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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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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黃姜] 科舉出仕(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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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2 16:04:52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黎鏢在昏暗下來的天光中,怔怔地看著孫子黎池。

  “小池子你說的可行,大河大湖你們兩個先跟你池弟弟學著,反正我聽過幾耳朵後覺得,小池子和先生講得也差不多。等家裡日子好過些後,就送你們去專門地讀書。”

  黎河和黎湖聽後,心中亦是震蕩不已。雖然小池子幾年如一日、一天不落地教他們讀書,年前又恰巧碰到族學裡的先生後就考教了他們一番,得了句‘若刻苦些或許是根童生或秀才的苗子’的評語,可他們並未當真。

  他們跟著學,起初就是為了哄弟弟開心,只當是陪當時才七歲多的弟弟玩先生和學生的‘過家家’游戲。後來繼續跟著學卻是覺得既然感覺學著不難,那就多學點吧,多認些字、多背句聖賢之言總是有好處的。

  他們並不知道,這半年來黎池是為什麼在焦慮和忙碌,也不知道他竟然在給他們籌謀著上學的事。

  “上學?

  “我們去上學嗎?不是說每家只能有一個人去上族學嗎?”

  黎橋心中也感慨不已,他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個孩子能在族學免束脩上學,如果你有銀錢,族裡還會攔著不讓去找個私塾讀書嗎?你們兩個聽你池弟弟的,先把字練起來、把書學起來,等家中寬松些後就送你們去讀書。”

  “好的,我會好好練字的。”

  “我也是,一定會認真跟著池弟弟學的!”

  黎河和黎湖這時只是純正的十二歲和十歲的小少年,知道或許不久後就能去學堂讀書,兩人都激動不已。並不會去多想這其中的困難,以及要費多少功夫。

  “那好,我可是記住了。”黎池的目光隨後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參與了造紙的,也已經掌握到訣竅,以後就要麻煩你在家裡領頭造紙了。”

  黎江拍著胸膛滿口答應,“當然,家裡還要靠造紙來改善生活呢,我定會做好造紙這事的。現在也才剛入秋,還能趕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裡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來,入冬前應該還能造出不少紙來。”

  大人們對黎江的擔當表示滿意,隨後又對造紙這事增增補補地提了一些意見。

  等聊得盡興後,才陸續去洗漱後回屋睡下。

  若以後黎河和黎湖也去讀書,那家裡就有三個學生,三兄弟每房一個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紙真能供得起家中三個人讀書的話,那造紙就是項不錯的手藝了,而現在看來是大房的黎江習得了這門手藝,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過一家人本就應該同氣連枝,這麼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誰占了便宜,這就是宗族社會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勁兒往一處使、互相扶持著堅強求得生存。

  宗族內部會有矛盾、甚至會吵架動手,可一旦真有誰遇到大難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負了,立即就會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這一點和黎池前世童年時生活的家鄉一樣,大山裡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風俗都還保留著古風古韻。

  院子西間,黎棋夫妻的臥房裡。

  蘇氏將支在靠牆小床上的小兒子拍睡後,才坐回大床的床沿。“當家的,我們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聰明,只看了一本什麼書就能造出紙來,眼看著這家就要因此好過起來了。我可是打聽過了的,四寶店裡一刀紙就賣20文錢,竟比一鬥米的價還貴了四五文錢,我估摸著家裡已經有三四刀紙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個知事的,她這些話也只兩個人在屋裡時說說,他也就沒說她不該說,反而岔開了話頭。

  “你看著小池子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就沒見他和誰紅過臉或爭過嘴,心思卻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記著家裡的境況,想著只有他一個人讀書,就千方百計地想讓他其他兄弟也去讀書。”

  蘇氏輕嘆一口氣,“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讀書第一天時發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記在心上呢,現在總算是讓他想出了法子彌補大伯一家。

  不僅如此,還將二伯一家也帶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沒有大湖這個孩子去進學讀書、長點硬氣,以後就算兄弟們照應他一把,他們也會覺得不得勁。”

  “是這個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床帳,“有了造紙這事,該彌補的也彌補了一些,他兄弟們也進學有望了,家中多個進項後就會慢慢變好的,小池子應該能放下心思,專心讀書了。”

  “是啊,小小的一個人,怎麼就那麼能操心呢……”蘇氏嘆著氣,心裡是又酸又軟。

  正房的黎橋夫妻兩和東間的黎林夫妻兩,也有一場夫妻間的睡前小話,感嘆著往日裡的不容易,暢想以後好起來的日子會如何,再說說黎池到底是會讀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且不提正房和東間裡各自的小話,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著窗戶紙透進來的月光,心裡琢磨著事。

  明天開始就抽空開始抄書吧,不,開始默書。他記性好,卻不是過目不忘,默書可以加深記憶,是一舉兩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時,就把默寫出的書拿去縣城的四寶店,看看能賣多少錢一本,若是價錢太低,他就費些功夫直接把書賣給需要書的學童或書生,總歸要有錢賺。

  黎池琢磨著、琢磨著,就睡過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後的念頭是:終於可以拓展閱讀面了,不然寫的報告全是東拼西湊出來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沒一點文采內涵,那書記的職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記性好,能夠在腦海中構建有利於聯想回憶的記憶宮殿,也能夠對記憶宮殿進行整理和打掃。這件事在他這世一出生後就開始做了,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完成。

  兩年多時間,只是梳理強化記憶的話,是用不了這麼久的。他還掃除了某些記憶,遺忘那些人、事和對應的情緒。

  重生十年,在意識朦朧的時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奮鬥目標——下次考核的時候書記就要退下來了,他一定要抓住機會坐上去。

  這個目標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誘因,若不是為爭取表現而太過努力工作,事事親力親為,他也不會累到猝死在辦公桌上。

  ……

  黎水村裡住戶並不分散,當然不像城裡那樣一家挨著一家,彼此間卻也雞犬相聞,誰家若是有點事,過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鏢他們家對造紙這事,並沒想過要把它做得隱秘些,也沒避諱過人,那些路過他們家或專門到訪的人,一眼就能看見晾曬在院中的紙張。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鏢家在造紙的事兒了。

  等黎江領頭造出快一令紙後,黎水村黎家的族長黎欽登門了。

  黎欽走進院子,環視地上斜支著的紙模具,上面正晾曬著紙張,臉上浮現出驚訝和贊嘆。“真是沒想到,小池子竟根據《齊民要術》上記載的造紙工序,就能造出這等的紙來!”

  黎鏢知道族長今天下午要來後,就沒下地去,而是專門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腦子靈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腦子靈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齊民要術》這書村裡就我家有,書我也是翻看過的,就沒能造出紙來,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腦子,比我們這些人的要靈活很多啊!三哥你有這麼一個孫子,以後就享福了啊。”

  黎欽這個童生老爺族長,是黎鏢的遠房堂弟,論年齡排輩要叫黎鏢一聲‘三哥’,可今兒這聲‘三哥’黎鏢聽著最舒服,“哈哈,還要多謝欽弟你的借書之恩哪,我們小池子雖然聰明些,若沒你的書,他可不能憑空造出紙來的。”

  “三哥,我們之間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欽看到院子一角有兩堵砌到半截的牆,一旁還堆著些黃泥和幾塊泥胚,“那是在做什麼?砌牆嗎,可砌在那裡能做什麼用?且兩堵牆也隔得太近了。”

  黎鏢趕緊為黎欽解惑,“小池子他們正在鼓搗個活動簾床用來抄紙,這樣就不用把紙模具支得滿院子都是了,而這兩堵牆就是配著那活動簾床,用來晾紙的。

  等這兩堵牆砌好後就用泥糊把它仔細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後就在兩堵牆間的夾道裡燒火,再把抄出來的濕紙貼在牆上就能把紙烘干了。”

  黎欽聽了感嘆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當年去府城參加府試時,聽過一耳朵四寶店的造紙作坊的事,好似就是這樣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這樣的晾紙法子,可謂心思靈巧啊。”

  “心思靈巧些好啊,我以前還擔心他讀書久了,會讀成個不知變通書呆子,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鏢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著:只看小池子從小到大的機靈樣兒,他才沒有過這樣的擔心呢。

  黎欽覷了黎鏢一眼,能理解他那隱秘的得意。“我今兒來,是聽說你們家造出紙來了,所以就來看看,現在一看果然沒有假。”

  黎欽停頓幾息後,又說道:“其實也還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鏢當然知道族長不會是真閑的沒事了,就來他家閑逛逛、串串門,“欽弟你盡管說,若三哥能幫上忙,那是絕不會推脫半句的。”

  “既然三哥這麼說,那我也就厚著臉皮說了。是這樣的,我看你們家這紙比四寶店裡的也不差,族學裡的學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著是不是能從你們這買紙。當然我不是來白占你們便宜的,你們賣我一個實惠價,我就去給先生說說,讓你們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學上學,不收束脩,就像小池子一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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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刀紙=25/75/100張,這裡是100張

  相應地,一令紙=10刀紙=1000張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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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2 16:05:1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將紙以實惠價賣給族學,換得黎河和黎湖兩兄弟上族學且免束脩,值不值得?

  黎水村只有一個學堂即黎家族學,附近村子也只二十裡外的春鴉村有一個老童生開的私塾,再就是五十多裡外的浯陽縣縣城裡一家書院和幾家私塾,黎河兩兄弟能求學的地方就只有這些。

  縣城裡的首先排除,五十多裡的距離太遠,若去求學就要在縣城租房住下,花費太多。春鴉村的那個私塾還可以考慮,二十多裡遠,早去晚歸地求學也行,只是一路上荒無人煙,兩個半大小子若遇上野畜猛獸就太危險了。如此,就在村中的族學顯然是最優選擇。

  那麼,值不值得就要看這個實惠價究竟是多實惠。若真的只是給些優惠的實惠價,那就值得。若實惠太過、實惠的銀錢比去縣城讀書花費的還多,那就不值得了。

  黎欽考得上童生,又安穩地做了十多年族長,自然不會不懂人情世故,一看黎鏢聽了他的提議後就沉默不語,也就明白他的顧慮。

  而且,黎欽還有他自己的考慮。聽黎槿先生經常誇小池子的那些話,若無意外他以後的科舉成就必定會比自己高,或許還可能是另一個京城裡的‘四哥’。黎水村黎家一族大體上本就還算和睦,眼看著再過幾年小池子就要下場科舉的情況下,他只有給黎鏢家賣好的份,哪會短視地盯著他們造紙的這點便宜。

  “三哥啊,我算過了,族學裡一個學童三個月發給一刀紙,三十來個學童一年就需約一百二十刀紙,即十二令紙。以前紙張都在縣城四寶店裡采買的,一刀紙20文,一令紙就是200文,族學一年光紙張一項就要花上2400文,合約二兩半銀。雖族裡學田不用交賦稅,卻要分四成收成給幫忙耕種的族人,如此一年也就能落個100兩銀不到。”

  黎鏢只認真地聽著黎欽給他算賬,沒貿然挑起話頭,權看黎欽想如何個‘實惠價’。“我們都是莊稼人,哪能不知道學田能有這樣的收益,還是欽弟你看管有方。”

  “我既已當了這個族長,總是要為族人做點事的。三哥啊,這看著100兩銀很多,能抵得上你們家四五年的田地收成進賬了,可實際用起來就顯得捉襟見肘了。光紙張一年就要花二兩半,還有筆墨硯台、書籍耗費都是要花錢的,還有每年付給先生的四十兩束脩,以及若有學子趕考下場也還要資助些許,一二兩或四五兩不等,我真是恨不得一個錢掰成兩半兒花呀。”

  黎鏢知道學田收入的銀錢的確不豐裕,節省些能維持,大手大腳地花用是絕不能的,於是也就只聽著黎欽叫窮,沒有衝動地承諾什麼‘實惠價’。“欽弟辛苦了,你的操勞付出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黎欽原本就沒惦記著要占黎鏢家多大的便宜,只是本著互惠互利而已。“哎嗨,身在其位、應謀其事,我也只是做了分內之事罷了。我沒少從黎槿先生那兒聽說你們家三個孩子讀書好,可惜了還有兩個卻讀不上書,我心裡難受啊,可我也不能壞了族學的規矩,若收了黎河和黎湖兩個,對族裡其他人家來說就不公平了。”

  “唉,理應如此,族裡規矩不能壞,怪只怪我和他們的親爹沒本事。”黎鏢知道黎欽說的在理,只能無奈地嘆息自家沒能耐供子孫讀書。

  黎欽拍拍黎鏢的肩膀,拿過一旁的板凳坐下,黎鏢也跟著找了個木墩子坐下。“三哥不要這麼說,你們這就叫沒有本事的話,那村裡那些守著一樣多的田地卻過得上頓不接下頓的族人,怕是要羞紅臉了。我看著你家另兩個讀書苗子心疼啊,以前無法,現在你們能造紙了,我就想到機會來了!”

  黎鏢只感激地笑著,知道族長前面鋪墊了那許多話後,終於要說出他今兒過來的最重要目的了。

  “三哥你看,四寶店裡一刀紙賣20文,我算著給你10文一刀紙,也就是一令紙100文,然後你們家黎河和黎湖兩兄弟免束脩去族學讀書,不過他們的筆墨紙硯和趕考資助卻是沒有的。你看如何?”

  黎鏢心裡計算著,按一年賣給族學十二令紙算,他們會少賺1200文即一兩二錢銀,相當於每個孫子只付六錢銀子的束脩,與縣裡面的二兩束脩相比要便宜太多了。至於不貼補他們筆墨紙硯和趕考費用,縣裡學堂也是沒有的。

  而且,根據小池子說的,他們沒有足夠的紙原料來造紙,每年造出的紙張數量不會很多,想賺大錢是不太可能的。粗略一估算,說不得抄造的紙張供應夠族學後、就只夠孫子們自用和抄書用了。而且直接供給族學,也省了他們去五十多裡外的縣城找買家的麻煩,畢竟四寶店有自己的造紙作坊,是不會按一刀紙20文的價格收他們的紙的。

  如此,黎鏢也是真的確定族長是為他們著想了的,族學收下兩個學子也就是多兩張書案的事,他們家卻的確是賺到了。“哈哈,那當然是答應了!這樣的好事不趕緊答應,恐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黎欽也哈哈笑著:“那好,我回去就給先生說好,你看大河和大湖兩兄弟什麼時候去族學?”

  “讀書的事哪能拖拉,他們兩明天就去!”

  正事說完,黎欽又稍坐片刻、嘮嗑了一些閑話,這才離去。

  黎欽走後不久,去前山擔黃泥砌牆的江、河、湖三兄弟就回來了,黎鏢給他們說了這事後,黎江非常為兩個弟弟高興,黎河和黎湖兩更是高興得走路都蹦蹦噠噠的!

  真是沒想到,讀書的事竟然這麼快就妥當了。

  黎池散學回來,聽說了這事也很高興,心裡的石頭是完全擱踏實了。又給明天就要正式上學的兩個堂哥說了些上學的注意事項,比如上課時的坐姿和紀律、先生的脾氣性格等。

  晚上一家人都回來齊候,都好生高興了一番。袁氏甚至親自下廚給老伴兒和六個孫子每人煮了一個荷包蛋吃,以慶祝家中近來的好事連連。

  待到中旬休沐時,黎池帶上默寫好的一本《論語》,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一行四兄弟,卯時初(早上五點),外面天還麻亮的時候就出發往縣城去了。

  縣城距黎水村有五十多裡遠,沿途路況說不上坎坷崎嶇,除去開始的兩三裡路有些起伏外、後面都平坦無比。可是路卻是小路或說是林中小徑,路兩旁荒草萋萋、灌木藤蔓茂盛,時常有野畜出沒、甚至還有人見到過老虎。

  前兩天黎池說了要去縣城的事後,家裡就一致決定讓江、河、湖三個陪著他一起去。黎江順便去了解下縣城的紙張生意是怎麼做的,黎河和黎湖都已經正式讀書了,跟著去見見世面也好。

  比黎池大不了幾個月的黎海,平日就喜歡東竄西跳到處跑著玩,而兄弟們都已經有自己的事做了,就他還沒個定性只知道瘋玩,聽說哥哥們和小池子要去縣城,就撒潑打滾吵著也要一起去,最後被趙氏一頓大罵後抽了他一頓柴火條子,終於給制住了。

  最小的黎溏倒是沒鬧著要跟去,只是在黎池出發去縣城的前一晚,把過年收到的一文錢壓歲錢交給了哥哥,“哥哥,你給我買麥芽糖回來,嗯,我、我可以給你分一小塊。”

  黎池揣著一本《論語》和一文錢,在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小路上前行,想著臨走時揉著沒睡醒的眼睛來送他、順便叮囑不要忘記給他買麥芽糖的弟弟,嘴角不自覺地就牽出一個微笑來。

  一行兄弟四人,除黎江外其余三人都是第一次去縣城,一路上都懷揣著期盼和興奮,五十多裡長的路只歇了四次腳,用了兩個半時辰(五個小時)、在距正午還有半個多時辰的時候,到達了縣城。

  黎池這世還沒一次走過這麼長的路,後來小腿肚子都酸疼酸疼的了,想起下午回去的時候還有一遭,連腳踝都酸軟起來。

  黎池看著眼前的浯陽縣縣城,心中不無感慨:除了外圍有一圈低矮黃泥城牆外,這縣城竟跟他前世家鄉未拆遷前的老縣城相差無幾。放眼看去一片低矮的黃泥蓬草房和木石磚瓦房,只在視線盡頭的城中部分、間或有一兩間稍高的二層木石磚瓦房,入城後,腳下踩的是夯實的泥土街道,能夠想像下雨後泥濘不堪的場景。

  黎河環顧四周後,臉上的興奮就褪下許多,“這城裡除了房屋挨得近、有些茶酒肆和雜貨鋪這類小鋪外,看著和我們村裡也沒多大不同,而且,這味兒……”

  浯陽縣只是一個小縣,它的縣城當然不會像京城或江南的大城一樣繁華,也不會專門鑿挖地下排水渠或修建專門儲蓄人畜糞便的池子,只在房前或屋後掏一條陽溝或陰溝用來排水,這些水有雨水也有生活污水、甚至是人畜糞水,這味兒……可以想像。

  黎池放輕呼吸,盡量忽略縈繞在鼻間的味道,“浯陽縣只是一個小縣,看著樸素一些很正常,以後有機會去府城、省城、甚至京城,就能見到大城的繁華了。”

  黎河和黎湖兄弟兩聞言,雙眼立即亮起來。科舉考試,縣試在縣城、府試和院試在府城、鄉試在行省治所即省城、會試和殿試在京城舉行,若他們的科舉之途順暢,可不就能見識到府城、省城甚至京城的繁華了嗎。

  他們若是科舉不順暢,這一生都沒多大可能走出浯陽縣,更別說去府城、省城和京城看看,那些大城不僅僅是繁華的風景,還是他們的前程。

  回去的路程耗時不短,走夜路不安全,他們要留足在返程上的時間,這樣算下來下午未時末就要返程,他們在縣城只能逛上兩個時辰。

  不過看這縣城裡也沒什麼好逛的,尤其鼻間還縈繞著一股味兒的時候。

  兄弟四人兵分兩路,黎河和黎湖去找幾個雜貨鋪,購買奶奶袁氏、伯母和嬸嬸要求買的鹽和針線。黎江和黎湖則直奔四寶店,黎江想問問紙張的生意,雖沒多余紙張和四寶店做生意、了解一下心裡也有個數,黎池則是去賣他默出的《論語》這本書的,再談談以後這類生意要怎麼做。

  約定若黎河與黎湖買好東西後時間還早,就去四寶店尋人,若不然就在城門口集合。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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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2 16:05:30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黎池在族學讀書不但免束脩,還有一份定量筆墨紙硯的資助,因此他雖已經上了四年學,倒也沒有因這事而額外花費銀錢。

  也是因此,黎江雖和他爹來過幾次縣城,家裡也有正經讀書的堂弟,卻沒往家裡買過紙張,自然也就沒去過四寶店、不知道它在哪。

  兵分兩路後,黎池和黎江是邊走邊問,才找到四寶店去的。

  四寶店是縣城裡為數不多的幾棟二層高樓之一,青磚黛瓦的木石建築,有著歲月沉澱下來的韻致和書香氣。

  走進四寶店,打眼看過去,半遮半掩的竹簾後面,靠牆三排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堂中還擺著幾個書畫缸,缸中放著不多不少的卷軸,就如整個四寶店的布置一樣——不多不少,既不顯得擁擠也不感覺空曠,恰恰好的布置,剛剛好的雅致和書卷氣。

  黎池正欣賞著店中布置的時候,一個掌櫃模樣的人迎了上來。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處?”四寶店在浯陽縣店的掌櫃姓徐,人稱‘徐掌櫃’的就是他了。

  作為一店掌櫃,只要有客人進店掌櫃就能有所察覺。徐掌櫃也不例外,黎池兄弟兩一進店,他就察覺到了,而他之所以沒叫店中書童、而是親自去招呼,是因為好奇兩個客人中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氣度。

  兩人看著應該是兄弟,年紀大的哥哥並無甚特別。倒是較小那一位,雖未著綢緞而是身穿麻衣,他的步伐行走間卻舒緩從容,整個人的形態間都透出淡然儒雅。這樣的氣度若出現在一個而立之年的讀書人身上,則無可探究,可卻出現在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張臉長得俊秀雅致,可卻無法忽略他肉呼呼的兩頰,看年齡和外貌都還是個小童,可卻有著一身讀書人的氣度。徐掌櫃想著反正現下手中無事,於是就親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聽見有人招呼,轉過頭就看見正走上前來的掌櫃模樣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長衫、臉盤微胖蓄著黑胡須,整個人既有商人的和氣生財、又有讀書人的溫和儒雅。

  “勞煩掌櫃了,煩請看看這書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書遞向徐掌櫃。

  徐掌櫃接過書翻看起來,片刻後合上書,“字是好字,這一筆‘台閣體’寫得非常好,我在浯陽縣還沒看到過寫得這樣好的。書也無字句錯漏,只是裝訂稍有瑕疵。《論語》我們店裡賣500文一本,可收書的話是沒這個價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櫃過獎,我這字只勉強能看罷了,書也是在下自己嘗試著裝訂的,只起個防止散頁亂頁的作用。只不知收這書的話多少錢一本?”

  “250文一本。”掌櫃回答。

  價格怎麼會這樣低?黎池一聽掌櫃說的價格,心中驚詫不已。除去紙、筆和墨的耗費,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遠。

  站在一旁的黎江聞言,驚訝地出口問道:“怎麼收的價格這麼低?”小池子有和他提過抄書掙錢的事,可現在他們出紙抄書和留押金拿紙回去抄書,價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櫃對於黎江的詢問並無異色,笑著答:“我們四寶店在很多府縣都有,有著自己的造紙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賣的如《論語》這樣的官定科舉用書都是統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後成本均攤下來也會相應降低些,收書的價格自然也就跟著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紙筆墨回去抄寫,一本《論語》是150文筆墨費,你這書因是自己出的紙筆墨,補上40文後,你的字寫得好、或許會有學童買回去做字帖臨摹用,就再多給20文,剛好湊個整數。”

  聽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葉障目,竟沒去考慮這個時代已經有了成熟的印刷術。

  四寶店既有自己的造紙作坊,又有印刷作坊,書籍的產銷都可以一條龍解決,節省的成本可不止一點點。甚至抄一本《論語》能給150文的報酬,都感覺是在接濟和交好讀書人,否則《論語》這樣銷量大的書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麼都不會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論語》賣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異想天開而羞惱得轉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轉,繼續問道:“掌櫃,那你們這兒可有售賣量不大、開版印刷不劃算的書,這些書需要抄寫嗎?”

  “這樣的書是有的,例如話本、詩詞、雜文等,鄙店幸得筆者們踊躍投文,店裡每月總要出幾本這類的書。因無法預知書籍擺上架後的售賣情況,只能先手抄幾本擺出去試賣一段時間,若賣得好才會開版印刷。我們店裡一直都有這樣的書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筆墨費根據篇幅長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興趣?”

  黎池並不准備抄話本這類的書。他抄書的初衷是為了拓展閱讀面,或者鞏固所學知識,若僅僅是為了賺錢而去抄寫話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寫話本類的書並不能對他的科舉之路有很大幫助,那他寧願忍著窮專心精研科舉書籍,等考出功名後掙的錢、比現在荒廢科舉去抄書掙的錢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還有其他類型的書需要手抄的?”

  徐掌櫃看面前這人通身的讀書人氣派,略一思忖,就想到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經濟拮據的讀書人一樣,既想掙錢又不願耽誤科舉。

  “倒是還有一類,律法和史書。這類書不如科舉書好賣,有時一年甚至兩三年都賣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聖人新編纂印發了《資治通史》和《燕律》,官員們有聖人賞賜,富商和書香人家還是要自己買的。我們四寶店也印刷了一版賣過了,可偶爾也還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兩三個月就能賣出去一套。可開版印刷就不劃算了,只好手抄。”

  史書和律法,正是黎池計劃擴展閱讀面的書類中排在首兩位的,是比四書五經更加理想的抄寫內容,畢竟四書五經他早已記熟並能默寫出來,再多默寫幾遍收效也不大,現在哪裡比得上史書和律法對他的作用。

  “掌櫃,你看這樣可好?我自出紙筆墨,等抄寫完成後我拿書籍售價的八成。”

  《論語》售價500文,售價八成即400文。黎池現在依舊准備拿售價的八成,和原先的計劃一樣,甚至因為史書和律法書的重要性,他還願意降低分成。

  徐掌櫃兩根手指捋著胡須。店裡不出紙筆墨,得售價的兩成,這就和寄賣差不多,只是還需要店裡進行裝訂。

  “公子的想法可行。這就和公子抄的書放在我們店裡寄賣差不多,只是拿來店裡寄賣的書畫都是裝裱好了的,公子手抄的兩套書要想賣出去且不被查罰,必須要由四寶店進行統一裝訂,畢竟史書和律法書不同於其他書。裝訂費三兩,這是要從售價裡扣去的,《通史》對外售50兩一套,售價只算47兩,《燕律》售15兩一套,同理售價算12兩。公子你看可行?”

  “可行。在下黎水村人黎池,這位是我堂哥黎江,今日身上沒帶足夠的銀錢用以質押,改日我這堂哥會帶著押金過來取樣書,待我抄好後還是由他送來。”四寶店定既然有專門裝訂書冊的人員,裝訂費用也就要不了三兩。可他若自己找人裝訂好再拿來,麻煩不說、外面的要價也不一定比三兩銀子低,而且自己裝訂的就相當於盜版,賣不出去不說或許還會被官府查罰,所以也就沒必要再糾結這三兩的裝訂費了。

  聽黎池說完,徐掌櫃笑容大增,拱手道:“原來是黎侍郎的族人,幸會幸會,免貴姓徐。既然這樣,黎公子就不用付雙倍押金,只按照售價付就好。我這就寫個便契,權作憑證,也好讓黎公子放心抄寫,免去擔憂抄好後、我們卻翻臉不認賬的情況。”

  “徐掌櫃,幸會幸會。徐掌櫃做事周到,有坦蕩君子之風。”黎池回了一個拱手禮。

  徐掌櫃喊過來店中的一個書童,吩咐他去准備紙筆,然後移步到一張書案前,提筆很快寫好一份便契交給黎池。這便契就跟借條一樣,不像田契和宅契這類契書需要到官府去備案並記錄到戶籍黃冊上,只需在上面寫明二人的交易內容就好,以後拿出來對質也是有效用的。

  便契寫好後,三人順便就圍著書案坐下,又客氣地交談了一小會兒,隨便談兩句店中的某本書,再說兩句有關這書的軼事,還談了兩句黎江想知道的紙張生意,純粹是交際場上無話可說時隨意找的話題,並無多少實際內容。

  黎池今世還是第一次感覺像是又回到了交流會、餐會上的交際場,交際場的應對技巧許久不用有些生疏了,不過聊下來也還順暢沒有尷尬冷場。

  “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今天還要趕回村去,也該說告辭了。”黎池說完站起身,拱手道。“告辭。”

  徐掌櫃覺得和黎池聊得還算開心,對面的人完全不像一個十歲的小少年,而像是一個同齡人。這種感覺少見,可他還有些事要做,這感覺還不至於讓他拋下事務挽留他再聊一會兒。“那我也就不再挽留,以免黎公子回去太晚令尊令堂擔心。”

  徐掌櫃將黎池送到門口,拱手作別,“黎公子慢走。”

  黎池拱手回禮,“告辭,來日再敘。”

  黎江也跟著微微彎腰,以作道別。

  很湊巧,黎池和黎江從四寶店出來沒走多遠,就迎面遇見了正准備去找他們的黎河和黎湖,於是又一起往城門走去。

  路上湊巧碰見了走街串巷的賣糖人,黎池拿出小溏子托付給他的一文錢壓歲錢,買了一小紙包麥芽糖揣在懷裡。帶來的那本《論語》並沒有以250文的價錢賣給四寶店,不太劃算,黎池准備揣回去交到族學裡去,新升入童生班的幾個學生還沒有書。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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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動身回去的時間比預計要早半個時辰,兄弟四人一路上可以比早上來時走得稍微慢一些,邊走還能邊說說話。

  說到黎池抄書的事,沒在場的黎河和黎湖兩人聽後,情緒也跟著跌宕了一回。

  黎河算了一筆賬,“一套《資治通史》售價按四十七兩算,抄一本得八成也就是37兩6錢銀子,除去筆墨和紙張,至少能得30兩,同理抄好一套《燕律》至少能得8兩。都抄好了就能得差不多40兩,這可差點就是我們家兩年的田地進賬了啊!”

  黎池接過話來,“一套《通史》共290卷,約300萬字,即使每天抄一卷即約1萬字,也要抄近十個月,這怕要到明年入夏才能抄完。《燕律》共三十卷,假使也每天抄寫一卷,只需一個月就能完成,所以我預備先抄寫《燕律》。也就是說,沒有40多兩,只有8兩。”

  黎湖激動地接過話去,“每個月8兩啊,一年就是96兩啊!算一算,抄寫《燕律》比抄寫《通史》劃算,前者一個月才能得3兩,後者一個月卻能得8兩,我也想去抄《燕律》了!”

  黎河也激動地附和,“只要我抄三個月的《燕律》,就能得到相當於家中一整年的田地收入了,我也要抄!”

  重生後幾乎還未黑過臉的黎池,聞言臉沉了下來仿佛寒霜加面,聲音也冷了,“你們兩個是抄不了《燕律》的,字寫得像雞爪子刨的,即使你們抄三個月也抄不出三本來,你們還是安心讀書練字吧,別三心二意地想一出是一出,要想掙錢等考出功名了還會比現在少賺不成?”

  黎河和黎湖走在黎池後面,還沒看見自家堂弟已經黑下來的臉,可光聽聲音也感覺得出弟弟生氣了,於是非常乖巧(識時務)地承認錯誤。

  黎河:“是是,小池子說的對,等我們的字練好後,再在不耽擱讀書的情況下抽空幫忙抄書,我們再來一起承擔養家的重任。”

  黎湖:“是啊是啊,不好總叫小池子你一個人操心家裡的事,我們也想分擔一些。當然!是、是、要等練好字、讀好書之後,再掙錢分擔。”

  黎池:……慫得一匹。“我抄書也不完全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能夠順便看到更多的書。就像這次《通史》和《燕律》,我會先抄《燕律》,因為它押金較之低些、賺得更多來錢也更快,可等我抄夠付《通史》的50兩押金後,還是會去抄《通史》,哪怕它沒那麼賺錢。”

  “因為我想知道當今的律法、以前的歷史,科舉雖不考史和律法,可這兩樣卻非常有用。知史明法,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讀書人甚至是普通人的最基本要求。到時我抄書時,你們也可以趁機翻閱一番,這對我們以後科舉甚至是過日子都很有用。”

  雖然黎池年紀小是弟弟,可直到前不久黎河和黎湖兩人都還在他手下學習,笑鬧時還稱呼他‘小池子先生’,這讓兩人對黎池有種天然的敬畏。“好好,到時我一定仔細翻閱。“”我也是,我也要學習小池子你的學習態度!”

  黎池笑笑,腳步未停繼續往前走。他並不指望他們自此之後就轉變學習態度,畢竟他們是真正十二三歲的少年,玩性未消,需要時不時地提醒,然後才能逐漸養成良好的學習態度和習慣。

  黎池兄弟四人經過兩個半時辰的步行,終於在天黑前走到了家。

  四人吃著家裡留給他們的晚飯,一邊回答家裡人對他們縣城一行見聞的問題。

  黎池事無巨細地把自己與徐掌櫃的交談復述一遍,還加上了一些當時他自己的想法,圍觀眾人都聽得津津有味的。說完又把便契拿出來,遞給眾人傳閱完畢,最後交給他娘蘇氏幫忙收好。

  黎河和黎湖也將他們如何貨比三家、買到家裡人讓買的針頭線腦的事,仔細說來,家裡人對他們有褒有貶,還傳授了一些訣竅。

  黎池前世小學是在大山裡的村小上的,每天翻山越嶺走二十來裡路,一天一個來回也有此次去縣城的單邊路程一樣長了。可今天還是他這世以來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大約10個小時、來回一百來裡路,他現在還是一個虛十歲的男童,即使心理堅韌沒在半路上喊累,身體也誠實地給出了反應——腿肚子疼、腳疼。

  睡前洗漱時,蘇氏看到兒子腳底的水泡,就去籬笆牆上掰下來一根野花椒刺,給他把腳底沒破的水泡小心挑開,已經破了的就仔細洗干淨,最後又給他按揉了一會腿肚子以緩解酸疼。

  收拾干淨後,黎池進屋倒床就睡,一直睡得第二天上學都差點起晚,腳底的水泡被處理過後過了一夜好轉不少,只是穿上鞋子走路時還有些刺疼刺癢。

  過了兩天,黎江揣著十五兩銀子——那是家中大半的存款,同他爹黎橋一起去縣城,交了押金帶回了《燕律》的樣書。

  樣書拿回來的第二天,黎池就選了家中造得紙張中較好的,在他的書案上擺開架勢開始抄寫。

  那一套書可是用家中大半存款換來的,是這個家中最值錢的東西了,黎池連洗筆和喝水都不敢在自己的房裡,生怕弄濕書冊。

  家裡的其他人也一樣,輕易不往黎池房裡去、即使找他有事都只在牆外的窗戶下喊兩聲。以前經常粘著哥哥的黎溏也被全家人一起看住了,在書抄完前愣是沒讓他進過他哥哥的房間。

  毛筆雖是軟筆,和黎池前世用的鋼筆和簽字筆等硬筆不同,可寫字是‘唯手熟爾’的事,只要用熟了寫字速度自然也就上去了,從他散學後到吃晚飯前的這段時間,他能夠勉強抄寫出一萬字。更別說,他連晚飯後都還點燈再抄寫一會兒,抄完一套30卷的《燕律》,最後並沒有花到一個月。

  只二十三天後,黎江就和他爹黎橋一起,帶著抄好的書,到縣城的四寶店換回來9兩6錢銀子(售價15兩減去3兩裝訂費,即售價12兩的八成)。

  黎池繼續抄寫,又抄好五本《燕律》送去縣城後,徐掌櫃讓黎江帶話說《燕律》可暫緩抄寫。到此時他一共抄寫可六本《燕律》,以他的記憶力已經記住了《燕律》的內容、甚至可以一字不漏地默寫出來。

  把《燕律》的樣書交還後,也就拿回了那15兩押金,這個時候已經來到年底,黎池抄書總共掙了57兩6錢銀子。

  黎家祭祖的規矩是十四成丁以上的男性族人參加,黎池才十歲就沒去祭祖。等大堂哥黎江祭祖回來後,給他講了祭完祖從祠堂出來時,他爺爺、他大伯二伯和他爹的嘚瑟樣,語氣昂揚地逢人就炫耀。

  “我們家小池子年前三四個月的時間,抄書掙了近六十兩銀子,我們家兩年的田地收入全換成了銀子都沒那麼多!唉呀,我原先還擔心即使有族裡資助、都湊不出他讀書趕考的銀錢,現在啊,我可不擔心了!”

  黎池聽後倒沒覺被誇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然地跟著笑了一場。

  走親訪友年過完後,黎池再次和黎江、黎河和黎湖一起,帶上從抄《燕律》掙的錢中拿的五十兩銀子,去四寶店交上押金,拿回了《資治通史》的樣書。

  一套《通史》共290卷,最後還是找徐掌櫃借了兩個書簍才背回來的。

  而一開年,黎池進入秀才班就已滿一年,再有兩年他就要從秀才班畢業了。他並不准備像幾乎所有秀才班同窗那樣留級,他准備像先生那樣真正意義上地從秀才班畢業——考取秀才功名,而且是一次性地考取成功。

  為此,黎池覺得可以開始准備了。他保持著在課堂上認真聽講、在學堂裡就解決掉疑問的習慣。除此之外,在詢問過先生並得到建議後,他每天散學後固定要寫一篇策問、做一首詩或賦。

  因為黎池散學後還要抽出時間備考,他花了十一個月即將近一年的時間,才把一套《資治通史》抄完。

  這套書顯然不可能像《燕律》那樣,抄寫六遍最後都抄得能夠默寫出來了,他在抄完一遍《通史》後,又花了約二十天的時間,有選擇性地精讀了一遍。

  托他的好記性的福,他將有代表性、有借鑒作用的精讀過的幾段歷史記了個大概。並在寫策問時嘗試著活用進去,得了先生一句:‘你能在引經據典之外,又加入用史,聖賢之言外,又有歷史為鑒。不錯!’。

  在又一個年底到來、距過年只十來天時,黎橋和黎棋陪著黎池一起,將《資治通史》的樣書和黎池手抄的一起背上,去到縣城的四寶店換回來五十兩的押金,以及拿到了除去裝訂費後、47兩售價的八成即37兩6錢銀的報酬。

  抄寫《通史》的37兩6錢報酬,再加上抄寫《燕律》所得的57兩6錢,黎池抄書的這一年多以來,總共掙了95兩2錢銀子。除去筆墨紙硯的大約消耗,最後賺了約70多兩銀子。

  他趕考童生試的費用,是掙得足足的了。

  年坎兒一邁過去,距離黎池科舉下場的時間就又短了一年。

  黎池出生於貞文三年的二月初三,一年後即貞文十五年二月初三――文曲星誕辰日那天縣試開考,而那一天也剛好是他滿虛十三歲的生日。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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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年關一過,黎池下場考童生試的時間就在一年後了,也就是下一個開年後的事情。

  黎池不再繼續抄書,將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科舉上。

  專研、精研科考內容,即使四書五經及其譯文都是統一的官定版本,黎池在再三精研幾遍後,又還是將族學裡和村裡所有私刻的版本都精研了一遍,力求在官定版本的思想框架裡加入自己的理解,又與《通史》中的思想相互印證,以求達到融會貫通。

  每天一篇策問、一首詩或賦的習慣也在繼續堅持,等到年底的時候,黎池幾乎已經將四書五經中稍有些深意、可能會以策問形式出題的句段都寫了一遍,各種類型和主題的詩幾乎都已涉及到。

  堅持練習到現在,不說下筆如有神,但真的是寫得手熟了,即使一心二用也能想出固定的寫作套路。

  過年前,族學先生黎槿把黎池叫了過去。因為火候已到、今年可以下場一試的學生就他一個,就單獨給他做了針對童生試的講解。然後就讓他年後就不用再去族學了,就在家備考,有不懂的再去問他。

  在先生的講解中:

  童生試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場考試都考三場:帖經、墨義和策問。不過在院試的第二場覆試上有時會加考一場詩賦。縣府院三場考試的考試內容都是四書五經,題型也大都是帖經、墨義和策問三種,只在難度上會依次遞增,以實現選拔人才的目的。

  帖經,即將四書五經上的某句或某段貼住幾個字或幾句,要求應試者將貼住的字或句填寫出來,類似於前世語文試卷中的原文填空題。

  墨義,即選取四書五經中的句子,考生需對句子進行譯釋並稍加引申,相當於前世政治試卷簡答題裡的句子理解題。

  策問,是帖經和墨義融合後的更高層次的考試方法,答題方法需結合前世的論述題和寫作題中的議論文。給出一句從四書五經中截出的語句,既要求考生先對語句上下文及相關語句進行帖經(默寫),又要求考生再對語句進行墨義(譯釋),最後還要求考生寫出自己的理解(‘為什麼’、‘怎麼辦’、‘意義/影響/重要性’等)。

  詩賦,又稱‘帖詩’,給定主題或限定韻腳,進行賦詩。上任聖人燕太/祖在位時每科院試都加考了詩賦場,可自從現在這位聖人繼位十八年以來的十二次院試中,只有三次加考過詩賦場。至於明年即貞文十九年的院試,有無詩賦場還不確定。

  關於童生試的三場考試,黎池盤點了一下,覺得還是有些把握的。

  帖經和墨義,以黎池已經將四書五經及其注文倒背如流的記憶力,他不怎麼擔心。但是敢下場一試的學子,大部分都是將官定四書五經、及其注文版本都翻來覆去地讀過的,這兩科較難拉開差距。

  真正能確定高下、裁決去選的是策問。而事實上,做策問的套路,和黎池前世做《申論》題的很接近。黎池前世是國考公務員上岸的,後來又經過了幾次公務員的遴選,因此市面上的各個版本的《申論》題,在國考和幾次遴選後他幾乎都做過了。而且他經過的部門不少、寫過的材料報告自然也不少,策問題的套路他再熟練不過了。

  大方向上的套路一致,剩下的就是文言文行文習慣、用詞避諱等細枝末節,而這些小節也早在這幾年的學習中就已克服掌握了。

  算下來,黎池每天一篇策問、練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引經據典外加用史,都是已經寫熟練了的。因此策問這場他有些把握,希望在確保帖經和墨義不失的情況下,靠這一場達到一舉考中秀才的‘畢業目標’。

  最後是可能考、也可能不考的詩賦。經過兩年死記硬背詩賦的意像,如飛花、芳草、落葉等等,再每天用這些意像拼湊出一首詩或賦來,如今也能在規定時間內寫出一首詩來了。雖然匠氣十足,可勉強能應付得過去。而且,看當今聖人對詩賦的態度,不像會是似前世的唐朝那樣‘以詩取才’的樣子。

  一番盤點下來,黎池也建立起了對童生試的信心。這也是他前世每逢大考時必做的事,盤點自己的備考情況和優勢,在心裡建立起對考試的信心,阻止自己胡思亂想並降低緊張情緒。

  貞文十五年二月,縣試作為科舉試的開端,在二月初三文曲星誕辰日這天開考,由知縣主持。

  在開考前一天,黎池在他爹黎棋和大堂哥黎江的陪同下,提前趕到了縣城。

  他們雖提前趕來了,卻還是晚了一步,有些考生都是提前四五天就已經到達縣城。等黎池他們到時,小小的一個縣城裡感覺像全都是趕考和陪考的人,客棧、酒棧等但凡能住人的都已經客滿。

  黎棋從一間客棧裡出來,面帶焦急和懊惱,“唉,又是客滿。這都是最後一間客棧了,這時間怕是未時都已不止,再有兩三個時辰天就黑了,我們卻還沒找到晚上住的地方,今天又走了這麼遠的路,小池子需要洗漱後早早歇息才好,明早還要早起去縣衙考試呢……”

  黎江也緊皺眉頭,“我們應該再早來兩三天的,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忙亂,還不知道今晚歇在哪裡,若是平日裡我們還可以去城隍廟湊合一晚,可今天卻是不行的。”

  “城隍廟裡雖然能遮風避雨,可這二月天裡的夜晚霜寒露重,一個不小心把小池子凍出個好歹來怎麼是好?唉,明明你抄書掙的錢已經足夠趕考用了,哪還用省這一天兩天的花費。”黎棋此刻真是又悔又急。

  兩年的時間,黎池已經長成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翩翩少年郎,即使面對開考前一晚要露宿城隍廟的情況,臉上都帶著溫潤淺笑,依舊不急不慌的,“爹、江哥哥,不用急,我們再去找找看,或許還有其他漏下的客棧也不一定呢,我覺得還好不怎麼累。”

  黎池的心裡也是懊悔失算了。先生考縣試都是太上聖人(太上皇)在位時的事了,那時候天下初定,參考的學子並不多,縣城裡完全住得下。竟沒想到現在會出現趕考學子太多、而無處可住的情況,而他竟也沒去近幾年下過場的族學同窗那裡取取經。

  他上學後就忙於想法掙錢、學習和抄書,沒分出心去經營同窗之情,若不然平日相處時同窗們順嘴一說,他們現在也不會杵在大街上。就連第一天上學時的同桌小炎侄兒,也在後來兩人拉開學習進度、一人升班一人留級後就淡了下去。這點需要引以為誡,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

  此時黎棋三人站在路上――尤其之中還有個溫潤翩翩的俊秀少年郎黎池,吸引住了不少過路人的目光。

  三人正在苦惱下一步要往哪走、要去哪找住處的時候,一個熱情高昂的聲音響起。

  “老鄉可是帶著公子來趕考的?今晚可是沒住處可去?”

  黎棋轉過身,搭話的是一個面相大方、臉上帶笑、身姿豐腴的四十來歲婦女,“是啊,來晚了,客棧都已客滿,正愁著要去哪個方向找住處呢。”

  “哎嗨!明兒辰時一到學子就要開始核檢入場,現在這個時候還沒找著住處的確是愁死了。我們也真是有緣,我從妯娌那兒嘮嗑一出來就碰見你們三兒,又一看小公子就覺得定是能高中的,就想行個善行、請你們去我家住一晚靜候明日開考,你們看如何?”

  黎池對大媽誇他‘一看就能高中’的話回以頷首微笑。笑得微眯的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打量,面盤和善、身寬體胖、言談大方,觀其穿著雖也是麻布制衣,卻是染色明艷的細麻布、比他現在身上穿的麻布更加精細,感覺是個熱情爽朗、樂善好施以及家境小富的婦女。

  黎棋一聽,頓時驚喜不已!“大姐,當真?大姐你家可住得下我們三人?”

  “當真!嚴大姐我不能眼看著開考在即,小公子卻還要跟著你們到處奔走、今晚連個歇腳的地兒都沒著落。我夫家姓嚴,都喚我嚴大姐,家就住在縣衙以東半刻鐘腳程的東衙坊,家裡的兩間客房正空著呢,你們去住剛剛好。”

  “嚴大姐,那真是太謝謝了!我們是離縣五十多裡外黎水村的人,我是三房的三兒子,嚴大姐喚我黎三就好。我們族學先生考秀才已經是太上聖人在位時候的事了,叮囑我兒時就忘了要提前幾天趕到,我們今早才出門,可不就找不著客棧住了。幸得嚴大姐心善,收留我們住一晚,若不然今晚找不著住的地兒、耽擱了我兒明天的考試,我這個做父親的可要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黎池暗贊他爹的警惕和精明。黎水村黎家在浯陽縣還算有名,雖然京中的‘四爺爺’已是五服之外、戶籍黃冊上的住址都不在黎水村了,可黎水村黎家卻也是正三品侍郎承認了的族人,只因有侍郎購置的一百畝學田。

  縣裡的官吏和富人都是知道的,雖因為和京中那位的親戚關系隔得遠且也不多親厚,那些人不需多敬著他們、卻也不敢欺他們。他爹點名自己是黎水村人,在互通來歷的禮節下,也有震懾嚴大姐的深意,若她心懷鬼胎則必會有所忌憚。

  而即使嚴大姐不知道黎水村黎家,在他爹提到‘族學’二字時,也會意識到他們不是好欺負的無宗無族之人,而且一般的宗族還不會有族學。且話中還提到了他的先生是名秀才,秀才見知縣不跪,要是秀才的學生出了什麼事、那是可以很快就找到知縣的。

  他爹的這一番交待來歷的話說得很有水平,若嚴大姐心無鬼胎,就顯得他爹禮貌親和,若她心懷鬼胎,也起到了震懾警告的作用。

  黎池心念電轉間,神色無異,面上滿是感激之情。

  “嗨,為人父母的心大多如此,總怕虧著了他們,嚴大姐我也感同身受啊。也不說住一晚,就多住幾晚住到縣試放榜後再說就是,那些趕考的學子必然也是要住到那時候去的,也不會有房空出來,你們就安心住著吧。”

  “這真是不知如何感謝嚴大姐了!”黎棋感激不已地謝道。“既然嚴大姐這樣說,那就厚顏麻煩了,只是卻不用住到縣試放榜,只麻煩到三天縣試考完就好。”

  也不知嚴大姐是聽出了話中的深意、依舊行個善行,還是沒聽出、僅因熱情好客而邀請他們由住一晚到讓他們住到縣試放榜那天的,不管怎樣看著不像是個歹人。

  “多謝嚴伯母。”黎池上前一步,微笑著拱手行禮道謝。

  嚴大姐看著面前溫潤翩翩的俊秀少年學子,連忙上前扶直行禮的黎池,笑得眼睛眯眯的,“唉喲,舉手之勞,可受不得小公子的大禮。”

  黎棋看著有禮有度的兒子,心中很是欣慰滿意,“應該的、應該的!嚴大姐可是幫了我們大忙。”

  “嗨,我們也別在這大路上謝來謝去的了,還是快隨我走吧,從這走到我家也就一刻鐘左右的時間,早點到也很好讓小公子早些歇息養養精神。”嚴大姐笑著邊說邊在前面帶路。

  果然,一行人走了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東衙坊地界。

  黎池抬頭看了一眼坊門上寫著的‘東衙坊’三字,心想這坊名該是來自‘縣衙以東’的地理位置。

  進入坊中,嚴大姐在前面領著路,一邊走一邊和黎棋說話,不時又和兩旁相識的人家打招呼,遇到相熟的人還會多說兩句,看得出來她在坊中的人緣很好。

  又走了片刻,在一處立著石獅子的門前停了下來。嚴大姐上前輕扣銅環叫門,“開門,開門,我回來了。”

  喊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娘親,你回來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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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來開門的是一個豆蔻之年的十三四歲少女,面容姣好、身姿窈窕,鐺環叮咚、靈動非常,好一個嬌俏美好的靈動豆蔻少女。

  嚴大姐見是女兒來開門,想到自己身後還跟著人,就轉頭一看:黎三正溫和地笑著、面無異色,他的兩個子侄似是正在談論著什麼、並沒有注意到來開門的女兒。

  嚴大姐回頭,問來開門的女兒:“怎麼這麼久才開門?還是你來的?”

  少女好奇地偏頭瞧了一眼門外的人,聲音活潑地回答:“哥哥剛剛出門會同窗去了,我在後院聽不清扣門聲,這才來晚了。”對於自己娘親怪她開門來晚的指責,她可不認,全是因為自己待在後院聽不清前面的聲音。

  “你哥哥也是,每天每天地出門會友,也不知道下次縣試能不能下場試試。”嚴大姐想起身後的人,“算了算了,你趕緊進去、讓張嬸兒燒一鍋熱水來,家裡來客人了,晚飯也要開始准備著。”

  “是,娘親,女兒這就去。”少女答應下來,臨走時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那道溫潤翩翩的身影,只是那道身影正在和他兄長說話,似是沒注意到她。

  待女兒進去之後,嚴大姐才完全地推開大門,請黎棋他們進去,“黎三哥,來,快快請進。”

  黎池終於和大堂哥說完話,跟在後面進了門。

  嚴家房屋是棟兩進院,卻又不是傳統內院外院的兩進院。外院更像是一個四合院,在正對大門的正廳旁邊開了一個角門,想必角門深處就是內院,內院布局如何不得而知。外院北邊是正房、南邊是倒座房、東西兩側大概是客房和書房。

  嚴大姐將黎棋三人往東側的屋子引去,“東邊這兩間屋子平常就打掃得干干淨淨的,有親朋好友來家裡時就歇在這裡,屋子只有兩間,還要委屈你們擠擠了。”

  “嗨,哪裡的話!嚴大姐待客實在太周到,我只不過是種田為生的泥腿子,哪裡會還講究那麼多,委屈更是無從說起。”

  “我們家也不是那些講究的富貴人家,也就不說那許多有的沒的了。”嚴大姐開門將三人帶進客房。

  “那黎三哥你們先歇歇腳,待會兒張嬸兒就提熱水過來,到時你們洗漱好了我們就用晚飯,之後再就早些歇息養神,讓小公子明日能神清氣爽地去縣衙應考。”

  黎棋連連道謝,“勞煩了,勞煩了。”

  嚴大姐又一一指明了常用東西的擺放位置後,就轉身准備離開,“那你們歇息歇息,我先走了。”

  “唉,好,勞煩了。”“叨擾府上了。”

  嚴大姐離開後,黎池環顧屋子,布置簡樸大方、干淨利落,沒有書香人家的風雅韻致,也沒有富貴人家的奢華堂皇,嚴家應該就是一般的小富人家。

  “這嚴大姐真是熱情好客。”黎江感嘆道,“唉,剛剛開門的女子…這家女兒,我只來得及看一眼,就被小池子拉著說嘗試找其他紙原料的事,不過只一眼就知道這家女兒很是……”

  “江哥哥孟浪了。”黎池打斷黎江的話。看大堂哥一臉少年慕艾的樣子,他覺得有些話要說得重一些才行。

  “看嚴伯母剛才的樣子和這嚴家的房屋,就能知道他家是有些講究的人家。這裡不比在村裡都是親裡親戚的、不必苛守男女之別的規矩,所以江哥哥還是要注意些的好。

  爹已經是兒子都有十多歲的人了,以長輩身份處之也就沒什麼避忌,可我們還是要避諱著些的,我先前拉著你說話就是避免衝撞了別人。嚴伯母好心接待幫助我們,若壞了她家女兒名聲,那我們就成了那忘恩負義之輩了。”

  黎棋點點頭,看向黎江,“大江,小池子說的很對,縣城裡的人家不比村裡的自家族人,我們還要在這住三天,你可記得要謹慎守禮。別人好心幫我們,可不能讓人家覺得我們粗魯無禮。”

  一直以來,黎池的話,黎江都是聽的,一想剛才的確是自己孟浪了,他竟還大剌剌地准備說這家女兒‘很是嬌美靈動’,這樣在背後談論一個閨中少女的確粗魯無禮。雖然在場的只他們三人,可若不認識到要謹慎守禮,難保以後不會在外人面前也這樣談論。

  黎江這樣被父子兩個、算得上是疾言厲色地一頓說教,心中那抹因見到美麗少女而起的悸動都被打散了,只想著反省自己的錯誤,“是我孟浪了,三叔和小池子你們說得對,以後我一定注意規矩。”

  兩刻鐘過後,僕婦張嬸兒提來幾桶兌好的水溫適宜得熱水,倒進床尾處用屏風遮擋住的浴桶裡。

  黎棋和黎江都說這二月天裡,一路上又沒怎麼出汗,就不沐浴了。

  謝過張嬸兒後,黎池脫去衣裳,坐進浴桶裡好好地泡了一會兒。

  出浴後,黎池找了一身干淨衣服換上,此時感覺渾身的疲乏都消去了大半,晚上再睡上一覺,明早應該就能神清氣爽地去趕赴縣試。

  半個時辰後,這家的男主人歸家了。

  又稍過片刻,主人家嚴誠——一個和黎棋差不多年歲的面容嚴肅的男人,來請黎棋他們去正廳用飯。

  一番相互認識後,三人就跟著去了正廳吃飯。

  嚴大姐和她女兒沒在席上,她們口中出去會友/會同窗的嚴家兒子也還沒回來,於是飯桌上就他們四個人。

  嚴誠雖看著面容嚴肅,卻並不是面癱高冷的人,席間交談也能找著不少的話題。從田間地頭的農事莊稼,到科舉讀書的四書五經,都知道一些也都能聊得起來,因此一頓晚飯吃得是嚴肅而活潑。

  吃完飯又移步一旁喝了杯茶、聊了會兒天之後,就散了。

  黎池送走送他們回房的主人家後,就躺到床上准備入睡。

  可能是他平時不喝茶、今晚卻灌了一杯醒神的苦茶的緣故,又或許是終於想起來考前緊張這回事,他失眠了。

  最後他愣是將四書五經都過了一遍後才迷糊睡著,不過估摸睡著的時辰,應該能睡夠四個時辰即八個小時——這是每天標准的睡眠時長,應該不會影響考試的。

  第二天卯時兩刻(早上五點半),黎池准時睜開眼。

  黎池一件一件地將今天赴考要穿的衣服使勁抖開,再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夾進去什麼東西,這才穿上身。又將襪子翻過來檢查一遍、鞋子裡也伸手進去仔細摸了摸,之後才穿到腳上。

  黎池穿好了衣裳鞋襪、梳好了頭發,打開門深吸一口清冽的清晨空氣。

  嗯,感覺今天依舊會是一個晴天,不會太冷。

  辰時一到,縣試就要開始核檢入場,因此,黎池在主人家嚴誠的領路和黎棋與黎江的陪同下,卯時四刻(早上六點)就出門往縣衙走去。

  黎池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天剛蒙蒙亮,都還看不清別人的臉上五官,而縣衙外的大街上影影幢幢的,已經有一二十個學子和送考的人等在這裡了。

  辰時一到,縣衙大門准時開啟。

  門內走出來一群人,身著武官服應是縣尉的官員走在前,指揮著身後數名衙役維持秩序,開始核檢。

  在大門開啟之前隊伍就已經排好,黎池到的不算晚、得以排在隊伍的前端,排在他前面的二十幾個考生很順利地進入核檢,再有幾個就輪到他了。

  “爹,江哥哥,我就要進去了,你們回去吧。”嚴誠將他們領過來之後就有事忙去了,只他爹和大堂哥一直陪在一旁等著。

  “你自進去就是,待你進去了我們再走。”黎棋拍拍兒子的肩膀,“小池子,不要思慮過多,這次不成還有下次呢。”

  黎江才十七歲不到,相比黎棋的豁達,有著更多的年輕人的銳氣,“小池子,你一定行的,你若都考不中,在場大多學子怕是都考不中了。”

  黎池粲然一笑,“我盡力。”雖他一慣都是沒有把握考中就不下場的習慣,可還是不及大堂哥對他有信心。

  排在黎池後面的一位學子聽到黎江他們如此大言不慚,竟放言若他都不中就沒人能中,一臉怪異地看著黎池,“那得祝願兄台一定高中啊,不然我等不就只能名落孫山了?”

  聞言,黎池回頭一看,二十多歲的年紀,可擔不起他‘兄台’的稱呼。“剛才在下兄長所說只是戲言而已,戲言而已。”

  此時喊名的衙役已經在喊‘下一位’了,黎池沒再多說,趕忙提著自己的書籃快步上前,“久等,久等。”

  進入縣衙大門右行幾步,來到一間小屋。

  屋裡空曠無物,只在上位放置了一把椅子,上面坐著一位身穿文官服應還是縣丞的官員,其左右站著兩個衙役和一個文書。

  其中一個衙役伸手,“書籃拿過來核檢。”

  黎池遞過書籃,書籃裡除筆墨硯外,還裝有他的報考文書和他家的戶籍黃冊——相當於前世的戶口簿,以及結保文書——上面有四名村子裡的人和一名秀才的簽字畫押。

  秀才分癝生、增生和附生,只有癝生才能保舉童子應試,恰好的是族學先生就是癝生,因此黎池很容易就找了黎水村的四位族老和先生簽下結保文書。

  讓考生所在村子/廂坊裡的人結保,很能預防考生作弊。因為一旦考生作弊被查到後,保舉的村莊/廂坊裡的人(多是聚居的族人)也要受到懲處,那這學子就無顏面見家鄉父老了。

  在這個交通不便、出門要路引、宗族多聚居的年代,一旦村裡或宗族裡待不下去了,那這人幾乎就成了無根之萍,連隱居山林都不能——因為山中多猛獸,除了成為黑戶乞丐或強盜賊人外,再不會有其他生路。

  黎池心中感慨時,又一個衙役上前:“脫衣核檢。”

  “好。”黎池溫文和煦地一笑,依言一件一件將衣服脫下來、遞給一旁的衙役檢查,最後身上只剩下貼身的褻衣褻褲。

  核檢書籃的衙役將報考文書、黃冊和結保文書遞給上座的官員,“縣丞,縣外五十裡處黎水村考生黎池,帶書籃一個,筆墨硯一套,文書齊備無誤,未帶食水,核檢後未見夾帶異物。”

  核檢衣物的衙役留下黎池自己在一旁穿衣服,也上前回道:“縣丞,考生上穿五件麻布長袍單衣、下穿兩條麻布長褲,核檢後未見夾層、未見異物。”

  站在一旁的文書奮筆疾書,將兩個衙役所說一一記錄在案。

  上座的縣丞看了一眼正在系外穿長衫腰帶的黎池,答了句:“善,上前簽字畫押後,就去禮房入座吧。”

  黎池穿好衣服,上前接過文書遞過來的核檢記錄,簽字畫押。

  簽字畫押後,又理了理衣袍袖口,就朝上座的縣丞拱手行禮,“學生告退。”

  黎池接過衙役手中的書籃,退行幾步後才轉身出門。

  在下一個考生進來前,縣丞心裡還想著退出去的黎池:‘情態溫和大方、不畏縮不諂媚,進退有禮、舉止有度,長得溫潤俊秀看著很有讀書人的樣子,只是……為何未帶食水?’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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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黎池為何未帶食水?

  一是他們本就借住在別人家,不好再麻煩主人家備干糧;二是今天的這一場帖經,他應該不會要考到日入時分才交卷,不會多餓。

  所謂禮房,就是在縣衙裡東邊的一塊空地上起的三溜格子號房。一溜過去有背對背兩排號房,號房小如格子,還沒有前世的街邊小報亭那樣大,肥胖的人在裡面或許都轉不過身來。

  黎池進來的還算早,於是就找了一間頭上瓦片完好的還算干淨的號房坐下。號房三面圍牆、正面大敞,裡面擺著一張書案一張條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東西。

  他剛剛轉著挑號房的時候,發現有那麼二三十個號房裡的書案和條凳和其他的不一樣,高的高、矮的矮,有的還缺個角、有個洞,一看就是東拼西湊來的。

  那兩個條凳和書案一樣高的號房,裡面的考生坐著怕是就不好作答了。還有那兩張有洞的書案,在上面作答時要分心注意避開,不然陡然字跡不同、或太過用力戳穿了考卷都是麻煩,要想不被判作弊勢必要重新寫。

  黎池仔細檢查過號房確定沒有問題後,就安心坐下,再將書籃裡的筆墨硯取出來擺放好,然後安靜地坐等開考。

  才剛坐好呢,剛才排在他後面的那位考生就在他對面的號房裡坐下了。

  為防作弊,兩溜號房中間隔著三丈遠,十米外的兩人的目光碰巧對上了。黎池一個微笑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考生進入考場,找到號房坐下。

  辰時末,考生全部入場完畢。

  縣尉和縣丞帶著衙役開始巡場,又在兩溜號房間的三丈空地的兩頭,分別留下一名佩棍衙役。

  黎池估摸著即將開考了,於是准備開始磨墨。

  然後,黎池拿著墨錠的手就那樣懸在硯台上空,僵住了……

  未帶食水。

  不僅是沒帶喝的水,也沒帶磨墨的水。

  黎池搖頭苦笑,沒有帶磨墨的水,就跟帶了生肉卻沒帶火一樣。

  此時,縣丞和縣尉兩人恰好巡到了黎池的號房前,看著搖頭苦笑的考生有些疑惑。

  黎池想著試試古代科舉的考官、是不是有前世高考考官那樣溫和周到。

  於是他一臉慚愧不已地站起身,然後拱手彎腰行禮——腰彎下去能有九十度、算個大禮了,“縣丞大人,縣尉大人,學生慚愧萬分,竟忘記帶磨墨的清水了,不知可否賜學生一碗清水?”

  要是面前這兩位大人為避嫌、以免眾人非議,拒絕給他一碗清水,那他就只能等明年再下場了。

  本朝童生試中縣試和府試每年舉行一次、院試三年舉行兩次,剛好今年逢院試科試之年,若這次二月的縣試、四月的府試都順利通過,那八月的院試也過了的話,他就是秀才了。若是等到明年再來參加縣試,即使縣試和府試都過了,也還要等到後年的歲試之年才能考秀才,這中間就白白耽擱了兩年的時間。

  縣丞和縣尉兩人對視一眼,又沉默片刻,最後還是縣丞開口道:“可以賜你一碗清水。但你以後要切記深惟重慮,不可粗心大意。”

  “學生謹記大人教誨。”黎池再行一禮,以表達內心對縣丞和縣尉的謝意。

  他這種情況,考官為了避嫌而拒絕提供幫助、或以混亂考場的罪名將他逐出考場都是有可能的,幸而這裡只是縣試,若是府試、院試至鄉試和會試,出現如此後果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現在縣丞答應了他的請求,而縣尉也未提出異議,他是真心感謝。

  “稍候,待會兒衙役會給你送一碗清水來。”縣尉招來一個衙役吩咐下去後說道。

  “謝兩位大人。”黎池再次感謝。

  雖然已經決定幫助這考生,縣丞和縣尉也還是要避避嫌,兩人沒再多說就繼續去巡場了。

  過去沒一會兒,那個衙役就送來了一碗清水。為避嫌,黎池只回了一個微笑以示謝意,接著就開始磨墨。

  巳時一到,鑼響三聲。

  一直沒過露面的縣令帶著縣丞和縣尉,每個人捧著一大疊考卷開始依次給考生分發考卷。

  分發到黎池這裡時,縣令明顯探究的目光表示他已經知道先前他‘請賜清水’的事了,不過只是例行地說了句‘日入時分交卷’,就離開了。

  黎池拿到試題一看,題量很感人——整兩百道題印滿了二十張紙,發下的二十張答題紙也很有特色——印了考生密封欄和題號。

  各二十張的試卷和答題紙,為了防止散開和丟失,分別粘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卷二十折的樣式。且答題紙上像前世的作業本一樣,印了上下走向的紅色豎線宮格以規整答題格式。

  黎池作為腦袋裡構建了一座記憶宮殿的人,官定的四書五經及其注文版本,他早已經記得滾瓜爛熟,這場與‘根據原文填空’的題一樣的帖經題,應該不會有問題。

  不過吸取‘忘帶磨墨的清水、險些考不成試’的教訓,他首先就在答題紙的密封欄裡寫上自己的籍貫和姓名。答題時也萬分地仔細小心:題目看兩遍,寫答案時先在腦海裡確認過字的正確寫法後再下筆,行筆時愣是將抄三百萬字《通史》抄出的手速放慢下來,一筆一劃地寫得謹慎萬分,寫出了他自練毛筆字以來寫得最好的‘台閣體’。畢竟看這標了題號的二十張答題紙,萬一寫錯位置或寫錯字,是不可能棄掉再另寫一張的。

  幸而,整場考試他再沒碰見什麼不好的事,順順利利地寫好答案又確認無誤後,報時的衙役剛好走過:“午時三刻,午時三刻,午時三刻。”

  黎池沒頭沒腦地暗暗感嘆一句:午時三刻是個斬首行刑的吉時,就不知道是不是個交卷的好時候了。考卷做完一放松下來,腹中就覺得飢餓起來,於是他也不迷信現在是不是個交卷的吉時,決定提前交卷。

  黎池確認過答題紙是以正確的順序疊放後,就小心放在一邊,以免沾了墨、沾了水以致功虧一簣。接著將考卷也整理好放在一邊,這才倒掉硯台裡的墨汁,又在剩下的清水裡洗了毛筆頭。將筆墨硯放進書籃裡收好,最後倒掉那碗請賜來的清水。

  一切收拾妥善後,黎池朝站在一排號房兩端的衙役招手示意,等其中一個衙役走近後,笑著說道:“學生請求交卷。” 很湊巧地,這衙役就是給他端水的那個。

  衙役眼神奇怪地打量黎池兩眼後,才說了句:“稍等,這就去請縣令大人。”

  不一會兒,縣令、縣丞和縣尉三人就一起走了過來,縣令手上還端著一碗糨糊,縣丞手上拿著一把糊名的封條。

  黎池雙手遞上考卷和答題紙,“學生請求交卷。”

  縣令接過去後也沒說什麼,接過封條,就在答題的書案上,當著黎池的面,糊住了答題紙上寫著名字和籍貫的密封欄,然後才擺擺手,“速速離場,不可逗留喧嘩。”

  黎池姿態恭謹地告退離開。

  日入時分交卷,並不是指太陽落了就交卷。萬一碰上陰天或雨天看不見太陽呢?在十二時辰計時法中,日入指酉時(下午五點至七點),日入時分交卷指酉時一到(下午五點)就必須交卷離場。

  黎池是午時三刻稍過的時候交卷的,共做題2小時45分鐘,提前交卷5小時15分鐘。不過,可以提前交卷的也就只有考童生試的時候了,等到以後的鄉試和會試,考場貢院大門一關,非考場大火、地龍翻身、聖旨親至不能開門。

  提前交卷也並不罕見嘛。黎池出了衙門,一看外面已經有了不少明顯是提起交卷的考生,如是想到。

  黎棋和黎江叔侄兩,在黎池進去考試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就等在衙門外面等黎池考完。一是,他們心中牽掛,索性就在外面等著了;二是,他們現在借住在別人家,回去後也拘謹。

  雖然他們在外面干等著,卻並不想黎池早些出來。尤其是在鑼響開考後沒到一個時辰,偶爾就會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考生,有的垂頭喪氣、哀嘆連連,有的罵罵咧咧、懊惱不已,甚至現在還有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在下寒窗苦讀十年,本抱著將這一身學識獻於聖人、教化萬民的壯志!竟不想一朝遭遇題紙大變,讓我這一身學識無處書寫!”

  “罷了!罷了!罷了!”三句‘罷了’中飽含著無盡憤慨和灰心!

  “可惜這前賢所定的規矩,竟一朝毀於一旦,可嘆可悲啊!嗚呼哀哉!”這一聲嘆,嘆盡了書生的痛心疾首!

  黎池:……

  正伏地痛哭的考生看到從大門裡走出來的黎池,狀似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又好似悲痛得已經不能支撐那一具殘軀一樣,搖搖晃晃地朝黎池走過去,然後雙手扶住(捉住)黎池:“這位同窗,可也是因那題紙不能書寫、才憤而離場的同病相憐之人?”

  “並不是。”黎池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這不應該啊,他很少有詞窮的時候的,“兄台你可是身有不適?那還是盡早去醫館讓大夫看看為好。”

  “一身壯志不能酬,要這殘軀有何用!”考生痛心異常!“這位同窗,我知道你和我們是一心的!今科的答題紙,是在將我們的答案圈劃在狹窄的一隅,這讓我們如何書寫?”

  黎池:兄台,你怕是顱內有疾。

  “兄台,雖然在下愚鈍,不能明白兄台們的心,可在下還是建議你快去醫館看過之後,就回家靜養幾天吧。”黎池環顧四周,看了看這些交卷了、還圍在縣衙前大街上不走的考生,不欲和他們再多做接觸。

  黎池掙開疑似‘顱內有疾’的考生,直接往他爹和大堂哥站的地方走去。“爹,江哥哥,我們走吧。”

  黎棋和黎江不約而同地、隱晦地觀察著黎池臉上的表情,結果一無所獲——依舊是長久以來的那一副溫和帶笑的表情。

  “爹,大堂哥,你們在看什麼?”黎池疑惑問道。他爹和大堂哥一直盯著他的臉看什麼,還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黎棋趕忙移開眼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沒有,沒看什麼。”

  於是黎池的目光轉移,面帶微笑地、靜靜地看著黎江。

  “好吧好吧,我們是在看小池子你是不是在強作無事。”黎江受不住堂弟的微笑注視,坦白道。

  “因為在鑼響開考一個多時辰之後,就陸陸續續地有好幾個考生出來,看神情都很不好,要麼陰氣沉沉、垂頭喪氣的,要麼哀嘆連連、叨叨咕咕的,剛剛那個嚎啕大哭的考生是表現得最激烈的,好像都是在談論答題紙和以往不一樣了,稍不小心寫錯字、就會毀了整場考試。”

  “那我們看小池子你這麼早就出來了,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樣……”

  ”黎池走在前面,挑了一條與早上來時不同的路走,“雖然考試時的確遇到了一些狀況,但並不是考卷毀了,那事我稍後再講來給你們聽。我們先去逛逛吧,有些餓了,我們先去吃碗面疙瘩湯,之後再去買些點心茶葉、當做禮品帶回嚴家去,先全一個禮數以謝他們的相幫之恩。”

  “好,小池子你考慮得很周到,就這樣吧。”黎棋心裡嗨在想著兒子這麼早就出了考場的事,嘴上只胡亂地答應著。

  一路上,黎池邊走邊講了他進考場後的前後細節。當聽到他竟忘記帶清水後,黎棋急得直跺腳,直責怪自己大意了沒安排好。聽到縣令大人竟然和善地賜給了他一碗清水後,又直呼縣令大人是青天大老爺。

  到了事後的現在,黎池也直呼幸運,暗暗在心裡跟著念叨了兩句青天大老爺。雖然這稱呼更多是稱贊官員執法剛正無私,放在這裡有些詞不達意,可心中的慶幸和感謝卻是確確實實的。

  慶幸過之後,黎池又仔細講了開考後他答題時的謹慎小心,“爹,江哥哥,你們不用擔心。我沒用過以前的答題紙,也就不覺得這次的答題紙不好用,反而覺得它能防止我漏題。我是將題目寫完了才出來的,心中已有幾分把握,不過還是要看最後結果如何。”

  “那就好,只要小池子你說有幾分把握,我們也就放心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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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黎池他們三個男人借住在嚴家,男主人嚴誠白天又在外面忙碌,嚴家那未曾謀面的公子也不知是否又在外會友,他們回去得早了,嚴家沒男人在家也就不好招呼他們,即使嚴大姐已是已婚婦女也不太合適。

  因此,黎池他們吃過面疙瘩湯後,也不著急去買茶葉和點心,而是慢悠悠地在縣城裡逛了起來。

  逛到日入時分,才提著二兩茶葉和兩包點心回到嚴家。因為縣試交卷離場的時間也是日入時分,他們這個時間回去就很合情合理。

  三人將禮品送到正廳的嚴誠手中、並表達了謝意後,這才各自回屋洗漱。

  不過雖有現成的熱水,黎池也沒泡澡,現在二月天的天氣還不用每天洗澡,只簡單用濕帕子擦拭了脖頸和手臉。

  不久,嚴誠就來請他們去正廳用晚飯。

  嚴大姐依舊帶著女眷在後院用飯,可今晚的飯桌上還多了一個人――嚴家的兒子嚴瑾。互相見過之後,晚飯隨即開席。

  嚴瑾其人,不管是音同‘謹’即嚴謹,還是意同‘瑾’即美玉,都是人不如其名。他的性格行事並不嚴謹,反而很跳脫。外貌也就是普通好看,並不似美玉般溫和無暇。

  這一頓飯的功夫,嚴瑾全程暢聊不停,看得出他是一個活潑開朗、交友廣闊的人,難怪總是在外會友。

  黎池和他聊得還蠻愉快的,嚴瑾不想聊起眼前的縣試,黎池就避開不談,這樣全程都很和諧。

  晚飯後,黎池吸取昨晚的教訓,婉拒了那盞熱茶。

  三人又稍坐過一刻鐘後,就起身告罪准備回屋。因為黎池明天還要考試,嚴誠他們就沒多說,起身將他們送出正廳。

  黎池和他爹與大堂哥在門外道過別後,就開門進屋了,之後再沒做什麼,早早地就躺到了床上努力入睡。

  幸好,這一晚上沒再失眠。

  第二日,黎池神清氣爽地醒來。先依舊謹慎仔細地將他自己梳洗穿戴好之後,又用昨晚找主人家借的小瓷瓶裝上一瓶清水,檢查無誤後,這才出門。

  “爹,江哥哥,我好了,我們出門吧。”

  “我們也早就好了,走吧。” 因為昨晚已經說好,黎池他們已經知道路如何走、今早就不用再麻煩嚴誠還去送他們了,於是只黎池他們一行三人出了門。

  按說,黎江是不用去送考的。不過黎池想到嚴家白天可能不會有男人在家,大堂哥又對嚴家女兒似有好感,就沒有拒絕他繼續送考的行為。

  出了坊門,黎池照樣在昨日買饅頭的攤販那裡買了六個饅頭,三個人每人拿著兩個,一邊往衙門方向走、一邊啃著。

  經過昨天一場考試後,考生們已經知道早點來選位置的重要性。於是,黎池他們到的時候,衙門前的大街上已經排起了長隊。

  黎棋感嘆著他們比昨天還來得早那麼一刻多鐘,沒想到隊伍竟然排得比他們昨天來時的兩倍還長。“小池子你看隊伍裡有好些都是代考生排的,我也應該早點來給你排上的,現在排到這樣後面,要搶不到好位子了。”

  “凌晨濕寒露重,爹您何必來受這份罪。”黎池並不太擔心座位這事,看隊伍長度,他後面應該還很有一些考生沒到,還輪不上他去坐高桌子低板凳、缺角有洞的號房。

  雖然說不用在意,可在大門敞開之前,黎棋還是一直在懊悔:沒提前幾天來縣城訂好住處,昨天沒提醒兒子帶清水,今天沒提前來排隊……

  可黎棋懊悔的這些,他兒子並不認為那是他的錯,那是他自己沒考慮周到、是他自己疏忽大意了。

  辰時一到,大門敞開。

  依舊是昨天的縣尉帶著衙役出來,“諸位考生,請依舊按照昨日的座次落座,明日亦是如此。”

  此話一出,隊伍裡就泛起一陣喧嘩,或哀嘆可惜,或慶幸竊喜,黎池作為昨天的既得利益者、屬於後者。

  考生雖依舊按照昨天的座次落座,核檢入場的順序,卻是要按今早所排的隊伍依次進行的。

  黎池等了比昨天稍長的時間,才被叫進去。

  核檢的步驟和昨天一樣,聽衙役稟道:“縣外五十裡處黎水村考生黎池,帶書籃一個,筆墨硯一套,盛滿清水的小瓷瓶一個,文書齊備無誤,未帶食物,核檢後未見夾帶異物。”

  黎池感覺到了從上首方向而來的、落在身上稍顯久了些的目光,他內心有點小波動、但裝作無事。

  接過書籃,禮儀得體地拱手退下,“學生告退。”

  縣試第二場墨義場,鑼響三聲開考。

  黎池雙手接過考卷一看,考卷共三頁印有三十道題,標有題號的答題紙十張。

  瀏覽過題目後,黎池就像昨天帖經場那樣,謹慎仔細地開始答題。像昨天一樣,在午時三刻請求交卷,等縣令過來當面糊完名,黎池就安靜地離開了考場。

  只是黎池離場時,坐在他對面號房、昨天排隊在他後面的那位考生,以驚訝莫名的神情全程目送著他離場。一旁神情威嚴地盯著他的縣令的目光,都沒及時察覺。

  不過縣令在盯了他一會兒後,就默默地走開了。

  他當年考縣試時,對面也坐過一個那樣提前離場的,他也這樣目送過那位同年……

  縣試第三場也是最後一場的策問場,那位考生依舊目送了黎池提前離場。不過不是午時三刻,而是在午時末交卷離場的。畢竟策問場是決定高下、裁決去留的關鍵場次,黎池花了更多心思去審題、打腹稿和書寫最終文章。

  黎池前世考公時,整場《申論》考試才兩個半小時,用在最後一題寫作題上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半小時,而他這次花了四個小時來琢磨這一道策問題,那已經是當下的他能寫出來的最好的了。

  縣試三場已考完,結果如何只等三天後的縣試放榜。

  黎棋和黎江兩人依舊等在縣衙外,等黎池出來後,三個人又每人吃了一碗面疙瘩湯,之後就逛街去。

  今天逛街不再是閑逛,他們是去找客棧的。

  原本就和嚴大姐說好了,只借住到黎池考完三天縣試,他們原本是想考完試後就回黎水村,等三天後縣試放榜時再來看榜,那樣就不用找客棧了。

  不過黎池這兩天交卷時用余光觀察了考場情況,可能是因為有的考生污了答題紙棄考了,竟有十幾個號房都是空蕩蕩的。黎棋聽說後,就想著或許棄考的考生有退房回老家去了的,就准備找找看有沒有客棧空出房間來。

  黎棋想到只是再在縣裡客棧住上三天,花費不了多少,主要是兒子才考完試肯定很累,這去去回回的折騰太累人了,不如就在縣城裡安安逸逸地等放榜多好。於是決定看看找不找得著空房,若找得著,明兒就到搬客棧去。

  黎棋他們回去嚴家也無事、還平添尷尬,於是三人就慢悠悠地逛完了縣城僅有的幾家客棧,果然有好幾家客棧都有考考生退了房。貨比三家後,在青雲客棧預定了兩個房間,只等明早就搬進去。

  在外面逛到日入時分後,三人才回去嚴家。

  洗漱歇息過後,就去用晚飯,今晚嚴謹也出現在了飯桌上。

  “池弟,來嘗嘗這奶汁肥王魚。”嚴瑾夾了一筷子魚給黎池,“這魚是今早從淮水岸邊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今晚做出來慶祝慶祝池弟終於考完了縣試三場,可以松快松快後、靜等考中喜訊了。”

  “承瑾兄吉言。”黎池夾起魚肉送入口中,“嗯!不愧是得淮南王鐘愛並因此得名的淮王魚,肉質細嫩、奶汁香醇,十分鮮美,可謂超凡脫俗、別具一格!要多謝瑾兄,讓池弟我有機會嘗到這聞名天下的美味。”

  嚴瑾心中暗嘆:不怪父親盛贊這人,實在是他不近姿容不凡,還學識淵博。

  浯陽縣距淮水岸也就兩三百裡的距離,這裡的人雖未親口嘗過過、但也聽說過淮水肥王魚的大名。可卻少有人知道肥王魚又名淮王魚,更不知道魚名的淵源,沒曾想他竟知道。

  “哈哈,我們家只是家中有些祖產、靠父親奔波經營一家雜貨鋪以謀生,我哪能吃得起這淮王魚啊?是沾了四寶店的少東家的光,今上午湊巧碰見了,就分了我一條。”

  四寶店的少東家?黎池心裡有些詫異。他和四寶店打交道也快有兩年了,打交道多了之後,和徐掌櫃也就慢慢交好,可還沒聽他說起過四寶店的東家,更遑論少東家了。

  黎江經常到四寶店去送黎池抄好的書,走四寶店的次數也不少,也有些好奇:“四寶店的少東家?小池…弟弟還在他們家抄過書,掙了不少筆墨費呢。”

  黎棋也接話道:“是啊,抄了一部《資治通史》和六套《燕律》,把童生試的趕考費用都賺足了呢!”說起兒子自己掙足了趕考費用這事,他就忍不住地驕傲。

  “噢?一部《資治通史》和六套《燕律》,那抄下來可不是個小數目啊。”嚴誠停下准備夾菜的筷子,面帶驚異,“抄完後,可掙了多少筆墨費?”

  “的確,抄完那麼多書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抄了近一年半才抄完,不算筆墨紙硯的耗費,最後掙了95兩2錢銀。”黎池並未因在外人面前被道破靠抄書掙錢而羞愧,因為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出生在貧困農民家庭,早已經能坦然面對家裡的貧窮。

  嚴瑾聽了震驚不已,“這麼多?!我們家一年的田地收入也才這麼多呢。”

  黎池在心中一換算,嚴家田地收入加上佃戶所得五成的收入即是田地總收入,再通過田地總收入換算成田畝,嚴家的田地約在一百五十畝上下。

  “除去筆墨耗費後就沒這麼可觀了。”黎池心緒走神間,換算出了嚴家的田地畝數,回神後說道。“說起來,真的要多謝四寶店,不然還不知道家中為了我的趕考費用,要如何操心勞身……明日還得去拜訪一趟徐掌櫃,多謝他的照顧。”

  黎棋也覺得應該去拜訪徐掌櫃一趟,“理應去拜訪的,理應如此!”

  “原來池弟和四寶店還有這番淵源,”嚴瑾聽了後感嘆道,“池弟你既要感謝四寶店的照顧,那光拜訪徐掌櫃卻是顯不出心誠的,還得登門去拜訪一下它的大半個主人——四寶店的少東家才行,剛好為兄和趙兄相識,可以為池弟引見一二。”

  聞言,黎池笑得眯起了眼,放下飯碗行了個拱手禮以示謝意,“瑾兄言之有理,小弟先在此多謝瑾兄引見。”

  嚴瑾哈哈朗笑道:“好說好說,若你們兩人相見後處得投緣,就都多了一個朋友,到時你再正經謝我一次吧!”

  兩人對視一眼後,黎池笑得燦爛道:“好,瑾兄家的收留之恩,瑾兄為我引見之恩,多謝幾次是理所應當的。”

  坐上座的嚴誠左右看了兩人一眼,也笑了笑。

  黎江左右看看笑著的三個人,以及夾在小池子和主人家中間若有所思的三叔,想了想還是不知所雲,也就不再多想。

  黎棋若有所思。人存活於世,要想過得好,除了宗族靠得住以及自身有能力外,還要有幾個得力的朋友,嚴公子和小池子看起來是朋友了,現在嚴公子又要給小池子引見四寶店的少東家,若是相處得好就又多了一個朋友,這是好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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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晚飯後,五人移步用茶。

  黎池已考完試,不再怕晚上失眠,也就沒有拒絕這盞熱茶,吹開茶沫子喝了一口後,和他爹交換過眼神,然後開口道:

  “嚴伯父,黎池有一事想說。當日幸得嚴伯母心善好客,邀請我們借宿貴府客房,我們這才沒露宿街頭,之後又蒙伯父和瑾兄盛情款待、照顧妥帖,這才讓在下得以不為環境瑣事所擾、心無旁騖地一心考試,我們真是都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待客就應該如此。”嚴誠面容和緩地答道。

  “只是黎池今日已考完縣試,再不好厚顏繼續叨擾伯父和瑾兄,恰巧下午父兄們找到了兩間棄考考生退下後的空房,並交了定金說好明日一早就搬過去,如此,我們在此感謝貴府的款待,並提前辭行。”

  黎池從圈椅上站起身,彎腰行拱手禮,黎棋和黎江也站起身表示感謝。

  嚴誠待三個人行完禮,“既然你們連客棧房間都已經定下,怕是去意已決,嚴伯父我也就不好多留。我明日依舊要早早出門,到時就不能去送送你們了,那今晚我就以茶代酒、為你們送行!”

  說完,在場五人紛紛端起茶盞,互相遙遙地敬過之後,淺酌了一口送行茶和辭別茶。

  放下茶盞,嚴誠接著說:“嚴瑾,你明日代父親送送你黎叔和池弟,也跟著去客棧看看有沒有真麼缺的少的,到時無論是帶你黎叔他們去買、還是如果家裡有就從家裡拿去,都要辦得妥帖了。”

  “是,父親。”嚴瑾滿口答應,“我送黎叔他們到客棧後,再順便就辦妥帖了。”

  黎棋連忙謝道:“真是麻煩了,虧得嚴老哥想得周到。”

  辭行也辭過了,送別茶也喝過了,又聊了一會兒後就各自散開了。

  黎棋謝過送出大廳、站在門外的嚴誠,然後轉過身往借宿的客房走,邊走邊悄聲說:“嚴家真是好客講禮,再客氣不過了。”

  黎池雙眼平視前方,“待過三日放榜後,興許還會更客氣的。”

  真正的商人,是不會允許‘欺辱少年窮’的事發生的。

  不說他們有一雙利眼,能看得出一個人是困於淺灘的‘幼龍’、還是在樹葉上蠕動的‘胖蟲’,即使看得不確定或已經看出是他一條‘胖蟲’了,他們也會講究和氣生財、好言以待。只是幾句好話而已,他們已經都是說順溜了的,張口就來的好話換來一團和氣,那再劃算不過了。

  即使嚴誠看著面容嚴肅、感覺一身正氣,那也不能忽視他的商人本能——和氣生財、好言待客。

  不過雖是如此說,卻也不能以此為借口去忽視嚴家對他們的幫助。

  “嚴家的確熱情好客,對我們的幫助也不小,表過謝意後就先暫且記著吧,等以後有機會再報答回去就是了。”黎池如是說道。

  ……

  第二天一早,黎池依舊在生理鬧鐘的提醒下早早了醒過來,穿戴整齊之後,就將他的行李包袱收拾好,又把所住客房整理好,之後才打開房門。

  黎棋和黎江叔侄二人住在一間房裡,都是習慣早起的莊稼人,同樣也早早地就起來了,早已把行李包袱收拾好,等聽到隔壁開門的動靜時,也打開了房門。

  “爹,我這邊已經收拾好了,您那裡呢?”

  “也都收拾整齊了。”黎棋回答道,“早上聽到動靜,嚴老哥已經出去雜貨鋪開門迎客了,我們稍後一起去給瑾公子和嚴大姐辭過行後,就可以走了。”

  “好。”黎棋抬頭看看天色,“天色已經大亮,瑾兄和嚴伯母應該也已經起身,我們去看看吧。”

  事實上不用刻意去看,黎池的話音剛落,對面東廂書房旁邊的門就打開了,嚴瑾的臥房就在書房旁的房間裡。“黎叔、江哥、池弟,早!”

  “瑾兄早。”黎池迎上前幾步,道了聲早。“瑾兄起的剛剛巧,我爹剛還在說呢,給瑾兄辭過行,並勞煩給嚴伯母說一聲後,我們就要走了。”

  “池弟這話說的!前幾日讓池弟你們在外面用早飯,是怕耽擱了池弟進場的時刻,今兒你們又沒有急事要去做,再怎麼也要在我們家吃過早飯後再走。”

  嚴瑾上前,伸手親熱地拍拍黎池的手臂,牽著他就往正廳走,“走,先去用過早飯!昨晚我娘親就已經吩咐下去了,讓張嬸兒好好准備今天的早飯,看天色也差不多該准備好了。”

  果然,沒一會兒張嬸兒端來熱水讓他們都洗漱過後,就開始上菜了。

  這幾天裡都只在晚飯開飯前和上菜時出現過的嚴大姐,也到了前廳來准備一起上桌用飯。並且,只見過一次的嚴家女兒,也跟在她娘的後面,看樣子竟也是要一起上桌吃飯的。

  這幾天看嚴家的行事作風,在這嚴家男主人外出的情況下,嚴家姑娘怎會出來和三個外男同坐一桌用飯?

  黎池心中驚訝不已,臉上卻毫無異色,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起身問好。“嚴伯母安好,嚴姑娘安好。”

  黎棋和黎江也有些奇怪:嚴家女兒前幾天都沒出來一起吃過飯,怎麼今早卻出來了?不過在黎水村裡沒縣城裡講究,一家人吃飯時、即使有客人來,家中女眷也都是能出來一起吃飯的。倒也沒有黎池那麼驚訝。

  “嚴大姐、嚴姑娘早啊。”“嚴伯母早,嚴姑娘早。”

  面容姣好的嚴家女兒,裊裊婷婷地上前回禮問好,“黎叔、黎大哥安好,黎池哥哥安好,我是嚴琳琅,仰慕已久、請多指教。”

  黎池:……

  黎池的內心恍恍惚惚,臉上笑容卻不變、只是笑成了眯眯眼,借此掩蓋住他眼底的神色。

  黎棋和黎江,臉上的表情驚詫而尷尬。即使在黎水村這樣的鄉野村莊,待字閨閣的女娃兒也不會隨便告知外人自己的閨名,平日裡稱呼都是諸如“XX家三娘”這樣的。

  而且‘黎池哥哥’這稱呼,又“仰慕已久”……

  正在黎棋和黎江兩人的內心如電閃雷鳴般時,黎池掛著一如往常的微笑,糾正道:“是在下疏忽了,大堂哥在家中排行最長不錯,卻沒說在下在家中行五,倒讓嚴姑娘對在下的稱呼為難了,嚴姑娘可稱呼在下黎五哥。”

  至於嚴琳琅自報閨名這事,黎池權當沒聽見。

  嚴琳琅注意到身旁娘親和哥哥臉上難看的神色,終於心領神會般地改了稱呼,“黎五哥早上安好。”

  這時黎棋也終於反應過來,准備配合自家兒子將剛才這場尷尬揭過去,“哈哈哈,這就是嚴侄女兒啊!長得真是水靈靈的,我們整個黎水村都沒有長得這樣標致的女娃兒,可羨慕壞你黎叔了!嚴老哥和嚴大姐你們有這樣一個女兒,該是上輩子積福了!”

  嚴大姐臉上的表情也已回歸自然,搖搖頭感嘆:“兒女都是父母的債啊,我們上輩子不是積福了、是欠債了,這輩子是來償還的!”

  嚴瑾也是善於察言觀色的人,順著他娘親的打趣話,撒嬌道:“娘~兒子可不是討債鬼!我想著孝順你們都還來不及呢,哪舍得向你們討債啊?”

  “你就會說這些好聽話,你要是能少出去會幾趟友、多用些功夫在讀書上,我也就高興了!”嚴大姐伸指頭點點兒子的額頭。

  “嚴大姐,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黎棋跟著打趣,然後又嘆道:“我就羨慕嚴大姐你有這樣一個交友廣闊的兒子啊,不像我這個兒子,長這麼大了才交了一兩好友,唉……”

  “那不如我們兩家換換,我就喜歡乖巧會讀書的孩子!”嚴大姐笑容爽朗地開著玩笑,邊帶頭往飯桌方向走。“來來,吃飯是正經事,我們邊吃邊聊!”

  仿佛剛才的尷尬並未發生過一樣,說說笑笑地開始吃早飯。這一頓臨別早飯上的氣氛……也還算熱烈和諧——如果忽視掉嚴琳琅時不時地掃向黎池身上的眼神的話。

  用過早飯,又喝了茶水歇過一陣之後,黎池他們起身告辭,嚴大姐又禮節性地挽留過幾句、說了些常來常往的客套話,才將他們送出大廳。

  而嚴瑾則按照昨晚所說,一路將他們送到了青雲客棧,並約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四寶店拜訪,之後就回嚴家去了。

  在客棧裡安頓下來後,黎棋和黎江來到黎池的房間裡。

  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靜坐無言。

  “嚴姑娘,她是不是……”黎江吞吞吐吐地。

  “是非常天真無邪。”黎池接過話,點點頭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黎棋也欲言又止:“嚴姑娘,她是不是……”

  “她的確是有些不拘俗禮。”黎池一樣點點頭。

  兩人都被搶話了,於是兩人異口同聲道:“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我不想她對我有意思。”黎池立即回答。“我對她也沒有意思。”

  “也是,雖說先成家後立業,可小池子還年輕,先立業後成家也可以。”黎棋在自己大兒子的姻緣這事上並不著急。

  “而且,先成家後立業,說的都是那些富貴人家裡,像我們這樣的平民人家,不說先‘立業’奔出個前程、總要有一樣謀生手段之後,才能求得一樁更好的姻緣,不然那些好人家的女娃兒哪會願意嫁個一無是處的人呢?”

  黎池從不輕看任何時代的人,因為每個時代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智慧。在‘成家’和‘立業’先後關系的看法上,他和他爹的看法一致,“是啊,等我科舉考試告上一段落後再說吧。倒是江哥哥,今年也十七歲了吧,家中可有在相看了?”

  在姻緣婚事上,男子不會像女子一樣羞於啟齒、一說到自身的婚事就躲進閨房,會大方豁達許多。

  黎江在自己姻緣這事上一直很上心,“奶奶、娘和嬸嬸她們都在幫忙暗中打聽了,我們家雖不富裕可也勉強能吃飽飯,我又有一項造紙的手藝,倒不愁沒有女娃嫁進來。”

  “只是我們黎水村向來是娶妻娶賢,我們家又有三個讀書人,以後會如何雖尚未可知、但多半會慢慢變得更好,那到時我的媳婦兒,身為一家長媳、弟兄長嫂,肯定不能不明事理、胡攪蠻纏、小裡小氣,所以還一直在找呢。”

  黎江說這些話時非常認真,表情時而自信滿滿、時而煩惱無奈,真是認真得可愛。

  “哈哈,江哥哥你……你想的很明白嘛!”黎池暢笑道,“呵呵,那行,你再等一年!等我今年把童生試考完,我若考中個秀才,到時你‘兄憑弟貴’,說不定還能給我娶個讀書人家裡的、明白事理的大嫂呢。”

  “‘妻憑夫貴’和‘母憑子貴’我都聽說過,倒是第一次聽說‘兄憑弟貴’的。”黎江並不在意堂弟臉上比平時要格外燦爛的笑容。

  “雖是牽辭附會的‘假古人之言’,可也是有道理的,我們之間的兄弟情誼可能不比夫妻和母子間的情義深厚,但也不會薄多少的,怎麼就不能‘兄憑弟貴’了?”

  黎池前世時桌面朋友不少,桌下摯交也有好幾個,這世雖還沒有摯交,可親的、堂的兄弟們不少,兄弟之間互相扶持也是應有之義。

  “哈哈!那好,我就指望著‘兄憑弟貴’的時候了!”

  縣試考完後一時無事,父子叔侄三人也就胡天海地聊起來,黎棋聊他年輕時的意氣風發,黎江聊他的雄心壯志,黎池則靜靜聆聽著,不時遞一兩句話附和他們,也還算聊得非常火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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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二日早飯後,嚴瑾如約來到青雲客棧。

  在此之前,黎池早已將自己拾掇整齊。一身天青色煙雨圖的書生服——這是他最好的一套衣裳了,廣袖長袍、綸巾絛帶,頗有少年書生的儒雅飄逸、俊美風流。

  對待這次拜訪,黎池的態度不可謂不鄭重。

  互相見過,黎池打過招呼後,就和嚴瑾一起往四寶店步行而去。

  因黎池的面容俊秀,且又是盛裝出行,一路上回頭率還不小。

  一進四寶店,徐掌櫃就迎了上來,“多日不見黎公子,公子這氣度姿容愈發攝人了!”

  黎池連忙上前拱手行禮,“一年多不見徐掌櫃,您這體態愈發富貴了!”

  “哈哈!黎公子真是促狹。”徐掌櫃體型日見富態,這一笑把臉盤笑得更加圓潤了。

  開過玩笑,黎池又正經地行過禮,“請徐掌櫃見諒,小子我近來埋頭於准備童生試,庸庸碌碌的竟沒有絲毫空閑,就連前幾天來趕赴縣試,也因安頓不及而沒能來拜訪徐掌櫃,真是失禮。”

  “哪裡哪裡,黎公子是在忙正經事,我哪會埋怨你沒來我這店裡坐坐?”

  還未待徐掌櫃和黎池多敘敘,二樓樓梯口就下來一個人。“瑾弟這才來了?可叫我好等。”

  黎池看向這道清朗聲音的方向,果然聲如其人。

  清風朗月的一位疏闊男子,玉冠博帶,一身蔚然大氣,謙謙君子、赫赫氣度,宛如一輪郎朗明日。

  嚴瑾攜著黎池的手臂上前,向那男子引見道:“趙兄,這位就是我常說的黎水村小書生黎池了。”

  “池弟,這位就是店面遍布燕國大小府縣的四寶店的少東家——趙儉。”

  黎池溫文爾雅地拱手行禮,“久仰趙兄大名,今日得見實屬有幸,在下黎水村黎池。”

  在黎池行禮時,不,在趙儉聽見一樓的寒暄聲並決定下樓迎接時,他的心緒就不平靜了,現在看著三階樓梯下站著行禮的人,雖心緒繁亂卻神色無異地見禮:“黎弟,幸會幸會。”

  ‘黎弟’音同‘犁地’……

  “趙兄可稱呼我池弟,黎弟(犁地)聽著實在是太過辛勞了。”黎池露出溫和中帶點小促狹的笑容,自嘲自娛地糾正了趙儉對他的稱呼。

  雖黎池這樣同初次見面的人說話,有倒貼上去套近乎的嫌疑,可由黎池做出來,就只顯得溫文可親了。

  ——‘就算您要和我稱兄道弟,也請別叫我黎弟,黎弟(犁地)聽著實在太過辛勞。’

  趙儉眼中一瞬恍惚,又立即從善如流地答應:“好,那我以後就喚你池弟。”

  “一樓是買賣經營之所,太過嘈雜。二樓是平常接待友人的地方,稍顯清幽些,我們不如上二樓去吧。”趙儉抬手引路,邀請道,“瑾弟,池弟,我們上二樓去敘說。”

  嚴瑾和黎池自然依言跟上去。

  徐掌櫃沒有跟上來,只在靜立在樓口躬身恭送,待一行人背影消失後,就連忙去准備茶水。

  上到二樓,黎池眼神微微四掃。這四寶店的二樓和前世的書咖差不多,每個座位都由半雕不透光的高大原木屏風圈出來,雖隔音效果幾近於無,到底視線是阻絕開了的。

  趙儉帶著兩人走到一個光線明亮的臨窗位置,禮讓道:“瑾弟,池弟,請入座。”

  嚴瑾和黎池也禮讓一次後,三人一同入座。

  坐下沒多久,徐掌櫃就親自端著茶水過來,“少東家,黎公子和嚴公子請用茶。”

  待徐掌櫃擺好茶盞後,趙儉隨意揮揮手,“徐掌櫃,你先下去吧,待手邊不太忙時就去我住處,讓錢進做一桌待客的好菜。”

  “是,屬下立刻就去。”

  黎池看著自稱‘屬下’的徐掌櫃躬腰退下,暗自感嘆無論在什麼時代,雇員對雇主的態度都是恭敬無比,到底是衣食父母呢。

  趙儉揮手讓徐掌櫃退下後,轉過眼就看見黎池正貌似不經意地看著徐掌櫃的背影。

  “來,瑾弟和池弟,你兩嘗嘗這清茶。只用了清冽的山泉水煮沸後衝泡而成的,嘗嘗看滋味如何?”

  黎池端起茶盞、垂眼一看,微褐的茶湯透徹清亮,盞中只有一粒粒茶葉懸浮。輕抿一口,細細品味,“苦中回甘,茶香盈唇,好茶。”

  他前世也是喝過幾兩好茶的,這茶雖不說遠超他喝過的那些好茶,卻也不遜色了。相比當下盛行的加鹽姜等佐料的、可解渴可充飢的煎茶和煮茶,他更喜歡只用水衝泡出來的清茶,這茶他喝著的確不錯。

  嚴瑾也抿了一口,仔細品咂品咂,“喝著的確不錯,可也說不上來比我們平日喝的茶湯好在哪裡。”

  “竟是池弟是我知音,更懂得品味為兄這費了大功夫制出來的清茶。瑾弟你簡直……就如那牛嚼牡丹!”趙儉雖說著貶損嚴瑾的話,語氣和表情卻未見嫌棄,反而顯得幽默可親。

  這一輪品味清茶,既顯出了趙儉與嚴瑾間的親近,又以‘知音’形容黎池、從而拉近了黎池與他的距離。

  黎池暗嘆:又是一個深諳桌上說話藝術的人。

  既然談話氛圍已經起來了,三人順勢就說了些促進相互了解的話。

  黎池知道了趙儉在家中排行第三,四寶店就是他家的產業,他這次外出是跟著父兄一起巡查家業。黎池也說了自己家住黎水村,在家中排行第五,下面還有個調皮的親弟弟,家中以種田為生。

  “說起家中以前維生艱難,現在卻有所好轉,這其中還有趙兄的四寶店的功勞,小弟我今日來拜訪也是為了謝四寶店的援手之恩的。”黎池說出了今日來拜訪的主要目的之一,而另一個目的就是結識四寶店少當家,現在看來完成得很順利。

  趙儉輕放茶盞,語氣疑惑:“這援手之恩從何說起?”

  趙儉他是真的不知道這援手之恩從何而來。他趕在縣試前岔道繞路來到浯陽縣,在與嚴瑾‘偶遇’結識後,一次‘偶然’閑聊時,嚴瑾聊起他家中借住了一個黎侍郎的族人——黎水村的一個書生,這才與黎池有了這次約見。

  “趙兄且聽我道來。”黎池將他抄書掙錢、順道看書的事說了出來。

  聽完黎池的敘述,嚴瑾感嘆:“池弟這樣刻苦讀書,值得稱贊。現下天下學子無不抱著官定的四書五經死讀,為求一身功名汲汲營營,哪還會去讀律法和史書這些旁門書籍呢?”

  黎池聽了後,笑容中帶著慚愧:“瑾兄這話誇得小弟深感慚愧呀,我不過是想‘以史為鑒,可辨忠奸;以法為繩,可明進退’,終歸還是為了功名仕途才讀這些書的,並不是真正為了讀書而讀書。”

  以史為鑒,可知興替。這話卻是不能說的,身為臣民竟不想著皇朝綿延萬萬年,卻想參透皇朝‘興替’,是想做什麼?

  嚴瑾和黎池就讀書的幾種境界展開了討論,趙儉沒有參與進這個話題、反而有些目光無神。

  原來還有這一重原因嗎?黎池起初就選擇跟他交好,竟是自己手下的四寶店對他有援手之恩的原因?

  趙儉沉溺於自我思緒中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甚至都沒等眼底的情緒蔓延到臉上來,一個眨眼,他依舊是那個如一輪郎朗明日般的疏闊男子。

  “要我說,為皇朝、為黎民而讀書,才是讀書境界中最應推崇的。”

  趙儉說的非是‘為聖上、為黎民而讀書’,黎池就更感覺這人值得結交。不再只因為這人‘相由心生’而外露的郎朗疏闊,還在於他對皇權沒有愚忠思想,而是站在為皇朝(社會)、為黎民的立場上。

  不過,也許以上兩點都只是個添頭?畢竟他當初熱衷於拜訪四寶店少東家,除了表達謝意外,主也是想結交一位手中店鋪能遍布燕國大小府縣的能(用的)人。

  接著,三人就‘該讀哪些書’的話題又談了起來。

  趙儉覺得讀書應該兼采眾長,就是什麼書都要讀,不一定要讀精、但要有所涉獵。

  黎池也覺得如此,但於他來說科舉功名是立身之本,首先科舉書籍要讀精讀深,再才是去讀些有實用功能的書籍,如手工業書籍、農書、律法書等。

  嚴瑾從小到大被念叨要讀書科舉,反而就不喜讀四書五經了。他認為該讀些描寫市井世情的書,簡言之,就是多讀話本。

  聽了嚴瑾要‘多讀話本’的論調後,黎池和趙儉都被逗笑了。

  對於嚴瑾這種可以說是不求上進的讀書言論,黎池沒有絲毫批評抵觸的想法,百樣人有百樣活法,他並不喜歡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評判他人該過哪樣生活。

  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當下的話本是什麼樣的,他也在四寶店瀏覽過幾本,“話本?什麼樣的話本?是狐仙倩影,還是才子佳人?亦或是……滿園春色?”

  即使是在說著春色曖昧的話,黎池也還是一身光風霽月,不見絲毫猥瑣。

  嚴瑾的臉‘轟’地一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又一眨眼就紅透了!面紅耳赤地高聲反駁:“我,我才沒有呢!是……是……就是一般的話本!”

  趙儉也玩心大起,“一般話本?那是什麼話本?可能說個名兒讓我和池弟見識見識?”

  “哈哈哈!”黎池拍著椅子扶手,朗聲大笑,“趙兄真是促狹愛捉弄人,你看他的臉都紅得冒熱氣兒了,趙兄你還問他話本的名字!”

  “池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個表面溫良的,其實內裡不知多少彎彎腸子!經常賣了別人,還想著法兒讓他乖乖送上賣身錢。”對於黎池的話,趙儉可不認。

  “就像剛剛,明明是池弟你先打趣瑾弟看了什麼話本的,我就是順嘴‘添了根柴’,可不能認下這‘縱火之罪’的。”

  黎池的心中先是一頓,接著聽到‘添柴’和‘縱火’之別的話,也就忽略了心中的一絲不協調感,非常干脆地認罪:“好好,這‘縱火之罪’小弟我認下了,為了減輕罪罰,我決定不再窺探瑾兄心中的滿園春色。”

  嚴瑾也是破罐破摔了,“好好,我心中的確關了滿園春色,那趙兄和池弟心中的春色呢?是什麼樣的?喜歡什麼樣的景色?”

  男人,不,男性在一定年齡之後就會開始說些葷話,古今的都不例外。

  黎池前世雖不怎麼熱衷說,可卻也是說過的。畢竟,說葷話、談美女,可是增進男性間友誼的一條捷徑。“我心中的春色啊……必然是體貼周到的、賢淑大氣的、端莊沉穩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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