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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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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馬榮成]驚世少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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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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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5:56 |只看該作者
一念及此,聶風不禁回望聶人王,只見老父居然在閉目調息。他不知自己適才一撞
已意外撞開了聶人王不少穴道,如今他其實在全身運功,企圖憑內力衝開穴道!
    聶風走到老父跟前,忽地「伏」的一聲,竟向老父下跪!
    聶人王雙目一睜,眼見兒子向自己下跪,也是一怔,道:「小子!你不是寧死也要
打敗老子,阻止我瘋狂殺戮的嗎?如今又為何如此如此卑躬屈膝?」
    聶風雙目隱泛淚光,道:「爹,風兒年紀雖小,但亦知有些事非幹不可,所謂……
有所為有所不為……」
    聶人王愕然,他猜不透兒子將要說些什麼?
    聶風繼續道:「鬼虎叔叔曾捨命救我,如今他身處險境,風兒是誓不能讓他一個戰
死的了,只是風兒此去,恐怕……以後再難有機會侍候爹爹左右……」
    聶風說著仰首,凝眸看著聶人王,眼中的淚已狠狠滑下他的小臉,他哭著道:「養
育之恩未能報答!爹,請……受風兒一拜!」
    「哺」的一聲,已向聶人王重重嗑了一個響頭,這一記磕頭聲,聽得聶人王那顆鐵
石的心,也要狠狠碎盡!
    聶人王喝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子,你哭哭啼啼的……胡說些什麼?快……快
給我起來……」他雖喝令兒子別哭,語氣雖硬,但說著說著,聲音已漸漸開始哽咽,一
時間老淚縱橫!
    聶人王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當年只是呱呱墮地的小小物體,就在自己瘋狂殺戮
的五年間,已經逐漸懂事,他已開始懂得去選擇自己的路……可是聶人王自己卻仍是渾
渾噩噩,漫無目的地去殘殺眾生,他把他生了下來,可對得起這個兒子?
    聶風緩緩站了起來,看見瘋了五年的老父首次為自己淚流披面,一直埋於心底的一
番話再難按捺,他悠悠道:「爹,你知……道嗎?自從娘親……離開我們後,風兒……
一直在想,若有天……爹能回復本性,與風兒重過從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縱然沒有娘親,也較目前的生活……更為寧靜……幸福,可是……」可是?可是如今他
要去了,而此去吉凶未卜。
    聶風無奈地續道:「爹,若風兒此去……不死,誓必回來……等你再過從前的生活,
但……若風兒死了,請爹爹……你……」
    說到這裡,眼淚流到聶風的小嘴裡,他已泣不成聲,然而時間緊逼,再難久留,他
惟有強忍眼淚,咬著牙吐出最後一句說話:「請你……好自珍重!」
    他說罷立即掉頭而去,只怕自己不捨。
    珍重?聶人王笑了,眼淚也流到他的嘴角,他終於笑了。
    五年前,顏盈離他而去時,也是叫他好處珍重,今夜,他的兒子也要離他而去,說
的竟然也是一聲珍重!但他可知道老父的心?為父的雖然瘋瘋癲癲,若兒子真的死了,
他自己還能怎樣珍重?
    眼看著這個出於自己,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稚子仗義而去,聶人王的胸膛忽爾急劇地
起伏,潛藏的強橫內力霎時間運遍全身,一直催動著他,催動著他,催動著他……
    他,他,他要爆發!
    聶風含著淚剛好走出洞口,洞內驀地傳出一聲撕天暴吼,吼聲如雷貫耳,甚至蓋過
風雪怒嚎,直轟諸天……
    這吼聲之巨、之怒、之狂、之烈,儼如一個沉睡多時的魔神終於甦醒,將要對世間
所有不義作出最後審判!
    聶風不期然回頭一望,他還未看見聶人王,已覺一股奪魄氣勢自洞中洶湧而出!
    一股森寒勝雪的氣勢,冷得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               ※                 ※

    就在此轟天怒吼發出的同時,鬼虎與風氏兄弟及其門眾早斗至半里之外。
    風氏兄弟自從上次失手,這回出劍更是小心奕奕,加上帶來的過百精英紛紛搶前向
鬼虎攻擊,簡直強弱懸殊!
    但鬼虎素以虎爪取勝,雖僅餘九成功力,但因步法奇詭,不時以「轉」字訣在百多
人當中左穿右插,虎爪逕施,且戰且退,依然未呈敗象!
    只是他出手竟帶著半分留情,僅傷對手而不奪命,故風月門眾依舊前仆後繼,陸續
而來。
    激戰當中,風清和看似無心戀戰,只是馬虎出招,風清鷹不禁趨前道:「二弟,你
怎麼如此提不起勁?這人僅隨其主人短短數年,足可與我們百多風月門眾相持不下,資
質極高,必須小心應戰!」
    風清和有氣沒氣地答:「也許並非全因其資質高低,而他主人所修的根本便是一門
很厲害的武學!」
    風清鷹心想有理,道:「既然如此,好!就這樣吧!」
    語畢即時向門眾暴喝一聲:「風月重重!」
    所謂「風月重重」,乃是風月門下一個從未一敗的大陣!此陣是以七七四十九名修
為不弱的門眾,分別以七重人牆把敵人圍在中心,倘若前排門眾久戰不下,第二排隨即
補上,跟著是第三排,第四排……直至第七排又再來一次,如此循環不息,直至敵人筋
疲力盡為止。
    此聲一出,百餘門眾其中四十九名已陡然躍前圍向鬼虎,倏忽間把鬼虎重重圍在陣
中!
    鬼虎深知不妙,即時縱躍向前,欲想逃出陣中,豈料一眾門眾竟也跟他一同躍身,
整個風月重重陣隨著鬼虎的身形於半空一翻,落地後居然依舊整齊不紊!他的人翻到哪
裡,這個陣就翻到哪裡,一時間脫身不得!
    而風清鷹就在陣勢之間穿來插去,風清和看來則甚不積極,仍然留在陣外,惟獨單
以風清鷹一人領著此陣,還有游刃有餘!只見他偶爾一劍攻向鬼虎,偶爾又以陣勢掩護,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鬼虎已被刺至傷痕纍纍!
    一眾人等逐漸斗至一斷崖邊緣,風清鷹不由一凜,心忖鬼虎果然了得,他把「風月
重重陣」引向崖邊,此陣自會不攻自破,否則所有人勢將同墮崖下!
    如此下去不是辦法!風清鷹一陣猶豫,與此同時,忽聽陣外一聲高呼:「大哥,你
且看看我手上的是誰!」
    鬼虎於百忙中向陣外一瞟,只見泠玉竟挾著杞柔而至,且還笑道:「大哥,若你還
對這賤人的生死有半點關心,立即束手就擒!」
    杞柔已傷疲無力,但還鼓起一口氣大叫道:「虎!別……要理我!你……快走……」
    語聲未歇,猝地一柄利刃刺進她的胸膛,杞柔嬌呼一聲,痛得死去活來,卻原來刀
鋒僅是輕刺,並未全刺進她的心房!
    泠玉卑鄙地叱喝:「大哥,我言出必行!你快罷手,否則……」
    說著握刀之手旋即收緊,杞柔霎時滿臉都是汗珠。
    風清鷹也不虞泠玉會以此為脅,不過也任得其如此施為,似乎並不怕會辱及「風月
門」正義之名。
    風清和則覺以弱質女流為脅,簡直非俠之所為,正想上前制止泠玉,豈料就在此時,
鬼虎身形驟止,一雙虎爪放了下來,同一時間,七柄利劍架在他脖子之上!
    泠玉狡笑一聲,笑道:「好!不愧義重情長!那你快告訴風大俠,究竟你主人葬身
何處!」鬼虎冷冷道:「別……白費……功夫,我……寧死……也……不……會……說……」
    泠玉面色一沉,道:「還嘴硬?嘿,即使你豁出性命,但你真的不怕我會殺了她?」
說著刀鋒又再向杞柔心房刺進半分,然而她緊咬著牙,怎樣也不哼一聲!
    風清和簡直忍無可忍,正欲出手,誰知身旁之風清鷹突伸掌攔阻,沉聲道:「二弟,
別太婦人之仁,我絕對不容此行攻敗垂成!」
    風清和陡地一怔,想不到其兄會容許如此卑污手段!雖然並非親自力行,但假借他
人之手,又和泠玉有何分別?
    在泠玉刀下的杞柔卻面無懼色,她清深款款的凝視鬼虎,虛弱地道:「虎,你……
寧死也不說……出主……子屍骨所在,男兒……漢……本該如此,可……是如今……卻
為了我的生死,而不知……該怎麼辦……」
    鬼虎悵然道:「柔,若……你……死……了,我更……不知……該怎麼辦……」
    杞柔一陣感動,可是心中還有一個疑團,不能不問:「那……你……是因為……我……
才……會……回來這雪地?」
    她此刻命處生死邊緣,卻仍忘不了這個問題,可見她的心始終不死,鬼虎凝望著她
那蒼白的臉,道:「柔……你……明白……的……」
    是的!他的心意,她怎會不明?
    杞柔苦笑點頭,道:「很好,也……不……枉……我等你……一場了……」
    她說著猝地自行向泠玉的刀鋒一挺,「刷」的一聲,利刃赫然穿心而過,登時血花
四濺!
    鬼虎驚呼:「柔……」
    變生肘腋,泠玉也是一驚,想不到向是柔弱的她竟會性烈至此,心怯抽刀,豈料杞
柔雖是氣若游絲,仍死命捉緊他的手,瞪著泠玉道:「玉,你……可知道……為何……
我……只喜歡……鬼虎……?」
    她一邊說,嘴中已血如泉湧,似將在堵塞她的朱唇,叫她永遠也再說不出半句話,
但她最後還是把這句話吐了出來:「因為……他……有的……東西,你……永遠……也
不……不會……有……」
    她說罷幽幽的回望鬼虎,血紅的嘴唇流露一絲平和滿足的輕笑,接著,緊抓著泠玉
的手逐漸鬆軟,嬌軀亦緩緩的、緩緩的倒了下來,終於含笑而逝。
    雪又在哭。
    風清和眼見杞柔如此飲恨而歿,不由得低首輕歎……
    鬼虎,卻沒有衝上前去,並非因有七柄利劍架於脖子上。
    他只是呆然落淚,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這個癡心的女子,她一直在苦苦等他。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直至第十三年……
    她終於等到了他!
    可是,這匆匆一會之後,她自己也要死了。
    到頭來方始發覺,原來她只是在等——死!
    是蒼天弄人,總叫緣份飄渺?
    還是冥冥中早有定數。
    叫天下有情人全都身不由已。
    好夢難圓?
   
                  ※               ※                 ※

    鬼虎冷冷瞪著泠玉,泠玉在他臉上根本找不到任何表情,僅聽得他那雙虎爪在「叻」
作響!
    心虛之下,他不俟鬼虎發難,自己先行發難,執刀向鬼虎衝去,一邊道:「她死了,
你一定會殺我,不若我先殺你!」
    他恃著風月門眾的劍制著鬼虎,故此先發制人,免得節外生枝,心計極為歹毒!驀
地,劍光一擋!
    風清和終於出手,目對泠玉道:「不許殺!」
    泠玉見其如此疾言厲色,一時間呆在當場,此時風清鷹卻道:「二弟,我早對鬼虎
聲明,叫他別要敬酒不喝喝罰酒。但他寧死不說,甘願喝這杯罰酒,你也別太枉作好人!」
    他語調極為輕鬆自若,風清和愈聽其兄這番說話,愈是心寒,道:「大哥,到了此
時此刻,我只想問你一句,你可記得,當年爹為何會與九大門派圍攻鬼虎的主人?」
    風清鷹沒料到其弟在此緊張關頭會重提舊事,沒好氣地答:「是九大派威逼他的!」
    風清和道:「這就是了。我記得,當年爹曾向我倆提及,我們本和鬼虎主人無仇無
怨,只是因為此人盛名而招惹九大派的嫉妒、九大派便合力威逼我們風月門一起參戰。
爹雖覺以十派圍攻一人,實非英雄好漢,但礙於勢孤力弱,若違拗其餘九大派便必遭滅
門,故最後還是被逼率眾去了……」
    他一面說一面斜睨正在悲慟著的鬼虎,其實,此番因怨,他不單是向其兄重申,也
是說給鬼虎聽的。
    鬼虎只是惘然。
    風清和續道:「後來十大派全軍覆沒,爹回來不久便傷重不治,他瀕死時告訴我兄
弟倆,那人以一敵萬面不改容,豪氣干雲,這樣的人才配稱一代英雄,其餘九大門派僅
是恃勢橫行的窩囊鼠輩!」
    風清鷹愈聽愈不耐煩,嗔道:「二弟,你兜兜轉轉的想說些什麼?別再拐彎抹角!」
    風清和道:「大哥,我只想說一句,大丈夫必須恩怨分明,殺父之仇固然要報,可
惜仇人已死,我們與鬼虎向無過節,前來逼問他本已極不應該,更帶來過百弟子把其圍
剿,試問又與九大派圍攻其主人有何分別?如今你屢逼不遂下還要殺他,實在於理於俠
不容,我相信爹在九泉之下,亦不希望我們淪落至此,若你還堅持下去,我……惟有棄
劍!」
    風清和一言既出,當下義不容辭,把手中劍插在地上,以示與其兄立聲絕對不同。
    其餘門眾但聽副門主一番慷慨陳辭,有些開始猶豫。那七名以劍架在鬼虎脖子上的
弟子,七條手臂更逐漸放鬆。
    風清鷹眼見眾心動搖,目光一轉,道:「二弟,難道你認為為兄此行僅是為報仇雪
恨而已?我身為風月門第三代門主,所作一切,無非為了本門設想。」
    「設想」二字,不單門眾感到奇怪,風清和亦感奇怪。
    風清鷹道:「其實,我早料知鬼虎這類人未必會透露其主人墓穴所在,故在動身前
已計劃若其寧死不說的話,索性把他了結。倘其主人真的未死,必會前來尋仇,屆時便
可與其算清所有恩怨,若其主人真的死了,那鬼虎亦不會枉死,因為能夠擒殺鬼虎,虎
舉必定響遍江湖,屆時風月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將會再度提升,重振風月門指日可待!」
    風清和一聽之下,一顆心直往下沉,辯道:「大哥,重振風月門亦是為弟多年心願,
只是……若犧牲無辜者的性命來作自己扶搖直上的踏腳石,那……到底非俠所應為!」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人在江湖欲謀霸業,必須不計任何犧牲,何況這次我們犧
牲的並非本門之骨!大家可記否風月門多年臣服於天下會雄霸之下,那份呼之則來,揮
之則去的屈辱?今日為求重振風月門之聲威,又何妨心狠手辣?」
    本在躊躇及竊竊私語的門下被如此一說,登時意志激昂,紛紛舉劍齊聲高呼:「為
求重振風月門之聲威,何妨心狠手辣?」
    「為求重振風月門之聲威,何妨心狠手辣?」
    百多人眾呼聲震天,氣勢磅礡,架在鬼虎脖子上的七柄利劍復按緊一分。
    鬼虎不期然朝風清和望了一眼,只見這個出言、出手、棄劍相幫的熱心漢子居然滿
臉失望之色。
    他是對其兄感到失望?
    還是對風月門一眾門下感到失望?
    抑或是,人在江湖,他對整個江湖都感到異常失望?
    這人,雖然外貌矮肥滑稽,但比諸其道貌岸然的長兄,比諸鬼虎那俊美非凡的義弟,
他到底還有一副古道熱腸!
    許多時候,最美麗悅目的東西,也是最可怕。最毒的東西!
    風清和亦朝鬼虎一瞄,雙目似是在說,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鬼此只是無言感激。
    畢竟,這世上還有熱血沸騰的漢子,這世上還有希望!
    風清鷹向泠玉道:「泠兄弟,此際我們再無異議,你大可安心上前把鬼虎手刃,你
的刀,也即是我們的劍!」
    泠玉笑了,他何等聰明?風清鷹堂堂一門之主,儘管要殺鬼虎,如非必要,也不會
當著門人面前,乘鬼虎毫無還手之力時上前把其一劍了結,這樣做定必有失威信,故他
如此催促泠玉動手,實是借刀殺人,心計之老奸巨猾,更不在泠玉之下!不過,泠玉也
樂於與虎謀皮,因為,他自己也是一頭豺狼!
    豺狼當道!
    泠玉一步步逼向鬼虎,風清和還想上前阻止,但一柄劍已攔著他的去路,是風清鷹!
    泠玉步至鬼虎跟前,手中刀已高高舉起,他神氣十足的道:「大哥,就讓這一刀徹
底證明,真正的勝利只屬於漂亮和聰明的人!厚道愚仁之輩,始終會如你這般下場!哈
哈……」
    泠玉狂笑著,鬼虎卻木無表情的道:「玉,你……會後悔……的……」泠玉仍然狂
笑:「後悔?哈,我根本便不知道什麼喚作後悔!」手中刀已蓄勢待發。
    可是,他還沒有足夠機會劈出此刀,霍地,不遠處傳來一聲——-轟心怒吼!
    轟得泠玉心膽俱裂!
    不單泠玉的心,在場各人的心亦遭同一命運,盡皆被轟至心膽俱裂!
    一眾人等愴惶回頭一望,當場神為之駭!但見一散發漢子正一邊瘋狂揮刀,一邊如
奔雷般向這邊直衝過來!
    好狂的刀!
    好狂的人!
    他的人,要恨盡世間不義之事!
    他的刀,要斬盡天下不義之徒的頭顱!
    他與刀,今日誓要作出血的審判,看誰的心最黑!看誰的心最辣!
    是聶人王!
    是北飲狂刀——-聶人王來了!
    聶人王遠遠已瞥見地上杞柔的屍首,瞥見脖架七劍的鬼虎,更瞥見舉刀欲劈的泠玉,
無論多麼瘋狂,也隨即明白發生何事!
    他的憤怒已達頂點!他恨得牙要緊咬,迸裂出血,他遠遠向泠玉暴喝:「禽獸!我
要你的臉與你的心同樣醜陋!」暴喝聲中,聶人王牙根迸出的鮮血,隨著喝聲向風雪中
四,但其衝勢絲毫未減,依然如狂牛般向泠玉疾衝!
    泠玉當場嚇得魂不附件,慌不擇路奔逃!風清鷹與風清和雖未知來者是誰,但風清
鷹眼見聶人王瘋勢洶洶,為免功虧一簣,當下高呼:「風月重重!」四字一出,當中四
十九名門下立即挺劍而上,團團把聶人王圍在中心!
    眾門下不住在聶人王身邊移身走位,聶人王卻一邊前衝,一邊嘿嘿笑道:「好陣!
可惜普天之下,沒有一個陣可困住老子,破!」破字如雷送出,聶人王猝地把雪飲橫揮,
寒光一閃,正是「傲寒六訣」之——-「冰封三尺」!
    天下所有陣法,無不以詭奇之方位移動,以求擾敵困敵,「風月重重」固不例外!
    今夜,這個戰無不勝的大陣,將遇上所有陣法的剋星!
    真正的剋星!
    就在寒光閃過的剎那,為首七名弟子驟覺被刀中寒氣一侵,全身登時僵止不動,接
著寒光再閃!
    七股滔天血浪突從七人腰際噴出,七人一同慘呼一聲,七個上肢當場離開,下身跌
到地上,慘遭攔腰斬殺!
    這一刀,不單是所有陣法的剋星!也是所有人的剋星!
    風清鷹驚見來人出手如此凶殘,心慌意亂之餘,忽聽背後另一風月重重陣亦傳來兵
刃霍霍之聲,連忙回望,只見一細小身影正以詭奇步法於陣中遊走,身似旋風,正是那
個長髮小孩。
    原來聶人王終憑滿腔憤怒而自行衝開所有穴道,且向雪嶺下發足狂奔。聶風當然再
難制他,惟有緊追其後而至;並乘眾人分神間闖入另一陣內,企圖一舉救出鬼虎!
    風清鷹見形勢不妙,當即叫道:「快拿下那小子!」
    但「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聶風此時的輕功修為已突飛猛進,快得驚人,眾門下
一時之間豈能擒住他?脅持鬼虎的七名弟子驟覺眼前一花,手腕穴位已被聶風一點,虎
口一麻,七劍同時脫手!
    聶風連忙道:「叔叔,快走!」
    鬼虎向聶風微微一笑,道:「孩子,謝謝……你,但我……還有……一事……未了……」
    隨即也不顧陣中劍來劍往,兀自拉著聶風便向陣外杞柔的屍首衝去。
    聶風頓時明白鬼虎的心意,只是形勢如此危急,鬼虎仍然眷戀關杞柔,聶風瞧著不
禁區眼眶一濕,心想:「鬼虎叔叔原來如此喜歡杞柔姑娘,那她實在比我爹幸福得多了!
可是鬼虎叔叔又為何偏要否認自己是為接近她而回來此地?為何不坦白說?唉……」
    聶風雖已較尋常小孩懂事,但如此錯綜複雜的情愫,縱是當事人也未必完全心領神
會,何況是個年僅十一的小孩?他哪會明白,若一個人的臉已弄至如斯田地,如果真的
愛她,那麼……
    就在聶風與鬼虎差點便衝出風月重重之際,猝地,風清鷹閃至陣前,金劍一揮,便
把二人逼回陣內,自己亦一同縱身入陣,帶領陣中四十九名門下圍攻,轉瞬間,令二人
脫身不得!
    幸而其弟風清和仍在提劍猶豫,裡足不前,因為——一切的變故實在來得太急太快!
    快得就像是聶人王那柄——殺人的刀!
    正當眾人混戰之間,驀地又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繼之而來的是一連串慘絕人
寰的呼叫聲!
    這一連串的叫聲,其實是由十多人齊聲而發!激戰中的風清鷹連忙斜瞥另一風月重
重陣,見陣中十數名門下赫然被聶人王一刀齊頸斬下頭顱,十多道血箭登時射上半空,
宛如人間地獄!
    聶人王此際儼如地獄之王,正於這地獄中狂嚎狂叫:「禽獸!你剛才的威風在哪?
你快給我滾出來!」
    嚎叫聲中,一揮刀又把十數名撲前的門下斬殺,直如斬瓜切菜般,所向披靡!
    他口中的禽獸當然泠玉!這個狐假虎威。欺善怕惡的畜生,早已不知躲在哪兒瑟縮!
    與聶風二人周旋著的風清鷹本以為今夜必可大功告成,殊不知橫裡殺出一個瘋不可
擋的聶人王,真是始料不及!就在其驚愕之間,聶人王仍在不住的殺殺殺,不出數刀,
整個風月重重陣的四十九名門下已悉數給他殺個精光,一個不留!
    聶人王殺罷眾人,忽地翻身一躍,便躍進聶風、鬼虎與風清鷹身處之陣中,兀自狂
叫道:「禽獸!你快給我滾出來!你快給我滾出來!」
    但泠玉這等貪生怕死之徒又豈會留在陣中?聶人王見找泠玉不著,益發瘋狂,一揮
刀又把數名門下斬殺!
    陣中的聶風及鬼虎雖亦想全身而退,見聶人王如此殺法亦覺凶殘不堪,聶風忍不住
嚷道:「爹,算了!我們還是先衝出陣外再說!」
    可是聶人王一怒難收,充耳不聞,繼續殺戮,頃刻血花鋪天!
    猝地,一直領著門下的風清鷹縱身一躍,竟然躍出陣外!
    聶人王正殺得日月無光,根本顧不得他的來去,但鬼虎與聶風對風清鷹的反常舉動
不禁感到奇怪,惟因忙於應付前仆後繼之風月門眾,也是無暇多想。
    風清鷹躍出陣外後即奔往五丈之外,向來道貌岸然的臉上嶄露出一絲罕有的獰笑,
接著伸手入懷掏出一顆金色的。如桂圓般大小的東西!
    一顆金色的珠,金如明月!
    整個雪嶺上的人,只有風清和因不屑圍攻鬼虎等人而呆立一旁,故此一眼便瞧見其
兄掏出的那顆金珠,霎時臉色大變,彷彿看見末日即將降臨似的!
    他惶然撲至其兄身畔道:「大哥,千萬不能使用『月雷』。」
    原來這顆小小的金珠喚作「月雷」,乃是風月門鎮門之寶,本由火藥提煉而成,但
這顆小小金珠的火力遠比火藥高出百倍,一顆足以夷平一個山丘,難怪風清和甫見其兄
取出月雷,立知事態不妙!
    但到了此情此景,風清鷹之門主風範蕩然無存,他獰笑道:「嘿,如今我們已勢成
騎虎,若給這瘋子繼續殺下去,就連我倆亦會給其誅殺!橫豎功敗垂成,不若犧牲『大
我』,成全『小我』!」
    他口中之「大我小我」,風清和當然明白!此際整個風月理重陣在眾人激戰之下,
已不知不覺移抵崖邊,倘若風清鷹欲以「月雷」擊殺聶人王等三人,如今固然是千載良
機,可是月雷一出,整個斷崖勢必崩塌,陣中僅餘的二十餘弟子亦必會墮進萬丈深淵之
下!
    風清鷹不顧勸阻,手裡一揚,欲把「月雷」擲向陣中的聶人王等人,孰料風清和終
也按捺不住,閃電出手抓著他的手腕,道:「大哥,你要殺鬼虎來重振門威已不應該,
如今為了一已私慾,竟連忠心為你賣命的兄弟也親手幹掉,這次我絕不能坐視!」
    風清鷹如箭在弦,本想使勁掙脫其弟制肘,誰知風清和死也不肯鬆開半分,他不禁
大發雷霆,叱喝:「二弟,別再婆媽!快放手!」
    但是風清和為救眾人,豁出了畢生功力緊抓其手,就在二人糾纏之間,陡地金光一
閃,其中一人「吼」的一聲,登時血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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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5:27 |只看該作者

第05章 雪在哭

泠玉回頭一望,只見一人正背向他與杞柔,站在洞中最陰暗之處。
    此人一頭散發如同鬼魅,背影稔熟,一看之下,泠玉足下一軟,仆倒地上驚呼:
「是……你,鬼虎!」
    鬼虎本與聶風父子藏身蛇堆,誰知卻驀地現身,聶風想制止也來不及,此刻就連他
父子倆亦在泠玉及杞柔面前無所遁形!
    想不到,鬼虎此番現身,只為對泠玉說「你錯了」這三字……
    泠玉不料鬼虎會棲身此洞,更不料洞內還有當晚搶救虎頭的長髮小孩,最令他震愕
的是,坐在這小孩身旁的,正是屠殺老李一家的瘋漢,此際正目露凶光地瞪著自己,那
柄丟在他身旁的寒刀,彷彿亦在靜靜的冷視著人間恩怨……
    杞柔卻毫不害怕,反之無視聶風父子,雀躍地向鬼虎走去,但鬼虎即時喝止她:
「別……過……來……」
    杞柔愕然頓足,他的喝止聲是如斯急切,聽來甚怕她看見什麼似的,她忽然明白了
一個她一直耿耿於懷的疑問,恍然道:「我明白了。虎,八年來你從不回來見我一面,
就是不想給我瞧見你……這張臉?」
    鬼虎的語氣出奇的冷淡:「你……明白……更好……」
    杞柔柔聲道:「虎,別傻!由始至今,我對你,都不是因為你的臉,無論你變得多
丑也毫無分別,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鬼虎無語搖頭,看來並不認為她不會因這張醜臉而變。
    就在二人悵然之際,泠玉已乘鬼虎不覺,躡手躡足地爬向洞口,剛想溜之大吉,倏
地一條小身影如風撲前把其攔阻,泠玉抬首一望,正是當晚的長髮小孩!
    鬼虎陡然道:「由……他……去……吧……」
    他頭也不回,已知發生何事,此語一出,不僅聶風、杞柔及聶人王為之愕然,泠玉
的錯愕更不比眾人遜色。
    杞柔急道:「虎,風氏兄弟已夥同過百門眾於山腰駐足,泠玉必會去通風報信,你
怎可如此便放他離開?」
    鬼虎沒有反應,卻從懷中掏出一殘舊布包扔給泠玉,泠玉慌忙接過,拆開一看,只
見布內的竟是半團灰白之物,枯乾不堪,看來保存其久,如今猝然重見天日,頃刻隨風
而化,撒了一地白色的灰,宛如一段久遠的、逝去的情……
    然而泠玉在這半團物體曇花一現之間,早看清了那是什麼,此際他的臉色甚至比遭
人掌摑更為難看,錯綜複雜,呆立良久,才道:「原來你當初並沒有吃下它,好!既然
你已把它還給我,此後我倆扯平,下次見面時,你不需要再扮作既往不究,我亦絕不因
此對你留情!」
    他說罷看了看鬼虎,又看了看杞柔,終於轉身悻悻離去。
    聶風雖沒瞧見那半團東西,也略猜知一二,故亦沒再阻撓泠玉,只是回到聶人王身
畔,但見老父面色一抹鐵青,呼氣如雷,連忙解開他的啞穴,豈料聶人王即時暴喝:
「禽獸!」
    喝聲震天,洞中砂石又再飛揚!
    他斜瞅鬼虎,怒道:「你義弟是一頭禽獸,你今日不殺他,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鬼虎斷續道:「這是……給……他的……最後機會,正……如……先前……我不殺……
你,也……是……給你……一個機會」鬼虎說著把臉轉向聶人王,他看著他,瞪眸不轉,
一字一字續道:「但……願……你倆……都不會……令我……失望……」
    此番肺腑之言,聶人王聽罷勃然變色,一時間無辭以對,索性閉目裝作不聽。
    聶風只覺老父自聽罷琴音及鬼虎的過去後,雙目流露的瘋意似漸有改善,他但願自
己並沒有看錯,此時杞柔卻道:「不!泠玉絕對會令你失望!我相信他已趕去出賣你,
虎,我們立即走!」
    鬼虎道:「走?好,你……自己……走吧……」
    杞柔一怔,道:「我不走!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鬼虎道:「你……為……何……要……與我……一起走?」
    杞柔急道:「虎,我如今開始明白了,若你是因害怕自己的臉會嚇怕我而不敢回來
再見的話,那麼……你在此雪地匿居,或許只因這裡是最接近我的……」她本想說這裡
是最接近她的地方,卻欲言又止,害怕此語一出,鬼虎會當場否認……可是她的話,縱
是聶風父子亦完全領會,更何況是鬼虎?
    鬼虎瞿地冷笑一聲,冷地根本不像他自己!
    「別……自作……多情!我……主人……在此……救我,且……傳我……武藝,情
深……義重,我……回來此地……只為紀念……他……」他說的也是情理之言,聶風曾
見他如何思憶主人,故他為其主人匿居於此亦不足為奇!
    杞柔固然不信,道:「無論如何,我等了你十三年,只要你願意,我倆還是可以回
頭!」
    回頭?
    她仍是昔日的她,他卻已非昔日的他,如何回頭?
    他這張如鬼醜臉只會令她受盡人間羞辱恥笑,難道真要跟他一世活在此雪地不成?
    鬼虎道:「誰要……你……等?你……早……應嫁給……泠……玉,免得他……把
我……糾纏……」
    「不!」杞柔忽然搶前,從後攔腰緊抱鬼虎,兀自堅持道:「我不喜歡他,他的心
太醜陋!我只對你……至死不渝!」鬼虎的身子一陣顫抖。
    到了此時此地,他還能說些什麼,但有一番話,他不能不說,他已有所決定!
    他陡地仰天狂笑,淒厲非常,道:「嘿,你……真的……對我……至……死……不……
渝?」
    杞柔把臉埋在他的虎背中,柔聲道:「你明白的,又何必問?」
    鬼虎冷笑道:「好……」說著突然甩開杞柔的擁抱,回頭盯著她!
    杞柔當場呆立,他的臉近在咫尺,她可以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太清楚了!
    無論男女,當有天發覺自己深愛的人竟然變醜,而且醜得難以忍受的時候,到底該
如何辦?
    倘若勉強勾留,那自己每夜夢迴之時,一睜開眼便面面對一張如惡鬼般的醜臉,簡
直是一個一生一世也無法擺脫的夢魘,寢食難安!
    可是,倘若一走了之,那自己當初所說的一切海誓山盟,豈非變作慌言,化為泡影?
真是費煞思量!
    到底應否繼續留在自己深愛的人身邊,還是——逃之夭夭?
    杞柔的肯眸睜得如銅玲般大,但目光卻在不斷收縮,目瞪口呆!
    鬼虎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心……丑,我貌……丑,你……真的……跟我?」
    杞柔簡直無法相信世間真有這樣醜的臉,小腳一直的向後退……退退退退……
    她終於退至洞口,淚,恍如江河缺堤,滿她的面頰衣襟,她霍地轉身離去……她終
於逃了!
    鬼虎靜立如故,但聶風瞥見他雙目泛起一片淚光,這片淚光並沒有淌下來,僅在眼
眶內自生自滅,無奈隨風而干……
    想不到結局竟然會是這樣的!竟然會是這樣的!
    洞內一片悄寂,悄寂得近乎死,一個癡情女子的心死!
    還是聶人王首先打破悄寂,他倏地喟然歎道:「所謂至死不渝,鶼鰈情濃,到頭來
敵不過醜臉猙獰,也都不過如此……」他向來高亢瘋狂的情緒此刻竟是出奇平靜,彷彿
完全變為另一個人!不錯,到了最後,海枯石爛。永不磨滅的並不是「情」,而是臉,
一張醜臉!
    鬼虎回望這個生人勿近的聶人王,發覺他的語氣不無唏噓之意,他的背後,可也有
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癡心往事!
    他沒有細想下去,只覺血氣一湧,連忙坐下調息。
    適才他本在緊張關頭,卻妄自現身,還說了這麼多話。沿幸仍能把持,一會已然平
復,徐徐道:「我……還要……六個時辰……方才……行功……完畢,此刻不……能走
動,無……法……離去,你們……還是……走吧……」
    聶風走到鬼虎跟前,並沒有張口說半句話,他以行動來代替說話。他坐在地上。
    失望,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
    當一個人對某人或某事懷有抱負和希望時,倘若得不滿意的結果,便會感到無限失
落,甚至悲哀……
    故此,打擊對手的其中一個方法,便是叫對手失望。
    泠玉,又會否叫鬼虎徹底失望?
   
                  ※               ※                 ※

    雪嶺孤寂。
    雪嶺的夜,似乎較其他的夜更快降臨,轉眼間過了五個時辰。
    夜幕已深。
    泠玉他果然沒有辜負杞柔的「慧眼」,他將要徹底的讓鬼虎失望!在這寥寥五個時
辰當中,他盡快趕去山腰通風報信,且更已領著風氏兄弟及過百精英上山,他把這五個
時辰的作用發揮至最高境界!
    只因為心頭一股不可告人的恨!
    鬼虎在風清和身上所留的爪傷已癒,風清鷹的右手雖給扭斷,經駁骨後漸無大礙,
更何況,他未必須用右手才能舞劍,他左手所使的風花劍法,比右手毫不遜色。
    如今萬事俱備,獨欠鬼虎,他問泠玉:「泠兄弟,還有多遠?」
    泠玉道:「不遠了!再繞過這個山頭便是。」
    說著向身後過百精英望去,但見眾人神色剽悍,心忖鬼虎即使傷癒,甚至加上那個
長髮小孩及那名瘋漢,也勢必劫數難逃!
    他滿意極了,他早已把那撒滿一地的白灰忘掉!
    唯一令他不滿面的是,杞柔始終不願站到他的身邊。
    他身旁的風清和心中對泠玉厭惡已極,若非其兄風清鷹如此執意要倚仗泠玉,他絕
不會與之並肩同行,有失身份。
    就在此時,前方不遠正有一條人影搖搖晃晃的步近,柔若無骨,竟是……杞柔!
    杞柔一見泠玉,芳容乍驚乍喜,揮手大叫:「泠玉哥!」一邊向他奔去。
    這一著大出泠玉意料之外,杞柔甫走近便投進他的懷中,飲泣道:「玉,我終於看
清楚他的臉了,他……確是醜得很,我當場給他嚇昏,暈了大半天才醒過來,玉,我這
次是死心塌地的跟你了……」
    泠玉溫香滿懷,好不心旌搖蕩,正當他飄然之際,杞柔突如其來的從懷中取出一柄
護身匕首,狠狠向泠玉刺去,泠玉身手平庸,怎及閃避?眼看要被她刺中咽喉……
    電光火石間,一隻冷靜的手緊扣杞柔手碗,透勁一扭,匕首隨勁墮地!
    出手的是風清鷹,他甩開杞柔的手,冷峻的道:「我不管你倆恩怨如何,但泠兄弟
絕不能死!」
    杞柔恨恨道:「我就是要他死,只要他死了,你們便再難找出鬼虎!」
    她聲聲嬌叱,大義凜然,很難想像一個如此柔弱弱的女子,居然也有英烈的時候。
    原來杞柔並沒有給鬼虎嚇倒,她只是恨泠玉為何如此沒有人性,把與他同甘共苦的
義兄燒至不似人形,她趕來,只因要他以命償還!
    泠玉大難不死,吁了口氣,一聞她的痛罵,不禁勃然大怒,道:「呸!賤人,你找
死?」說著向杞柔拳打腳踢,把對鬼虎的妒恨,全都發洩在她身上,拳拳到肉,不消片
刻,杞柔已給其打至狂噴鮮血,五臟恍要爆裂,飄飛開去。
    泠玉還想窮追猛打,風清和終於看不過眼,一手擋著他的拳頭,道:「男兒漢如此
欺負弱質女流,不羞恥嗎?」
    泠玉見風清和出手相護,二人早有心病,更是怒不可遏,睜目叱喝:「呸,這是我
倆私事,與你何干?」
    風清鷹見二人如此下去不是辦法,立上前勸止道:「泠兄弟,此刻務以大事為重,
若在此耽誤下去而給鬼虎走脫,反而不妙!」
    泠玉亦覺言之有理,如言收手,揪起杞柔,瞪著她道:「賤人,本少爺今日就要你
看看他有何慘淡收場!」
    杞柔還想以眼還眼,可惜,她已還眼的氣力也沒有……
   
                  ※               ※                 ※

    洞內,經過五個多時辰的調息,鬼虎已近功成,頂上正冒出梟梟白煙,顯見正如火
如荼!
    在旁的聶風瞧見如此情況,不由得喜形於色,道:「叔叔,你傷勢進展如何?」
    鬼虎徐徐道:「我……已……盡力,可惜……功力只回復……九成……左右……」
    然而,九成功力總較動彈不得為佳,聶風其實曾心生要把老父穴道解開的念頭,希
望借聶人王之力為鬼虎解厄,但又怕其一旦行動自如,必會殘殺眾生,甚至狂性大發時,
就連鬼虎也一併幹掉,故這念頭僅是一閃即逝,不敢多想!
    就在鬼虎聚精會神之際,一條人影突如敗絮般給拋了進來,三人一驚,定神細看,
赫然是黯然離去的杞柔!
    鬼虎瞧見她遍體鱗傷,口角溢血,氣息敗壞,似已猜知發生何事,連忙上前扶著她,
問:「你……去殺……泠……玉?」
    杞柔虛弱地點了點頭,口角的血仍在不斷淌出。她的心,可也在同時淌血。鬼虎一
反上回對她的冷漠,滿臉哀憐,慨然道:「柔,你……這……樣……做又……何苦?」
    杞柔強顏擠出一絲笑意,道:「我……我只……是干自己……應做之事,虎,我……
多麼希望……可以與你……在此山洞……守終生,可惜,他們……已經……來……」
    她沒有把話說完,已痛極昏倒過去。
    鬼虎緩緩把她放到地上,面容悽慼,聶風也是一片惻然,只有聶人王,臉上卻毫無
表情,他冷冷睨著這個女子,不知是否在後悔自己曾為她所下的斷言?
    正當三人惘然之際,洞外忽傳來哈哈的大笑聲,是泠玉的聲音:「大哥,你快些出
來啊!這裡有許多大俠們想見識見識你的面孔呢!」
    泠玉語調極為意氣風發,鬼虎心知他有意相激,遂沉氣不發。隔了良久,又聽泠玉
在嚷:「大哥,你怎麼還不出來啊?你再不出來,我便命人將火把拋進洞中,屆時只怕
會連累你的杞柔姑娘,和你那兩名朋友!」
    此著正是泠玉的殺著!他曾目睹聶人王屠殺老李一家子之厲害,也曾領教聶風的武
功,況且洞內陰暗,敵暗我明,故寧願與風氏兄弟等人於洞外引鬼虎出來,總較深入洞
口為佳!
    為怕泠玉真的會如言縱火,鬼虎再難遲疑,縱使僅得九成功力,也誓要出去不可!
    他轉臉對聶風道:「孩子,謝謝……你……一直……照顧……我……」
    說著貿然掉頭離去,聶風卻拉著他殘破的衣角,道:「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鬼虎回首凝視這孩子的那雙眼睛,心中不無感動,於是一手握著他的小手,放到自
己糜爛的醜臉上,溫言道:「孩……子,你……很……懂事,那……你……便和我……
一起……去……吧……」
    「吧」字剛脫口而出,鬼虎陡地一指戳向聶風腰際,聶風不虞有此一著,但覺渾身
一麻,當場動彈不得,不禁叫道:「叔叔,你幹什麼?快解開我的穴道啊!」
    鬼虎道:「他們……僅為……我而……來,你們……不用……陪我……一起送……
死……」
    此時,一直出奇沉默的聶人王突然道:「好!我聶人王敬重你是條好漢,但你若讓
我出手宰掉你那頭畜生義弟,我更多敬你一分!」
    鬼此怎會不明他想出手相助之意?但想及聶風幾經艱苦才把其父制服,只為阻止他
再度殺戮,倘若因自己安危自解其穴道,恐怕再難把他輕易制服,屆時若他再發瘋起來,
只會貽誤蒼生,心中實在不忍,搖了搖頭道:「不……用了,但願……待……杞柔……
醒來……後,你們……能代我……好好照顧她,我……我辜負了……她……」
    他說罷回望昏躺地上的杞柔,淒然一笑,也許,這已是他最後一次如此望她……
    接著,他黯然轉身向洞口走去,聶風慌忙吶喊:「叔叔,不要!不要啊……」
    可是,任憑聶風在身後喊得如何力竭聲嘶,他也沒有回頭!
    也許,他本來亦想回頭多看他們一眼,可惜,他已無回頭的餘地!
   
                  ※               ※                 ※

    鬼虎甫一出洞,但見泠玉正站在風氏兄弟二人之後,身後更有過百持劍人馬把他重
重保護,好不安全!好不威風!
    泠玉一見鬼虎,登時眉開眼笑,道:「大哥,我們又見面了。」
    鬼虎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像是把他視作死人一般,他的臉容沒有失望,也沒有怨忿,
他只是瞪著風氏兄弟,道:「我……來……了,你們……要殺……便殺吧……」
    風清鷹也沒料他會如此爽快,笑道:「鬼虎兄,我兩兄弟與你素無過節,此行並非
要取你性命,弄至此番僵局實屬逼不得已,今日只要你能說出令主子墓地所在,我保證
不損你半根毛髮!」
    泠玉也在旁插嘴道:「是了!大哥,只要你能把墓穴說出,我放你一條生路又如何?」
    生路?泠玉也會放他一條生路?鬼虎苦笑,道:「我……確實……知道主人……葬
身……何處,但……絕不會……告訴……你們的……」
    風清鷹見其如此堅絕,登時目光如炬,道:「鬼虎,開門見山,今日我給你最後一
個機會,別要敬酒不喝喝罰酒!」
    泠玉飛揚跋扈,慫恿道:「是呀!大哥,若你觸怒了風大俠,可有你的好受呢!」
    泠玉根本就不關心鬼虎會否洩露墓穴所在,他只是在煽風點火,冀求激戰一觸即發,
他要他——死!
    鬼虎毫無懼色,道:「那……就……看看……你們……可以把……我怎樣……」說
罷身形急展,沉嘯一聲,竟向旁直衝而去!
    風清鷹早已注意他的一舉一動,鬼虎一動,他亦即時隨之一動,一旁的風清和亦無
奈中跟著長兄而動,那過百人馬見二人急動,全都一起動了起來!
    轉瞬間,一眾人等盡揮劍朝鬼虎圍攻,頃刻殺聲嘶天……
    聶風和聶人王雖不是親見洞外形勢,在洞內亦把眾人的說話聽得一清二楚!
    俟聽得清楚又有何用?父子倆如今穴道被制,只得干睜著眼,靜等待結局!
    一眾人等在洞口鬥了一會,殺聲便逐漸遠去,聶風愈聽愈是心焦如焚!
    就在他空自焦急的時候,地上的杞柔驀地發出一陣呻吟,逐漸甦醒過來。
    她緩緩坐起,一雙剪水秋瞳朝四周流轉,卻已不見鬼虎影蹤,驚道:「哎……鬼虎……
他……他在哪?」
    聶風急道:「鬼虎叔叔已經去了!杞柔姑娘,若你立即替我解開穴道,也許我還來
得及助其一臂之力!」
    杞柔訝異於一個孩子竟會言要助鬼虎,他有足夠的實力麼?可是也無暇細想,剛想
問聶風究竟如何解法,瞿地,一個人從洞外閃了進來,一旁的聶人王喝道:「小心!」
    但杞柔剛自甦醒,驚魂未定,頓給扯著如絲秀髮,來人正是泠玉!
    原來泠玉自量並非鬼虎敵手,犯不著加入戰圈送死,心想不若進洞捉回杞柔,或許
在危急時可以用她威脅鬼虎。但其對聶人王父子甚為忌憚,故亦步步為營,誰知進來後
見這一老一少穴道被封,又見杞柔意圖相幫,遂即時上前阻止!
    泠玉奮力拉扯起杞柔的長髮,把她硬拉向後,咬牙切齒道:「嘿,賤人,你總是偏
幫外人,真是活得不耐煩啦!」說著一手把杞柔拋向身後,跟著緊盯著聶人王父子道:
「又是你們這一老一少,今日遇著我可算你們遭殃!」
    聶人王喝道:「若老子穴道未封,你早已碎屍萬段!」
    泠玉哈哈笑道:「好狂妄!就讓本少爺先解決這小子再把你碎屍萬段!」
    他轉向聶風,陰陰地道:「小子瞧你年紀小小,武藝卻很不錯呢!上次那一腿令本
少爺傷得很啊,無論誰曾犯我,我都要他付出代價。」泠玉小氣記恨,說話間已舉刀劈
向聶風,但刀勢未去,左腿卻被人緊抱,原來是倒臥地上的杞柔。她哀求:「你要殺便
殺我好了。」
    泠玉「呸」的一聲踢開她,「賤人!用不著爭先恐後,橫豎你怎樣也不選我,待你
利用價值完畢,我早晚會把你一刀了結,省得你回到村裡把我的事四處張揚。」言罷迅
即回刀再劈聶風,但杞柔甚為頑強,又再撲上死命抱著他的腿不放。泠玉一個踉蹌,身
子向前俯衝,撲下之前雙手愴惶在半空發力亂舞,刀柄恰巧打正聶風腰際要穴,聶風登
時血氣一暢,穴道頓解。
    但泠玉這道蠻勁委實不輕,聶風解穴之餘,人亦被擊飛撞向身畔之聶人王,兩父子
一同翻滾地上!
    聶人王被兒子整個身子飛撞,也是全身一震,似乎撞開了不少穴道,但聶風點了他
三十六穴之多,也並非一撞便可完全解穴!
    聶風迅即彈起欲向泠玉撲去,泠玉見他能夠動彈,不由得大吃一驚,但反應亦甚機
伶,他深知此子武功遠勝自己,連忙滾到杞柔那方,以刀抵著她的脖子,喝道:「別過
來!」
    杞柔已奄奄一息,無力反抗,聶風被逼止步,道:「你太令鬼虎叔叔失望!」
    泠玉被一個小孩如此一說,臉上一紅,可是隨即化紅為笑,獰笑!
    「嘿嘿,失望?我如今就立即去令他失望,你別尾隨不捨,否則別怪我對她手下無
情!哈哈……」
    到了這個地步,泠玉甚至連所愛的女人亦可殺,這個他曾一度深愛的女人!
    聶風無計可施,惟有眼巴巴看著這頭禽獸挾著杞柔,揚長而去!
    他心知泠玉尚要以杞柔為脅,一時三刻不會殺他,眼前急務,還是先去助鬼虎一臂
之力再說,然而他這一去,也許會……不!此去之前,他必須先幹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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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風能在危急間把鬼虎所授的急轉步法,與家傳輕功融匯為一,身化旋風,自創一
格,已令鬼虎十分訝異,但最令其訝異的,反而是這孩子那驚人的毅力,他竟然徹夜不
眠,孜孜不倦地鑽研那三十六點獸穴。
    鬼虎原預料聶風能領會其中神髓五成左右已敷應用,豈料經其通宵達旦苦研,早把
所有穴位捉摸通透,記心與悟性之強實屬罕見,美中不足的是內力尚淺而已。
    不過在繼之而來的這一夜,聶風並無用武之地,因為並沒有任何猛獸或狼群侵近,
一切相安無事。
    可是,就在鬼虎療傷的最後一個黃昏,聶風忽聞洞外傳來一陣異聲。鬼虎依然在閉
目調息,正處於療傷的最後緊張關頭,聶風也不打算騷擾他,於是便獨自踏出洞外一看,
誰知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一條黑影正從五丈開外一步一步逼近,卻並非什麼巨熊猛獸,而是一頭比任何
猛獸更兇猛的猛獸,他的爹——北飲狂刀聶人王!是聶人王!
    這山洞本藏於一雪丘之後,等閒不易發現,聶人王卻不知何故會繞過雪丘。最可怕
的還是,雪飲刀上仍殘留未乾血漬,不知他剛才又殺了什麼東西,此刻他雙目通紅如火,
足見殺意未平,瘋態依然。若聶風給他瞧見或許尚能倖免於難,但負傷的鬼虎勢難逃出
生天!
    這一驚非同小可,聶風也顧不得鬼虎在緊張關頭,急忙跑回洞內驚呼:「來了!」
    鬼虎雙目一睜,他和這孩子相處的時日雖短,亦知其甚少驚懼,只見他如此慌張,
儘管傷勢尚存一絲未癒,也先把正運行全身經脈的氣息所攝,問:「野獸?」
    聶風忙不迭搖頭道:「不!不是野獸!但比野獸更可怕萬倍!是我爹!」
    鬼虎一怔,天下孩子全都怕爹,怎麼這孩子會怕得如此要命!他的爹到底是誰?未
及深思,洞口地上乍投入一條欣長人影。聶風反應奇快,連忙把鬼虎推向洞壁一深深陷
下之處,以蛇屍將其重重覆蓋。
    就在此時,聶人王已踏進洞內!
    但聽他喉頭發出一般瘋獸般的喘息,恍如沉雷迭響,一雙眼珠血絲賁張,濃烈殺意
迅即籠罩整個山洞,使人窒息。
    聶人王目如鷹隼,一眼已發現洞中的聶風,也不和兒子說半句話,只大步直衝洞內
深處!
    聶風並沒阻撓,事實上,也不知如何阻撓!
    聶人王甫闖洞中深處,厲目即時四顧,目光在每個角落肆意狩獵,似乎一發現獵物,
便要當場展開屠殺!
    誰是他的獵物!
    過了良久,聶人王眼中湧起極度失望之色,索性緊閉雙目,氣沖沖坐到地上!他一
坐,身上殺氣更熾盛張狂,激盪得洞壁沙沙作響,聶風簡直喘不過氣!
    蛇堆中的鬼虎終於明白聶風何以會如斯害怕;回想跟隨主人的那段日子,自己見的
武林高手已是不少,卻從未有人能散發如此駭人的殺氣!這股殺氣蘊含無限瘋狂怨恨,
彷彿殺氣的主人和他手上那柄刀之存在目的,就是為要殺盡天下萬物一般!
    聶風根本不明白老父為何會在誤打誤撞下,繞過雪丘尋來此處,更不明白他為何又
會猝地坐下!
    兩父子沒有任何言語,聶風亦不知該說什麼,惟恐一言之失,又會使聶人王如上次
般瘋上加瘋,狂上加狂!
    洞內,忽然一片死靜,靜得可怕!
    在洞內來回輕蕩著的,只有——聶風急速的呼吸聲。
    聶人王沉重的呼吸聲。
    還有……
    對了!是呼吸聲!
    聶人王在聽呼吸聲!
    本來以鬼虎這樣一個高手,呼吸聲未必易覺,不過,聶人王也是高手!高手中的殺
手!
    他陡的雙目一睜,楮光一閃,狂暴目光如箭般射向鬼虎藏身的那堆蛇屍上,跟著一
聲不作,猛然抽刀向蛇屍叢中劈去!
    事出突然,聶風立即上前阻止,可是已來不及!
    誰料聶人王刀劈至中途,那堆蛇屍赫然紛紛如飛劍般向雪飲刀鋒迎去,硬生生把雪
飲刀勢阻截,無數蛇屍登時給刀勁震至稀爛翻飛詭異非常!
    就在滿洞蛇屍翻飛之際,一條人影從洞壁凹陷處電射而出,向著洞口奔去,此人正
是鬼虎。
    聶人王微微一愣,咧嘴狂笑道:「哈哈!老子早在廿丈外已強烈感到此處藏有高手,
果然沒錯,殺!」
    到了這刻,聶風總算明白聶人王為何曾尋至此隱蔽山洞,他是憑借本身野獸般的本
能,找出鬼虎所在。
    殺聲震天!聶人王殺人並不問青紅皂白,亦不理對手傷勢如何,他飛快地從後窮追
鬼虎。
    鬼虎本在緊張關頭,只是見鬼虎適才一刀來勢之勁,根本無法躲避,惟有忍著傷強
催內力推動蛇屍空群迎襲,自己則發力朝洞口跑去,可是由於妄動真氣,內息一滯,傷
上加傷,奔至洞口又呈不支倒地!
    但聶人王已經殺到,見這個倒下的高手如此醜陋也是一懍,但無論多醜亦要殺!正
要舉刀,同一時間,聶風閃電竄於其前,攔道:「爹,不要……」
    聶人王未給他把話說完,暴喝:「你武藝原偷學於我,要阻我談何容易,滾!」
    右腕一扭,以刀柄重重擊向聶風胸膛,聶風不虞有此一著,頓被擊倒一旁!聶人王
笑道:「嘿,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若有本事便親手制我!」
    說著再不遲疑,又舉刀向鬼虎迎頭斬去!
    這一刀凌厲無匹,鬼虎傷上加傷下根本無從反抗,只得望著聶風,高叫:「穴……」
    一聲鬼叫,聶風就在鬼虎等死之瞬間,霎時明白他這個穴字之意,於是遽使他別創
一格,二合為一的步法,人如旋風般貼著聶人王身軀急轉!
    聶人王萬料不到兒子所使的步法並非源於自己,為之一怔,手中刀卻未有半分遲疑,
仍向鬼虎力劈而下!
    但聶風的身法迥異難測,倏忽間竟轉到聶人王右側,小指一戳,便以鬼虎所授之獸
穴法向其父右脅一點。他所點的穴位並非一般正宗穴位,怪誕非常!聶人王自恃內力強
橫,量他也制已不住,索性由他亂點,誰料身上從沒想過的部位被其一點,以兒子小小
內力,竟令他右臂一麻!
    一麻之下,刀勢一偏,雪飲澎拜的刀勢頓劈在鬼虎身旁,直竄洞外的小雪丘上,
「隆」然一聲巨響,登時把那個雪丘轟個四分五裂!若此刀劈在鬼虎身上,必定血肉橫
飛,死無全屍!
    聶風沒料到本用以對付猛獸的點穴法,對聶人王竟然奏效,心中竊喜,也不知是因
為老父本來便是一頭猛獸中的猛獸,還是這套穴法根本便是一門極為高深的武學?
    無論人和獸,盡皆要受制於它!
    這套點穴武學,鬼虎當然亦是師承其主,其主人武藝之高深淵博可想而知!
    聶人王見兒子令自己出刀失准,怒叫:「小子!你敢造反?」
    正想勁聚右臂再劈鬼虎,鬼虎又嚷:「三……十……六……」
    聶風明白鬼虎是要自己用獸穴法盡封老父全身三十六穴,不由得一陣躊躇,但亦知
若不制住父親,鬼虎今日勢必死於他的刀下,於是不再多想,即時出手!
    就在聶人王勁聚右臂的當兒,聶風已飛快點了他三十六個大穴,可是以他小小內力,
怎可制牢聶人王?聶人王僅覺全身一軟,剛要倒下之際,雄厚內力復再衝破被封穴道要
站起來,鬼虎忙嚷:「再……點……」
    聶風惟有再點,聶人王剛衝開的穴道又被封鎖,更是怒不可遏,一邊欲提氣抗衡一
邊悍然吆喝:「小子!你敢再點,我立即宰了你!」
    聶人王但覺渾身逐漸酸麻,此時儘管多使勁亦再難衝破制肘,頃刻怒火中燒,獸性
大發,不住狂叫吶喊,一時間叫聲響徹整個山洞,震得洞壁砂石簌簌落下,整個山洞似
將倒塌!
    聶風並沒給他的撕天狂嚎嚇倒,他依然不斷來回在聶人王的身上點著,直至聶人王
內力盡失癱坐地上,直至聶人王嚎叫的氣力亦不繼,他才放手!洞內又回復死寂!
    他呆立原地看著這個向來獸性難馴的父親,想到他今日竟然會栽在自己手上,簡直
難以置信。
    聶人王內息衰竭,胸膛一起一伏,狠狠逼視聶風,像是要把兒子吞掉一般!鬼虎勉
力站起,一步一步的接近這頭瘋獸,他嘴角滲出血絲,傷勢又再加深,這傷,真不知到
何時何日方能痊癒?
    他仍是強自支撐,蹣跚地步至聶人王跟前,一雙眼珠瞪視著他,一字字問:「是……
你……殺……虎?」
    聶風私下一懍,似預感他會幹些什麼,連忙站近老父身畔。
    聶人王狂性難收,無所畏懼,鼓起一口氣,凜然答:「不錯!是我聶人王殺的又怎
樣?」
    鬼虎聽後臉色陡變,頓時運起僅存內力,舉爪便要向其腦門砸下,欲把它砸個爆裂,
可是同時間眼角一瞟其身旁的聶風,像要作勢欲擋,又回看那目光如炬的聶人王,虎爪
竟然凝留半空,良久良久,忽然撒爪,緩緩道:「我……內……力……不足,罷……了……」
    說罷走到半丈之外坐下,低首不語。
    他說的可是真話?
    聶風凝視鬼虎,清澈的眸子不期然泛起一絲感激之色。
   
                  ※               ※                 ※

    本來死寂的山洞,多添了一個不速之客——聶人王,再難死寂。
    聶人王喉頭經常發出獸性般的喘息,急速而沉重,令整個山洞充斥著一股無形的壓
力,聶風與鬼虎同感惴惴不安!而鬼虎因在最後關頭妄動真氣,如今又要重新調息,約
需一晝夜方能復元。
    故此,兩名大人如今均是不能動彈,僅得聶風一個小孩在旁守護,他為防再有別的
猛獸或其他人等來襲時束手無策,索性把鬼虎和老父移往那洞壁深處,若有風吹草動,
便立即把二人用蛇屍覆蓋。
    再者,聶風素知老父內力霸道無倫,惟恐時間一久,他會自行衝開穴道,於是待休
息一夜後,翌晨終決定再行封其穴道,以策萬全。
    頭一回以此獸穴法制服聶人王乃因情急所需而毋庸細想,如今形勢非急,聶風一邊
點,內心一邊感到歉意,畢竟,聶人王是他的親生父親。
    聶人王亦感兒子對自己的留手,嘿嘿笑道:「小子,你不是早說過要阻老子殺戮嗎?
若真是這樣便使勁點,否則便非男子漢!」
    聶風亦不容情,立時重點兩遍。
    聶人王哈哈笑道:「好!大義滅親!不愧男兒本色!可惜你仍未有救天下蒼生之實
力,制我僅止一時,我看你能制我多久!嘿嘿……」
    聶風看著老父那張狂態畢露的笑臉,一片擔憂之色,就在此時,突聽洞外傳來一些
微不可聞的異聲,同時間,聶人王的笑容轉趨僵硬,似亦聽聞了這些異聲!
    聶人王原亦曾習冰心訣,只是荒廢太久,一顆心又不如自己兒子那般冰清,故冰心
訣之修為一直次於兒子,不過也非等閒,聽聞異聲亦不足為奇!
    三人之中,只有鬼虎沒有察覺,他並沒習什麼冰心訣!
    聶風連忙用冰心訣靜心一聽,私下一愣,回望老父,他的訝異絕不比兒子遜色!
    此異聲竟是一些胡琴之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隨著風雪送來,琴音似有似無,若隱
若現,無限低回,聶風雖是小孩,也可感到琴音所含那股蒼涼落寞之意,心中奇怪,這
個操琴人何以會在這偌大的雪地操琴?
    更奇怪的是,此人操琴竟是朝著山洞這方而發,似在向原本居於洞中的鬼虎一抒落
寞情懷,但因距離太遠,琴音又極輕,操琴者似又不想鬼虎及其餘人等聽見身身此番蒼
涼,心境異常複雜無奈!
    只是,操琴者也許未能預料,自己的琴音巧遇上聶風及聶人王的冰心訣,一切愁緒
無所遁形!
    此是,鬼虎亦發覺聶風二人在全神聆聽,神態有異遂問:「什麼……事?」
    聶風道:「是琴音!我倆聽聞一些胡琴之音!」
    鬼虎乍聽此語,臉色陡喜,不可置信地道:「胡……琴……之音?是……是……他!」
    聶風自遇上鬼虎以來,除提及他的主人外,就不曾見過他如此興奮,如今他面上又
露出相同的雀躍,莫非……這個在雪地操琴的人會是他的主人?可是,他的主人不是早
已辭世的嗎?
    就在狐疑之間,聶風忽又聽見琴音漸漸消沉,愈轉愈緩,愈轉愈輕,終於,一曲冉
冉散盡,恍如一個顯赫一時的薄命客的最後一聲嗟歎,黯然曲終魂斷……
    鬼虎罕見地關切,問:「他還……在操……琴?」
    聶風搖首道:「不,琴音消失了。」
    鬼虎目露異常失望之色,低下頭,斷斷續續的深吟道:「他既退隱,又……何必……
捨不下……我?何……必?何……必」他喃喃自語,聶風還是首次聽他說了這麼多的話。
    聶人王卻一直默然不語,自聽聞琴音後,他竟是出奇的沉默,喉頭的喘息亦不復見,
相反臉上卻流露無限蒼涼,這陣落寞的琴音像是勾起了他一些不願記起的回憶……
    他也曾是群刀之首,他也曾退隱歸田!可惜,「揚名立萬」本已極難,「埋姓退隱」
更是難上加難,到頭來一切事與願違,今日落得如此瘋狂收場,豈是始料所及……
    陡地,聶風臉上驟變,像又聽聞一些聲音,鬼虎忙問:「琴……音……回……來……
了」聶風道:「不是琴音,是腳步聲!兩個人的腳步聲!」
    語聲方歇,逕自展身跑向洞口看個究竟。
    鬼虎乘他極目遠眺之際,斜睨聶人王,道:「聶……風,三耳……聶風,好……名
字,如今……已鮮有……如此……熱心的……人……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本在苦思的聶人王給他如此打擾,頓時橫他一眼,但向來
瘋狂的目光也不免流露少許以子自豪之色。
    聶風在洞口遙望一會,只見兩條人影從遠至近而來,逐漸可以辨清容貌,赫然是鬼
虎的義弟與那個杞柔姑娘!
    二人已步至距洞口十數丈外之地,但本來在遮掩洞口的那個雪丘早給聶人王一刀轟
碎,洞口勢必被泠玉發覺。
    聶風奔回洞內,道:「叔叔,糟了,你義弟來了。」
    鬼虎為之變色,道:「只……他……一人?」
    聶風道:「不單是他,還有杞柔姑娘!」
    鬼虎乍聞杞柔亦至,醜臉登時益發難看,道:「她……也來……了?不……我們……
先避一避……」
    聶風見他竟不怕泠玉發現後去通風報信,反害怕再見杞柔姑娘,也是一怔,但亦如
他所言,跑往洞口抄了一團雪把洞中火堆撲熄,跟著對聶人王道:「爹,對不起了。」
    旋即封了聶人王的啞穴,只因怕他會突然無故狂叫,誤了鬼虎。
    聶風接著再以殘餘蛇屍堆在鬼虎及聶人王身處的凹陷之處,自己也一頭鑽進二人之
間,剛剛把蛇屍覆妥,泠玉和杞柔便走了進來!
    原來上回夾攻鬼虎以後,風氏兄弟各有所傷,立遣屬下趕回風月門召集過百精英,
一眾人等浩浩蕩蕩,於昨午抵達此雪嶺山腹,為免費時失事,風清鷹便和門眾在山腰駐
腳,再委熟悉地勢的泠玉深入雪嶺之中先行搜尋,待發現鬼虎行蹤便即來通報。而杞柔
雖不屑泠玉所為,但因掛慮鬼虎,也甘願與他聯袂找尋,心忖先找著鬼虎再作打算。
   
                  ※               ※                 ※

    泠玉看來十分疲倦,甫進洞便即倒坐地上,杞柔剛徐徐坐在一旁,突聽泠玉「嘩」
的一聲,原來他瞥見洞中滿佈蛇屍,嚇了一跳,看真點便知全是死蛇,奇道:「咦?這
山洞怎會有這麼多的蛇屍?」
    杞柔道:「玉,這兒很可怕,我們還是走吧!」
    泠玉道:「我們在這雪地已找了他一晝一夜,絕不能功虧一簣,好歹也在這裡先歇
一會再找!」
    杞柔勸道:「玉,罷了!鬼虎畢竟是你義兄,你又何苦如此待他?」
    泠玉扳起面孔道:「嘿,義兄怎樣?他屠殺村口老李一家七口,嗜殺凶殘,人人得
而誅之,我雖與他結義金蘭,但此慘劇是我親眼所見,試問大義當前,我又豈能坐視?」
    泠玉此語一出,蛇堆中的聶風頓覺左右兩旁的鬼虎及聶人王身子同時一顫,足見二
人心中有數,但顫抖最烈的還是鬼虎,也許只因他蒙上不白之冤。
    杞柔一聽泠玉提及大義,花容一沉道:「大義當前?我看未必!你如此不遺餘力,
不過是想得到風氏兄弟那筆一萬兩白銀的賞金罷了。」
    泠玉狡辯:「那筆賞金並非主因,不過我既行仁義,受之不愧!」
    杞柔道:「即使你並非全為錢財,但你可還記得當年結義之情?你倆本來無父無母,
二人相依為命,那一年村裡鬧著荒,誰也無法兼顧你們兩個小孩,你倆又只餘下兩個饅
頭,你吃掉自己那個饅頭後還在抱著肚子喊餓,鬼虎看著不忍,便把自己僅餘的饅頭給
了你吃……」
    如斯雞毛蒜皮的瑣事,杞柔如今幽幽道來,亦覺無限唏噓……
    泠玉理直氣壯地道:「這個我倒記得,但後來這個饅頭亦非由我獨享,我還是分了
一半給他!」
    往事如煙。
    蛇堆中的聶風傾聽著這些別人的陳年往事,只覺世間一切恩恩義義,怎麼如斯難以
算清?不過見泠玉如此理直氣壯,心中卻想,他不應把一半饅頭給回鬼虎……他應該把
整個給回他!整個給回他!
    然而,聶風又可會明白,所謂人情世故,能夠給回半個已是極度奢侈?
    忽地,聶風聽見身畔的鬼虎竟傳出「滴」的一聲,這聲音是如此的輕,輕得就如是
一顆眼淚掉到蛇屍上的聲音。
    是一顆眼淚。
    這也許是泠玉對鬼虎所幹最具血性的一回事了,可見當年他對他倒還有半絲真情。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長大了……
    他驚覺,當年與自己分吃一個饅頭的鬼虎,是一個平庸無奇,其貌不揚的義兄。
    一切一切,都因為這張臉……
    杞柔雖亦知當年泠玉所幹確屬事實,但終究已成過去,眼前的泠玉已「今非昔比」,
「判若兩人」,她不忿道:「縱使你為顧存大義而不念結義之情,可是鬼虎在半月前還
在虎口邊緣救你一命,你斷不該那樣爽快便應承風氏兄弟的!」
    泠玉本是擅於辭令,但杞柔語中要害,此事確實理虧,不期然惱羞成怒,道:「枉
我多年來對你百般呵護,希望總有一天你會站到我的身邊,豈料到了此時此地,你還是
如當年一般,站在他那邊偏幫他!」
    杞柔給他一說,粉靨一紅,道:「玉,你何出此言?一直以來,鬼虎總算對你時刻
照顧,他本性淡泊,故暗中以自己天生驚人的爪力對村民所除的猛獸,盡皆讓你獨攬功
勞,所有讚美之辭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大家都對你青眼有加,試問在你受村民愛戴,自
鳴得意之餘,可曾有半點念起這個義兄?那時候,只有我依然站在他的身邊……」
    泠玉道:「對!村內所有人都對我青眼有加,可惜,我最希望獲得的那雙青眼,卻
獨落在我義兄身上,哼,他憑什麼可以得到這些?」
    杞柔被他一問,一時結舌,支吾:「他……他……」
    泠玉奸狡地道:「你答不出?嘿,天下美女鍾情醜男,大都因他心地善良這些陳舊
理由,但單有顆善良的心有啥有?一個人沒智慧,沒銀兩,到頭來還不是淪為賤民?你
看鬼虎,無論他如何重情重義,今日還不是窮途未路?你看我,不正是憑這張臉得到村
民愛戴?」
    杞柔簡直不敢相信泠玉會說出這樣的話,道:「玉,你太過份了,別要人心不足!」
    泠玉憤然:「不錯,是我人心不足!我本應可以得到一切,卻又得不到一切,我不
甘心!」
    杞柔見他動氣,糾糾纏纏的說個沒完沒休,遂別過臉道:「別要再說下去了,那……
已是許久以前的事。」
    泠玉卻扳過她的身子,道:「不!我仍是記憶猶新!倘若鬼虎比我好看,我輸給他,
總算心服口服,但他生來其貌不揚,你為何偏偏要選他?你為何偏偏不選我?」
    泠玉愈問愈是幼稚、激動,竟然一邊問,一邊猛搖晃杞柔的身軀!
    杞柔無奈嬌呼:「天下美女俯拾皆是!玉,我問你,你又何苦偏要選我?」
    真是一語中的!泠玉登時一呆,表情一片迷惘。
    是了,他又為何偏偏要選杞柔?
    他本是聰明人,可惜遇著的對手並非和他半智,而是斗情!情,多麼銷魂蝕骨的一
個字,只要「心中垂青」,便是情!
    可是,面對情字,聰明絕頂的泠玉也迷糊了,迷失了……
    他不明白,為何他偏要對杞柔有情?為何十三年來,她偏又無法對他日久生情?
    不過又何須明白?
    他只想問,最後一次,也許亦是令他徹底心死的一次!
    泠玉終於問:「那,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我的了?」
    杞柔歎道:「玉,這個問題我早在十三年前答了無數次,想不到今天你又逼我再答
一次……」
    她凝眸注視泠玉,極端無奈地續道:「我的答覆,依舊和十三年前一樣。」
    答案,其實在未問前已心中有數,泠玉始終期待著會有驚喜,卻未料到得到的竟是……
    他呆然半晌,最後才木無表情的道:「你好狠的心!」
    杞柔道:「不及你待鬼虎那麼狠!」
    此語一出,恩斷義絕!
    狠?
    泠玉忽然發覺,他原來恨她,很恨很恨,因愛成恨!
    既然始終得不到她,那麼,一切都不怕她知道……
    他豁出去了。
    若要恨她,便要恨得徹底,他要她知道一切,他要她傷心、害怕、流淚……
    驀地,泠玉發出一絲獰笑,他殘忍地道:「嘿嘿,是我心狠手辣又怎樣?有許多事
你還沒知道呢!」
    泠玉語調陰冷,聽得杞柔內心發毛,他似要告訴她一些十分可怕的事!
    泠玉笑道:「老李一家並非鬼虎所殺,那晚我看見的,只是另一個散發漢罷了!」
    杞柔怦然一驚,她早覺事有蹺蹊,但從未想過他會誣害自己義兄,她連想也不敢去
想:泠玉對她臉上驚詫的表情欣賞極了,他索性變本加厲:「小事而已!你知道嗎?為
了得到你,十三年前我所幹的事更精彩呢!」
    十三年前?杞柔心中一沉,鬼虎正是在那年失蹤,難道……
    泠玉續道:「那一年,我向你求親不遂,心中又妒又恨,既然我得不到你,鬼虎就
更不配得到你,終於有一晚,我在他的酒中下了劇毒!」
    杞柔全身皆在震慄,她緩緩站起,一步一步向後退。
    「鬼虎喝罷那杯酒後便倒地翻滾呻吟,不一會已僵止不動。我以為他已氣絕,遂把
他拖至這雪嶺埋在雪下,更為防其屍遭人發現,便以火燒燬其貌,本是其貌不揚的他就
更不似人形,即使被人發現,也認不出是他,哈……」
    泠玉的笑聲是那樣陰險,猶如毒蛇響尾,聶風聽罷此番前因後果,不禁毛骨悚然!
    難怪鬼虎的聲音如斯刺耳,他喝下的劇毒,沒有令他啞掉已算萬幸!
    聶風身邊的老父早已聽得胸膛起伏,這種恩將仇報,來絕人性的所為,任誰聽了皆
會齒冷,何況是聶人王?
    鬼虎卻是出奇平靜。
    杞柔已泣不成聲,不知是為鬼虎的遭遇而泣?不是因為自己是禍水紅顏?
    她淒然地、反反覆覆地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泠玉見她傷心,意態更狂,站起來步步幾她進逼,道:「確是你害了他!因此你也
得到應得的報應,正如風氏兄弟所言,他早於八年前已回來此雪地匿居,可是你等他十
三年,他居然不回來見你一面,你說,這可是你的報應?」
    杞柔梨花帶雨,搖首:「不,他一定會回來!」
    泠玉冷笑:「我也是這樣的想,不過他只是回來找我!我把他棄屍雪地,他總有一
天會回來找我報仇!」
    就在此時,一個如夜鬼般的聲音突從泠玉背後冷冷傳來,道:「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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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4:06 |只看該作者
躺在地上的杞柔聽知自己癡候十三年的男人終於出現,一顆心霎時怦怦亂跳不停,
他是否變得真如泠玉所說般醜陋?他是否消瘦了?他可還記得自己?林林種種的問題一
時之間在她的腦海不住盤旋,可是她渾身酸軟乏力,眾人又躍出其視野之外,只得干睜
著眼瞪著漆黑的夜空,空自為鬼虎焦急如焚!
    鬼虎並沒有理會風氏兄弟和泠玉,他放下聶風,在其小肩上輕拍一下,再向前方一
指,示意他逃走之路,跟著即掉頭向地上其餘兩個小虎頭竄去!
    風氏兄弟怎會不明鬼虎此舉是要奪回虎頭?豈會讓他如此輕易得手?當下刻不容緩,
兵分兩路,向其左右包抄!
    然而鬼虎輕功快如鬼魅,明顯在二人之上,倏忽間掠至虎頭之前,飛快把兩個虎頭
挾在脅下,正想再掠到泠玉那邊搶回仍在其手中的虎頭,誰料風氏兄弟的雙劍已然從後
殺至!
    二人所使的正是風月門獨傳子孫之「風月劍法」;此套劍法本由「風花「和」雪月
「兩套劍法融合而成。當年風月門始祖擅使雙劍,右使風花,左舞雪月,曾在武林享譽
一時,直至風清鷹一代,為求把風月劍法推上巔峰,遂將其一拆為二,由風清鷹習練風
花,風清和則練雪月。二人早已各自把這兩套劍法練得滾瓜爛熟,且合使時亦配合無間,
較之一個獨使,威力高出一倍!因此,二人此際二劍齊攻,來勢異常急勁狠辣。
    鬼虎豈容怠慢,猛地回身把兩個虎頭向前方半空一拋!這一著大出風氏兄弟意料之
外,心想鬼虎本欲救回虎頭,如今卻為何得而復棄?心神稍分,鬼虎已一個箭步向二人
劍鋒衝上,此舉無異送死,二人雖覺有異,但劍勢一發難收,也由得劍鋒向鬼虎繼續刺
去。不虞就在劍尖距鬼虎不及三寸時,鬼虎陡地足下一扭,身形立繞著風清和身邊急轉
至二人身後,雙爪暴伸,頓時分搭二人雙肩,風氏兄弟旋即愴惶急退,但風清和身法稍
慢,」啪」的一聲膊上厚衣頓遭鬼虎撕破,肩胛上留下五道鮮紅血痕!
    此時鬼虎才飄然掠至前方把適才所拋的兩個虎頭接回,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所使的
急轉步法詭異得令風氏兄弟咋舌!
    風清和察看自己膊上之爪痕,想到鬼虎其實只須爪上吐勁,這條臂膀定當廢掉,但
他顯然對自己爪下留情,僅是略施小戒。試問這樣的人,又怎會如此冷血,把尋常村民
的一家七口屠殺?
    風清鷹所想的則和其弟截然不同!他料不到鬼虎果真人如其名。身法詭譎如鬼,雙
爪猛如虎爪,今日若要擒他,非要出盡人力不可,當即向其弟呼道:「二弟,我倆再上!」
    風清和本在猶豫,在乍聞其兄戰意高昂,心忖無論如何也是先擒下鬼虎再說,於是
和其兄又再運劍如盾向鬼虎蓋去,霎時間兩輪金色劍圈在雪地上飛舞,一時蔚為奇觀。
    可是二人雖屬高手,鬼虎亦非弱者,當下又把手上虎頭拋來拋去,以詭異步法在二
人之間穿來插去,單憑一人之力,竟與風氏兄弟二人鬥個旗鼓相當!
    在旁的泠玉卻因自知武藝低微,一直沒有上前加入戰圈,但見三人鬥了十餘招,仍
未分出勝負,心道以風氏兄弟之力,根本無法可以擒下鬼虎,推詳之下心生一計,迅即
撿回給聶風震脫地上的單刀,並高舉虎頭喊道:「大哥,你看這是什麼?」說著揮刀作
勢欲劈虎頭。
    此計果然生效,鬼虎遙見此情此景,心下一急,霎時陣腳驟亂,風氏兄弟雙劍刺來,
他為顧慮在泠玉手上的那個虎頭,身形閃避略遲,兩柄金劍頓時誤中他脅下兩個虎頭,
強橫劍勁當場把兩虎頭咂個稀爛!
    鬼虎的醜臉驟然湧出一陣悲慟之色,醜臉更醜,但來不及定神,風氏兄弟雙劍又到,
惟有勉力再戰下去!
    泠玉見狡計得逞,心頭竊喜,遂又是把虎頭高舉,狡獪地笑道:「大哥,我這次是
真的要把這個虎頭毀掉,你快來見你朋友的最後一面啊!」泠玉的笑容是多麼的燦爛,
多麼的愜意!他太高興了,因為鬼虎如今正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將要輸給他吧!
    果然,鬼虎在心神大亂之下,迭遇險招,腿上先後被劃了兩道劍痕!
    泠玉正欲重施故伎,驀地,一條身影閃電撲至,一腿踢在他的手腕上,泠玉虎口一
麻,手中虎頭即時脫手,那條身影未待虎頭墮地,已然搶前把其接著。
    是聶風!他雖然仍負傷在身,卻並未因眼前凶險而就此離去!他早已不是那種躲在
娘親懷中啼哭撒嬌的孩子!
    泠玉驚見來人是適才鬼虎打救的那名長髮小孩,不禁怒喝:「小子,你好斗膽,竟
敢阻本少爺的好事?」
    怒喝聲中,利刀順勢便向聶風一劈,惟他身懷的僅是尋常獵戶的粗淺功夫,又怎可
與聶風偷學自聶人王的身法相比?連劈兩刀,盡皆落空!
    這邊廂,鬼虎於激戰中瞥見聶風並未離去,且還出手相助,臉上立時流露感激之色。
    網清鷹亦見聶風搶回虎頭,心中琢磨縱合兄弟之力也僅與鬼虎打個平手,如此下去
實非致勝之道,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也學泠玉般攻心為上,倘若能把聶風手上碩果僅
存的最後一個虎頭一併毀掉,那鬼虎必會方寸盡失,到時要擒他只怕手到拿來!
    一念及此,風清鷹身隨念動,迅即後躍退出戰圈,餘下其弟風清和與鬼虎繼續周旋,
自己則突然回劍向聶風那邊刺去!
    這一劍出人意表,風清鷹的目標眾人皆見,乃是聶風手中的虎頭。
    劍招勢道之急就連風清和也沒料到其兄會對一個虎頭下此重手,真是大材小用,這
一劍是非要得手不可了。
    誰知劍至半途,聶風身影驟移,輕輕避過來襲,風清鷹這一劍竟然刺空!
    風清鷹勃然變色,想到自負必中的一劍赫然刺空,不禁惱羞成怒,心道:「啊,此
子年紀小小已有這等身法,天資何其異稟?必須以快打快!」
    風清鷹心念一轉,手中金劍劃個半弧,驀地幻化無數劍花,宛如滿天金色花雨,向
聶風迎面罩下。
    風清和一面與鬼虎周旋,一面朝聶風那邊斜瞥,但愈看愈是驚愕,此式乃是風花劍
法最快的一式——「花雨驚風」,看來其兄是有意和這小孩一較快慢了。
    聶風只覺萬點劍花迎面襲來,好不眼花繚亂,縱然負傷亦強鼓真氣,身形急展,僅
堪避過萬點劍花,但這引起原來僅是擾亂前奏,在那襲來之劍花深處,忽然一柄金劍如
驚風般直向他手中的虎頭搗去。
    這一劍,才是真正的——驚風!
   
                  ※               ※                 ※

    這一道驚風來勢之急,就是有不錯輕功底子的聶風亦再難閃避,風清鷹只一意欲毀
虎頭打擊鬼虎,本無要傷這手無寸鐵的小孩之意。因此聶風只要任他搗毀虎頭,自身必
定無恙。然而在此毫髮之間,聶風念到鬼虎若失虎凍定倍添神傷,心中不忍,偏不信自
己救不了這個虎頭,於是不敢怠慢,小腳急動,身形向後飛快倒退,滿以為退出丈外待
他劍勢一老,便可借身避過!
    誰料這一道驚風既是風花劍法最快一招,全因為其劍勢可以愈使愈快,眨眼間二人
一追一退,已至丈外一塊平滑如鏡之冰地。聶風此時因身上之傷漸呈不支,但「花雨驚
風」在平滑地上更趨急快,突然已逼近咫尺!
    風清鷹心中暗喜,沒料到「花雨驚風」在此地上簡直如虎添翼。眼看尚有尺許便可
刺中虎頭,就在此時,由於地面過於平滑,他腳下一個踉蹌,劍勢一偏,竟誤向聶風的
胸膛刺去。
    風清鷹一驚,他堂堂門主如非必要,怎可傷此小孩?只是劍勢太急,就連他自己亦
抽手不及,這一劍,勢必刺穿聶風的胸膛!
    就在生死存亡之間,霍地一條快絕的身影撞向聶風,把聶風撞出丈外,劍勢直刺在
那人身上,當場血花四濺!
    來救聶風的人正是鬼虎!只見風清鷹那柄金劍已深深戳進其胸膛內,看來痛楚已極,
他卻不哼一聲,好一條硬漢!
    風清鷹不虞此劍會刺中鬼虎,心中一怔,鬼虎乘其一怔之間,虎爪暴然伸出抓著他
握劍之手,運勁一扭,當場把他的手扭斷,風清鷹痛得呱的一聲慘叫,鬼虎順勢再添一
掌,他的人和劍迅即如斷鳶般倒飛至丈外雪地,翻滾呻吟,可知他並不如鬼虎般可以忍
受痛楚。
    鬼虎亦不好過,血不斷從其創口淌下,他的胸膛急速起伏,顯見受傷之深,翻滾中
的風清鷹對站於另一邊的風清和道:「二弟,要擒下他如今正是千載良機,快!」
    但風清和居然沒有絲毫反應,呆立原地!
    就在風清和發呆剎那,一條人影忽從旁殺至,刀光一閃,向鬼虎背部偷襲!
    鬼虎未及回復,這一刀頓時劈進他的背門,鬼虎轉臉一看,偷襲他的人竟是泠玉,
雙目霎時閃過一絲悲愴之色。
    若論武功,泠玉根本毫無資格動手,但他卻乘人之鋮,而且還毫無悔意,恃勢道:
「大哥,你下了黃泉別要怪我,只怕你所做的事天地不容!」
    誰個天地不容?鬼虎沒有出言辯駁,僅是淒然苦笑,泠玉正欲舉刀再劈,此時聶風
已然抱著虎頭再上,也不理會鬼虎還有能力反抗與否,情急之下催動全身功力直貫右腿,
狠狠往泠玉胸膛一蹬,立把他踢飛老遠,當場昏厥!
    聶風連忙察看鬼虎的傷勢,只見他在嚴寒下大汗淋漓,背門的刀傷源源淌出紫血,
心知泠玉刀上淬有劇毒,他此行是誓取鬼虎的命而來,忙在鬼虎背門數個大穴一點,阻
毒性蔓延,接著對鬼虎道:「叔叔,你可還走得動?」
    鬼虎並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跟著仰天大叫一聲,宛如一頭向天地控訴的厲鬼,
似在狂催全身真氣,倏地虎爪搭著聶風,拉著他閃電消失於風雪之中。
    風清和一直呆然站立,在地上的風清鷹問:「二弟,你在幹什麼?難道你忘了殺父
之仇?」
    風清和依舊緘默,口角卻滲出一道血絲。原來他適才與鬼虎周旋時腹中早吃一爪,
雖然鬼虎爪下留情,沒有取其性命,他此際亦受創難追!
    偌大的雪地中,除了餘下受創的風氏兄弟和昏去的泠玉外,還有軟臥不遠處的杞柔。
    淚,正從她那雙明眸中涔涔而出,可是……
    當年曾為她抹淚的人,又再次離她遠去了……
   
                  ※               ※                 ※

    人在哭
    風雪纏綿。
    纏綿得像是一個癡情女子的眼淚……
    在茫茫風雪之中。
    人和鬼,可還知道自己該魂歸何處?
    鬼虎拉著手抱虎頭的聶風跑了足有半個時辰之遙,終於跑至雪嶺深處一山洞前。這
山洞位處一雪丘之後,隱蔽非常。鬼虎跑至洞前已呈不支,拉著聶風一起翻滾進洞中。
    洞內,是一片無底的幽黑,黑如遊魂野鬼所處的漆黑幽冥。
    鬼虎正是活在這冥中的一頭不見天日的鬼。
    聶風但覺渾身濕濕黏黏的,極不自在,用手抹了一點湊近鼻子一嗅,只嗅得一陣濃
烈的血腥味,看來是鬼虎的血流到他身上所致。
    他連忙在鬼虎背上一摸,觸手處是一條深長的刀痕。泠玉這一刀,劈的竟是如此之
深……
    好深好狠的一刀!
    鬼虎在黑暗中痛苦呻吟,聶風隨即摸黑在地上撿拾一些枯枝,再從腰間取出火摺子,
他雖然明白生火或會招引敵人注意,然在這一年四季滿天飛雪之地,要憑火尋至絕非易
事,於是火光一燃,洞中一亮。
    聶風不由得驚駭當場!洞中遍地都是鬼虎的血,但最使聶風驚駭的是,這個山洞赫
然掛滿,佈滿了蛇屍體,甚至鬼虎如今亦倒臥在一大堆蛇屍當中。
    這些蛇屍看來存放了不少時日,因此地位處嚴寒,未有腐爛。
    這裡,竟然就是鬼虎棲身的家。
    聶風定定看著眼前的情景,看著想著,兩行淚不禁掉了下來。
    自從家破後,聶風一直孑然一身,天涯流落。他想,自己可算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
子了,今天方才發覺,有家可歸又如何?
    鬼虎,他是多麼的孤立無援!他擁有一張如鬼魅般的容貌,被逼遠離人群,活在這
荒蕪的雪地中,他甚至連天涯流落的機會亦沒有,他只能與虎為伍!
    也許,只有老虎,才不懂得取笑他的醜陋。
    天道何以如此不公?他那個不中用的義弟居然還領他的敵人前來擒他!他為何不給
這個義兄半絲喘息餘地?
    陡地,一直面如死灰的鬼虎半張眼睛,虛弱地指了指地上一條蛇屍的七寸之位。
    聶風不明所以,於是把其中一條蛇的七寸之處撕開只見當中有一顆類似肝膽之物,
頓時明白這是蛇膽,遂連忙挖下數個蛇膽,餵給鬼虎服下。
    鬼虎服過蛇膽後,精神稍復,但適才在中毒下強運真氣逃亡,中的毒已深入五臟,
此刻渾身酸軟乏力,就連坐起來也感困難,逼於躺在蛇屍上運氣調息,不一會,忽地
「嘩啦」吐出一口毒血!毒血紫而冒煙,毒性非同小可!
    「叔叔,你沒什麼吧?」
    鬼虎搖頭,又歇了半晌,頹然道:「你……名字……?」
    聶風這還是首次聽見他話聲,只覺他說話似甚艱難,像鼓足全身力氣才能吐出一些
若斷若續。簡單的字,渾不成句。聲音且異常沙啞低沉,儼如老虎學說人話,令人聽來
毛骨悚然,好生心寒。
    聶風答道:「我叫聶風」
    鬼虎並沒再說什麼,卻是靜靜的看著聶風,看著這孩子剛留下的兩道未干淚痕,似
要為這兩道淚痕尋出端倪,可惜看了良久,不單他的身子乏力,就連雙目也感乏力,不
知不覺昏睡過去。
   
                  ※               ※                 ※

    翌日,當聶風睜眼的時候,鬼虎已比他他先醒過來,正背向他面壁盤坐。地上布有
數灘紫血,看來鬼虎昨夜雖然昏睡,內息仍不住自行調運,把體內殘餘毒血盡數逼出。
    他因身上要害中了一刀一劍,受創非輕,故始終全身發軟,若非耗盡九牛二虎之力,
恐怕也未能再坐起來。
    聶風一坐而起,鬼虎立有所覺,卻未回首,不知因為無力,抑或無心?只見鬼虎身
畔正放著聶風昨夜拚死亦要保存的小虎之頭,虎頭伶仃,鬼虎的身影更伶仃。
    聶風望著他那可憐佝僂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下一片側然。
    陡地,鬼虎張口道:「你……虎……皮……怎得……來?」
    聶風一愣,沒料到鬼虎一張口便相問此事,卻也不欲隱瞞,直言道:「是……我爹
給我的!」
    鬼虎霍地回頭,側臉一瞄聶風,滿目凝然,不再多話。
    要取虎皮,當然須殺虎,連三歲小孩也懂的道理,鬼虎怎會不明?若鬼虎忿然相斥,
痛哭一頓,聶風倒會好過一點,如今鬼虎如斯悽慼,反令聶風不安,遂道:「叔叔,我
爹……他……他是……」
    他很想告訴鬼虎自己的父親是個瘋子,卻又欲語還休,只得道:「對不起……」
    鬼虎不怒,反問:「因……此……你……阻我……義弟……毀頭?」
    聶風滿以為鬼虎並不太懂人情世故,孰料自己昨夜因內疚而出手救回虎頭的心意,
鬼虎完全猜透,不禁訝然點頭:「正因如此,你也拚死為我……擋了那風大俠刺來的致
命一劍?」
    鬼虎沒有回應,沒有點頭,沒有搖頭。
    聶風所說的僅是其中一個原因,鬼虎心中卻另有一個原因。一個十分特別的原因。
    就是這樣,聶風便留在洞中和鬼虎一起運氣療傷,直至黃昏,他給聶人王所擊之傷
幾已痊癒,可是鬼虎的傷勢卻進展不大,看來在短短數日內未必傷癒。況且毒血雖去,
毒性未去,身軀依然軟綿無力,僅可作點輕微動作,聶風於是自告奮勇,替鬼虎埋掉那
個小虎之頭。
    這山洞公似乎極具隱蔽之地利,泠玉及風氏兄弟並未尋至,二人也大可安心在此繼
續逗留。只是因寒交煎,聶風也不理會那些蛇屍如何可怖,撿了數條褪皮烤之,但覺肉
香四溢,便與鬼虎一同大嚼蛇肉。
    聶風終究不慣啖蛇,吃時一直戰戰兢兢,鬼虎卻而不改容,彷彿早已習以為常,這
些蛇屍本來便是他的家常便飯。
    聶風把他的食相看在眼裡,不禁鼻子一酸,他本應盡速去找回聶人王,但目下鬼虎
傷勢未癒,即使是過路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何況鬼虎這回重傷是為自己擋了那一劍,他
斷不能就此不顧而去!
    他暗暗決定,必須在這期間照顧鬼虎,直至他功力盡復後方才離去。然而,鬼虎除
甦醒時和他談了數句外,便絕少再張口說話。
    聶風心想,或許鬼虎不願多話,皆因他每次說話都必須出盡全力,令人聽來也為其
感到辛苦,且現下在療傷期間,這等說話之力,還是可省則省。聶風同時發覺,鬼虎原
來並沒有正面看人的習慣,他一直都是側著臉看聶風,不知是因久未見人而感害臊,還
是也自覺面目猙獰,生怕會嚇壞人?究竟他的臉為何會變得如此醜陋?他為何說話困難?
這個孤單而醜陋的男人,背後到底藏有多少辛酸往事?
    聶風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問,不過,他看見鬼虎在調息之餘,竟無聊地以指頭在
地上的砂石中勾勾畫畫。
    這個男人,一個字兒也沒說,手指卻是寫了又寫,似在勾劃著他的一些心事……
    聶風好奇一瞥,只見他寫的竟然是「主人」二字。
    想不到他主人的影響如此深遠,他的敵人固然對他永誌不忘,但是他的僕人鬼虎也
如斯憶念他,於受傷的當兒仍在寫著「主人」二字。
    他的主人單人匹馬力挫十大門派,武藝蓋世可想而知,可是那份「一夫當關,萬夫
莫敵」的氣概,是否又更使人欣賞、佩服?但鬼虎主人早在八年前忘故,他也不用如此
憂悒,聶風看著地上的字,忍不住衝口而出道:「主……人?叔叔,你想念你的主人?」
    提及主人,鬼虎死魚般的目光驟現一種興奮之情。
    聶風道:「能夠令你這親追憶思念,你的主人除有過人之處,也一定待你很好!」
    鬼虎沒作聲,醜臉上卻浮現引主為豪之色,似在回憶著當年跟隨其主人的那段日子。
    聶風道:「可惜事隔八年,你也用不著終日介懷,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啊!」然而,
倘若還未有真正過去的呢?那麼,又是否更值得懷念?
    鬼虎淒然一笑,半晌,居然打破沉默,道:「他……無名……無姓,死……與……
不死,沒……分別……」
    無名無姓?聶風愈聽愈覺悟迷惘,鬼虎的主人武藝超群,本應名動江湖,怎會無名
無姓?莫不是早看透江湖糾紛,寧願無名無姓于江湖?聶風沒有再問下去,他發覺鬼虎
已不在寫著「主人」二字,而是在勾劃著一些腳印。
    細看之下,這些腳印似是一些輕功步法。
    鬼虎指了指那些步法,示意聶風照著來練。聶風更摸不著頭腦,但橫豎在這洞中閒
極無聊,也樂得依其所示去練。
    誰知跟地上的步法踏了數踏,轉了數轉,只覺這些步法看來簡單,每一步卻變化無
窮,最大的變化乃在習者於毫髮間只要足下一扭,身形便可急轉,較諸他偷學自聶人王
那種只管求快的輕功,層次自是不同,當下大喜道:「叔叔,這些步法很精妙啊!是誰
教你的?」
    鬼虎毫不遲疑,答:「主……人……」
    聶風一怔,鬼虎的主人能有如此神妙的步法,確是厲害得很!難怪十大門派要聯手
圍剿他,想必是盛名招妒!
    他其實自少極愛習武,只是遭聶人王多方禁制,此刻乍遇如此高深步法,簡直喜極
忘形,愛不釋手,沉醉地習練起來。
    鬼虎在旁瞧著聶風,瞧著這孩子那而純真的表情,忽然記起了一個人——他的主人!
    這個世上,沒人不怕不笑他的醜臉,惟獨他主人初睹他這張醜臉時,反流露無限憐
惜,正如昨夜他乍遇聶風,他在這孩子的臉上也找到和其主人相同的憐惜神情。
    難得他還是個小孩!
    這正是鬼虎捨命相救聶風的另一原因!這孩子令他想起他的主人!他懷念他的主人!
    一念及他的主人,時光彷彿回溯到久遠的從前,眼前的聶風亦逐漸模糊起來……
    鬼虎還記得,十三年前的自己,本是居於此帶村落的一名尋常青年,除了生來指力
驚人,長相卻異常平凡,混在人叢之內,簡直面目模糊,誰也不會把他輕易認出來!
    但是這樣一個平凡的人,卻有一個俊美不可方物的義弟——泠玉。泠玉面如冠玉,
外表正直,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能言善道,故一直深受村民愛戴。
    本來兄弟倆並沒什麼衝突,鬼虎素來安份守已,甘於平凡,一切鋒芒皆由泠玉佔盡,
毫無怨言,可是,忽然有一天……
    泠玉向村長女兒杞柔求親,杞柔原與他兩人青梅竹馬,她的答覆非常直接!她只坦
白道出一直藏於心中的一句話,她喜歡的是泠玉的義兄——鬼虎!
    正因為這一句話,這一天,終於……
    想到這裡,鬼虎全身不禁一抖,手心冒著冷汗,瞿地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不願再想
下去!一切一切,都是因為那一句話,都是因為那一天……
    世上並無不勞而獲的事,習練輕功步法亦非一朝一夕可成,聶風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且自覺小孩畢竟腿短,故更在將勤補拙,於是不斷地練個不停。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鬼虎為何會以步法相授,不過困在專心苦練,也無暇多想。就在
他留在此洞中的第二夜,他終於明白了。
    因為,當他正烤著蛇肉,預備晚膳的時候,霍地,赫然有一頭巨熊衝進洞內!
    聶風雖是泰山崩於眼前也不畏之小孩,如今乍見此頭巨熊,亦不由得嚇了一跳!
    這頭巨熊高逾丈五,爪長半尺,比鬼虎那頭冰川巨虎還要碩大,張牙舞爪,饞涎欲
滴,顯是為烤蛇的肉香引來。
    巨熊看來異常餓,窮凶極惡,行動亦甚敏捷,甫見洞中二人,先向烤著肉的聶風狂
噬過來。
    鬼虎連忙鼓起一口氣嚷:「步……法……」
    聶風乍聽上即時明白,逕使鬼虎所授之步法,足下一扭,身形急轉,步法雖然生疏,
卻已可貼著巨熊的身軀趕到其後!本來鬼虎不便於行,巨熊若要襲擊他實易如反掌,但
聶風既然急竄,撩起它的獸性,遂發足窮抓聶風。
    巨熊的行動雖不及聶風刁巧敏捷,但恃著身軀龐大,一步抵他四、五步,轉瞬間,
一童一獸追到洞口,此時鬼虎突又叫道:「左……十……步……」
    聶風心知鬼虎是在暗示些什麼似的,但究竟是指洞內左十步,還是洞外左十步?也
是不容細想,倉促間,惟有先奔出洞外左方!
    甫一奔出洞口,巨熊尾隨殺至,蒲扇般大的熊掌頓向其小腦砸下。存亡之間,聶風
不顧一切遽施鬼虎的步法一轉,無意中同時使出聶人王的輕功。
    鬼虎的急轉步法本已能令自身意轉,如今意外地加上聶人王以快見稱的快步,快上
加快,轉上加轉,聶風霎時人化一陣旋風,這股旋風快如閃電,就這樣貼著沿左雪壁前
卷十步。





    聶風旋到十步之位,還未及弄清楚自己適才為何會身化旋風,已驚已眼前是一片絕
壁盡頭,更未見有任何異狀,猜疑暮莫非是右十步?當下暗叫不妙,與此同時,那頭巨
熊正向聶風所站的十步之位撲來,聶風身後就是絕壁,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巨熊攫著!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聶風走投無路,把心一橫再度急旋,身形又如旋風般反向巨熊
脅下空隙衝去!
    「嗖」的一聲,聶風也沒料到自己會如斯的快,居然輕易衝過巨熊脅下,旋至其身
後七步以外。
    同時間,巨熊衝勢難收,已踏在適才聶風所立的十步之位,驀地「隆」然巨響,巨
熊足下的雪地赫然崩塌,露出一個寬若六、七尺的大穴,巨熊腳下驟空,再無立足之地,
霎時,龐大的身軀便直墮深穴之中,聽其慘嚎之回音,這個洞穴似乎很深。
    很深,深不見底。
    縱使冰雪嚴寒,聶風仍難免抹了一額汗,幸得先前鬼虎早傳他步法,否則單以聶人
王的輕功,根本無法可引這巨獸墮地洞穴。
    他再步近洞穴細察,但見雪下藏著一些枯枝,猜想鬼想可能於偶然下發現這個深不
可測的洞穴,遂以枯枝編成一個縱橫交錯的樹網,並將之架在穴上,當冰雪愈積愈厚時。
洞穴表面便形成一片薄薄的雪地,僅可容人踏過而不裂,倘若遇上龐大的野獸,勢必難
以負荷而倒塌,顯見是個陷阱!

    聶風深深吁了一口氣便跑回洞內,鬼虎已閉目調息。
    聶風問:「叔叔,你早知此帶有這巨熊存在,因此傳我步法?」
    鬼虎「嗯」的應了一聲,繼續道:「還要……兩天,我……才……痊癒。」
    他說著張開眼睛,用枯枝在地上畫了一些圖像。
    看清一點,鬼虎畫的竟是一些熊、狼的圖像,當中更有三十六點穴,聶風不由一愣:
「穴位?這是野獸的穴位,猛獸也有穴?」
    鬼虎無言點頭,這兩天內他能否順利痊癒,便要看聶風如何應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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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2:45 |只看該作者
但在這剎那之間,聶風已把此人的臉瞧得一清二楚,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張臉,令人一邊看一邊心跳,卻並非美得令人心跳,而是醜得令人心跳!
    這張臉,依稀是個男的,然而這張臉,可還算是一張人臉?
    這張臉,像獸,像夜叉,像鬼,卻絕不像人!
    不應說不像人,而是根本便不是人!
    這張臉似曾遭火灼,糜爛不堪,某些臉肉像會隨時掉下來般,可怖非常!聶風的心
雖然狂跳不休,同時間,忽然感到擁有這張臉的人一定極不好受,誰都無法容忍的醜陋,
去到哪也會被排斥到哪,難怪此人甘願活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
    這漢子一直情不自禁地向後退,終於退至兩個雪丘間的塊積雪山壁,已是退無可退,
聶風見其如此愴惶,為要表明絕無惡意,正欲踏前一步解釋,誰知那漢子霍地舉掌欲劈,
欲要阻止他再行步近!
    聶風惟有止步,道:「叔叔,我並非存心冒犯,只是……一時好奇……」
    這理由連聶風自己也感牽強,深覺自己適才冒昧,確是傷害了此人自尊,不期然對
眼前之人憐惜起來。
    那漢子從指縫中窺視聶風,只見這孩子雖遭阻嚇,但並未懼怕離去,相反小臉上流
露的竟是一片憐惜之情,漢子雙目不由得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古怪眼神!
    就在二人互相呆視之際,不遠處驀地傳來人聲,似有人正向這邊步近,那漢子見有
其他人等,更是發了狂般撞開聶風往前疾奔,瞬間無影無蹤!
    聶風心忖,自己一個小孩獨留在孤寂雪地未免使人生疑,且未知來眾是何方神聖,
也是不便露面,遂也隨即匿藏於兩丈外的一塊大石之後。
   
                  ※               ※                 ※

    只見來著一行四人,三男一女。
    為首一男年逾四十,身材魁梧,眉吊劍,不怒而威,一派尊貴風範。
    站在第二的漢子卻甚矮胖,但眉目與首男頗為酷肖,似是兄弟。
    二人腰間均有佩劍,劍柄及劍鞘俱是真金所鑄,一望而知系出名門!
    另外一男約莫三十來歲年紀,雖然手執單刀,一身獵戶裝束,但仍掩不住滿臉秀氣,
面如冠玉,整個人看來竟帶著七分懦弱之色。
    站在其身畔人村女打扮之女子卻是美得驚人,但見她杏臉朱唇,柳腰娉婷,嬌軀在
風雪中柔若無骨,觀其外表實與那俊男天造地設,極為匹配,然而眸子隱見憂色,心事
重重。
    聶風在石後暗中窺視一干人等,心想這雙男女雖然美極,畢竟只是尋常的獵戶和村
女,與那兩名腰掛金柄佩劍的江湖漢子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四人怎麼會走在一遭?
    眾人本是向前進發,當步至距那四個虎頭五丈之遙時,那矮肥漢子突然奇道:「咦?
大哥,你看!」說時指著那四個虎頭。
    那魁梧漢子原來是那人胞兄,不禁朝其弟所指一望,即時眉頭大皺。
    那面如冠玉的獵戶卻像如獲至寶一般上前細看,一面看還一面念著木條上的血字:
「大貓、二貓、三貓、四貓……不錯!風大俠,是我義兄干的!」
    他這句話是向魁梧漢子而說,魁梧漢子其實是一度顯赫江湖之風月門第三代門主—
—風清鷹,矮肥漢子則是其弟風清和。
    風月門原是江湖十大名門正派之一,可惜時移世易,至今已經式微,早淪為江湖一
代大幫天下會之旗下!
    此時,風清鷹忽向那面如冠玉的漢子問了一句使聶風難以置信的話:「泠玉,你怎
確信這人定是你的義兄——鬼虎?」
   
                  ※               ※                 ※

    泠玉?
    鬼虎?
    躲在石後的聶風當場一怔!
    想不到眼前這個面如冠玉的獵戶居然會有一個如斯貼切的名字——泠玉。
    而自己適才所遇的那個如鬼似虎的漢子,當真喚作——鬼虎?
    觀乎二人一俊一丑,直有天淵之別,很難相信他們會拉上義結金蘭兄弟關係!簡直
難以置信!
    只是,世情大都荒誕,每多如此。
    更令聶風難以置信的世事還在後頭。
    泠玉答道:「風大俠,我不是早向你提及的嗎?我和義兄鬼虎本是在這雪嶺下村莊
長大的尋常村民,十三年前他神秘失蹤,直至半月前我來此人跡罕至的雪嶺狩獵,慘被
一群猛虎追襲,傷重欲昏時卻見一人出現喝止群虎,醒來後已身在家中,我認得,那個
人便是我的義兄鬼虎,他不知於何時已故地重回。」
    風清鷹道:「即使你真的被你義兄鬼虎所救,也並不表示這個虎墓是其所立!」
    泠玉道:「風大俠你有所不知,當日我義兄喝止那群猛虎時,它們居然馴服如貓,
如見故人般蹲伏於他腳下,故我深信這個視虎為貓,為虎立墓的人必是我義兄無疑。」
風清鷹微微點頭,似覺有理。
    聶風亦深表認同,他曾聽見那醜如厲鬼的鬼虎為虎而泣,可見人虎情深,為虎立墓
絕不稀奇。
    此時肥矮的風清和插嘴道:「我有一個疑問,從來猛虎兇惡食人,為何會甘願馴服
於鬼虎腳下,且成為他的朋友?」
    泠玉解釋道:「我義兄生來指力驚人,十歲已可一爪破壁,失蹤後或許更學得不凡
本領,故能以武馴服猛虎何足為奇?至於為何猛虎會與之為友,我想大抵因他天生其貌
不揚,那回我見他的臉越來越醜,怪可憐的,可能那些老虎同情他,又或許誤認他是同
類吧!」
    泠玉邊說邊露出一絲得意淺笑,像是幸災樂社禍,接著斜睨他身畔那名美貌女子。
    那女子本來默默不語,乍見泠玉笑臉若此,芳容陡變!
    聶風也覺心寒。這個泠玉既然為其義兄所救,也應感恩圖報才是,如今卻反而笑談
自己義兄的醜陋,未免薄情寡恩,不期然憤憤不平!
    幸而已有人代抱不平,只見風清和贅肉橫生的臉上驟現一絲輕蔑,冷言譏道:「我
倒覺你義兄鬼虎也非可憐透頂,相反能夠得到猛虎同情,與虎為伍,總較遇人不淑為佳,
有時候,與人為伍未必儘是好事!」
    何謂遇人不淑?泠玉是聰明人,怎會聽不出他話中含意,登時俊臉一沉!
    在旁的風清鷹忙向風清和使個眼色,似乎因他兩兄弟尚有事倚仗泠玉,故示意其弟
別再出言相激,但風清和心中有話恍如骨鯁在喉,衝口而出道:「你義兄救護你,你明
知我兩兄弟此行尋他來意不善,卻願以白銀一萬兩的酬金帶我倆來此找他,你這個當義
弟的倒是對他孝敬得很,真是義薄雲天!」
    此語一出,泠玉隨即滿面通紅,那美貌女子反露出欣慰之色。
    暗裡竊聽的聶風更想拍掌叫好,這個肥矮漢子雖自稱對鬼虎不利,也會為他說句公
道話,這漢子倒很耿直,只不知他兄弟二人為何要與鬼虎為敵?
    同是姓風,風清鷹見其弟出言不遜,制止道:「二弟,不得無禮。」
    風清和道:「不是嗎?大哥,這種人倒是十分罕見!」
    風清鷹道:「二弟,難道你忘了我們為何而來?我們此行必須找出鬼虎,再從他口
中探問其主人墓穴所在,不要節外生枝!」
    風清和聽罷仍是不忿,道:「大哥……」
    風清鷹惱其北冥頑不靈,不俟他再說下去,逕自搶著道:「二弟,我問你,你可還
記得父親因何而死?」
    風清和聽其兄提及父親之死,知其動了真氣,遂低下頭道:「記得……」
    風清鷹鐵青著臉:「是嗎?那你再說一遍,讓我知道你多年來未有半點遺忘!」
    風清和腆道:「八年前,鬼虎主人在武林正如日方中,後來其餘九大名門正派硬要
我們風月門聯手圍剿他,爹便囑咐我倆留守風月門,自己則去出戰。一眾人等遂乘鬼虎
主人單獨路經黃山時撲出截擊,豈料他不畏不懼,不作任何辯駁便與十大派盤腸血戰,
三日三夜後,十大派全軍覆沒,父親亦在此役中傷重而死……」說罷一臉惻然。
    聶風暗裡卻想,所謂名門正派也不外如是,以眾凌寡,真是枉稱英雄好漢。又想鬼
虎的主人竟獨自力挫十大門派,豪氣可想而知,可惜天妒英才。
    風清鷹道:「好,只要你記得便好!當年我倆羽翼未豐,況且仇人武藝高絕,惟有
苦練劍法以待他朝親手報仇!誰知睛天霹靂,同年歲暮,仇人死訊傳遍江湖。二弟,你
可記得八年前我倆得知他死訊後何等失落?」
    風清和怎會忘記?他倆大仇未能親報仇人卻死,那年過了一個很淒慘的年頭。風清
鷹繼續道:「好不容易才查悉其僕鬼虎八年前在主人身故後便回鄉,並探知其家鄉就在
此帶,然而在這八年之內,我倆多番搜尋此帶村落仍然不獲,料不到鬼虎會匿居在這不
應是人活的雪嶺之上,幸得泠兄弟意外地發現了其行蹤,難得他還趕來報訊!今日我們
並非必要殺鬼虎不可,只希望從他口中探知其主人葬身何處。若仇人真的死了,便拿其
屍首回去祭亡父之靈,若然未死,父仇當然非報不可!」
    風清和亦深明其兄報仇心切,但他一直懷疑其兄找著鬼虎後將會如何將之逼問。無
論用何種方法,此舉一早就不應該,若非風清鷹時刻以父死相逼,他亦不會跟其一起前
來,便何況心中對泠玉此人終究不屑,故兀自堅持:「大哥,父仇固然不共戴天,但若
靠不義之徒來達致目的,恐怕……」
    一語未畢,忽聽得泠玉笑道:「風二俠此言差矣!我看你對在下成見之深,實不亞
於我身旁這位杞柔姑娘了。」
    好一個泠玉!雖然適才遭風清和氣至面紅耳赤,不消片刻即回復態度自若,臉露輕
松微笑地斜瞥身旁那名女子。
    這女子原來名為杞柔?聶風心想,好溫柔婉麗的一個名字!好溫柔的一個人!但聽
得泠玉侃侃而道:「這位杞柔姑娘本與在下及鬼虎青梅竹馬,情誼甚深,自他於十三年
前失蹤後,她一直苦候我義兄歸來。故這次我帶你倆登此雪山尋我義兄,她亦甚為齒冷,
遂也跟來看個究竟。不過風二俠和她有所不知,在下此舉實另有苦衷,唉!看來今日不
說不行了……」
    泠玉一語至此,當下搖頭歎息,狀甚無奈。
    那一直沉默不語的杞柔終於按捺不住,冷冷道:「苦衷?出賣義兄也有苦衷?」她
不單人如其名,聲音也如其苦,冷中隱滲溫柔。
    泠玉訕訕地笑道:「柔,你記否七日前村中發生何事?」
    杞柔愣愣道:「你是說老李一家七口被殺之事?」
    泠玉點頭:「不錯!眾所周知,老李髮妻早死,他自身年僅四十多歲,膝下六名兒
子全是廿來歲之壯丁,可是一家七口在七日前卻被神秘屠殺,腸穿肚爛,死狀恐怖非常,
村民盡皆不知行兇者到底是誰!柔,你又可知道是誰下的毒手?」
    杞柔搖了搖頭,柔若無骨的身子打了一個寒顫,像有預感泠玉將會說些什麼。泠玉
道:「那晚碰巧我想找老李的兒子們賭幾手,誰料剛步至其家門,卻見大門虛掩,屋內
傳出連聲慘叫,我急急從門隙一看,只見屋子內正有一散發漢子用刀把老李一家斬殺!
那人雖背向我,我亦仍感到他意態瘋狂,手中刀森寒勝雪,老李等人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便被殺個精光,那人跟著衝門而出,我慌惶躲到屋畔的草叢中窺視,你猜從屋內衝出來
的人是誰?」
    泠玉言罷側頭看著杞柔,她的臉越發蒼白。
    在石後的聶風不禁暗暗推詳:「散發、瘋狂、刀寒勝雪,這人若非我爹又會是誰?
唉,想不到爹早於殺虎前已在村內屠殺一番!爹,你到何時方會回復本性,與風兒重過
從前的生活啊?」
    念及往昔一切再難自復,小小的心靈不由得一陣黯然。
    此時泠玉見杞柔默不作聲,又見風氏兄弟目露好奇之色,便道:「你們既然不猜,
我也不想再將此事隱瞞,殘殺老李一家的兇手是——」他語音稍頓,環顧眾人表情,只
見三人全在屏息靜氣,遂一字一字的道:「我的義兄——鬼虎!」
    此六字甫一出口,杞柔蒼白的臉恍如無血,風清和的肥臉所泛起的驚訝更不比其兄
遜色,但他們三人俱非最震驚的人,最震驚的人是聶風!
    不,絕不是他!只有聶風的心頭最清楚明白,這個冷血兇手是他的老父聶人王!泠
玉所說的全是謊話!他為何要如此誣陷自己義兄?
    杞柔那雙明亮的眸子頓呈灰蒙起來,她呆了半晌,終於淒惶的搖頭道:「不,不會
是……他!我……等了他十三年,他絕不是那樣的人!玉,是……你看錯了,是你看錯
了……」她反反覆覆說的都是這些話,顯見已六神無主,芳心紊亂!
    泠玉道:「柔,我也不想這是真的,可是事實卻鐵一般擺在眼前!他既殺光老李一
家,難保他朝不會屠殺全村,屆時只會殃及無辜,故這次我甘願背負出賣義兄之罪名助
風大俠二人上山,也是為了村民設想,希望借風大俠二人之力將其擒下,必要時我會親
手把他剷除!」
    好一句「親手把他剷除」縱是小小年紀的聶風對泠玉也鄙夷已極,這個不忠不義看
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還在假裝大義凜然,仗義除奸,簡直厚顏無恥!
    三人聽罷泠玉所唱的這聲獨腳戲,風清鷹立時一拍風清和的肩膊,笑道:「二弟,
你如今總算明白底蘊了吧?其實單看泠兄弟一臉正氣凜然,便知其絕非如你所想般賣兄
求榮!我倆此行雖僅為探知仇人墓穴而來,但若見人殘害弱小,我們身為持劍衛道之士,
亦好應挺身而出,為民除害!」
    所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風清和心忖自己大哥為何愈活愈糊塗了?他雖覺泠
玉那番義正辭嚴的說話有點不妥,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辯駁。
    泠玉見杞柔芳心大亂,也不介意風氏雙雄在旁乘虛道:「柔,話說回來,正如風大
俠所說,鬼虎可能已於八年前回此雪嶺匿居,此處與山下村莊僅是高低之隔,他無論如
何也應回來見你一面,可是他沒有!顯見你在他心中早已不復重要,枉費你白等了他十
三年……」
    十三年?聶風不禁暗中讚歎,這個杞柔姑娘能苦候鬼虎十三年,足見情之所鐘,倘
若自己娘親也能對爹如此,就不會把聶人王害至「人不像人」的田地!
    杞柔一聽泠玉之言,鬱鬱不樂的她倍呈悲慼,道:「鬼虎這樣做……必定有他的原
因!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泠玉道:「他當然有他的原因,因為他早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杞柔不給他把話說完,先自否定:「不!不會的!」
    泠玉卻鍥而不捨:「不會?他既把你忘掉,你又何須再死心塌地的等其回來?更何
況,他已變得醜陋異常,今日我攜你一起上山,就是要你瞧清他的真面目,好叫你對他
死心!」
    泠玉為何要杞柔對鬼虎死心?一旁的風氏兄弟也屬過來之人,這種男女情結,倒算
略懂一二,暗處的聶風因曾目睹雙親情親,亦明個中緣由。當然,最清楚明白的還是當
事者杞柔,她那雙令人迷醉的眼睛怔怔的看著泠玉,泠玉的心意,她是最明白不過的!
    可是縱然她明白又如何?由始至今,她對泠玉那張俊美不可方物的臉孔從未有半分
動心!緊緊繫於心頭的,僅是相貌平庸,甚至可以說得其貌不揚的鬼虎!
    她堅定的道:「無論他變得怎樣醜陋,我仍會等他回來,我一定會等他回來!」
    泠玉道:「那你未免太低估他那張醜臉了!你知道嗎?他的臉簡直無一完膚,不堪
入目!試想想,他臉上的肉會隨時掉到你身上,宛如厲鬼一般,只怕你未走近已被嚇昏,
又如何再續前緣?」
    泠玉危言聳聽,杞柔卻並未為其所唬,她猶自搖首:「不!我絕不相信這是真的!」
    泠玉眼珠一轉,道:「好!既然你不信我,我如今就設法引他出來,讓你仔細看個
清楚,你可別怪我對他心狠!」
    杞柔一愕,風清鷹猝聞泠玉信心十足,不期然道:「泠兄弟,你看來胸有成竹,不
知有何妙法可把鬼虎引出?」
    泠玉指著那些虎頭後的四根木條,道:「風大俠,你瞧!這些木條上的血字仍未凝
結,顯見新書不久,我看鬼虎還未去遠,也許一會仍會折返,又或許,他根本一直躲在
附近窺看……」
    泠玉說到這裡,風清鷹與風清和不由得遊目四顧,在茫茫風雪之中,像有一雙陰森
鬼眼暗暗監視眾人,且早已看透了此番人情險惡,怨恨難平……
   
                  ※               ※                 ※

    泠玉看了看依舊愕然的杞柔,嘴角泛起一絲笑意,接著道:「倘若他真的在此附近
的話,那麼,這個方法可能奏效!」
    說話同時,泠玉驀地揮舞手中刀向其中巨虎之頭劈去!
    「刷刷刷」之聲不絕於耳,泠玉當場把那個巨虎頭顱劈個稀爛,瞬間血肉模糊!
    風清鷹及風清和雙眉一皺,倒未想過這會如此落刀。聶風則心知泠玉所料非虛,他
早以冰心訣聽出鬼虎仍在附近。
    泠玉正欲從地上拾起另一虎頭,杞柔連忙上前拉著他,勸阻道:「玉,別這樣!你
這樣做如何對得起鬼虎?」
    泠玉用強甩開她的手,道:「柔,我今日所作全為村民安危,出師有名,別再嚕嗦
不完!」
    杞柔還想拉扯泠玉,忽覺腰際被人一點,頓時渾身發麻,動彈不得,癱倒地上,原
來是風清鷹怕她糾纏不休,遂出手制其麻穴。
    風清鷹道:「杞柔姑娘,此刻務以大局為重,此番出手實是逼不得已。」
    接著轉臉對泠玉道:「泠兄弟,請快動手!」
    泠玉也不遲疑,向風雪中吆喝:「大哥,我知你就在附近,我如今高呼三聲,若你
不想看著你其餘虎友的頭顱被劈成肉醬的話,就乖乖的出來見見大家,否則,莫怪我—
—刀下無情!」
    一邊喝一邊已提起另一小虎之頭,繼而高呼:「——一」週遭未有任何動靜,風氏
兄弟互望一眼,各人緊握劍柄。







   「二」泠玉眼看四方,其實他自己的掌心也在冒著冷汗。
    聶風卻在琢磨,到底鬼虎會否為救虎頭而現身?他忽然感到自己父親殺掉鬼虎的虎
友,他很應該代其父為鬼虎他點補償,可是風氏兄弟顯非庸手,他若出手相助,恐怕一
被發現後勢難全身而退。
    就在此時,冷玉終於吐出第三個字:「三」跟著手起刀落,狠狠向小虎頭顱砍去!
    聶風暗嚷不妙,情急之下,也不再顧慮自身安危,抓起一因雪便猛擲向泠玉的刀鋒!
    其時聶風的內力雖然尚淺,但適才見泠玉劈虎頭的手法僅是一般獵戶的皮毛功夫,
窩囊得很,和其義兄鬼虎的身法簡直差以千里,這一擲定可將其刀勢遏止!
    「噹」的一聲,不出聶風所料,泠玉手中刀頓被震脫!
    可是同一時間,風清鷹與風清和已辨知方向,閃電拔劍向聶風所在殺去!
   
                  ※               ※                 ※

    金色劍柄!
    金色劍鞘!
    就連劍鋒也是金色!
    他兄弟倆可有兩顆金色的心?
    頃刻之間,白茫茫的雪地彷彿被兩根金箭劃過,箭速快若奔雷!
    聶風心知行藏敗露,身形急退,正要回走,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他縱有不錯之輕功
底子,卻並不慣於踏雪,一個踉蹌滑倒地上,甫抬首已見風氏兄弟破空而至!二人在撲
眼風雪中依稀見有一團人影,風清和因始終未能瞧清人影是誰,本想收劍,豈料雪地實
在太滑,劍勢在倉卒間根本無法可止!
    風清鷹則心想出手之人非鬼虎莫屬,不由分說,刺中再說,劍勢益超狠烈!
    兩柄金劍分別朝聶風左右雙臂刺去,劍速之快,顯見二人是一等一的高手,聶風根
本未及站起,如何能避?
    眼看他的兩條臂膀必遭二劍廢掉當場,驀地,一聲刺耳尖嘯響起!
    這聲尖嘯有如夜鬼啼哭,聽得人好生心寒!
    與此同時,一條人影突如流星般撲至,雙手一抓,緊硬如鐵的雙爪立把聶風一把抽
後,風氏兄弟之雙劍頓時刺進雪中。
    那人更把雙足向前一蹬,剛好踏著風氏兄弟之金色劍鋒,接著借劍身柔韌之反震力,
雙腿一彈,一個「鯉魚翻身」,抱著聶風落到丈外。這一下連串動作,功夫乾淨利落,
可見來者身法詭奇快絕!
    風氏兄弟定神一看,只見來人奇醜無比,天下間除了一個「鬼」字以外,相信已沒
有別個字可以形容他的醜陋,當下明白眼前是誰,齊聲高呼:「鬼虎?」
    泠玉已在旁緊張大叫:「不錯!是他,他就是我義兄鬼虎!」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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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1:34 |只看該作者
第04章 鬼在哭
    眾生必死。
    然而死後的眾生,到底所歸何處?
    五經之一的禮記曾載,眾生死後盡皆歸土為「鬼」。
    佛說,眾生死後必須投生六道,其中一道,曰之——鬼。
    由此可知,「鬼」,原出於人,可是人卻怕鬼,甚至比虎猶甚。
    其實,鬼是否一如傳說般可怕?抑是可憐?可悲?
    當一個生不如死之時,他寧願繼續做人?做虎?還是做鬼?
   
                  ※               ※                 ※

    聶風呆呆看著聶人王那張凶暴的臉,他的臉此刻儼如一頭張牙舞爪的瘋獸,像是把
世間萬物全都吞噬,撕碎。毀滅!
    再看其手中雪飲,亦在散發著它主人相同的光芒,它不需飲恨,它的刀鋒已飽飲鮮
血,雪中之血!
    聶風只覺父親的眼中有一股無法想像的恨意,可是未及細想,一陣凜冽的北風掠過,
挾著滿天飛雪,向他矮小的身兒刮過來。
    任其意志如何堅定,奈何小小的生命,如何敵得住天威?在風雪宰割之下,聶風不
由得哆嗦而抖。
    但眼前的聶人王絕對不會任從宰割,他一直只宰割萬物!此際他身上雖然衣裳衫單
薄,但在刺骨的寒風中,一雙厲目流露的意志比虎更為頑強,他冷冷朝聶風顫抖著的身
子一瞥,霍地揚起雪飲,狠狠把那頭虎屍的腔腹剖開!
    熾熱的鮮血仍未冷,聶人王一手挖出當中虎心,側頭以厲聲對聶風道:「血腥可暖
脾胃,別發抖,吃掉它!」
    虎心仍在淌血,心脈糾纏,就像他自己那一顆曾一度為情滴血的心,恨不得與顏盈
繾綣一生,可惜情深緣淺,綿綿心意頓化恨鎖情枷,自拔無從!
    聶風雖已習慣血腥場面,惟血淋淋的虎心送近眉睫,瞧著也沉毛骨悚然,連忙搖頭
道:「孩兒不喜血腥!」
    聶人王乍聞兒子拒吃,雙目怒睜,冷哼一聲,忿然運腿踢起地上積雪,猛濺向兒子
臉上!
    聶風只給冰雪濺得頭昏腦脹,聶人王乘勢抓其長髮強扯向後,聶風逼得小頭一仰,
其父已不由他同意與否,硬把那顆虎心向其小嘴塞下!
    聶風急欲閉口不納,聶人王喝道:「吃過虎心,便是鐵錚錚的硬漢子,再無懼風吹
雪打,快吃!」
    然而虎心碩大,縱是大人也無法一口嚥下,何況是個小孩?霎時間,聶風被虎心塞
得透不過氣,滿嘴滿臉都是血!
    虎血腥臭無比,聶風一陣噁心,嘔吐大作,就連被塞進一半的虎心亦給吐出來!
    聶人王眼見虎心落地,雙眉倒豎,暴喝:「小子,你果真和你娘一樣不識抬舉,把
心肝看作狗肺!」
    聶風聽其提及顏盈,私下不禁一酸。是的!他爹為娘親拋棄一切,對她的情意,她
確是毫不領情!
    怔神間,聶人五突然騰身而起,手中雪飲赫朝聶風劈下,使的正是傲寒六訣第二訣
之——「冰封三尺!」
    傲寒六訣,每訣均含凌厲殺意,其中「冰封三尺」更是以刀法所散寒氣把對手動作
封鎖,繼而任已宰割、屠殺,威力驚人!
    聶風但見頭上白光閃動,雪飲未至,刀鋒寒氣已先至,冰封三尺所綻放的奪目寒光,
直教人瞧得——眼寒!
    身寒!
    心寒!
    聶風整個人更如同被凍僵一般,動彈不得,惟有眼巴巴瞪著聶人王的刀向自己劈下
來!
    卻原來聶人王這一刀並非要取其小命,刀勁僅劃衣裳而過,聶風身上渾無半分刀傷,
上身衣衫卻忽然隨風片碎!
    聶風為之一愕,他也曾旁觀父親練刀,深明他的刀法素來極盡凶殘,豈料用勁之巧
及拿捏之準繩,亦達神而明之的超凡境界。當今天下,若論刀法,誰人能出其右?
    聶人王著地同時,已自嘿嘿而道:「如今漫天風雪,你又身無寸縷,若還不吃下那
顆虎心,我看你仍能逞強多久?哈哈……」說罷縱聲狂笑。
    狂笑聲中,忽地傳來一陣「嗚嗚」低鳴,但見洞內正爬出數頭小虎。
    小虎們甫發現地上虎屍,急忙上下班前圍著虎屍哀號,聶人王一瞥數頭小虎,登時
目露凶光,握刀之手迅即收緊,聶風驚見父親殺意暴湧,私上暗叫不妙……聶人王倏地
彈跳而起,叫道:「斬草要除根!」說著向數頭小虎力砍而上!
    就在此間不容髮之際,一股森寒氣勁從後撲來,聶人王心中一愣,連隨回刀擋格。
    「噹」的一聲!來勁在雪飲刀鋒上激烈迸射,卻僅是聶風擲來的一團小雪球,聶人
王一頓之下,聶風已飛快橫在小虎跟前,張手攔阻道:「爹,別要殺它們啊!」
    聶人王感到適才雪球襲來時帶著一股獨特內力,訝然道:「好小子!想不到你僅憑
偷學,已學得此等內力!但單憑你這點微未道行,如何來管老子的事?」
    聶人王一邊說一邊舉掌欲摑聶風,聶風為著那數頭小虎的安危,居然舉臂就格,小
臂上且是內氣充盈,一時間,父子倆宛如仇敵般對峙。
    聶人王怒不遏,吼道:「啊,你是吃了豹膽熊心,竟敢阻我?」
    聶風滿臉無奈,哀求道:「爹,它們死了至親,求你放它們一馬吧!」
    聶人王道:「呸!世上儘是背信輕諾之畜生,禽獸更是無行!全都該殺!」
    聶風正待出言相勸,不虞小腿一痛,定神一看,原來那群小虎目睹巨虎慘死,不知
就裡,見人就咬,聶風右腿頓遭咬了一口!
    聶人王嘿嘿笑道:「看吧!這群畜生全都像你娘親一樣忘情負義,你今日厚待它們,
它們總有一天會反噬你!」
    聶人王一句說話,聶風的心立時痛得像抽搐一般!他並非為那群小虎恩將仇報而感
到心痛,而是在痛惜父親的命運!
    這世上有一種恨,喚作「悔恨」!當一個人被自己最愛遺棄,甚至反噬反擊的時候,
內心怎能不悔?怎能不恨?
    他也曾如此地呵她護她愛她寵她,直至最後,她竟然逼他恨她!
    真是悔不當初,但願今生今世,從來也沒有愛過她!
    但願今生今世……
    悔,令聶人王難以自控!恨,更令聶人王遷怒天下萬物。
    悔恨焚心,聶人王再不對兒子有半點留情,他忽然運腿向兒子一踢!
    這一腿力貫千斤,聶風根本無法閃避,「啪」的一聲巨響!小身兒頓被聶人王踢飛
丈外,倒地後且翻滾數周方止,受創非輕!
    聶人王暴吼道:「天下間沒有人能阻老子!」接著高舉雪飲,再向數頭小虎劈去!
    聶風強忍痛楚高呼:「爹!」
    然而,普天之下,又有誰可制止聶人王這無情至絕的一刀?
    沒有人!
    「刷刷刷」的數聲!幾頭小虎立被斬至支離破碎,其中一頭的頭顱更滾到聶風面前
不過數寸,小虎的眼睛仍未合上,它看來比聶風更年輕……
    到了這個地步,聶風已救無可救,一顆淚珠沿著他的臉龐滴到小虎的眼睛上,虎目
隨即合上,像已感受到他那顆曾竭力相救的心,雖死無憾!
    淚熱,心更熱!
    聶風心力交瘁之下,一口氣接不上來,鮮血從口中「嘩啦」噴出,終於昏了過去。
    昏去之前,還聽得聶人王瘋狂而殘酷的笑聲。
    「倒下了就必須自己站起來,沒有人可以幫你,就連你老子也不會幫你!」
    可是,聶人王自己又如何?
    他為情而倒,是否能夠再度站得起來?
   
                  ※               ※                 ※

    風雪依舊咆哮!
    皚皚白雪不斷打在聶風的身上,早把其大半個身子埋在雪中,但他仍然知覺未復,
若再如此下去的話,他的血勢必凝結成霜,小命不保!
    聶人王卻已坐到那頭巨虎的虎穴洞口,且生了一堆小火。巨虎一家大小既命喪其手
上,當然雀巢鳩佔!
    洞口僅距聶風不及兩尺,委實不遠,但聶人王雖見兒子危在旦夕,卻始終無動於衷,
漠然如故,只是以雪飲串著虎屍燒烤,看來煞是專心。
    他是真的對親生兒子如此心狠,還是在他瘋狂的心中,也想看看聶風有多大能耐?
    聶風並沒有讓其久等,他那雙被雪覆蓋的小手驀地緊握為拳。他,並沒有因此死去,
他終於甦醒過來。
    聶風隨即嗅到從洞口傳來的陣陣烤肉之香,此際他正饑寒交逼,倘若還沒有東西下
肚,必在此地僵斃無疑。
    堅強的求生意志,驅策著聶風再站起來,蹣跚地、一步步地向洞口走去。
    虎穴之中,正有一頭比猛虎更可怕的野獸在等待著他!
    聶人王甫見兒子步進,雙目閃現一股異樣光芒,是嘉許?還是火光在其眼中的倒影?
    他的臉看來已沒有先前那樣猙獰,每次殺戮之後,他的情緒都會稍為平復。
    聶風坐近火堆,一邊擦掌一邊呵氣,企圖就火取暖。
    他這才發覺聶人王原來已把四頭虎屍搬了進來,虎皮亦早被剝下,虎頭則留在洞外,
聶風更發覺正給雪飲患著燒烤的赫然是條小腿,一條小虎的腿!
    聶風內心不禁一陣惻然,雖雲猛虎嗜食人畜,但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又何來人畜
給這數頭老虎殘害?它們其實不必慘死。
    小小的心靈忽地感到,倘若適才他比聶人王更強,這些老虎便不用無辜慘死。不錯!
只要他比聶人王更強……
    就在此時,聶人王把一張虎皮向他當頭仍雲,道:「披上它!」
    聶風如言披上虎皮,驟覺暖了不少。
    聶人王再從地上撿起那個聶風曾反吐出來的虎心,遞給兒子道:「不想凍死就快吃
掉它!」
    言罷臉上露出一絲試探的獰笑。
    虎心未經火烤,依然腥臭無比,聶風無言地望著那顆虎心,霍地一把接過,大口大
口的嚙吃起來。
    眼見兒子毫不考慮便大吃虎心,聶人王霎時滿臉失望之色,鄙夷地道:「呸!好窩
囊!剛才你不是寧死也不要吃,如今又為何改變主意?你怕死?」
    反問之間聶風竟把整個虎心吃個精光,跟著緩緩抬首,圓圓的眼睛綻放一股凌厲光
芒,不比聶人王的雙目遜色,道:「錯!」
    一個「錯」字,聶人王不由冷笑一聲。
    聶風道:「我吃虎心,只因我知道自己絕不能死,總有一天,我會比你更強,我要
擊敗你,阻止你再瘋狂的殺戮!」
    總有一天?
    聶人王一怔,他料不到兒子小小年紀,居然會口出豪言。
    他哪會想到聶風雖年僅十一,但家破後五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涯,早使他學懂了許多
尋常孩子學不懂的東西。
    當大人們都自私地不負責任,為著自己愛惡或痛苦而忽略孩子時,那麼,也就只好
被逼迅速長大,適者生存。
    聶風眼中的厲意未減,續道:「不單要阻止你,我還要阻止天下間所有濫殺無辜的
人!」
    這番話才是真的有志氣,真正的男兒本色!聶人王聽罷登時一樂,狂笑聲響徹雪地,
道:「好!不愧是我北飲狂刀之子,有種!」
    誰知聶風倔強地道:「不!你不是我爹!我爹早已隨娘親一起死了!」
    這句說話一針見血,聶風說來也覺心痛。
    是的!五年前的聶人王確是一個尋常的。安於現狀的父親,可惜北飲狂刀與雪飲再
生之時,也正是聶人王的未日!聶風一直熟悉的父親早已含恨而終!
    聶人王被這針狠狠刺中,頃刻怒火中燒,口中像要噴出熊熊烈火把兒子燒為灰燼,
他用力抽扯聶風的長髮,恨不得將之一手抽光,高聲嚎叫:「小子!你瞎扯什麼?你敢
再說一遍!」
    聶人王喝聲如雷,聶風卻毫無畏色,心頭有話不吐不快,果真一字字地再說一遍:
「我說,我的爹早隨娘親死了!」
    難得他父子仍念念不忘顏盈,嘴邊還不斷提著她,好一個顏盈,雖然負情棄子他去,
卻經常「榜上有名」,真是音容宛在,可見她對他倆傷害之深。
    聶人王聽聶風提及顏盈,怒上加怒之下,本應即時發作,然而他沒有!
    但見他素來獸性畢露的臉孔於此瞬間陣紅陣青,陣紫陣白,顯見被這一激之下,平
復的腦海又再次波瀾起伏,忽地把雪飲重重插在地上,人亦頹然跪倒,整個人陷於失常,
口中喃喃道:「不錯,聶人王已經死了,聶人王已經死了……」
    說著說著,嗓門漸漸哽咽,惘然落下了淚。
    聶風但覺老父神色異常錯亂,目光一片呆滯,混沌不堪,自覺適才出言確是重了一
些,歉疚之情油然而生,遂上前搭著聶人王的肩膊,輕喚一聲:「爹……」
    聶人王卻毫無感覺,繼續自言自語,跌入回憶的深淵中。
    五年經來,聶人王一直生人勿近,聶風還是首次與老父如此接近,他的手心可以感
到父親的身體如火灼般熱,足見他的血並未冷,在這個熱血漢子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把
他變為冷血嗜殺的狂魔?
    他太明白了,把父親弄至如斯模樣的,是那無法擺脫,深入骨髓的痛苦,是痛苦!
    聶人王的痛苦,聶風簡直感同身受,因為,他也是被顏盈拋棄的其中一個!
    他多麼想念娘親,每當記起她曾把自己擁進懷中的那股溫暖,他的心便在一下一下
的絞痛!
    是五年冗長的痛苦令他加速長大,是五年冗長的痛苦令他不得不領略人性!
    想到這裡,兩行淚已沿著他的小臉涔涔滴下。
    聶風定定的看著散發日漸枯白的聶人王,看著這個命途坎坷。半癡半呆的老父,清
澈透明的眼睛猝然流露一股像已看通一切痛苦世情的慧黠,一種近乎慈悲的慧黠。
    聶人王還在喃喃低語,倏地又抬起頭來,神色迷惘地聲聲自問:「聶人王既然死了,
那麼,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聶風赫見老父雙目又再湧起一種令人心悸的瘋意,額上青筋暴現,忽然猛用頭向洞
壁一下下地撞去,撞得血花四濺,聶風深覺不妙,正想拉著父親,誰知聶人王突又翹首,
仰天狂笑道:「哈哈!我記起來了!我是北飲狂刀,殺盡天下萬物的北飲狂刀!殺!殺!
殺!我如今立即去殺!」
    喊殺聲中,聶人王把雪飲從地上一抽而起,獸性大發地衝出洞去!
    「爹」聶風哭著大叫,聶人王又豈會被他輕易叫止?
    聶風情急之下,急忙站起追他,可是身子元氣未復,跑不了數步便一個踉蹌摔倒地
上,昏了過去!
   
                  ※               ※                 ※

    夜,深不可測。
    雪地的夜,更是深不可測,詭異地分著黑白。
    冰雪依然不分晝夜地漫天飄蕩,在那呼嘯的風聲中,似是夾雜著一些若斷若續的哀
鳴,宛如鬼哭。
    當中,可有一頭無家可歸,身世可憐的鬼。
    鳴聲如泣如訴,聶風是被這些鳴聲弄醒的。
    眼前是漆黑的夜,聶風勉力站起,緩緩步近洞口,只見撲面而來的都是風雪,聶人
王已不知去向!
    聽真一點,那些斷續的哀鳴竟是哭聲,淒厲非常,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莫非是那四頭老虎化作四縷虎魂,為自身之慘死而怨忿啼哭?
    聶風愈聽愈覺心寒,忙以冰心訣收攝心神,內心如同結了一層薄薄的冰,他靜靜的
聽,一顆心像在這咆哮的風雪中馳騁著,尋找著……
    這正是冰心訣獨妙之處,無論身處任何環境,皆能平定心神,靜聽萬物動向。可惜
聶人王習此冰心訣時年屆雙十,早已不復冰清,又何來天塌不驚之心?縱使持之以恆,
也是進境不大。但聶風自少更習此訣,加上天資聰敏,若單論冰心訣之修為,實比其父
猶有過之,即使是絕世高手,也未必能如聶風般在咆哮的風雪中耳聽八方。
    陡地,聶風小耳一動,腿亦立隨耳動,向雪地高處走去,似已發現了哭聲出處。
    由於負傷在身,聶風沒法走得太快,不過走了十丈開外,未見聶人王棄在洞外的四
個虎頭,也不知被積雪所蓋,不是因為……不期然心內一陣忐忑不安!
    這樣又走了廿丈路程,愈走愈高,幾達雪嶺之上,週遭且佈滿大大小小的雪丘,聶
風終駐足在一高約三丈之雪丘前,因為他已可清清楚楚聽得,哭聲仍傳自此雪丘之後。
    聶風好奇之下,盡量放鬆腳步潛到雪丘之後,接著,他就看見了一幕駭人奇景!
    原來並沒有虎的鬼魂在哭泣!雪丘之後,只見聶人王所砍下來的四個虎頭,竟被整
齊的排放在雪地上,虎頭之前,正有一個人背朝聶風盤坐。
    在這翻飛的風雪中,此人仍在專心哭泣,就連聶風步近亦未察覺,聶風心中一懍,
在此世上,竟然還有人會像聶人王般,獨居在這寸草不生的冰天雪地!
    這人身上的衣衫破舊異常,布條在冰雪中飄揚,宛如旗幟,一頭散發不讓聶人王的
散發專美,髮絲更長,更散,整個人活像一頭厲鬼!
    聶風正想再踏前一點,豈料甫一踏步,卻誤踏一雪窪之中,「撲通」一聲,待要抽
腳再上,那人即時驚覺,也不回頭看看來者是誰,身形急展,閃電消失於風雪之中!
    聶風為之一呆,此人身法快絕,料不到在此荒蕪雪地會居此異人!
    他沒有追,只是徐徐向那四個虎頭步去,發現每個虎頭之畔,均插著一根腐朽不堪
的木條,木條之上,赫然以血書著「大貓」、「二貓」、「三貓」、「四貓」八個鮮紅
的字!
    聶風但覺觸目驚心,這是虎血?還是人血?
    這個人竟會視虎為貓!眼前恐怖情景教聶風益覺好奇,於是便再靜心一聽,不消片
刻,便聽出此人匿藏於兩丈外另一個雪丘後。
    他慢慢地走近,一邊走一邊聽,發覺此人並沒再動分毫,似乎認為聶風僅是一個小
孩,根本無法可知其藏身何處,因此在雪丘靜立不動!
    聶風惟恐嚇怕那人,步履放到最輕最慢,他偷學自聶人王的輕功本是不弱,就在距
雪丘拐彎處數步之時,為要出奇不意,猝然加快步法,一個轉身,便轉到雪丘之後!
    那人怎料到一個小孩在大風大雪中會聽知自己所在,更沒料到他會如斯的快,倏忽
間要急退已來不及,終給聶風窺見全豹!
    那人見廬山真面被揭,霍然慌張失措,怪叫一聲,連忙一手掩面,另一手揮前示意
聶風別要再看,人亦向後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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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10:30 |只看該作者
第03章 父猛如虎  
    虎——
    全形似貓,身長約五,六尺,毛色黃褐,夾黑條紋,寒熱之地均有,性兇惡,嗜食
人畜,故屬猛獸類。
    如此獸,世人都驚之懼之,問世間,誰個不畏猛虎?
    也許,只有一種人不怕虎啖,這種人比虎更凶,比虎更猛!
    然而,世上可真有此等人物?
    抑或,此人根本便是一個瘋子?
   
                  ※               ※                 ※

    「當當」兩聲,兩柄利刃墮到地上,鮮血亦都灑滿遍地,像是寫下一紙血書。喪家
刀的老大袁京當場慘被分屍,操刀者僅是直接了當的一刀,便已把他從頭至腳左右劈開,
力道奇猛,甚至比虎更猛。
    老二袁正更不好過,他雖然未有即時氣絕,但胸腹已被刀深深剖開,鮮血從肚破腸
穿處泊泊流出,痛楚迅速蔓延全身,可是他卻不能在地上翻滾掙扎,因為,他所有的手
腳已經被砍斷!好凶殘狠辣瘋狂獸性的一刀!
    行兇才早已狂笑奔去,僅餘下死狀可怖的袁京,和那奄奄一息的袁正在此涉無人煙
的北地上。碧空無情,並未因他倆兄弟的慘遇而生絲毫憐惜,凜凜的北風仍在呼呼怒號
倍添蒼涼肅殺。
    袁正在瀕死留離之際,腦海再度浮現五年前的一幕……
    那年,他與兄長為孤父仇,不異遠涉千里往那究鄉僻壤挑戰那個人,可惜終為斷帥
阻撓。如今回想起來,他倆當初千不該往尋那個人,更萬不該在這五年內仍不斷追尋他
的下落,今天與那個人狹路相逢,如此收場真是咎由自取!
    然而,他倆兄弟適才遇見的,還算是一個人嗎?那根本是一頭野獸!
    一陣狂風掠過,遍地的落葉及砂石亦給刮得四處飛揚。在那滿天翻飛的砂石敗絮當
中,一個小小的身兒冉冉出現。一頭柔若蠶絲的長髮在風中飄蕩,也不知來者是仙是魔?
    他不是仙,也不是魔,他只有一張小而靈秀的臉,和一顆赤熱童心。
    那孩子緩緩步至正在氣若游絲的袁正身旁,突然俯身審視他的傷勢,過了半晌,才
沉吟道:「我又來遲了……果然是傲寒六訣,他怎麼越來越瘋了?」
    說時語音漸呈悽慼,竟然淌下淚來。
    袁正於昏沉間茫然朝他一瞥,只覺眼前的男孩若一十有一,雖然雙目淌淚,卻不荏
弱,相反眉目間更隱含一股沉毅氣度,正因這股氣度,令袁正不禁想起適才向他致命傷
兄弟痛下殺手的那個人,那個人在五年前也有相同的沉毅,相同的氣度……
    一念及此,袁正本已蒼白無血的臉反趨通紅,虛弱地道:「你……你是……他……
的兒子?」
    他放中的「他」,旁人聽來未必明白是誰,但那孩子一聽便完全領會。他望著袁正
那無可救藥的創口,目光滿懷憐惜,微微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正是他的兒子——
聶風。」話聲異常柔和。
    袁正的疑問雖得證實,但仍是難以置信地喘息道:「想……不到,那樣……的一頭……
野獸,竟有一個……如此……的……兒子」他口中的「子」字還未吐出,突然全身一陣
劇烈抽搐,即時命斷!
    聶風望著他的屍體,一臉哀憐無奈,這個神情在過去五年中,不時在他臉上湧現,
但他仍未有絲毫麻木,因為他父親聶人王的出手越來越狠,越來越瘋!每一次,都以更
為狠辣的方法來生靈屠殺!
    聶風蹲坐在袁正的屍首旁呆了半晌,剛想起埋葬他兩兄弟,驀地發覺一道血跡向北
延伸,此道血跡點點滴滴,似是聶人王帶著雪飲滴血所致,他不由得心神一陣振奮,隨
即把袁氏兄弟的屍首埋掉,便逕自向北前進。
   
                  ※               ※                 ※

    天連著雪,雪連著天,聶風終於來至這位處極北之冰天雪地,眼前一片白皚皚的雪
海,其父聶人王到底棲身何處?
    他這一追已足足追了半月之久,沿途之上,聶風還陸續發現許多林林總總的屍體,
有飛禽,走獸,還有——人!所有屍體的死狀皆極為恐怖,看來聶人王已愈殺愈瘋,且
還不住的殺!殺!殺!
    他回想起五年前的父親並非如此,可是自娘親離去後,父親竟然性情大變,不單毀
了整個家園,此後更不時狂性磊發,遇人遇獸同樣宰殺,有一次更險些宰掉聶風,幸而
在危急關頭上他突然回復人性,聶風才不致枉自送了小命!
    聶人王雖然時常陷於瘋狂,然而也有不狂的時候,每當他回復人性,總會感到異常
內疚,聶風從他口中得知,原來他們聶家世代都有男丁突然發狂的事例,就像聶人王的
父親,亦即聶風的祖父,就為經無故變得瘋狂,竟然一夜之間屠殺自己全家,少年的聶
人王因遠行而倖免於難。而其父亦在殺光家中所有人後自刎身亡。
    這亦是聶人王歸隱田園的另一原因!除為了顏盈之外,他知道若自己再浸淫於江湖
仇殺之中,總有一天會像他父親般狂性大發,故此早日絕跡江湖,便早日少了這分危機。
可惜,最後他仍是逃脫不了發狂的命運,一切都只為一個女子……
    至此,聶風終於明白父親的苦衷。聶人王始終不願傳授自己刀法,只是強逼自己熟
習冰心訣,全為害怕聶風有天亦會變瘋,屆時傲寒六訣便會變成濫殺的刀法,所以他寧
可要兒子學冰心訣,好讓他在發狂時仍能克已自持,總較濫殺無辜為佳。縱使聶人王從
不傳授聶風刀法,但聶人王每不發瘋的時候,也會不時練刀,聶風總在旁邊觀看。聶人
王不以為意,以為不經自己親身指點便極難學會傲寒六訣,可惜,他太低估了聶風的資
質……
    然而無論如何,聶風能夠這樣觀看聶人王練刀的機會亦甚少,因為聶人王每當思念
顏盈時便會發狂,更會四處狂奔,,聶風總是在其後窮追,兩父子如此追追逐逐,浪蕩
天涯,聶人王時而瘋癲,時而清醒,二人渾渾僵僵便過了數年。
    不過,近一回聶人王發狂的日子歷時最久,他竟然瘋了一年!這期間更在不停地殺
戮,而每當聶風快將追及他的時候,總給他走脫,他一直這樣顛沛流離地從後追尋聶人
王的下落,已經整整一年。
    雖然聶人王殺孽日深,但聶風仍是異常掛念著老父近況。他會否消瘦了?抑或胖了?
還有,他為何越來越瘋?究竟他到何時方會停下來?
    如今聶風追至這片茫茫雪地,眼前更是漫天風雪,也不知該往何方尋得聶人王的蹤
影?
    然而在迎面襲來的風雪當中,聶風忽然嗅到了一股獨特的氣味,不由暗忖:「啊!
這味道充滿濃烈的血腥與殺氣,除了爹外,沒有人能散發如此獨特的氣息!難道……他
就在此附近?」
    當下極目四顧,竟然發現兩丈外的一個雪丘下,隱若有個山洞,於是立即奔往洞口,
一邊還在嚷道:「爹!」
    誰知剛剛接近洞口,只覺漆黑的洞內有一勁風撲至,聶風的反應亦極為敏捷,霍地
移身,恰恰避過來襲!「刷」的一聲,洞口壁上立時劃下一道深深的爪痕!
    一道精光從洞中直射而出,這精光異常窮凶極惡,卻並不屬聶風的爹,而是由一頭
壯碩的冰川巨虎雙目所發!
    那頭巨虎正一步一步踏出洞外,對聶風虎視眈眈,聶風雖有惡獸在前,神色依然不
變,目光中更透發一股剛強不拔之氣,似乎無畏於那頭冰川巨虎!
    正因他這凜然之氣,龐然巨虎也是神為之懾,按爪不動!
    時光彷彿在此刻停頓下來,人和虎仍然如磐石對峙,緊張欲裂……
    驀地,一道白芒雪丘頂上閃現,聶風抬首一看,不禁一愕!
    那頭冰川巨虎見聶風心神一懈,立時發出一聲沉雷悶吼,張開血盆大口,直往聶風
噬下,但聶風的反應比它更快,急退數步,便已避過撲勢,口是猶自嚷道:「別過來呀!」
話聲雖急,卻帶著無限憐憫之意。
    可惜那頭巨虎聽不懂聶風的說話,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那雪丘上的白芒再度一閃,
一條欣長的身影已自雪丘頂上一躍而下,那人手中還握著一柄白光閃爍的大刀,隨著下
躍之衝勢,一刀便向那老虎迎頭劈下!
    「啪」的一聲!斗大的虎頭頓被那柄大刀齊頸破下,殷紅的鮮血自其頭頸外激射而
出,恍若一道赤紅匹練,潑滿聶風一額一臉,那虎頭更一碌碌地滾到雪地上。聶風一呆,
跟著竟然臉露悲慼之色,對著虎頭道:「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原來他適才對那頭猛虎的一番叫嚷,非是怕其兇猛,只為怕它會被斬殺,才會如此
擔心,可惜始終還是救不了它。
    虎血隨即流遍雪地,登時在雪上融出一條血路,是抵不住那烘烘的虎血,還是聶風
那顆赤熱的心?
    那個持刀漢子仍是背向聶風卓立,他手中的刀仍在滴血!
    好凶的一刀!好狠的一顆漢子心!
    刀是雪飲!人是聶人王!
    聶風怔怔地望著聶人王的背影,縱然瞧不見其容貌,也可感到他的殺氣比前更重!
    突然,聶人王把雪飲插在地上,跟著捧起那個虎頭,直把虎血往喉頭灌下,飲得甚
是痛快!單是此殺虎與飲血之氣概,足叫世人一懍。
    聶風只是皺著雙眉不語,他早已習慣此等血腥情景,不過心中卻在擔憂。
    「想不到不見爹爹一年,他又比前瘋了許多,如此下去,真是不堪設想……」
    正自憂煩,忽聽聶人王沉聲道:「適才你為何要退避,是否害怕那頭畜生?」
    聶風見他忽然相同,心神不禁一震,但仍強自鎮定地答:「孩兒雖是退開,卻並不
是害怕它!」
    「廢話!若是無懼,為何要退?」
    「只要爹一出手,巨虎必斃無疑,孩兒又何須害怕?只是……」聶風頓了頓。
    「只是什麼?」
    「只是爹爹的刀勢猶猛於虎,倘若孩兒不退,恐怕……」
    聶風說以這裡,聶人王不待他說罷,先自哈哈狂笑道:「好!為父猛於虎!說得好!
說得好!」
    他說著驀地回過頭為,聶風終於看清楚父親的臉!
    只見聶人王披頭散髮,臉上青筋暴現,一雙眼睛比虎更凶!比虎更猛!比虎更狠!
    這個就是經歷家破後的聶人王!這個就是經歷五年痛苦後的聶人王!這個就是經歷
無數瘋狂殺戮後的聶人王!這個就是真真正正的北飲狂刀——聶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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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3-3 13:10:10 |只看該作者
神案前更無香燭,劍晨也不以為意,亦不顧忌自己一身白衣,就這樣跪在地上,雙
掌合什,喃喃地向菩薩道:「信男劍晨,求菩薩保佑師父身體安康,更求菩薩保佑師父
能收驚覺為徒……」
    平凡的心願,平凡的祝福,此刻他彷彿已不再是一個學劍的男孩,而是如一個平凡
的孩子般,在祈求著上蒼為他雙親多添平安。
    他雖只是喃喃低語,然而荒山悄寂,那黑衣漢子和步驚雲仍聽得十分清楚。
    黑衣漢子聽罷,欣慰之情溢於表上;步驚雲見劍晨如此關懷自己,心中暗自感激。
    劍晨還囉囉嗦嗦的不知說了些什麼,忽然對步驚雲道:「驚覺,你怎麼不一起求神?
難道你不想師父收你為徒嗎?」
    步驚雲有感於他適才一番誠意,不忍如常般冷然不答,於是淡淡地道:「心是神,
神是心,若要問神,先自問心!」
    此番話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劍晨閱歷尚淺,當然不解其意,那一直不語的黑衣漢
子聽罷卻是深深一陣感觸,隨即問道:「驚覺,你這話是從哪聽來的?」
    步驚雲道:「我自己說的。」
    那黑衣漢子微微動容,想不到一個孩子竟可說出這樣的話,於是又道:「那我亦不
問神,我來問你!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
    步驚雲冷冷凝視座上菩薩,徐徐吐出二字:「恨天!」
    「恨天?」黑衣漢子更是一怔,問:「你為何要恨天?」
    步驚雲默然,他本來也想黑衣漢子明白他的心意,他要來也想得到旁人瞭解,可惜,
他根本不知如何去表達自己的心意,他更不知如何去表達自己對蒼天造物之恨!
    他繼父霍步天一生盡行仁義,結果身首異處,慘遭滅門!但那個雄霸卻可逍遙快活,
顯赫江湖。假若蒼天有知,或世上真有明察因果的菩薩,那為何不還霍步天一個公道?
到底天道何公?
    黑衣漢子瞧他滿是忿然之色,知他不欲回答這個問題,於是轉問道:「除了恨天,
你還恨誰?」
    步驚雲登時血氣翻湧,一反平素冷漠,咬牙切齒地道:「雄霸!」
    「為什麼?」
    步驚雲已不想再解釋為什麼,再解釋也是沒用,他只是望著黑衣漢子,義無反顧地
道:「此人非殺不可!」
    那黑衣漢子與他對視良久,終於朝天倒抽一口涼氣,歎道:「很好……很好……」
    他說著已先自步出廟外。
   
                  ※               ※                 ※

    八月十一
    劍晨整個清早都在自行用些竹枝和薄紗糊著花燈,似是其樂無窮。此等孩童玩意,
每個孩子也是愛不釋手,劍晨只得十歲,固然亦不例外。
    只有步驚雲是例外,他正抱膝坐於門邊,看看劍晨在忙個不亦樂乎,也不知其樂趣
何在?
    劍晨還一邊忙邊問步驚雲道:「驚覺,你橫豎閒著無聊,不若也來造一個吧?」
    步驚雲並沒答話,逕自站起便往屋後信步閒逛。當他至屋後時,才記起劍晨曾向其
提及,其師絕不容許任何人擅闖屋後那間石室,因為內裡放著一些異常重要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此重要和神秘?步驚雲本沒有什麼好奇之心,但當他那石室門外
路過時,他忽然感到內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滲透而出!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力量,令他惴惴不安,不由得趨近門前一看,竟見室門並未上鎖,
於是順勢推門,隨即發覺室內一片昏暗。
    他連忙取出火摺子點亮壁上油燈,登時眼前一亮!室內赫然掛滿各式各樣劍,有長
的,短的,曲的,闊的,蛇形的,還有斷的,少說也有二十餘柄!
    然而這些劍全都沒法吸引步驚雲的目光,他的目光落到一柄用木架托著的劍上。
    那柄劍外觀十分平凡,劍鞘古拙無光,卻流露著一股異常感覺,使人一望便知是一
柄絕世神劍。
    不單是一柄絕世神劍,還一柄散發浩然正氣的絕世神劍!
    步驚雲也不知為何,不由自主地向著這柄劍走近,手心一直在冒著汗……
    這柄劍的劍氣看來並不歡迎他,它那浩然正氣,似是在抗拒著他一身的戾氣!正因
這柄劍在抗拒,更激發起步驚雲那股狠勁,他忽然咬緊牙根衝前,閃電提起那柄寶劍!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立時湧襲他的心頭,那是由劍中發出的,像是在警告步驚雲,
千萬別拔出它,否則……
    步驚雲偏偏不管,他不顧一切地一發蠻力,立時把劍從劍鞘中硬生生抽出半截!
    驀地,劍鋒光芒在昏暗中暴綻四射,照得室內猶如白晝!這柄劍,果然是光明正義
之劍!
    這柄劍根本不屬於步驚雲,因為他一直在痛苦及黑暗中生長,他的仇恨,根本和這
柄劍背道而馳!
    步驚雲這樣強行拔劍,劍上那股襲人感覺竟然的他震至吐鮮血,然而他仍是咬牙強
忍,一手拭掉嘴角血絲,他誓要把劍整柄拔出!
    他不忿……
    他不忿自己只可活於黑暗,為什麼他不可以同樣地擁有光明?
    如果這就是他的命,他寧死也不要接受,他要挑戰命運!
    步驚雲正自和劍對抗,突地,背門被人拍了一下,他心中一驚,難道給黑衣叔叔發
覺了?於是急忙回頭一看,卻見劍晨正立於其後,目露愣色地道:「驚覺,你怎麼擅自
進來,還將師父心愛的英雄劍把玩?讓我為你放回它吧!」
    劍晨驚慌地取過他手中的英雄劍,隨即把劍放回原位。步驚雲默默地注視劍晨的臉,
只覺他臉上除了少許惶色外,並無異樣或不妥。
    這柄英雄劍,似乎並不抗拒劍晨。
    步驚雲感到深深受到傷害,想不到不單人們摒棄他,就連一柄劍亦然。
    門後,一人盡將整件事情看在眼裡,正是那黑衣漢子。
   
                  ※               ※                 ※

    八月十二,黃昏。
    步驚雲正於屋後不遠的小丘上劈著枯枝,好拿著回去當柴生火。
    他既已打算長住此地,當然要為此處盡點綿力,更何況那黑衣叔叔的眼神總帶給他
一種奇妙的親切感,只要他不要自己離開,他樂於做任何事!
    正自埋頭苦幹,忽聽得對面山頭傳來一陣陣「嗥嗥」狼叫!
    狼嗥聲中更夾雜幾聲微弱的悲鳴,步驚雲深覺有異,遂急步奔往那邊看去。只見那
山頭呈現一幕淒絕情景!原來正有一大群野狼在圍攻一頭母鹿和兩頭小鹿,那群野狼的
數目少說也有十數之多,而且看來已多日沒有東西下肚,餓得目露凶光!那頭母鹿的身
形倒也不小,可是它既要用頭上雙角護住自己,同時又要掩護自己兩頭小鹿,於是身上
數處要害均被狼群噬了數口,鮮血如注,受傷非輕!
    本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似是一貫天命,但步驚雲一瞧見那頭母鹿拚死也要保護兩
頭小鹿,不知為何念起霍步天,而且那群野狼以眾凌寡,拯救之意便油然而至……
    驀地,「刷」的一聲!一柄破柴刀劃空飛至,即時劈中其中一頭正騎在母鹿身上狂
咬的野狼!刀勁既猛且狠,那頭狼中刀後隨即翻下倒在地上痛苦掙扎!
    狼群驚愕回望,只見一雙眼睛在冷冷發光,那是步驚雲的眼睛!
    他的眼睛此刻正流露著一股森寒殺意,他看來比狼更狠!
    那群狼也不知是給這突如其來的一刀嚇著,還是震懾於其目光之下,竟然全部停了
下來。
    步驚雲一步一步地逼近那頭躺在血泊中的野浪,眼睛再沒流露半點人性,冷然道:
「歹毒狼心,死不足惜!」
    說罷隨即抽出那柄插在狼身的破柴刀,手起刀落,立即再把那頭野狼連劈十數刀,
血花四濺,當場把它劈為肉醬!出手之殘忍,就連那群狼亦給嚇得不住退後!步驚雲緩
緩轉身,森冷的眼睛再朝狼群一瞥,那群狼頓時怕得四散奔逃!
    血泊當中,除了那頭惡狼,還有那頭重傷的母鹿,它正在痛苦地悲鳴掙扎著,可是
它的咽喉已被咬破,返魂乏術。
    步驚雲走近母鹿,見那頭小鹿仍以舌頭舐著它的傷口,狀甚哀憐,遂道:「你們的
娘已活不成了,既然它活著枉自痛苦,不若……」
    「就讓我來成全它吧!」他語起刀落,重重一刀,竟把母鹿的頭顱砍了下來!兩頭
小鹿驚見如此情景,登時四足發軟,仆跌地上,欲要逃走,卻又走動不得!
    步驚雲當然明白它倆在害怕他,甚至在憎恨他,但他絕不介意,因為此事本來事在
必行!
    正要轉身回去,忽地眼角一瞟,竟發現那黑衣漢子站於不遠處的一顆樹下!
    他私下一懍,心想難道他已經把一切全看見了?
    可是隨即轉念又想,即使給他瞧見了又如何?他深信自己並沒有做錯!
    站在樹下的黑衣漢子此時卻在反覆思量,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劍道雖然洋溢一片生機,
可惜始終沒法將步驚雲的戾氣消解,然而有一個人,一定可將這可憐的孩子感化……
    因為,那人練的是——佛門絕學!
   
                  ※               ※                 ※

    八月十二,夜在那簡樸的小屋之內,步驚雲等人同在用飯,這是一頓異常沉悶的晚
飯。
    步驚雲素來都是沉默寡言,此刻更是沉默,也沒什麼胃口,只是無聊地扒著飯。
    那黑衣漢子卻在喝酒,一口一口的喝,看來心事重重。
    劍晨本來沒有什麼不妥,但見他們神色納悶,實不知何是好,遂以晚飯來掩飾心中
諸般揣測不安。
    步驚雲還未吃罷,便已抵受不了這股沉寂,正想站起回房,黑衣漢子卻叫住他:
「驚覺。」
    步驚雲應聲止步,回首望他,黑衣漢子也望著他道:「明天,我帶你去一個人。」
    步驚雲的心直往下沉,似已知道他將要說什麼,他但願他不會說出自己不想聽見的
話,可是他還是說了,他道:「這個人是我的摯友不虛大師,他定會悉心照顧你的。」
    「照顧」二字,恍如睛天霹靂,猛然轟進步驚雲耳內!他只感到自己本已被人從懸
崖拉上來的身子,霎時又被推回萬丈淵!
    那黑衣漢子猶自道來:「不虛大師武藝超卓,他會傳授你絕世武功,而最重要的是,
他懂得不少佛門道理,這些道理,對你的幫助更大。」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步驚雲的反應,問:「驚覺,你明白嗎?不虛大師比我更適合當
你的師父。」
    步驚雲怎會不明白?他太明白了!
    他明白黑衣叔叔想以不虛大師的佛學來把他潛移默化,不再那樣殘忍,也不再總是
矢言報仇!
    可是,為什麼黑衣叔叔卻不明白?報仇才是他生存的目的!
    自從霍步天一死,他的一生本應隨之而去,他至今仍苟活,只為報仇!
    為了報仇,他不知應幹些什麼?倘若不能報仇,他再活下去又有何用?
    他自知今生今世,絕對不能當回一個尋常的小孩!他早已不是小孩!
    枉費他對黑衣叔叔滿情期望,然而他私下忽然感到,人生在世是多麼的孤立無援!
一切都不可靠,惟一可靠的人只是自己!
    就在此刻,他暗暗在心中發誓,從今以後,他絕對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劍晨猶不明白師父苦心,在一旁道:「師父,驚覺如此聰敏,和我們相處亦融洽,
為什麼要他轉隨不虛大師啊?」黑衣漢子默然不答,他也有其苦衷,他其實也是為了步
驚雲設想。
    步驚雲的目光又已回復昔日的冰冷,良久良久,才木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我明
白。」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當中沒有蘊含埋怨,只有深深悲哀。
    他說罷便回房去了。
   
                  ※               ※                 ※

    房內一片漆黑。黑暗,才是步驚雲的歸宿。
    劍晨早已深深睡去,步驚去卻仍在思潮起伏,他看著自己身旁那個滿臉幸福的劍晨,
漸漸感到自己本便不適合信住在這個地方。
    那柄英雄劍並不接受他,黑衣叔叔亦要把他轉送別人,他與劍晨雖是同睡一床,際
遇卻有天淵之別。
    劍晨一身衣白如雪,宛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幽香四溢,步驚雲卻像白蓮下
的污泥,總是給人踐踏,摒棄,推讓,總是沒在荷塘之下,永遠不見天日,不得超生!
    他偏偏要超生!
    每次當他記起霍步天生前那張慈祥的笑臉,和他死後給斬下來血淋淋的人頭,他的
心就在劇烈抽搐,命運欠他父子倆實在太多!
    為什麼誰都無法明白他的深仇?誰都無法明白他心中的悲痛?
    真是悲痛莫名!
    步驚雲如此想著想著,驀地心生一念……
    他忽然下床。
   
                  ※               ※                 ※

    陰暗的樹林中,步驚雲正乘夜飛奔,他要永遠離開這兒,忘記這兒,重換一個落腳
的地方。
    四野淒寂,悄無聲息,只有他獨個兒在奔馳,他可感到半點寂寞?
    他當然感到寂寞,過去如此,現下如此,將來也必如此?可是他並不害怕,他早已
習慣了寂寞,既然今天又要孤獨離群,他亦必須挺起胸膛繼續走自己要走的路!
    不過,就在此時,他的去路竟給一條細小的身影擋著!
    昏暗的月色下,步驚雲亦可把眼前人瞧得清清楚楚,擋路者竟是劍晨!他竟然也猜
得他會乘夜離開?還是他在熟睡中給步驚雲弄醒?
    只見劍晨滿臉憂色,道:「驚覺,請你不要走吧!」
    他的語調仍是誠懇如昔,步驚雲卻裝作什麼也聽不見。直行直過,當他快要在劍晨
身邊擦身而過時,劍晨突然飄身退後攔住他,勸道:「驚覺,冷靜點!」
    步驚雲也不答話,只是運勁於指戳向他,此一著他本要點其穴道,好叫他不能動彈,
不再糾纏追來,故此出手奇快,豈料劍晨縱身一躍,竟以絕世身法巧妙避過!
    步驚雲一愕,頓時記起那次和劍晨比試時,他從沒使過此等身法,不禁道:「若你
那次在我使出悲痛莫名前全力施為,我未必會勝你,你到底為了什麼?」
    「因為……」劍晨頓了頓:「我亦很想師父收你為徒!」
    步驚雲私下一陣感動,劍晨對他的一番好意,他怎會不明白?只可惜,他與世間所
有人都無緣。
    劍晨見他似在沉思,以為他在猶豫,於是便繼續道:「驚覺,不若待我回去向師父
求情,也許,他會改變主意……」
    他本是好言相勸,但步驚雲一聽其說及「求情」二字,驀地面色一沉,一邊舉步前
行,一邊道:「不用了!我不需要別人同情!」
    最後,他還是要說同一句話,他還是依然故我。
    劍晨呆住,料不到他倔強若此,此時步驚雲又再擦身而過,口中猶在道:「我和你
所走的路是絕對不同的!孤獨上路,才是我的命!」
    他已逐漸遠去,但仍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前方,自顧說:「但無論如何,十分感激
你們在這段日子內,使我沒有那樣寂寞,再見……」
    這一句是步驚雲由衷之言,可惜,他到底還是沒有回頭。
    劍晨凝望他逐漸遠去的伶仃背影,忽然之間,他像已感受到步驚雲那份寂寞無奈,
不自禁地哭起來。
    就在此時,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膊上,劍晨回頭一看,正是他的師父,急道:「師父,
驚覺堅決要離開啊!請你快勸勸他吧!」
    黑衣漢子輕撫他的頭髮,歎道:「驚覺既然能熬過滅門慘變,就沒什麼可難倒他,
他若堅持要走自己的路,縱然我倆諸般挽留,他亦不會留下來的。」
    此時漸近破曉,天色將明未明,一片蒙昧,恍如步驚雲的命運!
    前路晦暗難測,他,將要步向光明,還是黑暗?
   
                  ※               ※                 ※

    八月十五,中秋花好月圓就在天下會腳下的天蔭城內,家家戶戶都在慶賀中秋佳節,
孩子們手提花燈,大呼小巧玲瓏叫地嬉戲,大人們也在賞月猜燈,每家每戶,皆在樂敘
天倫!
    只有他,於此桂魄圓時,仍然沒有家,沒有親朋,沒有歡樂,他就是步驚雲!他還
是如五年前初遇霍步天那夜一般,依舊抱膝坐於街角一個陰暗的角落。
    還記得那晚,霍步天一手將他從深淵拖出,今天他又再次被打回原形!
    城內眾人不絕地經過步驚雲身處的暗角,誰都沒有注意這個小孩,誰都沒有可憐這
個小孩,他們都趕著回家陪伴親朋!
    步驚雲卻剛剛花了數日行程來到此天蔭城,沿途茹毛飲血,更弄得一身砂塵,滿臉
污垢,只因他要上天下會找雄霸報仇!
    縱使沒人願意援手,他亦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復仇!
    可是,以他微未的力量,如何能復仇?
    秋風呼呼吹來,拂過他骯髒不堪的衣角,也拂過牆上的一張告示。
    他微微一瞥,發覺此告示竟然是天下會的招徒啟事,告示上寫著收徒條件,大致是
在招收年逾十歲之體健少年,經過悉心培育後作為他日擴建會業之用。
    招徒?步驚雲忽然靈機一觸,臉上泛起一絲冷笑,隨即上前把告示撕下,跟著放到
懷中。
   
                  ※               ※                 ※

    天蔭城一帶,群山壁立,天山卻高距群山首,雄偉巍峨,可知高不可測。
    步驚雲正一步一步地登上那高聳入雲的萬級天階,此階直通天山之巔,每隔千級階
梯,皆設有守衛關卡,步驚雲好不容易才攀至天下第一關,還未及歇息,一群在關前的
守衛已衝上前,神色凜凜地喝道:「小子!你上天下第一關來幹什麼?」
    步驚雲沒有回答,只從懷內掏出昨夜撕下來的告示。
    守衛一看之下,隨即明白,道:「你知否天下會是什麼地方?豈容你胡亂加入?快
些報上名來!」
    步驚雲本為紀念霍步天而想一生喚作霍驚覺,但為掩飾過去身份,遂決定用回真實
姓名,於是一字字的道:「步——驚——雲!」
    就在此時,一乘八人抬著的大轎經過關卡,轎中人突然在內低咦一聲,道:「驚雲?
你喚作驚雲?」隨即命令轎夫停轎。
    轎夫們於是把轎放下,一干門下盡朝轎門下跪,同聲高呼:「願幫主雄踞萬世,霸
業千秋!」
    轎中人哈哈大笑,笑聲雄亮已極,可見氣派非凡。
    步驚雲立即明白轎中人是誰了,轎中人正是他朝夕痛恨的雄霸!他此次毅然投效天
下會,就是要伺機留在此人身邊,靜俟時機報復!
    他欠他的,他都要他一一償還!也許就在不久以後,也許就在明天!
    假如,他生命中仍有明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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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3-3 13:09:48 |只看該作者
蝙蝠縱然聽覺靈敏,一直卻因步驚雲呆立不動,所以不知場中已多了一個小孩,此
刻驚聞赤鼠慘叫,隨即分辨方位,趕上前捉著步驚雲,喝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霍步天之子——霍驚覺」步驚雲一定要讓人知道霍步天還有一個至今還未叫過一
聲爹的兒子。
    蝙蝠勃然大怒,道:「好!斬草除根!你這就趕去陪你老爹吧!」說著一腿將步驚
雲重重踢向一旁的石獅上,石獅當場粉碎,可知蝙蝠的腿勁何等驚人,這一腿步驚雲委
實吃得不輕,當下便要昏厥。
    昏厥之前,他看見蝙蝠的刀已朝自己劈了過來,好毒的刀!他自知避不了這一刀,
他死定了!
    就在間不容髮之際,他突又看見了塊小石子破空飛至,「噹」的一聲,竟輕易地把
蝙蝠手中兵刃彈脫!
    蝙蝠是用刀高手,拿刀之穩,斷不會被人單用石子便可將刀彈脫,而且與此同時,
他的巨骨穴,曲池穴,和肩井穴已然被點,全身立即動彈不得!跟著此三穴赫傳出「喀
勒」聲響,蝙蝠「吼」的一聲,心知自己畢生功力盡數被廢!
    步驚雲的腦海已開始迷糊,但仍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道:「師父,這孩子可憐得很,
讓我們救救他吧!」
    一個沉厚的聲音應道:「好。」
    當下,步驚雲感到被人抱了起來,來抱他的人是一個白衣小孩,那孩子有一張十分
可愛的臉。
    他終於昏了過去。
    在旁的蝙蝠渾身在冒著冷汗,因為當今武林之中,從沒有人可在一招之內把他輕易
制住,且還廢了他的武功,就連被譽為武功蓋世的天下會雄幫主亦不行。此人卻可在舉
手投足間輕易辦到,可知武功高絕!他本可以一掌便致蝙蝠於死地,但並沒如此。
    蝙蝠還感到身旁一陣柔風吹過,他耳覺極敏,細聽之下,知道那絕世高手和他的徒
兒已抱著霍家幼子離去。可是,蝙蝠卻並沒有鬆一口氣,因為他如今武功被廢,又不能
帶著霍步天的首級回去向雄霸覆命,他心中知道,自己已無異是一個死人!
    試問一個死人,可還需要鬆一口氣?
   
                  ※               ※                 ※

    秋色八月,霧鎖煙濃,在那煙霧深處,有一條水聲潺潺的小溪,小溪之畔,兀立著
一間樸素石屋。
    時近中秋,石屋四周的楓樹漸紅,碧水縈迴,襯得這間石屋更是孤絕,迷離。
    當步驚雲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第一個感覺就是,他還沒有死,他還有復仇的機會!
    第二個感覺就是,他身處的這間屋子,佈置得相當簡潔素淨,屋子的主人定是一個
不拘小節,性情孤高的人。
    他記得自己在昏迷之前,是被一個白衣小孩所救,還有他聽到一個沉厚的男子的聲
音。
    到底是誰把他救回來的呢?誰有這麼驚世駭俗的武功。可以從蝙蝠如此厲害的殺手
刀下將他救出?
    步驚雲也不多想,只是緩緩坐起,隨即感到渾身酸軟無力,顯見新傷未癒,不過他
仍是勉力下床,遊目四顧,發現室門半啟,在那半啟的斗縫中,他可以瞥見門外是一排
低矮的籬笆,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在那昏黃的夕陽下,一個小孩正蹲在籬笆旁餵飼數只
雛雞。
    這孩子正是那個白衣小孩!
    那個白衣小孩忽地回過頭來,瞧見步驚雲已下床,連忙向大門彼端道:「師父,那
孩子醒過來啦!」
    他朝著說話的那邊剛好被門遮蓋,所以步驚雲瞧不見他和誰說話,只聽見門後傳來
一個聲音道:「嗯,那你便拿桌上的藥給他服下吧!」他的嗓門低沉而渾厚,卻又有股
令人安詳的感覺,步驚雲自然認得他的聲音,正是這個人救了他!
    白衣小孩點了點頭,即時奔進屋內,把桌上的一碗藥端到步驚雲跟前,微笑道:
「你已昏迷了一晝夜,先喝下這碗藥吧!」
    至此,步驚雲才看清楚那小孩的臉,眼前這人朗目疏眉,年紀和自己相若,但臉上
卻流露一股溫文爾雅之色,比之自己的蓬頭垢面,粗衣麻布,猶如公子與走卒之別!
    然而步驚雲並沒有自漸形穢,他根本毫不在乎,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瞧著那碗藥。
    藥色濃而墨黑,深不見底。雖是一碗尋常的療傷茶,但在那茶水當中,他似是看見
了霍步天的倒影,他忽然念起在霍步天大壽前夕,他也曾親自為其煎了同樣的藥。
    可惜,此際藥茶無異,人卻已不在……
    一念及此,步驚雲的心頭不禁一陣抽痛!
    白衣小孩見他一言不發地呆望著那碗藥茶出神,並無伸手接之意,似是對自己頗為
防範,遂道:「別怕!我叫劍晨!我和師父對你並無惡意,此藥只是助你快些復原罷了!」
他的談吐異常誠懇,可是步驚雲因在憶念著霍步天,霎時間竟然沒有回答。
    劍晨見他沉靜若此,也感愕然。
    就在此時,那個沉厚的聲音突然又在門邊響起,道:「你受傷非輕,卻可在晝夜間
醒轉,可見體格非凡!」
    步驚雲回頭一望,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已悄無聲息地步進屋內。
    那漢子正背對屋外夕陽,昏黃的夕陽映照下,步驚雲僅見那漢子一身烏黑素衣,唇
上蓄著稀疏小胡,雙目流露一種令世人不敢侵犯的孤高威儀。神情似冷非冷,似暖非暖,
像已飽歷無限滄桑……
    步驚雲隨即神為之奪,心想世間竟有此等氣度之人。霍步天比這此人,是多麼的平
凡,可是他還是惦記著霍步天,和霍步天的每一句話……
    那黑衣漢子也是定睛注視著這個滿臉冷意的孩子,他意外發覺,這孩子的眼中除了
冷意外,還帶著無限的哀傷,那是一種無法言喻,深入骨髓的哀傷。
    黑衣漢子本是不喜多言,此刻乍見此子如此情形,不禁道:「無論多大的悲傷始終
還是會逐漸過去,你還是要活下去的,何不先服下藥,待療好傷勢再說?」
    他的話像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驅策著步驚雲接過那碗藥。
    他把藥接過後便將之一口喝盡,並未因藥苦而動容,過去的十年,他已喝過不少苦,
何懼再喝一碗?
    最重要的是先行療傷,最重要的是苟全小命為霍步天報仇。
    那黑衣漢子俟他喝罷,繼而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眼前漢子是救命恩人,步驚雲不能不答,遂道:「霍驚覺!請問叔叔高姓大名?」
他自認是霍驚覺,而不透露原名叫步驚雲,僅為要紀念霍步天;隨即又記起要有恩報恩,
於是一反常態相問黑衣漢子的名字。那黑衣漢子淡淡的道:「我沒有名字。」
    步驚雲一愕,心想世上怎會有沒有名字的人?但也沒再追問下去,因為江湖異人不
願透露姓名者十居其九,他不欲強人所難。
    劍晨見步驚雲開口說話,不由得喜極忘形,拉著步驚雲的手,雀躍道:「好哇!終
於說話了,我初時還真擔心你是個啞子呢!」
    步驚雲從沒習慣與人如此接近,連忙甩開劍晨,怔怔的望而卻步著這個溫文誠懇的
孩子。
    劍晨對他的防範不以為意,繼續問:「你既非啞子,那何以昨日遭逢不幸,不哭一
聲啊?」
    童言無忌,劍晨不諳世故,只是自顧發問,步驚雲本想如前般不答,但聽其提及滅
門慘事,忍不住道:「哭,根本無補於事!只有冷靜,才能伺機報復!」他自出世以來
從沒哭過,故此這句話人由心而發,宛如細數家常一般,表情氣定神閒。
    然而此話聽在劍晨耳中,卻令他異常錯愕,他想不到眼前這個與自己同齡的男孩,
性格會倔強如斯。
    站在一旁的黑衣漢子聽罷,不置可否,過了良久,才道:「驚覺,你暫且先留下療
傷再說吧!」
    步驚雲輕輕點頭,他不點頭也不行,他已無選擇的餘地。
    就是這樣,步驚雲便在這溪畔小居暫住下來。
    他其實並不想寄人籬下,可惜天地雖大,一個懷傷的孤雛卻苦無立錐之地。
    寄人籬下總有諸般不便,就如這個小居,也不是全部地方皆可進入,劍晨曾對步驚
雲提及,他師父絕不許任何人進入屋後的一間石室,因為那裡放著一些重要的東西!
    除此之外,這對師徒待步驚雲尚算不錯,那黑衣漢子平日雖沉默寡言,但每當步驚
雲與其眼神接觸,他就感到這黑衣叔叔並不討厭自己,更可能因步驚雲與他同是不喜言
語,兩人之間似乎存著一種奇妙的認同感。
    劍晨的性格則是較為積極,不過他對其師頗為敬畏,故此甚少和他說話。反而步驚
雲出現後,劍晨總愛找其聊天。縱然步驚雲從沒張口答他,他似乎仍是樂此不疲,一聊
便可聊上半天。
    從劍晨自述聽來,步驚雲才知道「劍晨」一名並非其真正名字,而是他的師父為其
所取,原來黑衣漢子在納其為徒之初,希望此子的劍道修為他日能像旭日初升的晨曦一
般,柔而不弱,光而不烈,故為他取名「劍晨」云云。
    他師徒倆雖是用劍,但步驚雲自入住以來,從沒見過那黑衣漢子傳授劍晨劍法。
    劍晨平日大都在餵飼雛雞,打掃小居,而那黑衣漢子更是神秘,經常不知所蹤。
    然而有一天,步驚雲曾見他閒極無聊地拉著胡琴。胡琴之音本已蕭索蒼涼,可是一
經其手,琴音益顯蕭索,更添蒼涼,宛如傾訴著拉琴者無數顯赫的往事,無盡慘痛的回
憶。簡直令人痛不欲生。
    那黑衣漢子心中竟有如此深的無奈蒼涼?瞧他那漸白的雙鬢,和那深邃的眼神,他
的一切悲歡離合已經過去,他彷彿早已不應生於世上。
    他本應是一個已死的人!
    一個無姓無名的死人!
   
                  ※               ※                 ※

    就在步驚雲住下來的第三晚,他終於發現了這對師徒的秘密。
    那晚,他本來早已就寢,可是睡至子時,忽然給一陣異聲弄醒!
    異聲來自屋外,他急忙悄悄推門,透過狹隘的門縫中看出去,竟發現那黑衣漢子正
在園中教導劍晨學劍。
    月明星稀,皎潔的月色下,劍晨正手握木劍練得大汗淋漓,看來甚為辛苦。黑衣漢
子則坐在一張竹椅上,默默望著徒兒練劍,並不作聲。步驚雲發現劍晨的身形雖見生硬,
但舞動著的劍法卻是精妙非常,每一劍皆蘊藏無盡變化和後著,實是深不可測。比之霍
家劍法,不知還要高上多少倍。倘若劍晨能將劍式神髓盡數發揮,威力自是無窮。
    可惜步驚雲僅見劍式,未聞劍訣,故此縱然能強記這些招式,也是徒然。
    就在此時,劍晨手中木劍舞至半途,斗地劍影交織,半空中霎時閃現無數縱橫交錯
的劍光,凌厲無匹,好霸道的一劍!
    步驚雲精神為之一振,忖道:「世間竟有如此好的劍法?」
    劍勢本在逐漸增強,可惜頃刻間突告轉弱,劍光亦隨弱勢冉冉消失。只見劍晨跪在
地上不住喘息,黑衣漢子問道:「晨兒,你忘了『悲痛莫名』的劍訣了嗎?」
    步驚雲眼神一亮,原來此招名為悲痛莫名!
    劍晨面露愧色,搖了搖頭,當下把悲痛莫名的劍決念了一遍。
    步驚雲但覺適才劍晨所使的劍式之中,以此招最為凌厲,最為可怕,此刻驟聞劍決,
知道機不可失,即時把其默記於心。
    只聽黑衣漢子道:「劍訣是念對了,但你卻仍未領會悲痛莫名的劍意,可惜,可惜!」
    劍意?步驚雲心想,這一式竟然還有劍意?它的劍意到底是什麼?
    劍晨也在咀嚼著師父此番說話,琢磨之間,黑衣漢子已然站起,道:「晨兒,此際
你要以夜當日地練劍,你仍務須忍耐,否則難成大器。」
    劍晨早在擔憂師父會怪將下來,但聽他如此說,不禁鬆了一口氣,連聲稱是。那黑
衣漢子突然朝步驚雲那邊望了一眼,跟著便轉身回自己房去。
    黑暗之中,步驚雲喃喃地把悲痛莫名的劍式和劍訣再念一遍,只覺此招奧妙無窮,
但總覺當中還欠缺一些什麼似的,莫非就是此招的劍意?
    如是這般,步驚雲一連看了三晚,他的傷勢其實早已痊癒,然而仍未有離開此處之
念,因為他已深深迷醉於這些精妙的劍術裡。
    每一晚,劍晨皆是極其努力地練,其他劍法也已練得頗為精熟,可是偏偏就是那式
悲痛莫名,總是使將不出。黑衣漢子也沒逼他,可是每當看見劍晨練對悲痛莫名時,他
眼神中似隱含無限哀傷……
    直至第四晚,劍晨愈練愈糟,他先前所耍的劍招尚算純熟,到要使出悲痛莫名時,
霍地手上一滑,手中木劍赫然墮地!在旁的黑衣漢子卻面不改容,一切似乎已在他意料
之中。
    劍晨羞愧得無地自容,頹然跪下道:「徒兒不才,練了多晚,仍未能揣摸此招之竅
門。」
    黑衣漢子並沒有即時回應,過了半晌才道:「悲痛莫名一式,須由內發外,憑心意
會,晨兒,你何必操之過急?」
    步驚雲瞧見二人如引情形,心中暗想:「這黑衣叔叔人劍法如此神妙,若能得其傾
改囊相授,必定可將那元兇雄霸手刃。」
    說雖如此,可是如何才令那黑衣漢子收他為徒?
    他心中推想,倘若要那黑衣漢子收他為徒,就必須展示自己本身的資質和實力,如
果能夠勝過劍晨,機會就更大,可是劍晨所習劍法極為高深,他自知霍家劍法非其敵手,
幸而劍晨尚未熟練那些劍法,而自己則早熟霍家劍法,未必會敗!
    一念及此,步驚雲心中升起一陣衝動,也不細想,拿起門邊一根竹棒便躍身而出!
    這一躍立時驚動劍晨,他不禁錯愕道:「啊!驚覺,你……你還沒有睡嗎?」心中
思量步驚雲到底有否窺見自己練劍。
    黑衣漢子卻冷靜如昔,似乎早已察知這孩子窺看了多晚,步驚雲走到他跟前,突然
道:「叔叔,我已得霍家劍法真傳,未知可否賜教?」
    他言辭簡單,來意卻最是令人明白不過,這句話是向劍晨挑戰!
    黑衣漢子望著步驚雲那雙倔強的眼睛,考慮片刻,才轉臉向劍晨道:「霍家劍法以
仁義為本,晨兒,你就和驚覺切磋一下吧!」
    劍晨面泛猶豫之色,道:「師父,驚覺傷勢未癒,恐怕我一時錯手……」說著朝步
驚雲望了一眼,只見他一臉悍然神色,並不如他想像的滿面病容。
    黑衣漢子道:「別怕!習劍多時,正欠缺臨陣經驗,試試何妨?」
    兩個小孩一聽黑衣漢子所言,立時相互一望,凝神戒備!
    「但點到即止便可!」那黑衣漢子道。
    劍晨即站起,平劍當胸,流露一股劍客之氣度,對步驚雲道:「既然如此,驚覺,
請指……」
    教字還未出口,步驚雲已發先機,一劍頓時殺到!劍速之快,已超越他的極限,因
為他自知霍家劍法不及對手劍法,惟有制敵在先,方有勝望,於是率先搶攻!劍於剎那
間刺至劍晨眼前,劍晨雖是首次與人較量,卻無慌惶之色,相反更是鎮定自若。
    「啪」的一聲,木劍擋著竹棒,步驚雲更給其反震開去!
    二人甫交手便優劣立見,劍晨在師父悉心栽培下,不僅劍法奇精,就連內力亦較步
驚雲略勝一籌,坐在一旁的黑衣漢子不禁心中暗讚:「晨兒氣度從容,這一劍破得乾淨
利落!」
    步驚雲則呆在當場,他料不到自信是最快的一劍也給劍晨擋開,且自己更被震退,
霎時之間,一顆心一寸寸的向下沉去。
    劍晨禮貌地躬身一揖,道:「承讓。」
    步驚雲心知難是其敵,可是現下認輸,便永無勝望,那黑衣叔叔更會瞧他不起。
    打,雖然會敗,但不打,就必敗無疑!
    心念及此,當下再使霍家劍法攻向劍晨,此番攻勢雖不及第一劍快,但出招縝密,
勢道更是凌厲,招招絕不留情,然而劍晨身手異常敏捷,抵擋自如。
    黑衣漢子瞧見步驚雲如此使招,心道:「驚覺節節搶攻,不留餘地,這般辛辣,確
是後輩中少見!」
    又見劍晨一直只守不攻,知他是在退讓,又想:「晨兒品性厚道,卻嫌略欠學劍者
的進取心,實是美中不足!」
    正難分難解之際,步驚雲見劍晨只守不攻,似在小覷自己,更激發他戾氣盈胸,劍
勢益趨狠烈!兩人對拆十餘招後,劍晨心中暗思:「如此糾纏下去不是辦法!若給步驚
雲偶然尋著破綻便會一敗塗地,到時怕會有負師父之教養深恩,我不能敗!」劍晨既這
樣想,頓將手中劍脫手擲出,再撞反彈向步驚雲,正是其師所授的其中一式劍法——
「莫名其妙」此招刁鑽巧絕,能以難以意料的方位回襲敵人,步驚雲不虞有此一著,右
腕隨即中劍,手中竹棒更被擊脫!
    「啪啪」兩聲,竹棒當場墮到地上,就像步驚雲的心,也快要墮到地上粉碎!勝負
已分?
    步驚雲呆呆的站於原地,他敗了?還是以他的劍法,根本無法可以贏得劍晨?倘若
敗給劍晨,他一切報仇的希望必將灰飛煙滅!
    他不甘心!
    霎時之間,他多年來的種種辛酸,與及霍步天的血海深仇,又再次填塞他小小的心
坎,要他不能不發!
    他絕不能就此罷休,他要怨恨蒼天,怨恨命運!怨恨天地間的萬事萬物!
    恨恨恨恨恨……恨!
    就在此仇恨填膺的一刻,步驚雲臉上驀地一陣清明,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
    對了!是劍意,悲痛莫名的劍意!他終於明白了!
    他閃電般地再拾起跌在地上的竹棒,躍上半空,他要再戰,他要不擇手段,甚至用
上對手的劍法!
    仇深似海!步驚雲背負著排山倒海的悲痛,瘋狂地使出這一式——悲痛莫名!頃刻,
四周樹木竟似為之式所感動,沙沙作響,宛如懷著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悲與痛在步驚雲的心中不斷充盈交織,他手上所使的劍影頓然化為縱橫交錯的劍網,
鋪天向劍晨蓋下去……
    劍晨見步驚雲從半空撲下時所使的赫然是悲痛莫名,不禁錯愕當場!
    就連一向冷靜的黑衣漢子亦有少許變色,心想:「悲痛莫名?他竟能在暗裡偷學,
悟性奇高!」
    劍晨雖然驚愕,但不愧是練劍奇才,對手既用悲痛莫名,他自然便穩立地上使出悲
痛莫名來抵擋,閃電間,地面又升起另一劍網,迎向步驚雲的劍網!
    漫天劍網相碰,登時不絕發出「啪啪」的刺耳響聲!
    劍晨早已習練此式多時,本應較步驚雲更為熟練,可惜,他自幼蒙師父悉心提攜,
可說天生便是寵兒,他心中並無悲痛!
    一碰之下,他的劍網立即潰不成軍,手中劍亦給步驚雲的劍網所制,步驚雲順手一
挑,木劍即時脫手,疾射向正在觀戰的黑衣漢子,劍晨大吃一驚,高呼道:「師父,小
心!」
    那黑衣漢子一直都在看著二人同時使出悲痛莫名,似是未覺木劍已撲面而至,心中
還在細想:「如果非因霍家劍法與我的劍法在造詣上實有一段距離,那麼,以驚覺的資
質,絕不較晨兒遜色,可惜,他的劍勢中卻含無比戾氣,這股戾氣將會令他……」想到
這裡,那柄木劍已如疾般刺至其眼前兩寸之位,他雖然一直未在意,此刻其目光卻閃電
般落在木劍之上。驀地,整柄木劍竟給扭曲,墜到地上!
    他這一著以目曲劍,修為之高,當世無雙!劍晨怎料到自己師父的武藝已至如斯高
深境界,步驚雲更是驚絕,世間真有如此高人?倘若得其傾囊傳授,報仇指日可待!
    當下步驚雲不再遲疑,他從不願屈膝不前,但為霍步天,卻即時跪於黑衣漢子跟前,
道:「請叔叔收我為徒!」他平素不善辭令,此時更是不知應該說些什麼,只是癡癡地
低下頭,等候黑衣漢子的答覆。可是過了許久,仍未見其回答。良久,忽聽得劍晨道:
「驚覺,起來吧!」
    步驚雲這才翹首,發覺那黑衣漢子早已不知所蹤,眼前閃過一陣憂鬱。
    劍晨怎會不明白其眼中之意,遂好言安慰道:「師父已回房休息去了,他既然沒拒
絕你,就暗示一定會好好考慮的!」
    步驚雲望著黑衣漢子的寢室,並沒作聲。
   
                  ※               ※                 ※

    夜涼如水。
    那黑衣漢子仍未就寢,他只是憑窗眺望著天上明月,念起一段前塵往事……全因為
他今夜瞧見了步驚雲使出那招悲痛莫名!
    他還記得,這一式,創於那一年……
    那年他劍術修為已達巔峰,聲望目隆,可惜在江湖中結怨太多,終於惹下禍端。
    某次他離家遠行,回來後竟發覺愛妻已被仇家所殺,他甚至不知道是哪個仇家所為,
要報仇亦不知向誰報去!
    他緊緊抱著愛妻的屍首呆了三日三夜,不眠不食,傷痛欲絕,但卻欲哭無淚!他寧
願自己可以大哭一場,可是卻偏偏淌不出半滴眼淚……
    他這才明白,最大的悲痛並不需要淌淚,當一個人已到達悲痛的頂點而淌不出眼淚
時,那份悲痛才是最難忍受的!
    就在第三夜,那夜下著滂沱大雨,他再難壓仰心中的悲痛,於是抱起妻子已在發脹
的屍體奔出屋外,在暴雨中瘋狂地舞自己的劍!
    既然沒法痛哭,他逼得要將自己所有的悲痛盡情洩在劍上!
    他於是創出這一式為情而生的一劍——悲痛莫名,立把方圓十丈的所有物事悉數摧
毀,雨點亦無法在其錯綜複雜的劍網範圍內著地!
    這就是悲痛莫名!
    其後,他因過度悲痛而悟到世事盡屬虛空,遂借死退隱,不再提起自己的名字。
    正因為悲痛莫名的創念原在於劍手心中的悲痛之情,劍意已凌駕於劍式及劍訣之上,
故此用劍者心中愈是悲痛,便愈能發揮個中神髓,黑衣漢子感到劍晨苦無所成,皆因這
孩子從未經歷變故慘事,心中實無悲痛,再練也是枉然。
    步驚雲卻能於偷學後,再將自身不幸代入劍招之中,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這樣的一個孩子,若然悉心栽培,假以時日,必定能將劍道發揚光大!
    然而,他也明白在步驚雲的冷面背後,還滿含屈怨,仇恨和戾氣,似是未能忘卻前
塵,倘若他一朝劍藝得成,恐怕……
    真是費煞思量,教,還是不教?
    他沉思半晌,心中忽然下了一個決定。
   
                  ※               ※                 ※

    翌晨,當步驚雲剛剛下床的時候,便聽見屋外傳來一陣異聲,於是走來看個究竟,
只見劍晨已在黑衣漢子的教導下練劍。
    步驚雲為之愕然,早前他倆為怕其識破而在夜半秘密練劍,如今卻公然於清晨練武,
實令人大惑不解!
    劍晨一見步驚雲,即時開朗地展顏一笑,道:「驚覺,你早!」
    那黑衣漢子一直背向步驚雲,此際驀然回首,目光滿含暖意,道:「驚覺!你也過
來這邊,瞧瞧晨兒練劍吧!」
    步驚雲萬料不到他會出言相邀,不由得忘形地應了一聲「是」,跟著便走了過去。
    那黑衣漢子溫然一笑,隨即教導劍晨,道:「劍法要訣,乃是形意相隨,不能徒具
姿勢……」
    步驚雲站在其身畔,一邊聽著他侃侃而道,一邊看著劍晨舞個不停。
    這個黑衣叔叔的心意,他當然心領神會,臉上不禁泛起一絲少有的喜悅之色。這個
黑衣叔叔似乎是繼霍步天後,第二個善待他的人。
    這次,他絕不能錯失機會!
   
                  ※               ※                 ※

    於是,步驚雲每天都站在黑衣漢子身畔旁聽,他只是旁聽,那黑衣漢子並沒有直接
教過他,也始終沒再說要正式收他為徒。
    步驚雲反正已無別處可去,也樂得聽其談劍論道,多學一些關乎劍道的東西。有許
多東西是霍步天並沒提及的,譬如那叔叔會說,劍道的最高的境界並非人劍合一,而是
人劍兩忘!步驚雲連人劍合一亦不明白,更遑論人劍兩忘了。
    對其而言,劍法及劍訣已極博大精深,彷彿遙遙也學不至盡頭,更莫要妄想達至人
劍合一或人劍兩忘境界!
    除了練劍以外,由於中秋佳節漸近,那黑衣漢子有回還帶他和劍晨到就近的市集辦
貨,步驚雲始知道他原來在這繁囂的市集內開有一間客店,名為「中華閣」
    中華閣?他如此的不平凡,卻是一間客店的老闆,內情確是匪夷所思!
    回程的時候,三人經過一座破落的山神廟,劍晨忽爾童心大作,建議道:「師父,
時近中秋,徒兒想往山神廟許個願,可以嗎?」
    民間的風俗已深入民心,縱然是白衣的劍晨也不例外,黑衣漢子雖是不語,卻並不
反對。步驚雲似乎不大願意踏進神廟,但亦沒有違逆。
    荒山古廟,乏人問津,連廟祝也蹤影杳然。座上菩薩積滿塵垢,蛛絲盤結,也瞧不
清是何模樣,不知供奉的是何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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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09:17 |只看該作者
那天,霍步天一早已在打點著莊中事務。在日後便是他的大壽,他遂吩咐府中婢僕
各辦其中,正忙個不可開交之際,霍家莊那高而堅厚的鐵鑄巨門驀地被人一腳踢翻,這
條腳的主人竟然是個跛子!
    只見硬闖進來人人體形肥胖,模樣古怪,左足已廢,足斷處換上鐵拐,一蹦一跳地
躍進來,整個人看來就像是一頭會跳的豬!
    霍步天一見此人,不禁眉頭一皺,當即問道:「這位兄台,我霍家莊與你素無過節,
何解不請自來,破門而入?」
    那怪人嘿嘿獰笑兩聲,神態猥鎖,道:「你爺爺我是烈焰雙怪之老二赤鼠,此行是
奉霸業萬載的雄幫主——雄霸之令,前來報訊!」
    霍步天一聞雄霸之名,臉色陡變,轉瞬化青,看來此雄霸並非等閒之輩!
    這雄霸原來是近年逐漸威懾江湖的一代大幫天下會之幫主!據聞他在崛起之初,已
有雄霸天下之野心,遂易名換姓為雄霸,矢言成為一代梟雄,其真實姓名不詳。
    近年來,雄霸此人不斷剷除異已,亦不住招攬武林中人,以求增強自己勢力,來對
抗江湖中另一大幫「無雙城」想不到,雄霸會看中霍家莊。
    霍步天強作鎮定,問:「所報何訊?」
    赤鼠詭譎地笑了笑,道:「雄幫主有令,命霍家莊即日歸降,納為天下會其中一員,
此後世世代代盡忠於雄幫主,不得有違,否則……」
    「否則又將如何?」霍步天正色問。
    赤鼠瞪目不轉,一字字道:「要把你霍家莊殺個——雞犬不留!」
    霍步天冷笑。




   他亦不作細想,立即義正詞嚴地回答:「好!你這就回去告訴雄霸!霍家莊向來與
世無爭,僅以濟世助人為已任,絕不願牽涉入此等江湖的權力鬥爭之中,更不想接受貴
幫招攬。」
    赤鼠道:「好大的口氣!你這是有敬酒不喝喝罰酒了?」
    霍步天不答,臉上流露一股凜然正氣。
    赤鼠嘿嘿一笑,道:「那就讓老子先試試你這究竟有多大能耐?」
    赤鼠說罷提掌運勁,猝然向霍步天擊去!
    霍步天見他適才一腿已可將霍家那道鐵門踢翻,可知內力深厚異常,豈敢怠慢,急
忙縱身一躍,避過來襲,赤鼠這一掌於是擊在其身旁那張圓桌之上。
    「砰」然一聲,圓桌頓時被赤鼠轟個粉碎,余屑更夾著火舌向四面八方飛散,眾家
丁婢僕登時被嚇得雞飛狗走!





   「烈焰神掌?」霍步天乍睹此掌威力,不禁動容,蓋因其生性不好鬥爭,僅於助人
脫困時才用劍,平素大都不會佩劍在身。此刻強敵當前,一個劍手居然身無一劍,情勢
凶險萬分。
    赤鼠打個哈哈,道:「霍老頭,你如今怕了吧?」說著再行鼓動雙掌,瘋狂向霍步
天拍去!
    霍步天本以劍馳名,並不擅長掌法,在未摸清對手功力之前,不宜空手硬拚,於是
左閃右叫避,赤鼠雖然掌影此起彼落,變招甚速,可是霍步天身法奇快,赤鼠掌掌落空,
一時間未能得逞。
    兩人一攻一避,鬥到內堂門外,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從內堂步出。
    霍步天急瞥之下,只見那身影正是步驚雲,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呼道:「驚覺!快
躲開!」
    步驚雲恍若充耳不聞,反向他們這邊走來。
    赤鼠聽見霍步天適才如此叫喚此子,心知這孩子絕不簡單,或許擒下他便可威脅霍
步天就範,當下改變主意,化掌為爪,逕向步驚雲抓去!






   步驚雲竟然毫不驚怕閃避,就在赤鼠侵近,快將觸及其衣角之際,他倏地把手從後
送前,送的不單是手,還有一柄短身匕首,直刺向赤鼠的心窩!
    這樣一送,正是霍家劍法其中一式——蕩氣迴腸,赤鼠不虞此十歲小子忽然出劍,
更不料他冷靜若此,這一劍落位之準,縱是他如此的高手亦難閃避,驚愕間猝使一個鯉
魚翻身,尚幸步驚雲手短劍短,此招他險險避過,但赤鼠胸前衣服已給刺破,狼狽已極!
    然而赤鼠不愧為頂級殺手,應變奇速,雙足著地同時,烈焰掌勁又再如浪般湧出,
猛然向步驚雲額頭拍下。
    步驚雲縱然資質極高,但畢竟是個小孩,適才一擊不中,變招自然不及赤鼠那樣老
練且快,決計避不了赤鼠這一擊,倘若挺掌相抗,以他微弱功力,更是螳臂當車!
    眼看赤鼠一掌便要把他的小腦轟個稀爛,驀地,一條魁偉的身影閃電攔在步驚雲身
前,此人正是霍步天!
    他心知烈焰掌法厲害,本不欲正面和赤鼠硬拚,只想退回房中取劍迎戰,但見此刻
步驚雲命在毫髮,一時情急之下,奮不顧身搶前,以自己身體為他擋這兩掌!「砰」一
聲,烈焰掌勁結結實實地拍在霍步天的胸膛上,瞬息發出碎心巨響!
    赤鼠臉色一變,反被霍步天震退丈遠!
    霍步天則沉馬穩站,靜立不動,在他衣襟之上,深深印下兩個焦灼的掌印。
    過了良久,赤鼠這才回過血氣,盯著霍步天及其身後仍是木然的步驚雲,喘息道:
「好一個……處世不驚之小子!料不到霍家莊竟出此異稟之人。」
    霍步天略露引以為豪之色,卻依然不失劍客風範,道:「犬兒僅學得霍家劍法之粗
淺皮毛,赤兄承讓了。」
    赤鼠道:「你且別得意,下次老子再來之時,將會與我大哥蝙蝠一起前來,屆時合
我烈焰雙怪之力,必定把你霍家夷為平地!」
    霍步天冷冷還他一句,道:「倘若你真有料子的話,何不現下再來動手?」
    赤鼠臉上陣青陣紫,似有隱憂,悻悻然道:「嘿!你們等著瞧吧!」
    說罷運起鐵拐彈跳而去。
    赤鼠去後,霍步天一直鎮定的面容驟變鐵青,一顆顆斗大的汗從他額角源源流下,
他忽然猛烈地用手撫著胸口,痛得頹然跪倒!
    婢僕們見狀即上前攙扶,同聲道:「老爺,你沒事吧?」
    霍步天口角滲出一絲鮮血,咬緊牙根,強忍著痛楚道:「好歷害的烈焰神掌!不過
我霍步天絕不相信,單憑他兄弟兩人便可以把我霍家莊夷為平地,有膽便來吧!」
    步驚雲卻默然無語,他只是定睛看著霍步天襟前那兩個掌印,彷彿那兩個掌印才是
最值得他一看的東西!
   
                  ※               ※                 ※

    赤鼠這兩掌當真是非同小可,霍步天在房中閉關療傷已然過了兩天。
    烈焰雙怪乃是江湖中的一級殺手,大哥蝙蝠一手烈焰刀法,江湖中人聞之喪膽;二
弟赤鼠則擅長烈焰神掌,出道以來亦從未失手,二人自歸順雄霸旗下之後,氣焰益盛,
驕橫囂張,殺人更多,更狠。
    這次霍步天與赤鼠匆匆一試,由於沒有使劍,只用身軀硬拚之下,立受重創。然而
霍步天雖是身負重傷,信心卻未減分毫,因為霍家劍法亦非等閒,倘若有劍在手的話,
未必就會輸給此二怪!
    當前急務,必須先行療妥傷勢,以免他倆伺機來襲。
    不過赤鼠當天離去時臉色發青,霍步天暗中推詳,論理赤鼠的傷勢比他更重,大概
也需五,六天方可痊癒,到時也已過了他大壽之期。
    他一邊運功療傷,一邊思量,正在全神貫注之間,突然一雙手在其背門輕輕搓揉。
    他心中一驚,但隨即感到那雙手並無襲擊之意,可能因為他在運功療傷之際,感覺
較為麻木,兼雜念叢生,否則絕不會對進來的人渾然不覺。
    縱是如此,這個人也是踏地無聲,手腳頗輕。
    那雙手在霍步天的背門不斷搓揉,霍步天只感到說不出的舒服受用,渾身舒暢無比,
可是回心細思,這種搓穴法似是他霍家真傳,他兩名兒子天性愚鈍,未能領會,只有他
第三個兒子……
    霍步天突地心神一動,立時收攝運功氣息,回首一望,背後的人竟然是步驚雲!
    「驚覺」他深深感到意外,因為眼前除了步驚雲外,還有一碗藥茶已端到桌子之上。
    這就是冷面背後,真真正正的步驚雲!
    這就是霍步天一直在期待著的步驚雲!
    步驚雲依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端起那碗藥茶,遞給霍步天。
    在身子如此虛弱的時刻,霍步天但覺一股熱血攻心,眼眶一濕,道:「孩子,這藥……
是你煎的嗎?」
    步驚雲點了點頭。
    霍步天感極而笑,緩緩接過那碗藥茶,跟著大口大口地把茶灌了下去。茶是苦的,
可是他卻甜在心頭。這碗茶,代表了步驚雲的心!
    他把茶一口喝盡,凝目望著步驚雲,他終於感到這孩子眼中的冰雪已然融化,一切
盡在不言之中。此刻,步驚雲已真正成為他的兒子了。
    他的淚在眼眶內不斷打滾,似要奪眶而出!為怕在孩子面前老淚縱橫,霍步天避開
了步驚雲的目光,道:「謝謝你!」
    步驚雲微笑不語。
    他的笑,就像是冬天裡的和風,絕對不可能會發生。
    可是卻偏偏發生在霍步天的眼前,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看見步驚雲的笑容。
    也許,亦是最後一次。
    步驚雲似是不想再打擾他運氣療傷,正欲退下。
    當他退至門邊時,霍步天忽然道:「驚覺,明天便是我大壽之日,如果你不介意,
我希望你可以不像往昔般獨個兒躲在房中,我希望你能換上像樣一點的衣裳,坐在筵席
之上,讓我把你介紹給所有親朋們認識,我霍步天有一個了不起的兒子!」
    在霍步天的心坎深處,原來只得這個如此平凡。如此微不足道的心願?
    步驚雲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這個孤僻獨特的孩子,到了最後,也甘願入群了。
    霍步天不禁老懷安慰。
   
                  ※               ※                 ※

    眨眼之間,已是霍步天大壽當晚。
    霍家的大門早已修妥,一如五年前霍步天大婚之夜,依舊張燈結綵,鑼鼓樂聲喧天
震地,吉慶滿門,好不熱鬧!
    到賀的賓客盡非武林中人,全屬霍家莊的親朋好友,只因霍步天的新傷初癒,雖然
有點吃力,但仍有一臉笑容,他是由心笑出來的。
    因為,就在今天,他要所有的賓客都知道,他還有一個兒子——霍驚覺。
    百忙之中,福嫂忽地趨前,急道:「老爺,不得了啦!,小少爺不見啊!」
    霍步天不由得一怔,呆了半晌才懂得說話,道:「什麼?」
    福嫂道:「剛才我想拿套新衣給小少爺替換,才發現他房中已空無一人。」
    在旁的梧覺和桐覺聽見如此情形,難免幸災樂社禍,桐覺悟在梧覺的耳邊說:「大
哥,看來油瓶是因怕要面對這樣多的人,才不知躲到什麼鬼地方去了。」
    梧覺目露鄙夷之色,道:「畢竟,狗始終是狗,怎可以用兩腿走路?」
    縱然二人只是竊竊私語,但以霍步天的功力,豈會聽不到此番說話,當下不禁雙眉
倒豎,目光如炬望著自己兩個兒子,道:「狗口長不出象牙來!」
    二人但老爺所言,臉色一紅,也沒多話。
    霍步天目露堅定神色,道:「我絕對信任這個孩子!他昨日既已點頭,便絕不會食
言反悔!福嫂,你再到外面去找找他!」
    福嫂見老爺如此堅信不移,只得唯命是從,正想舉步出門,陡然間,十數名家丁如
斷鳶般給拋了進來。
    十數名死了的家丁!
    眾賓客乍見那些家丁們血淋淋的屍首,不禁嘩然尖叫!
    霍步天心中一寒,他一眼已瞧見這些家丁全都死於刀法之下,操刀者刀快且準,全
是一刀致命!
    驚愕之間,兩條人影已驟現門前,其中一個赫然是那天來招降的赤鼠,另一個容貌
枯槁,雙目失明,然而馬步沉穩,顯見是一流高手。
    赤鼠已一馬當先,大步上前,向霍步天咧嘴笑道:「恭喜霍莊主大壽之喜!」隨即
又哭喪著臉,轉調道:「更賀喜霍莊主滅門之喜!」說罷突然舉掌發勁,向那群賓客身
上轟去!
    烈焰掌法霸道無倫,那群賓客又不諳武,掌風掃過他們身上,迅速著火,頃刻之間,
不少人慘被焚身,慘號撕天!
    霍步天眼見他出手如此凶殘,怒道:「你們只是衝著霍某而來,別要濫殺無辜!」
    赤鼠道:「霍老頭,雄幫主早已下令要把霍家殺人雞犬不留!今天在霍家莊內的所
有人,絕對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出去!」
    霍步天道:「好狂妄!你的傷已經痊癒了?」
    赤鼠嘻皮笑臉地道:「承蒙霍莊主關心,小弟的傷早已為吾兄所治!」
    霍步天的目光這才移往那瞎子身上,問:「這位一定是聞名江湖的蝙蝠先生了?」
    蝙蝠冷笑,答:「正是。」
    「江湖傳言,蝙蝠只為銀兩殺當事之人,絕不干賠本買賣而殺害無辜,不知此話當
真?」
    蝙蝠冷靜地答:「當真」
    霍步天深深歎了口氣,道:「那霍某今天當可放心,蝙蝠先生不會殺害這裡的人,
這只是我與你們之爭!」
    蝙蝠道:「你錯了。」
    霍步天一愣。
    「此處所有人頭都有價,雄幫主說,一干人等,頭顱均值三千兩!」蝙蝠道。赤鼠
插口道:「而你,霍步天,你的頭顱值三萬兩!」
    「兩」字出口同時,赤鼠已騰身而起,又再衝向人群,揮掌便要將眾擊殺。
    霍步天大吃一驚,急忙拔出佩劍,奮不顧身地揮劍抵擋赤鼠擊向賓客的攻勢,豈料
在旁的蝙蝠同時出手!
    刀光一閃!
    這一刀,逼開了霍步天的一劍,赤鼠頓沒阻撓,掌勢迅速轟向眾人身上!
    瞬息之間血花四濺,淒歷異常!
    霍步天心中顧慮眾人安危,心神一分,「刷」的一聲,已然給蝙蝠劃中一刀……
   
                  ※               ※                 ※

    應在霍家莊殺戮連場的當兒,步驚雲正在距霍家莊不遠的小山崗伺伏著。
    他在等,靜靜的等。
    靜靜的等,似乎是他最大的專長。
    自出娘胎以來,他已等了十年,他一直在等到一個真正關懷和瞭解自己的人,這個
人可以是一個父親,或許是一個母親,甚至是一個知已,一個朋友!
    他終於等到了霍步天這個父親,故此他不需要再等候任何人的出現,今天,他只是
在等另一樣的東西——一頭狐狸!
    步驚雲每日均會在此小崗上靜坐片刻,每逢夜色漸濃時,一頭全白的狐狸總會到此
山崗上閒逛,於是他今天便藏身在草叢內,靜候著它的出現。
    這頭白狐,將會是他送給霍步天的賀壽禮物!
    步驚雲如此作,並非希望霍步天在賓客面前稱讚他,而是希望他能在賓客面前以子
為榮!而在把這頭白狐送給霍步天的同時,他更會喚一聲爹,這將會是他有生以來的第
一聲爹!
    昨日替霍步天搓穴時,他本已想喚他作爹,不過回頭一想,如果在壽筵時才首次喚
他,霍步天定會倍添開心。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際,那頭白狐已施施然踱至。
    它一邊閒踱一邊覓食,猶不知自己已招殺身之禍。
    驀地,一柄短刀從草中飛出,正中那頭白狐腰腹之間,它登時慘嚎一聲,四足發軟
仆跌,掙扎了幾下,終於不再動彈,玉殞香消。
    步驚雲此時便從草叢中躍出,臉上瀰漫著一層戾氣!
    他本不想下此殺手,可是為了使霍步天高興,也顧不得這許多!
    就在他把短刀抽離那白狐的腰腹時,不遠的霍家莊忽然烈火焰沖天,漆黑的夜空恍
似飄蕩著血紅的流蘇,就連步驚雲所處的小山崗亦給照得通紅。
    步驚雲極目遠眺,只見霍家莊已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天,怎麼會這樣的?
    他的心不禁向下沉,他忽然記起那天赤鼠奉雄霸之命來招攬之事。
    當下刻不容緩,隨即掮起那頭白狐,疾奔回去。
   
                  ※               ※                 ※

    血,恍如河水般湧出門外!
    門前懸著的那對大紅燈籠,也給衝出門外的火舌燃著,不得不倒在一旁自我焚身。
    與世無爭的霍家莊在頃刻之間,慘變人間地獄!
    縱使眼前是血河火海,步驚雲亦無所畏懼,他誓要跳進這人間地獄中,尋回他惟一
的父親——霍步天!
    沿路所見,地上滿是被火燒焦的屍體,步驚雲發現悟覺和桐覺的屍體正在火堆中焚
燒著,還有福嫂,還有經常在霍家莊出入的所有人,他知道,這一切全都是赤鼠的烈焰
神掌所為!
    不單是赤鼠,還有其兄蝙蝠,和那個元兇雄霸,是他們把霍家莊變成人間地獄!
    縱是慘變陡生,步驚雲的臉容依然鎮定如常,他只是忙著在火海中左穿右插,他一
定要找回霍步天,他要把肩上的白狐送給他,他還要叫他一聲爹……
    熊熊火海之中,步驚雲終於隔著火望見了霍步天。
    霍步天正與蝙蝠及赤鼠周旋著,整個霍家莊,僅餘下他一人在獨力應戰。
    所有人都死光了,他身上也滿是刀傷及掌印,他已距死不遠,必敗無疑!
    他還在打什麼?他為什麼仍在強撐下去?
    是否,他仍在等一個人?還是因為他仍未發現他的屍體,他的心始終在記掛著一個
兒子?一個不是他兒子的兒子?
    他死心不息……
    就在霍步天一個轉身,剛想擋開蝙蝠一刀時,他那滿佈紅筋的眼睛,隨即看見了他!
    步驚雲冷靜地卓立著,仍是掮著那頭白狐,霍步天於此閃電般之間,他忽然明白了。
    這孩子並沒失信,也並沒有令他失望。
    他只是回來得太早了,他應該待烈焰雙怪離去後才回來。
    步驚雲已無法控制心中那份衝動,無論自己生死與否,他也要撲上前去,他要叫他
一聲爹!這抑壓多時的一聲爹,他一定要叫出來,他一定要霍步天聽見!
    但當他剛想蹈火而過時,突聽霍步天「吼」的一聲,蝙蝠的利刀已貫穿他胸膛而過,
接著紅刃抽出,蝙蝠閃電加一刀,霍步天的頭顱赫然被斬下,一碌一碌地滾到步驚雲跟
前,他的眼睛仍然充滿暖意,像是在叫步驚雲快點逃……
    步驚雲的血像是即時凝結,他想尖叫!怒叫!狂叫!
    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霍步天!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可是他一個字也沒法叫出來,他只是呆呆地望著腳下霍步天的頭顱!
    即使現下可以叫出來,亦已經太遲了。
    這個曾經對其百般愛護,使他感到人間仍有半點溫暖的人,如今再不能收到他的賀
禮,再不能聽到他的任何呼叫和說話!
    他後悔,後悔自己為何在霍步天生前不和他多說幾句話!直至他死為止,他只對其
說了三句話!
    只得三句話!
    是誰毀了這個他棲身的家?是誰把他快可到手的幸福摧毀?又是誰將他再次推下無
邊寂寞的深淵,每晚都在苦候著遲遲未至的黎明?
    是眼前這兩個滅絕人性的兇手!還有那個天殺的雄霸!
    步驚雲沒有呼叫,因為根本無人再會理睬!
    仍然沒有眼淚,因為哭泣已無補於事!
    他惟一想的僅是報仇,為霍步天報仇!
    仇恨之火迅速在他體內奔竄,然而他小小的身子竟未因而顫抖,他的小臉比身上更
為平靜,死寂。
    最可怕的憤怒,最可怕的仇恨,正是面上木無表情,五內卻在絞痛翻湧之境!此時,
蝙蝠已一邊用衣角拭抹刀上的血,一邊道:「嘿!只怪你不識抬舉,否則你霍家莊七十
二口便不用遭殃了!」他說著在霍步天身上踢了幾下。
    赤鼠則奔前欲拾回霍步天的頭顱,好回去向雄霸覆命,但見步驚雲一個小孩靜立當
場,奇道:「咦?又是你這小子?你還沒有死?」隨即運勁欲一掌爆其腦門,步驚雲居
然不閃不避,更轉身以背上的白狐擋他來招,赤鼠料不到他有此一著,縮手不及,手掌
已插進白狐體內,且還給白狐的身體緊緊箍著,一時間抽手不得!
    就在此時,那邊的蝙蝠突然道:「老二,快拾起那傢伙頭顱,回去獻給雄幫主!」
    步驚雲乍聽蝙蝠所言,登時明白他倆的動機。他絕不能讓父親的頭顱落在仇人手中
再受屈辱,於是猝然俯身在地上打滾,順手一推,竟將霍步天的頭顱推進火海中!
    他深信,霍步天也是寧為玉碎,不作瓦全!
    赤鼠見霍步天的首級被推進火海之中,不禁驚呼一聲,因為雄霸向來心狠手辣,若
然不見霍步天的頭顱,決不會放過他兄弟倆,於是不顧一切,即時展身躍進火海之中,
誰知火海旁已有一條小小身影提著刀向他落在地上的方位迎去。
    赤鼠做夢也沒料到步驚雲有此一著,「刷」的一聲,那刀竟然穿心而過!
    「大哥!」赤鼠在死前猶在殺豬般嘶叫,他終於得到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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