弟的等閒不敢動手哩!」火母說道:「我在裡面要性命,教你還在那裡咯牙磕齒的。」王神姑道:「你要怎麼樣兒?」火母道:「你把個缽盂抬起來就是。」王神姑道:「曉得了。」即時把隻手去抬,一些兒也抬不動。把兩隻手一抬,也抬不動。王神姑狠起來,盡著平生的氣力,兩隻手一抬,也抬不動。王神姑說道:「師父,我兩手用盡了氣力,卻抬不動哩!」火母道:「你多叫些人來。」王神姑道:「曉得了。」即時間叫過些番兵番將,一個抬,抬不動;兩個抬,抬不動;三個抬,抬不動;四個抬,抬不動。王神姑道:「抬不動哩!」火母道:「可多著些人抬。」王神姑道:「已自是四個人,也抬不動哩!」火母道:「四個人抬不動,你添做八個人就抬得動。」王神姑道:「只是這等一個小缽盂兒,有處安人,卻沒有處安手。」火母道:「你們外面著力的抬,我在裡面著力的頂,內外夾攻,看它還是怎麼。」王神姑道:「師父言之有理。你在裡面頂著,我們在外面抬著。」只見裡面頂的頂得渾身是汗,外面抬的抬得遍體生津,那個缽盂卻不曾動一動兒。火母道:「你外面沒有抬麼?怎麼再頂不動哩?」王神姑道:「你裡面沒有頂麼?怎麼再抬不動哩?」火母道:「既是抬不動,我還有一個妙計。」王神姑道:「是個怎麼妙計?」火母道:「你去多叫些番兵來。多帶些鍬鋤來,穿一個地洞兒,我卻不就出來罷?」王神姑道:「師父,還穿個龍門,還穿個狗洞?」火母道:「穿個狗洞才好。」王神姑道:「怎麼狗洞好?」火母道:「你豈不聞臨難母狗免?」王神姑道:「曉得了。」即時叫過些番兵來,帶了鍬鋤,沒有鍬鋤的,就是槍,就是刀,就是檳榔木削成的標子,一聲響,你來挖一趟,我來挖一趟。一會兒,你也丟了去,我也丟了去。火母在裡面守得急性,叫聲:「徒弟,你外面還沒有穿洞哩?」王神姑道:「穿不通也。」火母道:「怎麼穿不通?」王神姑道:「這個缽盂,有好些古怪?」火母道:「怎麼古怪?」王神姑道:「自缽盂三尺之外,一挖一個窟,自缽盂三尺之內,一挖一肚氣。」火母道:「怎麼一挖一肚氣?」王神姑道:「自缽盂三尺之內,就是一塊鐵板,千挖萬挖,沒有些紇纟達;千穿萬穿,沒有些相干。這卻不是一肚子氣?」火母道:「終不然你就悶殺我在裡面罷。」王神姑道:「終不然我做徒弟的進來替你罷。」火母道:「我原日為著哪個來的?」王神姑道:「我如今也無不為師父。」火母道:「你既是為我,也那裡去求個神,到那裡去問個卜,也到那裡去修個福,也到那裡去許個願。」王神姑道:「我做徒的沒有到那裡去處,但憑師父叫我到哪裡去罷。」
  火母道:「打虎不過親兄弟,上陣無如父子兵。你既是肯去,你不如去請下我的師父來罷。」王神姑道:「終不然師父還有個師父?」火母道:「木本水源,豈可就沒有個師父?」王神姑道:「那師父是甚麼人?」火母道:「說起我的師父來,話兒又長哩。」王神姑道:「但說來我聽著。」火母道:「當初不曾有天地,不曾有日月,不曾有陰陽,先有我這一位師父。我這一位師父生下盤古來,卻才分天地,分日月,分陰陽,故此他的職分老大的,就是掌教釋伽佛,也要和他唱個喏;就是玉皇大天尊,也要和他打一躬。」王神姑道:「他叫做甚麼名字?」火母道:「當初還沒有文字,沒有名姓。因他生下盤古來,卻就叫他做個老母。因他住在驪山上,卻又叫做驪山老母,又叫做治世天尊。」王神姑道:「他如今住在哪裡」火母道:「他如今還住在驪山。」王神姑道:「從這裡到驪山去,有多少路程?」火母道:「從此去到驪山,大約有一百二十遊巡之路。」王神姑道:「一遊巡是幾里?」火母道:「一遊巡是一千二百里。」王神姑道:「算起來卻不有十四萬里路還多些?」火母道:「是有這些路。」王神姑道:「弟子一駕膝雲,一日只打得一千里。這十四萬里路,卻不過了半年?去半年,來半年,共是一週年,師父在裡面會守得哩?」火母道:「徒弟,我已經算在心裡,還有一個捷徑的法兒。」王神姑道:「是個甚麼捷徑的法兒?」火母道:「你先到甲龍山飛龍洞,進到我打坐的內殿上。那殿上供養的,就是驪山老祖師的神主牌兒。供案上就有一卷超凡脫體的真經,你可跪著祖師的面前,取過經來,朗誦七遍,把經化了,面朝著西,口裡叫著祖師大號,拜二十四拜,取過無根水一鐘,連經連水,一轂碌吞到肚子裡去。吞了經後,可以權借仙體,駕起祥雲,不消一日工夫,就到得驪山之上。這卻不是個捷徑的法兒?」王神姑道:「既有此法,弟子敢憚劬勞?即時就去。」火母道:「你可憐見我埋在地下,只是不曾死了。」王神姑道:「師父,你且寬心,我弟子有此捷法,不日就回。師父,我去哩!」
  好個王神姑,說得一聲「去」,早已駕起膝雲,早巳到了飛龍洞,早已吞了真經,早已借了仙體,早巳到了驪山。只見這個山無高不高,無大不大。借問山下居民,都說道這是有名的萬里驪山。大約穿心有萬里之遠,直上有千里之高,中國四夷有一無二。有一篇《山賦》為證,賦曰:
  天孫日觀,終南太乙。蓬萊九氣,崑崙五色。天台赤城,龍門積石。訪至道於崆峒,識神人於姑射。江郎之一子還家,林慮之雙童不食。節彼南山,始於一拳。度懸之祭,配林是先。故梁為晉望,而岷實江源。聳香爐之秀出,抗射的之高懸。至若觸石吐雲,含澤布氣。鳴陳倉之寶雞,翔淳於之白雉。既含情於度木,亦遊心於覆簣。登宛秀而得書,出器車而表瑞。黃帝之游具茨,夏王之登會稽。爾其探禹穴,紀秦功。或形標九子,或禮視三公。著屐嘗聞於靈運,朽壤曾詢於伯宗。又若汶為天井,岐為地乳。維應桐柏,畢連鳥鼠。嘉無恤之臨代,美仲尼之小魯。或形類冠幘,或狀同枹鼓。感叱馭之忠臣,識搗衣之玉女。懸圃嘗留於穆滿,疏屬曾拘於貳負。則有石帆孤出,砥柱分流。巨靈之擘太華,共工之觸不週。秦望則金簡玉書,靈秘之所潛隱;羅浮則璇房瓊室,神仙之所嬉游。又聞嬴政曾驅,愚公欲徙。覿修羊於華陰,見王喬於緱氏。指闕遠屬於牛頭,積甲搖齊於熊耳。至有群玉冊府,崑崙下都,洞童淆霍,員嶠方壺。觸百神者帝台,迎四皓者高車。及夫瞻掛鶴之悠揚,望盤龍之宛轉,聞蘇門之清嘯,訪酉陽之逸典。詠於言之飲宿,紀雲亭之封禪。亦有蘭岩唳鶴,金華叱羊。五台三襲,夕陰朝陽;桂陽話石,吳宮彩香。凜冽而風門擊吹,晶熒而火井揚光。爾其戴石為石且,多草為岵。摘天柱之仙桃,彩華容之雲母。尋謝敷之紫石,訪桓溫之白苧。駭媧宮之台榭,識仇池之樓櫓。亦有烏龍白騎,紫蓋青泥;羊腸鳥翮,馬鞍牛脾;猿山聳拔,雁塞逶迤;仙翁種玉,烈女磨笄;言聽蔡誕,約信安期。見祝融之降崇,聞鸑鷟之鳴岐。復聞馬援壺頭,羊公峴首。挹少室之石膏,飲洞庭之美酒。又若望朝霞於赤岸,祝黃石於谷城。雖陽岐之能買,豈北邙之可平。陳音以之而立號,張嵊因之而得名。雲氣或成於宮闕,風雨曾避於崤陵。與夫少室登仙之台,句曲華陽之洞。燕然勒銘,祁連作塚。或功伐攸彰,或靈仙所重。卓哉驪山,稱雄禹貢。寧若過之而身熱,經之而頭痛心徒為患於蠻貊,而無資於財用。
  王神姑看不盡的景致,貪看一會,猛然間想起來:「我為著師父救命而來,豈是杜甫遊春的故事?」即時手持一炷信香,口念祖師尊號,三步一拜,拜上山去。日出的時候拜起,拜到日西,還不曾看見一些下落。日西的時候又拜起,拜到明日個天亮,還不曾看見些動靜。一連拜了兩日兩夜,還饒著是個仙體。你說這個山高也不高?直到第三日天早,卻才看見一所紅門兒。王神姑心裡想道:「這卻是個仙家的氣象了。」起頭一看,只見門上直豎著一個小小的牌匾兒,匾上寫著「碧雲洞」三個字。王神姑卻曉得是個天上無雙府,山中第一家,跌倒個頭只是拜。腳兒跪著,口兒叫著,頭兒磕著,一上手就磕了有千百個頭。
  只聽見一個小娃子走得響,口裡說道:「是哪裡一陣生人的氣哩?」王神姑聽見有個人講話,不勝之喜,抬起頭來一瞧,只見是一個穿青的小道童兒。王神姑站起來,朝著他行一個禮,說道:「弟子借問一聲。」道童道:「借問甚麼?」王神姑說道:「寶山可是個萬里驪山麼?」道童說道:「我這個山天下有一無二便是驪山。」王神姑道:「洞裡可是個治世的祖師往?」道童道:「自從盤古以後,哪裡又有兩個治世祖師?此中便是。你問我的祖師怎麼?」王神姑道:「弟子是甲龍山飛龍洞火母元君差下來的。」道童道:「來此何干?」王神姑道:「特請你們祖師下山去走一走。」道童道:「他有個甚麼事,請我祖師下山去走一走?」王神姑道:「他如今受了覆盆之難,特請祖師去救拔一番。」道童道:「他是我祖師甚麼人?敢請我祖師去救。」王神姑道:「他是你祖師位下班頭,掌教的第一位大徒弟。」道童道:「你這話講差了。我祖師只有兩位徒弟,大的叫做金蓮道長,小的叫做白蓮道長。並不曾曉得有個甚麼徒弟叫做火母,住在甚麼甲龍山飛龍洞。你這個話卻不講差了?」王神姑道:「弟子甲龍山來到寶山,有十四五萬里的路,豈有個錯來之理!」道童道:「你雖不錯來,我祖師位下卻沒有這等的徒弟。」王神姑道:「有。」道童道:「沒有。」
  道猶未了,只見又走出一個穿紅的道童來,王神姑連忙的朝著他行個禮。那道童還個禮,說道:「尊處何來?」王神姑道:「弟子是甲龍山飛龍洞火母元君差下來的。」穿青的道童說道:「此一位尊處說火母是我們祖師的大徒弟。憑你說,可有這個徒弟麼?」穿紅的道:「我和你哪裡曉得他。」穿青的道:「豈可就不曉得些兒?」穿紅的道:「我和你來到這裡,不過七八百年,哪曉得他的前緣後故。」王神姑道:「這如今只求二位進去通報一聲就是。」穿青的道:「我們不曉得你的來歷,你怎麼和他調牙嚼齒,惹他站在這裡。倘或他的身上有些不潔淨處,明日祖師曉得,卻歸罪於誰?」穿青的道童惱起來,把個兩隻手叉住王神姑,連說道:「你去罷,你去罷!不要在這裡歪事纏。」王神姑不肯去。穿紅的道:「我們這裡有個規矩,彼此是我的祖師的班輩,往來具一個柬帖。下一輩的往來,具一個柬帖。再下一輩的,不敢具帖,當面口稟。你今日又不是具帖,又不是口稟,叫我們怎麼通報?你不如再去問個詳細來。」王神姑心裡想道:「饒我借了一個仙體,還來了這幾日,教我再去,卻到幾時再來?卻不坑死我師父也!」一會兒心上惱將起來,不覺的放聲大哭。
  這一哭不至緊,早已驚動了裡面祖師。祖師叫過金蓮道長來,吩咐他到洞門外看是個甚麼人哭。金蓮道長走出洞門外來,問了王神姑一個詳細,回覆祖師。祖師把個頭來點了兩點。金蓮道長稟說道:「火母原是師父幾時的徒弟?」祖師道:「是我原日爐錘天地的時候,他在我這裡煽爐,叫做個火童兒。為因他偷吃了我一粒仙丹,是我責罰於他,他便逃走了。後來有個道長看見他在甲龍山火龍洞裡修真煉性,不知今日怎麼樣兒惹下這等一個空頭禍來。」金蓮道長道:「弟子復他話,打發他回去罷。」祖師道:「不可。他這許遠的路來尋我,也指望我和他做一個主張。況兼他原日也在我門下有千百年之久,他如今雖不成甚麼大仙,卻也是個超凡入聖,有了中八洞的體段,怎麼就著一個和尚的缽盂蓋住了?待我算了一算,看他何如。」算了一算,連師祖也吃了一嚇。金蓮道長說道:「師父為何驚駭?」祖師道:「原來這個和尚是三千諸佛的班頭,萬代禪師的領袖,燃燈古佛轉世。他怎麼惹著這等一個大對頭也?」金蓮道長道:「既是這等一個對頭,師父也不要管他的閒事。」祖師道:「也是他尋我一次,待我吩咐他幾句言話兒,解了他的冤業罷。」金蓮道長道:「既如此,弟子叫他進來。」祖師道:「叫他進來,他是個凡人,又恐他身上不潔淨。不如我自家出去,吩咐他幾聲罷。」好個祖師,說了一聲「自家出去」,果真的:
  瑤草迷行徑,丹台近赤城。
  山川遙在望,雞犬不聞聲。
  谷靜桃花落,橋橫漳水鳴。
  移來只鶴影,只聽紫雲笙。
  王神姑看見個祖師老爺來到洞門口,連忙的跪下去,磕上幾個頭。祖師道:「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王神姑道:「弟子是西牛賀洲爪哇國總兵官咬海乾的妻室王神姑是也。」祖師道:「那火母怎麼差下?」王神姑道:「弟子曾受業於火母門下,火母是弟子一個師父,故此差下弟子來。」祖師道:「你師父怎麼和南朝的和尚爭鬥哩?」王神姑道:「南朝一個和尚叫做甚麼金碧峰,領了百萬雄兵,特來抄沒爪哇國。是我師父不忍這一國人民無故遭難,就和他比手。不想他一個小小的缽盂兒,就把我師父罩著。我師父命在須臾,無計可施,特差弟子拜求老祖師下山去走一次。一則是救度我師父性命,二則是超拔我一國生靈,望祖師老爺大發慈悲,廣施方便,也是祖師老爺的無量功德。」祖師老爺道:「你那遠來的弟子站起來,我吩咐你幾句話兒回去罷。」
  不知還是吩咐他幾句甚麼話兒,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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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4: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回     火母求驪山老母 老母求太華陳摶



  詩曰:
  驪山一老母,頭戴蓮花巾。
  霓衣不濕雨,特異陽台云。
  足下遠遊履,凌波生素塵。
  倦游向南嶽,應見魏夫人。
  老母說道:「你那遠來的弟子,我吩咐你幾句話兒回去罷。」王神姑道:「願聞祖師老爺吩咐。」老母道:「你回去對著你的師父說:你既是一個出家人,已超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倒不在山中修心煉性,反去管人間甚麼閒事。自古聖人道得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自取其罪,與別人不相干的。」王神姑道:「可憐見俺師父命在須臾,望乞祖師老爺救他一救。」老每道:「是我適才與他算一算來,他命裡有一百日之災,災星過限,他自然脫離缽盂。況兼那個僧人我也算他算來,他也不是個等閒的僧人,決不害他的性命。」王神姑看見祖師是個不肯下山去的意思,心裡想道:「遣將不如激將。待我把幾句話兒來激他一激,看他何如。」說道:「祖師老爺不肯下山去不至緊,卻就中了那和尚的機謀。」老母道:「怎麼就中了那和尚的機謀?」王神姑道:「是我師父罩在那缽盂底下,央浼那個和尚放他,那和尚不肯。我師父說:『你不放我,我明日請下我受業的祖師來,一總和你算帳。』和尚說:『你受業祖師是哪個?』我師父說:『實不相瞞,驪山上治世的祖師是我師父。』那和尚聽見說了祖師,他反嗄嗄的大笑三聲,說道:『你那個治世祖師也還要讓我釋門為首。饒你請下他來,我就和他比一個手。你看他敢來不敢來?他決然不敢來惹我也!』這如今祖師老爺不下山去,卻不中了他的機謀。」老母聽知此言,心中大怒,說道:「有了吾黨,才有天地世界。有天地世界,才有他釋門。他怎麼敢把言話來欺我也!王氏弟子,你先行,我隨後就到。若不生擒和尚,誓不回山!」這正是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只因這幾句言話之間,就把個治世的祖師都激動了。王神姑不勝之喜,磕了幾個頭,駕起一朵祥雲,下山而去。
  老母即時叫過金蓮道長,白蓮道長,又帶過獨角金精獸,又帶過一干仙兵仙將,離了洞府,駕起祥雲,竟奔爪哇國,要與燃燈古佛賭勝。看看的來了一半路程,祖師坐在雲裡,只見一陣冷風劈面而過。祖師道:「這如今還是夏月天,怎麼這等一陣冷風也?」金蓮道長稟道:「非干冷風之事。此處是個寒冰嶺積雪崖,冷氣侵人,就像個冷風刮面。」神師道:「且住。」說聲「且住」,即時按落雲頭,住下寒冰嶺積雪崖。祖師起眼一看,只見個寒冰嶺上:
  天入鴻蒙銀筍出,山搖鱗甲玉龍高。
  台前暖日今何在?冷氣侵人快似刀。
  又只見積雪崖下:
  凹處平來凸處高,憑誰堆積恁堅牢。
  橫拖粉筆侵雙鬢,暗領寒鋒削布袍。
  祖師老爺站了一會,說道:「好透心涼也!」金蓮道長是個會講話的,趁著這個機會兒,說道:「適來師父火性,弟子不敢饒舌。這如今師父透心涼,弟子有一句話兒相稟。」祖師道:「你有句甚麼話來稟我?」金蓮道長道:「師父此行,聽了那王弟子的誑言,不免要傷你三教中體面。」祖師道:「徒弟,你所言有理。但只一件來,火童是我的徒弟,不可不救。況兼我已當面許下了王弟子,他雖誑話,我豈可自食其言?這如今只得往前而去。」金蓮道長道:「依弟子所見,且把這些天兵屯在這裡,只是我師徒們親自前去,看那缽盂是個甚麼神通。若是好掀,我們先掀起它來;若是不好掀,還請他自己掀起,庶幾兩家子體面俱不失了。倘若他有言話,再作道理還不為遲。」祖師道:「你所言亦是,且把這一干神將俱寄在這裡,待我有旨來方許前進,無旨不許擅動。」只帶了一個獨角金精獸,兩個大小徒弟,一齊駕祥雲,逕落下爪哇國。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老母在雲頭裡面就叫上一聲:「火童兒在哪裡?」火母在缽盂底下聽見是師父的聲氣,滿心歡喜,連忙答應道:「弟子在這裡。」老母落下來一看,只見一個小小黃銅缽盂蓋在地上。老母道:「這是個甚麼東西?這等厲害!」金蓮道長道:「待弟子掀起它來。」老母道:「你掀。」金蓮道長看得容易,把隻手抓著就要掀。哪曉得這個缽盂有好些古怪處,一掀只當沒有;兩隻手又一掀,又只當沒有;添了白蓮道長,兩個人四隻手著實一掀,又只當沒有。火母在裡面吆喝道:「你們外面掀著,我在裡面頂著。兩下裡一齊出力,便就掀得起來。」外面答應一聲「是」。外面兩個,裡面一個,三個人一齊著力,又是一掀,又只當沒有。老母道:「這是佛門中的寶貝,豈可輕視!」金蓮道長道:「缽盂不過是佛門中的寶貝,師父乃是玄門中的祖師,何不大顯神通,掀它起來,以救火童之難?」老母道:「徒弟,你所言有理。」連忙的走近前來,把個兩隻手插在泥裡,摳著口子兒,口裡又念上一會,喝聲道:「大力鬼王,你可助我一臂之力!」那大力鬼王兩臂有十萬八千斤氣力,聽見祖師呼喚,敢不奉承,隨著老母盡力一掀,哪曉得那個缽盂也只當沒有。
  老母心中大怒,叫聲:「獨角獸何在?」這獨角獸原是須彌山上一隻獬,其形似羊,卻有十丈多高,有三丈多長,一雙眼金晃晃的就是一對紅紗燈籠,一隻角生在額頭上,就像一股托天叉,專一要吃虎、豹、獅、象、白澤、麒麟,若只是獐、麂、兔、鹿,都只當得他一餐點心。曾一日發起威來,把個須彌山就戳崩了一半。治世老母生下了盤古,分天、分地、分人,誠恐它吃光了世界,特自走到須彌山上,收它下來。它跟了祖師,年深日久,收了狼子野心,拆了皮袋架子,就像一個不長不矮的漢子,就成了一個朝元正果。只是那個角還在,只不像當初的長。那氣力還在,只是不像當初鹵莽。祖師叫他做獨角金精獸。跟定了祖師,有急事,它就來擋頭陣;有患難,它就來相扶持。故此祖師大怒,叫聲:「獨角獸何在?」獨角獸答應一聲:「有!」祖師道:「你與我把這個缽盂掀將起來。」獨角獸道:「老爺何鬚髮怒生嗔,憑著小神的氣力,饒它須彌山,我也要戳翻它一半,何況這些小缽盂!」連忙的走近前來,喝聲道:「唗!你是個甚麼神通?敢如此撒賴!」照著缽盂上掂一巴掌,只指望一巴掌打翻了它。哪曉得個缽盂這一下直打得金光萬道,火燄千條,把獨角金精獸的手就是火燒了,就是湯燙了,動也動不得。這叫做蜻蜓撼石柱,越撼越堅牢。
  弄了這一夜,恰好大天亮了。王神姑走將來,磕頭如搗蒜,口口稱謝。老母道:「我只為著你的師父,故此不遠而來。哪曉得這個缽盂這等厲害!」王神姑道:「是俺番王設一個計較,說道:『多取些杉條,搭起一個鷹架,安上一個天秤,多用繩索,多用官兵,秤它起來。』不知祖師意下何如?」老母道:「我們是個仙家,哪曉得你這塵世上的事故,悉憑你行就是。」王神姑果真的取了杉條兒,找了鷹架,安了天秤。只是拿了繩索,沒去用處,拿了撬棍,沒去使處。怎麼沒去用處,沒去使處?你想一想,只是一個滑缽盂,到哪裡去用繩索,到哪裡去使撬棍?空費了這許多杉條兒。只見火母在裡面吆喝道:「趁著這些杉條兒,我有一個妙計。」王神姑道:「你是個甚麼妙計?」火母道:「我本是個火神。你外面把杉條兒打碎了,用凡火燒進;我裡面把三昧真火放出來燒出,裡外夾攻。這缽盂名雖紫金,其實是個銅的,卻不一下子燒化了?」王神姑一心要救師父,就依師父所言,也不請教老母,逕自把個杉條兒打碎,又用上些琉璜燄硝引火之物,引起外面的火來,燒將進去。火母在裡面把自己的十萬八千毫毛孔竅,盡數放出三昧真火,燒將出來,只指望燒化了缽盂。哪曉得燒了一會,火母在裡面吆喝起來。王神姑說道:「師父,你吆喝甚麼?敢燒化了缽盂麼?」火母道:「缽盂還不曾化,只是我的四大,漸漸的要化了。」王神姑道:「怎麼處?」火母道:「你快把火熄了罷!」王神姑連忙的把這些杉條兒的火散開了。火母又在裡頭吆喝。王神姑道:「你又吆喝甚麼?」火母道:「這缽盂燒發了火性,我裡面一刻也難安身。你還求我師父救我哩!」王神姑又朝著老母只是磕頭。
  老母沒奈何,一駕祥雲而起,竟到東海之中水晶宮裡,叫過龍神來,告訴他說道:「只因燃燈古佛把個缽盂罩住了我的徒弟,我徒孫孟浪,把個火來燒化缽盂。這如今缽盂不曾燒得化,到反燒得裡面安身不住。是我特來問你借四條玲龍,退去缽盂的火性,救我徒弟之命。」龍王沉吟了一會,心裡想道:「放出冷龍,治世佛爺見怪;不放出冷龍,治世祖師見怪。事在兩難,不好處得。」老母早知其意,大喝一聲道:「唗!你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這水晶宮裡都住不成,我就打落你到陰山背後,教你永世不得翻身!」龍王沒奈何,只得開了冷宮,放出四條冷龍,奉承了治世老母。
  老母一駕祥雲,來到缽盂之處,吩咐冷龍如此如此。四條冷龍銜頭銜尾,把個缽盂圍得定定的,圍了這等兩三個時辰,卻才退了缽盂的那些火性。老母道:「徒弟,你裡面坐得住麼?」火母道:「多謝師父,坐得住了。只是還有一件。」老母道:「哪一件?」火母道:「師父,你就趁著這個冷龍,不要放它回去。師父,你先借下一陣狂風驟雨,大個子雷公,助了冷龍之勢,卻教冷龍發起威來,把個缽盂一爪抓起來,抓到半空裡面,弟子卻不走將出來?」老母道:「也是。」即吩咐了冷龍,即時借下烏雲驟雨,即時借下雷公。那四條冷龍不曉得佛爺爺的妙用,借了雷公的勢兒,趁了一天的威風,你看他張牙弄爪,各顯神通,都要來把個缽盂抓起。哪曉得半空中現出一位護法韋馱天尊來,喝聲道:「孽畜,焉敢無禮!你敢把佛爺爺的寶貝壞了罷?」那四條冷龍見了個降魔藍杵,嚇得個戰戰戰兢,就是四條曲鱔一般,各自下海去了。老母看見個冷龍去了,也只得收了風頭,住了雨勢,歇了雷公,好沒趣也。卻怒上心來,氣衝頂出,叫一聲:「金碧峰,你不是把個缽盂奈何我的徒弟,你明明的誇張你的佛門,欺滅我玄教。」卻吩咐火童:「你耐煩在裡頭再坐一會,料然我救得你出來。」道猶未了,一駕祥雲,當有金蓮道長攔住雲頭,問說道:「師父何往?」老母道:「我轉寒冰嶺上,取動天兵天將來,一定要與他見個好歹。」金蓮道長道:「師父差矣!你又不曾見金碧峰的面,金碧峰又不曾見你的面,怎麼叫做欺滅我們玄教?依弟子愚見,先把一道信風報知金碧峰,看他怎麼處置。若是他見了祖師,掀了缽盂,放了火童,兩家子一團和氣。若是不肯放手之時,再去取兵,和他賭勝,也還不遲。」老母道:「就依你講,再看如何。」即時傳出一道信風,報知金碧峰長老。
  卻說金碧峰坐在千葉蓮台之上,只見一道信風所過,早知其意。長老道:「一個治世的祖師,反受了凡夫所激。我本待不把個缽盂揭起來,又恐怕傷了老母殺戒之心。不如竟自前去,取他一個和罷。」此時已是初更天氣。好個金碧峰,把他四大色身離了寶船,一道祥光,早已站在缽盂身畔。只見驪山老母現出了丈八真身,左邊站著一個金蓮道長,右邊站著一個白蓮道長,後面站著一個獨角金精神獸。長老心裡想道:「他既是現了真身,我怎麼好把個假相和他廝見。」即時間,一手掀掉了圓帽,一手把個頂心上摸兩摸,只見萬道金光一迸而出,現出了丈六紫金身。左有阿難,右有釋伽,後有護法韋馱天尊。一個祖師,一個古佛,兩家相見,兩家敘一個禮。祖師道:「小徒火童兒得罪在佛爺爺台下,望乞推念三教分上,饒他這一次罷!」佛爺道:「阿彌陀佛!是貧僧得罪令徒,萬望祖師恕罪!」祖師道:「小徒是個火性的,故此不知進退。」佛爺道:「只因令徒把個九天玄女罩罩住了張天師,是貧僧揭了他的罩,他就嗔恨貧僧。貧僧沒奈何,親自送上個罩與他,賠他一個小心,他就把個罩來罩著貧僧。貧僧卻才收了他的罩,把個缽盂蓋了他。卻不知道事至於此,驚煩祖師。」祖師道:「總望佛爺爺慈悲方寸,揭起了缽盂罷!」佛爺道:「既承尊諭,敢有推辭?只是令徒出來,還望祖師吩咐幾聲,叫他勸解番王,早早獻上玉璽,免致爭戰;彼此無益。」祖師道:「這個一定奉承。」佛爺爺走近前去,把個缽盂兒彈一彈。祖師心裡想道:「我們費了這許多力氣,還不曾掀得起來,且看他還是怎麼?」只見佛爺爺不慌不忙,彈了一彈,把個指頭兒一撥,那個缽盂兒輕輕的仰在佛爺爺的手上。那火母是個悶久了的人,一肚子氣正沒去出處,揭開了缽盂,他又只說是師父救出他來,不曉得是個佛爺爺郊天大赦。他一轂碌跳將起來,就張開那一個血光的口,就吹出那十丈長的火來,高叫道:「賊禿奴!你把個缽盂奈何得我夠了!」佛爺爺因是祖師在面前,不好回他話,又不好乘得頭,只得轉身而去。他又趕上前來,喝聲道:「哪裡走!」劈頭就是一劍砍將來。佛爺爺扭轉身子來,不慌不忙,一手拂開了劍,一手掀起缽盂來,一聲響,一下子又把個火母罩在底下,佛爺爺一駕祥雲,逕歸寶船而去。祖師連叫道:「佛爺爺你來,我賠你個不是罷!」佛爺爺只作不聽見的,一逕去了。老母心上有些吃力。金蓮道長道:「師父休要吃惱,這都是火童兒的不是。」老母道:「雖然是他不是,其實的連我面上沒有光輝。」金蓮道長道:「這如今沒奈何得。解鈴須用係鈴人,不免還去求金碧峰揭了缽盂罷!」老母未及答應,白蓮道長搶著說道:「師兄,你全然沒些志氣。」金蓮道長道:「怎見得我全然沒些志氣?」白蓮道長道:「再去求他,把我『玄門』兩字放在哪裡?你有志氣,說出這等的話來!」金蓮道長道:「你有志氣的怎麼處就是?」白蓮道長道:「依我愚見,決不輸這口氣與他,千方百計,偏要揭起他的來。」老母道:「你這個話,其實講的是。只一件來,這如今沒有個良策。」白蓮道長道:「依弟子愚見,我也顧不得個甚麼百姓黎民。四大部洲有個水母,不免借過水母來,著他大顯神通,連這個國的地土俱撞崩了,看他缽盂安在那裡。安不得缽盂,卻不救了火童之難?」老母道:「水母在南膳部洲泗州地界。徒弟,就煩你去走一遭來。」白蓮道長道:「水母是個有罪的神祗,須煩師父親自去走一遭才好。」老母道:「徒弟,你說的是。」
  一駕祥雲,竟到南膳部洲鳳陽府泗州地界上。泗州大聖相見了祖師。祖師道:「水母在哪裡?」大聖道:「他是個有罪之神,鎖在龜山腳下。」祖師竟到龜山,只見龜山西南上,上有峭壁,下有深淵,山腳下有一條鐵索頭兒。祖師曉得這個便是,伸起手來,把個鐵索望上連拽兒拽。忽然山凹裡面走出一個牧童來,高叫道:「不要拽哩?」原來牧童是個凡體,故此不認得,只說是個甚麼人錯拽了這條鐵索。祖師心裡想道:「他既是吆喝於我,我且問他十聲。」問說道:「大哥,怎麼不要拽哩?」牧童道:「那裡面是我泗州大聖鎖著一個精怪在那裡。」祖師反做個不知道的,說道:「你怎麼曉得是個精怪?」牧童道:「我家有一位尊長,嘗說龜山腳下鐵索頭兒鎖得一個精怪。唐朝永泰年間,有個現作本州的李太爺,不信鬼神,吩咐一百頭水牛拽起索來,拽了三日,只見鐵索稍上,一個不黑不白、沒頭沒腦、十丈多長一個在東西,呼的一響,反跳下去。連這一百頭水牛都帶得淹死了。」祖師道:「這是個甚麼處所?」牧童道:「這個山叫龜山,這個寺叫做上龜山寺,這個橋叫做洪澤橋,這個井叫做聖母井。」祖師道:「有何為證?」牧童道:「有宋朝週知微一首詩為證。」祖師道:「怎麼說?」牧童道:「詩云:
  潮回暗浪雪山傾,遠浦漁舟釣月明。
  橋對寺門鬆逕小,檻當泉眼石波清。
  迢迢綠樹江天曉,靄靄紅霞海日晴。
  遙望四山雲接水,碧峰千點數帆輕。
  祖師心裡想道:「這個果是水母也。」借過一片浮雲來,遮住了牧童的俗眼,捻一個訣,喝上一聲,說道:「孽畜在哪裡?」只見水裡頭撲地一聲響,跳將一個青萎萎的神道出來,約有十丈多高,神頭鬼臉,撐眉露眼。祖師道:「你可認得我驪山治世祖師麼?」水母看見是個祖師,嚇得戰戰兢兢的說道:「祖師老爺呼喚,有何使令?」祖師道:「我勞你到西洋海裡去走一遭。」水母道:「小的是個帶罪之神,怎麼私離得此地?」祖師道:「我已有個頭行牌,關會了玉帝,玉帝無不欽依。」水母道:「我琵琶骨上的鐵索不得離身。」祖師道:「暫且請它下來,限一七之後再鎖。」道猶未了,一條鐵索已自落在石頭上。祖師一駕祥雲,竟轉西洋大海。水母跟定了祖師。你看它恁般施展?它原是個水裡的大蟲,專一要興妖作怪,只因大聖收服了它,一向困住在深潭裡面,叫做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今日一旦承祖師的號令,它就頃刻間施逞手段,賣弄威風,把個九江八河、五湖四海的水,一漲漲起來,白浪滔天,紅潮浸日。卻說國師老爺坐在千葉蓮台之上,一陣信風所過,早已知道祖師遣動水母的情由。連忙的差下值日奏事功曹,齎上一道牒文,前往靈山勝地雷音寶剎掌教釋伽牟尼佛位下投遞。牟尼佛看見了牒文,即時發出阿難山一座,落下爪哇國,聽候佛爺爺指揮。
  卻說爪哇國水勢漫天,南軍各寨屯紮不住,一齊移上寶船。二位元帥親進蓮台,說道:「似此大水,何以處之?」國師道:「怎見得大水?」三寶老爺說道:「國師,你還有所不知,只是這一會兒:
  海發蠻夷漲,山添雨雪流。
  大風吹地緊,高浪蹴天浮。
  魚鱉為人得,蛟龍不自謀。
  輕帆歸去便,吾道付滄州。
  國師道:「水雖大,幸喜得海口上那一座山還高,其實的抵擋得住。元師但自寬心,高坐中軍帳上。」二位元帥心裡想道:「海口上並不曾看見個山,國師怎麼說出這一句話來?」欲待搶白他,又恐他見怪,沒奈何,只得敗興而轉。轉到中軍船上,恰好的藍旗官報道:「海口上立地時刻長出一座山來,高有千百丈,長有千百里,任是海水滔天,一點也不能透入。」二位元帥雖不曉得個來歷,也想得是國師的妙用,就念了有千萬聲「阿彌陀佛」。
  卻說驪山老母看見個海水不奈佛爺爺何,心中煩惱。白蓮道長又來進上一策,說道:「我和你玄門中還有一位仙長,足可揭得缽盂。」老母道:「是哪一位仙長?」白蓮道長說道:「發夢顛撞倒了少華山那一位仙長,何愁一個缽盂?」老母道:「那是陳摶老祖的事,他怎麼肯來?」白蓮道長道:「師父親自去請他,他怎麼不來?倘或他堅執不來,師父把幾句言話兒騙他一騙,豈有騙他不動?」老母道:「徒弟,你所言有理,須是我自家去,也還要你同去走一遭。」
  一駕祥雲,師徒兩個竟到南膳部洲雍州之域。先到一個山上,白蓮道長道:「師父,這個山好像我們的山,只是大小不同些。」老母道:「徒弟,你也盡好眼色。這個山原是我們的山嘴兒飛將來的,故此也叫做驪山。」白蓮道長道:「師父,你怎麼曉得?」老母道:「我曾在這個山上度化一個徒弟,名喚達觀子。至今這個山上有我一所祠堂。因我氅衣拄杖,人人也叫我做個驪山老母。你若不信,我和你去看一看來。」白蓮道長道:「缽盂的事緊,且去尋著陳摶老祖來。」老母道:「也是。」即時踏動雲頭,來到一所大山。只見這個山,一山如畫,四壁削成,上面有許多的景致仙跡。
  畢竟不知這個山是個甚麼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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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5: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     老母求國師講和 元帥用奇計取勝



  詩曰:
  西嶽崚嶒竦處尊,中峰羅列似兒孫。
  安得仙人九節杖,柱到玉女洗頭盆。
  車箱入地無歸路,箭括通天有一門。
  稍待秋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
  白蓮道長道:「這是個甚麼山?」老母道:「這就是個西嶽華山。」白蓮道長道:「怎麼叫做華山?」老母道:「因是西方太陰用事,萬物生華,故此叫做個華山。」白蓮道長道:「陳摶老祖還在哪裡?」老母道:「就在這裡,我和你且行幾步。」走過芙蓉峰、明月峰、玉女峰、蒼龍嶺、黑龍潭、白蓮池、日月崖、仙掌石、得月洞、總仙洞,白蓮道長道:「怎麼還不見個老祖?」老母道:「前面就是。」轉一彎,抹一角,進了一個小小的庵堂。白蓮道長道:「這是哪裡?」老母道:「這叫做希夷庵。」庵裡不見,又轉到一個香噴噴的石洞裡面。白蓮道長道:「這是哪裡?」老母道:「這是陳希夷睡洞。」只見陳摶老祖睡在一張石牀上,鼻子裡頭一片的鼾響。老母叫聲道:「希夷先生好睡哩!」希夷先生過了半晌,才轉個身,才歎口氣,才撐開眼來。卻只見是個治世老母,連忙的爬起來,整衣肅冠,兩家相見。希夷道:「不知老祖師大駕降臨,有失迎候。」老母道:「輕造仙山,特因小徒受些厄難。」希夷道:「是哪一位令徒?有甚麼厄難?」祖師道:「是我起首的小徒,叫做火童兒。在於西洋爪哇國,初被佛爺爺一個缽盂蓋著在地上,特請老祖師高抬貴手,揭起缽盂來,救他一命。」希夷道:「貧道已超三界外,怎麼又好去混擾凡間。」老母道:「祖師是個不肯去的意思。」希夷道:「非不肯去,只因有些不便處。」老母道:「祖師,你莫怪我說,當初哪裡有這等的世界,哪裡有這等的名山?虧了我治世之功。你今日既不肯去,我把天下的山都收了,看你睡在哪裡。」陳希夷看見個老母發性,只得勉強依從,說道:「老祖師不須急性,貧道就去。」老母道:「既如此,請行。」希夷道:「請先行,貧道就到。」白蓮道長道:「請同行罷。」希夷道:「此一位是誰?」老母道:「也是小徒。也只為了他的師兄,同行到此。」希夷道:「既如此,同行罷。」
  兩個祖師,一個徒弟,齊駕祥雲,竟到西洋爪哇國。陳摶老祖把個缽盂看了一看,說道:「量此些小的缽盂,有何難處?」老母說道:「這個缽盂雖小,其實難揭。」陳摶老祖把個手去摩一摩,只見缽盂上有千千條瑞氣,有萬萬道祥光。陳摶心裡想道:「這個缽盂果真是個寶貝。我也不管揭得起,揭不起,盡我的心塞個責就是。」連忙的伸起手來,左一揭,揭不動;右一揭,揭不開。陳摶老祖也不作辭,駕祥雲而去。驪山老母看見個陳摶老祖不辭而去,心上愈加吃力,高叫一聲道:「燃燈佛金碧峰,你今日把這等一個缽盂和我賭勝,我若不能奈何於你,誓不回山!」一駕祥雲,竟到寒冰嶺積雪崖,取過三千諸聖,四位天仙,一干天兵天將,誓與金碧峰賭勝。
  卻說碧峰長老坐在千葉蓮台之上,一陣信風所過,已知其意,心裡想道:「驪山老母動殺戒之心,他明日來時,豈不驚了我們寶船上耳目。」即時一道牒文,關會雷音寺掌教釋迦牟尼佛,借取佛兵一枝。又一道牒文,關會東天門火雲宮元始大天尊,借取仙兵一枝。關會已畢,天色漸明。二位元帥親自來見國師,說道:「伙母又請下一位師父,口稱是個甚麼治世無當老母,又來挑戰,坐名要國師老爺出馬,故此特來報知。」國師心裡想道:「你們只曉得他來討戰,卻還不曉得我和他賭過多少勝了。」慢慢的說道:「元帥不必費心,貧僧自有個區處。」
  好國師,一行說有處,一行就走。走下船來,起頭一看,只見正西上一朵祥雲,擁護著驪山老母,現了丈八真身,左有金蓮道長,右有白蓮道長,後有獨角金精獸,手執七星皇旗。國師也連忙的現出丈六的紫金身,左有阿難,右有釋伽,後有護法韋馱天尊,手執降魔藍杵。老母道:「燃燈佛金碧峰,你抵死的賣弄缽盂,今番看吾手段也!」國師道:「阿彌陀佛!說個甚麼手段?」道猶未了,半空中划喇一聲響,早已現出一座削壁的高山,懸著半空中,漸漸的往下來座,連天也不知怎麼高,連四面八方也不知怎麼大,連日月三光也不知怎麼形影,連四大部洲也不知怎麼著落,黑霧雙垂,陰雲四合。國師也吃了一驚,說道:「這三座山雖然不曾落地,卻也離地不遠,倘或再往下一座,卻不坑壞了我萬國九州的軍民百姓。」佛爺爺是個慈悲方寸,連忙的問道:「哪一位神祗和我劈開這個山來?」只見一位神將,身高三丈八尺,手執開天大斧,腳踏九扇風車,朝著佛爺爺打個問訊,說道:「小將是靈山位下四大部洲都元帥句龍神是也。領了牟尼佛爺的慈旨,特來聽宣。」只見左手下又有一位神將,身長三丈四尺,左手一座黃金寶塔,右手一桿火尖神槍,朝著佛爺爺打個問訊,說道:「小神托塔李天王是也。領了牟尼佛爺慈旨,特來聽宣。」只見右手下又有一位神將,身長三丈六尺,三個頭,六隻手,六隻眼,六股兵器,朝著佛爺爺打個問訊,說道:「小神是哪吒三太子是也。領了牟尼佛爺慈旨,特來聽宣。」佛爺道:「這三座山是驪山老母掉下來的。既有三位神將在此,你與我劈開來。」三位神將齊齊的答應一聲「是」,一擁而去。
  這三位神將一則是仗了佛爺爺的佛力,二則要施展他平日的神威,分頭兒一人一座山,只指望劈破蓮蓬尋子路,雙龍出海笑顏回。哪曉得這三座山就卻是生鐵鑄成的,卻又是吸鐵石兒長成的。怎見得是鐵鑄成的?句龍神的斧子都砍缺了;李天王塔頂都磨穿了,火槍都戳卷了;三太子的六般兵器都使盡了,並不曾看見有半點瘢痕,並不曾看見有半毫凹凸。這卻不是個生鐵鑄成的!怎見得是吸鐵石兒長成的?句龍神的斧子拔不出;李天王的寶塔移不動,火槍取不來;三太子的六般兵器撇不開,一件件像生了根一般。這卻不是個吸鐵石兒長成的!三位神將不得成功,回見佛爺爺,說道:「這三座山好厲害哩!」
  佛爺爺辭別了三位神將,又說道:「哪一位神仙為我劈開這個山來?」道猶未了,只見一陣信風吹下八位神仙來,齊齊的朝著佛爺爺行一個禮,第一位漢鐘離,第二位呂洞賓,第三位李鐵拐,第四位風僧壽,第五位藍彩和,第六位玄壺子,第七位曹國舅,第八位韓湘子。佛爺爺道:「這三座山是驪山老母掉下來的。既有列位大仙在此,何不與我劈開它來?」八位神仙齊齊的答應一聲「是」,一擁而去。這八仙各人用一番仙力,各人設一番仙術,各人搬出一班仙家寶貝,只指望一戰成功。哪曉得勞而無用。內中有一位神仙高叫道:「列位都不濟事,不如各人散了罷。待我來設出一個妙計,撞倒這三座高山。」眾人起頭一看,原來是個呂純陽洞賓先生。他說了這一句大話,即時間取下背上的葫蘆,把海裡的水灌滿了,一直站著山頭上澆將下來,就像五六月的淫雨一般,傾盆倒缽,晝夜不停。好個呂純陽,卻又借將海裡的水,望上長起來,若是等閒的山,一撞便倒。老母這個山其實的有些厲害哩!任你這等的大雨,山頂上的石子兒也不能衝動了半個;任你這等的大水,山腳下的柴兒草兒也不能衝動了半毫。呂純陽也沒奈何夕只得回覆了佛爺爺。
  佛爺爺心下十分吃惱,猛然間左手下閃出一個阿難來,朝著佛爺爺打個問訊,說道:「若要奈何這個山,還是佛門中才得它倒。」佛爺道:「佛門中只有我大,我也不能夠破得這個山,終不然還有大似我的?」阿難道:「佛爺豈不知彌勒佛、釋迦佛賭勝的事?」佛爺道:「是哪一次賭勝的事?」阿難道:「是那一次釋迦佛偷了彌勒佛的鐵樹花,要掌管世界,彌勒佛就把個世界上的中生好人,都裝在乾坤叉袋裡面。這乾坤叉袋,卻不是個贏手!」佛爺道:「只怕這個叉袋也不濟事。」阿難道:「世界上萬國九洲,其中的好人該多少哩?裝在叉袋裡面還不夠一個角兒,何況此三座惡山。」佛爺道:「也說得是。」一聳金光,竟到三十三天之外雁摩天上彌勒宮中,見了彌勒佛,把個下西洋的事故,借叉裝的緣由,都細說了一遍。彌勒佛不敢怠慢,取出乾坤叉袋來,把叉袋裡的好人都抖在偏衫袖子裡,卻把個空叉袋遞與佛爺爺。這一抖叉袋不至緊,方才偏衫袖子裡面走出些好人來,到如今世界上才有好人,只是少些。不然卻都是些亂臣賊子,不忠不孝,愈加不成個世界。
  卻說燃燈佛接了叉袋,一聳金光,轉到西洋爪哇國,遞與阿難。阿難駕起祥雲,把個乾坤叉袋望下一撇,撲地一聲響,早已不見了三座高山,晴天朗朗,紅日當空。阿難收起了叉袋來,只見叉袋是個空的,沒有甚麼山。怎麼沒有了山?原來這三座山就是驪山老母法身變的,他恐怕裝在叉袋裡不得出來,故此撲地一聲響,山就不見了。佛爺起頭一看,只見正西上一駕祥雲,端坐著一個驪山老母,帶領了許多天神天將,半空中高叫道:「燃燈佛金碧峰,我今日教你認得我來!」道猶未了,手裡的金槍望空一撇,撇將下來。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就有萬道金槍往佛爺頂陽骨上齊戳將下來。佛爺見了金槍,連忙的現出千葉蓮花,千朵的蓮花,瓣瓣托住了老母的萬道金槍。按此一回佛爺受金槍之難。佛爺即時傳出一陣難香,驚動了靈霄寶殿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叫過千里眼、順風耳來,吩咐他打聽下方何人,現受何難。二位菩薩竟出南天門外打聽一番,早知其意,回覆道:「是燃燈古佛與驪山治山的老母賭勝,佛爺爺受了金槍之難,故此一陣難香上聞。」玉皇大帝吃了一驚,說道:「佛受金槍之難,吾當解釋。」即時一駕祥雲,先到補陀落伽山,會了紫竹林中觀世音菩薩,同往西洋,見了佛爺爺。佛爺道:「貧僧因奉大明國朱皇帝欽差來此西洋,撫夷取寶,不料驪山老母無故把萬道槍加害於我,不知是何道理?」二位說道:「佛爺寬心,不鬚髮怒,大家講和了罷。」二位去見驪山老母。老母道:「燃燈佛自逞其能,把個缽盂蓋了我徒弟一百多日,不肯掀開,此何道理?」二位道:「你先收了金槍,容我二人去勸佛爺爺掀起缽盂,救你徒弟。」老母道:「既承二位尊命,敢不依從。」即時收了金槍。二位又見佛爺爺,說道:「老母收了金槍,望佛爺爺掀起缽盂,放了火童,免得傷了釋、道二家的體面。」佛爺道:「非干貧僧執拗,只是這個老母輕易動了殺戒之心,不像有這些年紀的。」二位道:「自是老母理缺,佛爺爺於人何所不容。」佛爺道:「既承二位大教,容貧僧現了四大假相,揭了缽盂,放了他的徒弟就是。」一個玉皇大帝,一個觀世音菩薩,解釋了釋、道二家之爭,一駕祥雲而去。佛爺爺收了千葉蓮花,現了四大假相。老母也自落下雲頭來。
  卻說寶船上二位元帥、一位天師、一干將官,只見國師出馬,一會兒天昏地黑,一會兒天清氣爽,一會幾天上掉下山來,一會兒海裡湧起水來。又不見個國師在哪裡,又不見個番兵番將在哪裡,寶船上好憂悶也!不覺的過了一七,猛然間一個國師站在地上,後面站著一個雲谷徒孫,對面站著一個驪山老母,眾人無限歡喜。老母道:「我已收了金槍,佛爺爺你須把個缽盂揭起。」佛爺道:「既和氣講理,我怎麼不揭起缽盂。」道猶未了,只見佛爺的偏衫袖兒動了一動,即時跳出一個一尺二寸長的小和尚來,朝著佛爺爺打個問訊,說道:「呼喚弟子何方使用?」佛爺道:「你把那地上的缽盂揭起來與我。」小和尚得了號令,不慌不忙走近前去,把個缽盂的底輕輕的敲了一敲,那個缽盂一個筋斗,就翻在他的手上,一手接著,雙手遞與國師。驪山老母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費了許多心事,差了許多諸天諸聖,都不能夠掀動半分,誰想這等一個小小的和尚,倒反不費些力掀將起來,可見得佛力廣無邊。」老大的心裡歎服。連火母今番出來,不敢亂開半個口了。老母道:「你拜謝了佛爺爺,賠個不是。」佛爺道:「哪裡要賠不是。你只勸解國王,教他早早的獻上我的傳國玉璽來,萬事全美。」老母道:「我帶得我的徒弟回去,哪管他甚麼閒事。」一駕祥雲而起。王神姑看見個師父離了缽盂,師公口裡噥噥唧唧,只說他是個贏家;看見國師奉爺隻身獨自,又且嘿嘿無言,只說是個輸家。騾馬而來,要見師父,不想師父跟著老母去了。他心裡想道:「師父雖然去了,量這等一個和尚,豈可不奈他何!」放開馬,就要生擒和尚。國師卻又將計就計,竟望寶船上跑。王神姑逕自趕到寶船邊來。原來國師是個古佛臨凡,不比等閒之輩,故此王神姑饒他勒馬加鞭,趕他不上。他早已見了元帥,定了計策,一聲信炮,左角上閃出左先鋒張計,右角上閃出右先鋒劉蔭,前營裡閃出應襲王良,後營裡閃出武狀元唐英,左營裡閃出疾雷錘黃棟良,行營裡閃出任君鏜金天雷,前哨閃出狼牙棒張柏,後哨閃出黑都司吳成,左哨閃出宜花斧黃全彥,右哨閃出長槍許以誠,一齊圍住了王神姑,一片吆喝道:「潑賤婢!今番哪裡走!」你一劍,我一刀;你一槍,我一棒;你一鏡,我一錘。王神姑打做個冒雨寒雞,獐頭鹿耳。分明要念咒,喉嚨裡又噥不出聲氣來;分明要出去,頂陽骨上又沒些煙火。撲地一聲響,掀在馬下。也不知道是哪個下手的,一會兒渾身鮮血,滿面通紅。你也要搶功,我也要搶功。你也要抓王神姑,抓不起來;我也要抓王神姑,抓不起來。人又多,馬又眾,正叫做人頭簇簇,馬首相挨。可憐一個王神姑,就在馬腳底下踏做了一塊肉泥。眾將官看見踏做了一塊肉泥,卻才住了手。一聲鑼響,各自收兵,沒有甚麼回覆元帥,只得抬過了這一塊肉泥來,做個證明功德。元帥問國師:「這個肉泥可是真的?」國師道:「他原日有誓在先,今日怎麼假得?」元帥道:「終不然一個誓願這等准信。國師道:「彼時節貧僧就叫過咒神來,記了他咒語。」元帥道:「今日臨陣之時,怎麼就有個咒神在這裡?」國師道:「適才又是貧僧叫過咒神來,還了他這個願信。」元帥嗄嗄的大笑起來,說道:「怪不得你進門之時,口兒裡噥也噥的。」國師道:「放得去,須還收得來,不然養虎貽患之罪,貧僧怎麼當得起哩!」元帥道:「這個潑賤婢,多謝國師佛力,再得除了咬海乾就好。總求一個妙計,國師何如?」國師道:「這個不在貧僧,貧僧告辭了。」長揖而去。
  此時天色已晚,好個三寶老爺,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即時叫過五十名夜不收,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叫過左先鋒張計,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叫過右先鋒劉蔭,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叫過左哨黃全彥,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叫過右哨許以誠,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王神姑又來了。」三寶老爺吃了一驚,說道:「在哪裡?」藍旗官道:「適才又在營外,一人一騎,掠陣而去。」老爺道:「你可看得真哩?」藍旗官道:「小的看得真,一字不差。」老爺道:「既在營外掠陣而去,快差左右先鋒領兵追他下去,再差左右兩哨領兵,一並追他下去。」吩咐已畢,歎一口氣,說道:「有些蠟事,怎麼處他?」王爺道:「一個人踏做了一塊肉泥,怎麼又有個再活之理!」老爺道:「雖沒有這個理,卻有這個事。你教我怎麼處治於他?」馬公道:「當初都是國師老爺放他回去,少不得還在國師身上。」一會,請過天師、國師來,告訴他這一番的蠟事。天師道:「貧道適來袖占一課,占得是個賊星入墓,怎麼又有個再活的事?」老爺道:「既不再活,怎麼又在這裡掠陣而去?」你爭我爭,國師只是一個不開口。老爺道:「請教國師,還是何如?」國師道:「這個事貧僧有所不知。」馬公道:「當初是國師老爺放了他,如今還求老爺做個長處。」國師道:「元帥已經調兵遣將,自有成功,不必多慮。」馬公道:「似此說來,老爺的咒神也不靈了。」國師道:「到底是個靈的。」馬公道:「既是咒神會靈,王神姑不宜又活。」國師只是低了頭,閉了眼,再不作聲。
  卻說左右先鋒、左右兩哨得了將令,各領一枝軍馬,追趕王神姑。只見王神姑先是一人一騎,次後遇著咬海乾,兩人兩騎,更不打話,只是往前直跑。趕到一個處所,地名革兒,拿住一個頭目,叫做個那剌打,原係我南朝廣東人。見了二位先鋒,帶領了一村人,也有唐人,也有土人,磕頭如搗蒜,都說道:「小的們再無二心,番憑先鋒老爺使令。」張先鋒說道:「也沒有甚麼使令,只要你們納貢稱臣,不反背我天朝就是。」眾人一齊說道:「從今以後,年年納貢,歲歲稱臣,再不敢反背天朝。」張先鋒領了一枝軍馬,紮了一個行營,守住這個革兒地方。
  右先鋒同了兩哨副都督,跟定了王神姑、咬海乾,又到一個處所,地名蘇兒把牙,拿住兩個頭目,叫做蘇班麻、蘇刺麻。兩個頭目見了天兵,帶領著一干西番胡人,磕頭禮拜,都說道:「不干小的們事,望乞老爺饒生!」劉先鋒說道:「我這裡饒你們的殘生,只是你們都要納貢稱臣,不可反背我們中國。」眾人一齊說道:「從今以後,年年納貢,歲歲稱臣,誓不敢反背中國。」劉先鋒領了一枝軍馬,紮了一個行營,把守了這個蘇兒把牙地方。
  左右兩哨跟定了王神姑、咬海乾,又到一個處所,地名滿者白夷。這正是番王據止的去所。王神姑看見追兵來得緊,就同了咬海乾竟進到番王殿上,拜見番王。番王還不曾開口,外面兩員副都督也自趕進殿來。番王慌了,閃進宮裡而去。王神姑撇下咬海乾,也一竟走進宮裡面去。長槍許副都也一竟走進宮裡面去。番王慌了,走上百尺高樓第九層頂上。王神姑也走到百尺高樓第九層頂上。長槍許副都也趕到百尺高樓第九層頂上。王神姑高叫道:「我王不要慌張,小臣在此保駕!」番王道:「南兵來得緊,怎麼處?」王神姑道:「小臣會騰雲駕霧,怕他怎麼!」番王道:「多謝愛卿之力,異日犬馬不忘。」道猶來了,一條索把個番王捆將起來。番王道:「怎麼反捆起我來?」王神姑道:「捆得緊才好騰雲。」捆到殿上,只見咬海乾也是一條索捆在那裡。此時正是雞叫的時候,雖有些燈火,人多口多,也看不真了。咬海乾說道:「女將軍,我和你一夜夫妻百夜恩,你怎麼下得這等個毒手?」王神姑說道:「不是下甚麼毒手,捆起來大家好騰雲的。」番王道:「既是騰雲,我和你去罷!」王神姑一手一個,一撳兩掀,都掀在馬上。又說道:「你們都閉了眼,這如今連馬都在騰雲哩!」卻又催上一鞭,馬走如飛,哄得那兩個緊緊的閉了四隻眼,心裡想道:「這等騰雲,不知天亮騰到哪裡也?」及至天亮,王神姑一手掀翻他們下來,喝聲道:「齊開眼來,已自騰你到了九梁星裡,只怕你們沒法坐處。」兩個人睜開了眼,只見是個中軍寶帳,上面坐著兩位元帥、一位僧家、一位道家。番王看見,就心如刀割,肺似貓抓,放聲大哭,罵說道:「賣國賊!你今番誤我也。」元帥道:「你罵哪個?」番王道:「罵那賣國的王神姑。」元帥吩咐解了他兩個的繩索,叫劊子手過來,把一根鐵索鎖在他的琵琶骨上。一個人琵琶骨上一刀,一個人鎖上一根鐵索,跪著在階下。元帥道:「哪個是都馬板?」番王道:「我是都馬板。」元帥道:「你是個甚麼番王,敢無故要殺我天使,敢無故要殺我從者百七十人,又敢無故併吞東王,合二為一。」叫刀斧手來:「把這番王細細剝他的皮,剮了他的肉,拆了他的骨頭,叫他做鬼也認得我南朝大將。」
  不知果真的是剝皮、剮肉、拆骨頭也還是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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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5: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元帥重治爪哇國 元帥厚遇灃淋王



  詩曰:
  北風吹落羽書前,酋首高從大纛懸。
  瀚海此時堪洗甲,瀘江當日亦投鞭。
  鬼方何用三年克,鎬宴齊歌六月旋。
  自昔武侯擒縱後,功名復為使君傳。
  卻說元帥吩咐把番王剝皮、剮肉、拆骨頭。國師道:「阿彌陀佛!看貧僧的薄面,饒了他罷。」元帥道:「既是國師吩咐,不得不遵。也罷,捉翻他打上四十大藤棍,問他今番敢也不敢。」道猶未了,只見左右先鋒、左右兩哨副都督解上許多的人來。
  第一宗是左護衛鄭堂、右護衛鐵楞。元帥道:「臨陣失機,軍法從事。」國師道:「這是王神姑的妖術所迷,理當輕恕。」元帥道:「雖然妖術所迷,也不免辱國之罪,各人重責二十棍。」各人領了二十,謝罪而去。
  第二宗是那刺打等一干頭目,共有十三名。元帥道:「這些頭目都是助桀為虐的,一人剮他一千刀。」即時間,刀斧手把十三名頭目一個剮上一千刀。剮一刀,叫番王看一看。番王跪在那壁廂,到狠似過寒山的。
  第三宗是左頭目蘇黎乞、右頭目蘇黎益。元帥道:「這兩個頭目曾經勸解番王,早上降書降表,番王不從,卻是知事的。」叫軍政司每人簪他一枝花,掛他一段紅。兩個頭目不肯簪花,不肯掛紅。元帥道:「你敢嫌我的賞賜輕麼?」兩個頭目說道:「小的怎麼敢嫌輕?只是主憂臣辱,理不當受。」元帥道:「還是知事。」叫軍政司各人賞他一副紗帽、圓領、角帶、皂靴,以表他夷狄之有臣。
  第四宗是番王宮殿裡左右近侍、后妃、媵妾,共有五百名。元帥道:「家人犯法,罪坐家主。」與他們不相干,放他們回去,不得加害。」那五百口男男婦婦齊齊的磕上一個頭,一擁而去。國師道:「且慢去。」藍旗官即時攔住,叫:「你們且慢去。」卻又一齊轉來,一齊跪著。元帥道:「國師叫轉來,有甚麼話兒吩咐?」國師道:「這五百口人都是假的。」元帥吃了一驚,說道:「終不然又有王神姑的故事?」國師道:「王神姑還是撮弄的邪術,這些人卻原不是人。」元帥道:「是個甚麼?」國師道:「你看就是。」即時叫過徒孫雲谷,取過缽盂水來,輕輕的吸了一口,照著這五百個人頭面上一哂。只見五百個人就變了四百九十九個猴子,止有一個老媽媽兒,卻是番王的母親,倒還不曾變。國師道:「這一個卻是人。」天師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早已有個天將把這些猴子一個一刀,四百九十九個,就砍做了九百九十八個。又是一場大蠟事。元帥叫過那個媽媽兒來,賞他一對青布,教他覓路而回。
  第五宗到了咬海乾。元帥道:「這畜牲是個禍之根,罪之首,也剮他一千刀。」番王道:「望元帥老爺饒他一命,姑容小的們這一次罷,小的即時回國獻上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貢上禮物,再加土儀,以贖前罪,萬望元帥老爺寬恩!」元帥道:「我堂堂天朝,明明天子,希罕你甚麼降書降表。我天兵西下,拉朽摧枯,希罕你甚麼通關牒文。我中國有聖人,萬方作貢,希罕你甚麼禮物土儀。你這釜底游魚,幸寬一時之死足矣,何敢多言!」
  第六宗就該到王神姑身上。元帥道:「取過金花二對、銀花二對、彩緞二表裡,賞與王神姑。」大小各官心上都有些不服,都想道:「元帥一日精靈,這一會兒就糊塗來了,怎麼一個王神姑反受賞?」只見王神姑受了金花、銀花、彩緞表裡,拜謝而去。番王高叫道:「潑賤婢,你把我賣得好哩!我教你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咬海乾高叫道:「王神姑,我和你也做夫妻一場,你怎麼就閃我到這個田地!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馬公道:「元帥差矣!這等一個潑婦人,費了我們多少的事,今日反要賞他。前日國師已誤,元帥今日豈容再誤。」元帥問王爺:「這個還是該賞不該賞?」王爺道:「不該賞。」又問天師道:「這個該賞不該賞?」天師道:「於理本不該賞。只怕賞的不是王神姑。」又問國師道:「這個該賞不該賞?」國師只是閉了眼,還你一個不開言。元帥吩咐叫過王神姑來。王神姑搖搖擺擺而來,眾人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元帥道:「你把那副披掛除了。」即時除下了那副披掛,哪裡是個王神姑。原來三寶老爺叫過夜不收來,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正是教他假扮個王神姑。扮成了王神姑,卻才賺得咬海乾住。有咬海乾做了一對,人再不疑。卻才一村到一村,都是這個啜賺之法。左右先鋒、左右兩哨,老爺耳根頭告訴他如此如此,都是教他故意的追趕王神姑。到一村捉一村頭目,一直趕到殿上,捉住番王,卻才住手,都是這個前後相牽之法。馬公公看見王神姑是個夜不收假扮的,卻才心上明白,說道:「好妙計!我說一個王神姑反又受賞。」天師道:「我說只怕賞的不是王神姑。」國師也睜開眼來,說道:「虧你們好猜也。一個王神姑已自踏做了一塊肉泥,怎麼又會轉世?」哪一個不說道:「此計妙哉!」哪一個不說道:「真好元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三寶老爺說道:「眾人之功,亦不可誣。」叫軍政司過來,論功頒賞有差。大設一席筵宴,著都馬板傳酒。酒罷,吩咐開船。道猶未了,只見兩人兩騎飛奔而來,高叫道:「寶船慢開哩!」塘報道:「來者何人?快通名姓。」來將道:「我們爪哇國國王親隨護衛官左右頭目蘇黎乞、蘇黎益是也。」塘報道:「來此何干?」二頭目道:「特齎降書降表、土儀禮物,贖取國王。相煩長官通報一聲。」塘報官通報元帥。元帥吩咐道:「不受書表,不受禮物,左右頭目不許相見。」左右頭目跑在沙灘之上,再三哀告。王爺道:「既是來意慇懃,且叫他上船來,看是怎麼。」老爺卻才許他上船。遞上降表,老爺不受。遞上降書,老爺不受。遞上禮物單,老爺不受。王爺接過單來看一看,只見單上計開:
  溫涼牀一張,金花帳一副,龍鱗席一牀,鳳毛褥一副,玉髓香二箱,瓊膏乳二瓶,頻伽鳥一架,紅鸚鵡四架,白鸚鵡四架,白鹿脯四甕,白猿脂四甕,極榔二匣,蠶吉補十盤,蝦蝚酒十壇,桄榔酒十壇,柳花酒十壇。
  老爺道:「禮物也不受。」左右頭目再三哀告。老爺道:「非干我們不受,只因你這國王惡極罪大,不容於死。我這如今扭械了他,送到我天朝,明正其罪,教他死而無怨。」王爺道:「國王之罪雖重,左右頭目之情可哀。元帥做個活處罷!」老爺道:「難以活處。這等的惡人,當即時梟首。但殺之似涉於專,故此械送他到京師。那時節生殺憑在咱萬歲爺處。」王爺道:「械送到底是個威劫,不如得一段,心服,才是個長策。」老爺道:「若論心服,就要他親自到我天朝謝罪,書表禮物,悉憑在他。」左右頭目道:「小的們情願護送國王親自朝貢,不致疏慢。」王爺道:「有何所憑?」左右頭目道:「小的們供下一紙服狀在元帥處,倘有虛情,甘當受罪!」王爺道:「這個也通得。」左右頭目即時見了番王,細說前事。番王道:「我情願供招,又敢再違拗?」一會兒,供上一紙服狀來。元帥讀之,說道:
  供狀人爪哇國國王都馬板,同左頭目蘇黎乞、右頭目蘇黎益,供為朝貢事:某僻處一隅,罔識天高地厚;懵生半百,不知日照月臨。一不合無故要殺南朝天使一人;二不合無故要殺南朝從者百七十人;三不合恃強吞滅東國國王,並二為一;四不合天兵壓境,負固不賓,提師抗拒。有此罪惡,積累如山。荷蒙元帥寬恩,開示愚頑生路。自今以往,舍舊從新;獻歲以來,改惡為善。單于之頸,願係闕門;可汗之頭,不難太白。敢有疏慢,立受天誅。所供是實。
  元帥接了供狀,叫過番王來,說道:「你今番卻不知死麼?」番王道:「小的知死。」元帥道:「饒你一命,你年年納貢,歲歲稱臣,還不在話下。你須即時收拾,親自朝貢天朝,我朱皇帝赦你死罪,你才得生。你自今以後,敢有半點差池,我教你碎屍萬段,剮骨熬油,你才認得我元帥哩!」番王嚇得只是抖戰,連聲答應道:「小的曉得了,小的曉得了。」又叫過左右頭目來,吩咐他道:「你們既做個頭目,須要教你番王為善,自古到今,有中國才有夷狄。中國為君為父,夷狄為臣為子。冠雖敝不置於足,履雖鮮不加於首。你自今以後,敢有故違,我拿你這些番狗奴,如泰山壓纍卵,你曉得麼?」左右頭目就磕上一千個頭,說道:「曉得了。」又叫過咬海乾來,吩咐他道:「你這番狗奴,只曉得持叉仗劍,擾亂四鄰。你今日也把我天朝大將當個甚麼人看承?敢如此倔強無禮!你這個禍根苗,就剮一萬刀也還是少的。叫刀斧手來,拿他到船頭上去,一刀兩段,祭了海神,我們開船。」番王和左右頭目自家討饒且不及,誰敢與他乞饒?只得抱頭鼠竄而去。咬海乾拿到船頭上,一刀兩段,屍首丟在海裡去了。
  寶船齊開,一路前行,經過一個地方,叫做重迦羅。這個重迦羅也當不得一國,只當得個村落。四面高山,離奇聳絕。其中有一個石洞,前後三門,石洞中間可容二三萬人,頗稱奇絕。有一個年高有德的老者,頭上一個頭髮髻兒,身上穿一件單布長衫,下身圍一條稍布手巾,接著寶船,送上:
  羚羊十隻,鸚鵡一對,木綿百斤,椰子百個,秫酒十尊,海鹽十擔。
  老爺見他風俗淳厚,人物馴良,又且來意慇懃,吩咐軍政司收下他的禮物。卻又取出一頂摺巾、一件海青、一副鞋襪,回敬於他。老者拜謝而去。
  寶船又行,一行數日,經過許多處所;一處叫做孫陀羅,一處叫做琵琶拖,一處叫做丹裡,一處叫做圓嶠,一處叫做彭裡。這些處所看見寶船經過,走出無萬的番人來。一個個蓬頭跣足,醜陋不可言。都來獻上禮物,卻是些豹皮、熊皮、鹿皮、羚羊角、玳瑁、燒珠、五色絹、印花布等項。老爺道:「你這禮物都從何處得來的?」眾人道:「實不相瞞天使老爺說,小的們不幸生於夷狄之國,無田地可耕種,朝不聊生,只得擄掠些來往商貨,權且度日。今日幸見天使,如撥雲霧而睹青天,故此聊備些薄禮,少申進貢,伏乞天使老爺海涵。」元帥道:「智土不飲盜泉之水,君子不受嗟來之食。你這不義之物,我怎麼受你的?只你們這一念歸附之誠,卻也是好處。我這裡總受你一匹布。古語有云:『陽春佈德澤,萬物生光輝。』你們今日朝不聊生,還是我們德澤之未布。」眾人驚服,號泣而去。寶船又行,一行數日,卻又經過一個小國,名字叫做吉裡地悶國。夜不收道:「此國田肥谷盛,氣候朝熱暮寒。男女斷髮,穿短衫,夜臥不蓋其體。凡遇番船往來停泊於此,多係婦人上船交易,被其淫污者十死八九。」老爺道:「如此惡俗,叫過酋長來,杖五條。」吩咐他道:「男女有別,人之大倫。你做個酋長,怎麼縱容婦女上船交易,淫污人?我這裡杖你五條,你今後要曉得人之大倫有五,不可縱他為非。」酋長磕了幾個頭,說道:「小的今番曉得了。」這都是三寶老爺用夏變夷處。寶船又行,一行又是數日,卻到了一國,這個國是大國。寶船收入溝口,其水味淡。老爺甚喜,吩咐石匠立一座石碑,刻「淡溝」二字於其上。至今名字叫做淡溝。夜不收回覆說道:「這一個國水多地少,除了國王,止是將領在岸上有房屋。其餘的庶民俱在水簰上蓋屋而居,任其移徙,不勞財力。」老爺道:「叫做甚麼國?」夜不收道:「番名淳淋國,華言舊港國。」老爺道:「土地肥瘠何如?」夜不收道:「田土甚肥,倍於他壤。欲語有云:『一季種穀,三季收金。』這是說米谷豐盛,生出金子來。」老爺道:「民風善惡何如?」夜不收道:「國人都是南朝廣東潮州人,慣習水戰,侵掠為生。」道猶未了,只見港裡閃出一隻小船來。船頭上坐著一員番將:
  臉玄明粉的白,手肉蓯蓉的紅。倒拖巴戟麥門冬,虎骨威靈三弄。怕甚白荳蔻狠,怯甚赤荳蔻凶。殺得他天門不見夜防風,藿亂淫羊何用。
  塘報官遠遠的吆喝道:「小船不得近前,先通名姓。」番將道:「小的原籍廣東潮州府人,姓施名進卿,全家移徙在這裡。今日幸遇天兵,特來迎接,並沒有半點異心。敢煩長官和我通報。」塘報官道:「你小船稍遠些,待我和你通報。」施進卿道:「我這裡止是一主一僕,並無外人。人官,你不必多慮。」塘報官傳言,藍旗官報進中軍帳上,元帥吩咐叫他上船來。施進卿見了元帥,行了禮,說道:「小的原籍是廣東潮州府人,姓施名進卿,洪武年間,遭遇海賊剽掠,全家徙移在這裡。回首神京,不勝瞻仰!今日幸遇天兵下降,三生有幸,特來奉迎。」老爺道:「你敢是個陽順陰逆麼?」施進卿道:「小的隻身獨自,內無片甲,外無寸兵,縱欲陰逆,其道無由。」老爺道:「你雖不是陽順陰逆,也決定是個公報私仇。」施進卿吃了一驚,連忙的磕一個頭,說道:「老爺神見!」老爺道:「是個甚麼事?」施進卿道:「只因小的有一個同鄉人,姓陳名祖義,為因私通外國事發之後,逃在這裡來。年深日久,充為頭目,豪橫不可言。專一劫掠客商財物,國王也禁他不得。有此一段情由,故此先來報上。」王爺道:「這還是個公惡,比公報私仇的還不同些。」老爺道:「這個國叫做甚麼國?」施進卿道:「華言舊港國,番名浡淋國。」老爺道:「國王叫甚麼名字?」』施進卿道:「叫做麻那者巫裡。」老爺道:「前日朝廷賜予他一顆印,你可知道麼?」施行卿道:「小的知道。洪武爺朝裡,國王怛麻沙那三次進貢,三次得我們南朝大統歷,得我們南朝文字幣帛。」老爺道:「是了,你且迴避。陳祖義即時就來,我這裡有處。」施進卿去了。老爺叫過左護衛鄭堂來,傳出虎頭牌一面,前往浡淋國招安,敢有半個抗違,大兵攻之,掘地三尺。
  鄭堂領了這面牌,逕到浡淋國,傳示國王及諸將領。國王同各將領接著這面虎頭牌,牌上說道:
  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鄭,為撫夷取寶事:照得天朝歷代帝王傳國玉璽,從秦漢以來,遞相授受,歷年千百,未之有改,卻被元順帝白象馱入西番。盛德既膺天眷,宗器豈容久虛。為此,我今上皇帝欽差我等統領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前下西洋,安撫夷荒,鞠問玉璽等因。奉此牌,仰各國國王及諸將領,如遇寶船到日,許從實呈稟玉璽有無消息,此外別無事端。不許各國因緣為奸,另生議論,致起爭端。敢有抗違,動干天憲,一體征剿不恕,須至牌者。
  國王讀了虎頭牌,說道:「我父子受朱皇帝大恩,久不能報。今日天使降臨,快差一員將領前去迎接。我隨後寫下降書降表,備辦進貢禮物,親自拜見元帥,留住他在這裡久住些時候,款待他一番,才是個道理。」道猶未了,早有一個將領,偉貌長身,全裝擐甲,應聲道:「末將不才,願先去迎接天使。」國王起頭看來,只見是個南朝人,姓陳名祖義,現任左標沙胡大頭目之職。國王道:「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正好你去。」
  陳祖義辭了番王,駕一葉小舟,同鄭護衛前來迎接。見了元帥,行了禮。元帥道:「你是甚麼人?」陳祖義道:「末將不才,原籍廣東人民,姓陳名祖義,現任淳淋國國王位下左標沙胡大頭目之職。」他看見元帥顏色有些不善,又奉承兩句,說道:「元帥不必見疑,適才本國國王還有些二三其志,是末將細細的勸解他一番,他才不開口,故此末將先來迎接,正所以堅我國王之心。」元帥道:「左右在哪裡?你和我把這個堅心的捆將起來。」陳祖義慌了,高叫道:「人來投降,殺之不祥。怎麼反捆起小的來?」元帥道:「你在我中國私通外國,依律當斬。你在這外國劫奪營生,強盜得財,依律當斬。你有兩個頭也還是該死,莫說只是一個頭。」陳祖義說道:「元帥,你屈了我這一片好心腸也。」元帥道:「你來接我,還是個公報私仇,有個甚麼好心腸哩?」嚇得陳祖義啞口無言,心裡想道:「我南朝有這等一個通神的元帥,把我心肝尖兒上的事都扦實了。」元帥吩咐帶過一邊,待等國王相見之後,取來梟首。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浡淋國國王見。」元帥吩咐請進來。相見已畢,國王遞上降表一封。元帥受下,吩咐中軍官安奉。又遞上降書一封,元帥受下,拆封讀之。書曰:
  灃淋國國王麻那者巫裡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中夏外夷,分懸冠履。內尊外攘,籌屬褰帷。矧我浡淋,每沾眷注。大統有歷,文幣生榮,在先皇已銜恩於九地;印篆授輝,輿馬增重,在卑末益借庇於二天。捧日月之光,寒移雪海;沐靈雨之澤,春入花門。幸接台光,不勝雀躍!用伸尺素,伏乞海涵!某無任激切惶懼之至。年月日,某再拜謹書。
  元帥讀完了書,說道:「書中之言,足證賢王不背本國。」
  王又遞上一張進貢的草單來。元帥受下,開來一看,只見草單上計開:
  神鹿一對(大如巨豬,高三尺許,前半截甚黑,後半截白花,毛純短可愛,止食草木,不食葷腥),鶴頂鳥一對(大如鴨,毛黑頸長嘴尖,其腦骨厚寸餘,外紅色,內嬌黃可愛,堪作腰帶),火雞一對(頂有軟紅冠,如紅絹二片,渾身如羊毛,青色,其爪甚利,傷人致死,好食火炭,故名,雖棍棒不能致死),琉璃瓶一對,珊瑚樹一對,崑崙奴一對(能踏曲為樂),血結二匣(治傷妙藥),薔薇水二壇,金銀香二箱(其色如銀匠飯花銀器黑膠相似,中有一白塊,好者白多,低者黑多,氣味甚冽,能觸人鼻),膃肭臍五十(其形如狐,走如飛,取其腎以浸油,名膃肭臍香)。
  元帥看了草單,說道:「多謝厚禮。本不當受,但蒙國王真心實意,不敢不恭。」一面吩咐內貯官照單收拾禮物,一面吩咐安擺筵宴。國王又遞上一個禮單,說道:「外有不腆之儀,奉充軍餉。」元帥道:「公禮之外,一毫不受。」國王再四再三哀告不已。元帥接過草單來看,見單上有白米一百擔,受此白米足矣。吩咐軍政司收了他一百擔米。白米之外,一毫不曾受。即時筵宴齊備。大宴國王,國王不用一毫肴品。元帥道:「賢王怎麼不用肴饌,有何高見?」國王道:「卑末不火食。大凡火食,則本國大荒。」元帥道:「豈有此理!」國王道:「元帥既不准信,還有一件事,也是個大禁。」元帥道:「還有個甚麼大禁?」國王道:「卑末又不水浴。大凡水浴,則本國大潦。」元帥道:「既如此,賢王終不然不食、不浴?」國王道:「食的止是沙糊,浴的止是薔薇露。」天師在座上把頭點了兩點。元帥吩咐軍政司取出帶來的袍笏、鞍馬各一副,回敬國王。國王拜謝。元帥吩咐帶過陳祖義來。國王看見鎖械了陳祖義,心上吃了一驚,又不敢動問。
  不知元帥取過陳祖義來,怎麼處置他,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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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元帥親進女兒國 南軍誤飲子母水



  詩曰:
  征南大將出皇朝,巡海而西去路遙。
  旗鼓坦行無狗盜,蠻煙盡掃有童謠。
  劍揮白雪除妖獸,箭射青空下皂雕。
  怪底孽餘陳祖義,敢撐蛇臂漫相招。
  卻說元帥吩咐帶過陳祖義來,國王心下吃了一驚,不知是個甚麼事故。元帥道:「這陳祖義原在我中朝,私通外國,事露而逃。今日在你浡淋國劫奪為生,貽禍不小,惡極罪大。賢王,你可知道麼?」國王道:「卑末失之於初,這如今有好些不奈他何處。」元帥道:「我這裡明正其罪,與你國中除了這一害罷。」叫刀斧手來,把陳祖義押出轅門外,梟首示眾。陳祖義吆喝道:「可憐見小的沒有甚麼罪哩!」元帥只是不聽。一會兒開刀,一會兒獻上首級。國王欠身道:「多謝元帥虎威,除此一害。只是卑末國中還有一害,敢求元帥何如?」元帥道:「是個甚麼害?」國王道:「卑末國中有一土穴,每一年一次,奔出生牛數萬頭來,撞遇它一戳兩段;吃了它,十死八九,甚是為害國中。望乞元帥為我做個處置。」元帥道:「此事須得天師。」天師即時取出飛符一道,遞與國王,說道:「你拿我的符去,到明日子時三刻,用火燒在土穴之上,其牛自息。」國王拜謝。元帥又叫過施進卿來,取一副冠帶賞他,著他替陳祖義為頭目。吩咐他道:「殷鑒不遠,你在這裡務要用心,做個好人哩!」國王、施進卿一齊辭謝而去。
  寶船前行,王爺道:「施進卿告訴之時,元帥還不曾看見陳祖義的面,怎曉得他就來?」元帥道:「這等假公濟私的人,巴不得尋著我們,做個名目,故此我牌上說道『此外雖無異情』,他越加放心大膽,這卻不是他就來的機括?」眾人道:「元帥神見。」元帥道:「咱這個不打緊,只不知昨日天師看見番王不火食、不水浴,他低著頭點了兩點,這是怎麼?」即時去問天師。天師道:「貧道點頭,是我算他一算。」元帥道:「算得他是個甚麼?」天師道:「算得他是個龍精。」元帥道:「龍性畏火,故此見火則旱。龍性又喜水,故此見水則澇。」道猶未了,只見藍旗官報道:「浡淋國國王差人送上柴草、蔬菜之類,現有十隻小船在這裡伺候。」元帥道:「各事收他一半,其餘的還他。」藍旗官又道:「本國新升頭目施進卿,差人送上豬、羊、雞、鴨、酒、米之類,現有四隻小船在這裡伺候。」元帥道:「一毫不可受他的。」藍旗官傳上來人口說道:「施進卿的禮物,都是國人情願獻上的,為因得了天師的飛符,今日子時三刻,燒在穴上,紙灰尚未冷,只見穴上一聲響,早已撐出無限的竹木來,把個穴口堆塞得死死的。國人歡呼,故此各率所有,借施進卿的名字送上來,以表他各人的誠意。」元帥道:「既如此,各受一品,見意就是。」小船各自回去。行了數日,此時正是三月天,回首京師,正在遊賞之處。有詩為證:
  仙子宜春令去游,風光猶勝小梁州。
  黃鶯兒唱今朝事,香柳娘牽舊日愁。
  三棒鼓催花下酒,一江風送渡頭舟。
  嗟予沉醉東風裡,笑剔銀燈上小樓。
  藍旗官報道:「前面又是一個處所,想是一國。」中軍傳下將令,落篷下錨稍船。稍船已畢,仍舊水陸兩營。元帥吩咐夜不收上岸打探。打探了一番,齊來回話。老爺道:「這是個甚麼關?」夜不收道:「這個關有好些異樣處。」老爺道:「怎見得異樣?」夜不收道:「這去處的人,一個個生得眉兒清,目兒秀,汪汪秋水,淡淡春山。」老爺道:「這是各處風土不同。」夜不收道:「這去處的人,一個個生得鬢兒黑,臉兒白,輕勻膩粉,細挽油雲。」老爺道:「這是各人打扮不同。」夜不收道:「這去處的人,一個個光著嘴沒有須,朱唇劈破,皓齒森疏。」老爺道:「這是各人生相不同。」夜不收道:「這去處的人,一個個小便時蹲著撒,澗邊泉一線,堤上草雙垂。」老爺沉思了半會,說道:「終不然都是個女人家?」夜不收道:「小的也不認得是女人不是女人,只見:
  汗濕紅妝花帶露,雲堆綠鬢柳拖煙。
  恍如天上飛瓊侶,疑是蟾宮謫降仙。
  王爺道:「似此講來,是個女兒國。」老爺道:「女兒國就都是女人,沒有男子哩。」王爺道:「沒有男子。」老爺道:「既都是女人,可有個部落麼?」夜不收道:「照舊有國王,照舊有文官,照舊有武將,照舊有百姓。」老爺道:「既如此,也要他一紙降表,才是個道理。」馬公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和你逕過去罷!」老爺道:「無敵於天下者,天使也。豈可輕自逕過去,把後來人做個口實,說道:『當時某人下西洋,連個女人國也不曾征服得。』」王爺道:「雖不可逕自過去,也不可造次征他。須得一個舌辯之士,曉諭他一番,令其遞上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庶為兩便。」老爺想了一想,說道:「咱學生去走一遭如何?」王爺道:「老元帥親自前去,雖然是好,只一件來,主帥離營,恐有疏失。」老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先士卒,古之名將皆然。又且一切軍務,有王老先兒你在這裡。」王爺道:「既是元帥要行,學生不敢十分阻擋。」好個三寶老爺,沉思了一會,收拾了一趟。王爺道:「元帥此行,有個甚麼良策?」老爺道:「兵不厭詐。咱進關之時,扮作一個番將,見女王之時,卻才露出本行。」王爺道:「怎麼進關時,要假做番將?怎麼相見時,反器本行?」老爺道:「進關時,恐怕他阻當,下情不得上陳,故此要假扮番將。相見時,咱自有言話到他。他見我是個南朝大將,敢不遵奉?故此反露本行。」王爺道:「妙計,妙計!」
  老爺頭上挽個頭髮丫髻,上身穿的短布衫兒,下身圍著花布手巾,腳下精著兩個膝兒骨,一人一騎,行了數里,只見果真的有一座關。關上有幾個敲鼍皮鼓的,關下有幾個拖檳榔槍的,都生得面如傅粉,唇似抹朱,盡有一段嬌嬈處。老爺心裡想道:「世間有此等異事!一國女人終生不知匹配,這個苦和我閹割的一般。」想猶未了,只見一個拖檳榔槍的吆喝道:「來者何人?」原來三寶老爺是個回回出身,曉得八十三種蠻紇纟達的聲口,即時間調轉個番舌頭,說出幾句番話,說道:「我是白頭國差來的,有事要見你昔儀馬哈刺。我有六年不曾到你這個國來,你快與我通報一聲。」小番只說是真的,即時通報。原來女人國也有個總兵官。總兵官叫做個王蓮英,聽了這小番一報,說道:「白頭國果是六年不相通問。」吩咐看關的放他進來。老爺進了關,見了總兵王蓮英,仍舊假說了幾句番話。王蓮英仍舊說道:「我和你六年不相通問。」老爺心裡想道:「還是我大明皇帝洪福齊天,咱信口說個謊,也說得針穿紙過的。」總兵官領了老爺,同到國王朝門外。總兵官先時朝裡去,稟說道:「今有白頭國差下一員將官,手裡拿著二封國書,要見我王,有事面奏,小臣未敢擅便,謹此奏聞。」女王道:「既是白頭國差來的,你著他進來。」那總兵官翻身走到朝門之外,恰好不見了那個番官。怎麼不見了那個番官?官便有一個,卻不是起先的西番打扮,頭上戴一頂嵌金三山帽,身上穿一領簇錦蟒龍袍,腰裡係一條玲瓏白玉帶,腳下穿一雙文武皂朝靴。總兵官左看右看,吃了一驚。老爺道:「你不要吃驚,適才相浼的就是我哩!」總兵官道:「你是甚麼人?」老爺道:「我實告訴你罷,我不是白頭國差來的番官。」總兵官道:「既不是白頭國,你是哪裡差來的?」老爺道:「我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綽兵招討大元帥,姓鄭名和,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撫夷取寶。今日經過你的大國,我不忍提兵遣將,殘害你的國中。故此親自面見你的番王,取一封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前往他國,庶幾兩便。」總兵官道:「原來你這個人老大的不忠厚。你一來就說你是南朝人,我便好對國王說你是南朝人,你何故又假說你是西番人?我已自對國王說你是西番人,這如今怎麼又好再奏?」老爺道:「你如今不得不再奏。」總兵官道:「怎麼不得不再奏?」老爺道:「你這如今番官在哪裡?卻不得個欺君之罪。莫若再奏,倒還是些實情。」總兵官想一想:「寧可再奏,怎敢欺君。」連忙的進朝去,復奏道:「我王赦臣死罪,臣有事奏聞。」女王道:「卿有何罪?有事直奏不妨。」總兵官道:「適才所奏的番官,原來是個假意裝成的。」女王道:「他本是個甚麼人?」總兵官道:「他本是甚麼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統兵大元帥,姓鄭名和,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取甚麼寶。這如今到了我國,要甚麼降書降表,通關牒文。望乞我王赦臣先前妄奏之罪!」女王聽了這一席話,笑添額角,喜上眉峰,說道:「這是來將虛詞,於卿何罪?他既是上邦天使,請他進來。」
  總兵官請到老爺。老爺逕自進去,見了女王。女王大喜,心裡想道:「我職掌一國之山河,受用不盡。只是孤枕無眠,這些不足。今日何幸,天假良緣,得見南朝這等一個元帥。我若與他做一日夫妻,就死在九泉之下,此心無怨!」連忙問道:「先生仙鄉何處?高姓大名?現居何職?」老爺道:「學生是南朝大明國人氏,姓鄭名和,現居征西大元帥之職。」女王道:「先生既是上邦元帥,何事得到寡人這個西番?」老爺道:「欽奉咱萬歲爺的差遣,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你西洋,探問傳國玉璽。」女王道:「小國離了南朝有幾萬里之遙,又且隔了軟水洋、吸鐵嶺,先生怎麼能夠到此?」老爺道:「咱寶船上有一個道士,能驅神遣將,斬妖縛邪。又有一個僧家,能袖囤乾坤,懷揣日月。故此過軟水洋、渡吸鐵嶺,如履平地。」女王道:「小國俱是些女流之輩,不事詩書,怎麼敢勞先生大駕?」老爺道:「因為你這一國都是些女身,恐怕不習戰鬥,故此不曾遣將,不曾調兵,只是我學生隻身獨自,但求一封降書降表,一張通關牒文,便就罷了。此外再無他意。」女王道:「姑容明日一一奉上,不敢有違。」老爺看見他滿口應承,不勝之喜,起身告辭。
  女王看見老爺人物清秀,語言俊朗,舉止端詳,惹動了他那一點淫心,恨不得一碗涼水,一口一轂碌吞到肚子裡去。連忙留住老爺,說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今日幸遇先生,聊備一杯薄酌,少敘衷情,幸勿推卻。」一會兒筵席齊備,一會兒酒過數巡。兩邊侍立的都是些番嬪番嬙,兩邊鼓舞的都是些番腔番調。老爺坐了一會,心裡想道:「這些女人似有些知覺,怎麼不結媾鄰國的男人?不免問他一聲,看是怎麼?」問說道:「國王在上,大國都是女身,原是個甚麼出處?」女王道:「這如今也不得知當初是個甚麼出處。只是我們西洋各國的男人,再沾不得身。若有一毫苟且,男女兩個即時都生毒瘡,三日內肉爛身死。故此我女人國一清如水。」老爺道:「飲不得酒了,告辭罷。」女王舉起杯來,勸了一杯,又勸一杯。老爺道:「學生無量,飲不得。」女王道:「飲個成雙作對的的杯,怎麼推卻?」老爺是個至誠的,哪曉得他的意思,老老實實的就飲了兩大杯。女王又舉起一對大金杯來,形如女鞋兒的式樣,滿斟了兩杯酒,奉到老爺。老爺道:「飲不得了。」女王道:「這是個同偕酒,我陪你一杯。」老爺不解其意,老老實實的又飲了他一鞋杯。女王又舉起一對金寶鑲成的蓮花杯來,滿斟了兩杯酒,奉到老爺。老爺道:「委實飲不得了。」女王道:「這是個並頭蓮酒,我陪你一杯。」老爺還不解其意,老老實實的又飲了一蓮杯。女王又舉起一對八寶鑲嵌的彩鸞杯來,滿斟了兩杯酒,奉到老爺。老爺道:「今番卻飲不得了。」女王道:「這又是個顛鸞杯,我還陪你。」老爺因他先前說了沾不得身的話,故此再不疑惑,只是老實就飲,又飲了他一鸞杯。女王又舉起一對八寶鑲嵌的金鳳杯來,滿斟了兩杯酒,奉到老爺。老爺委是飲不得,堅執不肯接他的杯。女王道:「這是個倒鳳杯,我陪你只飲這一杯罷,再不奉了。」老爺不好卻得,又飲了一鳳杯。老爺卻一園春色,兩朵桃花,其實的醉了。
  那女王就趁著他醉,做個慢櫓搖船捉醉魚。吩咐左右拿蠟燭的拿蠟燭,拿香爐的拿香爐,把個老爺推的推,捺的捺,逕送到五彎六曲番宮之中,七腥八羶胡牀之上。老爺心裡才明白,才曉得這一日的慇懃,原來是個淫欲之事,心裡雖明,卻也作做無法可治,只得憑他怎麼樣兒。女王叫散了左右,親自到牀上扶起老爺,說道:「先生,你豈不聞洞房花燭夜,勝如金榜題名時?先生,你是天朝的文章魁首,我是西洋的士女班頭,一雙兩好,你何為不從?」老爺道:「你說你女人國一清如水,沾不得人身哩!」女王道:「那是我西洋各國的人,若是你南朝的人物,正好做夫妻。」老爺道:「自古到今,豈可就沒有一個我南朝人來?」女王道:「並沒有一個人來。縱有一個兩個,我這裡分亻表不勻,你抓一把,我抓一把,你扯一塊,我扯一塊,碎碎的分做香片兒,掛在香袋裡面,能夠得做夫妻麼?」老爺道:「既如此,明日不扯在我身上來也?」女王道:「正是難得你的人多才好哩。你做元帥的配了我國王。你船上的將官,配我國中的百官。你船上的兵卒,配我國中的百姓庶民。一個雄的配個雌的,一個公的配個母的,再有甚麼不勻麼?」老爺心裡想道:「這是韮菜包點心,好長限哩!把我的欽差放在那裡麼?」那女王原先是個邪的,再講上了這半日的邪話,邪火越動了,也顧不得怎麼禮義廉恥,一把把個老爺摟得定定的。老爺倒吃了一慌,說道:「你還錯認了我,我是一個宦官。」女王不省得宦官是個甚麼,只說老爺是謙詞,說宦官官小,連忙說道:「我和你做夫妻,論個甚麼官大官小。」也不由老爺分說,一把抱住老爺。老爺把個臉兒朝著裡首,只做一個不得知。把老爺的三山帽兒去了,也只做不知。又把老爺的鞋脫了,也只作不知。又把老爺的上身衣服脫了,也只作不知。又把老爺小衣服褪了,也只作不知。又把個被來蓋著老爺,也只作不知。你看他歡天喜地除了首飾,去了衣裳,趴到胡牀之上,掀起個被角兒瞧一瞧,只見老爺的肌膚白如雪,潤如玉。女王心下好不快活也。想一想,說道:「我今日得這等一個標緻的丈夫,也是我前世燒得香好哩!」惹動了那一點淫心,一把摟著老爺,叫上一聲「親親」,做上一個蜜蜜甜甜的嘴,恨不得一時間就偎紅倚翠,雲雨陽台。即只是不得老爺動手。他自己就把個手來摸上一摸,只是庭前難覓擎天柱,門外番成乳鴨池。那女王吃了一驚,一轂碌爬將起來,說道:「鄭元帥,你是個陽人?你是個陰人?」老爺道:「我們是個體陽而用陰的。」女王道:「怎叫做體陽用陰?」老爺道:「我原初是個男子漢大丈夫,這不是個體陽?到後面閹割了,沒有那話,做不得那話,這卻不是個用陰?」女王聽著沒有那話,做不得那話,高叫一聲道:「氣殺我也。」心裡想道:「陪了這些羞臉,弄出這場丑來。也罷,斷送了他,免得出丑。」叫左右來:「押出這個南官到朝門外去,梟了他的首級!」老爺道:「我南朝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你殺了我,你即時禍事臨門。」女王也怕,一面押出老爺去,一百叫寄監。老爺叫做:盤根錯節偏堅志,為國忘家不憚勞。只得依從了他,再作區處。女王一面差人去打探南船上消息。
  卻說南船上王爺升帳,聚集大小將官,說道:「元帥老爺一去了兩日,杳無音信。帳下諸將,誰敢領兵前去打探一番?」道猶未了,只見右先鋒劉蔭拱著一個回子鼻,睜著一雙銅鈴眼,說道:「末將不才,願領兵前去打探。」王爺道:「點齊五十名先鋒,跟著劉先鋒前去。」劉先鋒拖一桿雁翎刀,騎一匹五明馬,飛身而去。正行之間,遠遠望見一座大橋:
  隱隱長虹駕碧天,不雲不雨弄晴煙。
  兩邊細列相如柱,把筆含情又幾年。
  及至行到橋上,果是好一座大橋。兩邊欄杆上,都是細磨的耍孩兒。劉先鋒勒住了馬,看了一會。眾軍士也看了一會。卻又橋底下有一泓清水:
  一帶縈回一色新,碧琉璃滑淨無塵。
  個中清澈無窮趣,孺子應歌用濯人。
  劉先鋒望橋下看一看,眾軍士也望橋下看一看。剛剛看得一看,眾軍士一齊吆喝起來。你也吆喝道:「肚裡痛。」我也吆喝道:「絞腸痧。」吆喝了一會,眾軍士一聲響,都跌翻在橋上,你又滾上,我又滾下。眾人滾了一會還不至緊,連劉先鋒也肚裡疼起來,也滾下馬來,掙扎了一會,說道:「我曉得了,這是西番瘴氣,故此厲害。這橋下的水好,一則是清,二則是長流的。」內中有個軍士說道:「水又怕有毒。」劉先鋒說道:「你各人取出柳瓢來,有毒就看見。」眾人說道:「是。」一齊兒步打步的捱下橋去。各人吃了一瓢水,卻又捱上橋來,也論不得個尊卑,也敘不得個首從,大家坐在地上。坐了一會,只指望肚子裡止了疼,前去打探消息。哪曉得坐一會,肚子大一會;坐一刻,肚子大一刻。初然間還是個砂鍋兒,漸漸的就有巴鬥來大,縱要走也走不動了。
  正在沒奈何處,只聽得鼓響叮通,人聲嘈雜。劉先鋒連一干軍士,都只說是女人國有個甚麼將官來了,走上橋來,恰好是自家的軍士。原來王爺是個細密,先前差下了劉先鋒,即時又差下張狼牙棒,前後接應。故此走上橋來,恰好是自家軍士。張狼牙看見這等一個模樣,吃了一驚。劉先鋒卻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了一遍。張狼牙看見不是頭勢,只得攙的攙,架的架,大家顧弄得轉來。王爺聽見,說道:「這是他自不小心,種了毒在肚子裡。」叫過夜不收來,吩咐他去把橋上橋下的事故,細問土民一番,限即時回話。
  夜不收去了好一會不來。張狼牙急性起來,一人一騎,跑走如飛,早已撞遇著一個挑野菜的女百姓。他伸起手來一抓,回馬就到中軍帳下。那女百姓看見個王爺,嚇得抖衣而戰。王爺說道:「你不要驚恐,我這裡有事問你。你那路頭上的大橋,叫做甚麼橋?」女百姓道:「叫做影身橋。」王爺道:「怎麼叫做影身橋?」女百姓道:「我這國中都是女身,不能生長。每年到八月十五日,上自天子,下至庶人,都到這個橋上來照。依尊卑大小,站在橋上,照著橋下的影兒,就都有娠。故此叫做影身橋。」王爺道:「那橋底下的河,叫做甚麼河?」女百姓道:「叫做子母河。」王爺道:「甚麼叫做子母河?」女百姓道:「我這國中凡有娠孕的,子不得離母,就到這橋下來,吃一瓢水,不出旬日之間,子母兩分。故此叫做子母河。」劉先鋒聽見這等的話,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我今番卻是個將男作女了。」眾軍士聽見這等的話,也都吃了一驚,都說道:「我們今番不怕我鐵鑄的韸韸了。」王爺又問那女百姓,說道:「這水可有毒麼?」女百姓道:「並沒有毒,只是會催生。」王爺道:「可曾有人錯吃了的?」女百姓道:「似孕非孕,就錯吃了它。」王爺道:「錯吃了它,把甚麼去解?」女百姓道:「此去百里之外,有一座山,叫做骷髏山。山上有一個洞,叫做頂陽洞。洞裡有一口井,叫做聖母泉。錯吃了水的,吃下聖母泉,就解了。」王爺道:「這聖母泉可容易取得麼?」女百姓道:「是我本國之人,無有取不得的。只怕你遠方人氏,還有些難。」王爺道:「怎麼有些難?」女百姓道:「這如今洞裡有三個宮主娘娘住在裡面,第一個是金頭宮主,第二個是銀頭宮主,第三個是銅頭宮主。你們又是遠方,又是男子,只怕他不肯放你進去,故此有些難。」女百姓受了重賞而去。王爺傳下將令:「那一員將官敢領兵前去,取將聖母泉來?」道猶未了,只見馬公公說道:「鄭元帥尚且親入虎穴,咱學生不才,願領一枝人馬前去,取將聖母泉來。」王爺道:「既然老公公願去,眾軍人有幸。須還得一員將官護衛著老公公前去。哪一員將官肯去?」道猶未了,只見武狀元唐英說道:「馬公公前去,末將不才,願領兵護衛。」王爺道:「那洞裡有三個宮主,須再得一員將官通同護衛,才為穩便。」
  不知是哪一員將官肯去,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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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6: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回     馬太監征頂陽洞 唐狀元配黃鳳仙



  詩曰:
  王母丁年跨鶴去,山雞晝鳴宮中樹。
  聖泉泱泱出宮流,宮使年年修玉樓。
  番兵去盡無射獵,日西麋鹿登城頭。
  天馬西下水子母,願借勺馀解救苦。
  卻說王爺道:「那洞裡有三個宮主,須再得一員將官同去護衛,才為穩便。」道猶未了,只見游擊都司胡應風說道:「末將不才,並不曾有寸功報主。今日馬公公前去,末將願領兵協同唐狀元護衛。」即時間,兩員將官、一位公公前去骷髏山頂陽洞。雖說有百里之遙。其實女人國腳步兒狹窄,只當得中國的三五十里,一會兒就到了。到了不至緊,早已有個巡洞的女兵報進洞裡去。宮主問道:「來是男身,還是女身?」女兵道:「搖旗擂鼓,耀武揚威,都是個男身。」宮主道:「不知是哪裡人?」女兵道:「不像我們西洋的人物。」宮主道:「敢是南朝來的?」女兵道:「人物出眾,盔甲鮮明,想是南朝來的。」宮主道:「為首的是幾個?」女兵道:「是三個。」宮主道:「你看得真麼?」女兵道:「看得真。」三個宮主嗄嗄的大笑起來,說道:「若只是一個,一蠃兩飲,少不得碾酸。就是兩個,也還有一個落空,不免要聽些梆響。可可的我們是三個女身,來的就是三個漢子,這卻不是天緣湊巧?」連忙的披掛起來,一齊上馬。金頭宮主居中,緊迎著馬太監。銀頭宮主居左,迎著唐狀元。銅頭宮主居右,迎著胡都司。
  馬太監自不曾上過陣,看見金頭宮主人又來得凶,馬又來得快,劈頭一刀,他就措手不及,恰好的被他撈翻去了。唐狀元看見去了馬太監,心上吃慌,丟了銀頭宮主,來攢金頭宮主。哪曉得銀頭宮主閃在腦背後,把個九股紅錦的套索兒,一下子套倒個唐狀元。三個南將同來,一上手倒去了兩個,止剩得胡都司一人一騎。好個胡都司,抖擻精神,單戰銅頭宮主。銅頭宮主武藝且是熟嫻,都司心生一計,撥轉馬就走,銅頭宮主趕下陣來。胡都司想道:「他今番遭我手也。」帶住馬往後一抓,實指望這一抓,一天雷電旌旗閃,萬里雲霄日月高。哪曉得是個海底尋針針不見,水中捉月月難撈。原來銅頭宮主是個能征慣戰的,看見抓來,他連忙的使個鐙裡藏身,躲過去了,那一抓卻不空空的抓在馬鞍鞒上!他又將計就計,帶轉馬望洞裡飛跑。胡都司只說是抓住了宮主,放心大膽追下陣去。銅頭宮主聽得胡都司的鸞鈴,看看近著,撲地裡兜轉馬來,一頭拳正撞著胡都司的臉。胡都司吃了一驚,連忙的挺上一槍,不想這一槍又被他一掣,掣到二十五里之外,連胡都司早已被他夾在馬上,進洞而去。
  只聽見金頭宮主洞裡鼓樂喧天,歌聲徹地。原來他搶了馬太監,不勝之喜,安排筵宴,叫過些歌姬舞女來,淺斟低唱,逸興顛狂,把個馬太監勸到小半酣,他自家已是大半醉。你看他兩隻手摟住了馬太監,做上一個嘴,叫上一聲「嫡嫡親親的心肝肉」,就要軟肉襯香腮,雲雨會巫峽。那馬太監嗄嗄的大笑起來。宮主道:「你笑怎麼?」馬公公道:「我笑你錯上了墳哩!」宮主道:「怎叫做錯上了墳?」馬公公道:「我雖然是個男子漢,卻沒有男子漢的本錢。」宮主道:「你怎麼又沒有本錢?」馬公公道:「我已經割了的,故此沒有本錢。」宮主心上還有些不准信,把隻手去摸一摸,果真是個猜枚的弔謊,兩手都脫空。金頭宮主吃了一慌,問說道:「那兩員將官可有本錢?」馬公公心裡想道:「這個婦人不是好相交的,待我騙他一騙。」說道:「若講起他兩個來,我就要哭哩!」宮主道:「怎麼你就要哭?」馬公公道:「都是閻羅王注得不勻,他兩個忒有餘,我一個忒不足。」宮主道:「怎麼有餘不足?」馬公公道:「我沒有半毫本錢,他兩個一個人有兩三副本錢。」宮主聽說道有兩三副本錢,心裡就是貓抓一般,一下子撇了馬公公,竟白跑到銀頭宮主洞裡去。
  只見銀頭宮主對著唐狀元,一人一杯,正在吃個合巹之酒。他起眼-瞧,果是唐狀元唇紅齒白,不比馬太監的橘皮臉兒。他心裡又想道:「這人像個有兩三副本錢的。」高叫一聲道:「你們好快活也!」銀頭宮主道:「你們又不快活哩?」金頭宮主道:「我的對子已經閹割過了,沒有本錢,哪裡去討個快活?」銀頭宮主就狠將起來。說道:「你只好怨你的命罷!你告訴哪個?」金頭宮主越發狠起來,說道:「你這個惡人,豈不記得當初的誓願:有官同做,有馬同騎?今日之下,你有孤老,叫我就怨命罷!」銀頭宮上道:「你不怨命,我把孤老分開一半來與你罷!」金頭宮主說道:「你還講個分開一半的話。家有長子,國有大臣,先盡了我,剩下的才到你。」道猶未了,-隻手把個唐狀元就搶將過去。銀頭宮主道:「我到口的衣食,你劈口奪下我的。砍了頭,也只有碗口大的疤罷了。」兩隻手把個唐狀元又搶將過去。搶得金頭宮主性如烈火,膽似鬥粗,就照著銀頭宮主的臉上狠地一拳。銀頭宮主急了,就狠地還他一劍。這-劍不至緊,早已把個餘頭宮主連肩帶背的卸將下來。銅頭宮主聽見兩個姐姐爭風,說道:「一人一個就夠了,怎麼又要吃個雙分哩?」自家跑過第二個洞裡來,只指望勸解他們一番。哪曉得大姐姐已是連肩帶背的砍翻在地上。他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向邊生,罵說道:「好賤人!你就只認孤老,就不認得個姊妹麼?」也是一刀,即也就送了二姐姐的殘生性命。這口刀是個戒手刀,若不長大,若不厲害,怎麼會送了人的殘生性命?原來二姐姐正扯著唐狀元上牀,通身上下脫得赤條條的,沒有寸擔,故此一時躲閃不及,卻就一命還應填一命,冤冤相報不爭差。
  銅頭宮主殺了二姐姐,掀起被來,看見個唐狀元渾身上白白淨淨,嫩如玉,細如脂,雙眉鬥巧,十指誇纖,好標緻也。早已惹動了他那一點淫欲之心,拽下了二姐姐的屍首,叫聲左右的拖出去。他就捱上唐狀元的牀,摟住唐狀元的腰,親著唐狀元的嘴,叫一聲「乖乖」。唐狀元心裡也罷了。只見宮主腰眼骨上撲地一聲響,一股鮮血冒將出來。唐狀元只說是紅官人到任,安排叫他起來淨一淨。落後仔細看時,只見腰眼骨上一個大窟窿。唐狀元吃了一驚,一轂碌爬將起來,披了衣服,出了洞門,卻只見馬太監手裡提著一口鋼刀,笑嘻嘻的說道:「唐狀元,你看好刀哩!」唐狀元故意的看了一看,說道:「原來是口刀,我只說是劈風月的斧子。」只見胡都司跑將來,說道:「原來是口刀,我只說是個劈風月的斧子,險些兒掉落了陷人坑。」唐狀元問道:「這是哪個殺的?」馬公公道:「是咱看見他姊妹們爭風廝殺,趁著這個機會,結果了他。」唐狀元道:「你怎麼曉得到這個洞裡來?」馬公公道:「是咱看見他女郎兒打掃屍首,咱問他一聲,他告訴咱這等一段緣故,咱就闖將進來。」胡都司說道:「閒話少敘罷,營裡等著聖母泉哩!」三個人取了泉,跨上馬,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齊唱凱歌聲。見了王爺,王爺萬分之喜。把聖母泉送與劉先鋒,給散五十名軍士。聖母泉果是有靈,不出三日之內,舊病痊癒。王爺道:「劉先鋒的病體幸而痊可,只是鄭元帥還不見個信音。這如今帳下哪一員將官領一枝軍馬,前去打聽一遭?」道猶未了,帳下閃出一員將官,戴一頂二十四氣的太歲盔,穿一領密魚鱗的油渾甲,係一條玲瓏剔透的花金帶,使一桿單邊鋒快的抹雲槍,騎一匹鳳苑天花的奔電赤,朝著帳上打一個拱,說道:「末將不才,願領兵前去,少效微勞。」王爺抬頭視之,原來是征西遊擊將軍黃彪。王爺道:「此處雖是個女人國,其實的女柄男權。黃將軍,你不可看得他容易。」黃彪打一個拱,說道:「謹依遵命,不敢有違。」辭了元帥,跨上征鞍,領了軍馬,逕投女人國而去。行到白雲關下,早有個女總兵領了一枝女兵女卒,騎一匹胭脂馬,挎一口繡鸞刀,你看他:
  臉不搽鐘乳粉,鬢不讓何首烏。不披鱉甲不玄胡,賽過常山貝母。細辛的杜仲女,羌活的何仙姑。金鈴琥珀漫相呼,單鬥車前子路。
  女總兵抬起頭來,只見南陣上的將軍,也不是個等閒的:
  地下的大腹子,天上的鎮南星。威風震澤瀉豬苓,神曲將軍廝稱。小瓜蔞誰桔梗,浮瞿麥敢川荊。神槍皂角掛三稜,梔子連翹得勝。
  女總兵心上也有半分兒懼怯,提起膽來高叫道:「來將何人?早通名姓。」黃將軍道:「俺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遊擊大將軍黃彪是也。你是何人?敢來和我比手?」女總兵道:「俺西牛賀洲女人國國王駕下護國總兵官王蓮英是也。你還不曉得我老娘的手段,你敢在這裡誑嘴麼?」說得個黃將軍一時怒髮,劈頭就是一槍。王蓮英也盡慣熟,復手就是一刀。一往一來,一上一下,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王蓮英心生詭計,撥轉馬跑回陣去。黃將軍殺得怒髮衝冠,大喝一聲道:「殺不盡的賤人,哪裡走!」剛剛的趕上三五十步,王蓮英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鐵桶兒,念了幾句,只見鐵桶裡一道黑氣沖天,那黑氣落將下來,就纏在黃將軍的身上,左纏右纏,哪裡是個黑氣,原來是個蠶口裡抽出來的細絲,把個黃將軍就像纏弓弦的一般纏將起來。饒你就是勇賽關、張,也只好束手聽命。一伙女兵抬著黃將軍去了。
  南陣上的軍士報上王爺。王爺道:「帳下哪一員將官領兵再去?」道猶未了,閃出狼牙棒張柏來,鋼須亂戳,虎眼圓睜,應聲道:「末將願領兵再去。」王爺道:「務在小心,免致疏失。」張柏道:「末將敢不小心!」帶過烏錐馬來,飛身而上,跑出陣去,迎著王蓮英,只是一蕩狼牙棒,連搗幾搗。王蓮英看見張將軍就像煙燻的太歲,火燎的金剛,好不怕人也。又見他的狼牙棒重又重,快又快,雨點的一般下來。他自家曉得支架不住,連忙的撥轉馬,連忙的取出鐵桶兒來,連忙的念動咒語,連忙的纏著張狼牙。張狼牙大怒,脫又不得脫,急又急不得,高叫道:「潑賤人!你怎麼這等歪事纏我?」又是--伙女兵把個張狼牙抬將去了。
  王蓮英一連拿了南朝兩員大將,心下要留一員做個佳偶,卻又想一想說道:「南朝的人物第一標緻,若只是這兩官卻不怎的。一個臉如鍋底,一個面似薑黃,都不中我的意,不如且送上國王,表我的功績,看後面何如,再作道理。」送上國王,國王也不中意,吩咐寄監。
  王蓮英再來討戰,藍旗官報上中軍。王爺道:「似這等--個女人國,一日輸一陣,兩日輸兩陣;一陣輸一員將,兩陣輸兩員將,卻怎麼還征得大國?卻怎麼還取得國寶?好惱人也!」唐狀元看見王爺吃惱,打一個拱,說道:「末將願領兵出陣,擒此女總兵。」王爺道:「已經輸了兩陣,全在這一陣成功,你卻不可造次。」唐狀元道:「仰仗元帥虎威,一戰必克。」道猶未了,擂鼓三通,一聲信炮,唐狀元綽槍上馬,直奔王蓮英。王蓮英看見個唐狀元清眉秀目,杏臉桃腮,三綹髭須,一堂笑色,心裡想道:「這個將軍才是我的對子。」問說道:「來將高姓大名?願求見教!」唐狀元道:「你這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不識時務的潑賤貨,哪裡認得我武狀元浪子唐英。」王蓮英聽見說「狀元」二字,愈加滿心歡喜,想道:「五百名中第-先,花如羅綺柳如煙。綠袍著處君恩重,黃榜開時御墨鮮。世上只有狀元是個第一等的人,我今日拿住了他,盡晚上和他鸞交鳳友。到了明日早上起來,我就是狀元奶奶,好快活也!」心裡只在想著快活,也不曉得手裡的刀怎麼在舞,也不曉得座下的馬怎麼在跑。猛然間收轉神來,只見唐狀元的槍漫頭劈面,雨點般凶。好個王蓮英,連忙的下陣而走。唐狀元心裡想道:「這個女人又不曾廝殺,怎麼會敗陣而走?莫非是個詐敗佯輸,賺我下去。只一件來,我若是不敢趕他,便羞了我狀元二字。」狠著一鞭,趕將下去。眼見王蓮英手動,眼見王蓮英手裡出煙,唐狀元曉得是個術法,照著黑煙頭上戳他一槍,試他是個甚麼出處。哪曉得那個煙都是扯不斷的,反把個槍帶將上去。唐狀元去了槍,連忙的補上一箭。箭還不曾離弦,弓還不曾拽滿,兩隻手恰好是纏做了一隻,一個人恰好是纏做個半個。怎麼一個人纏做了半個?原來有手動不得,有腳走不得,有本領使不得,這卻不是半個?又是一伙女兵抬將去了。
  王蓮英得了唐狀元,心中大喜,吩咐女兵:「逕送到我自己府中來。」眾女兵抬進了府門,放在堂下。王蓮英親自下來,解了繩索,請升上座,拜了兩三拜,說道:「適來不知進退,冒犯了將軍虎威,望乞恕罪!」唐狀元道:「殺便殺,砍便砍,有個甚麼冒犯不冒犯!」王蓮英道:「狀元差矣!二世人身萬結難。死者不能復生,你何輕生如此?」唐狀元道:「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你這賤人曉得甚麼!」王蓮英又賠個笑臉,說道:「有緣千里來相會,千里姻緣似線牽。賤妾不才,願奉將軍枕席,將軍意下何如?」唐狀元道:「休要胡說!吾乃天朝上將,怎麼和你蠻邦夷女私婚?」王蓮英道:「狀元,你休小覷我夷邦。你若是和我結為姻眷,頭頂的是畫棟雕樑,腳踏的是金階玉砌;思衣而有綾絹千箱,思食而有珍饈百味;堂上一呼,階下百諾。不但只止於此,你若是有心對我,朝中還有甚麼人?你就做得女兒國的皇帝,我就做得正宮皇后娘娘。」唐狀元聽知他說道甚麼穿衣吃飯,已是有九分不快;卻又聽見他說到朝中還有甚麼人,他心裡就有十分吃惱,想道:「這個女人是個無父無君之賊。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站起來照面啐上他一口吐沫,喝一聲:「唗!你這大膽的潑賤奴,敢胡言亂道如此!鳥獸與我不同群,你快殺我!你不殺我,我便殺你!」這一席唐突,把個王蓮英羞得滿臉通紅,渾身是汗。自己不好轉得彎,叫左右的推出去梟取首級。把個唐狀元即時推在階下。
  早又有一女將,原日也曾中過狀元,只因御酒三杯,掉了金鐘兒在地上。女王大怒,說他慢君,把探花王蓮英升做狀元,把他貶做司獄司-個大獄官,姓黃名鳳仙。黃鳳仙雖是女流之輩,文武兼全,才識俱足。他看見唐狀元人物齊整,語言秀爽,心裡想道:「此人器宇不凡,終有大位。俺不免設一小計,救他出來,這段姻緣在我身上,也不見得。」連忙的跪著稟道:「來將理雖當斬,但南朝船上有個道士,名喚引化真人;有個和尚,名喚護國國師。我們卻不知他的本領,不知日後的輸贏。依小將愚見,留下此人,同前番兩個一齊監候。倘或南船上大勝,有此一千人是個解手。若是南船上大輸,拿了道士、和尚,一齊處斬,未為遲也。」黃鳳仙這一席話,有頭有尾,有收有放,怕甚麼人不聽?王蓮英即時依允,說道:「你帶去監候著,只是不可輕放於他。」黃鳳仙說道:「人情似鐵非為鐵,官法如爐即是爐。怎麼敢輕放於他。」迳自領了唐狀元,送在司獄司監裡。
  唐狀元見了張狼牙、黃游擊,各人訴說了一番,都說道:「那妖精不知是個甚麼東西,沾在身上如膠似漆一般,吃他這許多虧苦。」唐狀元又問道:「鄭元帥在哪裡?」張狼牙道:「說在甚麼南監裡。」道猶未了,黃鳳仙進監來陪話。三位敘一番話,奉一杯茶。唐狀元道:「適蒙救命之恩,謝不能盡;又蒙茶惠,此何敢當?」黃鳳仙道:「說哪裡話。就是我總兵官,也原是好意。只因語話不投,故此恩將仇報。」張狼牙道:「也未必他是真心。」黃鳳仙道:「男有室,女有家,人之大欲,豈有個不真心的?」張狼牙道:「假如尊處偏不願有家哩?」黃鳳仙道:「非媒不嫁耳,哪有個不願有家之心?」張狼牙的口快,就說道:「既是尊處願有家,我學生做個媒也可得否?」黃鳳仙道:「只要量材求配。」張狼牙道:「尊處也曾中狀元,就配我唐狀元這個,豈不是量材求配?」黃鳳仙道:「只怕唐狀元嫌棄我是個夷女,羞與為婚。」唐狀元低了頭不講話。黃鳳仙道:「唐狀元,你不要嫌棄賤妾。若是賤妾配合於你,我總兵官之法,立地可破。」唐狀元心裡想道:「若是依從於他,是個私婚夷婦之罪。若不依從於他,他又說道會破總兵官術法。也罷,元帥在此不遠,莫若請出他來,憑他尊裁,有何不可?」卻說道:「既承尊愛,非不遵依,你只請出我鄭元帥來,我自有處。」黃鳳仙即時開了南監,取過鄭元帥來。三位將官草率相見,大家告訴一番。元帥道:「這如今都陷在這裡,怎麼是個了日?」張狼牙道:「可恨那總兵官的妖邪術法,不知怎破。」元帥道:「哪裡去尋主破頭陣來?」張狼牙說道:「此一位獄官,姓黃,雙名鳳仙,他曉得嚴個破陣之法。只是他要配合唐狀元,方才肯說。」元帥道:「既如上比,公私兩利,有何不可?我這裡主婚。」張狼牙道:「有了元帥主婚,愈加妙了。唐狀元,你可拿出聘禮來。」唐狀元道:「我腰裡有條玉帶,解下來權為聘禮。」即時間兩家相見,兩家結納。元帥道:「你二人還轉私衙裡去,恐怕監裡別有耳目。」二人應聲:「是。」黃鳳仙領了唐狀元,歸到私衙裡面。此時已是三更天氣,兩個歸到洞房:
  水月精神冰雪膚,連城美璧夜光珠。
  玉顏偏是書中有,國色應言世上無。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隱繡模糊。
  何當喚起王摩詰,寫作和鳴鸞鳳圖。
  到了明日早上,唐狀元依舊進監。黃鳳仙正然梳洗。只見總兵官了一個飛票:「仰獄官黃鳳仙火速赴府毋違。」黃鳳仙接了飛票,嚇得魂不附體,只恐怕泄漏了昨夜的機關。這正是:為人莫作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黃鳳仙跑到總兵官府裡,跑在丹墀裡也還戰戰兢兢。只見總兵官說道:「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你與我備辦下三百擔乾柴,灌上些硫磺燄硝引火之物,到東門外搭起一個柴篷來,把南朝三個將官和前日那一個太監一齊捆縛了,丟在篷上燒化了他,才泄得我心中之恨。你用心前去,不可有違。」黃鳳仙道:「敢不欽遵!」出了總兵官府,來到監中,把個乾柴烈火的事說了一遍。一個元帥,三位將官,都吃了一驚,都說道:「事至於此,都在黃鳳仙身上。」黃鳳仙說道:「但有吩咐,我無不奉承。只是倉卒之間,你們眾人商議一個良策。」唐狀元道:「捆縛之時,都用個活扣兒,我們好一扯一個脫。」黃鳳仙道:「就是個活扣兒。」人,你就當先開路。」黃鳳仙道:「就是開路。」張狼牙道:「赤手空拳,走也沒用。須得副鞍馬,須得副披掛,須得副兵器。」唐狀元道:「這些事都是一套的,只用一計較。」張狼牙道:「甚麼計較?」唐狀元道:「黃夫人,你見總兵官,只說我南朝人不怕死,只是不肯遺下這些披掛、鞍馬、兵器在這裡。若是一齊燒了,他便死心塌地。若是留下了他的,他就做個魍魎之鬼,吵得你晝夜不寧。總兵官問你怎麼燒,你就說道各人的物件,擺在各人面前,省得他明日死後,又來鬼吵。」黃鳳仙道:「此計大妙。」即時去見總兵,報道:「柴篷俱已齊備,請元帥鈞令,取出南朝將官來,以便行事。」總兵官發下軍令:「取過南朝鄭太監、黃游擊、張將軍、唐狀元一干將帥,嚴加捆綁,押赴東門外,不得疏虞,取罪未便。」
  畢竟不知押赴東門怎麼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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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回     天師擒住王蓮英 女王差下長公主



  詩曰:
  西洋那識綺羅香,未擬良媒自主張。
  為愛風流高格調,最堪塵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纖巧,不把雙眉鬥畫長。
  此日狀元遭厄難,慇懃全仗硬擔當。
  總兵官軍令已出,黃鳳仙把個南人不怕死的話,南人不肯遺下披掛、兵器、鞍馬的話,魍魎鬼作吵的話,細細的說了一遍。總兵官大驚,說道:「喜得你來稟我,不然我一家大小不得安寧。凡事悉依你處就是。」黃鳳仙大喜,心裡想道:「果中我唐狀元之計。」三通鼓響,黃鳳仙押出南朝四員將帥,逕出東門,出在東門之處柴篷左側。張狼牙把個眼瞧一瞧,果然是四副披掛,四副兵器,四副鞍馬。他忍不住心頭大怒,大喝一聲,把個渾身的繩索,逐寸逐分的斷了。那三員將帥都尋著活扣兒,一扯一個空。各人得了各人的披掛,各人拿了各人的兵器,各人跨上各人的鞍馬,一擁而來,齊奔寶船之上。
  卻說總兵官主蓮英聽知道這一場凶報,咬牙切齒,怒目圓睜,罵說道:「好賤婢!你有多大的本領。焉敢賣國求榮!」即時點起精兵一枝,取出披掛,跨鞍上馬,開了東門,一逕趕將來,高叫道:「賣國求榮的潑賤婢哪裡走?」唐狀元聽見有人吆喝,說道:「黃夫人,倘或有人趕來,我和你怎麼處?」黃鳳仙道:「-手不敵兩掌,我和你四個人,倒反怕他一個人麼?」唐狀元道:「只因他的術法有些不好處得。」黃鳳仙道:「他的術法在我手裡,你過會兒看我破來。道猶未了,王蓮英一人一騎,當頭一枝女兵隨後,竟直趕近身來。唐狀元叫黃游擊護衛元帥先走。他這三個勒轉馬來,一字兒擺著:黃鳳仙在中,唐狀元在左,張狼牙在右。只見王蓮英擺開陣來,高叫道:「狗爛肉,我費心拿的人把你受用,你還把我的江山都賣了來。」黃鳳仙道:「你還不羞哩!你把你父母生來兩塊皮,哀求了一日還沒有人要,還說是你拿的人我受用。」起手就是一刀。王蓮英急忙的還一刀,你一刀,我一刀,兩個番將,兩騎番馬,兩張番刀,砍做一砣兒。王蓮英恨不得一口涼水把個黃鳳仙一口吞在肚子裡,抖擻精神,越戰越英勇。唐狀元又恐怕黃鳳仙不得勝,一騎馬,一桿槍,斜曳而來。王蓮英看見唐狀元幫殺,心上越發碾酸,提起口刀,單戰唐狀元。戰了三五合,王蓮英又撥轉馬走。唐狀元要在黃鳳仙面前賣弄手段,竟趕他下去。黃鳳仙曉得總兵的毛病,也只得跟他下去。可可的王蓮英捧出鐵桶來,飛出黑煙來。看看的黑煙又要往下落,只見黃鳳仙袖兒裡面飛出一個烏鴉,那烏鴉一飛,飛在天上,一個鷂子翻身,卻又落將下來,緊緊的落在王蓮英的頭上,那一股黑煙都不見了。王蓮英看見破了術法,沒興而去。
  這三位回馬不用鞭,逕到寶船上。唐狀元道:「你總兵官那一股黑煙,是個甚麼術法?」黃鳳仙道:「叫做蜘蛛羅網法。鐵桶兒裡面是個蜘蛛,掀開了桶蓋,那蜘蛛就飛上去。飛上去復飛下來,抽出的絲就把個人捆縛得定定。故此叫做蜘蛛羅網法。」唐狀元道:「黃夫人,你袖兒裡飛出來的是個甚麼法?」黃鳳仙道:「是個烏鴉法。蜘蛛看見了烏鴉,自身難保,還肯吐絲哩!故此就破得他的。」唐狀元道:「妙計,妙計!」到了寶船上,拜見元帥。元帥甚喜,頒賞有差。相見大小將官,大小將官甚喜,哪個不說道:「天姿國色,蓋世無雙。」哪個不說道:「唐狀元是個才子,黃鳳仙是個佳人。才子佳人信有之。」唐狀元道:「今日無事,休息一番。」黃鳳仙道:「我那王總兵昨日敗陣而去,不知怎麼氣滿胸膛。一會兒就好來廝殺也。」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王總兵在陣前討戰,坐名要黃鳳仙。」元帥道:「選下精兵一枝,跟著黃鳳仙出馬。」馬公公道:「新降的婦將,未知他心腹何如,恐有裡應外合之變。」元帥道:「黃鳳仙忠良謹厚,不必過疑。又且疑人莫用,用人莫疑。」馬公公道:「元帥之言,見得最大。」即時差下黃鳳仙出陣。
  黃鳳仙出在陣前,看見個王蓮英,自古道:「恩人相見,分外眼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王蓮英高叫道:「你那敗壞我夷邦風俗,辱國的賤人,早早下馬受我一刀,免得費我手腳。」黃鳳仙大笑,說道:「我把你這個賤婢,你死在頭上,還不省得。」拍馬舞刀,直取王蓮英的首級。王蓮英大怒,說道:「你是何等的人?敢來犯我上輩!」急架相迎。兩家子殺在一處。黃鳳仙心生巧計,兜轉馬走回來。王蓮英殺得氣起,竟自趕下來。黃鳳仙扭轉身子,撲地一響。王蓮英眼快,看見是枝箭飛過來,連忙的撇一刀。撇一刀不至緊,把枝箭撇做了兩段,每一段中間就爆出十枝小箭來,都射著王蓮英的身上。早已一枝中了他的左腿,一時間忍不過疼,敗陣而去。原來這個箭總是一枝大箭,箭裡面藏著二十枝小箭,不用弓,不用弦,只在袖兒裡遞將出去。對敵的看見箭來,小不得把個兵器來隔。隔斷了那枝大箭,卻不爆出那些小箭來?又多又快,少不得傷人。名字叫做個子母箭。這是黃鳳仙遇著神師所授,百發百中,故此王蓮英受了他這一虧。
  黃鳳仙借了這些贏勢兒,趕他下去。王蓮英又古怪,逕跑到海邊上。黃鳳仙也趕到海邊上。一趕趕急了他,王蓮英連人帶馬,一轂碌跳進海裡去了。黃鳳仙罵道:「潑賤人,我曉得你死在頭上,只是便饒了你得個囫圇屍骸。」掌起得勝鼓,逕回寶船。元帥大喜,賞賜甚厚。黃鳳仙領了賞賜回來,唐狀元道:「只怕你總兵官是個詐死。」黃鳳仙道:「詐死除非是個水囤之法。我平生不曾看見他有這個法兒。」
  到了明日,藍旗官報道:「昨日女將王蓮英又來討戰。」唐狀元道:「我說是個詐死。」連元帥也吃了一驚,說道:「可看得真麼?」藍旗官道:「一則形象無差,二則他自家稱名道姓,豈有個不真的?」馬公公道:「夷人心術不端,即此一事,就看得他破了。」王爺道:「假捏軍功,依律該斬。」元帥叫過黃鳳仙來,吩咐道:「你昨日這一功,卻有些不實哩!」黃鳳仙道:「非末將敢欺元帥冒認大功,委果是他跳下海去,眾軍士所共見的。」元帥道:「你是夷人,不知我朝法度。假捏軍功,依律處斬,你可曉得麼?」黃鳳仙道:「曉得了。容末將再去陣前,將功贖罪罷。」元帥道:「這個也通。」唐狀元看見元帥說個「也通」兩個字,他就曉得元帥心上還有些疑惑,朝著上打一拱,說道:「末將願同黃鳳仙出陣,一則監軍,二則助他一臂之力。」元帥依允。
  兩個人即時披掛上馬。王蓮英迎著就叫道:「爛狗肉,你可曉得我的厲害麼?」黃鳳仙道:「饒你厲害,我要活捉你來。」二人大戰,戰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王蓮英手裡又在撮撮弄弄,撮弄出一個小小的葫蘆,不過三寸來長,正在朝著太陽來晃也晃。唐狀元先前就看見了,帶過馬來,照著他的葫蘆就是一槍。一槍不至緊,戳得個葫蘆有千萬道的金光一進而出。唐狀元的兩隻眼,如同兩道閃電一般,一隻眼一道閃電,又還開得個眼?不覺的撲一聲響,掉下馬來。王蓮英伸起刀就要動手,嚇得個黃鳳仙魂不附體,連忙的架住,救起了唐狀元。王蓮英又尋著黃鳳仙,單單廝殺。殺了一回,也拿出個葫蘆,朝著太陽晃一晃,就爆出十萬道金光來。黃鳳仙看見笑了一笑,說道:「這是我老娘多年不用的,你敢抄這舊文章來哄我麼?」輕輕的張開口,對著西北上歎一口氣,早已不見了那個萬道金光。王蓮英看見一法不中,二法不成,連忙的飛過一口劍來,砍著黃鳳仙的頂陽骨上。黃鳳仙又笑了一笑,把個手指頭兒一指,那口劍輕輕的插在地上。王蓮英看見不能取勝,心上有些慌張。只見黃鳳仙手裡又拿了箭來,王蓮英越加慌了,說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不要把那個暗箭傷人。明日來,我和你明日決一個勝負。」黃鳳仙道:「你今番曉得我老娘厲害麼?」各自散陣。黃鳳仙同著唐狀元得勝歸來,元帥大喜,又行賞賜。
  明日兩家又是這等對陣。王蓮英說道:「賤人,今日若不斬你首級,誓不回兵!」黃鳳仙道:「我今日不斬你的驢頭,也不住手。」兩個人一行說著話,一行就翻過臉來,提刀大戰。雙戰了二三十合,王蓮英詐敗佯輸,走下陣去。黃鳳仙明知其計,偏不怕他,偏要趕他下去。原來王蓮英是個拖刀之計,兩馬相近,扭轉身子來,劈頭就是一口繡鸞刀。黃鳳仙的馬跑發了收不住,那一刀可可的照著他的頂陽骨上下來。唐狀元看見,嚇得渾身抖戰,急忙的架起槍來,大喝一聲道:「畜生哪裡走!」原來聖天子有百神相助,大將軍有八面威風。唐狀元這一聲喝,喝得個黃鳳仙的馬倒退了三五步,那一刀緊緊的掉在他的馬面前。王蓮英收起了刀,叫做個單絲不線,孤掌難鳴。一個怎禁得他兩個?沒奈何又走到海邊上,又跳在海裡去了。唐狀元道:「這是個脫身之法,我和你把軍馬扎住在這裡,看他幾時上來。」一日守到日西,杳無蹤跡,方才收兵罷戰,報與元帥得知。元帥重賞。
  到了明日上,藍旗官又來報道:「番將討戰。」元帥心上有些吃惱,說道:「西洋地面,專一出這等一個女人,倒有些費嘴。」洪公公道:「這女人都是些邪術,何不去請天師來作-區處?」去問天師,天師道:「還是國師。」又問國師,國師道:「要貧僧擒此女人,先要選下一員好漢,聽貧僧的號令。」元帥道:「要個甚麼好漢?」國師道:「要個不怕天地、不怕鬼神、水裡水去、火裡火去,這等一個好漢才去得。」元帥道:「帳下諸將哪個去得?」道猶未了,只狼牙棒張柏大叫道:「末將不才,其實去得。」元帥道:「怎見得你去得?」張柏道:「末交不怕天地、不怕鬼神、水裡水去、火裡火去,故此去得。」國師道:「這個女總兵善能人水,他每番詐敗佯輸,跳到海裡去。你明日和他交手之時,他在前面跳下海,你在後面也要跳下海。又要在海裡面和他大殺一場,且要拿得他上來,才算你去得。」張狼牙想一想說道:「跳下海去不至緊,卻不淹死了我?我做個魍魎之鬼,怎麼能夠再來斬將立功?怎麼能夠再生還大明國?這個事成不得。」心裡不肯去,口裡不作聲。國師早已知其意,笑一笑說道:「你這個人有勇無謀,成不得甚麼大事。再有哪個好漢去得?」道猶未了,黃鳳仙跪著稟道:「末將不才,勉強去得。」國師道:「那女將下海,你也要下海,須是不怕死,才去得哩!」黃鳳仙道:「既然有心為國,一死何辭?」國師看見他英雄慷慨,心裡老大的服他,即時間袖兒裡取出一件寶貝來,交與黃鳳仙。黃鳳仙接在手裡一看,只見是個滴溜圓圓眼大的一顆珠兒。黃鳳仙道:「國師老爺在上,敢問這個寶貝叫做甚麼名字?」國師道:「叫做個碧水分魚。」黃鳳仙道:「甚麼叫做個碧水分魚?」國師道:「拿它在手裡,跳下水時,水分兩開,中間讓出-條大路。凡是蛟龍魚鱉,無所不見,故此叫做個碧水分魚。我南朝算命的先生,都寫它做個抬牌,正取它這一段好處。」黃鳳仙道:「我那個女總兵還會駕霧騰雲哩!」國師道:「我別有調度,你只管放心前去。」黃鳳仙拜謝國師,拿了寶貝兒去。張狼牙說道:「我的膽子略小了些些兒,哪裡曉得有這等的寶貝。」這叫做是個當場不展,背後興兵。國師又請過天師來相見,請他駕起草龍,專等海裡的妖精騰雲上來,擒拿著他,不可輕放。
  安排已畢,到了明日早晨,王蓮英又來討戰。黃鳳仙單刀出馬,兩個人殺做一砣兒。殺了一會,五蓮英還是昨日的舊譜子,照著個海邊上只是一跑。黃鳳仙大笑了三聲,說道:「你今番再走到哪裡去也!」王蓮英連人帶馬跳下海裡去了。黃鳳仙道:「潑賤人,你會下海,偏我不會下海麼?」連人帶馬,也跑下海去。王蓮英心裡想道:「這個賤人,今日自送其死。」勒轉馬來,兩家子在海裡面,又大戰了二十多合。王蓮英看見海裡水每每的分開去,不淹著個黃鳳仙,黃鳳仙在水裡越戰越精爽,他心裡就曉得有些不停當,念動真言,宣動密語,連人帶馬,一駕黑雲,騰空而起。黃鳳仙大怒,說道:「你會騰雲,偏我不會騰雲哩!」也是一駕黑雲,騰空而起。王蓮英在頭裡,張天師看見他起來,一個九龍神帕撲的一聲響,罩將下來。黃鳳仙聽見撲的一聲響,怕有個甚麼疏失,急忙的落下雲來,先在地上。只見王蓮英一罩罩著,掉將下來。剛剛的掉將下來,黃鳳仙就走近前去,照頭一刀,砍下一顆首級。天師落下了草龍來,黃鳳仙已是提著個鮮血淋漓的一顆首級。黃鳳仙道:「不知天師在上,小將僭了。」天師收了寶貝,說道:「斬將搴旗,怎麼論得一僭字。」見了元帥,獻上首級。元帥大喜,重頒賞賜,大設筵宴。元帥道:「今番女人國再沒有這等一個對頭了。」眾將官道:「眼見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哪曉得那個女王,聽知道總兵官砍了頭,倒嚇得兢兢戰戰,吩咐女學士撰下降書降表,吩咐女尚書備辦進貢禮物,吩咐女百姓安排香爐花瓶,迎接天使。猛然間,東宮裡閃出一個紅蓮宮主來,朝著女王行了一個禮,說道:「父王有何事煩惱?何不說與孩兒得知。」女王卻把個南朝寶船,黃鳳仙投降,總兵官被殺各項的事情,細說了一遍。紅蓮宮主道:「些小之事,何足掛懷!」女王道:「你怎麼看得這等容易?」宮主道:「不是孩兒誇口所說,仗著父王的洪福,憑著孩兒的本領,拿過黃鳳仙來,砍他萬段,抓過他寶船來,碎為齏粉,此有何難?」女王道:「他船上還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他船上還有一個僧家,拜為護國國師,能懷揣日月,袖囤乾坤。你還在那裡做夢哩!」宮主道:「不要說個做夢,我把那個道士,殺得他九梁星裡不見了冠兒;我把那個僧家,殺得他南無阿彌不見了圓帽。」女王道:「你生長閨門,深居庭院,怎曉得個廝殺的事?」宮主道:「孩兒不省,自幼兒幽閒無事,精通六韜三略;長大時曾遇天仙,傳授我一千兵法。正是幼而學,壯而行,今番卻是該我施展的日子。」女王道:「孩兒,你若武藝不精,不可自送其死。」宮主道:「螻蟻尚且貪生,豈可孩兒不忖量,自送一個死?」女王道:「既如此,全仗你這一功。」
  紅蓮宮主辭了父王,點齊一枝兵馬,竟出白雲關而來。藍旗官報上中軍。元帥道:「怎麼又有一個甚麼女將?」藍旗官道:「他自稱紅蓮宮主,口出不遜之言。」王爺道:「既是口出不遜之言,一定是有膽本領。」老爺道:「叫過黃鳳仙來,問他一個端的,就見明白。」問到黃鳳仙,他說道:「有便有一個紅蓮宮主,並不曾曉得他有甚麼本領。」元帥道:「帳下哪一員將官領兵出陣?」道猶未了,左先鋒張計應聲道:「未將不才,願領兵出陣,擒此夷女。」元帥道:「這又是一個新來的女將,你不可易視於他,恐失威望。」張先鋒道:「謹依將令,不敢疏虞。」提起一張大桿豹頭刀,騎一匹銀鬃抓雪馬,領了一枝鐵甲夜寒兵,飛陣而去。擺一擺虎頭,睜一睜環眼,只見番陣上站著一個女將軍:
  巧樣佳人鬢挽雲,金裝摜甲越精神。
  眉分柳葉一彎翠,臉帶桃花兩朵春。
  勒馬自知心上事,迎風誰是意中人?
  西洋絕域偏孤零,雲雨巫山認未真。
  張先峰高叫道:「來者何人?敢攔我的去路?」那女將道:「吾乃西洋女兒國國王位下東官侍御紅蓮宮主是也。你是何人?」張先鋒道:「我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前部左先鋒張計是也。」宮主道:「你既是南朝大明國欽差官,也該曉得三分道理,怎麼苦苦的上門欺負人?」張先鋒道:「你這蕞爾小國,偏敢抗拒天兵,怎麼說個欺負二字?」宮主道:「怎見得是個抗拒?」張先鋒道:「你不抗拒,怎不早早的遞上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獻上傳國玉璽?」紅蓮宮主大怒,說道:「你無故侵犯我的國土,還講甚麼降書降表!」道猶未了,照頭就是一刀。張先鋒就還他一刀。自古道:「容情不舉手,舉手不容情。」一往一來,一上一下,大戰三五十合,不分勝負。紅蓮宮主心生巧計,故意的把個刀虛晃幾晃,敗陣而走。張先鋒看見他的刀法錯亂,只說他是真,放心大膽,趕他下去。只見官主懷裡取出一件東西來,口裡說道:「佛爺爺!佛爺爺!你便把個寶貝兒與我,不知它靈也不靈?」連忙的舉起來,望空一撇。那寶貝就現出萬道爭光,千層瑞氣,呼一聲響,正照著張先鋒的頭上落將下來,把個張先鋒打得東歪西倒,支架不住,滾在地上。番陣上一聲梆響,一群女將擁走了一個張先鋒。到了明日,紅蓮宮主又來討戰。元帥道:「陷了左先鋒;老大的沒趣。」只見右先鋒劉蔭朝著元帥打個拱,說道:「末將不才,願領兵出陣,報復左先鋒之仇。」元帥道:「這女將軍都是些術法,你們出陣的最要提防他。」右先鋒道:「末將知道。」拽起一桿雁翎刀,跨著匹五明馬,領了一枝新選鋒,飛跑出陣,喝聲道:「潑賤婢,你可認得我劉爺麼?」掄起那一口刀,就像舞流星的一般,呼呼的只聽見響。紅蓮宮主擋不得手,不上兩三回,撇一下刀,敗陣而走。劉先鋒道:「這又是個賺法,我只是一個不趕他,看他把我怎麼。」紅蓮宮主一逕而去了,漸漸的去得遠,漸漸的進了關。劉先鋒道:「我也且回船再來。」停鞭緩轡,迤邐而行。哪曉得紅蓮宮主悄悄的在後面趕將來,拿起個寶貝,吹了一口,手裡一撇。那一吹不至緊,就像轟天划地的一個響雷公,那一撇不至緊,早已萬道金光,千條瑞氣。一個響雷公就落在劉先鋒的頭上,任你就是個孔夫子,也迅雷風烈必變,番陣上一聲梆響,又擁走了一個劉先鋒。
  到了明日,紅蓮宮主又來討戰。元帥還不曾開口,只見狼牙棒張柏高叫道:「蛙蟲小輩,何足道哉!饒他就是爪哇國的王神姑,也不過如此!」把個鐵襆頭往下捺一捺,把個牛角帶往上掐一掐,把個狼牙棒手裡擺一擺,說道:「元帥少坐片時,容末將擒此妖婢。」攀鞍上馬,跑出陣前,劈頭就扯開喉嚨來,大喝一聲:「唗!」就像半天中一聲霹靂。喝聲未絕,雨點般的狼牙釘搗將去。那張千戶人又黑,馬又烏,力又大,勢又凶,狼牙釘又重,搗得個紅蓮宮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個倒栽蔥,翻在馬鞍鞒下。只聽見他口裡叫道:「菩薩!菩薩!你這個可靈驗麼?」張狼牙只說是搗得他慌了,口裡叫「菩薩」,哪曉得他手裡還在鬼弄。張狼牙看見他滾在地上,提起刀來取他的首級。只見豁喇一聲響,爆出萬道金光,千條紫霧,一座泰山壓在張狼牙頭上。番陣上一聲梆響,又擁走了一個張狼牙。解上女王,女王道:「權且寄監。」紅蓮宮主怕他監裡作吵,吩咐道:「殺了罷。」剛剛的拿出力來,張狼牙照像前番火燒的故事,盡著氣力吆喝一聲。吆喝這一聲不至緊,渾身上的繩索,又是逐寸逐分的斷了。掣過狼牙釘來,左衝右突,前滾後掀,恰像個搜山的羅剎,哪一個敢近他的身邊。抓住了烏錐馬,只是一走如飛。見了元帥,把這些廝殺的事說了一遍。元帥道:「你還鹵莽了些。」張狼牙道:「那時節若得兩個幫手,也不遭他的毒害。」元帥道:「今番多差幾員大將去。」
  到了明日,紅蓮宮主又來。南陣上三通鼓響,擁出兩員大將:左邊是征西遊擊大將軍黃彪,右邊是征西前營大都督公子王良。高叫道:「你是甚麼樣的潑賤婢?有多大的本領,敢生擒我上邦的大將麼?」兩員將,兩騎馬,兩般兵器,殺得天花亂落如紅雨,海水翻騰作雪飛。只見紅蓮宮主白白嫩嫩,面如出水荷花;裊裊婷婷,身似風中細柳。坐在那馬上,雖然有一種風情,肚子裡包藏的都是些殺人的肝膽。他看見南陣上來得凶,曉得不是個好相識,哪裡敢交手?撥轉馬只是望本陣而逃。這兩個將軍殺得性起,也不記得他有甚麼妖術,跑著馬趕向前去,一心只是要拿住他。
  畢竟不知這一趕還是輸,還是贏,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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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2 02:37: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天師大戰女宮主 國師親見觀世音



  詩曰:
  陰風獵獵滿旌竿,白草颼颼劍戟攢。
  九姓羌渾隨漢節,六州番落從戎鞍。
  霜中入塞雕弓響,月下翻營玉帳寒。
  底事戎衣著紅粉,敢誇大將獨登壇。
  卻說黃游擊、王應襲碾著紅蓮宮主,只指望活捉他。哪曉得他扭轉身子來,一聲響,就有萬道金光,千條紫氣,一個人照頭一下。也不知是個山崩將下來,也不知地塌將下來。番陣上一聲梆響,早已斷送了兩個將軍。紅蓮宮主得勝而去,不勝之喜。藍旗官報上中軍,元帥大怒,說道:「無端潑婦,敢生擒我四將,成個甚麼體面!」王爺道:「斬妖縛邪,天師還是專門的。」元帥去請天師,天師即時出馬。紅蓮宮主看見南陣上擂鼓三通,一聲信炮,跑出一枝軍馬來。前後左右,旌旗閃閃,殺氣騰騰,中間一桿皂纛,皂纛之下坐著一員將官,眉清目秀,美貌修髯,頭上戴著一頂九梁冠,身上披著一領雲鶴氅,提一口七星寶劍,跨一匹青鬃駿騎,心裡想道:「來者莫非就是甚麼引化真人張天師?待我叫他一聲,看他怎麼?」高叫道:「來者莫非是個道士麼?」天師喝聲道:「唗!我乃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你敢說甚麼道士?」宮主道:「我把你這個誅斬賊,你又沒有三個頭,你又沒有四個臂,何敢領兵侵犯我國?」照頭就是一刀。好天師,就還他一劍。你一刀,我一劍,戰到三五合,天師劍頭上噴出一道火來。宮主道:「天師,你手段不如,空激得劍頭上出火。」道猶未了,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天師口裡喝上一聲:「到!」只見正南上掉下-個天神,臉如赤炭,發似硃砂,渾身上下恰如火燎的-樣,睜眉怒眼,手執金鞭,朝著天師打個拱,說道:「天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天師起眼一看,原來是個赤膽忠良王元帥。天師道:「這女兒國出一個甚麼紅蓮宮主,無限的妖邪,拿了我南朝四員大將,阻我的去路。相煩天神替我擒他過來,才可以過得這一國。」王元帥得了道令,-駕祥雲,騰空而起,落下雲來,把個紅蓮宮主照頭一鞭。打得紅蓮宮主萬道金光,千條紫燄,反把王靈官一雙眼如煙薰一般,如火燎一般,如針刺一般。王元帥不得他到手,駕雲而去。
  天師道:「有此潑婦。」連忙的一連燒了幾道飛符,天上一連掉下了一干天將。天師抬頭-瞧,原來是龐、劉、苟、畢四位元帥,齊齊的打一拱,說道:「天師呼喚小神們,哪裡使用!」天師道:「相煩四位天神,擒此夷女。」四員得了道令,落下雲來,擒拿宮主。只見宮主身上進出萬道金光,四邊廂都是些騰騰紫霧,那宮主就腳踏著金光而起。金光一丈,宮主高一丈;金光十丈,宮主高十丈;金光百丈,宮主高百丈;金光千丈,宮主高千丈;金光萬丈,宮主高萬丈;一高就高在半天之上。四位天神回覆道:「此女人已成仙體,小神們未易擒拿。」四位天神駕雲而起。天師道:「這等一個女人,會成甚麼仙體?卻也是個異聞。」
  道猶未了,那宮主的寶貝望空一撇,萬道金光,千條紫霧,豁喇喇的響將來。天師也沒奈何,跨上草龍而起。轉到中軍,渾身是汗,氣喘做一堆。元帥大驚,說道:「天師為何這等模樣?」天師卻把個始末緣由告訴了一遍。元帥道:「天師尚然如此,何況這些將官!」馬公公道:「似此難征,不如收拾轉去罷!」王爺道:「兵至於此,有進無退,怎麼說個轉去的話?縱有甚麼妖邪,還有國師在那裡,偏你會愁些。」元帥只得去請國師。國師道:「貧僧也只好去勸解他一番。」
  到了明日,藍旗官報紅蓮宮主討戰。國師戴一頂舊舊的,毗盧帽,著一件舊舊的爛袈裟,一手缽盂,一手錫杖,一個兒逐步的搖也搖,搖近前去。紅蓮宮主曉得南朝的長老有偌大的神通,他也不敢怠慢,問說道:「來者莫非是金碧峰長老?長老,你既是一個出家人,豈不知佛門中三規五戒?怎麼今日跟隨著這些造孽中生,墮落這多孽障?」國師道:「宮主在上,非是貧僧出家人肯墮孽障。只因我萬歲爺要跟尋玉璽,故此奉命而來。」宮主道:「玉璽不在小國,你何故苦苦加兵?」國師道:「既是玉璽不在,須得一封降書降表,倒換一張通關牒文,日後才好回話。」宮主就有些不快活,說道:「長老差矣!小國自來不曾通往你大國,怎麼逼勒我要降書降表?你莫怪我說,有我在一日,你這些船難過一日。」國師道:「阿彌善哉!我這寶船上有戰將千員,雄兵百萬,豈可就不得過去。」紅蓮宮主說道:「你也把這大話來謊我。我連日出陣,我連日生擒你大將,只走得一個黑臉賊。雖然走了這一次,終久是個甕裡鱉,船裡針,走到哪裡去?」國師道:「阿彌陀佛!我南朝的大將,倒也有些難拿哩!」紅蓮宮主大怒,喝聲道:「唗!莫說是你大將難拿,就要拿你這個和尚,何難之有!」國師道:「也有些難處!」紅蓮宮主把馬一夾,提起刀來,就要照頭一下。國師不慌不忙,把個九環錫杖到地上一畫。只見宮主的馬,望後就退走了幾十丈之遠,打死也不上前去。
  宮主心裡想道:「這和尚是有些本領,連我的馬也怕他。」卻又取出那九斤四兩重的銅錘來,照國師頭上一錘。這一錘正中在老爺的頂陽骨上,早已打得金光直上,紫霧斜飛。那金光直上,就結成一朵千葉的寶蓮,把個銅錘托起在半天雲裡,動也不動。宮主道:「好厲害也!」連忙的取出一口喪門劍來,望空一撇,直取國師的首級。國師不慌不忙,把個手指頭兒一指,那口劍就化做一個紅紅綠綠的蝴蝶兒,迎風飛了。宮主道:「這和尚好厲害,連我的兵器都去了,我豈肯與他甘休!」取過一壺百發百中的九枝箭來,一齊照著國師的身上,豁喇喇一響,都中在國師身上。國師把個袈裟兒抖一抖,那九枝箭都掉將下來。宮主道:「那些爛袈裟有個射不穿之理,好厲害!」連忙的取出寶貝來,望空一撇,只見金光萬道,紫霧千條。國師慢慢的把個缽盂也一撇,只指望收他的寶貝來。原來他的寶貝也厲害,就把個缽盂托在半天之上。國師收下缽盂來,宮主收下寶貝去。國師心裡想道:「這是個甚麼寶貝?卻不曉得它的根苗,怎麼好處?」一聲念佛,計上心來:「且把個四大色身閃一閃,閃他家去坐下,待我細細的查他一番,看是怎麼?」想猶未了,那宮主又把個寶貝飛來。國師閃一個空,應聲而倒,三魂渺渺歸陰府,七魄茫茫入九泉。那宮主看見個打死了國師,歡天喜地,只是不敢過來取他首級,躍馬而歸。歸見國王,告訴道:「殺敗了南朝道士還不至緊,今日又打死了南朝僧家,得了全勝。不日之間,掃盡了那些寶船,拿盡了那些將帥,我國家苞桑磐石,永保無虞。」女王道:「多虧了孩兒這一番保國之功。」安排筵宴,大賞三軍。一連就是三五日。
  卻說國師閃了宮主回去,慢慢的又收拾起四大色身,歸到寶船之上,見了元帥,告訴元帥這一段利害。元帥道:「怎麼處他?」國師道:「容貧僧去查他一查,再作區處。」元帥道:「他明日又來討戰,教那個擋他?」國師道:「是我閃了他一閃,他一連有三五日不來。」元帥道:「既如此,就是有緣。」國師老爺歸到千葉蓮台之上,叫過非幻禪師來,問他道:「你如今五囤之中,還是哪一囤快些?」非幻道:「還是水囤快些。」老爺道:「你今夜囤進女兒國紅蓮宮主的宮裡,看他身上是個甚麼寶貝?看他寶貝放在哪裡?得下手處,就下手一番;不得下手,你逕自回來。」非幻道:「徒弟就去。」非幻禪師盤著雙膝,坐在禪牀上。老爺吩咐取過一碗淨水來,放在禪牀之下。非幻禪師早已過了白雲關,進了女兒國,滿宮殿裡面耍了一周,卻來到紅蓮宮主的宮裡。只見紅蓮宮主懷裡金光紫氣,五色成文,卻不看見是個甚麼。非幻心裡想道:「這個寶貝,除非到晚上睡時,才得他的到手。」到了日西,到了黃昏時候,到了一更多天,紅蓮宮主淨了手,燒了香,脫下了衣服,去上眠牀。非幻伺伺候候,只見胸脯前一個紫錦袋兒。非幻道:「這個袋兒卻是它了。」只見他又不取下來,帶著在眠牀之上,怎麼好?又想道:「除非是他睡著了,才下手得他。」看看的到了三更上下,仔細聽上一聽,那宮主睡得著,只聽見一片呼呼的鼾響。非幻道:「正是這時候了。」輕輕的伸起手來,把個袋兒摸一摸,只見那紅蓮宮主撲地一聲響。現出三個頭,六個臂,臉如潑血,發似硃砂,一根降魔杵拿定在手裡,擺也擺的。嚇得非幻禪師魂不附體,一個筋斗翻將過來。原來那錦袋兒裡面,卻是個佛門中頭一件的寶貝,常有護法諸天守著,故此驚動了他,就有三頭六臂,狠將起來。非幻禪師吃了一嚇,歸到千葉蓮台之上,見了國師。國師道:「是個甚麼寶貝兒?」非幻禪師卻把個錦袋兒的始末緣故,細說了一遍。國師道:「似此說來,是我佛門中寶貝。」
  即時間入了定,吩咐徒弟:閉上了門,掌上了燈,丟下四大假相,一道金光,竟到靈山會上,見了釋迦牟尼佛,說道:「西洋女兒國出一宮主,本領厲害,敢是甚麼精怪,偷了我佛門中寶貝?煩你查一查。」牟尼佛看見燃燈老祖,不敢怠慢,細查了一番,佛門中寶貝一件不少。老祖又離了靈山,一道金光,逕到了東天門火雲宮裡,見了三清祖師,說道:「西洋女兒國出一宮主,本領厲害,敢是甚麼精怪,偷了祖師門下甚麼寶貝?相煩查一查。」三清祖師看見是個燃燈老祖,不敢怠慢,細查了一番,玄門中的寶貝一件不少。老祖又離了火雲宮,一道金光,逕到南天門靈霄殿上,見了玉皇大天尊,說道:「西洋女兒國出一宮主,本領厲害,敢是甚麼妖精,偷了天曹中甚麼寶貝?相煩查一查。」玉皇看見是個燃燈老祖,不敢怠慢,細查了一番,天曹中一件寶貝不少。佛爺道:「除了這三處,有個甚麼寶貝?不如再轉去親自看一看。」
  一道金光,轉到千葉蓮台之上。恰好的元帥差人相請。見了元帥,元帥道:「這女將數日不曾來,今日又來討戰,口出不諱之言。」國師道:「他甚麼不諱?敢說是打死了貧僧麼?」元帥道:「果有此話。」國師笑了一笑,起身而去。去到路上想了一想,叫聲:「揭諦神何在?」只見正西上掉下一個金頭揭諦神來,跪著說道:「佛爺呼喚小神,何處使用?」佛爺叫他起來,輕輕的說道:「如此如此,不可泄漏天機。」金頭揭諦神應聲而去。國師老爺慢慢的大搖大擺,還是那個毗盧帽,還是那個袈裟,還是那個缽盂,還是那個錫杖。紅蓮宮主遠遠的望見了,吃了一驚,說道:「原來這個和尚還不曾死哩!咳,一向錯認了他。」也等不得他到身邊,劈頭就是一響,一個寶貝落將下來,把個國師又打翻了,跌在地上。宮主道:「前番放了他,故此他還不死。今番綁他回去也。」一聲梆響,一群女兵擁將國師去了。宮主道:「這個和尚光頭光腦,有些弄嘴,不要留他。」吩咐刀斧手即時處斬。一會兒,把個國師斬了。一會兒,把個國師的首級懸掛起來,掛在城樓之上,號令諸色人等。女王說道:「孩兒成此大功。」宮主道:「都是父王洪福,孩兒才有此大功。」哪曉得打的是個揭諦神,綁的也是個揭諦神,斬的也是個揭諦神,老爺的真性,已自先在紅蓮宮主的宮裡。宮主滿心歡喜,轉回本營,逕進佛堂裡面。原來這個宮主好善,另有一所佛堂,堂上供養的是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宮主進了佛堂,燒了一枝香,拜了四拜,說道:「多謝菩薩的寶貝,今日才能夠斬得和尚,明日才退得南朝的兵馬。」又拜了兩拜,卻解下了紫錦袋兒,放在菩薩的桌子上,取出寶貝來抹了兩抹,又燒了一炷香,又拜兩拜,卻才收拾起來,帶在胸脯骨上,轉進臥房之中去了。國師張開個慧眼,看得真真的。你說這個寶貝豈是等閒的?原來是觀世音菩薩的楊柳淨瓶兒。國師道:「有此寶貝,怎麼不厲害!」
  連忙的走出宮來,一道金光,竟到南海補陀落伽山上潮音洞裡,見了觀世音,問說道:「菩薩,你們不見了寶貝,也不尋哩!」菩薩道:「沒有甚麼寶貝不見。」佛爺道:「你的淨瓶兒往哪裡去了?」菩薩看見是個燃燈古佛,不敢隱瞞,說道:「淨瓶兒有些緣故,不是不見了。」佛爺道:「是甚麼緣故?」菩薩道:「因是西洋女兒國國王生下-個頭胎宮主,他心心是佛,口口是經,甚是敬奉於我。我的意思要轉度他到中華佛國,故此把個淨瓶兒與他,以防夷人侵侮,豈是不見了寶貝兒?」佛爺道:「多謝你轉度他到我中華佛國。這如今我中華佛國已經受了他許多的虧苦!」菩薩是個救苦救難的,聽見說是受了許多虧苦,他就放下臉來,說道:「原來這個弟子不中度化的。」佛爺道:「不但只是受他的虧苦,他阻住了我們去路,你教我們幾時得回朝也。」菩薩道:「佛爺饒罪,容弟子明日差下龍女,去取回來。」
  佛爺謝了菩薩,逕轉蓮台去見元帥。元帥吃了一驚,說道:「國師老爺,你是人麼?你是鬼麼?你是天上掉下來麼?你是地下長出來麼?」國師道:「阿彌陀佛!元帥,你怎麼講這等話?」元帥道:「你昨日已自敗陣在宮主處,怎麼今日又會生還?」國師道:「昨日砍頭的另是一個,不是貧僧。」兩個元帥,大小將官,都不准信。元帥道:「國師老爺,你在哪裡去來?」國師道:「是貧僧去女兒國,看那四員大將來。」元帥道:「他們受人監禁,你怎麼看得他來?」國師道:「你不信,貧僧-會兒取他回來。」元帥道:「也難講就取得回來。」國師轉上蓮台,叫過非幻禪師來,吩咐道:「你再去女兒國司獄司監裡,取出我們四員大將回來。出門之時,你把個淨水滴他三點,要他得知。」非幻禪師依命而去,去到司獄司,見了四員大將。四將都吃一驚,都說道:「老禪師,你在哪裡來?」非幻道:「我承師父的佛旨,特來取你們回船。」都說道:「我們監在牢獄之中,怎麼容易得脫?」非幻道:「你們都跟著我走,只要緊緊的閉了眼,不許擅自睜開,直等我喉嚨裡咳嗽的響,你們才方睜開眼來。」四員大將一齊閉著眼,跟定了個禪師。禪師領在頭裡,口裡念念聒聒,把個淨水碗裡的水滴了他三點。一會兒咳嗽一聲,四員將官一齊睜開眼來,一齊站著在元帥的帳上。元帥大驚,說道:「國師有此神術,何愁那一個甚麼宮主!」國師道:「元帥,你今番准信貧僧麼?」元帥道:「豈有個不准信之理!」國師道:「貧僧一會兒又要請過宮主來。」元帥道:「國師早肯見愛,免得受了這些熬煎。」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紅蓮宮主在陣前討戰,激得只是暴跳如雷。」怎麼暴跳如雷?原來非幻禪師滴了三點淨水,那監裡就平地水深三尺。那獄官吃了好一驚,及至水退之後,又不見了南朝四員大將。報上宮主。宮主叫取過那僧家的頭來看一看,只見桶兒裡面又不是一個人頭,是個光光的葫蘆頭。紅蓮宮主大怒,取過一枝令箭,折為兩段,對天發下誓願,說是若不生擒和尚,活捉南將,與此箭同罪。故此跑出陣來,激得只是暴跳。
  國師慢慢的搖將出去。紅蓮宮主恨不得一口一轂碌吞了他到肚子裡,高叫道:「好和尚,焉敢如此戲弄於我!我今日若不拿住了你,砍你做兩段,誓不為人!」國師道:「阿彌善哉!怎麼就砍做兩段?」宮主恨了一聲,更不拿動兵器,一隻手就把個寶貝兒望空一撇。國師又騙他騙兒,把個缽盂也望空一撇。過了半會,國師接了缽盂,宮主眼盼盼的哪裡去尋個寶貝。哪曉得善才、龍女在半空中接著他的,歸到潮音洞去了。他只說是國師接了他的,把個馬狠著一鞭,一手飛過一口刀來,一手掣過一柄錘,這叫做是雙敲不怕能單弔。哪曉得國師的妙用,一著爭差百著空,國師輕輕的把個缽盂擺一擺,一下子就蓋著紅蓮宮主在地上。
  國師轉來,不瞅不睬。元帥看見,反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今日國師的臉嘴,像個輸了陣來的,卻又不好問得。」國師卻又半日半日不開言。只有馬公公的口快,說道:「今日國師眉頭不展,臉帶憂容,為著甚麼?」國師道:「貧僧為著紅蓮宮主坐在缽盂底下,好悶人也!」這個缽盂蓋著火母,是個有名神道,老爺只是這等略略的提破些。二位元帥,大小將官,哪一個不歡喜,那一個口裡不打嘖嘖。元帥道:「雖然是好,卻又不得缽盂起來。」國師道:「三日之後,它自然起來。」元帥道:「既是紅蓮宮主被擒,這女兒國再沒有第二個。哪一員將官領兵前去,取下降書降表來?」國師道:「不必我們將官,三日之後,還要紅蓮宮主自家去取得來。」洪公公道:「國師老爺,你不記得王神姑之事乎?若還再有一個火童,再有一個老母,這西洋就要下到頭白哩!」國師道:「今番貧僧另有一個調度。」眾人也還有些不准信。
  過了三日,去問國師。國師道:「教小徒去掀起來罷!」叫過非幻禪師來,遞一條兩指闊的帖兒與他,吩咐道:「你先把這個帖兒放在缽盂上轉三轉,卻才掀起它來。」非幻道:「假如他手裡還有兵器,卻怎麼處?」國師搖一搖頭,說道:「兵器是沒有。你只叫他快取降書降表來,遲了就有罪。」國師說便說得這等容易,連非幻禪師心上也有些疑慮,連眾人心上卻有些疑慮。國師又說聲道:「你快去快來。」非幻禪師應聲而去,照依師父口裡的話語,拿著帖兒轉了三轉,伸手掀起缽盂來。那紅蓮宮主正是悶得不得過的時候,一下子開了缽盂,就是鼇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任所為。你看他兩隻腳平白地跳將起來,剛跳得一下,流水的口裡吆喝道:「饒命罷!饒命罷!」非幻禪師喝聲道:「唗!快去取過降書降表來,遲了半刻工夫,就砍你做萬段。」宮主連聲答應道:「曉得了。」自家一個兒嘴歪鼻倒而歸。
  走在路上,心裡想道:「我乘興而來,怎麼今日沒興而返?不免說個謊,瞞過了父王,再作道理。」走進宮門,女王接著道:「我兒連日在哪裡去來?」宮主扯起謊來,說道:「我連日大戰大捷。」剛噥得「大戰大捷」之一句,口裡流水的吆喝道:「饒命罷!饒命罷!」女王不知道甚麼緣故,吃了一慌,問道:「這做甚麼?」他又不作聲,過了一會,女王又問道:「你今番拿住了哪個?」宮主又扯個謊,說道:「拿住了和尚。」剛噥得「拿住了和尚」這一句,口裡又流水吆喝道:「饒命罷!饒命罷!」女王大驚道:「這孩兒不知是神收了?不知是鬼迷了?口裡只是發囈語,自家又不作聲。」過了一會,女王又問道:「今番還要廝殺麼?」宮主又誑嘴說道:「還去廝殺。」剛噥了「還去廝殺」這一句,口裡流水的又吆喝道:「饒命罷!饒命罷!」女王沉思了半晌,不曉得他是個甚麼緣故。
  宮主轉進自家宮裡佛堂之上,指望去央浼菩薩。哪曉得供養的聖像都不見了,鋪設的香爐、花瓶、經卷之類,也都不見了。宮主看見失了菩薩,如鳥失巢,如嬰兒失母,跌在地上,號天大哭。哭了一會,聽見天上一個人說道:「不要哭!不要哭!你如今萬事足。明年八月,中天堂裡饗福。」宮主聽了這話,又哭了一會。女王曉得,跑進來問說道:「孩兒,你不要哭,你有甚麼事,不如從直告訴我罷。」宮主看見事已不諧,卻把個寶貝的事,缽盂的事,細說了一遍。逐句兒有頭有緒,並不曾吆喝。女王道:「你方才吆喝著『饒命罷』,那是個甚麼緣故?」宮主道:「為人莫作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我只因弔謊,就有此顯應。」女王道:「顯應可有個甚形影來?」宮主道:「剛開口噥將-句,就有一個藍面鬼手裡拿著一根降魔杵,照頭就打將來。不說謊,他就不來,你說謊,他就來。」這正是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世上人說謊宮主道:「孩兒今番不敢說謊了。」女王道:「你便直說來罷。」宮主道:「這如今要降書降表,進貢禮物,他才退兵。」
  不知這女王可肯降書降表,可肯進貢禮物,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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