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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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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3: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5 18:02 編輯

【名稱】︰三寶太監西洋記

【版本】︰明萬曆廿六(1598)戊戍年三山道人刻本。廿卷一百回。

【作者】︰題二南里人著。按序,二南里人即羅懋登,字澄之,明萬曆間陝西人,作有傳奇《香山記》,並注釋傳奇多種。

【內容】︰記述明朝三寶太監下西洋記之民間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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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4: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盂蘭盆佛爺揭諦 補陀山菩薩會神



  詞曰:
  春到人間景異常,無邊花柳競芬芳。香車寶馬閒來往,引卻東風入醉鄉。釃剩酒,臥斜陽,滿拚三萬六千場。而今白髮三千丈,還記得年來三寶太監下西洋。
  粵自天開於子,便就有個金羊、玉馬、金蛇、玉龍、金虎、玉虎、金鴉、鐵騎、蒼狗、鹽螭、龍纏、象緯、羊角、鶉精,漉漉虺虺、瀼瀼稜稜。無限的經緯中間,卻有兩位大神通:一個是秉太陽之真精,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一日一周;一個是秉太陰之真精,行周天三百六十五度,盈虧圓缺。正所謂「日行南陸生微暖,月到中天分外明」也。地辟於丑,分柔分剛,便就有個三社、三內、三界、四履、四裔、四表、五字、五服、五遂、六詔、六狄、六幕、七墠、七壤、七陘、八塹、八紘、八埏、九京、九圍、九垓、十鎮、十望、十緊、大千億萬,閻浮嵕雉,膴膴莽莽,峨峨嶪嶪嶪嶪,無限的町疃中間,也有兩位大頭目:一個是形勢蜿蜒磅且礴,奇奇怪怪色蒼蒼,靜而有常,與那仁者同壽;一個是列名通地紀,疏派合天津,動而不括,與那智者同樂。正所謂「山色經年青未改,水流竟日聽無聲」。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故人生於寅,便就有個胎生、卵生、形生、氣生、神生、鬼生、濕生、飛生,日積月累,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林林總總,億千萬劫,便又分個儒家、釋家、道家、醫家、風水家、龜卜家、丹青家、風鑒家、琴家、棋家,號曰「九流」。這九流中間,又有三個大管家:第一是儒家,第二是釋家,第三是道家。
  哪一個是儒家?這如今普天下文廟裡供奉的孔夫子便是。這孔夫子又怎麼樣的出身?卻說這個孔夫子生在魯之曲阜昌平鄉闕裡,身長九尺二寸,腰大十圍,凡四十九表,眉有一十二彩,目有六十四理。其頭似堯,其顙似舜,其項似臯陶,其肩似子產。學貫天人,道窮秘奧,龜龍銜負之書,七政六緯之事,包羲、黃帝之能,堯、舜、周公之美,靡不精備。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授於洙南泗北門徒三千,博徒六萬,達者七十二人。歷代詔封他做大成至聖文宣王。我朝嘉靖爺登基,止稱至聖先師孔子。這孔夫子卻不是小可的,萬世文章祖,歷代帝王師,是為儒家。有贊為證,贊曰:
  孔子之先,冑於商國。弗父能讓,正考銘勒。防叔來奔,鄒人倚立。尼父誕聖,闕裡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則。卯誅兩觀,攝相夾谷。歎鳳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敬,萬古欽躅。
  唐睿宗御制贊曰:
  猗歟夫子,實有聖德。其道可學,其儀不忒。刪《詩》定樂,百王取則。吾豈匏瓜,東南西北。
  宋太宗御制贊曰:
  王澤下衰,文武將墜,尼父挺生,海岳標異。祖述憲章,有德無位。哲人其萎,鳳鳥不至。
  卻說哪一個是釋家?這如今普天下寺院裡供奉的佛爺爺便是。這佛爺爺怎麼樣出身?原來這佛爺爺叫做個釋迦牟尼佛。他當初生在西天舍衛國剎利王家,養下地來,便就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華,捧住他兩隻腳,他便指天划地,作獅子吼聲。長大成人,修道於檀特山中,乞法煉心,乞食資身,投托阿藍迦藍鬱頭藍佛處做弟子。一日三,三日九,能伏諸般外道,結成正果。佛成之日,號為天人師。轉四諦法輪,說果演法,普度眾生。先度忻陳如等五人,次度三迦葉並徒眾一千人,次度舍利弗一百人,次度目干連一百人,次度耶舍長者五十人,到今叫做阿羅世尊菩薩。佛爺爺身長一丈六尺,黃金色相,頂中佩日月光,能變能化,無大無不大,無通無不通。後一千二百一十七年,教入中國,即漢朝明帝時也。漢明帝夜來得一夢,夢見一個渾金色相的人,約有一丈多長,頭頂上放光,如日月之象。明日升殿,訪問百官,百宮中有一個叫傅毅,曉得是西天佛爺爺降臨東土,當日稟明。漢明帝便就差郎中蔡忄音齎一道詔書,逕到天竺國,問他的道,得他的書,又領了許多的沙門來。傳到如今,日新月盛,這便叫做釋家。有詩為證,詩曰:
  國開兜率在西方,號作中天淨梵王,妙相端居金色界,神通大放玉毫光。閻浮檀水心無染,優缽曇花體自香。率土蒼生皈仰久,茫茫苦海泛慈航。
  僧詩曰:
  浮杯萬里達滄溟,遍禮名山適性靈。
  深夜降龍潭水黑,新秋放鶴野田青。
  身無彼此那懷土,心會真如不讀經。
  為問中華披剃者,幾人雄猛得寧馨?
  哪一個是道家?這如今普天下觀裡供奉的太上老君的便是。這太上老君卻怎麼樣出身?原來老君住在太清道境,乃元氣之祖宗,天地之根本。他化身周歷塵沙,也不可計數。自從盤古鑿開混沌以來,傳至殷湯王四十八年上,這老君又來出世,乘太陽日精,化做五色玄黃,如彈丸般樣的大。時有玉女當晝而寢,他便輕輕的流入玉女的口中,玉女不覺,一口吞之,遂覺有孕。懷了八十一年,直到武丁九年歲次庚辰,剖破玉女右脅而生。生下地時,頭髮已自欺霜賽雪,就是個白頭公公,因此上人人叫他做老子。老子生在李樹下,指李樹為姓,故此姓李,名耳,字伯陽。到秦昭王九年,活了九百九十六歲,娶了一百三十六個婆娘,養了三百六十一個兒子。忽一日吃飽了飯,整整衣,牽過一隻不白不黑、不紅不黃、青萎萎的兩角牛來,跨上牛背,竟出函谷關而去。那一個把關的官也有些妙處,一手擋住關,一手挽著牛,只是不放。老子道:「恁盤詰奸細麼?」那官道:「不是。」老子道:「俺越度關津麼?」那官道:「也不是。」老子道:「左不是,右不是,敢是要些過關錢?」那官道:「說個要字兒倒在卯,只是錢字又不在行。」老子道:「要些甚麼?」那官道:「要你那袖兒裡的。」老子道:「袖裡止有一本書。」那官道:「正是這書。」老子不肯,那官要留。挨了一會,老子終是出關的心勝,只得拽起袖來,遞書與了那官,老子出關去了。這個書就是《道德經》。上下二篇:上篇三十七章,下篇八十章。道教大行於東土,和儒釋共為三教,這是道家。有詩為證,詩曰:
  玉女度塵嘩,和丸咽紫霞。
  時憑白頭老,去問赤鬆家。
  瑤砌交芝草,星壇繞杏花。
  青牛函谷外,玄鬢幾生華。
  道詩曰:
  占盡乾坤第一山,功名長揖謝人間。
  晝眠鬆壑雲瑛暖,夜漱芝泉石髓寒。
  曲按宮商吹玉笛,火分文武煉金丹。
  榮華未必仙翁意,自是黃冠直好閒。
  這三教中間,獨是釋氏如來在西天靈山勝境,婆娑雙林之下,雷音寶剎之中,三千古佛,五百阿羅,八大金剛,大眾菩薩,幢幡寶蓋,異品仙花。你看他何等的逍遙快活,何等的種因受果!正是:
  無情亦無識,無滅亦無生。
  一任閻浮外,桑田幾變更。
  爾時七月十五日孟秋之望,切照常年舊例,陳設盂蘭盆會。盆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佛祖高登上品蓮台,端然兀坐,諸佛阿羅揭諦神等,分班皈依作禮。禮畢,阿儺捧定寶盆,迦葉布散寶花,如來微開喜口,敷衍大法,宣暢正果,剖明那三乘妙典、五蘊楞嚴等。眾各各聳聽皈依。講罷,如來輕聲問道:「游奕官何在?」原來佛祖雖在西天,卻有一個急腳律令,職居四大部洲游奕靈官,每年體訪四大部洲眾生善惡,直到盂蘭會上,回報所曹,登錄文簿,達知靈霄寶殿玉帝施行。故此如來問道:「游奕官何在?」道猶未了,只見一位尊者:
  長身闊臂,青臉獠牙。手掄月斧,腳踏風車。停一停,抹過了天堂地府;霎一霎,轉遍了海角天涯。原本是陰司地府中一個大急腳律令,而今現在佛祖寶蓮台下,職授四大部洲游奕靈官波那。
  他一聞佛祖慈音,忙來頂禮,應聲道:「有,有。」如來道:「爾時四部洲一切眾生,作何思惟?為我說。」靈官啟道:「東勝神洲,敬天禮地如故。此俱蘆洲,性拙情疏如故。我西牛賀洲,養氣潛靈,真人代代衣缽如故。獨是南膳部洲,自從傳得如來三藏真經去後,大暢法門要旨,廣開方便正宗。為此有一位無上高尊,身長九尺,面如滿月,鳳眼龍眉,美髯紺髮,頂九氣玉冠,披鬆羅皂服,離了紫霄峰,降下塵凡治世。」如來聽知,微微笑道:「原來高尊又臨凡也。」當有大眾菩薩齊聲上啟道:「是哪位高尊?」如來道:「是玉虛師相玄天上帝。」眾菩薩又啟道:「玄天何事又臨凡?」如來道:「當日殷紂造罪,惡毒恣橫,遂感六大魔王,引諸煞鬼,傷害下界眾生。元始乃命皇上帝降詔紫微,陽命武王伐紂,陰命玄帝收魔。爾時玄帝披髮跣足,金甲玄袍,皂纛黑旟,統領丁甲,下降凡世,與六大魔王戰於洞陰之野。魔王以坎離二氣,化蒼龜巨蛇。變現方成,玄帝赫顯神通,躡於足下;又鎖阿呵鬼眾在酆都大洞,故此才得宇宙肅清。今日南膳部洲,因為胡人治世,箕尾之下,那一道腥羶毒氣尚且未淨,玄帝又須佈施那戰魔王躡坎離的手段來也。只一件來,五十年後,摩訶僧祗遭他厄會,無由解釋。」道猶未了,原來諸佛菩薩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只因如來說了這兩句話,早又驚動了一位老祖。這老祖卻不是等閒的那謨。前一千,後一千,中一千,他就是三千古佛的班頭;一萬、十萬、百萬、千萬、萬萬,他就是萬萬菩薩的領袖。怎見得他是三千古佛的班頭,萬萬菩薩的領袖?卻說當日有十六個王子,一個出家為沙彌,年深日久,後來都得如來之慧,最後者,就是釋迦牟尼佛也。在前早有八個王子出家,拜投妙光為師,皆成佛道,最後成佛者,燃燈古佛是也。釋迦如來是諸釋之法王,燃燈古佛是如來授記之師父。有詩為證,詩曰:
  嘗聞釋迦佛,先授燃燈記。
  燃燈與釋迦,只論前後智。
  前後體非殊,異中無一理。
  一佛一切佛,心是如來地。
  這驚動的老祖,卻就是燃燈古佛,又名定光佛。你看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頂上光明直衝千百丈,爾時在無上跏跌,一聞如來說道:「五十年後,摩阿僧祗遭他厄會,無由解釋。」他的慈悲方寸如醉如癡,便就放大毫光,廣大慧力,立時間從座放起飛鳥下來。一見了如來,便就說道:「既是東土厄難,我當下世為大千徒眾解釋。」如來合掌恭敬,回聲道:「善哉,善哉!」諸佛阿羅菩薩等眾齊聲道:「善哉,善哉!無量功德」老祖即時喚出摩訶薩、迦摩阿二位尊者相隨。金光起處,早已離了雷音寶剎,出了靈山道場,香風渺渺,瑞氣氳氳。一個老祖,兩個尊者,師徒們慢騰騰地踏著雲,躡著霧,磕著牙。摩訶薩道:「師父,此行還用真身,還用色身?」老祖道:「要去解釋東土厄難,須索是個色身。」摩訶薩道:「既用色身,還要個善娘麼?」老祖道:「須索一個善娘。」摩訶薩道:「須用善娘,還要個善爹麼?」老祖道:「須索一個善爹。」摩訶薩道:「既要善爹、善娘,還要個善地麼?」老祖道:「須索一個善地。」迦摩阿道:「弟子理會得了,一要善娘,二要善爹,三要善地。師父、師兄且慢,待弟子先到南膳部洲,挨尋一遍,擇其善者而從之。」老祖道:「不消你去。南海有一位菩薩,原是靈山會上的老友,大慈大悲救苦難,南膳部洲哪一家不排香列案供奉著他?哪一個不頂禮精虔皈依著他?我且去會他一會,諦問一處所,一個善男子,一個善女人,以便住世。」道猶未了,按下雲頭,早到了一座山上。這山在東洋大海之中,東望高麗、日本、琉球、新羅,如指諸掌,西望我大明一統天下,兩京十三省,圖畫天然。自古以來叫做梅岑山。我洪武爺登基,改名補陀落迦山。山上有個觀音峰、靈鷲峰、掛天峰、九老峰、筆架峰、香爐峰,又有個三摩岩、大士岩、海月岩、玩月岩、真歇岩、弄珠岩,又有個潮音洞、善才洞、槊陀洞、縣龍洞、華陽洞,又有個百丈泉、嘯吟泉、喜客泉、八公泉、溫泉、弄丸泉、掛珠泉。山後怪石崚嶒,吞雲吸霧。山前平坦,中間有一座古寺,前有掛錫卓峰,左有日鐘,右有月鼓,後有觀星聳壁,古來叫做普陀寺。我洪武爺登基,改名補院寺。名山古寺,東海一大觀處。有詩為證,詩曰:古寺玲瓏海澨中,海風淨掃白雲蹤。誰堪寫出天然景?十二欄杆十二峰。
  卻說老祖按下雲頭,早到了這補陀落迦山上,領著那摩訶薩、迦摩阿二位尊者,指定了補陀寺,直恁的走將進來。進了一天門、二天門,再進了上方寶殿。只見兩廊之下,奇花異卉,獻秀呈樣;雀巢雉,各相乳哺。老祖心裡想道:「果好一片洞天福地也。」摩訶薩輕輕的咳嗽一聲,只見寶蓮座下轉出一位沙彌來。摩訶薩早已認得他了,叫聲:「惠岸,你好因果哩!」把那一位沙彌倒吃了一驚,他心裡自忖道:「這等面生遠來的和尚,如何就認得我,如何就曉得我的名字?好惱人也!」心裡雖然著惱,面皮兒卻也要光。好個小沙彌,一時間便回嗔作喜,陪個問訊問:「長老緣何認得弟子?如何曉得弟子的賤名!」摩訶薩道:「且莫說你,連你的父親我也認得他,我也曉得他名字。」小沙彌道:「也罷,你認得我父親是甚麼人?你曉得我父親叫做甚麼名字?」摩訶薩道:「你父親叫做個托塔李天王。原是我一個老道友,我怎麼不認得他?我怎麼不認得你?」小沙彌看見說得實了,他愈加恭敬,再陪一個問訊,說道:「原來是父執之輩,弟子有眼不識泰山,望乞恕罪!敢問老師父仙名?」摩訶薩道:「在下不足,法名摩訶薩。」小沙彌笑了一笑,說道:「好個摩訶薩,果真如今天下事只是摩訶薩。敢問那一位師父甚麼仙名?」摩訶薩道:「師弟叫做個迦摩阿。」小沙彌又笑了一笑,說道:「也是會摩阿。敢問那一位老師父甚麼法名?」摩訶薩道:「那一位是俺們的師父,卻就是燃燈古佛。」惠岸聽說是燃燈老祖,心裡又吃了一驚,把個頭兒搖了兩搖,肩膀兒聳了三聳,慢慢的說道:「徒弟到都摩訶薩,師父卻不摩訶薩也。」摩訶薩道:「少敘閒談。師父何在?」沙彌道:「俺師父在落迦山紫竹林中散步去了。」摩訶薩同了惠岸轉身便走,出門三五步,望見竹蔭濃,只見竹林之下一個大士:
  體長八尺,十指纖纖,唇似抹朱,面如傅粉。雙鳳眼,巧蛾眉,跣足櫳頭,道冠法服。觀盡世人千萬劫,苦熬苦煎,自磨自折,獨成正果。一腔子救苦救難,大慈大悲。左傍立著一個小弟子,火燄渾身;右傍立著一個小女徒,彌陀滿口。綠鸚哥去去來來,飛繞竹林之上;生魚兒活活潑潑,跳躍團藍之中。原來是個觀世音,我今觀盡世間人。原來是個觀音菩薩。這座補陀落迦山,正是菩薩發聖之地,故此老祖說道南海有一位菩薩,原是靈山會上的老友,會他一會,諦問東土作何善惡。
  卻說這菩薩高張慧眼,早已知道老祖下臨,抽身急轉蓮台之上。兩家相見,分賓主坐。坐定閒敘。敘及阿耨會、多羅會、蟠桃會、兜率會、九老會、須菩會,各各種因,各各證果。爾時惠岸站在邊廂,輕輕啟道:「相見未須愁落莫,想因都是會中人。」老祖道:「勝會不常,樂因須種。」即時撤座而起,步出山門。一個老祖和一個菩薩,把個補陀落迦山細游細玩,慢挨慢詳。游罷玩罷,直上那靈鷲峰的絕頂說經台上跏趺而坐。左有老祖,右有菩薩,談經說法,密諦轉輪。惠岸直上香爐峰上,焚起龍腦噴天香。摩訶薩走上石鍾山上,撞起石鐘來。迦摩阿走上石鼓山上,撞起石鼓來。頃刻之間,只見滿空中瑞靄氤氳,天花亂落如雨。
  說經台下聽講的,恰有四個異樣的人,頭上盡有雙角,項下俱有逆鱗,只是面貌迥然不同。第一個青臉青衣,數甲道乙;第二個紅臉朱衣,指丙躡丁;第三個白臉素衣,呼庚吸辛;第四個黑臉玄衣,頂壬禮癸。惠岸近前去打一看,原來不是別的,卻是四海龍王。面青的是東海龍王敖廣,面紅的是南海龍王敖欽,面白的是西海龍王敖順,面黑的是北海龍王敖潤。爾時摩訶薩、迦摩阿位列下班,聽講已畢,看見天花亂落。龍王各各聽講,輕輕問道:「老祖、菩薩說法天雨花,龍王聽講,是何神通?」菩薩道:「是爾眾撞鐘撞鼓的因緣。」摩訶薩道:「如何是我等撞鐘撞鼓的因緣?」菩薩道:「我這個鐘不是小可的鐘,我這個鼓不是小可的鼓。」卻不知怎麼不是小可的鐘,怎麼不是小可的鼓,還有甚麼神通,還有甚麼鬼怪,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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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5: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補陀山龍王獻寶 湧金門古佛投胎



  鐘詩曰:
  既接南鄰磬,還隨百里笙。
  平陵通曙響,長樂警宵聲。
  秋至含霜動,春歸應律鳴。
  欲知常待扣,金簴有餘清。
  鼓詩曰:
  軒制傳匏質,堯年韻土聲。
  向樓疑欲擊,震谷似雷驚。
  虓虎迎風起,靈鼍帶水鳴。
  樂雲行已奏,禮日冀相成。
  觀音菩薩說道:「我這個鐘不是小可的鐘,其質本石,其形似鐘。白天開於子,那一團的輕清靈秀,都毓孕在這塊石頭上,故此這個石鐘,左有日月文,右有星辰象,燥則天朗氣清,潤則晦明風雨。其聲上,上通於三十三天。適來鐘響,驚動天曹,為此天花墜落。這個石鼓不是小可的鼓,其質本石,其形似鼓。自地辟於丑,那一股的重厚氣魄都融結在這塊石頭上,故此這個石鼓,左有山嶽?,右有河海形,燥則河清海宴,潤則浪滾濤翻。其聲下,下通於七十二地。適來鼓響,驚動海神,為此龍王聽講。」摩訶薩、迦摩訶合掌齊聲道:「善哉,善哉!無量功德。」
  爾時已過了七七四十九日,老祖撤講下台,菩薩欠身施禮。老祖道:「玄天上帝臨凡,摩訶僧祗遭他厄難,何由解釋?」
  菩薩道:「須索老祖下世,為大眾解釋。」老祖道:「何是善地?何是善爹?何是善娘?爾菩提為我釋說。」原來觀世音菩薩顯化南膳部洲,故此南膳部洲家家頂禮,個個皈依,善的善,惡的惡,好的好,歹的歹,拙的拙,巧的巧,毒的毒,慈的慈,卻都在菩薩慧眼之中,正是「暗室虧心,神目如電」。菩薩要個善地,要個善爹,要個善娘,一時就有了。合掌恭敬回覆老祖道:「南膳部洲有個古蹟,名叫做杭州。自古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是個善地。」老祖道:「有了善地,沒有善爹。」菩薩道:「杭州城湧金門外左壁廂,有個姓金的員外,他原是玉皇案下金童,思凡下世,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是個善爹。」老祖道:「有了善爹,沒有善娘。」菩薩道:「金員外的妻室姓喻氏,他原是玉皇案下玉女,思凡下世,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又是個善娘。」老祖一得了善地,二得了善爹,三得了善娘,飛身便起。只見摩訶薩高聲叫道:「弟子願隨師父下世,也須得善地、善爹、善娘。」迦摩阿也叫聲道:「弟子願隨師父下世,須得個善地、善爹、善娘。」老祖道:「這都在菩薩身上。」菩薩也不開口,也不回話,袖兒裡取出兩個錦囊,便一人交付一個與他。
  老祖看見兩位尊者有了錦囊,飛身便走。又只見那四個龍王一字兒跪著,高聲叫道:「佛爺爺且住且住!」那老祖是個慈悲方寸,看見龍王恁的吆喝,分明是要去得緊,暫且駐驊停驂,微微笑道:「怎麼叫且住且住?法門無住。」那四個龍王齊聲叫道:「弟子兄弟們今日個得聞爺爺的三乘妙典,五蘊楞嚴,免遭苦海沉淪,都是爺爺的無量功德,各願貢上些土物,表此微忱。」老祖道:「貪根不拔,苦樹常在,這卻不消。」四個龍王又齊聲叫道:「多羅多羅,聊證皈依之一念。」老祖未及開口,菩薩從傍贊相道:「一念虛,念念虛;一心證,心心證。」老祖道:「哪裡個善菩薩,愛人些些。」菩薩笑了笑,道:「豈不聞『海龍王少了寶』?」只見那四個龍王又齊聲叫道:「聞知爺爺下世,少不得借肉住靈。弟子們曾聞得五祖一株鬆,不圖妝影致,也要壯家風;曾聞得六祖一隻碓,踏著關捩子,方知有與無。伏望爺爺鑒受。無量功德,無量生歡喜。」
  老祖起頭一看,只見第一班跪著的青臉青衣,數甲道乙,手裡捧著一掛明晃晃的珍珠。老祖微開善口,問道:「第-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東海小龍神敖廣。」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掛東井玉連環。」老祖道:「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就是小神海中驪龍項下的。大凡龍老則珠自褪,小神收取他的。日積月累,經今有了三十三顆,應了三十三祖之數。」老祖道:「有何用處?」老王道:「小神海水上咸下淡,淡水中吃,鹹水不中吃。這個珠兒,它在驪龍王項下,年深日久,淡者相宜,咸者相反。拿來當陽處看時,裡面波浪層層;背陰處看時,裡面紅光射目。舟船漂海,用它鋪在海水之上,分開了上面鹹水,卻才見得下面的淡水,用之烹茶,用之造飯,各得其宜。」老祖點一點頭,想是心裡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在南膳部洲伺候。」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東井玉連環,只見一道霞光,燭天而去。
  第二班跪著的紅臉朱衣,指丙躡丁,手裡捧一個毛鬆鬆的椰子。老祖道:「第二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南海小龍神敖欽。」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個波羅許由迦。」老祖道:「是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椰子長在西方極樂國摩羅樹上,其形團,如圓光之象。未剖已前,是謂太極;既剖已後,是謂兩儀。昔年羅墮闍尊者降臨海上,貽與水神。」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海中有八百里軟洋灘,其水上軟下硬。那上面的軟水就是一匹鳥羽,一葉浮萍,也自勝載不起,故此東西南北船隻不通。若把這椰子鋸做一個瓢,你看它比五湖四海還寬大十分。舟船漂海到了軟洋之上,用它取起半瓢,則軟水盡去,硬水自然上升。卻不是撥轉機輪成廓落,東西南北任縱橫?」老祖也點一點頭,想是也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到南膳部洲答應。」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波羅許由迦,只見一道青煙,抹空而去。
  第三班跪著的白臉素衣,呼庚吸辛,手兒裡捧著一個碧澄澄的滑琉璃。老祖道:「第三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西海小龍神敖順。」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個金翅吠琉璃。」老祖道:「是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琉璃是須彌山上的金翅鳥殼,其色碧澄澄,如西僧眼珠子的色。道性最堅硬,一切諸寶皆不能破,好食生鐵。小神自始祖以來,就得了此物,傳流到今,永作鎮家之寶。」老祖道:「要它何用?」龍王道:「小神海中有五百里吸鐵嶺,那五百里的海底,堆堆砌砌,密密層層,盡都是些吸鐵石,一遇鐵器,即沉到底。舟船浮海,用它垂在船頭之下,把那些吸鐵石子兒如金熔在型,了無滓渣,致令慈航直登彼岸。」老祖也點一點頭,想是也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南膳部洲發落。」龍王把個手兒望上拱一拱,你看好個金翅吠琉璃,只見它一道清風,掠地而去。
  第四班跪著的黑面玄裝,頂壬履癸,手裡捧著一隻黑云云的禪履。老祖道:「第四位是誰?」龍王道:「弟子是北海小龍神敖潤。」老祖道:「手兒裡捧著甚麼?」龍王道:「是一隻無等等禪履。」老祖道:「何處得來的?」龍王道:「這禪履是達摩老爺的。達摩老爺在西天為二十八祖。到了東晉初年,東土有難,老爺由水路東來,經過耽摩國、羯茶國、佛逝國,到了小龍神海中,猛然間颶飆頓起,撼天關,搖地軸,舟航盡皆淹沒,獨有老爺兀然坐在水上,如履平地一般。小神近前一打探,只見坐的是只禪履。小神送他到了東土,求下他這只禪履,永鎮海洋。老爺又題了四句詩在禪履上,說道:
  「吾本來茲土,傳法覺迷津。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老祖道:「有何用處?」龍王道:「小神自從得了這禪履之後,海不揚波,水族寧處。今後舟船漂海,倘遇颶飆,取它放在水上,便自風憩浪靜,一真湛寂,萬境泰然。」老祖也點一點頭,想也是有用它處,輕輕的說道:「吩咐它南膳部洲聽旨。」龍王把個手兒朝上拱一拱。好個無等等禪履,只見一朵黑雲,漫頭撲面而去。四龍王滿心歡喜,合掌跪著告回。
  老祖飛身又起,只見那水族隊裡,大千眾生一齊跪著,一齊高聲叫道:「爺爺且慢去,且慢去!」老祖終是慈悲方寸,看見眾生恁般叫號,分明是要去得緊,又只得權時間解羽回鱗,又微微笑一笑道:「怎麼叫慢去慢去?法門無去。」大千眾生齊聲叫道:「眾生們願永受爺爺法戒,各各貢上土物,頂禮皈依。」老祖起頭看時,只見鯤鼇以頭獻,長鯨以口獻,靈鼍以鼓獻,蟠蛟以細頸獻,蒼虯以稜髯獻,元龜以箕籌獻,尺鯉以錦梭獻,怪鱷以百卯獻,神以雲雨獻,犀牛以獸狀獻,玳瑁以其甲獻,精衛以木石獻,蟲庸以蛇狀獻,蝤蛑以雙螯獻,蟲隹螟以蛟巢獻,山滲以獨足獻,蚌蛤以夜明獻,南鱷以祭撰獻,巨蟲貝以車渠木鬥鬥獻,猰貐以龍爪虎文獻,窫窳以人面蛇身獻,蟲禿蛇以朱冠紫衣獻,魨魚以西施乳味獻。老祖道:「善哉!善哉!爾眾生作甚麼因果?」眾生齊聲叫道:「願各舍所有,頂禮皈依。」老祖道:「不用爾眾生施捨。」眾生齊聲叫道:「願佛爺爺鑒受。」老祖道:「我這裡不受。」眾生齊聲叫道:「不捨不受,眾生們怎麼得出離苦海?怎麼得超度慈航?」老祖道:「善哉,善哉!諸法空相,無舍無受,無無舍,無無受。」於是向眾生而說偈曰:
  「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
  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水族眾生捧著老祖的真言密諦,飛的飛,躍的躍,鼓的鼓,舞的舞,上的上,下的下,遠的遠,近的近,一擁而退。老祖又飛身而起,只見那羽蟲、毛蟲兩族隊裡,大千眾生兩班跪著,兩班兒齊聲叫道:「佛爺爺且來,且來!」老祖到底是個慈悲方寸,看見兩班的眾生恁的跳叫,分明是勒馬登程,只得又投鞭轉棹,又微微笑一笑道:「怎麼叫且來且來?無去亦無來。」兩班大千眾生齊聲叫道:「水族已受真言密諦,願普度眾生,免沉苦海。」老祖抬頭一看,只見羽蟲隊裡,鳳、鸞、鵷、鷺、雕、鶚、鵾、鵬、鷹、鸇、鳧、鶴、雞、鶩、燕、鶯、鴻、鵠、鵝、鸛,以及鹚鵜、鷲鸕、鉤輈、邕鳥渠鳥、粟鳥晉鳥、虞鳥、意鳥而鳥之輩,文翎彩羽,青質朱衣,濯濯冥冥,分行逐隊。又只見毛蟲隊裡,麟、驥、虎、貔、豹、螭、彪、犢、兕、象、雉、夔、猩、麂、蜚、貝鳥、貉、貘、猿、猱、馬、牛、犬、豕,以及雄虺、騶狳、合窳、蟲居蟲諸、蟲多蚗、朐月忍、蟲尹蟲咸之朋,玉瓜金麟,霜蹄鉤距,綏綏㿥㿥,作對成雙。老祖道:「善哉,善哉!爾眾生作甚麼因果?」眾生齊聲叫道:「願受真言超度,願從正果菩提。」老祖道:「善哉,善哉!無修無證,無礙無說,無眾生可度,無菩提可人。」於是對眾生而說偈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羽蟲、毛蟲兩班眾生捧著老祖的真言密諦,騰的騰,驤的驤,馳的馳,逐的逐,嘯的嘯,叫的叫,啼的啼,吟的吟,一擁而退。
  老祖也自一躍而起,渾身上毫光萬道,直逼鬥牛,一邊吩咐摩訶薩、迦摩阿各自投胎住世;一邊駕風車,張開煙幕。只見補陀山上天香馥鬱,草木爭妍,鳥雀環繞,大眾皈依。惠岸口口叫著:「佛爺爺!」善才口口叫著:「佛爺爺!」龍女口口叫著:「佛爺爺!」諸徒眾口口叫著:「佛爺爺!」鸚哥兒也口口叫著:「佛爺爺!」就是淨瓶兒也口口叫著:「佛爺爺!」老祖是一個不停,直恁去矣。惠岸聽知老祖臨行吩咐那二位尊者,叫了幾聲:「摩阿,摩阿。」老祖去了。他倒笑上了幾聲,說道:「俺前日初見之時,只說是徒弟摩阿薩,原來今日臨別之際,師父也摩阿薩。」只見菩薩送了老祖,領了惠岸及各徒眾,歸真復命不提。
  且說老祖辭了補陀山,別了菩薩,駕起雲車,張開煙幕,呼吸之頃,早已過了錢塘江上,進了杭州城裡。老祖起眼視之,果然好一個福地,十分美麗,東土無雙。有一曲《望海潮》詞為證。詞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山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須臾之間,步出湧金門外金員外的宅上借觀一番。這宅上雖則是個民居,卻不是小可的:占斷人間福,分來海上奇。後面枕著一個鳳凰山,山勢若鳳凰欲飛之狀,故取此名。有詩為證,詩曰:
  滄海桑田事渺茫,行逢遺老色荒涼。
  為言故國游麋鹿,漫指空山號鳳凰。
  春盡綠莎迷輦道,雨多蒼薺上宮牆。
  遙知汴水東流畔,更有平蕪與夕陽。
  又詩曰:
  荒山欲逐鳳凰騫,誰構浮圖壓寢園?
  土厚尚封南渡骨,月明不照北歸魂。
  海門有路雙龍去,沙漵無潮萬馬屯。
  莫向秋風重惆悵,梵王宮殿易黃昏。
  左側有個南高峰,右傍有個北高峰,相峙相親,如二人拱立之狀,俱有詩為證,詩曰:
  南望孤峰入翠微,清泉白石可忘饑。
  雲中犬吠劉安過,樹杪春深望帝歸。
  白鶴曾留華表語,蒼宮合受錦衣圍。
  朱襦玉柙今何許?一笑人間萬事非。
  又詩曰:
  杳杳孤峰上,寒陰帶遠城。
  不知山下雨,奎鬥自爭別。
  又曰:
  翠出諸峰上,湖邊正北看。
  夜來雲霧散,獨臥鬥杓寒。
  前有西湖,山川秀髮,景物華麗,自唐朝傳到如今,為東南遊賞勝處。有詩為證,詩曰:
  湖上春來似畫圖,亂峰圍繞水平鋪。
  鬆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碧毯線頭抽早稻,青羅裙帶展新蒲。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又曰:
  混元神巧本無形,匠出西湖作畫屏。
  春水淨於僧眼碧,晚山濃似佛頭青。
  蓼蘋翠渚搖魚影,蘭桂煙叢閣鶯翎。
  往往鳴御與橫笛,斜風細雨不堪聽。
  湖心裡有一個孤山,獨印波心,一峰突起,愈加是湖山勝絕處。有詩為證,詩曰:
  樓台聳碧岑,一逕入湖心。
  不雨山長潤,無雲水自陰。
  斷橋荒蘚合,空院落花深。
  猶憶西窗夜,鐘聲出北林。
  這都說的是金員外宅上前後左右的形勝。
  老祖熟視了一回,無量生歡喜。正欲移步近前,只見湖上又有一個嶺阜,霞光燦爛。霞中有一道怨氣,直射鬥杓。老祖心裡想道:「這還是恁般的怨氣未消?」好個老祖,定一定元神,睜一睜慧眼,卻原來是個棲霞嶺,嶺下是個岳武穆王的墳,岳武穆王的祠堂。有詩為證。李閣老詩曰:
  苦霧四塞,悲風橫來。
  羲景縮地,下沉蒿萊。
  坤輿內折,鼎足中頹。
  大霆無聲,枯櫱槁荄,
  羯虜騰突,狼風崔嵬。
  龍困沙漠,鱗傷角摧。
  齊仇九誓,楚戶三懷。
  姦宄賣國,忠臣受參。
  積毀消骨,遺禍成胎。
  命迫十使,功垂兩涯。
  盟城不恥,借寇終諧。
  重器同劇,群兒共咍。
  發豎檀冠,潮浮五骸。
  氣奮胡丑,殃流宋孩。
  英雄已死,大運成乖。
  魂作唐厲,形細漢台。
  天不祚國,人胡為哉!
  壯士擊劍,氣深殷雷。
  日落風起,山號海哀。
  樹若可轉,江為之回。
  乾坤老矣,歎息雄才。
  邵尚書詩曰:
  六橋行盡見玄宮,生氣如聞萬鬣風,
  鬆檜有靈枝不北,江湖無恙水猶東。
  千年宋社孤墳在,百戰金兵寸鐵空。
  時宰胡為竊天意,野雲愁絕夕陽中。
  高學士詩曰:
  大樹無枝向北風,千年遺恨泣英雄。
  班師詔已成三殿,射虜書猶說兩宮。
  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
  棲霞嶺上今回首,不見諸陵白露中。
  卻說岳廟裡怨氣未消,老祖也自歎了一歎。老祖心裡想道:「杭州真是善地,金員外果是善爺,喻孺人果是善娘。只一件,托生之後,還要一個好法門善世。不如趁此時先自選擇罷。」拽開步來,把個杭州城裡城外的洞天福地,逐一磨勘一番,逐一查刷一番,都有些不慊他的尊意。急轉身復來到西湖之上,金員外門前,只見百步之內,就有一座摩訶古剎,前面一個山門,矮矮小小。次二一個天王殿,兩邊列著個「風調雨順」,盡有些雄壯。次二一個金剛殿,前後坐著個「國泰民安」,越顯得威風。到了大雄寶殿之上,三尊古佛,坐獅、坐象、坐蓮花。略略的轉東,另有一所羅漢殿,中間有五百尊羅漢,每尊約有數丈高。寺前面有個孤峰挺立,秀削芙蓉。峰頭上一個崚嶒古塔,不記朝代。一寺一峰,翼分左右,如母顧子。外面看時,霞光閃閃,紫霧騰騰。老祖拽起步來,直入大雄寶殿,熟看一飧。
  原來這寺叫做個淨慈寺。說起這個「淨慈」二字,就有許多的古蹟?怎見得有許多的古蹟。原來這個寺不是一朝一代蓋造的,是周顯德中蓋造的。那峰叫做個雷峰。說起這個「雷峰」二字,也有許多的古蹟?怎麼也有許多的古蹟,原來這個山峰不是杭州城裡堆積的,是西天雷音寺裡佛座下一瓣蓮花飛來東土,貪看西湖的景致,站著堤上,猛然聞金雞三唱,天色微曛,飛去不得,遂成此峰。後有西僧法名慧理,說他這一段的緣故,故此叫做個雷峰。周顯德中蓋造佛寺,就取雷音清淨慈悲之義,故此這寺叫做個淨慈寺。老祖本是西天的佛祖爺爺,見了這個雷峰淨慈寺,俱是西天的出身,正叫做是:「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他自無量生歡喜,說道:「道在邇而求諸遠,得之矣,得之矣!」轉身便向金員外家裡來。此時約有二更上下,正是:
  地遠柴門靜,天高夜氣淒。
  寒星臨水動,夕月向沙堤。
  原來金員外是個在家出家的,從祖上來吃齋把素,到金員外身上已經七代。喻孺人又是胎裡帶得素來,真個是夫妻一對,天上有,地下無。家裡供奉著一個觀音大士,也不記其年,飲食必祭,疾疫必禱。大士也是十分顯化,他只是少了一口氣。
  卻說老祖來到金員外宅子上,這時正是洪武爺爺治世,號吳元年,十月十五日下元,三品水官解厄之日。金員外夫婦二人自從五更三點時分起來,洗了臉,梳了頭,擺了供案,發了寶燭,燒了明香,斟了淨茶,獻了淨果,設了齋飯,展天那三乘妙典,唪動那五蘊楞嚴,聲聲是佛,口口是經,一直念到這早晚,已自是二更上下。唸經已畢,懺悔已周,夫婦二人閒步庭院之中。只見天上一輪皓月,萬顆明星,素練橫空,點塵不染。那院子裡有一個洗臉架兒,架兒上有一個銅盆,銅盆裡有這等幾杓兒水。那一天星映著這盆兒裡的水,這盆裡的水浸著那一天的星,微波蕩漾,星斗斡旋,也不知星在天之上,也不知水在盆兒裡,就是一盆的星,真個愛殺人也。員外見之,滿心歡喜,連聲叫著:「孺人來看!」孺人見之,滿心生喜,連忙的捲起兩隻衣袖來,伸出這兩隻手,到那盆兒裡去撈那個星。左撈也撈不著,右撈也撈不起。好老祖,弄一個神通,即時就變做個流星,雜在盆兒裡,就和那天上的星一般。孺人先是左撈也撈不著,右撈也撈不著,忽然一下撈著一個星兒在手裡。正叫做是「掬水月在手」,論不的喜喜歡歡,真是舉起手來,和星和水一口吞之。
  卻不知吞了這個星後,有些甚麼吉凶,有些甚麼報應,還是有喜無喜,還是生女生男,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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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現化金員外之家 投托古淨慈之寺



  詩曰:
  夜夜生蘭夢,年年種玉心。
  充閭看氣色,入戶試啼聲。
  明月還珠浦,高枝發桂林。
  北堂書報日,不啻萬黃金。
  卻說喻孺人在水盆中撈起一個星來,雙手捧著,一口吞之,自家倒也不覺。員外其實吃了一驚,說道:「恁的不仔細也!」孺人道:「昔人杯影懼吞蛇,我這也是一差二誤。」員外道:「杯影是假的,恁星是真的。」孺人道:「這正是弄假成真。」員外道:「且是可惜這一個好亮光光的星子。」孺人道:「偏你又說甚麼星子可惜哩。」員外道:「惺惺自古惜惺惺。」大家反又取笑了一回,才收拾安寢則個。
  明日起來,只說是掬水誤吞星,那曉得是燃燈古佛投胎現世,借肉住靈。直到對月紅信愆期,卻曉得是有喜。孺人一則是初葉,二則是吞星,心下十分疑慮。員外也不放心。二人商議到關爺廟裡祈求一簽,看後面是凶是吉。員外親自拿了香燭紙馬之類,來到關爺廟裡,五拜三叩頭,把前項口詞細說一遍,雙手捧著籤筒,剛剛的搖了一搖,就有一根籤翻身落地。員外低了頭拾將起來看一看,原來是五十三簽,下面有個「中平」兩字。員外又加禱祝一番,說道:「果是五十三簽,願求兩個聖笤。」果然兩個聖笤,略不穿破。員外唱了喏,謝了關爺,到於西廊之下,進了簽房,見了道士,施了禮,遞了一個紙包兒。道士拿出五十三簽籤詩來,遞與員外。員外接過來一讀,這詩就說得有些蹊蹺。詩曰:
  君家積善已多年,福有胎兮禍有根。
  八月秋風生桂子,西風鶴唳哭皇天。
  金員外讀了這籤詩,心中轉惱。道士看見金員外吃惱,問道:「這簽何處用?」員外帶著惱頭兒答應道:「問六甲。」道士說道:「若是問六甲,大吉,大吉。」員外道:「怎見得?」道士說道:「『八月秋風生桂子』,這不是大吉如何?」員外道:「多了一個『哭皇天』,只怕不吉。」道士說道:「你原只問生子,不曾問甚的禍福。那一句是個搭頭。假如問禍福的,這『八月秋風生桂子』一句,就落空了。」
  道士雖然是解得好,金員外心上到底有些疑慮。辭了道士,轉入家門。喻孺人連忙接著,問道:「求的簽如何?」員外把個籤詩朗誦一遍。孺人道:「似此籤詩,凶多吉少。」員外又把道士的話說傳述了一遍。孺人道:「那是面諛之詞,難以憑准。」員外道:「我還有個道理。」孺人道:「怎麼樣的道理?」員外道:「我前日在通江橋上看見一個先生,頭上戴的是呂洞賓的道巾,身上披得是二十四氣的板折,腳下穿的是南京橋轎營裡的三鑲履鞋,坐一爿背北面南的黑漆新店,店門前豎著一面高腳的招牌,招牌上寫著『易卦通神』四個大字。那求筮問卦的,如柳串魚。是我賠個小心,到他的鄰居家裡問他是個甚麼先生,那鄰居道也不知他的姓名,只是聞得他道是鬼谷子的徒弟,混名鬼推。這等的先生『易卦通神』,我且去問他一個卦來,看是如何。」孺人道:「言之有理。」
  好個員外,整一整巾,抖一抖袖,撩衣緩步,竟望通江橋而來。只見那先生忙忙的占了又斷,斷了又占,撥不開的人頭,移不動的腳步。金員外站得腿兒麻,腳兒酸,遠輪他不上。沒奈何,只得叫上一聲「鬼推先生」。那先生聽知叫了他的混名,只說是個舊相識,連忙的說:「請進,請進。」金員外把個兩隻手排開了眾人,方才挨得進去。兩下裡相見禮畢,那先生道:「員外占卦,請先說個姓名住座,占問緣由。」員外道:「小可是湧金門外,姓金名某。今敬問六甲,生男生女,或吉或凶。」那先生是個慣熟的,轉身就添一炷香,唱上一個喏,口兒裡就念動那:「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有靈。吉凶合萬象,切莫順人情。夫卦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皇天無私,卦靈有感。謹焚真香,虔誠拜請八卦祖師:伏羲聖人、文王聖人、周公聖人、大禹聖人、孔子聖人、鬼谷先生、袁天罡先生、李淳風先生、陳希夷先生、邵康節先生,前傳後教,演易宗師。再伸關請卦中六丁六甲神將、千里眼、順風耳、縮天縮地神將、報卦童子、擲卦郎君、值日傳言玉女、奏事功曹、本境五土祀典明神、本屬府縣城隍大王、本家門中宗祖、隨來香火福神、虛空過往-切神祗,咸望列聖,下赴香筵,鑒今卜筮。今據大明國浙江道杭州府仁和縣求卦信人金某,敬為六甲生產,占凶休咎,難以預知,今月今日,敬叩列聖八八六十四卦內占一卦,三百八十四爻內占一爻。爻莫亂動,卦莫亂移,莫順人情,莫順鬼意。吉則吉神上卦,凶則兇神上卦;吉則吉神出現,凶則兇神出現。伏望諸位聖賢,仔細檢點,仔細推詳。人有誠心,卦有靈信。爻通天地,卦通鬼神。列位聖賢,靈彰報應。」念罷了,把個銅錢擲了六擲,看來是個雷水解卦。先生道:「好一個解卦。解者,難之散也。且是天喜上卦。卦書說道:『紅鸞天喜遇,凶少吉更多。男遇添妻子,女遇得同和。』六甲生子無疑矣。」員外道:「勞先生再看一看。君子問禍不問福,直說不妨。」那先生看見金員外是個達者,難以隱藏,卻說道:「這個卦,卻好個卦,只有一件不足些。員外你休怪我說。」員外道:「正要先生直說,怎麼說個怪字。」先生道:「今日是個丑日,身在五爻,鬼也在五爻,這叫是個身隨鬼入墓,便只多了這些。卻有天喜臨門,逢凶化吉,員外但放心,不妨的。」
  金員外聽知「身隨鬼入墓」五個字,就是五條丈八的神槍,一齊戳到他心坎上,好不吃疼也。你看他眉頭不展,臉帶憂容,遞了個課錢,把個手兒拱上一拱,腳兒輪上幾輪,早已到了自家門首。喻孺人接著,這叫做是個「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嗄了一聲,說道:「原來占課又弗吉個。」員外卻把課名天喜及鬼墓等事,細說一遍。孺人未及開口,忽聽得員外身背一人高叫道:「問甚麼卜?求甚麼神?」員外急轉身來,孺人睜開雙眼,卻是街上化緣的阿婆,約有八九十歲,漫頭白雪,兩鬢堆霜。左手提著一個魚籃兒,右手拄著一根紫竹的拐棒。孺人道:「阿婆,怎見得不要問卜?不須求神?」阿婆道:
  「如來觀盡世間音,遠在靈山近在心。
  禍福古來相倚伏,何須問卜與求神。」
  這四句詩不至緊,即時點破了金員外、喻孺人。孺人道:「阿婆言之有理,請進裡面坐著,待我來佈施佈施。」孺人剛剛的轉得身來,員外眼睛一霎,早已不見了個阿婆。他夫婦二人便知是觀音大士現身點化,即時擺列香案,貢上三炷寶香,展開那紙爐,化了一回千張甲馬,至誠皈舊像,虔叩阿彌陀。不覺的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原來這夜卻不是等閒之夜,八月十五是個中秋之夜;這月又不是等閒之月,八月十五是個中秋之月。金員外吩咐收過香案,疊起紙爐。孺人道:「今夜是個中秋佳節,已自備辦的獻餅獻茶,禮天禮地,供案且自由他。不上半晌之久,果是獻了茶餅,禮了天地。只見一輪月滿,萬里雲收,真個是愛殺人也。有賦為證,賦曰:
  維彼陰靈,三五闕而三五盈。流素彩而冰淨,湛寒光而雪凝。顧兔騰精而夜逸,蟾蜍絢彩以宵驚。容仙桂之托植,仰天星而助明。乍喜哉生,還欣始萌。經八日而光就,歷三月而時成。呂綺射之而占姓,鬫渾夢之而見名。若夫西郊坎壇,秋風夕祭。類在水,故應於潮;義在陰,故符於禮。取象后妃,視秩卿士,故以為上天之使,人君之姊。瞻瑞彩於重輪,共清光於千里。爾其游西園之飛蓋,騁東鄙之妍詞。會稽愛庭中之景,陸機攬堂上之輝。圓光似扇,素魄如圭。同盛衰於蛤蟹,等盈缺於珠龜。暈合而漢圍未解,影圓而虜騎初來。若乃珥戴為瑞,勝魄示衝,為地之理,作陰之宗。降祥符於漢室,通吉夢於吳宮。睹爪牙而為咎,見側慝而為凶。觀其素景流天,芳輝入戶,婦順苟或不修,王後為之擊鼓。物惟徐孺之說,窟見揚雄之賦。彌關山而布影,入廊櫳而積素。厥御兮維何?望舒兮纖阿。垂靄靄之澄輝,弄穆穆之金波。聞感精之女狄,傳竊藥之嫦娥。皎兮麗天,昭然離華。應魚腦而無差,驗階萁而靡失。亦有畫蘆灰而暈缺,捧陰燧而輝流。搗聞白兔,喘見吳牛。乍認媚眉,遙驚玉鉤。得不薦鳴琴而滅華燭,玩清質之悠悠。正是:
  秋半高懸千里月,夜深寒浸一天星。
  金員外、喻孺人貪看了一會,不覺二更將盡,三鼓初傳。孺人猛地裡精神倦怠,情思不加,叫聲:「員外,大家安寢如何?」-覺直到明日天明,日高三丈。這不是「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決有個緣故。只見孺人起來,開眼一看,已自產下了-大娃子,也不知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知是地上長出來的,也不知是自家產下來的,也不知是外人送將來的;也不知是黃昏戌時,也不知是鐘鳴亥時,也不知是半夜子時,也不知是雞鳴丑時,也不知是日出寅時,也不知是朝頭卯時。叫道一聲「苦」,一手叉著牀,一手挽著員外。那員外還在睡夢之中,更不曾開眼。一夫一婦,雙雙的閉了眼,合了掌,趺跏在臥榻之前。那娃子金光萬道,滿屋通紅。卻說那左右鄰友,附近居民,到了天色黎明,日高三丈,無一個不起來,無一個不梳洗。正是:士農工商,各居一業。只聽得天上吹吹打打,鼓樂齊鳴,鼻兒裡異樣的天香一陣一陣。開門乍一看時,金家宅上火光燭天,霞彩奪目。好鄰居,好親友,一擁而來。只見金家的大門尚然未開,了無人語。這風火事豈是等閒?大家撞門而生產方入,門裡也不見個人,堂前也不見個人,直是搶門到了臥房之內,只見禿禿的一個娃子坐在牀上。金員外夫婦二人閉了眼,合了掌,趺跏在臥榻之前。眾人見了,又驚又呆。如說不是被火,頭裡又赤燄紅光;如說是被火,如今又煙飛灰滅。如說不是生產,牀上卻端正是個娃子;如說是生產,娃子不合恁的莊嚴。如說不是被人謀故,他夫婦兩人卻已魄散魂飛;如說是被人謀故,他兩人身上卻沒個刀痕斧跡,倒是一樁沒頭的公事。
  中間有等老成練達的說道:「這人命關天,事非小可,莫若前去稟明瞭府縣官員,聽他發落,庶免林木之災。」眾人就推陸阿公為首,連名首官。阿公姓陸,是個耆老,年高有德,坊牌人無一個不欽仰他,故此推他為首。陸阿公聽了眾人的計議,諾諾連聲,拂袖而起。人叢裡面猛地時閃出一個小伙兒來,雙手扯住陸阿公衣袖,說道:「且慢些個。」阿公問道:「你是甚麼人,扯住我的衣袖?」那小伙兒道:「小可的就是本家,這死的是我的大哥,我是他第四的阿弟,小可的叫做金四。兄死弟埋,何稟官之有?」陸阿公道:「你阿哥有些死得不明白,焉得不去稟官?」金四說道:「不消稟官。」陸阿公說道:「要去稟官。」爭了一回,終是個「四不拗六」,連名一紙狀兒,稟了杭州府堂上清天太爺。這太爺是清江浦人,姓田氏,田齊之後,居官清正廉能。杭州人有個謠言,說道:「太爺清清而正,一毫人情也不聽;太爺廉廉而能,半點苞苴也不行。」故此人人叫他是個清天太爺。那太爺接了這個連名的狀兒,審了幾句口詞,拿了一個道理,即時披破狀詞,說道:「據狀金某之死,雖有疑無傷可驗,遺孩之生,雖無母有息。當全仰地方收骸殯殮,遺孩責令出家。存沒兩利,毋得異詞再擾。」
  陸阿公領了這些地方鄰右,磕了幾個頭,答應了幾句:「是,是!」急轉身來,買了兩口棺木,收了金員外夫婦二人的屍骸。眾人又商議道:「屍骸雖已殯殮,停柩何所?娃子出家,是甚麼年紀上?是甚麼佛寺裡?須則再去稟明太爺。」那太爺正叫做「高抬明鏡,朗照四方」。只見這些耆老鄰右剛剛的進衙門,一字兒跪在丹墀之下,未及開口,太爺就說道:「你這廝又來稟我,只是停柩、出家兩項的緣由。」這些耆老鄰右連忙的磕上幾個頭,答應道:「太爺神見。」太爺道:「我已籌之熟矣。停柩須則昭慶寺裡北面那慶忌塔下。那娃子出家,又須雷峰之下淨慈寺裡,溫雲寂長老名下作弟子,也就在今日,不可遲誤。」吩咐已畢,即時叫過該房,寫了兩個飛票,差下兩個快手,一個快手拿了一個飛票,逕到西湖之上昭慶寺裡,通知本寺住持停柩塔下。一個快手拿了一個飛票,逕到雷峰之下淨慈寺裡,通知本寺雲寂長老收養小徒。兩下裡處置得宜,存歿均感。
  那曉得「人間才合無量福,天上飛將禍事來」。本來是滿天上鼓樂齊鳴,遍城中異香飛散,怎的不驚駭人也!且除了軍民人等在一邊,只說都布按三司,撫按三院,南北兩關。這都是甚麼樣的衙門,這都是甚麼樣的官府,恰好就有一個費周折的爺爺在裡面。還是那一位爺爺,這爺爺:
  玉節搖光出鳳城,威摧山嶽鬼神驚。
  群奸白晝嫌霜冷,萬姓蒼生喜日晴。
  當道豺狼渾斂跡,朝天驄馬獨馳名。
  九重更借調元手,補袞相期致太平。
  他坐在烏台之上,早已曉得金員外這一樁沒頭的公事。比時就差下了一個精細的聽事官,到那府門前去探個消息,看那太爺還是恁的處置他。晌午,聽事官來回報道:「清太爺如此如此。」那一位爺爺即時差下兩個旗牌官,下府來提該房文卷上去,要親自勘問。提到了該房,接了文卷,正在作難,那清天太爺早已到了。庭參相見,相見禮畢,那爺爺就開口道:「人命重情,豈容輕貸?」太爺道:「非敢輕貸。但這一樁事,須說沒頭,下官其實明白。」那爺爺道:「怎見得明白?請問其詳。」太爺道:「下官每日五鼓而起,沐浴焚香告天,然後出廳理事。今日五鼓起來,告天已畢,猛聽得天上鼓樂齊鳴,撲鼻的異香馥鬱。下官心下想道:這番端的有個祥瑞也。須臾之間,果見一朵祥雲自西而下,祥雲之上,幢幡寶蓋,羽仗霓旌,雙排鼓樂,四塞護呵,隱隱約約,中間早有兩輪龍車,並馳鳳輦,逕下城之西北隅。未久,中間其雲卻自下而上,那左邊車上端的坐一個男子,右邊車上端的坐一個女人,愈上愈高,不可窮究。適來地方人等,口稱金某夫婦二人吃齋,以此下官省悟,止責令收骸停柩而已。」那爺爺道:「現停在何處?」太爺道:「現在昭慶寺裡,慶忌寶塔之下。」那爺爺道:「娃子有何奇異?」太爺道:「娃子的事,下官不曾見甚奇異,止是地方人等,口稱遠望其家紅光滿屋,近前視之,只見這娃子兀然端坐,雙手合掌,兩腳趺跏。以下官之愚見,必是個善菩薩臨凡,故止責令出家而已。」那爺爺道:「現在何處出家?」太爺道:「現在淨慈寺裡,雲寂和尚之名下。」那爺爺道:「賢太守言之有理,處之得宜。只一件來,下民狡詐百端,我和你居上者不可不詳察。」太爺道:「唯命。」那爺爺道:「既然如此說,賢太守請回本衙,俺這裡別有個道理。」
  太爺已出,那爺爺傳個號令,叫過杭州前衛、杭州右衛、觀海衛、臨山衛四衛的掌印衛官來,又傳個號令,叫過海寧守禦千戶所、澉浦守禦千戶所、乍浦守禦千戶所、大嵩守禦千戶所、霩衢守禦千戶所、健跳守禦千戶所、隘頑守禦千戶所、滿岐守禦千戶聽八所的掌印所官來,又傳個號令,叫過赭山巡檢司、石墩巡檢司、王江涇巡檢司、白沙灣巡檢司、皂林巡檢司、臯塘巡檢司、四安巡檢司、天目山巡檢司八司的司官來,仰衛官各帶馬軍三十,所官各帶步軍三十,巡司各帶弓兵三十,鮮明盔甲,精銳器械,齊赴西湖之上昭慶寺裡慶忌塔下,開棺見屍,多官眼同相驗,有無傷痕。驗畢,轉赴雷峰之下淨慈寺裡雲寂僧房。多官眼同點檢,有無徒弟,火速回報,無得稽遲取罪。」這叫做個「只聽將軍令,不聞天子詔」。
  卻說這些衛官、所官、司官,有許多的官員,馬兵、步兵、弓兵,有許多的軍馬,一擁而來,把個昭慶寺裡就圍得周周匝匝,鐵桶相似一般,嚇得眾和尚們魂不附體。那些官長,哪一個心裡不想著今日檢出傷痕,第一功也;那些軍馬,哪一個心裡不想道今日檢出傷痕,合受賞也。哪曉得抬過棺材來,劈開一個,一個是空;劈開兩個,兩個是空。多官們面面相覷,眾軍士個個相挨。沒奈何,只得轉過淨慈寺裡去也。來到淨慈寺裡,那雲寂長老不是等閒的長老,除了肉眼不在部下,法眼最下,慧眼稍中,天眼稍上,佛眼才是他的家數,這些軍馬全不在他的眼裡。軍馬臨門,他早已知得是按院爺爺查點。一手抱著那個娃娃,一手拄根拐棒,更不打話,逕望察院進步而去。眾官府們一則說他年老,二則有個娃娃抱在手裡,事有准憑了,故此不攔不阻,一路回來。
  此時已天色漸昏,歸鴉逐陣,按院爺爺還坐在堂上,等著眾官們來回話。只見眾官們魚貫而入,挨序次跪在階前。那爺爺問道:「開棺檢驗有甚傷痕麼?」眾官齊聲回覆道:「兩個棺材俱是空的。」那爺爺笑了一笑,點-點頭,更不問第二句。只問道:「娃娃幾何在?」眾官又齊聲回覆道:「現有和尚在門外。」那爺爺吩咐眾官各散,另帶和尚進來。眾官散去,和尚慢慢的挨也挨進丹墀裡來。那爺爺便自家站起立著,吩咐道:「和尚不要行禮,一直走上廳來。」那爺爺把頭一抬,只見一個老和尚抱著一個小娃娃,那娃娃頭長額闊,目秀眉清,鼻拱耳環,唇紅齒白,養下來才一日,就是一個布袋和尚的行藏。那爺爺滿心生喜,問道:「這娃娃今日可曾吃著甚麼來?」和尚道:「這娃娃須則是養下來一個日子,其實的有許多彌羅。」爺爺道:「怎見得?」和尚道:「早間承清天太爺發下來做徒弟,小僧念他出胎失母,乳哺無人,叫過那火者來,抱他到施主家裡去佈施些乳哺。到一家,他一家不開口;到兩家,他兩家不開口;到三家四家,就是十家,他也只是一個不開口。及至抱轉山門之時,天將暝,日已曛,小僧心裡想道:「這弟子莫非是隨佛隨緣的?是小僧將佛前供果捩破些與他吃,他就是一口一轂碌吞將下去。吞之才方兩口,適逢爺爺的官兵降臨,故此小僧抱著他遠來虔叩,伏乞替天行道的爺爺俯加詳察。」那爺爺還不曾開口,只見那把門官高聲稟道:「府上太爺參見。」那爺爺一邊吩咐和尚起來,好生廝養,一邊接著太爺。太爺廷參,那爺爺雙手攙將起來,嘻嘻的笑著,說道:「今日之事何如?」太爺道:「俺學生不過聞而知之。」太爺道:「何為見而知之?何為聞而知之?」那爺爺道:「大凡神仙下界,借肉住靈。這靈性就是仙,那肉身卻是個軀殼。靈性既升,軀殼隨化,故世人謂之曰屍解。賢太守早間親見金某夫婦升仙,俺學生心裡想道:這二人的肉身必定隨風化去,不在棺材裡面了,故此責令多官開棺相驗,一則顯賢太守之神明,一則可印俺學生之粗見。這卻不是賢太守見而知之,俺學生聞而知之?」太爺連聲稱謝。那爺爺又道:「賢太守怎見得那娃子是個善菩薩臨凡?」太爺道:「據地方人等的口詞,下官之臆見。」那爺爺道:「今番俺學生是個見而知之,賢太守是個聞而知之。」太爺道:「願聞其詳。」那爺爺道:「賢太守據地方人等的口詞,憑胸中之高見。俺學生適間親見那長老抱著那娃娃進來,你看他頭長額闊,目秀眉清,鼻拱耳環,唇紅齒白,喜阿阿,笑彌彌,就是一個布袋和尚的形境。這卻不是俺學生見而知之,賢太守聞而知之?」正是:
  一切須菩提,心如是清淨。
  佛言世希有,所未曾見聞。
  若復有人聞,清淨生實相。
  若復有人見,成就第一天。
  無見復無聞,是人即第一。
  這個按院爺爺和那清天太爺,雖說是各有所聞,各有所見,哪曉得其中就裡有許多的因果,耳所不及聞,目所不及見。還是甚麼因果,耳所不及聞,目所不及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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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6: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先削髮欲除煩惱 後留須以表丈夫



  詩曰:
  由來跡狀甚殊常,脫落人間宅渺茫。
  鐺煮山川深有象,瓢藏世界妙無疆。
  沖天淨假能飛翼,服日長居不老鄉。
  漢武秦皇求未得,豈因浪說事荒唐!
  卻說這個金員外是玉皇案下一個金童,喻孺人是玉皇案下一個玉女,他兩個都思凡,兩個同下世,兩個就結成鸞鳳偶。那靈霄殿上方才瞬息,不覺的人世上已經七七四十九歲。這一日只因老祖臨凡,他的萬道金光直衝著靈霄寶殿,以此玉帝升殿,查點這金童,照刷那玉女,怕他不頃刻裡復命歸根?卻說那產下來的娃娃又有許多的因果,越加耳不及聞,目不及見。怎的娃子的因果,越加不聞不見?原來這娃子是個燃燈古佛臨凡,解釋五十年摩訶僧祗的厄難。卻又怎麼叫做燃燈佛?他原當日在西天做太子,受生之初,一落地時,已自身邊光燄如燈火之亮,故此叫做個燃燈佛。因他錠身置燈,燈字又從金,因是錠身,後世翻為錠光佛,如今人省做這個單「定」字。有偈為證,偈曰: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
  除是身畔燈,方才是慧日。
  卻說這娃子是燃燈老祖的色身,自出胎時,父母棄世,進了淨慈寺裡雲寂長老名下做個弟子。雲寂長老看得他十分珍重。只是這個弟子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怎麼有許多的古怪蹊蹺處?他自從進了山門之後,胎裡帶得素來。素便罷了,還有一件來,一日與他三餐五餐,他餐餐的吃;一餐與他三碗五碗,他碗碗的吃,也不見他個飽;三日五日不與他吃,他也不來要吃,也不見他個饑。還有一件來,也是一般的眼,也是一般的黑白,只是一個不睜開;也是一般樣的口,也是一般樣的舌頭,只是一個不講話;也是一般樣的耳朵,也是一般樣的輪廓,只是一個不聽見;也是一般樣的手,也是一般樣的十指纖纖,只是一個不舉起;也是一般樣的腳,也是一般樣的跟頭,只是一個不輪動。卻只一個「坐」字,就是他的往來本命星君。或在禪堂裡坐,對著那個磚牆,一坐坐他個幾個月;或在僧房裡坐,對著那個板壁,一坐坐他個半週年。
  迅駒驟隙,飛電流光,不覺的三三如九,已自九年上下。師父雖則珍重他,他卻有這許多不近人情處,不免也有些兒。
  忽一日,一個游腳僧人自稱滕和尚,特來叩謁雲寂。雲寂請他至僧房裡面相見。雲寂見他有些骨氣,有些丰姿,就留他坐,待他茶,齋他飯。兩家子講些經,翻些典。正是空華落影,陽燄翻波,光發襟懷,影含法界。滕和尚起頭只看見一個弟子,囤囤的坐在板壁之下,問雲寂道:「此位坐的是誰?」雲寂道:「是小徒。」滕和尚道:「他怎坐的恁端正哩?」雲寂道:「小徒經今坐了九個年頭。」滕和尚道:「長老,你也不問他一聲?」雲寂道:「便自問他,他耳又不聞。」只因這兩句話,打動了一天星。好個弟子,你看他輕輕的離了團坐,拽起步來,望禪房門外竟走。你看他走到哪裡去?只見他一直走進佛殿之上,參了佛,禮了菩薩,拜了羅漢,上鼓樓上擊幾下鼓,上鐘樓上撞幾下鐘,翻身又進禪房裡來,先對著師父一個問訊,後對著滕和尚一個問訊,睜開眼,調轉舌,說道:「聞道道無可聞,問法法無可問。」把個雲寂滿心歡喜,笑色孜孜。滕和尚道:「果真可喜。恁般的陀羅,聲入心通,耳無順逆。」那弟子應聲道:「迷人不悟色空,達者本無逆順。」滕和尚道:「法門尚多哩,難道個達者本無逆順?」那弟子又應聲道:「八萬四千法門,至理不過方寸。」滕和尚道:「這方寸地上,煩惱其實有根,淨華其實無種。」那弟子道:「煩惱正是菩提,淨華生於泥糞。」滕和尚道:「你這話兒只好駭我遊方僧。」那弟子又應聲道:「識取自家城邑,莫浪遊他州郡。」滕和尚道:「貧僧原有這等一個短偈,你這話兒都是雷同了我的。」弟子道:「佛以一音而演說法,故一切法同此一音。三世諸佛此一音,六代祖師此一音,天下和尚此一音,何雷同之有?」滕和尚道:「雖則一音,也分個昔日、今日前後之不同。」弟子道:「昔日日,今日日,照無兩鮮;昔日風,今日風,鼓無二動。」滕和尚道:「這陀羅既有傾峽之口,倒岳之機,我且考你一考。」那弟子道:「願聞。」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道?」弟子道:「不斷不常,不來不去,不生不滅,性相自如,常住不遷,這就叫做個道。」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禪?」弟子道:「萬法俱明謂之諦,一切不取謂之禪。」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佛?怎麼又叫做個佛祖?」弟子道:「不睹惡而生嫌,不觀善而勸措,不捨智而近愚,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通慧心,不與凡聖同纏,超然獨詣,這就叫做個佛,這就叫做個佛祖。」滕和尚道:「佛爺爺的法身何在?」弟子道:「無在無乎不在。」滕和尚道:「這殿上坐的敢是法身麼?」弟子道:「金姿丈六,不是法身。」滕和尚道:「似此說來,佛豈無身?」弟子道:「有身。」滕和尚道:「何為佛身?」弟子道:「六度為佛身。」滕和尚道:「佛豈無頭?」弟子道:「有頭。」滕和尚道:「何為佛頭?」弟子道:「正念為佛頭。」滕和尚道:「佛豈無眼?」弟子道:「有眼。」滕和尚道:「何為佛眼?」弟子道:「慈悲為佛眼。」滕和尚道:「佛豈無耳?」弟子道:「有耳。」滕和尚道:「何為佛耳?」弟子道:「妙音為佛耳。」滕和尚道:「佛豈無鼻?」弟子道:「有鼻。」滕和尚道:「何為佛鼻?」弟子道:「香林為佛鼻。」滕和尚道:「佛豈無口?」弟子道:「有口。」滕和尚道:「何為佛口?」弟子道:「甘露為佛口。」滕和尚道:「佛豈無舌?」弟子道:「有舌。」滕和尚道:「何為佛舌?」弟子道:「四辨為佛舌。」滕和尚道:「-佛豈無手?」弟子道:「有手。」滕和尚道:「何為佛手?」弟子道:「四攝為佛手。」滕和尚道:「佛豈無指?」弟子道:「有指。」滕和尚道:「何為佛指?」弟子道:「平等為佛指。」滕和尚道:「佛豈無足?」弟子道:「有足。」滕和尚道:「何為佛足?」弟子道:「戒定為佛足。」滕和尚道:「佛豈無心?」弟子道:「有心。」滕和尚道:「何為佛心?」弟子道:「種智為佛心。」滕和尚道:「陀羅卻差矣!」弟子道:「怎見得差?」滕和尚道:「你又說無,你又說有,一腳踏了兩家船,卻不是差了?」弟子道:「妙有而復非有,妙無而復非無。離無離有,乃所謂法身。」
  滕和尚道:「這些話兒,是被你抵搪過去了。我還要考你一考。」弟子道:「再願聞。」滕和尚道:「我且問你,讀佛書可有個要領處?」弟子道:「衣之有領,網之有綱,佛書豈無個要領處?」滕和尚道:「要領處有多少哩?」弟子道:「只好一個字。」滕和尚道:「是一個甚麼字?」弟子道:「是一個『空』字。」滕和尚就嗄嗄的大笑起來,說道:「今番差了些。」弟子道:「怎麼會差了些?」滕和尚道:「一個『空』字,能有幾大的神通?怎麼做得佛書的要領?」弟子道:「老師父看小了這個『空』字。」滕和尚道:「怎麼會看小了它?」弟子道:「我也問你一聲。」滕和尚道:「你問來。」弟子道:「佛爺爺可有憂?可有喜?」滕和尚道:「無憂無喜。」弟子道:「佛爺爺可有苦?可有樂?」滕和尚道:「無苦無樂。」弟子道:「佛爺爺可有得?可有喪?」滕和尚道:「無得無喪。」弟子道:「可知哩。」滕和尚道:「怎見得可知哩?」弟子道:「心與空相應,則譏毀贊譽,何憂何喜?身與空相應,則力割香途,何苦何樂?根與空相應,則施與劫奪,何得何喪?忘憂喜,齊苦樂,輕得喪,這『空』字把個佛爺爺的形境都盡了,莫說是佛書不為要領。」
  滕和尚道:「今番又被你胡塞賴了。我還問你,經上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怎麼是色?怎麼又是空?」弟子道:「你不見水中月,鏡裡花,還是色?還是空?」滕和尚道:「經上又說道:『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怎麼叫做個無我?」弟子道:「『火宅者,只我身』,可是句經?」滕和尚道:「這是一句經。」弟子道:「若我是火宅,我應燒人。既不能燒,明知無我。」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無人?」弟子道:「『人居色界』,可是經典?」滕和尚道:「這也是一句經。」弟子道:「若人有色界,此土憑何而立?既五色界,明知無人。』」滕和尚道:「怎麼叫做個無眾生?」弟子道:「『劫火洞然,大乾俱壞』,可是經典?」滕和尚道:「這也是一句經。」弟子道:「若有眾生,應火不能壞,既火能壞,明知無眾生。」
  滕和尚道:「我還要個考你的去處。」弟子道:「真好鶻突人也!」滕和尚道:「陀羅也自怕考哩!」弟子道:「說甚麼『怕考』兩個字?」滕和尚道:「一個蚯蚓,斬為兩段,兩頭俱動,佛性還在哪一頭?」弟子道:「澄江一片月,三隻船兒同玩賞。頃刻之間,一隻不動,一隻往南,一隻往北,月還在哪個船上?」滕和尚道:「一般樣的水,海自咸,河自淡,佛性還在咸處?還在淡處?」弟子道:「東邊日出,西邊下雨,天道還在雨處?還有晴處?」滕和尚道:「你恁的會答應,我還把個世故考你-考。」弟子道:「甚麼世故?」滕和尚道:「那個飛來峰,既飛得來,怎麼不飛得去?」弟子道:「一動不如一靜。」滕和尚道:「觀音大士怎麼又念觀音咒?」弟子道:「求人不如求己。」滕和尚道:「長老怎麼三日化得一文錢?」弟子道:「多得不如少得。」滕和尚道:「你怎麼今日走上殿去動一會響器?」弟子笑一笑道:「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
  滕和尚未及開口,弟子說道:「師父考到弟子身上來,想只是肚子裡乾了。待我弟子也考師父一考。」滕和尚道:「也任你考。」弟子道:「閻浮世界之牛,萬物不齊,這萬物果有今一定麼?」滕和尚道:「有個一定。」弟子道:「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有生即死,有死即生,何得為定?」滕和尚道:「萬物果真不定。」弟子道:「萬物若是不定,何不指天為地,呼地為天,召星為月,命月為星?」只消這兩句話,把個滕和尚撐住了。
  兩下里正在作笑,忽聽得半空中划喇喇一個響聲。雲寂說道:「恁兩家說一個不住,致干天怒。」道猶未了,只聽得一個聲氣說道:「直饒有傾峽之辯,倒岳之機,衲僧門下,一點用他不著。」把個雲寂連忙的望空禮拜,說道:「小弟子不合饒舌,望乞恕罪。」滕和尚自家想道:「話兒也是多了些。」就此告辭。雲寂道:「徒弟,你拜謝了滕師父。」滕和尚道:「不用拜。」雲寂道:「要拜。」好個滕和尚,望門外只是一跑。雲寂忙忙的扯住他,說道:「既不用小徒拜謝,容貧僧一言。」滕和尚道:「有何見諭?」雲寂道:「小徒自進山門來,經今九歲,眼不開,耳不聽,話不說,手不舉,足不動,貧僧只恐他墮落輪回,永無上乘。適蒙老禪師下教,致使他圓通朗照,弄響飛揚,這正叫做個,這正叫做個……」好雲寂,連說了兩聲「這正叫做個」,卻沒有下面一句巧話兒來湊合。猛抬起頭,只見一個彈弦兒唱道情的打廊簷下走過,好個雲寂,便就見景生情,說道:「小徒蒙老禪師下教,致令他圓通朗照,弄響飛揚,這正叫做個琴瑟箜篌,雖有妙音,若無妙指,終不能發。」滕和尚聽知這兩句話兒有些機竅,他口兒裡告辭,袖兒裡取出一個黃紙的紙包來,遞與雲寂。雲寂剛剛的接了他的包兒,打眼一霎,早已不見了這個和尚。
  雲寂倒吃了一驚,面上雖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決是個禪師下界,點我這個小徒弟。這個小徒弟,決也不是個凡胎。」急轉身來,叫上一聲:「徒弟。」那弟子連忙的答應幾聲:「有,有,有。」雲寂道:「適來的長老來有影,去無蹤,不知是哪一位那謨?」弟子道:「他自己稱為滕和尚,師父可就把這『滕和尚』三個字,到各經典上去查一查,便知端的。」雲寂道:「言之有理。」一時間,那個《觀音經》、《華嚴經》、《金剛經》、《孔雀經》、《能仁經》、《般若經》、《涅磐經》、《圓覺經》、《法華經》、《楞嚴經》、《遺伽經》、《遺教經》,一一的擺將出來。只說是水中捉月,海裡撈針,哪曉得信手拈來,頭頭是道,剛剛的展開那經卷,用眼一瞧,就有一個偈兒,說道:「修道道無可修,問法法無可問。迷人不悟色空,達者本無逆順。八萬四千法門,至理不過方寸。煩惱正是菩提,淨華生於泥糞。識取自家城邑,莫漫遊他州郡。」那偈兒後面又有一標題,說道:「騰騰和尚偈。」
  雲寂見之,滿心歡喜,叫聲:「徒弟!」那弟子連忙答應道:「有,有,有。」雲寂道:「適來和尚,果真是過去的禪師。」弟子道:「可是姓滕麼?」雲寂道:「滕便是滕,卻不是那個『滕』字。」弟子道:「是甚麼『滕』字?」雲寂道:「是個雲騰的『騰』字,叫做個騰騰和尚。」弟子道:「可有甚麼說來?」雲寂道:「適來你那個『問道道無可問』的七言古風,是他的小偈。」弟子道:「徒弟卻不知道。」雲寂道:你怎的說將出來?弟子道:「他那裡問一聲,我這裡應一聲,信口說將出來的。」雲寂道:「終不然你口口是經?」弟子道:「除是師父們聲聲是佛。」雲寂道:「再不必多言。只一件來,這騰騰和尚既是個禪師,神通不小,方才那個黃紙包兒裡面,一定有個道理。」弟子道:「何不拆開他的來看他一看?」雲寂道:「有理,有理。」口兒裡說道「有理」,手兒裡一傍把個包來拆開。只見包兒裡面,端正有兩件波斯。還是哪兩件波斯?一件是個羚羊角,-件是個鑌鐵刀兒。雲寂道:「這還是個甚的禪機?」弟子道:「這個禪機,不離是經典上的。」好個雲寂,沉思了半晌,猛省起來,叫聲:「徒弟,這個禪機,我解得了。」弟子道:「願聞。」雲寂道:「這個禪機,出於《金剛經》上。」弟子道:「怎見得?」雲寂道:「金剛世界之寶,其性雖堅,羚羊角能壞之。羚羊角雖堅,鑌鐵能壞之。」弟子道:「這個解釋,只怕略粗淺了些。」雲寂道:「意味還不止此。」弟子道:「還有甚麼意味?」雲寂道:「金剛譬喻佛性,羚羊角譬喻煩惱,鑌鐵譬喻般若智。這是說,那佛性雖堅,煩惱能亂之,煩惱雖堅,般若智能破之。」
  弟子道:「騰騰和尚把來送我們,還是甚麼意思?」雲寂道:「敢是指點我老僧戒煩惱也?」好個弟子,早已勘破了騰騰和尚這個機關,說道:「這個禪機,不是指點老師父戒煩惱。」雲寂道:「怎見不是指點我戒煩惱?」弟子道:「老師父明心見性,清淨慈悲,又有甚的煩惱戒得?」雲寂道:「既不是指點我來,還是指點哪一個?」弟子道:「還是超度我做徒弟的。」雲寂道:「怎見得?」弟子道:「我做徒弟的,雖入空門,尚未披剃;雖聞至教,尚未明心。這個羚羊角,論形境,就是徒弟的卯角;論譬喻,就是徒弟的煩惱。卻又有個鑌鐵,明明的是叫徒弟披剃去煩惱也。」雲寂道:「說得好個道理。只一件來,既入空門,少不得披剃。莫若取皇歷過來,選擇一個吉日,一個良時,和你落了這個發,拔了這個煩惱的根苗。」叫一聲:「小沙彌,取皇歷過來。」一個小沙彌拿了一本皇歷,奉上雲寂。雲寂接過手來,展開在佛案上,看一看說道:「今日是四月初六,明日初七,又明日初八。這初八日本是佛爺爺的生日,已自大吉,況兼曆日上寫著:『結婚姻、會親友、上表章、進人口、冠帶、沐浴、立柱、上樑、剃頭、立券、交易、移徙,宜用辰時,大吉之日。』徒弟,擇取初八日和你落髮罷。」弟子道:「謹依尊命。」
  一日又一日,不覺的就是初八日。雲寂清早起來,吩咐燒了水,磨了刀,親自焚了香,禱告了菩薩,和那弟子落下了那一頭的青絲細發,光光乍一個好彌陀。這是燃燈老祖托生杭州,捨身淨慈寺溫雲寂門下,執弟子削髮除煩惱一節。有詩為證,詩曰:
  自入禪林歲月長,今朝削髮禮穹蒼。
  一真湛湛三乘透,五蘊空空萬慮忘。
  缽底降龍時溢水,圈中伏虎夜焚香。
  渾然失卻人間事,一點禪心自秘藏。
  卻說這弟子削了發,參了佛,禮了菩薩,皈了羅漢,拜了師父。師父道:「自今以後,毋得再像前面那九歲的事體。」弟子道:「那九歲何如?」雲寂道:「那九歲之內,只是個好坐,誦經說法全沒半星。」弟子道:「經典上有一句說得好哩。」雲寂道:「是哪一句?」弟子道:「『八歲能誦,百歲不行』,不救急也。」雲寂道:「便你行來我看看。」只這一句話兒不至緊,觸動了這弟子的機輪。你看他今日個說經,明日個講典,一則是小師父能說能道,善講善談;二則是杭州城裡那些吃齋把素的多,聽經聽典的多,只見每日間蜂屯蟻聚,魚貫雁行,把個杭州城裡只當了一個經堂,把個杭州城裡的善菩薩們只當一班大千徒眾。
  卻說飛來峰下有一個禪寺,叫做個靈隱寺,就是風魔和尚罵秦檜的去所。靈隱寺裡有一個經會,叫做個「碧峰會」。因是飛來峰油澄澄的,就像胡僧眼碧,故此取名為「碧峰會」。當原先大志禪師在這個會上講《法華經》,晃朗閒雅,絕能清囀,能使聽者忘疲失倦。法建禪師在這個會上講《華嚴經》,聲不外徹,有人倚壁而聽,但聞浘浘溜溜,如伏流之吐波。這等一個會場,經過兩個這等大禪師,那有個法門不盛演也!後來年深日久,世遠人亡,這壇場也冷落了。這等三五十載,到今日也莫非是否極泰來,貞下元起,撞遇這等一個能說能道、善講善談的小師父來。卻只見東半城的會首,姓遲。名字叫做個遲再,忙忙的望西半城走;西半城的會首,姓巴,名字,叫做個巴所,忙忙的望東半城走。東半城的會首望西半城走,說道:「好去請那位能說能講、善講善談的小師父,到『碧峰會』上談經。」西半城的會首望東半城走,說道:「好去請那位能說能道、善講善談的小師父,到『碧峰會』上說典。」果真一請請得這個小師父,到「碧峰會」上敷衍真言,廣言善世。
  一日三,三日九;一月三,三月九;一年三,三年九,人人說道:「這等一位大禪師,豈可沒個法名?這等一位活菩薩,豈可沒個徽號?」遲再說道:「我們做弟子的,怎會敢稱他的法名?只好奉上一個徽號。」巴所說道:「這個徽號,也不是等閒奉承得的。」一人傳十,十人傳百,百人傳千,千人傳萬,同聲同口的都說道:「要上這會上的師父尊號。」內中有等看眼色的,說道:「這位師父胡僧碧眼,合就號做個碧眼禪師。」內中又有等信鼻子動的,說道:「這位師父鼻如峰拱,合就號做個鼻峰禪師。」內中又有等山頭上住的,說道:「這位師父前日出家淨慈寺,在雷峰之下,今日講經靈隱寺,在飛來峰之下,合就號做個雷峰禪師,合就號做個飛峰禪師。」也有叫碧眼禪師的,也有叫鼻峰禪師的,也有叫雷峰禪師的,也有叫飛峰禪師的,正是個人多口多,口多號多,到底都說的不的確。還是那遲再有個斟酌,還是巴所有個裁剪。那遲再怎麼說?那遲再道:「號碧眼的,號鼻峰的,這都是近取諸身,丈六金姿,不是法身,不必近取諸身。號雷峰的,號飛峰的,這都是遠取諸物,雖在世間,無有物味,也不必遠取諸物。」那巴所道:「既不近取諸身,又不遠取諸物,怎麼會有個號來?」遲再道:「就在這個『會』字上生發。」巴所道:「怎麼『會』字上有生發?」遲再道:「我和你這個經會,叫做甚麼會?」巴所道:「這經會叫做個『碧峰會』。」遲再道:「可知哩,這會叫做個『碧峰會』,這位師父是個會主,我和你們不過是個會中的人,既是會主,就號做個碧峰長老何如?」巴所道:「好個碧峰長老!」一個傳十個,十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十個傳百個,百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百個傳千個,千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千個傳萬個,萬個齊聲道:「好個碧峰長老!」因此上傳到如今,叫做個碧峰長老。又因他俗姓金,連著金字,叫做個金碧峰長老。這號碧峰長老的時節,長老已自約有二十上,三十下,一嘴的連鬢絡腮鬍子。淨慈寺裡的師父,也久已升仙去了,止是長老一身,一個光頭,一嘴鬍子。這個鬍子不是小可的,有詩為證。詩曰:
  堂堂六尺屬仙郎,更喜豐髭品字傍。
  風急柳絲飛渡口,雨餘苔跡上宮牆。
  龍歸古洞螯先醉,鳳出丹山尾帶狂。
  惟有美髯公第一,滿腔忠義越加長。
  卻說碧峰長老一嘴連鬢絡腮鬍子,人人都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毗沙門子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三藐三佛陀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弗把提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泥犁陀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優婆塞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優婆夷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陀羅尼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諸檀越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就是僧綱、僧紀、僧錄也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就是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也都說道:「長老何事削髮留須?」人人口口,口口聲聲,碧峰長老只把他當個對江過,告訴風。
  卻不知這個碧峰長老這個削髮留須,還是按些甚麼經典,還是有些甚麼主張,還是到底削髮留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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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6: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摩訶薩先自歸宗 迦摩阿後來復命



  詩曰:
  四月八日日遲遲,雨後熏風拂面吹。
  魚躍亂隨新長水,鳥啼爭占最高枝。
  紗廚冰簟難成夢,羽扇綸巾漸及時。
  淨梵中天今日誕,好將檀越拜階墀。
  卻說碧峰長老任他們道「何事削髮留須」,他只是還他一個不答應。口兒裡須然不答應,他心兒裡卻自有個歸除。且喜的這一日就是四月初八日浴佛之辰,「碧峰會」上聽講的堆山塞海,席地幕天。好個碧峰長老,心裡想道:「今日中間,若不把這個削髮留須的因果剖破了,如入寶山空手回。」你看他起先時,端正在碧峰會蓮花寶座之上,頃刻裡金光起處,早已不見了個碧峰長老。眾弟子們只是個磕頭禮拜,都說道:「老爺的法門經典,正講在玄妙之處,弟子四眾人等,實指望拔離了苦海,永不蹉地獄之門。今日圓滿,尚且未修,怎麼就起身而去?伏乞老爺返旆回輪。」禱告未了,只聽得走路的都說道:「六和塔上一個老爺,金光萬道,好現化人也。」眾弟子聞知碧峰老爺在六和塔上,只是虔誠禮拜,念佛懇求。碧峰長老心裡想道:「這回卻好點破他們了。」金光一起,翻身又在碧峰會上寶蓮禪座中間,端端正正的坐了。四眾人等齊聲上啟道:「老爺何事見棄眾生?」碧峰長老道:「我見你眾生們班次混亂,污我的眼睛,故此到那塔上去亮一亮這個眼珠兒。」四眾人等又齊聲上啟道:「望乞老爺指教,哪些兒班次混亂?」碧峰長老道:「你眾生們有有須的,有沒須的,有須多的,有須少的,都站在那一坨兒,怎麼不是混亂?」四眾人等又齊聲上啟道:「望乞老爺指教,怎的樣幾分班?」碧峰長老道:「有須的站一邊,無須的站一邊。」好個四眾人等,即時間分作左右兩班:有須的居左,無須的居右。碧峰長老又說道:「須多的站一邊,須少的站一邊。」四眾人等,即時間又分作上下兩班:須多的居上,須少的居下。碧峰長老道:「分得齊不齊?」四眾人等齊聲道:「班齊。」
  碧峰長老弄了一個神通,問聲道:「那丹墀裡左側站的甚麼人?」四眾人等起頭看時,果真丹墀裡左側站著一位聖賢,身長十尺,面似抹朱,鳳眼蠶眉,美髯絳幘。碧峰長老道:「你甚麼聖賢?」那聖賢道:「手擎三國,腳踏五湖,人人道我,美髯丈夫。」碧峰長老道:「既是美髯公,請回罷。」划喇一聲響,早已不見了這位聖賢。碧峰長老又問道:「那丹墀裡右側又站著甚麼人?」四眾人等起頭看時,又只見丹墀裡右側也站著一位聖賢,身長十尺,面似靛青,環眼劍眉,虯髯絳幘。碧峰長老問道:「你是甚麼聖賢?」那聖賢道:「不提漢末,只說唐初,人人認我,虯髯丈夫。」碧峰長老道:「既是虯髯公,請回罷。」也划喇一聲響,就不見了這位聖賢。
  四眾人等站在班上,齊聲道:「阿彌陀佛,無量功德。」碧峰長老道:「不是阿彌陀佛,一個是美髯丈夫,一個是虯髯丈夫。爾眾生哪個像丈夫?」四眾人等齊聲上啟道:「左班有須的像丈夫,右班無須的便不像丈夫。上班須多的像丈夫,下班須少的便不像丈夫。」碧峰長老得了眾生這句話便起,一手捻著自己的須,一手指定了眾生,問聲道:「我的這須,可也像丈夫麼?」四眾人等如夢初醒,如醉初醒,齊聲道:「弟子們今番卻解脫了,老爺是『留須表丈夫』。」只這句話,雖則是個五字偶聯,傳之萬古千秋,都解得碧峰長老削髮除煩惱,留須表丈夫。有詩為證。詩曰:
  名山閱萬古,明月來幾時?
  顧游屬中秋,萬里雲霧披。
  心閒境亦靜,月滿山不移。
  況茲飛來峰,秀削清漣漪。
  下有碧峰會,颯颯仙風吹。
  主者碧峰老,崑玉不磷緇。
  茲山暫寄逸,所至琴且詩。
  削髮除煩惱,躋彼仙翁毗。
  留須表丈夫,怡然大雅姿。
  雲駢與風馭,來往誰可知?
  但聞山桂香,繽紛落殘卮。
  愧我羈軒冕,妄意臯與夔。
  那知涉幻境,百歲黍一炊。
  風波世上險,日月壺中遲。
  何如歸此山,相從為解頤。
  朝霞且沆瀣,火齊兼交梨。
  晨夕當供給,足以慰渴饑。
  此事未易談,聳耳聽者誰?
  洗盞酹山靈,吾誓不爾欺。
  天空萬籟起,為奏塤與篪。
  卻說碧峰長老剖破了這個留須表丈夫的啞謎兒,莫說是四眾人等念聲阿彌陀佛,就是毗沙門子、三藐三佛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弗把提、泥犁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優婆塞、優婆夷,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陀羅尼、諸檀越,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僧綱、僧紀、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一個個的念聲阿彌陀佛。碧峰長老照舊個登台說法,四眾弟子們照舊個聽講皈依。
  卻不知鳥飛兔走,寒往暑來,人人道講經的講到妙處,好做圓滿哩;個個道聽經的聽到妙處,好做圓滿哩。哪曉得「佛門無了又無休,刻刻時時上水舟」。怎見得「刻刻時時上水舟」?卻說四眾人等弟子,要做圓滿,便就有個弄神通、闡法力的那謨來了。只見碧峰長老坐在上面,那些四眾弟子列在左右上下四班。每日家這些弟子進門時,剛剛的坐下,一個人懷兒裡一匹三汗絹,或是一匹四汗絹;傍晚出門時,一個個又不見了這一匹絹。因此上街坊上嘈嘈雜雜,都說道碧峰會上聽經的失了絹。正是「尊前說話全無准,路上行人口似飛」,一下子講到了碧峰長老的耳朵裡面去了。碧峰長老心裡想道:「聽經的失了絹,這絹從何而來?從何而失?中間一定有個緣故。待我明日與他處分。」到了明日天明之時,只見四眾弟子一個個的魚貫而來。剛剛坐下,分了左班、右班、上班、下班。長老微開善口,講了幾句經,說了幾句典,問聲道:「爾眾生懷袖裡可有甚麼沒有?」那些四眾人等聽知長老問道,連忙的把個懷袖兒裡揣一揣來,還是昨日的那匹絹,齊聲答應道:「弟子們懷袖裡一個人一匹絹。」長老道:「果是一匹絹麼?」四眾人等齊聲道:「果是一個人一匹絹。」長老道:「你們都交到我這裡來。」這些弟子們一個人交了一匹絹。長老道:「你們還坐定了。」這些四眾弟子們仍舊的分了四班。長老又講了幾句經,說了幾句典。長老道:「這是甚麼時候?」左班領班的弟子,就是那個遲再。遲再立起身來,走到時辰牌下一看,已自是午末未初,轉身回覆長老道:「此時已是午末未初。」長老道:「既是午末未初,爾眾生趁早散罷。」長老說一聲散,眾弟子們起得一個身,長老面前那些絹卻又不見了。長老道:「你們且慢去,待我來一個個的驗下過。」好個長老,高張慧眼,上元神,一站站在門首,把這些弟子們排頭兒數過,唱名而去。一數數到一個弟子,原是個出家人:
  幾載棲雲祗樹林,瑯瑯清梵發餘音。
  三乘悟徹玄機妙,萬法通明覺海深。
  玉麈揮時龍虎伏,寶花飄處鬼神欽。
  紅爐一點鵝毛雪,消卻塵襟萬慮心。
  碧峰長老看見這個弟子有些仙風,有些骨氣,心裡自忖道:「端的就是這個陀羅賣弄也!」狠著的喝上一聲,正是:
  巫峽中霄動,滄江二月雷。
  龍蛇不成蟄,天地划爭回。
  那個弟子看見這個長老來得凶哩,掣身便走。這個長老看見那個弟子去得緊哩,金光一聳,颼地裡趕將來。那個弟子卻不是走,卻是會飛。這個長老又不是會飛,又不是騰雲,又不是駕霧,一道金光就在半天之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叫做個緊趕上,趕得個弟子沒奈何。那弟子情知是走不出杭州城來,卻也又是有些家所的,把個眼兒一睜,只見桑園之內一個小小的人家,兩扇籬門兒,一個高高的架子,那架子上一簇的青頭蟲兒。是個甚麼蟲兒:
  吐絲不羨蜘蛛巧,飼葉頻催織女忙。
  三起三眠時化運,一生一死命天常。
  卻原來是個蠶婦養的蠶蟲兒。那蠶蟲兒一個個的頂著一個絲窩兒。是個甚麼窩兒?只見它:
  小小彈刃渾造化,一黃一白色相當。
  待看獻與盆繅後,先奉君王作袞裳。
  卻原來是個蠶蟲兒作的絲繭兒。好個弟子,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蠶,坐在那繭兒裡面去了。
  這碧峰長老卻又是積慣的,翻身就趕將進去。趕將進去不至緊,反又遇著一個禪師。那禪師道:「來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禪師道:「來此何干?」碧峰道:「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是我趕將他來,故此輕造。」禪師道:「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禪師尊名大號?願聞其詳。」那禪師道:「不足是法名慧達。」碧峰道:「何事宿於繭室之中?」慧達道:「我晝則坐高塔上去說法,夜則借蠶繭裡面棲身。」碧峰道:「怎麼說法要到塔上去?」慧達道:「雲崖天樂,不鼓自鳴。」碧峰道:「棲身怎麼要到蠶繭中去?」慧達道:「石室金谷,無形留影。」碧峰道:「謝教了。」好個長老,剛說得「謝教」兩個字出口,已自渾身上金光萬道,騰踏到了半天,高張慧眼,只見西湖之上陸宣公祠堂左側,有一爿小小的雜店兒,那店兒裡擺著兩路紅油油的架兒,那架兒上鋪堆著幾枝白白淨淨、有節有孔的果品兒。是個甚麼樣的果品?它:
  家譜分從泰華峰,冰姿不染俗塵紅。
  體含春繭千絲合,天賦心胸七竅通。
  入口忽驚寒凜烈,沾唇猶惜玉玲瓏。
  暑天得此真風味,獻納須知傍袞龍。
  卻原來是一枝藕。那弟子又弄了一個神通,閃在那藕絲孔兒裡面去了。
  這個神通怎麼瞞得碧峰長老的慧眼過去?果然好一個長老,一轂碌逕自趕進那藕絲孔兒裡面。今番趕將進去不至緊,卻又遇著裡面一個禪師。那禪師道:「來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禪師道:「來此何干?」碧峰道:「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是我趕將他來,故此輕造。」禪師道:「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禪師尊名大號?願聞其詳。」禪師道:「不足是法名阿修羅。」碧峰道:「何故宿在這藕絲孔裡?」阿修羅說道:「是我與那帝釋相戰,戰敗而歸,故此藏身在這藕絲孔裡。」碧峰道:「老禪師戰怎麼會敗?」阿修羅道:「摩天鳩鳥九頭毒,護世那吒八臂長。」碧峰道:「老禪師藕絲孔裡怎麼好宿?」阿修羅道:「七孔斷時凡聖盡,十身圓處剎塵周。」碧峰道:「謝教了。」剛說得「謝教」兩個字,只見渾身上金光萬道,早已騰踏在不雲不霧之中,把個慧眼一張,只見西湖北首寶石山上:
  一聲響亮,四塞昏沉。紅氣撲天,黑煙障日。風聲刮雜,半空中走萬萬道金蛇;熱氣轟騰,遍地裡滾千千團烈燄。山童土赤,霎時間萬屋齊崩;水沸林枯,一會裡千門就圮。無分玉石,昆岡傳野哭之聲;殃及魚蝦,炎海播燭天之禍。項羽咸陽,肆炎洲之照灼;牧童秦塚,慘上郡之輝煌。閼伯商丘之戰,非瓘斝之能禳;宋姬亳社之妖,誰畚扌局以為備。訝圓淵之灼昭,糜竺之貨財殆盡;驚武庫之焚蕩,臨邛之井灶無存。雖不是諸葛亮赤壁鏖兵,卻沒個劉江陵返風霈雨。
  這一天的火好利害也。碧峰長老慧眼一開,又只見那個弟子弄了一個神通,躲在那紅通通的火燄裡面。長老也自趕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金光閃處,一手把個保俶塔的塔攜將過來,連那上的九個生鐵盤兒都也帶將過來,左手疊在右手,右手疊到左手,把那一個塔揉做一根禪杖,把那九個鐵盤兒揉做九個鐵環,這就是那一根九環錫杖,碧峰老爺終身用的。有詩為證:
  九節蒼蒼碧玉同,隨行隨止伴禪翁。
  寒蹊點雪鳩頭白,春逕挨花鶴膝紅。
  縮地一從人去後,敲門多在月明中。
  扶危指佞兼堪用,亙古誰知贊相功?
  卻說碧峰長老拿了這根九環錫杖,眼兒裡看得真,手兒裡去得溜,照著那個火頭狠的還一杖。這一杖不至緊,打得個灰飛煙滅,天朗氣清。這個弟子今番卻沒有飛處,你看他平了身,合了掌,雙膝兒跪在地上,口兒裡叫道:「師父,師父,超拔了弟子罷!」碧峰道:「你是甚麼人?敢在我會上弄神通,賣法力哩!」弟子道:「今番再不敢弄甚麼神通,賣甚麼法力。」碧峰道:「會上失了絹,就是你麼?」弟子道:「是。」碧峰道:「前此還有個傳說,道會上不見了許多皮,敢也是你麼?」弟子道:「也是。」碧峰道:「你既是做了這等的無良,你好好的吃我一杖。」方才舉起杖來,那弟子嘴兒且是快,叫聲道:「師父且不要打,這是弟子的禪機。」碧峰道:「你是甚麼禪機?」弟子道:「昔日有個大志禪師,在這個會上講《法華經》,晃朗閒雅,絕能清囀,能使聽者忘疲,能使聽者忘倦。今日師父說經,就是大志禪師一樣腔調,能使聽者忘疲,豈真是失了皮?能使聽者忘倦,豈真是失了絹?」這兩句話,說得有些譜,就是長老也自無量生歡喜,說道:「既這等說,卻是疲敝之疲,不是皮革之皮;卻是勞倦之倦,不是綢絹之絹。」弟子道:「便是。」碧峰道:「『疲倦』兩個字,便是解得好。你叫我做師父,這『師父』兩個字,有些甚麼因緣?」弟子道:「這『師父』兩個字在南海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碧峰道:「怎麼是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弟子道:「補陀山錦囊受計,願隨師父臨凡的便是。」碧峰道:「我也不記得甚麼錦囊,只一件來,你既有錦囊,那錦囊裡面有甚鈐記?」弟子道:「錦囊之中止有三個字兒。」碧峰道:「哪三個字?」弟子道:「是個『天開眼』三個字。」碧峰道:「這『天開眼』三個字,有何用處?」弟子道:「用來轉凡住世。」碧峰道:「果真住在天眼上麼?」弟子道:「因為是沒去尋個開眼,就費了許多的周折哩!」碧峰道:「後來住的如何?」弟子道:「把個南膳部洲排門兒數遍了,哪裡去討個開眼來?一直來到這杭州西北上二三百里之外,有一個山,其高有三千九百餘丈,周圍約有八百餘里,山有兩個峰頭,一個峰頭上一個水池,一個屬臨安縣所轄地方,一個屬於潛縣所轄地方,東西相對,水汪汪的就像兩隻眼睛兒,名字叫個天日山。我心裡想道:這個莫非就是『天開眼』了?況兼道書說道,這山是三十四洞天。」碧峰道:「有何為證?」弟子道:「有詩為證。」碧峰道:「何詩為證?」弟子道:「宋人鞏豐詩曰:
  我來將值日午時,雙峰照耀碧玻璃。
  三十四天餘福地,上中下池如仰箕。
  人言還有雙逕雄,勝處豈在阿堵中!
  兩泓秋水淨於鑒,恢恢天眼來窺東。」
  碧峰道:「既得了那錦囊中的鈐記,你托生在哪裡?」弟子道:「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鄞的鄞長者家裡。」碧峰道:「你出家在哪裡?」弟子道:「就出家在山之西寶福禪寺。」碧峰道:「你叫甚麼法名?」弟子道:「我的腳兒會飛去飛來,口兒會呼風喚雨,因此上叫做個飛喚。」碧峰道:「這卻不像個法名。你原日在西天之時,叫做個甚麼名字?」飛喚道:「叫做個摩訶薩。」碧峰道:「只你一個摩訶薩?」飛喚道:「還有徒弟迦摩阿。」碧峰道:「迦摩阿在哪裡?」飛喚道:「他也從補陀山上討了一個錦囊。」碧峰道:「他的錦囊卻怎麼說?」飛喚道:「他的錦囊又是五個字。」碧峰道:「五個甚麼字?」飛喚道:「是『雁飛不到處』五個字。」碧峰道:「他這五個字卻怎麼樣住凡?」飛喚道:「他也曾把個南膳部洲細數了一遍。」碧峰道:「畢竟怎麼一個樣兒的雁飛?」飛喚道:「直在溫州府東北上百里之外有一個山,約有四十里高,東連溫嶺,西接白岩,南跨玉環,北控括蒼,頂上有一個湖,約有十里多闊,水常不涸,春雁歸時,多宿於此,名字叫做個雁蕩山。徒弟說道:這個莫非就是『雁飛不到處』也?」碧峰道:「你方才說著春雁來歸,怎麼當得個雁飛不到?」飛喚笑一笑道:「將以反說約也。」碧峰道:「這句又是儒家的話語了。」飛喚又笑一笑道:「三教同流。」碧峰道:「好個『同流』二字,只這雁蕩山有何為證?」飛喚道:「也有詩為證。」碧峰道:「何詩為證?」飛喚道:「王十朋的詩為證:
  歸雁紛飛集澗阿,不貪江海稻粱多。
  峰頭一宿行窩小,飲啄偏堪避網羅。
  又有林景熙的詩為證:
  驛路入芙蓉,秋高見旱鴻。
  蕩雲飛作雨,海日射成虹。
  一水通龍穴,諸峰盡佛宮。
  如何靈運屐,不到此山中?」
  碧峰道:「他既得了錦囊中的鈐記,卻托生在哪裡?」飛喚道:「他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童的童長者家裡。」碧峰道:「他出家在哪裡?」飛喚道:「他就出家在東內谷峰頭之下白雲禪寺。」碧峰道:「如今叫做甚麼法名?」飛喚道:「他地場是個東內谷,禪林是個白雲寺,他就雙關兒,取個法名叫做個雲谷。」碧峰道:「你哪裡聽得來的?」飛喚道:「風送水聲來枕畔,月移山影到牀前。」碧峰道:「原來你是看見的。」飛喚道:「曾游鬆下路,看見洞中天。」碧峰道:「先覺覺後,自利利他,你快去叫將徒弟來。」飛喚道:「悟由自己,印乃憑師,弟子就去也。」
  真好個飛喚,口兒裡說得一個去,半天之上止聽得一陣響風呼,早已到了那個雁蕩山,把一個雁蕩山一十八個善世寺,叫喚了一遭;又把個東邊的溫嶺,西首的白岩,南邊的玉環,北首的括蒼,搜刷了一周;又把個東外谷五個峰頭、東內谷四十八個峰頭、西內谷二十四個峰頭、西外谷二十五個峰頭,翻尋了一遍;又把個大龍湫、細龍湫、上龍湫、下龍湫檢點了一番,並不曾見個徒弟的影兒。飛喚心裡想道:「師父命我來尋徒弟,沒有徒弟,怎麼回得個師父話來?」好個飛喚,翻身又到那一十八個善世法門裡面去挨訪。只見過了個靈岩寺,就是個能仁寺。飛喚起頭一看,倒也好一個洞天福地也。祥雲蕩蕩,瑞氣騰騰。飛喚照直望裡面跑著,轉轉彎,抹抹角,卻早有一個道院,各家門兒另家產,門額上寫著「西山道院」四個字。飛喚進到裡面,卻早有一個禪房,兩邊子卻是些禪僧。飛喚打一個問訊,說道:「徒弟雲谷在這裡麼?」人人默坐,個個無言。內中只有個老僧答應道:「過了大龍湫還上去數里,叫做個上龍湫。那山巖壁立的中間有一個石洞兒,就是雲谷的形境。」飛喚得了這兩句話兒,就是「石從空裡立,火向水中焚」。再陪一個問訊,望外面只是-蓬風,找至大龍湫,上了上龍湫,只見飛流懸瀉,約有幾千丈。果真那個山巖壁立,怪石崚嶒,中間可可的有一個小洞兒,方圓止有八九尺。洞外奇花異卉,洞裡石凳石牀。飛喚看了一周,洞便是個洞,卻沒有個雲谷在那裡。心裡想道:「到底是個未完。」心兒裡一邊籌度,眼兒裡一邊睃著。過來只見洞門上有幾行字,隱隱約約,細看之時,原來是一首七言八句。這七言八句怎麼說?詩曰:
  蓬島不勝滄海寒,巨鼇擎出九泉關。
  洞中靈怪十三子,天下瑰奇第一山。
  棹曲浩歌蒼靄外,幔亭高宴紫霞間。
  金芽自蛻詩人骨,何必神丹煉大還。
  卻說飛喚看了這詩,讀了這詞,心兒裡就有一個主意,他想道:「找不著徒弟,打得著徒弟的詩句,轉去回覆師父的話,也有個准憑。」就把這七言八句都已記將他的來。颼地裡一聲響,早已轉到了杭州城上來,回碧峰長老的話。
  卻不知這七言八句的詩,有些甚麼意味,又不知碧峰長老看了這七言八句的詩,有何剖判,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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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7: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碧峰會眾生證果 武夷山佛祖降魔



  詩曰:
  瀼瀼秋露鶴聲長,靈隱仙壇夜久涼。
  明月照開三島路,冷風吹落九天香。
  青山綠水年年好,白髮紅塵日日忙。
  休問人間蝸兩角,無何認取白雲鄉。
  卻說飛喚捧了這個七言八句的詩兒,逕來回覆碧峰長老的話。碧峰長老道:「雲谷在麼?」飛喚道:「雲谷早已不在雁蕩山了。」長老道:「哪裡去了?」飛喚道:「卻不知道他在哪裡去了,只是洞門上遺下的有幾行龜文鳥跡的字兒。」碧峰道:「那字是個甚麼詞兒?」飛喚道:「是個七言八句的詞兒。」碧峰道:「你可記得麼?」飛喚道:「記得。」碧峰道:「你念來我聽著。」好個飛喚,他就把那個七言八句的詞兒,一字字的朗誦,一句句的高談。碧峰長老聽著,把個頭來點了一點。飛喚道:「師父是個點頭即知,我弟子卻還坐在糨糊盆裡。」碧峰道:「他這個詩是武夷山的詩,多在武夷山去了。」飛喚道:「師父,我和你都到武夷山去走一走何如?」碧峰道:「要走就是個行腳僧了。」飛喚道:「昔日有個飛錫來南國,乘杯渡北溟的,豈不是個那謨?」碧峰長老看見他說個飛錫乘杯,都是些實事,心上也有點兒生歡生喜,說道:「你也思慕著南國北溟麼?」飛喚道:「莫論南國北溟,只這南膳部洲有五個大山,叫做五嶽,四個大水,叫做四瀆,我弟子還不曾看一看哩!」碧峰道:「你既要看那五嶽,也沒有甚麼難處。」飛喚道:「師父肯做一個領袖麼?」碧峰道:「且慢!」飛喚道:「怎麼且慢?」碧峰道:「你今日尋徒弟,尋得費了力;我今日個等你,等得費了神。我和你且在這個寶石山頭上坐一回來。」方才說得一個「坐」字,長老已自蟠了腳,合了掌,閉了眼,收了神。師父如此,徒弟不得不如此。正是:德均平等,心合無生。卻待個飛喚閉了眼,定了神,好個碧峰長老,輕輕的張開口來念了幾句密諦,輕輕的伸出手來,丟了一個神通。頃刻之間,飛喚啐上一個定噴嚏,開眼來連聲叫道:「師父,師父!你好現化我弟子也。」碧峰長老只作一個不知不覺的,輕輕的說道:「怎麼叫做個現化你們?」飛喚道:「弟子已經游遍了五嶽哩!」碧峰道:「敢是弔謊麼?」飛喚道:「看得到,記得真,怎的敢弔謊!」碧峰道:「你既不是弔謊,我且盤你一盤。」飛喚道:「請教。」碧峰道:「你既到東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齊天仁聖大帝金虹氏。」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看見他職掌的是人,世上貴賤高下之分,祿科長短之事;一十八重地獄,卷案文籍;七十五個分司,壽夭死生。」碧峰道:「看見山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俯首無齊魯,東瞻海似杯。斗然一峰上,不信萬山開。日抱扶桑躍,天橫碣石來。秦皇鬆老後,仍有漢王台。」碧峰道:「你到西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金天順聖大帝,姓善名。」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人世上金、銀、銅、鐵、錫五寶五金,陶鑄坑冶,埴埏坯土台,兼管些羽毛飛類,鳥雀鸞凰。」碧峰道:「看見山是甚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西入秦關口,南瞻驛路連。彩雲生闕下,鬆樹到祠邊。作鎮當官道,雄都俯大川。蓮峰逕上處,彷彿有神仙。」
  碧峰道:「你到南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司天昭聖大帝,姓崇名裡。」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人世上星辰分野,九州十方,兼管些鱗甲水族,蝦鱉魚龍。」碧峰道:「看見山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曲磴行來盡,鬆明轉寂寥。不知茅屋近,卻望石樑遙。葉唧疑聞雨,渠寒未上潮。何如回雁嶺,誰個共相招?」碧峰道:「你到北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安天玄聖大帝,姓晨名萼。」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世界上江河海湖,谿澗溝渠,兼管些虎豹犀象,蛇虺昆蟲。」碧峰道:「看見山是甚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元氣流行鎮朔方,金枝玉樹爛祥光。包燕控趙奇形狀,壓地擎天秀色蒼。張果岩前仙跡著,長桑洞裡帝符藏。夜深幾度神仙至,月下珊珊響佩擋。」
  碧峰道:「你到中嶽來看見個甚麼神聖?」飛喚道:「看見個中天崇聖大帝,姓惲名善。」碧峰道:「他職掌些甚麼事理?」飛喚道:「他職掌的是世界上地水火澤,山陵川谷,兼管些山林樹木,異卉奇葩。」碧峰道:「看見山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山:峻極於天一柱青,誕生申甫秀鐘英。石存搗臼今無杵,地鑿中天舊有名。萬壑風生聞虎嘯,五更日出聽雞鳴。當年武帝登臨處,贏得三呼萬歲聲。」
  碧峰道:「這是南膳部洲五個大山,叫做五嶽;還有四個大水,叫做四瀆。你索性去看一看來倒好哩!」飛喚道:「今番再不去也。」碧峰道:「既是不去,我和你且轉到法會上去來。」飛喚道:「就請師父到武夷山去罷。」碧峰道:「會上要做圓滿,怎麼就去得?」飛喚道:「既如此,請回。」
  碧峰長老一則是得了這個飛喚徒弟,二則是得了這根九環錫杖,你看他生歡生喜,轉到這個法會上來。師徒們兩個人一駝兒坐著,講的講,聽的聽,則見那風送好香,結而成蓋;月臨淨水,印以搖金。卻不覺得就是一更、二更、三更半夜。飛喚略把個眼兒盹一盹,碧峰長老就輕輕的伸起一個指頭兒來,到地上畫了一個圓溜溜的小圈兒。這個圈兒不至緊,又有許多的妙處。一會兒,長老咳嗽一響,把個飛喚吃了一驚,口兒裡亂說道:「咳、咳、咳!險些兒!險些兒!」碧峰道:「又胡話了。」飛喚道:「卻不是游湖的話,卻是江、河、淮、濟的話。」碧峰道:「怎麼有個江、河、淮、濟的話?」飛喚道:「卻好又是師父現化我也。」碧峰長老又做個不知不覺的,說道:「怎麼又是現化你也?」飛喚道:「弟子已經游遍了四瀆哩!」碧峰道:「你既是游遍了四瀆,看見個甚麼神道來麼?」飛喚道:「看見江瀆之上,一個廣源順濟王,楚屈原大夫的是;河瀆之上,一個靈源弘濟王,漢陳平的是;淮瀆之上,一個長源永濟王,唐裴說的是;濟瀆之上,一個清源博濟王,楚作大夫的是。」碧峰道:「看見水是怎麼樣的?」飛喚道:「這個水:運行不息妙流通,逝者如斯本化工。動樂有機春潑潑,虛明無物劍空空。深源自出先天後,妙用原生太極中。尼聖昔形川上歎,續觀瀾者越何窮。」
  碧峰道:「你看了那個五嶽四瀆,心下何如?」飛喚道:「我心下還有許多解不脫的去處。」碧峰道:「是誰個捆縛你來?」飛喚道:「雖則不是個捆縛得來,卻不知這個五嶽要這等的高怎麼?」碧峰道:「聳高阜於漫山,橫遮法界。」飛喚道:「四瀆要這等的深怎麼?」碧峰道:「洶長波於貪海,吞盡欲流。」飛喚道:「那高山上的茂林修竹,滿地閒花,卻是怎麼?」碧峰道:「青青翠竹,總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飛喚道:「既是法身,又是般若,怎麼山又會崩,花又會謝?」碧峰道:「俗念既息,幻境自安,塵翳既消,空華白謝。」飛喚道:「那四瀆的水川流不息,卻是怎麼?」碧峰道:「川何水而復新,水何川之能故。」飛喚道:「也有個時候汪而不流,卻又怎麼?」碧峰道:「禪河隨浪靜,定水逐波清。」飛喚道:「既有這等妙處,怎麼教弟子在夢裡過了?」碧峰道:「豈不聞一夕之夢,翱翔百年;一尺之鏡,洞形千里?」這些話兒,都是碧峰長老點化這個飛喚徒弟,把個飛喚點化得如風捲煙,如湯沃雪。
  碧峰長老看見這個弟子已自超凡入聖,又叫上他一聲,說道:「徒弟,你可省得了麼?」飛喚應聲道:「省得了。」碧峰道:「你省得甚麼來?」飛喚道:「我省得個空華三界,如風捲煙;幻影六塵,如湯沃雪。」碧峰道:「你果是省得了。只你的法名還有些不省得。」飛喚道:「弟子的法名有違正果,伏乞師父與我另取上一個如何?」碧峰道:「另取便是另取,只你自家也要取一個,我也和你取一個。」飛喚道:「請師父先說。」碧峰道:「我和你不要說。」飛喚道:「既是不說,怎麼得知?」碧峰道:「我卻有個處分。」飛喚道:「怎麼樣的處分?」碧峰道:「你取的法名,寫在你的手兒裡,我為你取的法名,寫在我的手兒裡。」飛喚又笑了一笑說道:「這是個心心相證。」師徒們各各取上一副筆墨,各人寫上兩個字兒。碧峰道:「你拿出手來。」飛喚道:「師父也請出手哩。」碧峰就拿出一個手兒放在外面,說道:「我的手兒雖在這裡,卻要你的手先開。」飛喚道:「還是師父先開。」師父叫徒弟先開,徒弟請師父先開,兩家子都開出手來打一看,只見那兩隻手兒裡俱是那兩個字兒,俱是一般兒呼,俱是一般兒寫;俱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呼,卻不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寫。還是個甚麼兩個字,俱是一般兒呼,俱是一般兒寫?俱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呼,卻不是舊法名的一般兒寫?原來是個舊法名的「飛」字一般兒呼,卻是個是非的「非」字,卻不是舊法名的「飛」字一般兒寫?原來是個舊法名的「喚」字一般兒呼,卻是個幻杳的「幻」字,卻不是舊法名的「喚」字一般兒寫?碧峰長老看見他的心印了徒弟的心,徒弟的心印了他的心,不知怎麼樣的生歡生喜,說道:「你今番卻叫這個非幻了。」這非幻是金碧峰的高徒弟,後來叫做個無涯永禪師。非幻道:「這兩個字卻是一般樣兒呼,怎麼一個中取一個不中取?」碧峰道:「你豈不知,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世音,喜捨即是勢至,能淨即是釋迦,平直即是彌陀。」
  道猶未了,這個非幻化身雖在東土,心神已自飛度在西天之上了,連忙的皈依叩禮。只見一個茶頭送將茶來,看見這個非幻小師父虔誠禮拜,他也自曉得他得了根宗,歸了正果,叫聲:「淨頭哥快取牀席兒來,裹著這個小師父。」淨頭說道:「怎麼樣兒,小師父要個席兒裹?」茶頭說道:「這個小師父今朝得了道了。」淨頭說道:「怎麼今朝得了道,又要席兒?」茶頭道:「你豈不聞『朝聞道夕死』?」碧峰長老聽見,說道:「講的麼閒談?你和我到西園裡去看一看來。」茶頭道:「看些甚麼?」長老道:「你看那果樹上的果子,可曾熟麼?」茶頭道:「我方才在園裡出來,只看見果樹滿園,果子滿樹。」長老道:「既如此,快些兒收拾做圓滿哩!」即時間收拾起法場,做下了圓滿。做到那七七四十九日,只見那天上一切寶蓮華雲,一切堅固香雲,一切無邊色樓閣雲,一切種種色妙衣雲,一切無邊清淨旃檀香雲,一切妙莊嚴寶蓋雲,一切燒香雲,一切妙曼雲,一切清淨莊嚴貝雲;只見這會上一切比丘僧,一切比丘尼,一切優婆塞,一切優婆夷;又只見這四眾人等一切清淨法身,一切圓滿報身,一切千百億化身;又只見這三身之內,一切過去心,一切現在心,一切未來心;又只見這三心之內,一切本來寂淨,通達無涯的真智,一切自覺無明,割斷煩惱的內智,一切分別根門,識了塵境的外智;又只見四眾人等頭上頂的,一切以不思議為宗的《維摩經》,一切以無任為宗的《金剛經》,一切以法界為宗的《華嚴經》,一切以佛性為宗的《涅磐經》;又只見四眾人等,手裡捧著的一切金輪寶,一切白象寶,一切如意寶,一切玉女寶,一切主藏寶,一切主兵寶,一切紺馬寶;又只見清中湛外,駐彩延華,一切銀色世界,一切金色世界,一切寶色世界,一切妙色世界,一切蓮花色世界,一切簷葡色世界,一切優曇缽羅花色世界,一切金剛色世界,一切頗黎色世界,一切平等色世界。把這些四眾弟子,一個個身是菩提,一個個心如明鏡。就是茶頭、飯頭、菜頭、火頭、淨頭,也一個個罪花零落,一個個業果飄消;就是經猿談鳥,也自一個個六時來拜,一個個掌上飛餐;就是金毛獅子、無角鐵牛,也自一個個解脫翻身,一個個長眠少室。故此杭州城裡傳到如今,哪個處所不是善地?哪個人不是善男子?哪個人不是善女人?有一曲《贊佛詞》為證,詩曰:
  群相倡明茂,四氣適清和。
  凌晨將投禮,首宿事奢摩。
  閃居太陽來,朗躍周九阿。
  諸天從帝釋,旌拂紛婀娜。
  修羅戢怨刀,波旬解障魔。
  馥鬱旃檀樹,彪炳珊瑚柯。
  醍醐釀甘露,徐挾神飆過。
  千葉青芙蓉,一一凌紫波。
  流鈴相間發,寶座鬱嵯峨。
  上有慈悲父,金頂繡青螺。
  端嚴八十相,妙好一何多。
  微吐柔細旨,雍和鳴鳳歌。
  惠澤徹無間,哀響遍婆娑。
  密跡中踴躍,大士亦隗俄。
  獨解舍利子,回心乾闥婆。
  靈花散優缽,智果結庵羅。
  法鼓撞震方,慧燈異恒河。
  方廣詎由旬,成道僅剎那。
  冥心歸真諦,毋使歎蹉跎。
  卻說「碧峰會」上圓滿已周,長老說道:「你四眾弟子在這裡今日做了個圓滿,我貧僧也要伸一個敬。」四眾弟子齊聲念一句阿彌陀佛,說道:「蒙老爺超拔天堂,永不墮地獄,已自無量功德,怎麼敢受老爺的敬?」長老道:「不是別的,就是那四園之中果樹滿園,果子滿樹,這都是數年之中,我貧僧親手種的。你們到園裡面去,一人取一個,人人要到手,個個要到口,才不枉了我貧僧種果的初心。」四眾弟子不敢違拗,齊齊的離了法會,進了西園。真個的果樹滿園,果子滿樹。挨次兒一人取一個,人人到手;一個咬一口,個個到口。其中滋味也有甜的,也有酸的,也有苦的,也有澀的。味雖不同,卻都是一般的得了正果。魚貫兒轉到會上來,只說是圓滿又圓滿,無了又無休,哪曉得碧峰長老帶著個非幻神僧,已別尋一個洞天福地去也。
  正行之際,非幻說道:「師父,你把前日的詩兒再加詳細一詳細,卻不要錯上了門哩!」碧峰道:「你不看見這就是一個山?這個山總有三十六個峰頭,那前面一個秀削的就叫做個大王峰,又叫做天柱峰。當先原有個魏王子騫和張湛等一十三個人,都在這個峰頭下得道,就住在這個峰窩兒裡面。那裡面雖則是一個石室,卻別是一個天地,別是一個日月星辰,別是一個山川岳瀆。峰頭上有一樣檜柏異竹,有一樣仙橘仙李,有一樣長生芝草奇花,故此他的詩上說道:『洞中靈怪十三子。」非幻道:「這一句是了。那『天下瑰奇第一山』在哪裡?」碧峰道:「那一句又是合而言之。」非幻道:「怎叫做個合而言之?」碧峰道:「總說這個山碧水丹崖,神剜鬼削,龍驤虎踞,馬驟蜺蟲尊,是普天之下第一個山。」非幻道:「棹曲浩歌蒼靄外』,這在哪裡?」碧峰道:「這山下溪流九曲,繚繞之玄,有一等蘭舟桂棹,來往其間,長嘯浩歌,山谷震動,卻不是『棹曲浩歌蒼靄外』?」非幻道:「又怎麼叫做個『幔亭高宴紫霞間』?」碧峰道:「大王峰轉過北一首,有一個幔亭峰,是秦始皇時候,玉帝為太姥魏真人武夷君設一座虹橋跨空,上面建立的是幔亭,彩屋中間鋪設的是紅雲煙,紫霞褥,請些鄉里人來飲酒,名字叫做個曾孫酒。唱的是賓雲曲,舞的是搦雲腰。後來這些男女們在橋上吃過酒來的,都活了二三百歲,故此叫做個『幔亭高宴紫霞間』。」非幻道:「師父既是認得這個山,這個山還叫做個甚麼名字?」碧峰道:「昔日有個仙人住在山上,自稱武夷君,故此這個山叫做個武夷山。」非幻道:「山便是武夷山,卻不知徒弟在哪裡。」碧峰道:「且下來再作道理。」
  好個碧峰長老,說聲上就是上,說聲下就是下。收了金光,恰好到了那六曲溪流的左側一個小小峰頭之上。那峰頭上的石頭都生成是個仙人的手掌,紅光相射,紫霧噴花。碧峰心裡想道:「這個仙人遺掌,十指春蔥,也都是個般若哩!」叫聲道:「非幻,你看見這幾片仙掌石頭麼?」非幻聽見師父呼喚,連忙的近前頂禮。碧峰抬頭看來,只見是兩個非幻在前面站著。碧峰心裡想道:「這卻又是個小鬼頭來賣弄也。」心兒裡雖則曉得是個小鬼頭,卻終是慈悲為本,方便為門,面上卻沒些兒火性,微開善口,叫聲:「非幻!」他兩個齊齊的答應上一聲:「有!」碧峰道:「哪個是真非幻?」他兩個人齊齊的答應道:「我是真非幻!」碧峰道:「是真非幻過左。」兩個人齊齊的過左。碧峰道:「是真非幻的過右。」兩個人齊齊的過右。碧峰道:「是真非幻的,把那前面的仙人掌都掮將來。」
  掮這仙人掌不至緊,一掮掮出許多的妖魔鬼怪來了。怎麼就掮出許多的妖魔鬼怪來了?原來這六個仙人掌是六塊石頭,只是形狀兒像個仙人的手掌,上面又有些掌紋兒,一個方頭約有千百斤之重。長老吩咐一聲道:「是真非幻時,你將仙人掌來。」只見六塊石頭,就是六個非幻,掮將來了。這六個非幻,卻比頭裡的又多了四個。長老坐在峰頭之上,高張慧眼,只見這六個之中,有兩個是人,卻有四個是鬼。碧峰心裡想道:「『渾濁不分鰱共鯉,水清方見兩般魚』。待我與他一個頂門針。」叫聲道:「把個仙人掌掮上來些!」只見六個非幻掮著六個仙人掌,逕直走到面前來。好長老,拿定了這根九環錫杖,照前還他一杖。這一杖打得個山鳴谷應,鶴唳猿啼。只有兩個非幻站在面前,那四個非幻,一個一跟頭,都做個倒栽蔥,栽在那瀑布飛泉的裡面去了。
  長老看見走了四個,還有兩個,心兒裡就明白了,叫聲:「非幻!」他兩個人又來齊聲的答應。長老微開善口,輕輕的呵上了一口氣,只見一陣清風劈面來,罪花業果俱石水剝。可可的是兩樣的人,一個是非幻,一個不是非幻。雖則一個是,一個不是,卻兩個都不會說話。長老心裡曉得,這都是妖氣太重了,又呵上一口氣與他。只見一陣清風劈面來,師父徒弟都明白。非幻心裡才明白了,看見是個徒弟,心裡又著惱,又好歡喜,說道:「你做這等個神頭鬼臉怎的?」雲谷道:「不是我做這個神頭鬼臉來,其中有好一段緣故。」非幻道:「且不要說甚麼緣兒,師祖,在上面。」雲谷聽見「師祖」兩個字,就有三分鬼見愁,連忙的磕頭禮拜。拜了師祖,又拜師父,方才像個法門弟子。這雲谷是金碧峰的小徒孫,後來叫做個無盡溥禪師。非幻把個雁蕩山看詩的事故,武夷山找尋的緣由,細說了一遍。雲谷滿口只是一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碧峰道:「你方才有甚麼一段好緣故?」雲谷道:「弟子自別了師父,實指望踏遍紅塵,看山尋水,鬆林聚石,竹逕搖風,哪曉得個好事多磨。」碧峰道:「磨磨折折,金頭玉屑。卻甚麼事磨折?」雲谷道:「這個山自古以來,有個鈐記。」碧峰道:「甚麼鈐記?」雲谷道:「鈐記說是:溪曲三三綠,峰環六六青。三三都見鬼,六六盡埋精。」
  碧峰道:「原來鬼怪這等多也。」雲谷道:「多便多,還有一個大得凹的。」碧峰道:「方才掮仙人掌的可就是他?」雲谷道:「方才的只當個怪孫兒。」碧峰道:「那大的還在山上,還在水裡?」雲谷道:「就在這九曲溪流裡面。」碧峰道:「怎見得?」雲谷道:「時常變做個船兒在水面上,有等的生黨人兒不曉得,誤上了他的船,就著了他的手。他若是出來時,遇晴天便烏風黑雨,遇陰雨便就雨散雲收,神通廣大,變化無窮。弟子在這裡受他的氣,也有年把了。」碧峰道:「他自在水裡,與你何干?」雲谷道:「他水裡不得手,又變化到崖上來。」碧峰道:「你方才怎麼又下手師父哩?」雲谷道:「不是下手師父也。只因這個老怪時常間帶著些兒大精小怪,或變做我的師父,或變做我的師兄,是我弟子連番與他賭個勝,鬥個智,賽個寶,顯個神通。哪曉得今日裡果真師父、師祖來也。」碧峰道:「怎麼今日不曾見他出來?」雲谷道:「他有數的,來便來七七四十九個日子,去便去七七四十九個日子。今日這些小怪受了搪突,一定前去報知他了。只在四十九日後,他才出來。」碧峰道:「你可探得他的根腳兒著?」雲谷道:「卻不曉得他的根腳是怎麼樣的。」好個碧峰長老,叫聲非幻站著左壁廂,叫聲雲谷站著右壁廂,自家口裡念動幾句真言,宣動幾句密語,片時間,有許多的文文武武、紅紅綠綠、老老少少、長長矮矮的人來了,也不知是個人,也不知是個神;也不知是個神,也不知是個鬼也。非幻問聲道:「來者何人?」那些來的看見了這個長老坐在峰上頭,金光萬道,那邊的小長老紫霧騰空,嚇得他一個個挨挨札札,怕向前來。非幻又說聲:「來者何人?各道名姓。」那些來者卻才一字兒跪著。一個說道:「東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西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南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北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中方揭諦神參見。」一個說道:「日遊神參見。」一個說道:「夜遊神參見。」一個說道:「巡山邏候參見。」末後有一個老又老、矬又矬、跛也跛的跛將來,說道:「本境土地之神參見。」長老道:「土地之神跪上些。」那土地又跛也跛的跛將上來。長老道:「你山裡有個甚樣的精怪在這裡麼?」土地回覆道:「若論小精小怪,車載斗量;若論半精半怪,籠貫箱張;若論大精大怪,雖則只是一個,卻也狠似閻王。」長老道:「他怎的這等狠哩?」土地道:「不管他狠事,他一家兒都是些兄弟兵。」
  卻不知這個怪有個甚麼兄弟兵,卻不知後來碧峰長老怎麼樣降服他的兄弟兵,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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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0 16:47: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九環錫杖施威能 四路妖精皆掃盡



  詩曰:
  岩下飄然一老僧,曾求佛法禮南能。
  論時自許窺三昧,入聖無梯出小乘。
  高閣松風傳夜磬,石牀花雨落寒燈。
  全憑錫仗連環響,掃蕩妖氛誦法楞。
  卻說長老問這個精怎的這等狠,土地道:「不管他狠事,只因他一家兒都是些兄弟兵。」長老道:「他是甚麼兄弟兵?」土地道:「他一門有四個房頭,都是精怪。只是大房頭更加茂盛些,一個老兒養了三十二個兒子,個個神通廣大,個個變化無窮,其餘的三個房頭,都是單傳的一家一個兒。」長老道:「可有個姓麼?」土地道:「也不知其姓。」長老道:「可有個名字麼?」土地道:「也不知他的名字。」長老道:「既沒有姓,又沒有名字,卻怎麼樣兒稱呼?」土地道:「他大房裡人多,就號做天罡精;二房裡只一個,號做鴨蛋精;三房裡一個,號做葫蘆精;四房裡一個,號做蛇船精。」長老道:「你這山上的是哪一房哩?」土地道:「這山上是四房裡蛇船精,故此只在九曲溪流之上。」長老道:「那三房都住在哪裡?」土地道:「第三房住在羅浮山上,第二房住在峨眉山上,大房裡住在五台山上。」長老一直探實了他的底兒,方才吩咐這些神道各回本位。
  一個長老,兩個神僧,就在這個山上遇曉便行,遇晚便宿,遇峰頭便上峰頭,遇巖洞便進巖洞,遇寺觀便坐寺觀,遇祠廟便住祠廟,遇長老講上幾句經,遇眾生教他幾句偈,遇強暴引他進善門,遇慈悲掖他登法界,遇龍與他馴,遇虎導他仁,遇鶴任其舞,遇鳥雀隨其飲啄。不覺的鳥飛兔走,日復一日,這一日坐在齊雲谷的齊雲亭上,那亭外豎著一座碑,石碑上鎸著一首七言四句的詩。長老問說道:「那碑上的詩是甚麼人題的?」非幻看了一看,回聲道:「是朱文公題的。」長老道:「你把那詩念來與我聽著。」非幻慌忙的走近前去念說道:
  九曲將窮眼豁然,桑麻雨露見平川。
  漁郎更覓桃源路,除是人間別有天。
  一個「天」字才念得出聲,猛省得半空裡火光一閃,颼地裡一陣的響將來,只見:
  視之無影,聽之有聲。噫!大塊之怒號,傳萬竅之跳叫。穴在宜都,頃刻間弄威靈於萬里;獸行法獄,平白地見鞠陵於三門。一任他乓乓乒乒,慄慄烈烈,撼天關,搖地軸,九仙天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紅紅,皂皂白白,翻大海,攪長江,四海龍王同縮頸。雷轟轟,電閃閃,飛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滿眼塵埋春起早;雲慘慘,霧騰騰,折也喬林,摧也古木,說甚麼前村燈火夜眠遲。忽喇喇前呼後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龍鳳閣,也教他萬瓦齊飛;吉都都橫衝直撞,亂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難道是一毛不拔?雖不終朝,卻負大翼,吆的戴嵩之失牛,喝的韓乾之墮馬;才聞虎嘯,復訝鳶鳴,愁的雞豚之罔柵,怕的鳥雀之移巢。縱宗生之大志,不敢謂其乘之而浪破千層;雖列子之泠然,吾未見其御之而旬有五日。似這等的惡神通,那裡去聽個有虞解慍之歌,黃帝吹塵之夢?須別樣的善菩薩,才贏得這個高祖豐沛之樂,光武汾陽之詩。正是:萬里塵沙陰晦暝,幾家門戶響敲推。多情折盡章台柳,底事掀開杜屋茅。
  真好一陣怪風也。非幻見了,只是縮了個頸;雲谷見了,他只是伸出個舌頭來;長老坐在齊雲亭上,只把他當一個耳邊風。這一陣風方才息了,又只見黑沉沉的世界,滿地裡傾盆倒缽的下將來。只見:
  渰然淒淒,霈焉祁祁,納於大麓而弗迷,自我公田而及私。王政無差,十日為期,未能破塊,才堪濯枝。微若草間委露,密似空中散絲。飲酒方觀於御叔,假蓋定聞於仲尼。若夫月方離畢,雲初觸石。紆灌壇之神馭,儼高唐之麗質。雖潤不崇朝,而暴難終日。爾其驂屏翳,駕玄冥,歎室中之思婦,集水上之焦明。蜀道淋鈴,周郊洗兵。罷陛楯於秦殿,奏簫鼓於劉城。或以占中國之聖,或以伐無道之邢。及夫舟運渡頭,水生堂上,喜甘泉之已飛,伊百穀而是仰。亦有洞中鞭石,鞍上飛塵,煩河伯之使,藉無為之君。則有諒輔聚艾,戴封積薪。漂麥已稱於南鳳,流粟仍傳於賈臣。隨景山之行車,折林宗之角巾。亦聞文侯期獵而守信,謝傅出行而致怒。或勤閔而求,或霖為苦。忤羅浮之神龜,鳴武昌之石鼓。復見商羊奮躍,石燕飛翔,玉女振衣,雷君出裝。認天河之浴豨,觀卯日之群羊。利物為神,零雲有香。霈則喻宣尼之相魯,霖則為傅說之輔商。又云欒巴噀酒,樊英嗽水。浮朱鱉於波上,躍黑於水底。陰陽吻合而風多,日月蔽虧而雲細。或因掩骼而降,或為省冤而致。考於羲易,悵西郊之未零;玩彼麟經,眷北陵而可避。正是: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庭院夢魂驚。
  渠添濁水通魚入,地秀蒼苔滯鶴行。
  卻又好一陣驟雨也。非幻伸出手來,把個指頭兒算一算。雲谷道:「你算個甚的?」非幻道:「我算一算來,今日剛剛的是七七四十九個日子了。」雲谷道:「這孽畜真個是會呼風喚雨的。」非幻道:「少說些罷。」只見碧峰長老坐在亭子上,合了眼,定了神,只當一個不看見的。須臾之際,雨收雲散,皎日當天。一撲喇,一個猛漢站在長老的面前:貓頭豬嘴,露齒呲牙。長老心裡想道:「今番卻是那畜生來也。」開了眼,輕輕的問道:「你是甚麼人?」那猛漢道:「你還不認得我哩!我是當方有名的蛇船大王。」長老道:「你到這裡做甚麼?」猛漢道:「你無故久占我的山頭,我特來和你賭個賽。」長老道:「你這等一個矮矬矬的人兒,要賭個甚麼賽?」那猛漢聽知道說他矮,他就把個腰兒拱一拱,手兒伸一伸,恰好就有幾十丈高,就像個九層的寶塔。長老道:「高便有這麼樣兒高,只是個竹竿樣兒,不濟事。」那猛漢知道說他瘦,他又把個身子兒搖幾搖,手兒擺幾擺,恰好就有十丈寬大,就像個三間的風火土庫。長老要他變高了,眼便不看見下面的動靜;長老要他變夯了,腰便不會如常的屈伸。長老想道:「卻好算計他了。」雙手拿定了這根九環錫杖,謹照著他的腰眼骨兒,著實斷送他一下,把個孽畜打得一個星飛繚亂,魄散魂飄,咬著牙,忍著疼,望正南上逕走。好個碧峰長老,拽著根九環的錫杖,帶著兩個證佛的高徒,金光起處,早已趕上了這個孽畜。這孽畜看見後面趕得緊,只是望著第三的哥哥處奔。他那裡前面走得緊,我這裡後面追得緊。
  這孽畜一走,走到一個高山之上,逕自奔到那個峰頭兒,只是一閃。長老起頭看來,只見這個山約有五六千丈的高,約有三四百里的大,有十五個嶺頭,神光爍爍;有三十二個峰頭,瑞氣漫漫。卻再看一看來,原本是兩個山,如今合做一個山。長老心裡明白了,把個頭幾點了一點。非幻問道:「師父,這卻是個甚麼山也?」長老道:「這是道書上十大洞天之一。」雲谷道:「想也就是那個土地菩薩說的羅浮山。」非幻說道:「既是羅浮山,卻不是他第三的哥哥家裡?」長老道:「不要管他甚麼第四、第三,直恁的碾將他去。」好個碧峰長老,說了一個「碾」字,金光起處,就在那個高峰頂上去了,起眼一瞧,並沒有一些兒動靜。長老道:「非幻,你把那個峰頭的上下細細的挨尋一遍,來回我的話。」雲谷道:「弟子也要下去尋他尋。」長老道:「你也去走一遭兒。卻一件來,一個望東而下?自西而上;一個自西而下,望東而上。」兩個小長老同領了師父的佛旨,同時下山來挨尋。你也指望捉妖縛精,師父面前來討賞;我也指望擒魔殺怪,師祖向前去獻功。
  非幻自東而下,自西而上,兩手摸著一個空;雲谷自西而下,望東而上,半星兒都是假。兩個人走到師父面前來,你也說道「沒有」,我也說道「沒有」。好個碧峰長老,把個慧眼一張,只見那個峰窩兒裡面有這等一點兒妖氣。長老道:「你兩個同到那個峰窩兒裡瞧一瞧來,看那裡是些甚麼物件,快來回話。」兩個人走將下去,並不曾見有些甚麼物件,復回身來。非幻走得快些,一腳絆了一下,照地下就是一轂碌。雲谷走上前去打一看,原來絆了腳的是一根葫蘆藤兒。這根藤盡有老大的。非幻心裡就有些兒狐疑,雲谷心裡就有些兒費想。兩個人更不打話,逕直跟著了這根藤兒只是走。大約走三五百步,只見一個石岩裡面一個大毛鬆鬆的葫蘆。非幻道:「這敢就是那話兒?」雲谷道:「卻不是怎的。」兩個人抽身便轉,轉到峰頭上,回了長老的話。
  長老金光一聳,那個石岩就在面前。好長老,掣起那根九環錫杖,照著個葫蘆,只聽得一聲響,把那葫蘆打得個望岩上只是一溜。原來哪裡是個葫蘆,卻是一個毛頭毛臉的老妖精,手裡還牽著那個貓頭豬嘴的猛漢。長老又照著一杖,把這兩個妖精打得存紮不住。他兩個就走到玉鵝峰上去,長老就打到玉鵝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麻姑峰上去,長老也打到麻姑峰上去;他兩個走到仙女峰上去,長老也打到仙女峰上去;他兩個走到會真峰上去,長老也打到會真峰上去;他兩個走到會仙峰上去,長老也打到會仙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錦繡峰上去,長老也打到錦繡峰上去;他兩個走到玳瑁峰上去,長老也打到玳瑁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金沙洞裡去,長老也打到金沙洞裡去;他兩個走到石臼洞裡去,長老也打到石臼洞裡去;他兩個走到朱明洞裡去,長老也打到朱明洞裡去;他兩個走到黃龍洞裡去,長老也打到黃龍洞裡去;他兩個走到朱陵洞裡去,長老也打到朱陵洞裡去;他兩個走到黃猿洞裡去,長老也打到黃猿洞裡去;他兩個走到水簾洞裡去,長老也打到水簾洞裡去;他兩個走到蝴蝶洞裡去,長老也打到蝴蝶洞裡去;他兩個走到大石樓上去,長老也打到大石樓上去;他兩個走到小石樓上去,長老也打到小石樓上去;他兩個走到鐵橋上去,長老也打到鐵橋上去;他兩個走到鐵柱上去,長老也打到鐵柱上去。他兩個妖精愈加慌了,又走到跳魚石上去,長老又打到跳魚石上去;他兩個又走到伏虎石上去,長老又打到伏虎石上去。他兩個妖精也無計奈何,雙雙的鑽在那阿耨池裡面去,碧峰長老也打到阿耨池裡面去;他兩個又鑽在夜樂池裡去,長老又打到夜樂池裡去;他兩個一鑽又鑽在卓錫泉裡去,好個碧峰長老,把那九環錫杖望地上略略的響一聲,只見他兩個妖精和那泉水兒,同時朝著面上一瀑起來。兩個妖精心生一計,逕走到御花園裡柑樹上,搖身一變,閃在那柑子裡面去了。碧峰長老已自看見,就遠遠的打一杖來。他兩個又安身不住,卻又搖身一變,藏在那御花園裡蘢蔥竹兒裡面去了。長老照著這個竹兒又是一杖來,他兩個又是安身不住。卻只見山上有一群五色的小雀兒共飛共舞,他兩個又搖身一變,恰好變做個五色的小雀兒,也自共飛共舞。碧峰長老把個九環錫杖對著雀兒一指,那些真雀兒一齊掉下地來,只有他兩個假雀兒,趁著這個勢頭兒,一蓬風飛了。
  他兩個在前面飛,長老拽著一根錫杖,領著兩個徒弟,緊著在後面趕。他兩個逕望西北上飛,長老也望西北上趕。正在追趕的緊溜處,非幻說道:「這兩個妖精只望西北上飛,莫非是到峨眉山上去討救兵來也?」長老道:「我已自理會得了。」雲谷道:「憑著師祖這根錫杖,怕他甚麼百萬妖兵!」師徒們正在閒談閒論,不覺的就是峨眉山了。他兩個妖精雖則靈變,卻要駕著霧借著雲才會飛。碧峰長老他本是個古佛臨凡,不駕霧,不乘雲,金光起處,還狠似飛,故此他兩個妖精再走不脫。他兩個剛剛的飛到峨眉山上,叫一聲:「二哥哩!」倒也好個二哥,平白地跳將起來,卻是三個妖精,打做了一伙。雲谷說道:「這個妖精又是個藍頭藍面的。」非幻道:「這就是那土地老兒說的鴨蛋精。」長老更不敘話,趕上前又還他一杖。今番又是三個妖精沒路跑了,只見大峨眉山上打到中峨眉山上,中峨眉山上打到小峨眉山上,小峨眉山上又打到大峨眉山上。山頂上打到山腳下來,把那八十四個磨盤灣,做了個銀瓶墜井;山腳下又打到山頂上去,把那六十餘里的之玄路,做了個寶馬嘶風。一百一十二座石頭的龕兒,龕龕的流星趕月;一百二十四張石頭的牀兒,牀牀的弩箭離弦。大小洞約有四十餘個,哪個洞裡不聽得這九環錫杖王吉王吉玎玎?洞裡穴約有三十六雙,哪個穴道不聽得這九環錫杖乒乒剝剝?雖則是光相禪師,也做不得個萬間廣廈;縱然有普賢菩薩,也做不得個西道主人。
  那三個妖精也自計窮力盡了,大家商議道:「和尚狠得緊哩!我和你莫若奔到五台山去,就著那些天罡精再作道理。」說猶未了,後面又追將來。三個妖精沒奈何,舍著命直衝正北上走。長老拽著錫杖,領著徒弟,也望正北上趕將來。卻趕得有十之七八,雲谷道:「師祖,前面是甚麼山?」碧峰道:「就是五台山。」雲谷道:「怎麼叫做個五台山?」碧峰道:「這個山是北嶽恒山的頭,太行山的尾,綿亙有五六百里的路,按東西南北中的方位,結就金木水火土的氣脈,卻是五個峰頭。那峰數五,平平坦坦,就像台基兒一般,故此叫做個五台山。」非幻說道:「那三個妖精已自奔到峰頭上去了,師父快些掣出杖來。」長老道:「今番卻又不在打上。」只見那三個妖精慌慌張張、吆吆喝喝,這個峰頭上又跑到那個峰頭上,那個峰頭上又跑到這個峰頭上。長老也不舉杖,也不追他,只是坐在中間的台上,念動幾句真言,宣動幾句密語,拽著根錫杖,領著兩個高僧,且自尋個善世法門入定去了。
  卻說他三個妖精,東邊也叫著天罡精哩,西邊也叫著天罡精哩。那些天罡精,東邊也跳出一個來,西邊也跳出一個來。叫的叫了兩三日,才叫得遍,跳的跳了兩三日,才跳得全。你看那三個妖精,又得了這三十三個天罡,如虎生翼,每日間在這些峰頭上跳的跳,叫的叫,飛的飛,跑的跑,吼的吼,哮的哮,舌丹的舌丹,的,的,的。每日間又在這個長老入定的門前,呼風的呼風,喚雨的喚雨,吸霧的吸霧,吞雲的吞雲,移山的移山,倒岳的倒岳,攪海的攪海,翻江的翻江,飛槍的飛槍,使棒的使棒,撒瓦的撒瓦,搬磚的搬磚,攫煙的攫煙,弄火的弄火。雲谷聽知門外這等樣兒鬧鬧吵吵,走將出去看一看,只見那三個,一個是蛇船精,貓頭豬嘴;一個是葫蘆精,毛頭毛臉;一個是鴨蛋精,藍頭藍面。新添的這三十三個天罡精,好不標緻哩,一個個光頭光臉,是白盈盈的,就是個傅粉郎君。雲谷也自有三分的懼怕,叫聲:「師父,你來看也。」非幻聽見外面叫他,也自跑將去看,見這些妖怪神通廣大,變化多般,心裡也自有兩分的慌張。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兩個人正在恂恂忄察忄察、忄養忄養,猛聽得裡面長老叫上一聲,嚇得他師徒兩個狠著一個大足龍踵,忙忙的走將進來,回覆道:「師父有何呼喚?」長老道:「我入定有幾個日頭了?」非幻道:「已經七七四十九個日頭了。」長老道:「外面的精怪何如?」雲谷道:「凶得凹哩!」長老道:「你們看見他麼?」雲谷道:「適來我和師父兩個人眼同面見的。」長老道:「待我出來。」好個長老,從從容容出了定,淨了水,納了齋,一隻手攫了髭髯,一隻手拽了那九環錫杖,後面跟著兩個高僧,大搖大擺的走出門去。
  早有一個小妖精就看見了。那小妖精口兒裡吹上一個鬼號,舌兒上調出一個鬼腔。長老剛剛的坐在山頭上,只見前後左右,四遠八方,盡是些精怪,都奔著長老的面前來。奔便是奔到長老面前來,及至見了長老的金身,也白有三分兒鬼扯腿。長老道:「你們是甚麼人?」貓頭豬嘴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蛇船大王?」毛頭毛臉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葫蘆大王?」藍頭藍面的說道:「你豈不認我是個鴨蛋大王?」那些光頭光臉標緻些的跳下跳下,嘈嘈雜雜說道:「我們兄弟是個天罡大王,你本然不曾認得我哩!」長老道:「你們到這裡做甚麼?」蛇船精說道:「趕人不過百步,你趕我,怎麼直趕到這裡來?」葫蘆精說道:「一身做事一身當,便我的兄弟有不是處,你怎麼連我也趕將來?」鴨蛋精說道:「家無全犯,你怎麼樣一聯兒欺負我弟兄三個?」那些天罡精人多口多,齊聲說道:「你不合這等的上門欺負人。」
  長老道:「既是這等說來,你們也有些手段麼?」眾妖精齊聲說道:「你不要小覷了人!我們有神有通,能變能化。」長老道:「口說無憑,做出來才見。」眾妖精齊聲說道:「你教我們怎麼做出來?」長老道:「你們說道有神有通,你們就顯個神通我看看。」眾妖精說道:「看風哩!」說聲「風」,這些妖精打伙兒撮撮弄弄,果真是個「飄飄一氣怒呼號,伐木摧林鳥失巢」。風便是一陣大風,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風。眾妖精說道:「看雨哩!」說聲「雨」,果真是個「遊人腳底一聲雷,倒缽傾盆瀉下來」。雨便是一陣大雨,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雨。眾妖精說道:「看霧哩!」說聲「霧」,果真是個「山光全瞑水光浮,佳氣氤氳滿太丘」。霧便是一天大霧,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霧。眾妖精說道:「看雲哩!」說聲「雲」,果真是個「如峰如火更如綿,雨未成時漫障天」。雲便是一天黑雲,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云。眾妖精說道:「看山哩屍說聲「山」,果真是個「秀削芙蓉萬仞雄,天然一柱乾維東」。山便是一個高山,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山。眾妖精說道:「看海哩!」說聲「海」,果真是個「巨海澄瀾勢自平,百川歸處看潮生」。海便是一個大海,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海。眾妖精說道:「看槍哩!」說聲「槍」,果真是個「丈八蛇矛勢儼然,萬人叢裡獨爭先」。槍便是一根長槍,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根槍。眾妖精說道:「看磚瓦哩!」說聲「磚瓦」,果真是個「點點磚飛如雨亂,磷磷瓦走似星流」。磚瓦便是許多磚瓦,長老就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許多磚瓦。眾妖精說道:「看煙火哩!」說聲「煙火」,果真是個「黑燄蒙蒙逼紫霄,一團茅火隔煙燒。」煙火便是一番煙火,長老把個杖兒指一指,卻就不見了這個煙火。
  非幻站在左壁廂,看見這些妖精這麼樣兒搬弄,說道:「師父,你莫道此人全沒用,也有三分鬼畫符。」雲谷站在右壁廂,說道:「豈不聞,『呆者不來,來者不呆』。」長老道:「你們有這些閒話,且待我來收拾他。」長老道:「你們的神通,我已自看見了。你們又說道能變能化,你們再弄個變化我看著。」眾妖精說道:「還是身裡變,還是身外變?」長老道:「先變個身外變來看著。」原來那些妖精本也是個通達的,你看那一字兒擺著,你也口兒裡噥噥噥,我也口兒裡噥噥噥,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株鬆。長老道:「這的倒是個耐歲寒。」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叢竹。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君子。」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剪梅。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春魁。」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朵桃。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紅孩兒。」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盤銀杏。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甜苦相勻。」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枝柳。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清明節。」
  猛然間,一個妖精唱說道:「一變已周,再看再變!」長老道:「你們再變來。」只見那些妖精,你也口兒裡又唧唧唧,我也口兒又唧唧唧,一會子一個人手裡一掛龍。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有頭角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雙鳳凰。長老道:「這的倒是個五色成文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對麒麟。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應聖人之瑞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隻白鐲。長老道:「這的倒是個美玉無瑕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雙獅子。長老道:「這的倒是個認得文殊師利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頭白象。長老道:「這的倒是個不拜安祿山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隻老虎。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山君有名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豹兒。長老道:「這的倒是個南山隱霧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金絲犬。長老道:「這的倒像個渾金色相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玳瑁貓。長老道:「這的倒是個有好皮毛的。」
  又猛聽得一個妖精唱聲道:「再變已周,三看三變。」長老道:「你們三變來。」只見這些妖精,你也口兒裡喀喀喀,我也口兒裡喳喳喳,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錠馬蹄金。長老道:「這的也只看得他是黃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錠圓寶銀。長老道:「這也只看得他是白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架景陽鐘。長老道:「這也只是雜銅雜鐵鑄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面漁陽鼓。長老道:「這也是雜皮兒漫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籠料絲燈。長老道:「這也只是和他人指路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個草蒲團。長老道:「這也只是聽別人打坐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面古銅鏡。長老道:「這也只是自家心裡明白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把泥金扇兒。長老道:「這也只是自家身上涼快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壺茶。長老道:「這的原是盧仝的。」一會兒一個人手裡一瓶酒。長老道:「這的原是杜康的。」又猛聽得一個妖精唱聲道:「茶酒已周,理無又變!」長老道:「這卻都是個身外變哩,今番卻要個身裡變哩!」卻不知這個長老說個身裡變,還是甚麼樣的千變萬化,又不知那些妖精的身裡變,還是些甚麼樣的神巧機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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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大明國太平天子 薄海外遐邇率賓



  詩曰:
  縹渺祥雲擁紫宸,齊明箕鬥瑞星辰。
  三千虎拜趨丹陛,九五飛龍兆聖人。
  白玉階前紅日曉,黃金殿下碧桃春。
  草萊臣庶無他慶,億萬斯年頌舜仁。
  卻說金碧峰長老吩咐那些妖精,要個身裡變。原來那些妖精正待要賣弄他的本事高強,機關巧妙,等不得這個長老開口哩。長老一說道:「你們變個身裡變來看著。」那眾妖精響響的答應道一聲:「有!」才說得一個「有」字,你看他照舊時一字兒擺著,說道:「怎麼樣變哩?」長老道:「先添後瘸。」眾妖精說道:「看添哩!」你看他一班兒湊湊合合,果真就是一個添。怎見得就是一個添?原來舊妖精只是三個,新妖精也只是三十三個。一會兒一個妖精添做十個妖精,十個妖精添做百個妖精,百個妖精添做千個妖精,千個妖精添做萬個妖精。本等只是一個山頭兒,放了這一萬個妖精,卻不滿眼都只見是些妖精了!把個非幻吃了一驚,說道:「師父,還是哪裡到了一船妖精麼?」把個雲谷吃了兩驚。怎麼雲谷又多吃了一驚?只因他學問淺些,故此多吃了一驚。他又說道:「想是那裡挖到了個妖精窖哩!」長老看見他添了一萬個妖精,又說道:「再從身上添來。」又只見這些妖精咭咭呱呱,一會兒一隻手添做十隻手,十隻手添做百隻手,百隻手添做千隻手。只見一個妖精管了一千隻手,一萬個妖精卻不是管了萬萬隻手?這也真是三十年的寡婦,好守哩,好守哩!長老又說道:「再從身上添來。」又只見這些妖精嘻嘻嗄嗄,一會兒兩隻眼添做四隻眼,四隻眼添做八隻眼。長老道:「把眼兒再添些。」眾妖精說道:「你也沒些眼色,只有這大的面皮,如何鑽得許多的珠眼?」長老道:「再從身上別添罷!」又只見這些妖精口奄口奄噠噠,一會兒一寸長的鼻頭添做一尺長,一尺長的鼻頭添做一丈長,一丈長的鼻頭添做十丈長。本等只是一個精怪,帶了這等十丈長的鼻頭,委實也是丑看。長老道:「忒長了些,不像個鼻頭。」眾妖精齊聲說道:「不是個象鼻頭,怎麼會有恁的長哩?」長老道:「再從身上添來。」又只見這些妖精卟卟吧吧,一會兒一個口添做兩個口,兩個口添做三個口,三個口添做四個口,四個口添做五個口,五個口添做六個口,六個口添做七個口,七個口添做八個口,八個口添做九個口,九個口添做十個口。長老道:「添的都是甚麼口?」眾妖精說道:「添的都是儀秦口。」長老道:「怎麼添的都是儀秦的口?」眾妖精道:「不是儀秦的口,怎麼得這等的多?」長老道:「再從身上別添罷。」又見這些妖精嗞嗞響響,一會兒一個耳朵添做兩個耳朵,兩個耳朵添做三個耳朵,三個耳朵添做四個耳朵,四個耳朵添做五個耳朵,五個耳朵添做六個耳朵,六個耳朵添做七個耳朵,七個耳朵添做八個耳朵,八個耳朵添做九個耳朵,九個耳朵添做十個耳朵。長老道:「可再添些麼?」眾妖精說道:「就是你要減我也不聽你了。」
  長老道:「添便是會添,卻不會減了。」眾妖精道:「有添有減,既會添,豈不會減?」長老道:「你減來我看著。」只見這些妖精一聲響,原來還是原來。舊妖精還是三個,新妖精還是三十三個;一個妖精還是一雙手,一個妖精還是一雙眼,一個妖精還是一個鼻頭,一個妖精還是一張口,一個妖精還是一雙耳朵。長老道:「你再減來我看著。」眾妖精依舊是這等捻訣,依舊是這等弄耳。一會兒沒有了這雙手。長老道:「沒有手省得撾。」一會沒有了一雙眼。長老道:「好,眼不見為淨。」一會兒沒有了一個鼻頭。長老道:「好,沒有鼻頭,省得受這些污穢臭氣。」一會兒沒有了一張口。長老道:「好,穩口深藏舌。」一會沒有了一雙耳朵。長老道:「好,耳不聽,肚不悶。」一會兒沒有了一個頭。長老道:「好,省得個頭疼發熱。」一會兒沒有了一雙腳。長老道:「好,沒有了腳,省得個胡亂踹。」一會兒這些妖精要轉來了,恰好的不得轉來了。你也吆喝著,我的手哩!我也吆喝著,我的腳哩!東也吆喝著,我的頭哩!西也吆喝著,我的眼哩!左也吆喝著,我的鼻頭哩!右也吆喝著,我的口哩!我的耳朵哩!長老只是一個不講話,口兒裡念也念,手兒捻也捻。原來長老的話兒,都是些哺法,口兼他去下頭,去了手,去了腳。那些妖精只說是平常間要去就去,要來就來,哪曉得這個長老是個緊箍子咒,一去永不來了。
  卻說這些妖精沒有了頭,也只是個不像人,還不至緊;沒有了手,卻便撾不住;沒有了腳,卻就站不住,恰像個風裡楊花,滾上滾下。長老口裡念得緊,這些妖精益發叫得緊。長老手裡捻得緊,這些妖精益發滾得緊。越叫越滾,越滾越叫。長老看見他恁的滾,恁的叫,心裡想他這會兒收拾也。舉起杖來,一個妖精照頭一杖,一個個返本還原,一宗宗歸根復命。長老叫聲:「非幻!」只見非幻應聲道:「有!」長老又叫聲「雲谷!」只見雲谷也應聲道:「有!」長老道:「你兩個近前去看他一看,且看這些妖精原身是個甚麼物件?」非幻走近前去看了一看,雲谷也近前去看了一看。長老道:「你兩個看得真麼?」非幻道:「看得真。」雲谷道:「看得真。」長老道:「你兩個數得清麼?」非幻道:「數得清。」雲谷道:「數得清。」長老道:「還是些甚麼物件?」非幻道:「一個是一隻禪鞋。」雲谷道:「一個是一個椰子。」非幻道:「一個是一個碧琉璃。」雲谷道:「這其餘的都是些真珠,光溜溜的。」長老道:「你們拿來我看著。」非幻拿將那只禪鞋來,問聲道:「兀的敢就是蛇船精麼?」長老道:「便是。」非幻道:「這是個甚麼禪鞋,會這等神通廣大哩?」長老道:「這卻不是個等閒的禪鞋。」非幻道:「怎麼不是個等閒的禪鞋?」長老道:「你便忘卻也,補陀山上北海龍王的人事。」非幻道:「哎,原來是個無等等天君。」長老道:「便是。」雲谷拿將那個椰子來,問聲道:「兀的敢就是葫蘆精麼?」長老道:「便是。」雲谷道:「這是個甚麼椰子,會這等神通廣大哩?」長老道:「這卻不是個等閒的椰子。」雲谷道:「怎麼不是個等閒的椰子?長老道:「你忘卻了補陀山南海龍王的人事。」雲谷道:「哎,原來是個波羅許由迦。」長老道:「便是。」非幻又拿將那個碧琉璃來,問聲道:「兀的敢就是鴨蛋精麼?」長老道:「便是。」非幻道:「是個甚麼琉璃,會這等神通廣大哩?」長老道:「這卻不是個等閒的琉璃。」非幻道:「怎麼不是個等閒的琉璃?」長老道:「你又忘卻了補陀山西海龍王的人事。」非幻道:「哎,原來是個金翅吠琉璃。」長老道:「便是。」雲谷又盛將那些珠兒來,問聲道:「兀的敢就是天罡精麼?」長老道:「便是。」雲谷道:「這是個甚麼珠兒,會這等神通廣大哩?」長老道:「這卻不是個等閒的珠兒。」雲谷道:「怎麼不是個等閒的珠兒?」長老道:「你又忘卻了補陀山東海龍王的人事。」雲谷道:「哎,原來是三十三個東井玉連環。」長老道:「便是。」原來這四處的妖精,都是四樣的寶貝,這四樣的寶貝,都是四海龍王獻的。金碧峰長老原日吩咐他南膳部洲伺候,故此今日見了,他各人現了本相。後來禪鞋一隻,就當了一雙,在腳底下穿;椰子剖開來做了個缽盂,長老的紫金缽盂就是他了。碧琉璃隨身的杭貨,那三十三個真珠,穿做了-串數珠,摜在長老的手上。
  卻說這五台山附近的居民,卻不曉得他這一段的緣故,又且看見這個長老削髮留髯,有些異樣,人人說道有這等降魔禪師,也有這等異樣的長老也。一人傳十,十人傳百,百人傳千,千人傳萬;一鄰傳裡,一里傳黨,一黨傳鄉,一鄉傳國,一國傳天下。執弟子的無論東西南北,四遠八方,哪一個不來皈依?哪一個不來聽講?碧峰長老無分春夏秋冬,起早睡晚,哪一時不在說法,不在講經?這時正是永樂爺爺登龍位,治天下,聖人作而萬物睹。有一首聖人出的樂府詞為證,詞曰:
  聖人出,格玄穹。祥雲護,甘露濃。海無波,山不重。人文茂,年穀豐。聲教洽,車書同。雙雙日月照重瞳。但見聖人無為,時乘六龍,唐虞盛際比屋封。臣願從君兮佐下風。
  這個萬歲爺登基,用賢如渴,視民如子,勵精圖治,早朝晏罷。每日間金雞三唱,宮裡升殿,文武百官,濟濟蹌蹌。有一律早朝詩為證,詩曰:
  雞鳴閶闔曉雲開,遙聽宮中響若雷。
  玉鼎浮香和霧散,翠華飛杖自天來。
  仰叨薄祿知何補,欲答賡歌愧不才。
  卻憶行宮春合處,蓬山仙子許追陪。
  萬歲爺坐在九重金殿上,只見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左班站著都是些內閣:文淵閣、東閣、中極殿、建極殿、文華殿、武英殿這一班少師、少保、少傅的相公,和那詹事府、翰林院這一班春坊、諭德、洗馬、侍講、侍讀的學士;又有那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尚書,帶領著各部的清吏司的司官;又有那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一班的大九卿;又有那太常寺、光祿寺、國子監、應天府、太僕寺、鴻臚寺、行人司、欽天監、太醫院一班的小九卿;又有那十三道一班的御史;又有那六科一班的給事中;又有那上江兩縣雜色分理一班的有司。一個個文光燁燁,喜氣洋洋。有一律李閣老的宰相詩為證,詩曰:
  手扶日轂志經綸,天下安危係此身。
  再見伊周新事業,卻卑管晏舊君臣。
  巍巍黃閣群公表,皞皞蒼生萬戶春。
  自是皇風底清穆,免令憂國鬢如銀。
  右班列著都是些公候、駙馬、伯和那五軍大都督;又有那京營戎政;又有那禁兵紅盔;又有那指揮,千、百戶。一個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有一律唐會元樞密詩為證,詩曰:
  職任西樞著武功,龍韜豹略熟胸中。
  身趨九陛忠心壯,威肅三軍號令雄。
  刁鬥夜鳴關塞月,牙旗秋拂海天風。
  聖朝眷顧恩非小,千古山河誓始終。
  傳宣的問說道:「文武班齊麼?」押班官出班奏道:「文官不少,武將無差,班次已經齊整了。」傳宣的道:「各官有事的引奏,無事的退班。」道猶未了,只見午門之內,跪著一班老者,深衣幅巾,長眉白髮,手裡拄著一根紫竹杖,腳底穿著一雙黃泥鞋。鴻臚寺唱名說道:「外省、外府、外縣的耆老們見朝。」傳宣的說道:「耆老們有何事見朝,可有文表麼?」耆老們道:「各有文表。」傳宣的道:「是甚麼文表?」耆老們道:「俱是進祥瑞的文表。」傳宣的道:「是甚麼祥瑞?」耆老們道:「自從萬歲爺登龍位之時,時暢時雨,五穀豐登,百姓們安樂,故此甘露降,醴泉出,紫芝生,嘉禾秀。小的們進的就是甘露、醴泉、紫芝、嘉禾這四樣的祥瑞。」傳宣的道:「哪個是甘露文表?」班頭上一個老者說:「小的是潞州府耆老,進的是甘露。」傳宜的道:「接上來。」潞州耆老當先雙手進上了表文,後來雙手捧上甘露。那傳宣的轉達上聖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萬歲,稽首稱賀。有一律甘露詩為證,詩日:
  良霄靈液降天衢,和氣融融溢二儀。
  瑞應昌期濃似酒,香涵仁澤美如飴。
  霧滾寒透金莖柱,錯落光疑玉樹枝。
  朝野儒臣多贊詠,萬年書賀拜丹墀。
  傳宣的道:「哪個是醴泉文表?」班次中一個老者說道:「小的是醴泉縣耆老,進的是醴泉。」傳宣的道:「接上來。」醴泉耆老當先雙手進上了文表,後來雙手捧上醴泉。那傳宣的轉達上聖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萬歲,稽首稱賀。有一律醴泉詩為證,詩曰:
  太平嘉瑞溢坤元,甘醴流來豈偶然。
  曲櫱香浮金井水,葡萄色映玉壺天。
  瓢嘗解駐顏齡遠,杯飲能教痼疾痊。
  枯朽從今盡榮茂,皇圖帝業萬斯年。
  傳宣的道:「哪個是紫芝文表?」班次中一個老者說道:「小的是香山縣耆老,進的是紫芝。」傳宜的道:「接上來。」香山縣耆老當先雙手進上了文表,後來雙手捧上了紫芝。那傳宣的傳達上聖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萬歲,稽首稱賀。有一律紫芝詩為證,詩曰:
  氣稟中和世道亨,人間一旦紫芝生。
  謝庭昔見呈三秀,漢殿曾聞串九莖。
  翠羽層層從地產,朱柯燁燁自天成。
  療饑卻憶龐眉叟,深隱商山避姓名。
  傳宣的道:「哪個是嘉禾文表?」班次中一個老者說道:「小的是嘉禾縣耆老,進的是嘉禾。」傳宣的道:「接上來。」嘉禾耆老當先雙手進上了文表,後來雙手捧上一本九穗嘉禾。那傳宣的轉達上聖旨看了,文武百官三呼萬歲,稽首稱賀。有一律丘閣老的嘉禾詩為證,詩曰:
  靈稼生來豈偶然,嘉禾有驗吐芳妍。
  仁風毓秀青連野,甘露涵香綠滿田。
  九穗連莖鐘瑞氣,三苗合穎兆豐年。
  文人墨客形歌詠,寫入堯天擊壤篇。
  卻說這四樣的祥瑞,挨次兒進貢了,龍顏大悅,即時傳下了一道旨意來,賞賜耆老們,給與腳力回籍。又只見午門之內,跪著一班兒異樣的人。是個甚麼異樣的人?原來不是我中朝文獻之邦,略似人形而已。頭上包一幅白氎的長巾,身上披一領左衽的衣服,腳下穿一雙氂牛皮的皮靴,口裡說幾句侏離的話。鴻臚寺報名說道:「外國洋人進貢。」傳宣的問道:「外邦進貢的可有文表麼?」各洋人的通事說道:「俱各有文表。」傳宣的說道:「為甚麼事來進貢?」洋人通事的說道:「自從天朝萬歲爺登龍位之時,天無烈風綰雨,海不揚波,故此各各小邦知道中華有個聖人治世,故此齎些土產,恭賀天朝。」傳宣的道:「進貢的是甚麼物件?」各洋人通事的說道:「現有青獅、白象、名馬、羱羊、鸚鵡、孔雀,俱在丹陛之前。」傳宣的道:「一國挨一國,照序兒進上來,我和你傳達上。」只見頭一個是西南方哈失謨斯國差來的番官番吏,進上一道文表,貢上一對青獅子。這獅子:
  金毛玉爪日懸星,群獸聞知盡駭驚。
  怒向熊羆威凜凜,雄驅虎豹氣英英。
  已知西國常馴養,今獻中華賀太平。
  卻羨文殊能爾服,穩騎駕馭下天京。
  第二個是正南方真臘國差來的番官番吏,進上了一道文表,貢上四隻白象。這白象:
  慣從調習性還馴,長鼻高形出獸倫。
  交趾獻來為異物,歷山耕破總為春。
  踏青出野蹄如鐵,脫白埋沙齒似銀。
  怒目祿山終不拜,誰知守義似仁人!
  第三個是西北方撒馬兒罕國差來的番官番吏,進上了一道文表,貢上十匹紫騮馬。這紫騮馬:
  俠客重週遊,金鞭控紫騮。蛇弓白羽箭,鶴轡赤茸鞦。
  發跡來南海,長鳴向北州。匈奴今未滅,畫地取封侯。
  第四個是正北方韃靼國差來的番官番吏,進上了一道文表,貢上了二十隻羱羊。這羱羊形似吳牛,角長六尺五寸,滿嘴髭髯,正是:
  長髯主簿有佳名,羵首柔毛似雪明。
  牽引駕車如衛玠,叱教起石羨初平。
  出郊不失成君義,跪乳能知報母情。
  千載匈奴多牧養,堅持苦節漢蘇卿。
  第五個是東南方大琉球差來的番官番吏,進上了一道官表,貢上一對白鸚鵡。這白鸚鵡:
  對對含幽思,聰明憶別離。
  素衿渾短盡,紅嘴漫多知。
  喜有開籠日,寧慚宿舊枝。
  白應憐白雪,更復羽毛奇。
  第六個是東北方奴兒罕都司差來的番官番吏,進上了一道表文,貢上一對孔雀。這孔雀:
  翠羽紅冠錦作衣,托身玄圃與瑤池。
  越南產出毰毸美,隴右飛來黼黻奇。
  荳蔻圖前頻起舞,牡丹花下久棲遲。
  金屏一箭曾穿處,贏得婚聯喜溢眉。
  卻說這個進貢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番王,還有一等沒名沒姓的進貢金珠、寶貝、庵蘿、波羅、熏薩、琉璃、加蒙絞布、獨蜂福祿、緊革呈兜羅、琥珀、珊瑚、車渠、瑪瑙、賽蘭、翡翠、砂鼠、龜筒;還有一等果下馬,只有三尺高;八梢魚,八個尾巴;浮胡魚,八隻腳;建同魚,一個象鼻頭,四隻腳;長尾雞,長有一丈;蟻子鹽,是螞蟻兒的卵煮熬得的;菩薩石,生成的佛像;猛火油,偏在水兒裡面猛烈;萬歲棗,長了有千百年;篤耨香,直衝到三十三天之上;朝霞大火珠,火光照到七十二地之下;歌畢佗樹,點點滴滴都是那蜜;淋漓金顏香,樹上生成的,香香噴噴直透在凡人身上。這些進貢的都不在話下。只文武百官三呼萬歲,叩頭稱賀,都說道:「遐邇一體,率賓歸王。」萬歲爺見之,龍顏大悅,即時傳下旨意,著四洋館款待洋人;著光祿寺筵宴,大宴群臣。宴罷,大小官員各各賞賜有差。這正是:
  宴罷蓬萊酒一厄,御爐香透侍臣衣。
  歸時不辨來時路,一任顛東復倒西。
  卻說明朝早起,宮裡升殿,百官謝恩。謝恩已畢,傳宣的說道:「文武兩班有事出班引奏,無事捲簾散朝。」鴻臚寺唱說道:「百官平身,散班。」百官齊聲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擁而退。只見班部中一個老臣,戴的朝冠,披的朝服,係的朝帶,穿的朝鞋,手執的象板,口兒裡呼的萬歲,一個兒跪在金階之下,不肯散班。
  卻不知這個老臣姓甚麼,名字叫做甚麼,鄉貫科目又是甚麼,跪在金階之下,口兒裡還是說些甚麼,心兒裡還要做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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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張天師金階面主 茅真君玉璽進朝



  詩曰:
  孤雲無定鶴辭巢,自負焦桐不說勞。
  服藥幾年辭碧落,驗符何處咒丹毫?
  子陵山曉紅霞密,青草湖中碧浪高。
  從此人稀見蹤跡,還因選地種仙桃。
  卻說文武百官謝恩已畢,各自散班,獨有一個老臣跪在金階之下,口稱「萬歲」。萬歲爺道:「階下跪的甚麼人?」這老臣奏道:「臣龍虎山正一嗣教道合無為闡祖光范領道事張真人某。」萬歲爺道:「原來是張天師,不知卿有何事獨跪金階?」天師道:「臣蒙聖恩,天高地厚,有事不敢不奏。」萬歲爺道:「有事但奏不妨。」天師道:「昨日諸番進貢的寶貝,都是些不至緊的。」萬歲爺道:「哪裡又有個至緊的麼?」天師道:「是有個至緊的。」萬歲爺道:「朕父天母地而為之子,天下之民皆吾子,天下之財皆吾財,天下之寶皆吾寶,豈有個至緊之寶之理?」天師道:「這個寶不是天下之寶,都是帝王家裡用的寶。」萬歲爺道:「若求生富貴,除是帝王家。朕纘承父王基業,西華門裡左首,現有廣惠庫、廣積庫、承運庫、甲字庫、乙字庫、丙字庫、戊字庫、兩座丁字庫,共是九庫。內殿另有寶藏庫,真珠、琥珀、車渠、瑪瑙、珊瑚、玳瑁、鴉青、大綠、貓睛、祖母,顛不剌的還有許多,怎麼又有一個帝王家裡用的至緊之寶?」天師道:「萬歲爺赦臣死罪,臣方敢奏,若不赦臣死罪,臣不敢奏。」萬歲爺道:「赦卿無罪,但奏不妨。」天師道:「陛下朝裡的寶貝,莫說是斗量車載,就是堆積如山,也難以拒敵這一個寶。」萬歲道:「敢是個驪龍項下的夜明珠麼?」天師道:「夜明珠越發不在話下了。」萬歲爺道:「似此稀有之寶,可有個名字麼?」天師道:「有個名字。」萬歲爺道:「是個甚麼名字?」天師道:「叫做個傳國寶。」萬歲爺道:「這傳國寶可載在典籍上麼?」天師道:「就載在《資治通鑑》上。」萬歲爺道:「三教九流,聖經賢傳,諸子百家,哪一本書朕不曾過眼,怎麼不曾看見這個傳國寶哩?」天師道:「帝王之學,與韋布不同,故此不曾看見。」萬歲爺道:「怎麼帝王之學,與韋布不同?你說來與我聽著。」天師道:「帝王之學,只講一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與夫古今治亂興衰之所以然,豈肯下同於布衣寒士,尋朱數墨,逐字逐句,鬥靡誇多?故此陛下不曾看見這個傳國寶哩!」萬歲爺道:「既如此,卿說來與朕聽著。」天師道:「當原日三皇治世,五帝為君,唐堯虞舜,三代夏、商、周,傳至週末,列國分爭,叫做個秦、楚、燕、魏、趙、韓、齊。卻說楚武王當國,國中有一個百姓,姓卞名和,閒遊於荊山之下,看見一個鳳凰棲於石上。卞和心裡想道:璞玉之在石中者,這塊石頭必定有塊寶玉。載之而歸,獻於武王。武王使玉人視之,玉人說道:『石也。』武王說和欺君,刖其右足。文王即位,獻於文王。文王使玉人視之,玉人說道:『石也。』文王說和欺君,刖其左足。卞和抱著這塊石頭,日夜號哭,淚盡繼之以血,聞者也酸。楚武王聽見他這一段的情事,方才把個石頭解開來,只見裡面果真是一塊嬌滴滴美玉無瑕。後來秦始皇併吞六國,得了這玉,到了二十六年上,揀選天下良工,把這塊玉解為三段,中一段,碾做一個天子的傳國璽,方圓約有四寸,頂上鎸一個五龍交紐,面上李斯鎸八個篆字。是哪八個篆字?是『受命於天,富壽永昌』八個篆字。左一段,碾做一個印形,其紐直豎,直豎紐上有兩點放光,如人的雙目炯炯。右一段,碾做一個印形,其紐橫撇,橫撇紐上霞光燦燦。這兩段卻不曾鎸刻文字。到二十八年上,始皇東狩,過洞庭湖,風浪大作,舟船將覆。始皇懼,令投橫紐印於水。投迄,風浪稍可些。又令投豎紐印於水,投迄,風浪又可些。遂令投傳國璽於水,投迄,風平浪靜,穩步而行。最後三十六年,始皇巡狩,到華陰,有個人手持一物,遮道而來。護從的問他是甚麼人。其人說道:『持此以還祖龍。』從者傳與始皇。始皇看來,只見是個傳國璽。始皇連忙問道:『還有兩顆玉印,可一同拿來麼?』護從的跟問那個人,那個人已自不見蹤跡了。故此只是傳國璽復歸於秦始皇。始皇崩,子嬰將璽獻與漢高祖。王莽篡位,元佑皇太后將印去打王尋、蘇獻,崩其一角,以黃金鑲之。光武得此璽於宜陽,孫策得此璽於新殿南井中婦人死屍項下,曹操得此璽於許昌,唐高祖得此璽於晉陽,宋太祖得此璽於陳橋兵變之中,元人得此璽於崖山之下。」
  萬歲爺道:「這傳國璽現在何處?」天師道:「這璽在元順帝職掌。我太祖爺分遣徐、常兩個國公,追擒順帝,那順帝越輸越走,徐、常二國公越勝越追,一追追到極西上叫做個紅羅山,前面就是西洋大海。元順帝止剩得七人七騎,這兩個國公心裡想道:『今番斬草除根也!』元順帝心裡也想道:『今番送肉上砧也!』哪曉得天公另是一個安排。只見西洋海上一座銅橋,赤碐碐的架海洋之上,元順帝趕著白象,馱著傳國璽,打從橋上竟往西番。這兩個國公趕上前去,已自不見了那座銅橋。轉到紅羅山,天降角端,口吐人言說話。徐、常二國公才自撤兵而回。故此這個歷代傳國璽,陷在西番去了。昨日諸番進貢的寶貝,卻沒有個傳國璽在裡面,卻不都是些不至緊的?」萬歲爺道:「第二顆玉印現在何處?」天師道:「現在三茅山元符宮華陽洞正靈官處職掌。」萬歲爺道:「這顆印是怎麼的來歷,現在三茅山?」天師道:「句容縣東南五十里有一個山,形如『句』字,就叫做個句曲山,道書為第八洞天第一福。漢時有個姓茅的兄弟三人,原是茅蒙真人的玄孫,長的叫做茅盈,恬心玄漠,遍遊天下名山,遇著王真君點化他,傳他道篆符水。漢初元中,過句曲山,升高而望,心裡說道:『這山有異樣的形境。』遂入其山,煉丹於華陽洞。丹成,有一白髮老者來謁,口稱有物相贈。茅盈舉手接著,只見是一個錦囊。茅盈開口問他錦囊中是甚麼物件,已自不見了那個白髮老者。及至開發錦囊,中間是個朱紅小匣。扭開金鎖,只見是一顆玉印,方圓有四寸,其紐直豎,豎紐上有兩點放光,恰像人的雙目炯炯。面上卻沒有鎸刻文字。茅盈心裡說道:『此莫非是山靈授我以印章?』後來募化良工,把個印面鎸了『九老仙都之印』六個字,就占住在句曲山第一個峰頭上,道號太元真君。這個真君姓茅,因此上句曲山改名茅山。」萬歲爺道:「怎麼又叫做三茅山?」天師道:「茅盈第二個兄弟,叫做茅固,官居武威太守;第三個兄弟叫做茅衷,官居上郡太守。聞知道茅盈得道成仙,那兩個都棄了官職,尋到茅山來。見了哥哥,日夜修煉。後來俱成地仙。茅固道號定篆真君,占住第二個峰頭上;茅衷道號保命仙君,占住第三個峰頭上。因此上傳到如今,叫做個三茅山。」萬歲爺道:「這顆印後來何人職掌?」天師道:「自從三茅真君現化之後,廣招天下道士,崇祠香火,分為上下兩宮。歷代欽賜田地約有萬餘畝,俱是下宮職掌,上宮世襲。靈官這顆印,俱是靈官輪流職掌。」
  萬歲爺道:「第三顆玉印現在何處?」天師道:「現在小臣府中。」萬歲爺道:「這顆印是怎麼的來歷,現在卿的府中?」天師道:「小臣貴溪縣西南八十里,有一座山,其峰峭拔,兩面對峙,如龍昂虎踞之狀,故此叫做個龍虎山,道書為三十二福地。臣祖名喚張道陵,乃漢留侯八世的孫,生長在浙之天日山,自幼兒學長生之術,遍遊天下名山,東抵興安雲錦溪仙巖洞,煉丹其中三年,青龍白虎旋繞於上。丹成餌之時,年六十,容貌益少。又得秘書,通神變化,驅除妖鬼。登蜀之雲台峰,拿住一個鬼王,乞命不得,遂出一物自贖。臣祖開視,只見是一顆玉印,其紐橫撇,紐上霞光閃閃。臣祖自從得了這顆印,雖不曾篆刻文字,他的術法益神,漢朝孝章皇帝封為天師。遂將玉印開洗,在上面有『漢天師張真人之印』八個字。後於龍虎山升仙而去,如今飛升台遺址尚存。所遺經篆、符章、印劍傳與子孫。龍虎山下有個演法觀,古鬆夾道,後來蓋造做個天師府。臣家世襲真人,居於此府。宋江萬里有詩為證,詩曰:
  鑿開風月長生地,占卻煙霞不老身。
  虛靜當年仙去後,不知丹訣付何人?」
  萬歲爺道:「這顆印卻在卿的府中?」天師道:「是在臣府中。」萬歲爺道:「既是卿府中有此玉印,何不進來與朕?」天師道:「印雖是在臣府中,臣等但能用,卻不能職掌。」萬歲爺道:「怎麼能用不能職掌?」天師道:「臣祖上這顆印,卻收在天上老天師處。」萬歲爺道:「老天師在天上哪裡?」天師道:「現在兜率天清虛府的便是。」萬歲爺道:「怎麼用這印來?」天師道:「臣府中從山下有一條小路,直到飛升台上,已前的真人,俱從那飛升上天取印來用。」萬歲爺道:「這如今怎麼?」天師道:「後來世遠事乖,到於唐末,聽著一個風水先生指教,把那條路逕兒鑿斷了,故此傳到如今,不得上天去了。」萬歲爺道:「既不得上天,怎麼得這顆印用?」天師道:「臣祖遺下有一個指甲,臣等急要用印之時,焚起香來,把那個指甲放在香煙之上熏一熏,名喚做燒難香。臣祖就在半天之中現身顯化,凡有奏疏,一印可管萬千張紙。這就是臣等用印的機緣。」萬歲爺道:「朕用的須是傳國璽來。」天師道:「傳國璽已經遠在西番去了,怎麼得來?」萬歲爺道:「既有番人走的路,豈無我中國人走的路?朕即時調動南北兩邊人馬,五府侯伯,四十八衛指揮,千、百戶,竟往西洋去征戰一番,有何不可?」天師道:「西洋道路遙遠,崎嶇險峻,南朝的人馬寸步難行。」萬歲爺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天師,你好意差意了,你又不曾到西洋去走過,怎麼曉得西洋的道路是這等樣兒難上難?」天師道:「臣仰觀天文,俯察地理,陛下問臣,臣不敢不以難奏。」萬歲爺道:「你把那難走的路兒說與我聽著。」天師道:「難走的路兒倒肯說,只恐怕萬歲爺吃驚,臣該萬死。」萬歲爺也略略笑了一笑,說道:「朕在北平鎮守之時,到邊牆外去砍韃子,砍得他屍積如山,血流成溝,朕只當掃了幾只雛雞兒。朕在百萬軍中取大將之首,如探囊取物,神色自如。就是饒他會搖天關,摧地府,朕也只當個兒戲一般,怎麼郅個吃驚的地位?」天師道:「請下了旨意,赦臣無罪,臣才敢說。」萬歲爺道:「不必太謙,只請說下。」天師道:「府、州、縣、道、集場、埠泊一切,赦臣不說了。」萬歲爺道:「正是要找捷些。你只把那險峻關津,崎嶇隘口,說與朕知便罷。」
  天師道:「天覆地載,日往月來,普天之下有四大部洲:一個是東勝神洲,一個是西牛賀洲,一個南膳部洲,一個是北俱蘆洲。陛下掌管的山河,就是南膳部洲。陛下命將出師,由水路而進,先從洋子大江出,到孟河口上,過了日本扶桑,琉球、交趾,前面就有吸鐵嶺,五百里難行。過了吸鐵嶺,前面又有紅江口,千里難行。過了紅江口,前面又有白龍江,三百里難行。過了白龍江,前面一步也去不得了,一步也去不得了!」萬歲爺道:「怎麼一步也去不得了?」天師道:「前面就是八百里軟洋灘,卻怎麼去得?」萬歲爺道:「怎麼叫做個軟洋灘?」天師道:「九江八河,五湖四海,那水都是硬的,舟船穩載,順風揚帆。惟有這八百里的水,是軟弱的,鵝毛兒也直沉到底,浮萍兒也自載不起一根,卻怎麼會過去得?」萬歲爺道:「過了這個軟水洋,前面是甚麼去處?」天師道:「軟水洋這一邊還是南膳部洲,過了軟水洋,那邊去就是西牛賀洲了。」萬歲爺道:「西牛賀洲何如?」天師道:「到了西牛賀洲,說不盡的古怪刁鑽,數不了的蹺蹊憊懶。」萬歲爺道:「你只把那有頭緒的說來。」天師道:「有頭緒的,頭一個是個金蓮寶象國,第二國是個爪哇國,第三國是個西洋女兒國,第四國是蘇門答刺國,第五國是個撒發國,第六國是個溜山國,第七國是木葛蘭國,第八國是個柯枝國,第九國是小葛蘭國,第十國是個古俚國,第十一國是個金眼國,第十二國是吸葛刺國,第十三國是木骨都國,第十四國是忽魯謨斯國,第十五國是個銀眼國,第十六國是個阿丹國,第十七國是個天方國,第十八國是酆都鬼國。這十八個大國,各國有謀士,各國有軍師,各國有番將,番將有萬夫不當之勇,各國有番兵,番兵有遮天掩日之能。也有一等婦人女子,也會調兵設策。還有一等丫頭小廝,也會舞棒飛槍。還有一等草仙、鬼仙、人仙、神仙、地仙、祖師、真君、中品、天尊,一個個都會呼雷吸電。還有一等番僧、胡僧、聖僧、禪僧、游腳僧、喇抹僧、靠佛僧,一個個都解役鬼驅神,只殺得翻江攪海,地動天搖。這正是強龍不鬥地頭蛇,南朝人馬怎麼去得?」萬歲爺道:「廝殺的事不在話下,只是為著這塊石頭,亦不發勤兵於遠。」天師道:「傳國璽終是不得來了。」萬歲爺道:「傳國璽已是求之不得,卿府玉印,又在兜率天清虛府,不知茅山的印,朕可用麼?」天師道:「凡夫修到神仙地位,三朝天子福,七輩狀元才,天子神仙,一而二,二而一,豈有三茅祖師之印,陛下用不得之理?」萬歲爺道:「傳下道旨意,發下一面金牌,差下一個能達的官員,前往三茅山宣印見朕。」連問了三聲:「哪一個官去得?」階下並沒有一個官員答應。只見姚太師站在萬歲爺御座左側說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就差張真人前去。」奉聖旨是。萬歲爺退朝。張天師齎了這一道聖旨,領了這一面金牌,帶了這一班校尉,星夜奔驅,不敢違誤。出這通濟門,過了高橋門,竟奔句容縣去。這九十里路上,心裡想道:「姚太師分明是個出家人,做了這許多勾當。今日看見我們儒、釋、道本是個屢世通家了,他就把這個宣印的差栽陷我,好沒來由哩!」轉想轉惱,不覺到了句容。句容縣官來迎,天師道:「旨意在身,不及施禮。」竟往三茅山而去。
  卻說三茅山的正靈官也是從八品的官,副靈官也是從九品的官。這一日正是三月十八日洗殿之日,兩個靈官領著兩班當值的道士,收拾了殿宇,鎖鑰了殿門,各自下山,各歸各宮安置。哪曉得睡到半夜三更,只聽得外面的人吆吆喝喝,都說道:「山頂上發了南方丙。」哪一個道士不起來?哪一個靈官不起來?及至跑到山頂上,卻又不見了火光,轉到上宮、下宮,又只見火燄燄。眾道士說道:「不好了,想必有甚麼禍事臨門。」靈官道:「火發敢是主大貴人至?」道猶未了,金雞三唱,曙色朦朧,只聽知說道:「聖旨已到,快排香案開讀。」把這些道士嚇得慌上慌,一個個都到小酒店裡去討法衣,把逸靈官嚇得忙上忙,一個個都到徒弟牀上去摸冠兒。天師捧了聖旨,校尉捧了金牌,竟到山頂大殿之內開讀。開讀已畢,天師參見三茅祖師,金鼎內捻了一炷明香上來。天師參見祖師,不行跪拜禮,只得把個手兒舉三舉,把個牙齒兒叩三叩,竟出前殿坐下。那個靈官捧著那顆玉印,裝在蟠龍匣裡面,付與天師。天師心忙意急,抽身便轉南京。正是:急遞思鄉馬,張帆下水船。流星不落地,弩箭乍離弦。天師捧了這個蟠龍盒兒,逕進通濟門會同館住著。等到五更時分,萬歲爺升殿,文武百官進朝。正是:
  臨軒啟扇似雲收,率土朝天極水流。
  瑞色含春當正殿,香煙捧日在高樓。
  三朝氣早迎恩澤,萬歲聲長繞冕旒。
  請問漢家功第一,麒麟閣上誰識侯。
  萬歲爺升殿,文武百官進朝。傳宣的問道:「文武班齊麼?」押班的官出班奏道:「文官不少,武將無差,班次已經齊整了。」傳宣的道:「各官有事的引奏,無事的退班。」道猶未了,黃門官說道:「張天師在門外聽旨。」萬歲爺道:「宣他進來。」只見三宣兩召,宣至金鑾,天師五拜三叩頭,三呼萬歲。萬歲爺道:「著卿宣印,印在何處?」天師道:「現在午門,不敢擅入。」萬歲爺道:「宣璽進朝。」天師聽知宣印進朝的旨意,忙忙的走到午門上,舉起個蟠龍盒兒,奉與禮部尚書接著,奉與掌朝的閣老。掌朝的閣老接著,奉與司禮監的太監。司禮監太監獻上龍案。龍顏見之,果真這顆璽霞光萬道,瑞氣千條。龍顏大喜。只是上面還有六個字,不合轍些。
  不知還是哪六個字不合朝廷使用,不知後來把幾個字更替,他才合朝廷使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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