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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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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馬榮成]驚世少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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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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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08:28 |只看該作者
時光荏苒,茫茫眾生,似是未及回首前塵歲月,又已三年。
    步驚雲已經八歲了。
    在這三年當中,霍步天對步驚雲倒真不錯,除了處處維護此子,還特意為其雇了一
個塾師回來教導他讀書認字,免得他與自已兩個兒子聚在一起學習,易起爭端。
    然而,步驚雲縱使在學習時還是一貫地一言不發,他依舊冰冷如昔,就連塾師亦不
敢強逼他一開其口。
    他似乎對任何事均毫無興趣,但每當霍步天教導梧覺和桐覺練劍時,他總是站在老
遠的地方觀看,可是當霍步天招手叫他一同練時,他卻又遠遠避開。
    負責照顧步驚雲的福嫂亦察覺這孩子不喜與人接近,小臉上常常蓋著一層寒霜,令
福嫂再不敢過於接近他。
    不僅福嫂,霍家上下所有人亦是一見他便迴避,就像這孩子會帶來不幸一樣。他娘
親玉濃自嫁入霍家後,彷彿已完全忘記了自己有這樣一個兒子。有時候,兩人難得偶然
在霍家偌大的庭園中遇上,相遇時也沒什麼話說,只是如陌路人般經過。
    她冷!
    他比他更冷!
    他冷好像一座雪山冰雕,根本不像是一個活人。
    這樣一個孩子心中,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誰知道?誰想知道?
    也許,只有霍步天一個人想知道!
    直至那一回,他終於知道了。
   
                  ※               ※                 ※

    那一回,玉濃不知因何染上重疾,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已有十多天了。
    霍步天為此換了不少大夫,可惜此病還是屢醫不愈。
    玉濃可憐兮兮地在床上苟延殘喘,痛苦異常,人亦昏昏沉沉。
    步驚雲靜靜的瞧著自己的娘親輾轉呻吟,目光中沒有絲毫憐惜之情。
    霍步天正站於其身畔,面露憂色。
    他想及玉濃半生守寡,自嫁進霍家後,以為日子將會好過,然而,她的好日子並不
長久。真是命薄如花。
    霍步天黯然對步驚雲道:「驚覺,聽大夫說,你娘親……她……」
    他欲言又止,聲音更有點沙啞。
    「她……已活不長了,現下我只是以人參給她續命,也許……這數天之內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望著步驚雲的臉,他的臉木無表情,不帶任何七情六慾。
    他徐徐走出房去。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玉濃終於病發。
    霍家莊所有人等到莊主的寢居中齊集,各人團團圍著床上奄奄一息的莊主夫人,均
是神色惻然,也不知在等些什麼?
    只有一個人仍未到來。
    他就是步驚雲。
    霍步天坐在床沿,緊握著玉濃的手,他環顧眾人,卻未見步驚雲的蹤影,於是問福
嫂道:「福嫂,驚覺呢?」
    福嫂面露慚色,支吾以對:「我……不知道,少爺似乎在……兩天前已不見了。」
    「什麼?」霍步天一呆,剛想追問下去,躺在床上的玉濃卻忽爾半張秋瞳,虛弱地
低喚:「步天……」
    霍步天連忙附耳細聽,只聽玉濃仍在喚著:「悟覺,桐覺……」
    他不由得咫一酸,這個女人對他所出的兩個兒子總算有心,瀕死時還在叫他倆的名
字。
    梧覺和桐覺驟聞繼母如此呼喚他兄弟倆,也是不能自己,眼角一濕,淌下淚來。
    這些年來,玉濃縱然只為討好霍步天而善待他們二人,但也可說是克盡已能,關懷
備致了。
    半昏半死之間,玉濃猶在夢囈般呻吟,喚道:「驚雲……驚雲……」
    霍步天臉色陡變,他想不到玉濃平素苛待自己兒子,此刻竟會惦記兒子名字。難道
真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玉濃雖是虛弱,但驚雲二字卻是不絕於口。她已不復記得兒子易名驚覺,在她心坎
之中,他一直是驚雲!
    她的心中,原來還有驚雲!
    女人叫喊同時,不知何來氣力,驀地精神一振,雙眸一睜,似是迴光返照,目光即
時流轉,眼睛在搜索一個人。
    一個令她畢生引以為憾,卻又不能擺脫的人。
    過了良久,玉濃面露失望神色,對挨在她身畔的霍步天道:「步天,驚……雲……
呢?」
    她關心的,仍是驚雲!
    霍步天不知應對眼前快死之人說些什麼,倘若他直言不見了步驚雲,定會使她倍添
憂心,可是若然不說,又不知從何處找他回來?
    正躊躇間,突聽門邊的僕人嚷道:「啊!好了,少爺回來啦!」
    眾人都把目光移向那個正踏進房內的步驚雲身上,只見其一身衣履滿是破洞,骯髒
異常,這兩天也不知去了何處?
    玉濃甫見兒子,慘白無血的臉龐頓呈現少許生氣,可是再瞧他那身又破又髒的衣裳,
卻又不禁若斷若續地謾罵道:「你……你這……孩子,到底……到什麼……鬼地方……
玩耍……去了?」
    她與他似有宿世冤仇,此刻仍不忘罵他。
    步驚雲並沒回答,木然地站在離榻前數尺之處,沒有行步近前。
    霍步天霍地捉著他的小手,暗自用力把他拉近,在其耳過低聲勸道:「孩子,別再
意氣用事,你娘……真的不行啦!快好好的跟她說幾句話。」
    步驚雲被霍步天強拉至床前,玉濃無助地看著他那雙冷冷的眼睛,道:「驚雲,你……
待我……總是……如此的……冷,你很……恨娘親……麼?」
    她一直耿耿於懷的疑問,終於提了出來。
    步驚雲悄無反應,不過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哀傷。
    可惜,正在神智迷糊的玉濃並未發覺他這絲深入骨髓的哀傷,她只是震顫地伸出自
己那枯瘦的手,輕撫著步驚雲的臉龐,道:「娘……要死了,你……會哭……嗎?」
    她到底不敢肯定。
    在旁的霍步天不由分說,接口道:「孩子,你這就依你娘親一次,哭吧!」說著兩
行淚已掉了下來。
    步驚雲默默的看著她那痛苦。憂鬱的臉,正要伸手入懷,似欲從懷中掏出一些東西,
但手兒卻突然給玉濃的手緊緊握著。
    他的手兒雖小,卻是冷的。他的心,會否同樣冰冷?
    玉濃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道:「你……果然……不哭!」
    說著說著,握著他的手亦逐漸鬆軟下來。
    「濃!」霍步天心知不妙,急忙搶上前抱著她,玉濃已氣若游絲,仍兀自苦笑道:
「步天……我沒有……錯怪他,他……真的……沒有為……我流下……半滴淚……」
    說罷手上一鬆,立時芳魂寸斷!
    她至死都不相信步驚雲會為自己流淚!
    霍步天即時緊抱著她的屍首不放,老淚涔涔而下,梧覺倆兄弟亦嚎啕大哭,其餘婢
僕也不禁潸然。
    整個房間立時充滿一片愁雲慘霧。
    只有步驚雲神色如舊,他一動也不動地望著玉濃的屍首,望著眾人哀痛的表情,居
然沒有絲毫感動,良久良久,才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想任何人發覺。
    可是,正在哀慟著的霍步天卻無意中瞥見了他此刻的表情。
    那是一種異常古怪的表情,一種比死人還要難看的表情。
    因為步驚雲這個表情,霍步天惟有強忍傷痛,放下玉濃,立即跟了出去。
   
                  ※               ※                 ※

    烏雲蓋月。
    今夜的月,也是缺的。
    在這半殘月色之下,霍步天一直跟在步驚雲身後,他想看看這孩子於其母亡故後,
還要去哪?
    眼前小路迂迴曲折,淒寂無聲,益覺孤清!
    霍步天但覺此路異常熟悉,他忽然記起,此路是通往距霍家一里外的一聲滿是墓墳
的荒地。
    他還記得,約莫一年前,他因有感於步驚雲和玉濃二人之間的嫌隙漸深,故此特意
攜同這對母子一起外游散心,望能化解他倆的心病。
    玉濃卻於此行中無意地發現了這墓園內的一棵榕樹,她見這榕樹垂髯千縷,疏密有
致,於是一時戲言他日身故後若能葬身樹下,死而無憾。
    霍步天想到這裡,暗自吃驚,這孩子當日亦親耳聽其娘親所言,他會否……此時,
步驚雲已步至一棵榕松下,霍步天不由得臉色發青,躲在樹叢中靜觀其變。此處,正是
玉濃所說的葬身之地。
    只見步驚雲緩緩蹲伏地上,開始使動小手挖掘地上泥土。
    霍步天的心逐漸發冷,這孩子到底要幹些什麼?
    泥土本非冷硬,然而以步驚雲小手之力,要挖,要掘真是談何容易?
    縱然如此,步驚雲並沒有放棄,他一直在挖,努力不懈地挖!
    可是,血肉之軀怎堪與泥土相抗,不消片刻,十根小指頭已然擦破,如泉滴血。
    但他依然沒有滴淚。
    霍步天心中不禁冒起無限哀憐,剛欲上前勸阻,但見步驚雲突然伸手入懷……
    適才玉濃瀕死時,他亦曾見此子伸手入懷,企圖取出一些東西。
    於是立時止步,先看個究竟再算。
    黯淡的月色下,步驚雲從懷中取出之物依稀竟是一株野生人參?
    人參?
    霍步天記起來了,他曾對這孩子提及只有人參才可養活玉濃的命。他早前失蹤了兩
天,會否真的往荒山野嶺遍尋人參?
    霍家莊富甲一方,何愁買不著一株人參?但在一個小孩心中,定然希望親自找一株
人參給其娘親活命。當然,建黨孩子僅是想想而已,誰都沒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除非
是特別的孩子才會如此。
    步驚雲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孩子。
    霍步天頓然醒悟,心頭一陣刺痛,暗忖:「玉濃,你也太誤解自己的兒子了。」
    正自心痛之傳聞余,步驚雲已經把人參放到所挖的小穴中,然後將泥土再行覆回。
    與此同時,他的身子突然一陣劇烈的顫抖,跟著便倒在地上。
    這一變真是出乎霍步天意料之外,當下無容細想,奔出樹叢,把步驚雲抱在懷中,
只見他臉青唇白,早已昏了過去,身子更如火般灼熱,這孩子顯然是捱病了。他不辭勞
苦地往尋野生人參,回家後又驚逢永訣,小小心靈縱然仍可忍受得來,但其軀體畢竟仍
是一個孩子。
    霍步天望了望地上的那堆松泥,忽地慨然歎息:「有時候,人在悲痛之時,並不一
定會流下眼淚,玉濃你何苦至死強求自己兒子的一滴眼淚?」他一邊感歎一邊已抱著步
驚雲淒然而去。
   
                  ※               ※                 ※

    晨光冉冉地透進房內,輕撫著步驚雲那張冷漠的臉。他緩緩張開眼睛,隨即發現霍
步天坐在床邊,正為他拭抹額上的汗珠。
    霍步天本是一臉倦容,此刻乍見步驚雲醒轉,立時時藏起倦意,抖擻精神,強自擠
出一絲溫暖笑意,輕聲問:「你醒過來了?」
    步驚雲如常不答,只想用手撐起身子,卻又渾身無力,逼得軟在床上。
    霍步天微笑道:「別急,你已昏迷了整夜,適才大夫剛來過給欠餵藥,還是再躺一
會吧!」
    此時敲門聲起,門開處,福嫂端了一碗稀粥進來,道:「老爺,你熬夜不眠,辛苦
得很,不若由我來服待少爺吧!」
    霍步天將那碗稀粥接過,道:「不用了,你且先退下去!」
    福嫂見老爺如此關懷少爺,也是無話可說,識趣地步出房去。
    霍步天用湯匙把粥拌和,輕輕向粥吹了口氣,才遞向步驚雲的嘴邊。
    步驚雲沒有張口呷粥,眼中的冷意,並未因霍步天徹夜不眠的照顧而有所融化。
    霍步天無視一切,勇往直前,道:「孩子,先喝一口,這樣於你有益。」
    步驚雲別過臉,突然強行發力坐起,霍步天趕忙扶著他,訝然道:「孩子,你干什
麼?」
    步驚雲沒有看他,吐出一個字:「走!」
    這是霍步天一生中聽他說的第二句話,他立即反問:「走?你為何要走?」
    步驚雲簡單地說出第三句話:「娘親死了。」
    霍步天終於明白這個孩子的意思,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因為其母才可住在霍家,現下
玉濃已死,霍家已再沒理由收留自己,故此必須離去。
    霍步天淡淡的道:「你不用走!」
    步驚雲愕了一愕。
    霍步天道:「你一日是我兒子,一生也是我的兒子!只要我霍步天老命尚在,霍家
莊將永遠是你的家!驚覺,你明白嗎!」
    他的目光異常堅定,步驚雲定睛注視著他,似要看破他的心。
    他那顆赤熱苦心,恍如黑暗裡的一道曙光。
    霍步天見他的臉孔已沒有先前的冷,於是道:「我還知道你在失蹤那兩天內曾跑上
山找尋人參,你把它埋在榕樹下。」
    步驚雲一聽之下,雙目放光。
    霍步天接著道:「即使所有人認為你多沒人性,我亦會因為擁有一個如此的兒子而
驕傲!」
    二人相對凝望,霍步天發覺步驚雲眼內的冰雪逐漸融化,他的心亦已近在咫尺,一
切已然心領神會。
    可惜,頃刻之間,一股寒霜卻又蓋過他的眼神,他的人雖仍在咫尺,然而他的心,
卻如天涯般遙遠。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               ※                 ※

    霍步天果然言出必行,自此以後,他對步驚雲更為關懷備致。
    步驚雲則我行我素,彷彿無論霍步天如何努力改變他,他還是無動於衷,只有霍步
天自己意會,這孩子眼中對他的冷意已有些微消減,他總算略覺愜意。
    然而,對於莊內其他人等,步驚雲仍舊笑罵由人,沉默寡言。
    正因如此,梧覺和桐覺始終看不過他此種作風,始終還是要找他的麻煩。
    有一回,霍步天如常地教導他倆兄弟劍法,在叮囑二人勤加練習後,便由得他倆自
行練劍,自己則往內堂打點莊內事務。
    梧覺和桐覺天性疏懶,資質平庸,縱然霍步天教他們的僅是霍家劍法的入門皮毛,
但兩人一直未能領悟當中竅門,更遑論要學全霍家劍法,不過二人卻又好大喜功,甚愛
耀武揚威,此刻一俟霍步天離去,便立即坐在一旁躲懶。
    梧覺遊目四顧,發現步驚雲正站於遠處,忽然心生戲弄之念,對桐覺道:「二弟,
你看,油瓶又站在那邊!」
    桐覺道:「是呀!每次爹爹教我們劍法時,他總是在遠處偷看,真不要臉!」
    梧覺突然提議:「好!就讓我們作弄他一下!」
    桐覺乍聽梧覺又要無風起浪,不由得惶然道:「大哥,爹不是吩咐我們別去惹他嗎?
若再去戲弄他,恐怕爹爹會……」
    桐覺還未說完,梧覺已搶著道:「怕什麼,我今次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辦法!」
    說著將嘴在桐覺耳邊低語一會,桐覺頓時陰陰一笑,接著,梧覺向步驚雲招手道:
「喂,賤骨頭!你過來!」
    他居心叵測,先欲以言語相激步驚雲行近。
    步驚雲早已習慣這一套,了無反應。
    二人拿他沒法,只得手執木劍一躍上前,劍尖霍地指向步驚雲。
    「嘿,死油瓶,你每天偷看我們練劍,到底是何居心?」梧覺盛氣凌人地道。
    「是呀!爹爹說要教他他又不學,他一定自以為很了不起!」桐覺也道。
    二人分明存心挑釁,步驚雲也懶得理會他們,轉身欲雲。
    梧覺猱身搶前攔著他,道:「別走得這樣容易,我哥兒倆今天想瞧瞧你有什麼過人
之處,要和你切磋一下!」他說著平劍當胸,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挑戰之姿。
    步驚雲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轉向另一方走去。
    梧覺深感受辱,怒喝:「小雜種居然無視我的挑戰,難道吃了豹子膽不成?」語音
方歇,也不理會步驚雲手中有無木劍,挺劍便向其背後刺去。
    此時的步驚雲將近九歲,無論身形和氣力,已非當初入門的五歲稚童可比。梧覺這
一劍攻來,他縱然從未習武,也能夠本能地閃開。這一閃的速度竟是異常的快,已超越
一個九歲孩子的身手!
    梧覺沒料到他已判若兩人,不忿道:「啐,你剛才碰運氣而已。再吃一劍!」言畢
劍劃半弧,飛身再上。
    這一式梧覺早已習練無數次,信心十足,出招更是凌厲快速,落位更准,步驚雲已
無從閃避,猝地反手折斷身旁矮樹的枯枝,把枯枝迎了上去。
    「啪」的一聲,枯枝及時趕上,竟將梧覺的劍勢阻截。
    梧覺一呆,憤憤的道:「好啊!這不是爹爹教我們的劍法嗎?你當真偷了?」說著
又揮一劍。
    此劍招式簡單異常,使劍法門全仗內力修為,桐覺自恃年紀較步驚雲為長,氣力應
遠勝於他。這一招他縱然能擋,枯枝亦必脫手!
    豈料步驚雲回枝一送,竟然使用同一劍法擋其來招。
    在旁的桐覺瞧見步驚雲使出同一劍法,也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二人劍勢一碰之下,梧覺手中木劍意外地飛脫!由於兩者劍法相同,故此優劣立判,
無所遁形,步驚雲終較梧覺略勝一籌。
    步驚雲並沒乘勝追擊,只是冷冷的望著他。
    梧覺羞愧得無地自容,惱羞成怒之下,提劍再上,此時桐覺眼見不妙,亦展身加入
戰團,混戰起來。
    縱然步驚雲偷學而得此一兩式粗淺劍法,但終究僅是借天賦依著所見而使,從未正
式學劍,一人尚可應付自如,二人齊來,不免令他感到吃力非常,迭遇險招!
    三人鬥得正酣,桐覺突乘空隙,劍走中門,急急刺向步驚雲的咽喉,此著本無甚厲
害之處,但步驚雲正忙於格開梧覺攻來的枯枝,一時分身不暇,惟有舉臂一揮,頓時桐
覺的木劍齊柄震斷!
    桐覺豈料到這個幼弟的氣力如此強橫,拿著那半截斷劍呆立當場,另一邊的梧覺覷
准步驚雲心神略分,知道機不可失,遂乘人之危,回劍向其右目戳去!
    這一劍當真非同小可,因為梧覺手中拿著的雖是木劍,但若被其刺中,右眼必瞎無
疑,就連呆立一旁的桐覺,亦覺其兄出手未免過於狠辣!
    眼看步驚雲已來不及閃避,倏地,一塊小石破空劃到,「啪」的一聲,木劍就在距
步驚雲眼前數寸給來石一彈,霎時一斷為二!
    與此同時,一條魁梧的身影已如疾矢般飛身上前,梧覺和桐覺不未及瞧清來者是誰,
兩張臉蛋已給那人「劈啪劈啪」的打了四,五記耳光。手中斷劍亦於慌亂中掉到地上。
    來者正是霍步天,他其實早已回來,但剛巧碰見三個兒子大打出手,一時好奇想看
看步驚雲的身手究竟如何,於是避於一旁觀戰,此時只見他橫眉怒目,暴喝道:「畜生,
以眾凌寡,勝之不武,我向來怎樣教導你倆練劍之道?」
    二人早給父親打至頭昏腦脹,現下更聽見其厲聲斥責,一時羞愧難當,低下頭噤若
寒蟬。
    「快給我滾!我不想再見你們!」霍步天怒道。
    悟覺和桐覺怎敢不從,二人猶如喪家之犬,悻悻然離去。
    霍步天隨即回頭察看步驚雲有否受傷,才發覺他震斷桐覺木劍之手臂竟然絲毫無損,
不禁放下心頭大石,腦際繼而浮現適才他與自己兒子對拆時的身形和劍法,心想此子僅
是每天在旁觀看,便已有此等成績,愛才之情油然而生。脫口讚道:「驚覺,看來你極
具練武的天份,難怪當初我第一眼看見你,便覺你有一股特殊的氣質!」
    步驚雲雖聞讚美之辭,可是臉上毫無半點喜色,霍步天也不介懷,道:「倘若你願
意的話,那打從明兒開始,我正式傳你劍法,如何?」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步驚雲的表情,卻見他悄無反應,遂接著道:「不單是教他倆兄
弟的入門皮毛,還有我家傳的霍家劍法!他倆根本沒有這樣的資質,只有你,你一定可
以盡將霍家劍法融會貫通!」
    他獨具慧眼,滿腔熱誠,一心希望此子能夠點頭答應,誰知步驚雲只冷冷的掃了他
一眼,跟著便轉身回走。
    霍步天知其並不接受,情急之下,即時喝止,道:「慢著!」
    步驚雲並未因他的喝止聲而稍作停留,霍步天見叫他不住,人急生智,忽然道:
「驚覺,我還記得你曾經說過,不需要別人同情,你……可以嗎?」
    這句果然生效,步驚雲立即頓足,可是仍然沒有回頭。
    霍步天道:「一個人若有如此的傲骨,確實不錯!但假若沒有武功本事,真才實料,
那麼,當遇上困難和危險時,仍是難免要倚仗他人幫忙,終須還是接受別的的同情!」
    他的言辭一針見血,步驚雲雖然沒有回頭,但霍步天卻瞧見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他深知這個孩子極難心動,於是繼續勸道:「尤其是你!你天性孤僻,沒有朋友,沒有
親人,只有我這個不是父親的父親!我在世時尚可照顧你,保護你,但若我死後,你怎
麼辦?」
    步驚雲維持沉默。
    「我早知你性恪倔強,不輕易接受別人的恩惠,我亦十分欣賞你這種性恪,而且更
欣賞你的資質!所以才想傳你霍家劍法,因為……我要你以後能夠自己保護自己!」
    步驚雲依舊一片沉默。
    霍步天見費了不少唇舌,還是無法打動步驚雲,心中難免洩氣,逼於無奈道:「我
知你不喜言語,故此你若願意學習霍家劍法的話,話毋用多說,只須回過頭來,若然不
願,你這就回房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全神注視這孩子的背影,私下閃過諸般揣測,到底他會否回頭?他不
用再揣測,他忽然得到了答案。
    因為,他已經看見了步驚雲的臉,也看見了他的眼睛,他那雙自出世以來便一直冷
漠如冰的眼睛。
   
                  ※               ※                 ※

    由那時開始,步驚雲便跟著霍步天學習霍家劍法。
    他仍是不言不語,每次在學劍時只是默默聆聽霍步天講述用劍要決,及觀看其將霍
家劍法示範,許多時候,霍步天僅將劍式使上一次,步驚雲便立即能夠再演一回,可知
其記心甚強。
    霍步天隨後更教他把劍訣融於劍法之內,步驚雲雖是小孩,但拿捏之準繩,居然十
分到家。悟性之高,不亞於一般學劍十年之士。
    再者,霍步天還發覺這孩子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堅定不移,他每天都是努力不
懈地練劍,即使霍步天要遠行時亦風雨不改地自行練習,從不間斷,絕不像他那兩個親
生兒子般疏懶。
    所以在短短一年之間,步驚雲已盡得霍家劍法和劍訣的所有真傳,只是內力尚淺,
火候未足而已。霍步天認為只要他持之以恆地不斷練習,假以時日,必定會有一番作為。
    那時候,步驚雲還只有十歲。
    霍步天深感滿足,他知道,自己將霍家劍法傳給步驚雲,這個決定絕對沒錯。然而,
他也不是全無顧慮,因為他發覺在步驚雲那雙冷眼下,隱隱透著一種戾氣,這戾氣似是
因其受盡多年冤屈累積而成,終有一天會像山洪般爆發出來,屆時,這孩子的殺性定然
會日益增重。
    因此,有一回在和步驚雲練劍的時候,霍步天對步驚雲道:「驚覺,這套霍家劍法
說高不高,說低不低,不過劍旨卻以仁義為本,目的在於救人自救,我希望你能應承我,
將來切不可用此劍法殺人!」
    他此番說話其實只想步驚雲他日若然有成,就必須抑制心中戾氣,不可濫殺無辜!
    步驚雲沒有回答,但亦沒有搖頭。
    霍步天當然明白,這個孩子若不搖頭,亦即默許了。
    他稍為安心,其實,他早覺得在步驚雲那雙冷眼下並非全是冷意,這孩子只是不懂
得和別人相處而已。
    每次當霍步天看著步驚雲一心一意,聚精會神的練劍時,他總會念起這孩子自出娘
胎以來的多年辛酸。
    他的父親早死,他的娘親恨他,他此刻又常自覺寄人籬下,短短十年的小命,從沒
得到半點關懷和諒解,他比任何人更需要同情,可是他偏偏不需要別人同情。霍步天心
中暗下決定,只要他在生一日,他一定會克盡父職,好好養育和提攜這個孤獨的孩子,
他更使步驚雲重過正常人家的生活,他要使他幸福。
    只要他在生一日……
    然而,獨特的孩子總有異於常人的命運,一切一切,都不可以擺脫!
    雲已無常,可惜,世事,更是無常。
    終於有一天。
    惡運來臨!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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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06:18 |只看該作者
就在二人成親的翌晨,步驚雲一大清早已被福嫂領往霍家大堂。
    只見廳堂之上,左右放置兩列酸枝檯凳,氣派清雅,大有豪門風範,霍家的排場倒
也不少。
    其實在此數年間,霍家莊漸漸在江湖中打響名堂,莊主霍步天的一手霍家劍法,實
在功不可抹!
    廳堂中央,正坐著魁梧偉岸的霍步天,和他那新過門的妻子玉濃。
    二人身畔分別站著兩個小孩,一長一幼,長的年若十一,幼的約莫十歲。
    霍步天一見步驚雲,登時眉開眼笑,招手道:「好孩子,你過來。」
    步驚雲緩緩走近,霍步天此時才發覺他步履很慢,彷彿每一步均是經過深思熟慮才
蹭出,以防會掉進陷阱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步驚雲至自己眼前,霍步天道:「驚雲,我想要見你,其實是想跟
你說一句話。」
    他直視著步驚雲,步驚雲卻沒有回望他。
    「從今天開始,你已名正言順地成為霍家一員,希望你能夠和大家和睦相處!」步
驚雲小臉上未有泛起半絲喜悅之色,霍步天只覺是意料中事。他接著道:「不過,入鄉
須得隨俗,你既已成為霍家之人,若再繼續喚作步驚雲的話,恐怕有點兒那個,更不知
世俗人將如何看你……」
    問題當然來了!霍家莊怎能養育一個姓步的孩子?世俗人不免詬病。
    霍步天語音稍頓,續道:「故此,你須得另取一個名字。驚雲,你明白嗎?」
    步驚雲本沒留意他在說些什麼,此際乍聽要另取別名,霎時面色微變。
    但霍步天已將身旁兩個男孩拉過來,道:「這個是我的長子梧覺,這個是二兒桐覺,
他們的名皆是以覺為本,梧桐為別。」
    步驚去消然瞧著霍步天的兩個兒子,二人臉上透發一股驕橫之氣,緊盯著步驚雲,
目光極不友善。
    霍步天道:「你原名中字為驚,不若以後便叫作『霍驚覺』,意下如何?」
    霍驚覺?
    步驚雲完全沒有反應。
    玉濃一直在旁靜觀,她本來早已答允霍步天不會難為自己兒子!但目睹步驚雲對霍
步天不瞅不睬,心中難免有氣,忍不住插口道:「驚雲,怎麼不回答你爹?你不喜歡麼?」
    就著猛然揪著兒子的衣襟。
    步驚雲冷冷的望著她,沒有抵抗。
    玉濃愈看他這張臉,心中火氣愈是上升,恨恨道:「我就是最討厭你這副德性,你
總是冷冷的望著我,好像我並非你的娘一樣!我命你!快些回答你爹!」
    步驚雲看來遇強愈強,更不開口。
    玉濃忍無可忍,破口罵道:「好!你不答,我總有法子要你張開尊口!」
    說不及那時快,舉掌便朝步驚雲臉兒狠狠摑下!
    這一著出乎霍步天意料之外,想不到玉濃竟對兒子如斯怨恨,真的說打便打,毫不
留情,就連福嫂及霍步天的兩個兒子亦感愕然。
    「啪」一聲,步驚雲的小臉結結實實地受了一記耳光。
    玉濃正要回掌再摑,倏地,霍步天那熊掌似的巨手抓著她的纖纖玉手,勸道:「濃,
別對孩子那樣凶!」
    玉濃打得性起,勃然反問:「你還維護著他幹嗎?他適才上前時還沒張口叫你一聲
爹呢!」
    霍步天給她說著痛處,立時臉色一紅,苦笑道:「濃,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罷了,
怎可在一時之間完全接受事實?我們為人父母者,好應體諒他才是。」
    玉濃見他這樣袒護自己兒子,也是無話可說,逼得硬生生縮回手掌。不再多話。
    霍步天望著步驚雲頰上那五道如血般的指痕,憐惜地道:「孩子,我知道你不願意
接受此處一切,可是人的一生,總有無數失望,悲哀和變更,無論你多不願意,還是得
接受它,面對它。因為……」
    他一過說一邊扳過步驚雲小小的身子,一字字道:「這就是命!」
    他一番苦口婆心之言,其實是希望這個孩子能明白自己處境,得以從容過活;然而,
他亦早已知道,這個孩子絕對不會明白!
    因為,步驚雲已經別過了臉。
   
                  ※               ※                 ※

    這樣又過了數天,霍家莊的一切如常,仍舊人來人往。
    婢僕們全都沒有發覺莊內多添了一個孩子——霍驚覺。
    相反,眾人卻得悉新的莊主夫人名為玉濃,因為她經常差使他們幹這幹那,霍家莊
上上下下都給其差使過了。
    這個略具資色的女子,一朝飛上枝頭,立以鳳凰自居,急不可待地炫耀夫人威風,
眾人只有惟命是從,給她指得東奔西跑!
    只有福嫂最是憤憤不平,這個老婢本是負責霍家少爺們的起居飲食,她清楚知道玉
濃並不關心自己的親生兒子。
    新少爺已經在房中躲了三天,三天也沒有踏出房門半步!新夫人亦從沒前來找過兒
子,她的心,不知去了哪兒?
    最令福嫂感到訝異的是,新少爺年紀輕輕,竟可不言不嚷,不笑不鬧地坐在房中悶
了三天!三天,真不知他是如何度過?
    故此,福嫂除了給他送上飯菜外,有時候,也會走進房內逗他說話,以免這孩子給
悶壞了。
    然而,步驚雲卻像是啞子一般,毫不答話,對她在房中的走動視若無睹,只是靜靜
的坐著,儼如木人。
    真是靜得可怕!
    幸好在第四天時,他忽而自行走出花園,不過也沒往四處閒逛,只是坐地園中的一
塊大石上,仰首眺著天際的白雲發呆。
    福嫂見他終於踏出花園,私下暗自高興,連忙到廚房為他準備午飯。
    於是,麻煩便找上門來。
    步驚雲坐了一會,倏地,一頭小狗一邊「汪汪汪」的吠著,一邊發足朝他這方向奔
來。但見小狗神色愴惶,遍體鱗傷,顯然是剛剛給人毒打一場,此際慌不擇路,急急竄
至步驚雲身下的大石後面匿藏!
    就在此時,兩名小孩手持木棒木棒追趕而至,正是霍步天的兒子——梧覺和桐覺!
    他倆似是衝著那頭小狗而來,但追至此處突然失去它的蹤影,梧覺不禁怒叫:「呸!
那頭雜毛當真斗膽!本少爺只是想吊它來瞧瞧怎生模樣,反給它咬了一口,不好好揍它
一頓,實難消心頭之恨!」
    桐覺附和道:「這太便宜它了!依我看,最好將它拆骨煎皮,然後煮了來飽餐一頓!」
    梧覺嘿嘿一笑,道:「好!那我們快搜吧!」
    二人遂於園中四周繼續搜尋,自然發現步驚雲正坐在大石上。
    梧覺走到步驚雲跟前,道:「喂!油瓶,你見否有頭小狗跑過?」
    出口已是異常輕蔑。
    其實小雜毛早躲到大石之後,步驚雲卻連半根眉毛也沒跳動一下,是怕因此而洩露
小雜毛的行蹤?還是他根本便對任何事漠不關心?
    他平素絕少說話,現下悟覺又出言不遜,他更是惜字如金。
    桐覺此時亦上前幫口道:「我大哥在問你,你怎麼不答?別老在裝神氣了。」
    梧覺道:「二弟,他並非在裝什麼神氣,而是根本就是小雜毛的同類——小雜種!」
    桐覺道:「哈哈!無怪乎爹爹和他說話時,他有口難言啦!原來是狗口說不出人話
來!」
    他倆兄弟一唱一和,冷言冷語,步驚雲聽了一會,便從石上躍下,逕向自己的房間
走。
    梧覺和桐覺豈會讓他走得那樣容易?二人身形一展,前後將其圍攏,梧覺閃電般捉
著步驚雲的左臂,暴喝道:「小雜種,我看你一定知道小雜毛滾到哪兒?快告訴我們,
否則……」
    就在三人糾纏之間,那頭小雜毛可能見梧覺和桐覺正在分神,於是乘隙從石後奔出,
向著來處跑去。
    桐覺目光銳利,一見是小雜毛,急忙呼道:「大哥,小雜毛就在那邊!」
    梧覺乍聽其弟所言,立時放開步驚雲。二人正欲發足窮追,忽地同給步驚雲從後緊
抓背門,兩兄弟一個踉蹌,向前摔倒,身後的步驚雲亦隨之仆跌!
    梧覺瞧著小雜毛愈跑愈遠,大怒道:「狗娘養的,剛才定是你護著那頭畜生,你作
死麼?」
    呼喝間已舉起手中木棒向步驚雲揮去。
    步驚雲雖然僅得五歲,惟亦不慌不忙,翻身避過,梧覺這一棒竟然誤擊在桐覺小腿
之上。
    桐覺痛得呱呱大叫,步驚雲正欲站起來,卻給梧覺攔腰緊抱不放。
    縱然步驚雲長得較同齡孩子高大,動作亦甚敏捷,可是畢竟沒有武功底子,而且一
個五歲孩子的氣力終究不及十一歲的孩子,一時間竟然掙脫不得!
    梧覺道:「嘿!想逃?桐覺,快用拳頭揍他!」
    桐覺呆立當場,不知如何下手,顫聲問:「大哥,若然此臭小子有些損傷的話,恐
怕其娘親發現後怪將下來……」
    梧覺道:「怕什麼?他娘親那回也想揍他一頓,也許她知道後還會拍掌叫好呢!你
快給我使勁的揍!」
    梧覺既如此說,桐覺的膽子也壯了起來,隨即揮拳向步驚雲的身上和臉上狂揍,霎
時間,「啪啪啪」的聲音不絕於耳,可知力道甚猛。
    拳拳到肉!步驚去緊咬著牙根忍受著!他絕對沒有呼痛,沒有求饒,只是狠狠地睜
著眼睛,眼神中流露著一股冷意。
    這股森森冷意,瞧得那正在動手的桐覺亦不禁好生心寒,不敢再打下去!
    梧覺剛想問他為何停手,突聞一陣腳步聲從花園另一面傳來,原來是霍步天恰巧經
過。
    二人眼見來者乃是父親,頃刻雞飛狗走,往園子另一方急遁而去。
    僅餘下步驚雲獨自一人挺立園中,他,並沒有因痛楚而倒下!
    霍步天遠遠已瞥見自己兩個兒子兒子鬼鬼祟祟的離去,走近一看,見步尺雲滿臉瘀
痕,不免一愕,道:「啊!驚覺,你怎麼了?」
    他連忙察看這個孩子的傷勢,不由得皺眉道:「出手如此狠辣,是他倆兄弟干的嗎?」
    步驚雲默然不語。
    霍步天道:「既已幹得一次,第二次必定隨之而來。我現下就去好好教訓他們,好
讓他們不敢再欺負你!」
    說著掉頭欲去。






    突然,一隻小手捉著他的衣角,正是步驚雲的手!
    霍步天微微一怔,道:「難道你不想我教訓他們?」
    步驚雲雖沒加回答,小手卻仍是捉著他的衣角。
    「為什麼?」霍步天問。
    其實他再問也是無用,他早瞭解這孩子的脾性,根本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步驚雲果然如他所料,已轉身步回自己房去。
    霍步天望著這孩子孤獨的背影,目光漸轉柔和,喟然而歎道:「真是一個懂事的孩
子。」
   
                  ※               ※                 ※

    雖然步驚雲沒有說出被誰所打,但霍步天既然得悉此事,當然不會就此罷休。
    當晚,他命這三兄弟一起往其寢居中見他。
    三人來到父親的寢居時,玉濃正待候於其側,霍步天一見三人,便對玉濃道:「濃,
你且先行暫避,我有點事情和他們三人談談。」
    「步天……」玉濃感到滿不是味兒,實不明白有什麼事情自己不可以知道的。
    不過也不堅持,她還是很聽話地出去了。臨行前瞟了步驚雲一眼,心想這孩子仍然
如昔,沒有什麼表情。
    其實,霍步天此次是想教訓自己兩個兒子,由於此事牽涉玉濃骨肉,如她在場的話,
恐有諸多不便,所以才要她先避一會。
    霍步天待得玉濃出去後,即時關上房門,喝道:「梧覺!桐覺!跪下!」
    梧覺和桐覺本已作賊心虛,此刻驟聽父親如此疾言歷色,腳下發軟,雙雙跪下。
    桐覺在梧覺耳邊悄悄道:「糟了!大哥,爹爹是否知道一切?怎辦好啊?」
    梧覺畢竟年紀稍長,膽量也較壯,不忿道:「定是那狗娘養的向爹告密,嘿!恬不
知恥!有膽便再打一場!」
    說罷狠毒的瞪著步驚雲,步驚雲卻是神色自若,也懶得理會他們。
    二人雖是耳語,但霍步天早已在全神窺聽,一聽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
「放肆!什麼狗娘養的?你們豈可如此辱罵自己弟弟?就連你娘親也一起罵了!」
    梧覺仍然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孩,心直口快的道:「不是嗎?他是油瓶!」
    霍步天痛心兒如此冥頑不靈,怒不可遏,喝道:「畜生!」
    暴喝聲中,粗壯的手掌已拍在梧覺的臉頰上,重重摑了他一記耳光。
    梧覺只給其摑至頭昏腦脹,,驕橫驟失,放聲大哭!
    桐覺何曾見過父親如此聲色俱厲,亦嚇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霍步天道:「我此番就是要告訴你們,驚覺他早已沒了父親,可憐得很,你倆好應
該視他猶如親弟,三兄弟一團和睦,不應如此欺負他!」
    梧覺一哭難收,霍步天微帶歉意,自覺出手確是重了一些,但有番話,卻又不能不
繼續說,遂正色道:「倘若你倆再行欺侮驚覺的話,為父就絕對不會客氣,一定會重重
處罰你們。明白沒有?」
    桐覺早已怕得俯道連聲稱是,梧覺則心有不甘,仍然哭個不停。
    就在此時,一直久未作聲的步驚雲驀地張口,一字一字地道:「我,不需要別人同
情!」
    他的聲音較一般孩子低沉,語調更毫無半分稚氣。
    簡簡單單一句話,令霍步天三父子震愕當場!
    霍步天這才恍然大悟,這個孩子怎樣也不肯吐露半點真情,並非故意袒護桐覺二人,
而是他根本就倔強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這句話,不單蘊含無限孤高。倔強,且還流露著說話者對世情的偏激,絕不該出自
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口中。
    這句話,也是霍步天一生之中,首次聽見步驚雲說的——第一句話。
    此事以後,梧覺和桐覺對步驚雲更是懷恨於心,若非霍步天曾嚴令他倆再犯這個幼
弟,他們定會將他痛毆至死去活來。
    話雖如此,二人還是盡量找機會難為他,有些時候,當步驚雲經過他們的身旁時,
二人總會出其不意地伸腳將絆倒,讓他跌個頭崩額裂,甚至於有次更乘四下無人,把步
驚雲推下園內池塘之中,弄得他衣履盡濕,狼狽已極。
    霍步天每次瞧見步驚雲如此情形,總會找兩個兒子查問,只是他們一一措詞否認,
無證無憑,他也責備無從。
    而步驚雲自己縱然吃虧,卻從來隻字不提,也沒有向霍步天和玉濃訴苦。
    他看來也不習慣活在霍家,他總是時常坐在霍家大門之外,遙望天際白雲,呆呆出
神。
    在那白雲深處,像是有一個他一直在等候著的人……
    一個無論遇上任何變故,仍會瞭解他的知已。
    可是,又有誰會願意成為他的知已?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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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3-3 13:04:32 |只看該作者

第02章 雲

無常定,難為知已難為敵。
    驚雲,又是驚覺,霍驚覺,又是步驚雲。
    誰將會成為他的敵人?
    誰又會願意成為他的知已?
   
                  ※               ※                 ※

    當霍步天第一眼瞧見步驚雲時,正在他與步驚雲的娘親玉濃成親之日。
    那時候,步驚雲還只有五歲。
    在這個孩子的雙目之中,霍步天彷彿看見了寂寞。
    那是一種令人無法瞭解的寂寞,不應在一個小孩眼內出現的寂寞。
    可是,卻偏偏出現在年僅五歲的步驚雲眼內。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寂寞……
   
                  ※               ※                 ※

    那天,是霍家莊的莊主霍步天續絃的大好日子,霍家門前早已張燈結綵,滿堂賓客,
飲酒談笑,喜氣洋洋,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片歡樂。
    只有一張臉兒沒有歡樂!
    那是一張小孩的臉。
    這孩子正抱膝坐於霍家莊的一個寂寞角落裡,大紅的燈籠映照著他那孤單的身子,
小小的影兒投到地上,像是灑滿遍地伶仃……
    他坐著的地方,距離每個人都異常遙遠。他的心,亦同樣遙遠。
    塵世間的種種歡樂,均與他無緣。
    所以,當霍步天與賓客們興高采烈地經過那個角落時,他還是一眼便看見了這個孩
子,也一眼看透了他心中的寂寞。
   
                  ※               ※                 ※

    這孩子仍然在靜靜的低著頭,也不知在思索著些什麼,陡然瞥見一雙穿著錦靴的大
腳踏了過來,翹首一望,原來是一名身穿鮮紅吉服。高額的陌生漢子。
    這名漢子正是今夜婚宴的新郎——霍步天。
    孩子像是對眼前人沒有什麼興趣,僅瞟了一眼,便再低下頭自顧沉思。
    霍步天其實不認識這孩子,只是見高朋滿座,怎麼會有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孩瑟縮在
這個無人理會的角落中?他父母倒是狠心得很,遂撇下賓客過來看看這個孩子。
    霍步天溫言道:「小娃兒,你怎麼獨個兒坐在這裡?」
    沒有回答。
    霍步天隨即會意,問:「你不愛說話?」
    仍是沒有回答。
    「你不能說話?」霍步天再問。
    那孩子猝地舉頭盯著他,神情異常倔強。
    他有一雙很冷很冷的眼睛。
    霍步天拿他沒法,惟有繼續問:「既然你懂得說話,何不先告訴我,你爹娘在哪兒?」
    孩子眼角閃過一股傷感,跟著望向西面一間燭影搖曳的房間。
    那是霍步天與新婚夫人玉濃的房子,她此刻正頭披紅巾,置身其中等候著。
    霍步天陡地一愣,上下打量這孩子,問:「你……你就是——驚雲?」
    那孩子看來也明白眼前的方面漢子是誰了,然而臉上依然毫無興奮之意。
    霍步天則異常錯愕,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步驚雲,在此之前,玉濃雖曾向其提及她有
一個五歲的兒子,卻從不讓他和自己兒子會面,她說,她的兒子只會帶來不幸……
    今天,他終於能面對面地看清楚步驚雲了。
    但見此子粗眉深目,輪廓毫無半點孩童稚氣,個子更比同齡孩子高大,雖然乏人理
睬照顧,卻不憂悒,反之更流露一股異於常人的不群氣度。
    正因這股氣度,使他看來像是天上浮游不定的雲,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心,或許也如雲般飄渺,難於捉摸。
    雲無常定。
    縱然他此時身披一襲破舊粗衣,亦難掩眉宇間的獨特,他是一個異常獨特的孩子。
    忽地,霍步天似有所覺,連聲呼喝道:「福嫂!」
    福嫂迅速應聲趕至,她是負責照顧霍家孩子的老婢,白髮蒼蒼,模樣卻頗為慈祥。
    霍步天微帶責備之意,道:「福嫂,你怎麼不給新少爺換上新衣?」
    福嫂素知老爺品性隨和,此際卻反常含怒,知道他甚為重視此子,嚇得訥訥而言:
「是……是新來的夫人吩咐我不用理會少爺。」
    「有此等事?」霍步天心中一陣詫異,甚不明白玉濃為何如此對待親生骨肉。福嫂
接著道:「但我瞧著這孩子一身襤褸也煞是可憐,於是便想私為他換上新衣,誰知他拼
命緊抱身子,怎樣也不肯讓我為他寬衣!」
    「哦?」霍步天聽罷轉臉望向步驚雲,發覺他的臉上又泛起倔強之色。
    霍步天問:「你不愛穿那些錦衣繡服?」
    步驚雲並沒理會他。
    霍步天這回指著步驚雲身上的破衣,道:「你只愛穿這些粗衣麻布?」
    步驚雲見他指著自己的衣裳,霎時緊抓自己衣襟,露出一副戒備之態,霍步天呆住,
他料不到這孩子驚覺之心居然如此強烈,他並不想和人接觸。
    霍步天定神注視步驚雲那雙眼睛,他想看進他的心裡,他想知道,這個孩子的心中
除了寂寞,還有些什麼東西?
    可是,他只看見冷,無邊的冷。
    至此,霍步天才明白步驚雲並不願接受他的好意,亦不願接受這個家。
    那群賓客又再催促著霍步天過去,他自知此時甚難和步驚雲說下去,不禁歎息道:
「既然你不愛穿新衣,你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
    他實在無計可施,也不準備強逼步驚雲就範。
    步驚雲一聽之下,雖無感激之意,但雙目炯炯放光。
    霍步天卻沒看見,只朝著福嫂擺手道:「福嫂,你先服待少爺吃點東西,明兒再去
為他置幾套同樣的衣服吧!」
    福嫂唯唯稱是,霍步天轉達臉望了望步驚雲,淺淺一笑,道:「夜了!畢竟是個孩
子,怎能可以捱餓呢?玉濃也太過份了些!」
    他說罷又再次步向那群賓客,忙著招呼去了。
   
                  ※               ※                 ※

    這一晚,當霍步天走進新房,掀起玉濃覆頭的紅巾,還未交懷合巹,劈頭一句話便
先問她道:「不何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玉濃先是雙蛾一皺,隨即會意一笑;她雖非絕色,惟亦長得俏麗可人,如此巧笑凝
眸,更添嫵媚,霍步天看在眼裡,不忿之氣也消了一半,只聽她機伶地道:「你已經見
過他了?」
    霍步天頷首,玉濃斜眼望他,問:「你在乎他?」
    霍步天正色道:「我霍某雖是一介莽夫,凡事卻但求無愧於心!豈能讓你兒子這般
輕賤?我一定會視驚雲如已出!」
    玉濃笑了笑,笑容中蘊含不信之意,她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存私心之人。
    「你似乎還沒有回答我適才的問題。」霍步天鍥而不捨,玉濃拿起酒壺,一邊斟酒,
一邊答道:「我如此待他,皆因我後悔生下一個這樣的兒子!」
    霍步天一愕,他從沒想過一個身為人母者竟會口出此言,未及相問,已見玉濃望著
杯中之酒,似在回憶著她那如煙往事,且還幽幽道來……
    「這孩子的父親步淵亭,正如我婚前向你提及,是個一流的鑄劍師,無日不想搜羅
世上的精奇寒鐵,以作鑄劍之用。在懷著這個孩子的時候,淵亭突然說要遠赴極北之地,
尋找一塊天下至寶的寒鐵。斯時我正身懷六甲,極需其細心照顧,故此苦苦哀求他留下
別去。可惜,他還是狠心地不辭而別,去了。我不明白為何他可以為鑄劍而拋妻棄兒,
我僅是一名弱質女流,大腹便便,更要獨力肩負一家重擔,他可曾設身處地為我想過,
一個女子如何能夠支撐得住?」說到這裡,玉濃的嗓門已有點兒哽咽。
    自古男兒皆薄倖,霍步天即使絕不同意,此刻亦難免為步淵亭所為感到汗顏,想不
到世間竟有引為劍絕情的漢子。
    玉濃的眼神浮現一片惱意,繼續說下去:「正因如此,我在懷孕時一直在想假如不
是有了這個孩子,也許生活並不致如斯艱苦,也許還可以以追隨步淵亭過去尋鐵!一切
的不幸,都是這孩子帶給我的……」
    「好不容易才捱至孩子臨盆,滿以為可以鬆一口氣,豈料這孩子出世時不哭不嚷,
我心中萬分驚疑,他會否生來便是啞的?」
    這點就連霍步天亦難禁疑竇叢生,好奇道:「他當真是啞了?」
    「當然不是,不過他也不像尋常孩子般在一,兩歲便呀呀學語,而在三歲時才懂得
說話,也不知從何處學來,他說的第一個字竟然並不是『娘』,而是望著天上的雲嚷了
一聲——雲!我本打算待淵亭回來後才給他取名,但其父遲遲未歸。既然他說的第一個
字是雲,我索性給他取名驚雲」
    霍步天聽其所言,忽地念起步驚雲那股飄渺不群的氣度,不由得讚道:「好名字」
    玉濃道:「名字再好也沒有!這孩子愈是長大,愈是孤僻,絕少和人談話,也不活
潑,時常獨自坐於暗角,鄰人們都知道我有一個怪兒子。直至驚雲四歲那年,他的父親
終於回來了,是給人抬回來的!他始終尋不著那塊寒鐵,還在途中染病,歸家不久後便
病逝……」
    霍步天惻然,這個女子好苦的命!他的兒子又何嘗不苦?
    「淵亭下葬那天,我哭成淚人!我不知應該為亡夫之死感到悲傷,還是為自己而悲
傷?我只知自已受了多年的苦,全是為了這個給鄰人譏為怪人的兒子所賜。再看正站於
我身畔的他,他的老爹死了,他竟然可以如此鎮定?居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我一時怒
火中燒,就當著所有鄰人面前,破口大罵他是畜生,常理而言,小孩被娘親責備必然會
嚎啕大哭,然而他仍是不哭,我心狠之下,揮掌重重打了他幾記耳光,他只是盯著我,
不僅不哭,且還一聲不作!我於是瘋狂的打罵他,他沒有閃避,也沒有還手,我一邊打,
一邊卻在心裡吶喊了千百遍道:『驚雲,你爹死了,你娘和你以後很孤苦啊!快點哭吧!
讓人們知道我並沒有生下一個怪兒子!』可是,他始終還是依然故我,寧死不哭!後來
鄰人們見我愈打愈凶,紛紛上前攔阻,此事才告平息。但自此以後,我對此孩子極為失
望,以前我已覺他總給我帶來不幸,及後又因其孤僻被人們譏笑,至其父親下葬時他又
不哭,我相信若我臨終時,他亦不會為我流下半滴眼淚!失望之餘,我不再理會他,只
供他兩餐一宿,由得他自生自滅。」
    玉濃語畢後神色黯傷,眼眶更隱隱閃著淚光。霍步天默默聽罷她的心事,仔細琢磨,
小心翼翼的道:「也許,當初驚雲不為亡父而哭,只因為他從未見過其父,在他的心中,
父親可能比鄰人更為陌生,試想,一個小孩又怎會對陌生人存有感情?」
    玉濃不語,半晌才道:「縱是如此,我苛待他已有多年,我倆間也早無半點感情!
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跟前,他亦絕對不會因我痛哭!」
    她始終深信沒有錯怪自己的兒子,霍步天但覺再說下去也是徒然,反會使氣氛變為
僵局,於是一手舉起玉濃適才所斟之酒,笑著道:「無論如何,我霍步天在生一日,你
和驚雲便不用為生計而發悉!今夜是我倆的好日子,別盡說煩憂之事!來!玉濃,讓我
倆先乾了這一杯!」
    玉濃瞧見他一臉款款深情,心中不無感動,當下化涕為笑,也舉酒與他碰杯。這個
女孩子,畢竟還有點福氣。
    可是,她的兒子呢?她的兒子可有這點福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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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3-3 13:03:06 |只看該作者
斷帥乃是南麟劍首,修為極高,縱使人未轉身,已可強烈感到來者氣度非凡;在這
簡的農村之中,能有此非凡氣度者,實非聶人王莫屬!
    他不禁喜形於色,一邊轉身一邊笑道:「好!聶人王,你總算沒忘記自己是一個刀
客,你的心總算還有刀……」話聲未畢,他的笑容頓止,眼前人令他吃驚不已。
    來者並非他期待已久的聶人王,而是一個年約六歲的小孩。
    這個孩子的氣度竟和聶人王十分相若,臉上更流露一股聶人王所沒有的平靜。斷帥
訝然猜問:「你……你是聶人王的兒子?」
    聶風輕輕點頭,髮絲猶在隨風飄揚,道:「你就是爹爹口中那位身穿紅衣服的斷叔
叔了?爹爹說,想邀請你回去一敘!」
    這一著真是出乎斷帥意料之外,不知聶人王又在故弄什麼玄虛?
    然而,無論聶人王作任何決定,斷帥仍然會前去和他一會,他此行絕對不能空手而
回。
    絕對不能!
   
                  ※               ※                 ※

    如果說聶風的氣度使斷帥詫異不已,那眼前的情景就更叫斷帥一身難忘。
    當他跟在聶風身後,甫踏進聶家的家門時,他第一眼便瞧見聶人王從廚中走出來,
正將做好的菜端到桌上,手中還拿著鍋鏟。
    這個天下第一刀客,居然也會下廚,手中拿著的並不是刀,而是鍋鏟!
    斷帥只感到異常滑稽,不知如何應付此等場面。
    幸而聶風已走上前牽著他父親的衣角,道:「爹,我已帶了斷叔叔回來了。」「干
的好。」聶人王簡單地應了一聲,接著把鍋鏟放在一旁,轉臉對斷帥道:「斷兄,請坐。」
    斷帥卓立不動,說道:「聶人王,你既不往寸草坡赴約,卻又邀我前來,究竟是何
用意?」
    聶人王微笑,不答。
    「他的用意簡單的很,他想你知難而退。」
    說這句話的人,嗓子動聽之極,可是語調卻是冷冷的。
    斷帥這才發覺,就在桌子之旁,正坐著一個容貌絕艷的婦人,一雙剪水秋瞳卻滿含
幽怨,於是問:「這位是……」「這是我內子顏盈。」聶人王搶著回答,像是恐防顏盈
還會胡說下去似的。
    斷帥也沒再說什麼,聶人王接著道:「斷兄千里奔波,聶某愧無盛筵以待,只得親
自下廚,微備粥菜,希望斷兄莫要見怪,請用。」
    聶人王一請再請,斷帥再難矜持,惟有坐下。
    他倆父子拿起碗筷便大嚼起來,一直鬱鬱寡歡的顏盈則是吃得很慢,很慢……斷帥
依然正襟危坐,似無動筷之意。
    此時正在大嚼的聶風感到十分奇怪,問道:「斷叔叔,你為什麼還不吃?粥菜涼了
就不好吃的了。」
    斷帥素來自負是南麟劍首,這些粗茶淡飯又怎能看得上眼?只是禁不起這個孩子盛
意殷殷,遂勉為其難的喝了一口。
    誰知入口之物稀稠得宜,米香撲鼻,不由得脫口讚道:「好粥!」
    聶人王自豪地笑了笑,道:「這是我跟鄰家的卿嫂學了整整一年所得的成果。」
    「什麼?一年?」斷帥立時一愕,他想不到這個名震一時的刀客花掉一年光陰,僅
為要煮這樣一口粥!
    聶人王侃侃而道:「愈是平凡的東西,江湖人便愈難學會,煮粥僅是其中一門而已。」
    「為什麼你要使自己如此平凡?」斷帥忽然問道。
    聶人王不答反問:「那你為什麼又要使自己如此不平凡?」
    斷帥一時無辭以對,聶人王不待他回答,已繼續說下去:「此番特意邀你到來,其
實只希望你能明白,各人皆有自己愛走的路,在我而言,名利已成過眼雲煙;平凡,才
是真正的幸福。」
    他一邊說一邊瞧著那愀然不樂的顏盈,和那個長髮如絲的兒子,目光中泛起無限柔
情。
    斷帥極不明白,為何他渴求多時的對手竟會變成如斯模樣?在聶人王的臉上,他甚
至找不到半絲刀客的狂。
    驀地,斷帥眼前一亮。
    因為,他終於瞧見了雪飲!
    雪飲如舊掛在此斗室中昏暗一角,左右放滿雜物,就像是一名窮途落泊、懷才不遇
的讀書人,混在市井之徒當中,面目無光。
    「雪飲刀?」斷帥一怔,他怎會料到聶人王竟然隨意把雪飲棄置於一角!對於刀客
以言,刀,就是生命,至死亦應不離不棄,除非刀斷……但聽得聶人王慨然歎息:「很
久以前,這柄刀已非雪飲,它已變為一柄尋常的破柴刀,而我,亦不再是當初的聶人王。」
    斷帥不以為然,他在想,雪飲根本就不是什麼破柴刀,只是聶人王卻真的已非昔日
的聶人王!
    雪飲依舊,人面全非,聶人王愛刀之心到底去了那裡?
    斷帥朝兩旁的顏盈和聶風一瞥,驀地恍然大悟,聶人王的心早已給此二人完全佔據,
再無餘地可讓雪飲容身……雪飲,曾一度是他的生命,可惜這柄刀在他心中已經死了。
    刀若死,戰意亦消,難怪聶人王眼中毫無戰意!
    斷帥深感惋惜,也不知是在惋惜雪飲的命途多蹇,還是在惋惜自己此後又要寂寞半
生?
    他做夢也沒想到,此行所得竟然會是由對手所煮的一碗粥,他適才僅喝了一口,此
刻是否還能夠再喝下去?
    然而為了敬重聶人王,這碗粥,還是要繼續喝下去的。
    他淒然舉粥,一口而盡。
    聶人王從斷帥的表情,亦可知他心中一二,道:「斷兄,你終於明白了?」
    斷帥苦笑頷首,笑容中又泛起他那種獨有的無奈,道:「完全明白!聶兄,請恕斷
某打擾多時,我此刻亦不便久留,告辭了!」說著向聶人王夫婦拱手一揖,聶人王隨即
還禮,顏盈卻依然在慢慢地吃著,未為所動。
    斷帥不以為意,只輕撫聶風的髮絲,道:「虎父無犬子!小娃兒知否自己殊不簡單,
可惜給埋沒了……」他一邊說已一邊揚長而去。
    聶風只感到莫明奇妙,這個斷叔叔也和自己雙親一樣,滿臉憂色,怎麼他們全都是
一個樣子?
    尤其是娘親,她的表情向來比任何人更為複雜,她時喜時怒時怨時哀,沒有一刻是
靜止的,可是,就在斷叔叔離去之時,她臉上竟然再無半點表情。
    沒有表情,才是最可怕的表情。
    顏盈此際正木無表情地瞧著聶人王和聶風,忽地放下碗筷,默默的站了起來,步出
屋外。
    她只是一直向前行,沒有回頭,也許,她本來便不想再回頭……□可是,她始終還
是回頭。
    就在傍晚的時候,她終於歸來。
    聶風卻感到回來後的娘親很不快樂,她所有的不快樂,全都已寫在她的臉上。然而,
她仍是如常地淘米做飯,如常地打掃家居,猶如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一樣。
    直至那一天的黃昏,事情終於發生了。
    一個十分可怕的黃昏……
   
                  ※               ※                 ※

    那天黃昏,聶人王還沒從田間歸來,聶風在屋外自行梳洗著他那頭柔長髮絲,顏盈
則獨個兒留在寢室內撫琴輕奏,身畔還放置著包袱,看來遠行在即。
    指下之琴原是聶人王送給她的定情信物,雕工精細,極盡雅致,她一直珍之重之,
甚至不許孩子碰它,惟恐有絲毫損毀。
    此琴不僅是信物,更代表了她與聶人王的結髮之情,可說是物輕情重。
    奏著的曲子,亦是當年她有感於聶人王的心意而譜,調子溫馨無限。她曾在多少個
夜晚,為這對父子彈奏此曲,共享天倫之樂。
    可是今天,雖是相同的曲調,琴音卻低回落寞;她的心,為何變得如斯的快,如斯
的狠?
    她必須離開它,永遠的離開它!這一曲,她彈不下去了。
    琴音頓止,女人不知從哪兒取出剪刀,狠狠往琴弦剪去……她要毀掉它,她更要毀
掉這段情!但她可知道,這樣做亦會毀掉他?
    她不管了。
    「錚」的一聲,琴弦立斷;情,亦隨之而斷!
    女人美麗的臉上綻放一絲殘酷的、快樂的笑意,她到底得到了解脫。
    然而,聶人王呢?聶風呢?她有否顧及他倆的感受?
    女人未及細想,一雙強壯的手已從後將她摟抱著;來人悄無聲息,可見武藝高強。
    顏盈轉臉回望那人,登時開懷嬌笑,喜悅溢於言表,道:「你來了?」
   
                  ※               ※                 ※

    屋外,聶風本來在一邊清洗長髮,一邊傾聽娘親的琴聲,但琴音忽爾停止,也不知
發生了什麼事情?
    縱是小孩,亦不免有點忐忑,隨即抹乾長髮,再跑回屋中看個究竟。
    甫來至父母的寢前,便發覺門帷已然落下,寢室中人影晃動。
    內裡隱約傳出一陣男子的話聲:「盈,你決定了沒有?」
    聶風可以肯定此人並非自己之父,這男子的聲音異常沙啞,彷彿骨鯁在喉似的。
    接著他又聽見自己的娘親道:「我決定了!人生本如棋局,當初我千挑萬選,揀了
聶人王這只棋子,殘局幾定,但不打緊,因為……你是我的最後一著!」語氣斬釘截鐵。
    「好!那我們走吧!」
    走?走往哪兒?娘親為何要走?難道她想撇下爹爹不要了?她想撇下風兒不要了?
    聶風正想叫住娘親,求她不要離去,但「娘」字還未吐出,小小的嘴兒突給一隻手
掌牢牢掩著。
    誰?這人是誰?
    他本能地掙扎,此人陡地騰身而起,聶風但覺身子一輕,整個人已被挾著一起向前
飛逸。
    週遭景物隨即閃電地向後倒退,此人在半空中的身形快若奔雷,聶風雖因冰心訣之
助而為感害怕,但仍拚命使力,以求能掙脫此人的制肘。
    驀地,聶風感到此人的身子在顫抖著,一顆眼淚乘著撲面風勢,滴到他的臉龐上。
    淚是熱的。
    他立時停只了掙扎,因為,他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除了父親以外,誰又會為娘親要離去而落淚?
    就在此時,這人可能因一時心力交瘁,一個踉蹌,與聶風一同跌到草地上。
    翻滾數周,跌勢方止,幸而草地柔軟若綿,聶風才不致受傷。
    不出聶風所料,此人果然就是他的父親!
    只見聶人王貌若瘋癲,雙目佈滿血絲,額上青筋暴現,仰天號哭:「為什麼?為什
麼?為什麼?」
    連串的叫喊聲中,他發狂地槌打草地,拳頭密如雨點,把其身旁的野草震得四處飛
散,可是仍沒法發心中郁怨,於是再猛然將頭額一下下地撞向地上,登時血流披面!
    聶風只是靜靜的站於一旁,瞧著自己的父親不斷地將憤怒發,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年方六歲,僅是一個無助的小孩,面對如此可怕的情景,除了驚愕之外,還能幹
些什麼?「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彷彿上天亦會隨時倒塌下來;誰又可以真的達到「心
若冰清,天塌不驚」之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後,聶人王終於頹然跪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鮮血淋漓的額頭,
滿臉的血,滿臉的淚,早已混為一團,他猶在抽抽噎噎、自言自語地道:「盈……為了
你,我不惜放棄一切,在田間辛勤幹活,更受盡武林同道鄙視,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
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無人能答,甚至顏盈自己亦不能!
    「顏盈……」聶人王半癡地抬起頭來,忽然記起自己適才因目睹妻子與人私通,一
時情急,深怕被她發現而無地自容,又恐怕她會惱羞成怒,不顧而去;他太愛她了,無
論如何亦不能失去這個女人,故此在不知所措之下,才會帶著兒子狂奔,但如今方始驚
覺,她不是說要和那男人一起走的嗎?她始終還是要走!
    不!她不能走!縱使她與人私通,他亦毫不計較!只要她能再次長伴左右,守終生,
他絕對不會計較!
    「盈!你不要走!你千萬不要走!我馬上就回來,你一定要等我!」
    聶風只感到父親語無倫次,倏地,自己的身子再被提起,聶人王已抱著他乘風而去。
   
                  ※               ※                 ※

    太遲了!
    當聶人王挾著聶風奔回屋內時,早已人去樓空。
    顏盈芳蹤無覓,空留下她髮髻所遺的滿室餘香,聶人王的心立時痛得像要爆開一般。
    窗旁桌上,放著一紙短箋,他愴惶拆開一看,只見箋上數行小字寫著:「人王:我
本不欲如此,可惜你早已令我異常失望,而風兒在你扶掖之下,更是難成大器。長痛不
如短痛此去後會無期,但願你倆能好自珍重。盈字」珍重?到了此時此刻,她還說什麼
珍重?她早已置身事外,逃之夭夭!
    聶人王的手在狂抖著,他萬料不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一天!怎麼可能呢?
    可是,手中信箋卻又白紙黑字地呈示著那顆變了的心,恍若鐵案如山,欲翻無從!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枉自為她犧牲一切,她卻戀奸熱情,紅杏出牆,難道她心中毫不顧念舊情?他不
知道!他只知道從今以後,他每晚都要獨守在這簡陋的斗室內,想像她與情夫之間的旖
旎風光!
    一想及她將要展開如花笑靨,向那男人投懷送抱時,聶人王再自己,即時狠狠把手
中的信箋撕至片碎,跟著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淫婦!」
    是的!她是淫婦!他痛恨這個淫婦!
    妒恨攻心,聶人王漸陷瘋狂,一揮手已將桌上物件盡掃地上,他要將心中的怨恨全
部發!
    碎聲震天!鄰人聞聲均陸續趕到其屋外窺看,全都在奇怪為何小聶會一反常態。
    最愛是恨!
    聶人王只感到渾身血脈沸騰,一股瘋狂的火在他體內燃燒,不斷驅策著他,要他將
案中所有物件搗個稀爛!
    聶風驚見如此情景,急忙上前拚命拉著父親,嚷道:「爹!不要呀!」
    但聶人王已失常性,反手一記耳光,便重重將聶風摑倒地上,接著一手抽下牆上雪
飲……她已不要這個家了,他還要這個家來幹啥?
    銜著滿腔妒火,挾著翻江倒海恨意,聶人王仰天狂嚎一聲,向上劈出了這轟天一刀!
這積壓多年的一刀!
    「隆」然巨響!雪飲頓將屋頂一劈為二,刀勁凌厲澎湃,更硬生生把整間屋子逼向
左右兩旁倒塌!
    一刀,兩斷!
    家破,情亡!
    這個家,已經被一個女人徹徹底底的毀了!
    砂石下,聶風渾然不懂閃避,他已瞧得目瞪口呆,他從沒想過雪飲竟有如此霸道的
威力,更從沒想過父親赫然變得如此凶暴可怕!
    頹垣敗瓦之中,聶人王仰天狂笑狂哭,北飲狂刀復活了!雪飲也復活了!
    夕陽斜照在雪飲的刀鋒上,散發著一般瘋狂的光芒,像在炫耀著雪飲的潛藏威力!
    這柄刀,曾經與他出生入死,今天隨著難解的因緣,終於回到主人的手中再生!
    此時鄰舍們已全部趕來圍觀,眾人皆神為之駭!
    聶人王乘著眾人驚駭之間,一邊揮舞雪飲一邊往前疾衝而去。
    「爹!」聶風如夢出醒,於驚愕中拾回魂魄,慌忙從後追趕。他一定要追上聶人王,
因為娘親丟下父親不理,他已極為可憐。倘若他還失去兒子,他就什麼也沒有了。
    故此聶風還是苦苦在聶人王身後窮追不捨,那怕追至天涯?
    可是何處方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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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3:02:48 |只看該作者
第01章 風
    刀,似是在深深歎息……這是一柄不平凡的刀。
    刀長三尺七寸,鋒刃無瑕,一望而知,是一柄絕世寶刀!
    寶刀雖好,此際卻積滿了厚厚塵垢,且與週遭的蜘蛛絲苦苦糾纏,過往的所有璀璨
光芒,早已萬劫不復!
    從前,刀也曾有過顯赫的時刻。它曾被握在主人強壯的手中,斬下無數高手的頭顱。
    但今天,它卻被隨意掛於此陋室中黝黯的一角,兩旁更放滿犁耙耕具,昔日的萬般
光華,全都在暗裡湮沒!
    假如它只是一柄平凡的刀,也還罷了。
    可是,它偏偏是一柄絕世的寶刀!
    試問這樣的刀,如何能屈身在此陰暗一角?
    然而,刀的主人,如今又身在何方?是不是也和此刀一樣,屈身在不應屈身的地方?
    刀名「雪飲」,它到底要飲血?還是要從此飲恨?
   
                  ※               ※                 ※

    聶風充滿好奇的目光一直未離雪飲,年方六歲的他,竟可目不轉睛地瞧著雪飲,已
然過了整整三個時辰。
    晚風輕輕掠進此破陋的斗室,拂起聶風柔滑的髮絲。他的臉孔小而靈秀,靈秀中卻
又隱含幾分堅毅之氣,剛柔並重。
    他很想舉起這柄大刀,看看它究竟有多重?
    他記得父親曾十分輕易便將雪飲舉起,甚至還把它用來破柴!
    寶刀用作破柴,多麼浪費,多麼可悲。但這是刀的命運,只怪其主人心硬如鐵!
    聶風自然不明白個中緣由,一顆赤子之心只想也學他的爹一樣舉起雪飲,好讓自己
能助其一臂之力。
    更何況此刀並不如一般的破柴刀,它散發著一種莫明的光芒,深深的吸引著聶風。
縱然他的爹從不准其觸碰雪飲,然而小小的心靈卻一直在躍躍欲試。
    燭光掩映之下,雪飲恍若夜鬼,靜靜地勾引著聶風……聶風緊蹙雙眉,心意立決,
遂找來了一張矮凳,小腳踏上,剛要把雪飲取下之際,只覺此刀竟是出奇地重,且更有
一股奇怪的感覺向他的心頭湧去……那是一股不祥的感覺。
    殺人的刀,大多帶有一股不祥之感。
    聶風心知不妙,可是已經太遲了。
   
                  ※               ※                 ※

    人,確是絕色美人。
    她有一個很溫柔的名字,她叫顏盈!
    她正處於此陋室的廚中,不住地把一塊肉來回剁著,剁著,似要剁至地老天荒。
    這個女人,正是聶風的娘親!
    皎潔的月色自窗子透進廚內,在落到她的臉上;她的臉美的令人透不過氣,正是眉
目如畫,芙蓉如面,彷彿連一顆淚珠也會把她的腮兒滴破。
    她的心呢?她的心會否如她的臉那般嬌弱,一顆淚珠也會把她的心兒滴破?
    這美麗的女人,也和雪飲一樣,同屬於一個男人。
    一個曾叱吒一時的天下第一刀客──-北飲狂刀「聶人王」!
    一想及聶人王,顏盈操刀剁肉的手就更急,使力更重,像是非要把那塊肉跺為肉碎
不可。
    刀下之肉就如是她的怨,六年多的怨……想當初,她愛聶人王威武不凡,更仰慕其
是群刀之首,誰知道自與他共結連理後,愛郎忽爾封刀歸田,也封鎖了他的心!
    粗布麻衣,裡不住玉肌冰膚;縷縷炊煙,掩不住傾城艷色。
    她,確是美人中的美人。
    如此的一個美人,滴粉搓酥,本應許配給天下第一刀客,何堪淪為尋常村婦,終日
與飯鍋及掃帚為伍?末了還給柴火污了臉上的顏色?
    真是憤懣填胸……無從宣,惟有操刀更急,肉碎更碎。
    正自想的出神,忽聽的「噹」的一聲!聲音來自廚外,顏盈私下一驚,急忙奔出看
個究竟。
    只見聶風站在矮蹬之上,呆呆瞧著跌在地上的雪飲。
    太重了!即使一般壯碩漢子要高舉此刀也甚感吃力,聶風僅得六歲,縱然可把雪飲
取下,也沒能耐將之舉起,於是手上一滑,雪飲便重重墜地,更在地上撞出一條裂痕!
    「哎,風兒,你幹什麼?」顏盈趕上前抱著聶風,卻發覺他的血脈平和,面上毫無
受驚的神色。
    「娘親,這柄刀內裡似乎有些可怕的東西!」聶風不明所以,天真地問。
    顏盈避而不答,道:「傻孩子,你爹不是叮嚀你別去碰它嗎?怎麼不聽從他的教導?」
    她的語音異常溫柔。
    「我……我只想幫助爹爹破柴!」聶風童稚的看著顏盈,憨態可掬,顏盈給他逗得
不怒反笑。
    畢竟,聶人王雖然令她失望,她還有這個可愛的兒子。
    她輕挽著聶風的小手,道:「我們莫要給你爹瞧見了,否則他又會訓示一番,來!
讓娘親來撿起它!」
    剛要彎腰拾刀,卻發覺此刀竟連自己亦無法舉起;驀地,一個沉厚的聲音響起:
「別要幫他!讓他自己收拾好了!」
    說話的人是一長滿鬚髯的男子,散發,體形頎長,身披褐色衣衫,外表看似是一個
平凡的莊稼漢子一般,惟眉目之間散發著一股挺拔之氣,整個人就如一頭猛虎,猛虎中
的猛虎!
    「爹!」聶風叫了一聲。
    那男子原來是聶風之父──-北飲狂刀「聶人王」!
    聶人王掃視著地上殘局,跟著側頭向兒子說道:「我早吩咐你別碰雪飲;既然此番
是你自己弄它下來的,這柄刀,亦必須由你親自掛回牆上!」
    「人王,風兒僅得六歲,怎有能耐將之掛起?你不是在說笑吧?」顏盈反問。「無
論如何,身為男子,應該對自己所作的事承擔一切責任!」
    聶人王說著輕拍聶風左肩,問:「風兒,你明白沒有?」
    聶風似懂非懂,但目光中卻流露著一種在小孩眼中罕有的堅毅之色,緩緩地點了點
頭。
    「很好。」聶人王展顏一笑,繼續道:「你還記得我教你的冰心訣嗎?」
    「記得!心若冰清,天塌不驚!」
    「對了。冰心訣能使人心境清明,我只想你熟習冰心訣,不想再見你舞刀弄槍,知
道嗎?」
    聶風不解地問:「為什麼?」
    「小孩子別要多問,待你長大後,自然會明白爹爹的一番苦心。」
    聶人王說罷轉問站在一旁的顏盈:「盈,你道是不是?」隨即輕挽顏盈的手。她不
知為何面露慍色,把他的手甩開。
    聶人王的心略感不妥。
    聶風卻沒留意父母之間的變化,他只是定睛注視著雪飲,圓圓的眼睛彷彿在對雪飲
道:「雪飲啊雪飲!我一定可以把你放回原處!」
   
                  ※               ※                 ※

    聶風雖然是這樣的想,可是以其微末的力量,當真要掛回雪飲,卻是談何容易?
    已經是第三天了,他仍是努力不懈地將雪飲提起,提至半途又不枝放下,一次接著
一次,毫不間斷。
    顏盈慵懶地斜椅窗旁,半張嬌俏鳳眼,望著自己的兒子在這樣那樣,心中不禁感到
這個孩子真是出奇的傻。
    和他父親一般的性子!
    聶人王又到田裡工作去了,他似乎樂此不疲;顏盈每天除了淘米做飯和打掃外,多
半是無聊地坐於窗旁,怔怔地極目窗外,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有些時後,倘若鄰舍經過,都會有善地喚她一聲「聶大嫂」,顏盈總是勉強地擠出
一絲笑容,笑容當然頗為生硬。
    是的!她不高興別人如此稱呼她,她本應叫作「聶夫人」呀,如果聶人王仍然是天
下第一刀客的話……可惜,聶人王已非昔日之天下第一刀客,她亦永不會是「聶夫人」。
    「聶大嫂」三個字鑽進耳內,真是每字如雷!
    對其而言,農村的生活雖是平淡且不快樂,幸而她仍有聶風,這個孩子還是挺得其
歡心的。
    他和大多數的孩子不同!他不喜多言,也不會問一些令人無法解釋的問題,不過最
重要的是,他十分喜歡陪伴在顏盈的身旁。
    這也許是天下第一刀客唯一不同凡響的遺傳。
    顏盈瞧見聶風忙得久了,不由得憐惜地道:「風兒,先歇一會吧,別要給累壞了。」
    聶風仍舊不願中途放棄雪飲,答道:「娘親,我會的了。」
    一面依然頑強堅持著,可是氣息已越來越粗。
    顏盈也沒動氣,深覺這個孩子此番心力必定白費,縱然身為他的娘親,亦根本不相
信聶風可以辦到。
    然而她也太小覷自己的兒子了,如果她知到在過去數晚,每當夜闌人靜之際,一個
小小的黑影還在不斷努力著的話,那麼,她一定會大吃一驚!
   
                  ※               ※                 ※

    就在第五天的早上,天未破曉,顏盈已先自起來,往廚中準備早飯。
    當她剛從寢室步出時,她就發現了一樁奇事,不自禁地高呼一聲!
    只見雪飲已安然掛於牆上,顏盈不可置信地看著它,瞠目結舌!
    聶人王也聞聲而至,眼前情景亦叫他一愕。
    夫婦倆面面相覷。
    「是風兒掛上去的?」聶人王問。
    顏盈搖首,道:「誰知道!他那有此等能耐?」
    「跟我來!」聶人王一面說一面和顏盈步進聶風的寢室。
    昏暗的寢室之中,聶風仍然在倒頭大睡,甚至適才顏盈的叫聲亦未能把他吵醒,他
看來極為疲倦。
    聶人王細察之下,發覺兒子的雙手早以擦破,顯見是因為曾摔跌無數次所致。他將
這一切看在眼內,忽然道:「真是一個不屈不撓的孩子。」
    「人王,你的意思是……」「是他幹的!」聶人王臉上泛現嘉許的微笑,即使尋常
刀客也不能輕易地把雪飲揮動,由此可知聶風的潛力深不可測!短短數日之間,竟然可
以將雪飲掛回牆上,當中更曾因為氣力不繼而多番倒下,可是,他仍然能夠站起來,再
接再厲,實是小孩中罕見!
    顏盈更是雀躍不已,喜道:「太好了!人王,那麼你今後別要強逼他習什麼冰心訣
了,索性傳他傲寒六訣,好讓他有天能克紹箕裘,成為另一個揚威武林的刀客!」
    聶人王驟聽顏盈之言,並不即時回答,沉思一會後,才慎重道:「我逼風兒掛刀,
只為要鍛練他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男兒漢,僅此而已。至於刀法,學了它,反會令他涉
足江湖,一入江湖,人便難以回頭,總有一天會死在別人的手上!」
    「但風兒資質如此上乘,若然得你傾囊傳授,屆時只有別人死在他的刀下,他又怎
會死在別人手上?」顏盈滿懷渴望的道。
    聶人王聽罷只是微微搖頭,他堅決不傳聶風刀法,實是另有苦衷。
    顏盈的眼角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彷彿是被他那顆堅決的心刺傷。
    她默然一瞥睡著的聶風,過了良久,才慢慢轉身,逕向廚中走去。
    聶人王尾隨而入,問:「盈,你在生我的氣了?」
    顏盈不加理睬,只顧低頭淘米,半晌才道:「別要空著肚子作活,吃點東西才到田
裡去吧!」
    她這句話聽來雖是一片體貼之言,可是,語調卻是異常的冷淡。
    聶人王的心頭不禁一痛。
   
                  ※               ※                 ※

    時為正午,烈陽當空。
    大地散發著一股悶人的酷熱,遠方卻有一片烏雲在徐徐飄湯,似是下雨前的先兆。
    在那一望無際的耕地上,農夫們正在田裡辛勤插秧。雖然各人熱得汗流挾背,惟想
及最後的收成,這一切辛勞都是值得的!
    不錯!對於尋常的農戶,勞力換來秋後豐收,何樂而不為?
    然而,對於一個曾威震武林的刀客,這些微末的、不得溫飽的收穫,會否心有不甘?
    聶人王也在人群中插著秧,一干人等忙了整個早上,其他人早已疲態畢露,惟獨聶
人王依然面不改容地工作著。
    陽光像是熊熊火舌,往他身上煎熬。他的衣衫盡濕,滿額都是汗,忙得好不辛苦。
    但是聶人王毫無怨言,他自與顏盈結合後便矢言歸隱田園,從此,永遠不再踏足江
湖!
    若再耽於江湖,恐怕早晚必會禍及顏盈,他如此深愛這個女人,當然希望她能夠活
得長久、開心、幸福……幸福二字,對飽歷江湖凶險的聶人王來說,原是異常陌生,但
聶人王私下深信,只有歸於平凡,才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他堅決為情封刀,義無反顧!
    這麼多年以來,他堂堂一個群刀之首,不惜紆尊降貴,在田裡幹盡粗活,全都是為
了身畔那個獨一無二的她,可是,他今天早上方才發覺,她並不快樂!
    為什麼她不快樂?難道她還不明白,平凡的生活總較亡命江湖的生涯更為幸福?
    一念及此,聶人王插著秧的雙手頓時微微顫抖。
    尚幸他定力奇高,瞬息之間,情緒又平定下來。
    好身厚的內力!好穩健的一雙手!
    農夫們是平凡人,當然沒有如此穩健的手,但離田間不遠處的小路上,正坐著一個
衣履光鮮的人,他的手,才配與聶人王的手媲美!
    那名漢子儀容整潔,手持一柄綠柄長劍,一身紅衣,紅得就像是地上的另一道驕陽!
驕陽似火,不問自知,他是一個不平凡的人;他的劍,也是一柄不平凡的劍。
    他和聶人王是同一類人!
    那名漢子在小路的石上坐了半天,農夫們都開使好奇起來,更有人在聶人王身邊低
聲道:「小聶,你看!那個人在石上坐了老半天,身體竟可絲毫不動,很奇怪呀!」
    聶人王但笑不語,他早已瞧見這紅衣漢子,只是一直裝作視若無睹,繼續插秧。
    他手中的綠柄長劍就像一個無人不曉的記號,曾歷江湖的聶人王怎會不知道它的主
人是誰?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農戶們朝聲音方向望去,只見百丈外飛沙滿天,正有兩匹馬在飛馳著。
    兩條漢子分坐於這兩匹馬之上,神色彪悍,威武非常!
    最使人訝異的是,馬兒竟向田間這邊衝過來!
    「啊!什麼事?」農戶們大吃一驚,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作騎未到,馬上的人已翻身躍下田邊,暴喝:「北飲狂刀!」
    眾人一陣詫異,二人分明向著田中暴喝,但這裡根本全是日初而作、日入而息的莊
稼漢子,何來什麼「北飲狂刀」?
    可是順著二人的目光看去,才發覺他們的目光,原來是落在那個默默耕耘的小聶身
上。
    其中一名漢子已率先道:「北飲狂刀,你莫以為退隱於此窮鄉僻壤,我袁氏兄弟便
找你不著。當年我倆的父親在你刀下慘死,我們整整花了七年才尋得你下落!今天,快
使出你的傲寒六訣,與我們的袁氏刀法再決雌雄吧!」
    說話的人,是袁氏兄弟之老大「袁京」。
    聶人王卻無動於衷,二人甚感沒趣,老二「袁正」目道:「呸!你這是瞧不起我們
了?」
    話聲方歇,立用時用刀挑起田中泥濘,向聶人王臉上擊去。
    聶人王似是不懂閃避,給污泥濺個正著,道:「兩位大俠,你們找錯人了。」袁氏
兄弟聽後嘿嘿一笑,袁京道:「當年我倆雖是年幼,但至今依然認得你的容貌。別再裝
模作樣,納命來吧!」
    二人不由分說,即時騰身而起,雙刀在半空中化作兩道匹練似的長虹,齊齊朝聶人
王頭頂劈下!
    聶人王看來真的不懂如何招架,眼看便要給兩刀分屍……倏地,紅影一動!
    劍,已閃電間擋在聶人王身前咫尺!
    「波」的一聲!劍還未出鞘,卻將兩柄來刀當場震斷!
    好快的一劍!
    使劍的人,正是那紅衣漢子!
    袁氏兄弟面如土色,緊盯著眼前人手中的綠柄長劍,一同驚嚷:「火麟劍?你。你
是……」那紅衣人氣定神閒,一字一字地道:「南麟劍首。」
    「什麼?你就是南麟劍首斷帥?你。為什麼要救他?」袁氏兄弟不由退後一步。
    斷帥滿面冷漠,道:「因為你們不配!」
    袁氏兄地登時呆在當場,他們實難想像世上竟有如斯狂傲之人。
    只聽得斷帥朗聲而道:「南麟劍首,北飲狂刀,武林齊名!今日我的劍未出鞘,卻
已震斷你倆雙刀,試問你們又怎配和聶人王交鋒?還是快些回去再苦練十年吧!」
    袁氏兄弟面無血色,心知今日已難報得大仇,惟有一聲不響,翻身上馬,悻悻然離
去。
    僅餘下斷帥背向聶人王而立,和那群在竊竊私語的農戶們。
    「多謝。」聶人王首先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
    一聲道謝,斷帥猝然回首,目如鷹隼,瞪視聶人王道:「聶人王!斷某在此觀察多
時,發覺你的手異常穩健,果然名不虛傳!其時你我各負盛名於一方,早應一較高下,
此番遠涉千里而來,就是希望能與你一戰!」
    前門驅虎,後門進狼,聶人王心中叫苦,但仍不動聲息,道:「大俠救命之恩,他
日若有機會,必定捨身相報,只是在下實非什麼北飲狂刀!大俠,請回。」
    眼見聶人王再度否認,斷帥不禁仰天長歎:「聶人王!你是我畢世難尋的好對手,
你真的忍心讓斷某一生孤劍獨鳴?」
    聶人王沒再理會他,已然下田插秧。
    斷帥拿他沒法,無奈地道:「假如你還記得自己是一個刀客,明午寸草坡,我們刀
劍相決,但願你不會始我失望!」
    說罷調頭而去。
    斷帥去後,聶人王的手亦停了下來,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剛想拭掉額上的汗珠,卻見一婀娜倩影倒映在田中,抬首一看,竟是顏盈!
    她手中拿著籃子,內裡盛著全是飯菜,她本是給聶人王送飯來的。
    聶人王不免心虛,問:「你……全都看見了?」
    顏盈木然地道:「是的。我還看見袁氏兄弟把泥濺到你臉上,你本不該忍受這等羞
辱!」
    聶人王啞口無言,他很想對顏盈說,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
    可是顏盈並沒有給他機會張口說話,她接著道:「若你仍是男人的話,便應該去!」
    她一反常態,聲音異常地冷硬,再不是當初那個柔情無限的妻子。
    聶人王苦笑搖頭,顏盈柳眉一蹙,狠咬銀牙,隨即放下籃子,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聶人王目送她那逐漸遠去的背影,心內一片黯然。
    此時,遠方邊際的那片烏雲已然飄至,片刻之間便把烈陽遮蓋,田地盡投入昏暗之
中,驀地驚雷乍響,下起雨來。
    農戶們都紛紛奔往樹下避雨,只有聶人王無視雨點打在自己身上,仍然呆立田中,
癡癡望著顏盈歸去之路。
    前路一片淒迷。
    這是一場瀟瀟的雨……
   
                  ※               ※                 ※

    夜幕已盡低垂,想不到這場瀟瀟的雨,會是如此連綿不絕,猶在滴答滴答下個不停。
    本來是酷熱的日子,頓時變得涼快;人的心,亦漸趨冰涼。
    聶風半乙窗前,細數著從簷上滴下的雨點,無聊的很。
    可是,在孩子的眼中,父母比他更為無聊。
    顏盈裝作在修補衣裳,聶人王在回來後則不停著灌著悶酒;二人相對無言,他倆的
話,彷彿早已說盡。
    聶風很不明白,為何他的父母總是心是重重,為什麼不可以活的開心一些?
    聶人王曾教他習冰心訣,常言什麼「心若冰清,天塌不驚」的說話,到頭來他自己
卻是坐立不安,是因為娘親今夜對他不瞅不睬?抑或是他的心已無復冰清?
    侷促的斗室內,還是聶人王首先按捺不住,打破這無休止的靜默,望著顏盈道:
「不去,他始終死心不息!若依從你的意思前去應戰,恐怕我封刀已久,並無必勝把握,
若然戰死,你與風兒便……」顏盈搶著道:「你若戰死,我就替你照顧風兒!」她的目
光在閃爍著。
    聶人王竟然避開她那渴求的目光,只自顧繼續喝酒。顏盈與他同床共寢多年,怎會
不明其意,她霍地放下手中衣裳,不作一聲地步回寢室。
    意外地,聶人王並沒有跟進去,只是慢慢放下酒杯,隔了許久,終於深深吸了一口
氣,似是下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決定,突然把手搭在聶風的雙肩上,神色凝重地道:「風
兒,明天你替爹爹辦一件事,好嗎?」
    聶風點了點頭,忽然發覺父親的手竟是異常地重,甚至比雪飲還要重。
   
                  ※               ※                 ※

    今天,已沒有昨天的烈陽,也沒有了昨夜的雨。
    今天,只有無奈,斷帥的無奈。
    斷帥依舊披著一身紅衣,迎風佇立於寸草坡上。
    已屆午時,聶人王仍是蹤影全無,斷帥卻還是無奈地苦後著;他生平最討厭的事情
是等,但今回等的是一個不再是刀客的天下第一刀客,惟有一等再等。
    然而,聶人王會否不來?
    斷帥原居於樂山一帶,今番遠涉千里,只圖與聶人王一決高下,以求自身劍術修為
更臻化境,可是昨日親眼見著那莊稼漢子般的聶人王,心中暗憂,自己此行會否徒勞無
功?
    他不明白,為何聶人王會過著如此粗賤的生活?
    倘若他真的不來,那麼,自己將如何是好?
    再去找他,還是甘於放棄,返回樂山?
    斷帥不願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忽聞背後一陣撥草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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