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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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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20:01:26
第080章 拜訪吳老

  午飯後,陳秋娘換了書僮妝扮,盼清換了小廝妝扮,那陳文正則是翩翩公子樣。三人攜了圖紙、銀兩前往拜訪吳保和。

  門房王婆子的丈夫趕了馬車,載著三人慢悠悠地出了六合鎮,直奔吳保和家去了。一路上,少不得讓盼清下車自報家門地向當地人問路,算作一種知名度。因為敢去請吳保和,能請得起吳保和,都得是了不起的人物。人們自然要多問幾句了。

  吳保和住在離六合鎮不遠的煙霞鎮。煙霞鎮是山中小鎮,比五里鎮還小得多。這鎮上清一色都姓吳,吳保和也算是這裡有頭有臉的人了。據說煙霞鎮的設計、安位、落根都是吳保和親自操作的。

  三人坐了馬車一路問人,慢悠悠而行。快要靠近煙霞鎮時,卻聽得路邊一個正在耕種的中年人說:「你們想拜訪吳老,請吳老出山啊?」

  「是啊,老伯,怎麼了?」陳秋娘很有禮貌地詢問。

  那中年人搖搖頭,說:「怕你們失望了,吳老最近病得很重,正在遍尋名醫呢。你們這會兒去,也得是撲個空的。」

  「啊?」盼清叫了一聲。

  陳秋娘卻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大驚小怪。這才向那中年人施禮問:「敢問這位大叔,吳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那中年人雙手靠著鋤頭,嘆息一聲,說:「就是病了,五天前的一個早上,吳老吃過早飯,說要西邊山裡尋一顆木頭,做一張床,卻還沒出門,就忽然就倒下去了。後來雖然醒了,但口不能言,沒法行動,完全就癱瘓在床了。現在吳老的家人、徒弟正到處打聽神醫呢。」

  「唉,這真是不幸的消息,希望吳老能早點好起來。」陳秋娘客套地說。

  中年人說:「是啊,希望他老人家早點好起來。不過,你們就要撲個空,要另尋別家了。」

  「多謝大叔。」陳秋娘鞠躬感謝,便拉了盼清一併上了馬車,示意繼續往煙霞鎮上去。

  那中年人見他們沒有調轉車頭,立刻就追上來問:「你們怎麼還去?難道是不信任我麼?」

  陳秋娘掀了簾子,笑著說:「大叔面相端和,是實誠之人,我們豈有不信之理。只不過我們來到這煙霞鎮,本意雖是請吳老出山幫我們雲來客棧翻修,但其實也是先前偶得了一些世間罕有的圖譜,想一併呈給吳老賞閱賜教。如今,雖然吳老口不能言,臥病在床,但人還是清醒的,我們且去拜訪吳老。畢竟他是我們很尊敬的人。」

  「原來如此。」那中年人點點頭,從懷裡掏了帕子擦臉上的汗。

  「自然是這樣。」陳秋娘笑著說。

  「可人家未必見你們。你們要知道吳老的家人和弟子都在四處尋找神醫,完全是閉門謝客的。」中年人又說。

  「那我們親自去門房留下圖譜就可以了。總之,我們對吳老是十分尊敬的。」陳秋娘回答,隨即又與你男子客套幾句,便催促馬車前行。

  馬車走出去好長一段,盼清才有些生氣地說:「不過一個農人,秋娘你卻凶我。」

  「你從哪裡看出他是個農人了?」陳秋娘反問,爾後又說,「農人怎麼了?哪一個帝王不重視農人了?盼清這態度是不對的。以後我們事業做大了,還要跟農人專門合作的。」

  「他們有什麼好合作的。」盼清嘟囔,大約是覺得陳秋娘瞪了他那一眼,他實在不爽。

  陳文正倒是端坐車上,一言不發。盼清便是說:「公子,那吳保和都病倒了,我們還真的要去麼?」

  「平素里夫人還說你伶俐,你咋就沒眼力勁兒了?」陳文正掃了他一眼,說,「豈不說別人的話做不得數,有些重要的事情還得自己親自去證實。就單看那個人哪裡像是農人?那一把鋤頭是新的,手上皮膚白嫩,挖地的姿勢也不對勁兒。還有,哪個揮汗如雨的農人會帶著一張乾淨的手帕來擦汗?農人幹活忙,辛苦,往往抬起袖子就擦汗,哪裡來那麼多講究?」

  陳秋娘不住地點頭,等陳文正說完,才說:「沒想到公子一個讀書人竟然對農事亦是這樣瞭解。」

  陳文正嘆息一聲,說:「讀書人,兼濟天下,哪能不懂農桑。」

  「公子不必憂心,你本是大才之人,缺的是個機會。他日,必定能如願以償。」陳秋娘也不是安慰,是她真的覺得陳文正的才學見識真的可以兼濟天下。雖不具備帝王之相,但早就有謀臣之能。

  「承蒙秋娘吉言,我亦盼著這一天。」陳文正笑著說,爾後又轉了話題,讚美陳秋娘亦是體察入微之人,舉手接物都是一等一的。

  「公子誇獎了。我不過在鄉野呆慣了,看慣了農事。那人非農人,便一眼瞧出來了。」陳秋娘回答。

  「原來如此。」盼清這會才明白過來,隨即又陷入不明白之中。他抓了抓腦袋問:「那這人扮農人到底有什麼目的?他告訴我們的還能相信麼?」

  陳秋娘聳聳肩,瞧著一臉好學的盼清,說:「我咋知道什麼目的呢,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我們能不能相信。所以,我們必須去一趟吳保和家。」

  陳文正亦附和著點頭。三人一時之間又陷入安寧。陳秋娘卻是兀自在分析那人的目的。若是猜得沒錯,那人應該是跟吳保和有關的。他們來拜訪吳保和,這一路之上,走走停停。不斷問路,吳保和弟子眾多,又是具備傳奇色彩的能人,想必早知道有人要來拜訪。然後臨時設下這麼個局來考驗他們也不奇怪。

  她兀自思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就聽得趕車的說:「公子煙霞鎮了。」

  陳秋娘這才撩開簾子,瞧見煙霞鎮的牌坊,牌坊是紅漆的,上面筆力遒勁的隸書「煙霞鎮」三個字。

  「公子,這邊說馬車不能進鎮裡去。」趕車的說。

  陳秋娘三人亦看到了旁邊的告示,說是鎮子裡在翻修路面,馬車、馬匹一律不准進鎮。

  「不礙事,你在這裡等著。我們去去就回。」陳文正輕拂了拂衣袖,吩咐那趕車的,然後三人一同入了煙霞鎮。

  煙霞鎮的房屋設計,果然是極其考究了風水學的,就連鎮內的花木都是經過挑選的,容易招惹不乾淨東西的花木在煙霞鎮內完全看不到。至於煙霞鎮的建築,從鎮口開始,每一處的雕樑畫棟都是精心設置,甚至每一分紋飾都是精巧絕倫。

  煙霞鎮的建築,不論從整體還是局部都能看成是中國美學的典範。吳保和果然是建築大師,他在以整個煙霞鎮向每一個來找他的人展示他的作品與能力。陳秋娘這個建築系的天才女子看到了真正的建築美學,不得不感嘆。當然,同時,她亦感嘆歲月是把殺豬刀。再牛的人物,也抵不住時間的磨刀霍霍。

  「果然是大師手筆。」陳文正亦是感嘆,負手而立,神情動作都十分肅靜。

  這一日不是煙霞鎮的趕集日,又是下午了,鎮上沒有多少人。陳秋娘一行三人在這鎮裡行走,倒是感覺挺荒涼的。

  「這裡怪冷清的,還是六合鎮好,熱鬧。」盼清到底是凡俗的童子,眼見的只是凡俗的冷清。

  陳秋娘與陳文正亦沒有要糾正他的看法,帶領他去欣賞建築之美的意思。三人就那麼走著,按照先前那人所說的路線,便來到煙霞鎮川柳街,很順利地找到了吳保和的家。

  盼清叫了門,裡面出來了一個小童子,簡單詢問一下,就讓他們三人進去了。

  「咦?真是好順利啊。」盼清覺得十分稀奇。

  陳秋娘輕笑,說:「有什麼好稀奇的,讓不讓我們進來,人家早就討論過了。」

  「啊?我不懂啊。你跟公子就不要打趣我了。快告訴我吧。」盼清壓低聲音說。

  「沒那麼多人閒著無聊去扮農夫的。我想那農夫定然是吳家的人,我那時談話就告訴他我們此來的目的。那農夫肯定是抄了近道回來。這會兒,要不要我們進來早就討論過了。」陳秋娘低聲回答。

  「抄近道,還有近道麼?」盼清的思維陡然打滑,問了這麼一句。

  陳秋娘無語,只是指了指煙霞鎮的房子,說:「我們走的是最遠的那一條入鎮的道。看這建築佈局的風水就知道了。」

  盼清看了陳文正一眼,得到的是同意陳秋娘說法的眼神,他立刻讚美陳秋娘厲害。

  陳秋娘亦不說話,只四處瞧這吳保和的家。果然是大師手筆,每一處每個角度都可入畫,充滿情趣。

  三人由小童引領到東廂房,便有白衣蒙面的年輕男子出裡屋走出來,拱手道:「我叫吳玉策,是吳保和師父的大弟子。」

  「見過吳師兄。」陳秋娘一躬身,便說明來意。

  這白衣男子有些猶豫地說:「可師父身體抱恙,不便見客。三位若真有什麼事,可與我說說。」

  「我家公子乃雲來客棧東主,來此拜訪吳老是想請吳大師出山,為我們翻修雲來客棧。當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公子偶得圖譜,思來想去覺得能配得起這圖譜,懂得這圖譜的怕只有吳老,所以,特來拜會。還請公子讓我們見吳老一面。」陳秋娘鞠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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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路遇強人

  白衣蒙面的吳玉策猶豫片刻,便嘆息一聲,說:「師父口不能言,臥病在床。那模樣對於一個驕傲的人來說,實在不易讓外人看到。」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陳文正上前對那白衣蒙面的男子一拱手行禮。

  「何來打擾,你們遠道而來,卻不曾見過我師父一面。是我們抱歉了。」吳玉策還欠身施禮。

  「我們久仰吳大師,今日能來煙霞鎮,親自見識大師手筆,已是榮幸之至。吳公子,我們這就告辭。」陳文正朗聲說,卻又瞧了陳秋娘一眼,說,「江雲,將圖譜留下吧。」

  「是,公子。」陳秋娘雙手捧上了她親自畫的手稿,裡面是她走遍世界各地看到的奇異木建築構圖。她用寥寥的木炭筆畫出來的。

  「哎,公子,這都沒見到老先生。」盼清嘟囔了一聲。

  陳文正低聲喝斥:「不得對吳公子無禮。吳公子是吳大師的高徒,這圖譜留著給吳公子,也總比在我們手裡強。我常教你『寶駒配良將,寶劍贈英雄』,你都忘了?」

  盼清低頭退下,訕訕地說:「是盼清造次了。」

  陳秋娘雙手捧了圖譜,心裡對陳文正的佩服又多了一分。這手稿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值錢,但對於一個木匠界的藝術大師來說,這就是無價珍寶。無論是對雲來客棧的造勢,還是結交人物上來說,陳文正都做了只賺不賠的買賣。

  這人出生商賈,做事卻如此沉穩,真是不簡單。

  「這怎麼好意思。」吳玉策看了看陳秋娘手中捧著的圖譜,故作推辭。

  陳秋娘朗聲說:「吳公子才是識得這圖譜之人,這圖譜在吳公子吳大師的手中才會光華燦爛,在我們手中不過是一堆廢紙罷了。還請吳公子笑納。」

  吳玉策搓了搓手,略略點頭,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陳秋娘將那圖紙雙手奉上,說:「替我問候吳老,願他早日康復。」

  「一定一定,多謝三位。」吳玉策將那圖譜拽在手裡。

  陳文正亦一笑,說:「那我們這就告辭。雲來客棧半月後開張,若是吳公子不嫌棄,到時候也來品一品我們的菜式,提提意見。」

  吳公子又是客套寒暄。陳文正便攜了盼清、陳秋娘告辭。

  從煙霞鎮吳家出來,已是日落西山。馬車一路狂奔往六合鎮趕。盼清還在嘟囔說那圖紙就白送給這吳家人了。陳文正黑了一張臉,說:「盼清,這幾年的書都白讀了。從前我不說你,因為沒什麼必要。現在我們是要做大事的人。這雲來客棧一旦開張,你也需獨當一面了。怎麼還這樣只看到眼前呢?這堆圖紙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秋娘想畫,可以畫出許多。她從前是經常在成都府遊玩的,見識過很多這些東西。而吳家人則是很喜歡的。你啊,多結交人總是不錯的,雖然精打細算準沒錯,但有時候蠅頭小利可以為我們帶來更大的好處。」

  盼清「哦」了一聲,就怔怔地看著陳秋娘。

  「看我做啥?」陳秋娘覺得盼清那眼神怪怪的。

  盼清搖搖頭,說:「沒啥。就是想不明白你才九歲,咋就那麼厲害。有時候說的話,都要超過公子了。」

  盼清是無心的,陳秋娘卻是一驚:或許自己的鋒芒是太露了。可是,有些事能不做麼?

  她正兀自想,馬車卻大力顛簸一下,忽然就停了。她不慎就撞到前面的橫木上。

  「蒙叔怎麼回事?」陳文正問道。

  「有......有人,攔....攔道。」趕車的蒙叔顫巍巍地喊道。

  陳文正臉色一沉,低聲說:「盼清,等下有任何情況,你都要保護好秋娘。做男人該做的事。」

  「是,公子。」盼清拍了拍他的胸口保證。

  陳秋娘心裡一動,再看這陳文正雖是清瘦的書生,卻自有一種男子的英偉風骨。他躬身而起,挑開簾子出去,便朗聲問:「不知幾位朋友攔下陳某,所為何事?」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這——,你不會沒聽過吧?」有大嗓門的沙啞男聲響起,震得陳秋娘耳膜疼痛。

  「聽過,但敢問兄台仙居何處?」陳文正語氣慢悠悠的。陳秋娘聽不出他語氣裡有什麼害怕恐懼,難道他真的可以這麼淡定麼?

  陳秋娘不由得輕輕將簾子撩開一條縫看外面情況。外面暮色撲來,但藉著天光餘威,還能看出是四個武者打扮的年輕男子,手持環首刀,一個中年男子,絡腮鬍子,另一個側面對著陳秋娘的則作儒者打扮,羽扇綸巾的。現在與陳文正交涉的正是那絡腮鬍子。

  「仙居?呵呵,早聽說雲來客棧的少東家可是讀書人。怎麼都沾了這商賈的低賤了?如今來跟我們這些草莽說什麼仙居,哈哈哈。」那絡腮鬍子朗聲笑道。

  陳文正長身而立,語氣依舊平靜,說:「每個人都有理想,只是生活所迫,選擇不得已的路罷了。從前,我父親在世,保我與母親衣食無憂,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父親不在,若我還是肆意妄為,不顧母親的身體,不顧祖業的衰落,連人都不配做了。還能說什麼讀書人呢。再者,商賈亦是風餐露宿,憑本事吃飯,又如何輕賤。即便是幾位,也是憑了力氣,功夫,風餐露宿,來來去去,還擔了風險。又何來輕賤之說?」

  這陳文正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人才。陳秋娘心裡佩服得很,便是瞧著車窗外。窗外,暮色四合,冷風起伏,陳文正面對著持刀搶劫的土匪,一身正氣,衣袂飄飛。

  這人真是也真是人中龍鳳了!陳秋娘不由得點頭讚許。而那群土匪卻不曾想這一文弱書生能說出這樣的話。在他們的印象中,文弱書生見到他們都是嚇尿了的主。所以,一時之間,這一群劫匪都沒有說話。

  不過這群劫匪到底什麼來歷?貌似也來得太快了吧。

  陳秋娘先前專門找陳文正以及周圍的人打聽過附近的山匪情況,很多人都說六合鎮附近的道路都是太平路,沒有劫匪盤踞。而煙霞鎮到六合鎮這之間的路並不偏僻,兩鎮之間路途不遠,附近亦沒有劫匪。因為打聽到這種太平情況,陳秋娘才敢沿途問路說明來意。

  那麼,這憑空冒出的劫匪實在是蹊蹺。

  「這些人,功夫不弱啊。」盼清低聲說。

  陳秋娘沒說話。只是思索:若這些人為的是錢財,綁的是陳文正,則可能是陳文正的死對頭。若這些人針對的是她,那情況就比較詭異了。

  正在這時,那沙啞的絡腮鬍子又開口說:「奶奶的熊,這小子說話還挺受聽的。小子,留下你的錢財,爺爺們讓你走,如何?」

  陳文正則是輕輕一拱手,說:「各位,實不相瞞,為了能重新將雲來客棧開業。我四處借錢,到處碰壁,才借到幾兩銀子,我老母還將僅有的首飾當了。我實在是拿不出了。」

  「我呸。你拿不出?你開什麼飯店客棧?你當爺爺是三歲的孩童?」絡腮鬍子大吼著。

  「這位大俠,真是拿不出,若是不嫌棄,我先打個欠條欠著,等我賺了錢,你們再來我店裡拿,可好?」陳文正還是一臉平靜。

  那群劫匪卻是哈哈哈地笑了起來,說:「真好笑,你見過劫匪收欠條麼?你這是存心讓老子晦氣?」

  「那幾位兄台長途奔突而來,這麼給我陳某人面子,我陳某人卻又沒有什麼錢,總不能累著幾位,讓幾位吃虧了吧?」陳文正語氣還是平靜。

  那幾人一聽,猛然沒說話。陳秋娘看到那個儒者打扮的人猛然轉過臉來瞧陳文正。那是一張清秀的臉,看起來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有一雙敏銳如鷹的眼,神色陰騭。

  「你說什麼?」少年開口問,聲音低沉,卻還是聽得出嗓音很乾淨。

  「我雖是一介書生,卻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前幾日在六合鎮跟蹤我的,正是這一位吧。」陳文正指了指其中一個拿環首刀的男子。

  那人一怔,神色略驚慌地看了看那儒者打扮的男子。儒者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卻陰騭一笑,說:「倒是有點意思,可是你不怕說了之後,我們會讓你身首異處麼?」

  陳文正毫不畏懼,卻吐出一個字:「怕。」

  「既然怕,為何不乖乖交出你的錢呢。既然知道我們你的底細,你認為我們接你的母親去外地散散心,會不可能嗎?不要迷信張府的護衛軍,他們護衛的是張府,不是你陳家。」男子聲音越發平靜,但每一個字都陰森森讓人很不舒服。

  「何必呢。」陳文正搖搖頭。

  「別裝了。你求饒,或許,我會考慮給你最好的對待。」男子依舊是平靜緩慢的語氣。

  陳文正沒再說話,只長身而立,瞧著眼前的男人。好一會兒才問:「那你們要多少?」

  「不多,五百兩。」男子輕飄飄一句話。

  「實話,我沒有那麼多。」陳文正回答。

  「你有店舖。」男子很輕蔑地看他一眼。

  「那是祖業。」陳文正爭辯。

  「據說他的廚師在車裡,你們去把車裡的人都帶走,給他七天時間,等他湊到錢,再說。」那男子一揮手,那幾個拿環首刀的就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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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拯救何在

  暮色微光裡,在眉州的山間小道,突如其來的強人攔了路,說要留下買路錢,卻又不主動地搶劫搜身。平素裡的賊人即便是搶匪,心裡也是膽怯的,圖的是趕快搶完。而這火賊人卻慢悠悠廢話眾多,莫說是陳文正與陳秋娘,就是盼清亦覺得他們十分奇怪。

  很顯然這些人並不是衝著錢來,也許是不正當的商業競爭,也許是陳文正的仇家,又或者是她陳秋娘的仇家。

  只是自己有仇家麼?陳秋娘兀自想了想,除了前幾天在集市所遭遇的那幾人可能結怨,她實在想不起還有誰可以將她當作仇人。

  所以,她靜觀這些人與陳文正交涉。在那一步一步的交涉裡,陳秋娘有些明白,卻又有些糊塗了。她明白的是這些賊人的舉動無論從哪裡看,都是陳文正的商業競爭對手所使用的不正當手段,但為何在抓了陳文正的老母之後,又要多此一舉來抓她這個廚師呢?若是為了徹底打垮陳文正,讓他沒辦法再起來,只需要逼迫他賣掉雲來客棧,他就沒法起身的。

  「出來。」有人喝道,明晃晃的環首刀就在簾子門那裡。

  蒙叔早就被嚇得屁股尿流地癱軟在地上,被其中一人踢到了一邊。那四個男子就站在馬車門口,盼清本能地擋在陳秋娘面前。

  「小子,讓開。」其中一人喊道。

  「我就是廚師。」盼清回答。

  「哦?是嗎?」另一人語氣神色皆是疑惑。

  「你當我們第一天來混的?」先前那人冷笑一聲,便對旁邊的胖子說,「胖子,把畫像拿出來仔細瞧瞧。」

  原來劫匪連畫像都有,看來是志在必得。只是這畫像到底是誰人所給?她可不相信這群劫匪可以畫她的畫像,若是畫得出還要這畫像幹嘛?更何況她即將作為廚師的事沒幾個人知道的。

  「我就是廚師。」盼清強行狡辯。

  那展開畫像的人瞧了瞧盼清,呸了一聲,將他直接一拽,拽出馬車,丟到了路旁。

  這種種跡象表明,有人針對她,她被抓也是必然的。所以,她此刻倒是端坐在馬車內,很平靜地瞧著持刀的劫匪。

  「喲。就是這丫頭。」胖子嘿嘿笑。

  「你們待要如何?」陳秋娘平靜地問。痛哭流涕可不是她的作風,眼前的只要是人,她就會有辦法找出他們的弱點來,針對他們的弱點來保住自己,退一萬步說,就算保不住清白,亦要保住性命。

  「喲,你剛才沒聽?當然是抓你,讓你家東家拿錢救你。」胖子得意地說。

  陳秋娘聽聞,呵呵一笑,說:「我與他非親非故,亦不曾成為他飯店的大廚,他憑什麼拿那麼多錢來贖我?你們這點道理不可能不懂吧?」

  胖子聽聞陳秋娘的反問,有些底氣不足地嚷道:「我們還,還綁了他老娘。」

  「他老娘是他老娘。他即便拿錢亦是贖回他老娘,跟我又有什麼關係?莫說你們現在帶著我,行動不便,恐節外生枝。就是每日兩餐也是賠本的。」陳秋娘語氣依舊平靜。

  「好銳利的嘴。可惜,任憑你怎麼銳利,我們亦不會放了你。」那儒者緩緩走過來,一臉陰騭的笑。

  「我亦沒說你們會放過我。」陳秋娘亦對他笑。

  那儒者少年眉峰一聚,說:「既然知道,就請下車吧。也省得我們對一個小丫頭動粗。」

  陳秋娘依舊是一笑,說:「恭敬不如從命。」然後款款起身到了車門,對那圍著的賊人低語一句「,麻煩讓一下,借過」。

  那幾人一愣,隨即讓開,她是輕輕一躍,穩穩落在地上,笑著說:「天色已晚,各位既然已達成共識,何必在這荒郊野外糾纏不清呢?」

  眾人都一愣,盼清則是先喊了一聲:「秋娘。」

  「這幾位大哥求財,必會善待於我,盼清小哥莫擔心,公子也不必太憂心。」陳秋娘朗聲回答。

  「丫頭是明白人,那就請吧。」那儒者冷笑道。

  「秋娘。」饒是一直沉靜的陳文正亦不由得焦急喊了一聲。

  儘管陳秋娘現在心裡沒底,但她依舊對陳文正一笑,說:「公子不必擔心,該幹啥就干啥。若是得空替我去劉氏醫館瞧瞧我的救命恩人柴瑜。他在那裡養傷,我與他約定明日一早前去看他。我若不去,他或者會擔心,你且去告訴他,我回鄉下了。改天得空去看他。」

  陳秋娘這是讓陳文正去告訴柴瑜,她被綁了的事。柴瑜自然為營救她做不了什麼,但苗翠在柴瑜身邊,柴瑜知道的話,就意味著苗翠知道。苗翠知道,就意味著張府的人肯定知道。那麼,張賜或許會伸出援手吧。

  這是陳秋娘想到的能救她的人。嗯,居然是張賜。她內心裡還是不由得一聲嘆息。

  「你放心,我會的。」陳文正一愣,隨即就回答了她。

  她垂了眸,對眼前的幾個人說:「走吧。」

  那幾人不再說話,只有那大嗓門的絡腮鬍子警告陳文正說:「你要敢耍什麼花招。仔細你老娘的性命。」

  陳文正沒答話,只是站在原地。陳秋娘沒再回頭看一眼,雖然盼清急切而擔心地喊她的名字。

  「上去吧。」那儒者少年指了指隱蔽在路邊樹叢裡的馬車。

  陳秋娘沒說話,只是攀著馬車欄杆爬了上去。馬車挺豪華的,裡面還有軟墊,看來這些劫匪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那儒者亦爬進車裡來,在陳秋娘對面坐下。陳文正則在外面朗聲問:「我湊夠錢,怎麼找你們?」

  「你湊夠了錢,我們自會找你。」絡腮鬍子回答,然後吩咐人駕車,其餘人則翻身上馬。

  陳秋娘只瞧了對面的儒者一眼,因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龐,她便垂眸靠在車中吐納呼吸。耳畔是車軲轆滾滾的聲音和噠噠的馬蹄聲。

  「你可以先睡一覺,反正一時半會兒不會下車。」對面的人開口,依舊是緩慢的輕聲。

  陳秋娘依舊端坐,輕聲地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真辛苦你們了。」

  「呵,你果然聰明。」少年輕蔑一笑,那句話不知是讚美還是諷刺了。

  陳秋娘亦不答話,只是沉默著地聽著週遭的聲息,期望有人會來營救她。

  起初,她在想江帆會不會突然出現,畢竟江帆說她是他的任務。再者,若是江帆跑路了,張賜會吩咐別人盯著她麼?她一直在想張賜對她怕是抱著好奇的心態吧。

  可是,車行了很久很久,外面只有馬蹄聲、車軲轆聲,以及山中夜鳥詭異的鳴叫聲,抑或者空山裡傳來的飄渺的狼嚎,再沒有其他。

  也許這一次只能靠自己,靠運氣了。

  與陳秋娘平靜的呼吸相比,她內心簡直波瀾起伏。

  「你倒沉得住氣。」那儒生在良久的沉默後,終於說話。

  陳秋娘沒回應,依舊端坐著。這儒生也不生氣,徑直點燃了馬車桌上的燈盞,吩咐趕馬車的慢一些,外面天黑路滑。

  馬車慢了下來,陳秋娘抬眸瞧了瞧眼前的少年。少年唇角略略上揚,說:「雖著男裝,但仔細看來倒是個清秀的女娃。不怕麼?」

  「怕,有用嗎?你會放了我嗎?」陳秋娘瞧著他笑。

  「如果你表現得害怕一點。我可能會覺得無趣,或許不會想辦法折磨你。我可不喜歡看到不馴服的肉票哦。」少年拉了頭上綸巾,烏髮披拂在身。整個人斜躺在陳秋娘對面,玩味地看著她。

  陳秋娘亦瞧著他,抿了唇,似笑非笑,她緩緩地說:「我又不是肉票。人陳公子與我非親非故,為何要救我?他老娘才是肉票。」

  少年哼了一聲,說:「你咋不是肉票了?沒你,他開不成飯店,亦想不出更多的辦法。咦,這麼說來,你這個小丫頭倒是挺厲害的,還能為陳文正出謀劃策?」

  少年說到此處,眉頭不由得蹙起來,爾後他坐正了身子,很仔細地打量陳秋娘。

  「那人肯定跟你說,不抓了我,我就能幫陳公子借到銀子。陳公子就可以不用將客棧賣了,陳公子不把客棧賣了,你們的僱主就不會把尾款付了。對吧。」陳秋娘緩緩地說。她已經將整件事理了個大概。

  少年眉頭一蹙,露出了一抹驚異,略吸一口氣,呵呵一笑,說:「看來那人說的不錯。你果真是很聰明。不過,我最喜歡折磨聰明人了。」

  少年的聲音越發陰騭詭異。陳秋娘只覺得一顆心都懸起來了,因為眼前這個少年一直充滿了一種詭異的氣息,越看越像是個變態。

  陳秋娘不再說話,只是良久才長長地嘆息一聲。少年有些不耐煩地問:「嘆息什麼,晦氣得很。」

  「沒什麼,只是想到我的悲苦身世罷了。」她靠著馬車,神情語氣都是悲慼。內心卻波平如鏡,她必須要想盡辦法讓眼前的人不對她下毒手。

  而此刻最有效的方法,她分析來去,就只能是打悲情牌了,說說她的苦逼身世了。她向來深諳人心:若你比另一個人過得更苦逼、更悲劇,那麼,那個人潛意識裡就不會恨你、嫉妒你,從而生出想要整你的心。因為他會在你面前瞬間找到優越感,瞬間高大起來。他會用一種俯視的高姿態對待你,給予你廉價的同情。

  雖然眼前的少年充滿了陰騭,但陳秋娘還是要打悲情牌。因為她猜想眼前儒生打扮的少年又是劫匪,這種矛盾的集合之下,傳達的信息是:這個少年必定有苦逼的經歷,才落草為寇的。

  所以,她必須要比他更苦逼,躲過他可能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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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如此忐忑

  少年沉默良久,才問:「如何悲苦?」

  「出生即被人拋棄,理由是八字與父母相剋。幸得有人撿回去,幫他們做帶子之用。過了幾年安穩的日子,識得幾個字,戰亂又來了。養母剛生下一對雙胞胎,不想被殺千刀的宋軍凌辱,就投河自盡了。從此後,養父酗酒賭博,把家財賭盡。屋無片瓦,風穿雨漏。奶奶腿瘸眼花,幼弟嗷嗷待哺。我與大弟和妹妹成日裡要飯,看人臉色。呵——」陳秋娘緩緩敘述,想起那些悲苦的日子,眼淚不知不覺蓄滿了眼眶。

  少年沒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陳秋娘吸吸鼻子,拿了手帕一邊擦淚,一邊繼續說:「養父一回家就各種毒打。有時斷了骨頭,有時候鼻子口裡耳朵全是血。虧得鄰居可憐,給我些藥草吃吃,不然,早就一抱枯骨黃土埋,如今墳頭草萋萋。」

  「這是亂世,若非高門大戶,誰人不悲苦?你羅唣個什麼勁兒。」少年語氣頗為煩躁。

  陳秋娘看這一直淡定陰騭的少年此刻露出煩躁神色,內心篤定自己這張悲情牌是打對了,已經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情緒波動。看來要繼續加勁兒了。

  她又吸吸鼻子,嘆息一聲,說:「是啊。誰人不悲苦。我眼看弟弟就要餓死。想上山找點吃的,誰曾想就給那毒蛇咬了。四下無人,呼吸困難,那種漸漸死去的 滋味——」

  陳秋娘說到此來,再度浮現那一日的疼痛與恐懼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就連身體都不由得一顫抖。

  「那你還活著?」少年詫異地問。

  「許是老天爺垂憐吧。我後來被村上獵戶抱回來,村上郎中為我拔絲放血解毒,最終無力回天。大家都打算把我埋了,一場雷雨,我卻是醒了過來,繼續這人生。」陳秋娘緩緩敘述。

  「詐屍?」少年蹙了蹙眉頭。

  「沒死透活過來,怎麼就算詐屍了?」陳秋娘佯裝發怒。心裡卻是想此人對她的經歷毫無知覺,肯定不是附近山鎮的。看來這一次,請他們來的人還真是大手筆。

  「好吧。不算。」少年的語氣緩和了一些。

  「醒來。家裡依舊,父親依舊賭博。村人還將我視為怪物,就連先前家裡富裕時訂下的親,未婚夫家都來退了。人人躲避我唯恐不及,想做工掙點錢,別人也都嫌我晦氣。如今好不容易雲來客棧的東家不嫌棄我,讓我在那裡打雜。卻不曾想這才來一天,東家就遭此不幸了。可憐我那嗷嗷待哺的兩個幼弟,可憐我那才五歲的大弟與妹妹以後要獨自支撐那個家了。」陳秋娘說到後來,竟然是嚶嚶地抽泣。

  儒者少年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只任由她哭了一陣,才說:「只是綁你來,也沒說要殺了你。你哭什麼哭。等那小子給了錢,自然會放你回去的。」

  「放我回去又怎麼樣?等些時日放我回去,東家的鋪子也開不下去了。我還能賴在東家那裡吃閒飯?就算東家不計較,我家裡的弟弟妹妹們怎麼辦?我要去哪裡找肯接納我的人做活?你說得倒是輕巧。我苦逼的人生終於可以有一絲改變了。你們偏偏要跳出來——」陳秋娘這會兒是大聲地數落了起來。

  對面的少年雖然陰騭聰明,但大約不曾與女子這般鬧過,也不曾見識過女子的不講道理與講道理,一時就懵了,神色語氣都有了慌亂,說:「行了行了,你別哭了。誰曉得你是這種情況呢。我看你也聰敏,大不了跟著我們幹唄。把你弟弟妹妹奶奶也接過來。」

  「你——,你——」陳秋娘憤怒地指著他。

  「我怎麼了?」少年滿臉不耐煩。

  「你真是說得輕巧。我倒是不計較什麼名聲啥的。可我奶奶幾十歲的人了,最講面子,如何肯與我一同做這打家劫舍的事?我若真要帶她來,估計就是逼迫她去死。再者,弟弟妹妹們年幼,我若帶了他們一同來,他們大了怕是會埋怨我。我如何能決定他們的人生?」陳秋娘立刻反駁。

  「這——,那你可以跟著我們幹,每月送些錢回去。」少年又提議。

  「你說話算話?即便你說話算,你的兄弟們能答應?提著腦袋過日子,刀口舔血,能容許一個不祥的人在身邊?」陳秋娘反問。

  少年終於啞口無言,半晌才罵了一句:「媽的,我跟一個肉票談什麼人生。」然後又抬頭對陳秋娘說,「從現在起,你閉嘴,多說一個字,我割了你的唇。」

  陳秋娘聽他說出這種話,便知道自己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當然,她也沒刻意做出害怕或者驚訝,只靠著窗,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那少年又問:「聽說你很厲害,據說只要你在,不管我們要多少銀子,你都能幫陳文正湊齊?對麼?」

  陳秋娘一驚,暗想這是誰開的國際玩笑。她要能那麼厲害,自己還能過這麼苦逼的日子麼?

  「你現在看到我了。你覺得可能麼?」陳秋娘反問。

  少年不語,陳秋娘又說:「若我有那等驚天的本事,我還用得著過那麼苦的日子?」

  少年亦不語,只翻了個身,背對著陳秋娘在對面蜷了身子睡覺。陳秋娘百無聊賴,只將簾子掀了一條縫往外面瞧。這一看倒是嚇了她一跳,看外面那火把數量少說也有五六十人,怪不得之前聽那馬蹄聲轟隆隆的,原來這群劫匪並不止那六人。

  「你瞧也沒用,你又逃不出去。」少年沒翻身,只懶懶地說了一句。

  「你們陣仗不小啊,看來這一票,你們的好處不少。你們的僱主也算大手筆了。」陳秋娘將簾子放下,閒話家常一般。

  少年哼了一聲,又自語:「少廢話,不許跟我說話。」

  「是你先跟我說話的。」陳秋娘嘟囔了一句。

  少年沒回答,卻聽到車外有人在低聲喊:「三當家,到竹溪渡了。」

  「嗯。叫大家準備好。」少年翻身坐起,回答車外的人,那聲音充滿了威嚴。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便是離去了。馬車這時也停下來,靜靜候著,外面的馬蹄聲漸漸歇了,偶爾有馬匹的嘶鳴。

  過了許久,才看馬車簾子挑開,先前的絡腮鬍子說:「三當家,可要連夜上山?」

  「羅唣。之前不是說過了麼?按原計畫。」少年不耐煩地說。

  那絡腮鬍子一愣,隨即就退了出去,馬車外又是一陣的喧鬧,便有人喊:「船已準備好,請三當家上山。」

  少年應了一聲,就拖著陳秋娘下了馬車。陳秋娘這才看清,馬車停在山中野渡口,一輪清淨的朗月照亮了山野,渡頭的蘆葦在夜風中此起彼伏。那渡口過去是一大片的湖,湖面微起波瀾,月光在湖水裡輕輕蕩漾,渡口有一艘掛了帆的大船,大船的右側是一溜擺放整齊的烏篷船,左側則是擺放整齊的竹排。

  「三當家。」渡口站了一中年男子,頭髮束在頭頂,灰色短衫,袖子撩得高高的。

  少年擺了擺手,說:「去滄漩山。」

  那男子一聲「好叻」便轉身走上了大帆船,吆喝一聲「起帆」,船上人便整齊劃一地掛起了船帆。少年對陳秋娘說:「死一回的人,都會想好好活著的。上船去吧。這裡也不是你逃得掉的地方。這四周毒蛇、猛獸無數,湖中還有食肉的魚。再者,你逃一回,就砍斷你一隻腳,兩回就兩隻。」

  「第三回呢?」陳秋娘看了他一眼。

  「你還想有第三回?」少年語氣平靜地反問。

  陳秋娘什麼話也沒有說,便穩穩地踏著板子上了船,那少年亦上了船,手一揮就下令開船。先開船的是烏篷船,左側的一溜兒烏篷船齊齊開動,往湖中心去。那些烏篷船上的船伕們動作整齊劃一,烏篷船居然劃得飛快。等烏篷船劃出一段距離,這大帆船才緩緩出發。

  少年只一句:「若是不習慣船,就去船艙裡。」

  「清風徐來,月朗風清。水中時而靜影沉璧,時而磷光閃爍,如此難得美景,怎可錯過?」陳秋娘站在船頭,看著寬闊的湖面。

  「伶牙俐齒。如此美景,還要給你悠悠而行,夜晚垂釣,美酒對月?」少年摺扇一合,不樂意地反問。

  「若是如此,甚佳。想必這種大船是有廚房的。」陳秋娘笑著回答。

  少年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船行了片刻,湖面上風大起來,船行得更快。片刻之間,就轉過了一座山,進入小山之間的夾道。夾道只容許兩艘大帆船並行,許多的樹枝垂下。兩山都是陡峭的岩壁,茂密的樹林。這夾道少說也有兩三千米,若是水戰,簡直易守難攻,來多少都得被滅了。

  大帆船轉過夾道,湖面再度寬闊起來,而這份兒寬闊,卻不能延伸多遠。因為這樣一看,周圍都是高大的山,而且這些山之後又是山,山與山之間都是水。這水到底有多深,根本不清楚。這水面又延伸到何處,亦是看不清的。

  這山水有點桂林山水的意味,但山是蜀中特有的地貌,樹多林密。蜀中山多,蜀人多不習水戰,如今這伙山匪在這湖水深山之間安營紮寨,怕就是官兵來了,也奈何不了他們。張府即便伸出援手,就一定能救得了自己麼?

  看到這樣的地形,陳秋娘心裡頓時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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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你是何人

  帆船夜行,風正帆懸,月光蕩漾在湖水裡。

  賊窩所在的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這著實讓陳秋娘鬱悶。若是如此,先前她讓陳文正去看柴瑜,間接為張賜報信,讓張賜救她的這一計畫不就泡湯了麼?這樣的地勢,怕就是現代的正規軍攜帶先進武器也未必可以攻打。

  再者,若是張府為此有什麼損失,她倒是十分過意不去的。

  原本以為是一夥普通的劫匪,卻不曾想這夥人還真不是草莽之徒。那麼,請他們出手的人到底是誰?單單是陳文正的對手,比如吉祥客棧的那個劉掌櫃會有這樣大的本事請得動這裡的人?

  沮喪、忐忑、鬱悶伴隨一系列的疑問齊齊湧上來。陳秋娘不由得蹙了眉,看著遠方隱約飄渺的山嵐。

  「看到這湖光山色,是不是很絕望?」旁邊的少年忽然問。

  陳秋娘心裡一驚:這人居然能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看來這人著實聰明。難怪一身儒者打扮,絲毫不會功夫的模樣,竟能讓那些草莽漢子敬佩臣服。

  「這麼美的景緻,欣賞還來不及,何來的絕望?」陳秋娘脆生生地問。神色語氣皆是訝異。

  少年只是略笑,便吩咐了一名短衫漢子說:「撈些魚來,這趕路半晌,肚子也餓了。」

  那短衫漢子應了聲,嘿嘿一笑,便提了燈籠到船尾去了。一陣陣撲騰,便提了一個小木桶前來。小木桶裡是約莫一吃來長的魚,寬背短尾。少年只掃了一眼,便對陳秋娘說:「你既然是廚子,那這些魚就你去做。」

  陳秋娘原本午飯就吃得少,早就飢腸轆轆,這邊隨了提桶人一併去了船艙裡的小廚房。因是木質的船體,怕大火惹得船燒起。所以船上用的是鐵做的內膽、泥做外皮的小灶,所用的火亦不是柴火而是木炭火。既是木炭,便是做個烤魚就好。她熟練地掏了內臟,刮了魚鱗,將魚洗乾淨,放到了鹽水裡浸泡。

  「哎,我說那鹽很貴,這個可是上好的井鹽。」一併在廚房裡忙碌的男子十分痛心。

  「怕什麼怕。你們若是好好待我,我還能將我從古籍上學到的製鹽方法贈予你們,到時候想要多少鹽都不是問題。」陳秋娘給這群人下了這第一根套子。

  「別吹了,你一個小姑娘的。再說,你若知道製鹽的方法,你怎麼不自己發財?」那人譏笑道。

  「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識文斷字的。我看到書上有製鹽的方法。再說了,我一個小女娃,即便知道製鹽的方法,又有什麼能力去製鹽呢?這可是需要人力物力財力才能辦到的事。」陳秋娘一邊跟這人攀談,一邊將魚在鹽水裡翻弄,拿筷子輕輕拍打。

  「這也是。不過,你可把你的計策獻給官府,定能得到賞錢的。」那人又提議。

  陳秋娘「呵」一聲,說:「我養母是被宋軍逼迫自盡,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如今北人當政,那衙門裡可都坐的是北人。」

  「狗日的北人。」男子狠狠啐了一口唾沫,亦說起他家先前在成都府郊區,家底殷實,也是因為兵禍。他小妹被辱含恨自盡,父母幼弟被屠,家財被搶光。他在眉州山區收賬才得以逃脫。

  陳秋娘聽聞亦是揪心不已,安慰這陌生的男子好好活著,娶妻生子,就是對家人最大的報答。男子則是禮貌地贊陳秋娘識大體,是個好姑娘。

  陳秋娘笑了笑,將魚周身敲打一遍,又抹了點香油,隨即又敲打一遍,這才串了到木炭上烤。烤魚最怕的是火候不到位。她一言不發,專注翻轉魚,將魚烤得噴香。

  少年早命人在船頭備了桌凳,溫了米酒。陳秋娘端了烤魚和烤饅頭片過來,他掃也沒掃一眼,只是說:「坐下填肚子。如今時辰已晚,山上人早睡下了,就算上了山,也沒得吃。」

  陳秋娘不答話,只是坐下吃了烤魚、烤饅頭片。原本想喝小半杯米酒暖胃的,但這米酒製作並不精細,封存時日不夠,十分粗糙。所以,她喝了一口便不再喝了。

  「不好喝?」少年詢問。

  陳秋娘點點頭,說:「嗯,這酒做得粗糙了些,封存時日也不夠。」

  「你倒是喝過更好的了?」少年語氣譏諷。

  「曾有幸喝過一種米酒,入口香醇,簡直人間極品。只可惜我還沒學會怎麼釀造的——」陳秋娘緩緩地說。

  她在這月光湧動的湖水之上,喝著米酒想起那在秦嶺山區的千年酒窖裡的那種米酒。那時,她在海外有幸嘗過一口,簡直是人間美味。要不然她也不會回國來。只是可惜還沒來得及好好研究,她就魂穿千載了。

  「你不是廚師麼?怎麼不學會?我看你這魚做得就是很好吃。」少年似乎是因為喝了些米酒,臉色微紅,說話亦柔和了些。

  「沒來得及。」陳秋娘回答。

  「怎麼沒來得及了?」少年有些挖根問底。

  「世間的事,以為日子還長的,卻總是來不及。」陳秋娘有所感觸地回答,倏然之間就想到屬於江雲的那些過往,有太多的時刻,都以為日子還長,卻不知道意外就在下一秒。

  「說得老氣橫秋的,跟我們二當家那老頭似的。」少年扁扁嘴,繼續吃魚。

  陳秋娘不再說了,看著眼前蕩漾著月光的米酒,獨自回憶前世那千年酒窖裡米酒的滋味,只覺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不知道那是什麼人用什麼方法釀製的,或許是那玉戒的主人吧。她想起那個玉戒來,那上面細若蚊足的字:「雲」像是她的筆跡,但那「昭仁」二字卻像是出自英武男子之手。單看那兩個字,就有一種英武不凡之氣。

  不知道那酒窖主人是什麼身份,怎麼會在那荒郊野嶺呢。難道是落難逃逸到山中的麼?

  陳秋娘兀自想著,卻見船又轉了方向,穿過一條山中夾道,轉了幾個路口,終於在一座山的平坦之處停下來。

  少年催促陳秋娘下了船,那渡頭上早有人等著,見了他們來到,點燃了火把,引路上山。

  山道蜿蜒,兩旁都是茂密的樹林、荊棘。陳秋娘走得腳都疼了,眼前快到山頂了,卻又穿過一個洞穴,隨著往山下走了。這一路都是怪石嶙峋,快走到山底了,便淌過一條河,又往山上走。走了片刻,這才到了半山的平坦處。那裡赫然有個牌坊,上書「飛雲寨」三個字。

  「把這丫頭關到西屋去,好生看守。另外,任何人不許跟她說話。」少年吩咐手下,他卻是頭也不回地往一處樓閣走去。

  陳秋娘撇撇嘴,亦不多說,只隨了人去了西邊屋子。這西邊屋子還算不錯,至少不像是囚室。整齊乾淨的床鋪,陳秋娘累極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美美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陳秋娘是在狗的狂吠中醒來的。其時,日光已盛大,從窗戶紙透進來,落了一地的明亮。她想著昨晚所看到的這裡的地勢,能有這樣的日光,估摸著也是要到晌午了。

  她翻身下床,推門而出,作為囚犯,她的門居然沒被鎖,這著實讓人意外。不過,她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這種地方即便跑出去不是被野獸啃了,也得餓死凍死。除非誰傻B了才想著逃跑。

  「姑娘醒了啊,這梳妝的器具早給你準備好了。」有個胖婦人端著個簸箕就唰唰地跑過來。

  「哦,有老大娘了。」陳秋娘對這胖婦人施了禮,接過那簸箕。

  那胖婦人樂呵呵地說去給她打水來。陳秋娘亦不推辭,端了簸箕回了房間。簸箕裡除了梳子、篦子之外,還有洗臉的帕子,漱口、喝水的被子。另外還有一套乾淨的小女孩衣服。

  陳秋娘不太會梳頭,便只梳了一個馬尾,穿了那套女裝。因為她身上那套小廝服實在太髒了。那胖婦人打了水來,她梳洗完畢。那婦人便說大當家請陳秋娘過去。

  陳秋娘心裡一驚,自己不是打醬油附帶的麼?怎麼這山寨的大當家還要見她呢。她心中充滿疑惑,對於暗地裡叫飛雲寨劫持她的人的身份又產生了懷疑。

  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陳秋娘一路分析,沒走幾步就到了飛雲寨的聚義堂,聚義堂跟山匪議事廳堂並無二致。如今,這廳堂只有二人,一人是那儒者少年,另一人則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一襲黑色勁裝,劍眉星目,一雙丹鳳眼威儀得很。

  「那就是大當家和三當家,你快去拜會,老婆子退下了。」那胖婦人在陳秋娘耳邊低聲說了這一句,就退走了。

  陳秋娘在門口站定,拱手道:「秋娘拜見飛雲寨大當家,三當家。」

  「進來。」那男子開口,雖說是蜀地口音,聲音卻極其乾淨。

  陳秋娘款步而行到了廳堂中站定,男子卻仔仔細細地打量她,眉頭蹙了起來,良久才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到底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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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20:02:46
085章 惹人煩躁

  這問話真是莫名其妙,她是誰,難道他的手下沒有匯報過麼?她是他們肉票的附帶贈品,是一個鄉野丫頭而已啊。

  陳秋娘只是瞧著他,沒有回答。

  「你到底是誰?」那人走近一步,又問。

  「大哥,他就是抓回來的那個雲來客棧的未來廚子陳秋娘。」儒者少年連忙替她回答,之後還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知道。」那大當家不悅地瞧了那少年一眼。

  陳秋娘覺得這儒者少年真傻,便聳聳肩,說:「你真傻,他問的是『你到底是誰』,加了『到底』兩個字嘛,肯定就是另有隱情的。」

  「你閉嘴。」少年吼道,他向來沉靜的臉上露出猙獰的怒意。

  「哦。」陳秋娘撇撇嘴。

  那大當家卻依舊端詳著她,問了一句:「你家住何處?」

  「眉州二峨山下柳村。」陳秋娘脆生生地回答。

  「一直住在那裡?」男子又問。

  陳秋娘忽然轉念一想:莫非是熟人?如果是熟人,這真是天助我也,我可以把他們忽悠得入股我的餐飲帝國。

  嗯,一定要認真對待眼前這個人,爭取說動他們加入我的餐飲帝國,做到黑白兩道都有人。這從商之道,錢嘛,不能一個人賺,有財得大家分。

  「不是啊。其實我家祖籍青城縣陳家莊。後來搬到了眉州五里鎮,再後來就遇見兵禍,我母親死於兵禍,父親染上賭博,輸盡家財。因此搬到我奶奶的娘家柳村去了。搬去之後,父親依然嗜賭成性,不管奶奶與弟弟妹妹們。賭輸了就回家拿我這個養女出氣,常常打得是死去活來,若不是鄰居垂憐,我如今早就枯骨一堆了。後來我又被蛇咬得死了過去,虧得我們鄰居柳郎中.....」陳秋娘又開始敘述悲慘遭遇,準備鋪墊一下,為推銷做準備。誰知道剛說到這裡,那少年立刻大喊一句:「打住,打住。你又來了。這些大當家都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大當家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哦,好吧。我不知道你匯報問題如此細緻,所以又說了。」陳秋娘撇了撇嘴,然後沒等對方說話,就開始問,「大當家莫非是覺得我像是你的熟人?」

  大當家眉頭一蹙,只是問了一句:「你不是你家親生的?」

  「是啊。養女,幫我養父母帶子嗣用的。據說我父母嫌棄我克父克母,生下來就丟了啊。大叔難道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陳秋娘還反問一句。心裡卻是在想若你是陳秋娘親生父母的舊識,那簡直不能再好了。

  男子一愣,隨即搖搖頭,略有些慌亂地說:「我不知道。你父母奶奶沒跟你說你父母是做什麼的?如何將你遺棄的麼?」

  「母親死了,父親巴不得打死我,哪能跟我說呢?我奶奶只說我是親生父母家原本是一戶農戶,我生下來八字克父克母,又是女娃,就丟了啊。青城山的道士說我命格適宜帶子,與我養父母的八字相適合,我奶奶就把我抱回去了啊。」陳秋娘一邊回答,一邊觀察這人。

  這男子看上去三十多歲,髭鬚梳理得整齊,有一張清瘦而英武的臉,劍眉威嚴,神色肅穆。

  「哦,你且退下去吧。」男子一揮手,示意她下去。

  陳秋娘好不容易見到這大當家,哪裡肯隨隨便便就放棄這個機會,立刻就問:「大當家,我不過是個苦命的人,若是三當家與你細緻匯報過。你便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麼個工作,能掙點錢養我一家人。而今,不知道你們是與何人合作,要對付我東家,但那關我什麼事,你們抓我毫無價值的。你們什麼時候放我?」

  「該放的時候,自然會放。」大當家回答,語氣平靜。

  「你們不能這樣啊。我家裡還有四個弟弟妹妹嗷嗷待哺,爹摔斷了雙腿臥病在床,我留給他們吃的東西撐不了幾天了。」陳秋娘哭喊起來。完全是經典的「我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兒」的完美演繹。

  陳秋娘哭喊得九曲迴環,大當家略一蹙眉,說:「你安心在這裡,我們派人你去你家看看,送點米面過去。」

  陳秋娘呆呆地瞧著這男子,慢騰騰地說:「大叔,你們是做綁匪的,還能管肉票家裡的事——」

  「我君子一言,必是一諾。你以為我誆你的?」大當家不悅。

  陳秋娘搖搖頭,說:「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們這作風不適合綁匪這個行當啊。想必也是有頭有臉有來路的人被這亂世逼迫成這樣的吧,單單看你們這山水之間的地勢選擇,這水上健兒的訓練,都是一等一的。儼然朝廷水師啊。」

  大當家沒說話,三當家恨恨地說:「你又知道朝廷水師了?」

  「哦,朝廷水師肯定沒法跟這比。易守難攻的地勢,就是朝廷水師來了,也得全軍覆滅。」陳秋娘立刻接話下去。

  「我說,你一個小丫頭還懂得易守難攻,朝廷水師啥的?你真是鄉村小丫頭?」三當家語氣神色都很懷疑。

  「我又不是純粹的小丫頭。沒趙宋這幫狗東西,我家還好著呢。我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呢。我也是識文斷字的啊。《孫子兵法》啥的,我也讀過的。再說,我奶奶先前也在宮裡當過差,也是見過世面的老太太呢。要不然我這麼小,又純粹長在鄉野的話,哪裡來的一手廚藝呢?」陳秋娘與那三當家爭論。

  「就你話多,還愛狡辯。」三當家這會兒顯露出一點孩子氣來,努努嘴,一臉的不高興。

  「我實話實說。」陳秋娘反駁。這架勢完全就不像是在綁匪家裡啊。

  「你奶奶在宮裡當過差?做啥的?」大當家終於開口。

  陳秋娘瞅了他一眼,說:「你別打我奶奶的主意啊。這大半年,她那一點點私藏早就被我爹掏空了。受不起驚嚇了。」

  「你哪裡來那麼多廢話。我大哥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了。」那少年憤憤地說。

  陳秋娘對他做了個鄙視的鬼臉,這才回答大當家的話,說:「我奶奶先前在成都府宮裡當差,是費貴妃宮裡的。後來身體不適,年齡也大了。費貴妃就准許她回家頤養天年了。」

  大當家一聽,臉上一怔,便又仔細瞧了瞧陳秋娘,然後轉身揮手對三當家說:「清時,你把她帶下去吧。」

  「大當家,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去啊。我上有瘸腿奶奶,斷腿父親,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啊。」陳秋娘又九曲迴環地哭喊起來。

  「你大爺的,不許叫,再叫把你唇割了。」三當家拉著她往外拖。

  「你有什麼本事。威脅一個小女孩,傳出去就讓人笑話。」陳秋娘飛快地回嘴。

  「你大爺的,不許說話了。」清時面目猙獰。

  陳秋娘拍開他的爪子,說:「還管人說話了。你說吧,到底什麼時候放我回去。還有把那個畫我畫像的賤人喊出來。她有本事畫我的畫像,下絆子使壞,沒本事來見我麼?」

  「五嬸,張叔,拿白布把這丫頭的嘴堵了。」清時朗聲喊道。

  陳秋娘還真怕把這張嘴堵了,便掃了他一眼,說:「不說話,就不說話。凶什麼凶。」

  那拿了白布的兩個下人面面相覷,要上前來堵上陳秋娘的嘴。陳秋娘擺擺手,說:「沒眼力勁兒,沒看到你們三當家是跟我鬧彆扭,說著玩的麼?退下吧。我不說話就是了。」

  陳秋娘氣勢十足,把那兩人喝得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得看了看清時。清時掃了一眼,只吩咐那兩人說:「你們帶他去西廂房關起來,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許跟她說話。」

   那兩人如蒙大赦,立刻就要上前來拖陳秋娘。陳秋娘一擺手,就說:「我自己會走。」徑直往西廂房去了。

  陳秋娘被關在西廂房,百無聊賴,便躺下休息。這才躺下,就聽得門「吱呀」一聲響,先前的胖婦人就端著筆墨紙硯走進來,喊:「陳秋娘。把你的菜譜寫下來,上頭吩咐了,不寫下來不給飯吃。」

  「哦,有勞嬸嬸了。不過,我想打聽一下,我東家的娘關在何處呢?我覺得出於禮貌,我該去拜訪一下。」陳秋娘一邊磨墨一邊問。

  那婦人臉上全是驚嚇之色,連連擺手不說話,就驚慌失措地退走了。想必是那清時下了跟她說話就會受到什麼眼裡懲罰的緣故。

  陳秋娘也不管,她只等那大當家再次召見她。她就可以開始推銷她的計畫了。

  不過,他們讓她寫菜譜是怎麼回事?難道對方以為拿到菜譜就能成學會她的廚藝。

  「這些人簡直太天真了。」陳秋娘搖搖頭,提筆就開始寫「馬鈴薯、辣椒、味精、雞精」等在這個時空還沒出現過的東西。

  嗯,反正嘛,他們要的只是菜譜。靠譜不靠譜都全憑她說了算。再說,好久沒練過毛筆字了,今日正好來練練。

  於是,她仔細磨墨,認真地寫菜譜,足足寫了一個上午,七八個菜譜的詳細做法,那胖婦人才送來了飯菜。飯是粗糠加麵粉烙的餅,菜是青菜豆腐,不順口沒滋味,簡直不好吃難以下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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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召見

  飯菜難吃,但陳秋娘飢腸轆轆,胡亂扒拉了幾口,就繼續寫菜譜玩。

  剛寫完了一個熊掌豆腐,門就吱呀打開,是一名短衫漢子在門口大聲說:「走吧。大當家想見你。」

  「不是剛見過麼?怎麼又見了?」你莫是糊弄我的吧?」陳秋娘一邊丟了毛筆,一邊說。

  那短衫漢子閉著嘴不語。陳秋娘聳聳肩,說:「你們二當家 甚是無趣,都把我幫來當肉票了,限制了我的活動自由,還不讓我說話,著實可惡。」

  短衫漢子緊緊抿唇,像是生怕自己答話似的低下了頭。

  「行了,帶路吧,我不為難你。」陳秋娘甩了甩衣袖。

  短衫漢子如蒙大赦,立刻就做了請的手勢,一個箭步就跨出門去。

  陳秋娘跟隨短衫漢子去見了大當家。這一次大當家不在聚義堂接見她,而是在東邊的竹製的二層小樓裡。陳秋娘上樓去時,那大當家正倚窗側坐,看著窗外的一樹槐花發呆。旁邊的竹編小茶几上有一盤水煮花生,一盞溫好的米酒。

  陳秋娘在案几邊站定,脆生生地說:「秋娘拜見大當家。」

  大當家這才轉過身來,將手中碧玉杯子放下,指了指對面的竹椅子,說:「坐吧。」

  「這竹溪湖附近有幾座山,遍種翠竹,你們這裡倒是物盡其用。不知道我可否拜訪這竹編的能手,做了他的徒弟。」陳秋娘看了看週遭的竹編器具,是打從心底喜歡。她甚至想著將來的餐飲帝國在特色上還可以使用竹編的竹椅等,增加特色。

  「你現在是肉票。」大當家和顏悅色的強調,唇角倒是露出了幾絲笑。

  「哎哎哎。我說實在的,你們就不像是匪徒,談什麼肉票呢。這竹溪湖附近這麼多山,得有多少珍奇異獸啊,就算這湖中都是魚蝦成群,哪裡還需要做這種打家劫舍的事呢。」陳秋娘一頂高帽砸過去,同時這也是她觀察所得的疑問。

  「呵呵,你太高看我們了,我們就是山匪。」男子說。

  陳秋娘嘖嘖地豎起大拇指,說:「不愧是大當家啊,說自己是山匪都說得這麼有氣勢,這麼牛。不過,話有說回來,我隱約也是知道這不是眉州地區,大約是臨邛府了吧。」

  「夜行山間,在馬車中,你還能知道這屬於何地?」大當家很是詫異。

  「看方向與時辰,約莫就算出來了。至於這裡離臨邛府到底多遠,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知道。」陳秋娘笑嘻嘻地說。她何嘗不知道剛易折,鋒芒太露始終是危險的事。只不過如今的情況太藏拙是辦不了大事的,何況眼前的男子之前問了那句「你到底是誰」,現在又單獨見她,這之中肯定有什麼玄妙與轉機的,她不能太畏首畏尾。在她江雲的字典裡,除了戴元慶那件不可能戰勝命運的事情之外,她向來沒有懼怕與屈服.

  「那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大當家又問。

  「不知。我對臨邛府不熟。」陳秋娘據實回答。她確實對臨邛府不熟悉,大約能知道的是臨邛府邸附近有小鎮專門事鹽井,還是從戴元慶的那款遊戲裡知道的。對了,她還知道卓文君的老家就在臨邛府。

  「九歲女娃,如此這般,已是不俗。」大當家慢騰騰地說。

  陳秋娘略一笑,說:「多謝誇讚。不過,大當家不要繞彎子,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就直接問吧。」

  男子「哦」了一聲,笑道:「你倒是聰敏得很。我只是想問你今日在聚義堂所說,可是真的?」

  「大當家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陳秋娘端坐竹榻之上,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不必了。我信你,你的眼神沒有說謊。」男子略一側身,將手中杯子放到桌上,說,「你可以回去了,我沒什麼要問的了。」

  陳秋娘呵呵兩聲,正襟危坐後,丟出一句:「可是我想跟大當家談談人生與抱負。」

  「哦?」大當家饒有興趣地笑了,問:「你要談什麼。」

  「我想跟大當家談三件事。」陳秋娘用指頭豎起一個三字,小女娃的臉上全是狡黠。

  「講。」大當家剝了一顆花生米丟入嘴中,然後咀嚼的當口,短促地吐了這麼一個字。

  陳秋娘不等什麼鋪墊,直截了當地問:「第一,我想問大當家一個問題,憑你們的勢力與地位,雖為山匪,卻不同於一般的草寇,再看這週遭山水的情況,想必你們亦不是缺二兩銀子的人。再者,你們的人長途奔襲,我可不相信什麼只是為了一個窮的叮噹得凶的客棧掌櫃。所以,第一個問題就想問一下大當家,何人那麼大能耐,可請得動你們。」

  「這種問題,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大當家反問。

  陳秋娘哈哈一笑,說:「好像不會回答。所以,我就想問一問是不是陳掌櫃的競爭對手呀?建議抓我的是不是一個女人啊。」

  大當家將酒杯輕輕一甩,穩穩地丟到案几上,笑著說:「下一個問題。」

  「沒關係,我給你考慮的時間。等我們解決下面的問題,你再來看看是不是回答我這個問題。我等得起。」陳秋娘亦笑嘻嘻的。

  「呵呵。那就看看我會不會說了。你說吧,你要問的別的問題。」大當家換了個姿勢,斜靠在窗邊。英武的臉映了日光,倒有一種光彩照人的氣質。

  「恭敬不如從命。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大當家一見我便覺得像故人,我想知道我到底像誰?哦,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身世。」

  大當家一愣,隨即搖搖頭,說:「你與我一個遠房親戚長得極像,所以才詢問你的身份,是想瞧一瞧是不是沾親帶故的。現在查看來,並不沾親帶故。」

  這男人在說謊。雖然他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說得像是真的。但他的手不自覺的一些小動作瞞不過她。那完全是刑偵學上典型案例。

  不過,她根本不需要準確的答案,如今知道這男人藏著掖著就足夠了。她只需要知道她的父母或者親人與這男人是舊相識就好。

  「這真是遺憾。大當家一看就英武非凡。」陳秋娘嘆息一聲。

  「雖不沾親帶故,但秋娘如此聰慧,若你不嫌棄我老了,便可是朋友。」大當家依舊是懶懶的笑容。

  陳秋娘呵呵笑,說:「在這亂世,錢財與武力就是最強大的存在。我能高攀上大當家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大當家依舊是懶懶地笑著,說:「你竟不怕我們是山匪連累於你。」

  「怕啥呢。你們又不是真正的山匪。哪有你們這樣訓練有素、器宇軒昂的山匪啊?」陳秋娘哈哈笑。

  「通常聰明的,死得快。秋娘雖小,這個道理肯定也懂。」大當家雲淡風輕幾句話,卻暗含威脅。同時這一句話也說明這些人不甘於為普通山匪,抑或者根本就不是山匪。

  陳秋娘只是笑笑,然後轉了話題,嘟囔著嘴不滿意三當家下的命令,隨即又說到了如何做菜,這期間還順帶問抄菜譜的目的。

  陳秋娘簡直話嘮,這麼一番起承轉合的話語之下,這大當家也說了一句對付陳文正是「受人之恩,忠人之事」,否則怎麼會去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角色。至於對付她,還真就是三當家說的那樣,為了能盡快將陳文正整垮到不能翻身的地步。至於為何直到她的能力,她的猜測是沒錯的。確實是一個女人告訴他們的。

  「我真的很奇怪。怎麼一個廚師,一個九歲女娃到底有什麼能耐。說你在他身邊,他就定然不可能破產。這真是很高的讚美了。」大當家這會兒正襟危坐,很認真地注視著陳秋娘。

  陳秋娘抿唇一笑,說:「大約是我廚藝的最高禮讚,若是大當家不嫌棄,秋娘可為你下廚,讓你嘗一嘗我的手藝。」

  「老三已經誇獎過你了。不過也想親自嘗嘗你的手藝。」大當家將手中空了的杯子輕輕放到竹榻旁的案几上。

  「那請大當家撤去什麼不許跟我說話的禁令,並且派兩個手腳靈活的幫廚給我。我得找食材。」陳秋娘提出要求。

  大當家對她提出的要求是大手一揮,說准了。隨後,屏風後轉過一名侍衛立刻就傳令去了。

  陳秋娘慢慢站起身後,這才緩緩地說:「若是大當家覺得我的廚藝還行的話。我想跟大當家談一談陳家的事,以及締造餐飲帝國的事。讓你們做事的人十有八九我也是猜出來了,想必大當家這等聰明人,也明白他們為甚要處心積慮搞垮雲來客棧了吧。」

  「知道又如何。不過是你們做事太高調,那人嫉妒害怕你東家光芒太盛,擔心他會經營不下去。我亦知道你們必定是經營得極好的,或者說點子極好。否則不會有人不惜以當年的一命之恩來求取陳家的破產。當年,我身重數箭,重傷在路旁,是那位救了我,且這麼多年不求回報。如今人他求我一事,我又怎能不答應?」大當家言語之間有掩飾不住的無奈。

  陳秋娘無話可說,因為到這個地步,要這個男子放過陳文正幾乎是不可能。她唯有能做的是說起她正蓄勢待發,欲要將原來飯店開遍北地南方;說起陳文正這樣一個驚天之才的男子。

  「若說大當家是武將奇才,帶兵打仗了得之人;那麼陳掌櫃就是文官典範,一身正氣,心思縝密,為人平和,卻又堅持己見。大當家與他,可謂一武一儒,見識非凡。你們都該是惺惺相惜之人。若是在朝廷,定然是安邦定棟之才。大當家如今出手對付他,真是可惜了。」陳秋娘嘆息一聲,輕輕攏了攏衣袖,緩步往外退。

  「慢著。」大當家沉默片刻,對快要轉下樓的陳秋娘朗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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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挖角

  陳秋娘停住腳步轉身看過去,那大當家亦站起來身來。她問:「何事?」

  他站在原地,沒走過來,也沒招呼她走過去,只是問:「你識文斷字,幼時所讀何書?」

  「家裡請了夫子,教認字,也時常講些孔孟之道,兵法史書。再加上附近的道觀藏書頗豐,我家常供奉元始天尊,少不得接濟,我酷愛看書,便算是整日泡在道觀書齋之中。所學頗雜,就連我的廚藝中很多菜譜都來自古書。秋娘不緊不慢,面不改色地說著謊話。反正她也不怕被查,陳家在陳家莊時,附近是有道觀,後來聽說兵禍四起,青城縣是比成都府更首當其衝了,那道觀啥的早就被焚燬了。

  「原來如此。你原本就是應該讀這些書的。」大當家點了點頭,似乎信了她的話,但卻又說出這麼一段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叫原本就應該讀這些書呢?

  陳秋娘心中有疑問,卻也別想深究,深諳人心的她明白這一次的談話不可繼續,即便繼續收效甚微。要說服眼前的男子放棄對付陳文正,並放她下山繼續餐飲事業,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更不可能一蹴而就。

  「那我去準備食材去了?」陳秋娘福了福身。

  「去吧。」大當家點了點頭。

  陳秋娘轉身下樓回屋整理了一下,先前的胖婦人引了三名短衫年輕男子來協助陳秋娘下廚。陳秋娘吩咐三人一同到山寨外的竹林裡選竹筍,一邊選竹筍,一邊為他們介紹挖竹筍的方法以及竹筍的幾種家常做法。三人都是山寨裡負責廚房事宜的人,對廚藝十分喜歡。陳秋娘與他們攀談,不大一會兒就熟識了。這三個男子像是遇見知音似的,從最初的拘謹到後來無話不談,還主動告訴陳秋娘他們平素用的調味品。

  四人一路走,一路暢談,不一會兒,就在這山寨周圍挖了竹筍,掐了些細嫩的蕨菜,在小溪裡捉了魚與螃蟹。更在山野之間尋找細嫩的野韭菜以及各種調味的小草、樹葉。

  忙活了大半天,四人才摸進廚房。這廚藝高低不光憑一張嘴,要入廚房才算是。從普通的洗菜、擇菜可窺見一二。刀工火候更是見其功力,至於調味拿捏的獨家秘方,花色樣式的擺放那是廚神級別的了。三人先前還覺得陳秋娘是同道中人,可是等她一頓飯做完,三人已經肅然起敬,對這個小女娃行了拱手鞠躬的大禮,說打從心底佩服。

  她做了一份兒竹筒飯,清炒竹筍,肉末蕨菜,清蒸魚,煮螃蟹,配上獨特植物汁液調配的蘸料。

  「我這餐飯可入得你們大當家的眼?」

  「入得,入得。我們平時哪能做得這麼精緻呢。」那三人齊齊回答。

  「你們都是愛廚藝之人。謙虛了。」陳秋娘輕笑。

  「不謙虛呢。我們都不曾接觸過什麼大宴,只喜歡弄吃的,像你這些菜式對我們來說都是大手筆,至少你的這些方法我們不曾見過。」其中有個叫陳默很誠懇地說。

  「這不過家常小菜,容易做的,食材也簡單的。我曾見過很多菜,有的光是尋找食材就要好多年。一道菜要數十年的準備,做成之後卻只有那麼一小塊,那才是豪華到極致了。」陳秋娘說,想到是昔年在瑞士旅行時,遇見一位中餐大師,說起曾經做過一道魚,光是魚肉就要準備半年之久,其中配菜卻要準備五六年,要從上千條江魚裡找出年齡一歲,肉質肥瘦合格的。那位大師曾得意地說那是他的私房菜,一生做過三次,一次給自己的女朋友後來的太太,一次給自己的恩師,一次是在國宴上使用。

  那時,她與那位老者在瑞士談論廚房之事。也是那一次,只是懵懂喜歡廚藝的她,見識到了真正的大師,瞭解美食的含義,覺得那美食簡直是最優雅的武藝,最醉人心魄的江湖。

  「那是。我亦聽說有一廚師醃製了野豬雲腿,叮囑後人千年後啟封,若是家道中落,可呈現給權貴抑或帝王,可獲得錢財。可後人啟封后,怕有毒擔上謀害的罪名。就自己食用,使用之後,神清氣爽,唇齒芬芳,那一刻,後人才驚覺這留了千年的雲腿,竟然是人間難得的美味。一個廚師用千年的眼光去瞧這將來,料定將來的滋味,真是超凡脫俗。」三人裡較小的男子興奮地說。

  「嗯。有些食物經過歲月的醞釀,才能散發出獨特的美味。這是美味的一種境界、一種方式。」陳秋娘回答,便想到了那千年的酒窖,曾經在那裡封存食物的人又是怎麼樣一種心思呢,那酒又是留給誰的呢。她忽然又想到「昭仁」二字,實在不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是啊。比如我們家鄉的蘿蔔乾,簡直是越久越珍貴的。」另一個話語較少的叫周銘的男子也插了話。

  「時間是最奇妙的東西,可以腐壞很多東西,讓之消了痕跡;時間也可以轉變很多東西,廚房裡有美食,人生中,人的性格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淡定沉靜。說起來,廚藝還真是個高端的境界,裡面包含了太多的功夫,亦包含了太多的人生道理。一般人是理解不了。」陳秋娘作了總結,覺得許久不曾與人探討除以上的事談得這麼愉快了。

  李愷、陳默、周銘,這三人雖然廚藝一般,但他們對廚藝的理解卻不一般。陳秋娘想若是將他們加以培訓,定然也可獨當一面。

  這一刻,她瞬間覺得被人抓到這山上也不全是壞事。原本她就在愁到哪裡去找有基礎、有底子、有興趣卻又不曾定型的人來培訓成廚師。如今這三人不正是現成的麼?

  一定要想辦法把他們挖走。她可是堅信她必定能夠下山,而且還能繼續自己的餐飲食業。只不過這下山的時間以及怎麼樣下山,她心底還沒底。不過,既然打定注意要挖走著三個人,從現在開始就要抓住各種機會,遊說他們。

  陳秋娘說幹就幹,立刻就嘆息一聲,說:「我向來愛美味,愛發覺美味,創造美味,締造美味。說實話,我被抓上山來之前,正好跟了一個開明的東家。這東家正在籌備開一家飯館,請我做廚師,用最低的價格買這世間美味,締造屬於我的飲食帝國,讓我們的美食遍佈南國北地。對於一個致力於打造美味的人來說,這簡直是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的事。唉。」

  她又是一聲嘆息,隨後又說,「可惜,如今我被抓上山。我東家老母亦在你們手裡,你們非逼迫我東家傾盡家財不可,唉。」

  她連連嘆息,三人則站在廚房面面相覷。最終是最小的李愷開口,說:「你們的事,我們這些小的不清楚。不過,聽說是大當家欠人恩情,不得不這樣。才派了三當家前去的。大當家是言必諾的人,怕是這件事沒回轉的餘地了。這——確實很可惜。」

  陳默與周銘亦附和李愷的看法。陳秋娘亦點點頭,頗為傷感地說:「我知道。」隨即,她立刻就換了一個人似的,很堅定地說,「但締造飲食帝國,研究美食,販賣美食。讓我的飯店開遍北地南國,這樣的理想卻不會停。我相信有我這樣的廚藝,定然有人肯與我合作。我保證讓這飯店成為南國北地炙手可熱、家喻戶曉的存在。三位這樣喜歡廚藝,天賦頗高,若我有幸能下山,繼續締造我的飲食帝國,不知道三位可否前來相助呢?」

  她說到了正題,一臉期待地看著三人。三人面面相覷,最終是陳默說:「我們很想。但是這竹溪山有規矩,除了出去辦事,其餘人是不能私自下山的。」

  「是呢,是呢。除非是當家的允許。」李愷與周銘也附和。

  「只要三位有心,大當家那裡,我去說。」陳秋娘神色明媚,在三人還愣神之際,就擺手招呼說,「快點把這些給大當家送去。廚房到他的小樓,這一段距離,走過去,這菜的溫熱程度剛好。」

  三人這下回過神來,才幫著陳秋娘捧了菜,趕忙給大當家送過去。在送去的路上,陳默還是沒忍住,低聲問陳秋娘:「不知秋娘如何說服大當家讓我們去呢?」

  「啊?我廚藝這麼好,將來繼續締造飲食帝國,我想邀請大當家入股,竹溪山為飯店保駕護航,這再好不過。到時候,你們作為股東的一方來飯店做事,也是為竹溪山做事啊。大當家肯定允許,而且也沒破壞竹溪山的規矩啊。」陳秋娘笑嘻嘻地講給陳默聽。

  李愷、周銘也是端著飯菜湊過來聽,連連地激動:「若是每個州府都有我們的飯店。那——,這——」

  「是呢。我眼看這亂世這麼多年,估摸著就快結束了。亂世結束之後,飯店生意會更好的,那時,不僅我們的美食遍佈大江南北,還能財源廣進呢。嗯,有錢大家賺嘛。」陳秋娘說。

  李愷三人已很激動了,連連說是這個道理。四人一併捧了飯菜上了竹樓,布好飯菜。大當家似笑非笑,只對她揮揮手,說:「勞煩你了,你先下去吧。」

  陳秋娘福身離開。她很清楚,自己剛才與李愷三人的談話會一字不漏地落入大當家的耳朵裡。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讓這大當家聽得一知半解,便會再來與她詳談。屆時才說出合作飯店的事宜,那麼,成功幾率就很高。

  她覺得自己離成功又接近了一步,便高高興興地下樓來,卻剛走到樓梯口,就看到一個短衫漢子快步躍上竹樓,一邊跑,一邊喊,說:「大當家,大當家,有官兵在竹溪渡口投船。還有人叫囂——」

  「叫囂什麼?」大當家朗聲問。

  陳秋娘也頓住腳步,心不由得怦怦跳,難道張賜真的來了麼?可是竹溪山附近都是山,而且水深,地勢複雜。若是竹溪山的山匪與官兵對陣,怕不一定能贏啊。

  「有人,有人叫囂說,若竹溪山山匪不放了他媳婦,他就踏平竹溪山。」那報信人說。

  陳秋娘一聽,又好氣又好笑。能說這話,還能有誰啊,定然是那江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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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來者

  陳秋娘想要繼續聽一聽,卻只聽到大當家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氣,這幾年,多少官兵都不敢說這種大話。我可沒聽說這臨邛府守備換了人。可知對方什麼來歷?」

  「回稟大當家,小的不清楚,對方除了掛臨邛府的旗旛之外,再沒掛別的旗旛。不過他們投放了不少大船,來的人也不少,並且這次臨邛府的官兵像是都來了。」那人回答。

  大當家像是將杯子狠狠擲於地上,恨恨地說:「官兵。當我怕了他們?最好是王全斌那個龜兒子親自來,老子好親自送他歸西,為我死去的蜀人報仇。」

  「大當家,那,那王全斌已被趙狗皇帝調走了。」李愷怯生生地說。

  「有朝一日,我會親手結束他的。」大當家冷哼一聲,便又平靜地吩咐,「陳默去通知各位當家,聚義堂議事。」

  陳秋娘還想繼續聽,就看到三當家清時疾步跑進寨門,遠遠地往這邊跑來。陳秋娘不想與清時說廢話,便攏了攏衣袖往西廂房而去。

  她剛到西廂房,就看到竹溪山八位當家都陸續往聚義堂趕去。胖嬸不明就裡,隔了窗戶看院內人來人往,亦是一驚,很篤定地說:「看來竹溪山要出大事了,定然是來了勁敵。」

  「啊?勁敵?」陳秋娘假裝驚慌。

  「陳姑娘莫要急啊。這竹溪山易守難攻,地形複雜。八位當家各有手段,我們竹溪山的兵將足智多謀,驍勇善戰。肯定不會有事的。先前啊,官兵浩浩蕩蕩的攻打了好多次,都是損失慘重灰溜溜回去的。」胖嬸大約是被某位當家洗腦了,一個大字不識的婦人一串成語用得順溜。

  「呃呃呃,這樣我就放心了。」陳秋娘隨口附和,心裡卻更擔心若真的是張賜派來的人,因為自己的原因無端犧牲,她可真是過意不去的。

  可是現在能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撤軍呢?說實話,她真的沒有好辦法。這一刻的陳秋娘真是著急了。

  「陳姑娘啊。我們八位當家可真的是足智多謀的。尤其是三當家。」胖嬸大約是話嘮類型,先前被清時下令不許與陳秋娘說話,她可是憋壞了,現在真是廢話頗多。

  「哦,沒看出來。」陳秋娘心不在焉,卻也如實回答。她可真沒看出清時到底如何足智多謀,至少她認為陳文正都比他聰明。在她眼裡,清時這人就是一裝逼少年。

  「真的呢。他是最懂兵法的,我們竹溪山的各種作戰都是他統一指揮的。大當家亦經常誇讚呢。」胖嬸不服氣,就跟陳秋娘爭辯。

  陳秋娘掃了胖嬸一眼,這才慢騰騰地說:「胖嬸,你真不應該啊,我又不是竹溪山的人,你對我說竹溪山軍隊的弱點,這——,我要是大當家,我可以說你這是通敵呢。」

  「啊?」胖嬸下意識地摀住嘴。

  陳秋娘「噗嗤」一笑,說:「行了,行了。我嚇你的呢。我還能害你不成?我聽聞這竹溪山上的人都是被宋軍害慘了的百姓。大家都流離失所,痛失親人,這才逼上竹溪山來落草為寇。我雖不是這裡的人,但我養母亦是被宋軍逼迫致死的。我家原本也很好過的,唉,不說了,但願這一次,這些官兵打不上來才好。」

  「哎呀,秋娘,你真是嚇了我一大跳。」胖嬸拍著胸口誇張地說。

  陳秋娘笑顏如花,眉如彎月,說:「胖嬸,我有些睏倦了,想休息一會兒,你且去吧。」

  「好吧。陳姑娘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瞧瞧形勢。」胖嬸應了聲就走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陳秋娘上午找食材、做菜,確實是累了。胖嬸一走,她就躺到床上閉目養神,但心裡確實怎麼都沒辦法寧靜,一心想著如何不讓張府的人減少傷亡,做沒必要的犧牲。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從清時入手。這幾位當家只有清時的武力值最低,但週遭的調兵遣將卻都是他在做。

  倘若他不在的話——

  陳秋娘知道重點是對付清時,可如何才能對付清時,讓張府的人全身而退,還能知道她沒有危險呢?

  這個島上可沒有任何人可以為她通風報信。

  陳秋娘心急如焚,不由得嘆息一聲,卻聽得衣櫃後一聲似有若無的輕笑。

  「誰?」陳秋娘低喝一聲,隨即翻身而起。

  「看來你在這裡的待遇還不錯啊。」衣櫃後走出來一人,竟然是陸宸。

  此刻的陸宸再不是翩翩公子的打扮,而是化妝得跟這邊的山匪無異。一襲灰色短衫打扮,時常披拂的長發也一絲不苟綰結在頭頂,用布條束則著,那一張光彩照人的面目也化妝得較為暗淡。

  「原來是表公子。」陳秋娘鬆了一口氣。

  「當然是我了。」陸宸在屏風邊站定,拍了拍胸口,又說,「這鬼地方的地形真複雜,島嶼眾多。為了找你,還真是費了不少功夫,累得半死啊。」

  「秋娘多謝表公子。」陳秋娘拱手說道。

  陸宸手一揮,說:「別,這要感謝也不該是你,該是前頭叫老婆的那位。」

  「表公子打趣我。他不過是個孩子,他說的話你也當真?然後跟著他一起胡鬧?」陳秋娘笑著說。在她眼中,江帆就是一個略微善良、專門坑爹的熊孩子罷了,說什麼娶她作老婆不過是孩子過家家,鬧著玩的。

  「孩子?他可比你大得多啊。」陸宸用一副很怪異的眼神瞧著陳秋娘。

  陳秋娘這才想起自己只是個九歲的女娃,不再是三十歲的江雲,於是咳嗽兩聲,說:「表公子聰敏,定是知道我的意思,卻還來打趣。我說他是孩子,不是說他年齡是孩子,而是他的行為舉止太孩子,比較幼稚。」

  「人家可是將門之後呢。」陸宸抿著唇,像是極力繃住不笑。

  「將門之後怎麼了?難道老子的榮耀就能改變他做事幼稚的事實麼?」陳秋娘反駁,覺得這陸宸的思維還真怪異。江帆那熊孩子,不應該是個正常人應該當他是個孩子麼?

  「哈哈哈,做事幼稚。的確,的確。」陸宸終於笑出來。

  陳秋娘覺得這人太瘋狂,在敵人的地盤上這樣肆無忌憚地笑。於是立刻提醒:喂,表公子,這是敵人的地盤,你小聲點。

  「嗯嗯,我小聲點。」陸宸抿了唇,又四處瞧了瞧,說,「他們對你的看守真鬆懈啊。」

  「表公子乃人中龍鳳,文才武略,來到這裡也得花費了不少功夫。這裡的地勢地形給了山匪們自信,他們也覺得我一個鄉野女孩逃不了,也不可能有什麼人來救得了我。」陳秋娘說。

  陸宸則是呵呵一笑,說:「我可是找陳文正瞭解過當時的情況。若真是覺得你是個鄉野女孩什麼的,斷然不會帶了畫像前去了。只能說明他們很自信。」

  「但是表公子你也不得不承認這裡的地勢太險要,易守難攻。而且蜀中軍隊多不熟悉水戰,能攻打下他們,很難。」陳秋娘分析,隨即又說,「虧得你是來了。我剛還心急如焚,想怕是你們來了,這邊地勢太險要,怕你們的人有所損傷。想讓你們撤軍。」

  「撤軍?」陸宸很怪異地看著陳秋娘。

  「是。雖然張府的武力已經很強大,但在六合鎮夜巡已是不應該,如今再跨州府作戰。這太過顯山露水。鋒芒太甚,難保帝王不會猜疑你們是養精蓄銳,想要圖謀什麼。這對在朝廷任職的張將軍是極其不利的。」陳秋娘想著張賜既然肯出兵來救她,而且來得這樣快,她也就不藏著掖著,將心中擔憂全數說出,而那張賜不是愚笨之人,定然知道她話中深意。

  陸宸聽完,不住地打量陳秋娘,一邊點頭一邊說:「陳姑娘遇事沉靜,聰敏俠義,目光獨到。果然是非凡之人。」

  陳秋娘沒空與陸宸東拉西扯。這畢竟是賊窩,她還是階下囚,莫說胖嬸隨時可能回來。就是那個三當家清時,也精明得跟鬼似的。難保陸宸在這裡時間一長,清時那傢伙的狗鼻子不會嗅出什麼來。

  所以,她一臉嚴肅地說:「能得表公子讚美,自然是好。然而現在時間緊迫,還請表公子馬上下山,對你們的統帥說撤軍。」

  「這可不是兒戲。哪能說撤軍就撤軍呢?」陸宸說。

  陳秋娘亦知軍隊調動一事,真不是一句話的事。但張府如今在這裡顯山露水,盲目犧牲確實不應該。

  「表公子,孰輕孰重,相信你是知道的。秋娘能得張府搭救,自是十分感謝,別的話我亦不多說。我只是想說,我在這裡安好,且自有脫身之計,實在不需要這樣興師動眾,造成不必要的傷害。」陳秋娘說。

  陸宸呵呵笑了,說:「秋娘不必擔心,我們出兵自由出兵的理由。顯山露水也自有顯山露水的道理。如今與山匪這一仗,必須打。」

  必須打?陳秋娘聽到陸宸這一說法,一時不解。不由得問:「必須打?」

  「是的。陳姑娘這麼聰明,現在不明白,一會兒肯定會明白的。在明白之前,還請隨我盡快離開這裡吧。」陸宸一邊觀察屋外的情況,一邊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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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20:03:57
第089章 慘勝之謎

  陳秋娘搖搖頭,說:「不,我就留在這裡,過幾日自會脫身,這地方地勢險要,暗樁無數,你能前來實屬不易,現在要帶我一個武力值為零的人離開,這怕不太可能。」

  「你不離開,這一仗沒法打。你隨時可能成為這些山匪手中的底牌。我們到時候會投鼠忌器。」陸宸很嚴肅地說。

  「所以,還是必須撤軍。」陳秋娘很認真地看著陸宸,語氣堅定。

  陸宸亦低頭看她,很嚴肅地說:「我奉命而來,就必須帶你走。而且這一仗必須打。顯山露水也有顯山露水的好處,若是別人盯上了你,你處處小心反而讓對方更不放心。」

  「所以,你們就亮出所有的家底。」陳秋娘接過話來,她算是瞭解這一仗必須打的原因。這是張家在借此來展示蜀中的軍備實力,展示給遠在汴京的那位帝王看。

  「是的。」陸宸點點頭。

  「那麼,這一仗還只能敗,不能勝,對麼?」陳秋娘說。心裡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先前她聽聞張賜派兵來,心裡激動。人居然能下這麼大的血本來救她,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家受損失。她還天真地想著如何扭轉乾坤,比如把掌控著指揮的清時綁架了,用以擊潰整個竹溪山的指揮調度。可如今這才明白人家主要目的不是救她,救她只是順帶的。

  「這——」陸宸猶豫了一下,片刻後,他才緩緩地說:「不瞞你說,這一仗要勝,但是要勝得慘烈,勝得掙扎。」

  勝得慘烈!這意味著要犧牲許多人的性命。果然一將功成萬骨枯,將領的功績,都是無數的小卒子的生命堆砌成的。張府那些熱血沸騰的少年就要在這裡被犧牲。而她或者因為作為張賜出兵的藉口,不能被犧牲,這才派陸宸來帶她走。

  先前,她想得太天真。如今看來,抓住一切的機會玩權術謀略,隨意犧牲任何人,視人命如草芥,有利用價值就留下,沒利用價值就可以丟棄或者犧牲。

  這樣做法的才是權貴世家,才是將門之後。

  陳秋娘想到這些,忽然覺得心被狠狠剜了一下。儘管她在那個時空就見識了權貴之家,卻不曾見識得這樣具體,殘酷。

  「而且,我還得必須活著,對吧?」陳秋娘情緒忽然低落下來,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先前想那麼多對策,剛才還想著會同陸宸一起擒賊先擒王,把清時拿下。可如今才恍然驚覺,人家根本就不需要這麼做,人家想的就是犧牲,就是損失慘重。

  「陳姑娘,我們本意就是來救你的。」陸宸似乎也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變化,慌忙說。

  陳秋娘看著他,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說:「我理解,謝謝。」

  「唉。這事怎麼辦得——」陸宸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出合適的詞語說:「怎麼辦得很不對味呢。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說得語無倫次,陳秋娘亦無心聽下去。如今的她不過是別人佈局裡的一粒棋子罷了。

  「哎,我說,你這小丫頭幹嘛這麼聰明?你九歲小丫頭就做九歲小丫頭的事不好麼?等過幾年及笄了,找個如意郎君嫁了,相夫教子,賞花煮茶,好不愜意的。」陸宸笑著說。

  「那個女子不想被呵護,被保護,天真無邪、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但是人各有命。我身在那樣差勁的環境,若不處處謹慎,事事謀劃,你讓我怎麼活?」陳秋娘苦笑。無論前世還是這一生,她的環境都逼迫她不能做一個天真無邪沒心沒肺快快樂樂的人。因為沒有人呵護,即便有也是短暫得如同流星,根本來不及溫暖她。

  陸宸大約很不習慣這種談話,便嘿嘿笑了兩聲,說:「總之你別想太多。二公子主要是來救你,順帶也借此機會來一招顯山露水。」

  「那秋娘在此謝過二公子了。」陳秋娘說。心情已不似先前初聞張府派人來救她那般激動。

  「別跟我說啊。等你見著他了,親自跟他道謝。現在趁他們都在手忙腳亂,走吧。」陸宸一邊催促,一邊嚮往外瞧。

  「那你現在更不能帶我走了。」陳秋娘搖搖頭。

  「為何?」陸宸低聲問。

  「其一,竹溪山地勢複雜,暗樁無數,這裡亦齊聚了許多能人異士,你帶著我走,難度大,莫說走不脫,而且還打草驚蛇,實在影響計畫;其二,你們既然要利用這次做戲,就要做全套,要做出幾次來暗中救我,都無功而返的情況,渲染一種救人很難的情況,人家才能相信你們的慘勝。」陳秋娘說到此來,便又問,「其實我被抓之時,你們的人是看著的,對吧?」

  陸宸略一驚,隨即尷尬一笑,說:「這,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不必了,你已經回答我了。」陳秋娘很平靜地說這一句。儘管前世今生加起來都三十多歲了,經歷了很多風浪,在聽到陸宸的回答時,還是難免心中失望。她最初覺得張賜該是人中龍鳳,後來跟張賜鬧得不愉快,覺得他不過是世家子弟的少年人心性。因為她認為張賜是少年人心性,雖然做事討厭了點,但可以原諒。可是如今,他寧願她被抓走,犧牲無數人的性命來救她,抓住這麼一種機會,謀算一種錯誤的信息來給趙匡胤。

  這樣的心思真是深沉得可怕。

  「哎,你要知道當時抓你可是來了不少人的。在臨邛府與眉州府的交界處還潛藏不少人。我們的人怎麼敢輕舉妄動,打草驚蛇呢。」陸宸連忙解釋,爾後又說,「哎呀,小丫頭,心思不要那麼重啊。」

  「我哪裡心思重了,張二公子少年英雄,深謀遠慮。」陳秋娘說出這話來,自己卻都知道酸溜溜的。

  「看看看,心思還不重?你呀,就不能想好的方面麼?我們既來救了你,又能給對方一個摸底的機會。這多兩全其美的事啊。」陸宸嘖嘖地說,一雙目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窗外。

  「我也沒說啥。」陳秋娘狡辯,爾後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就問:「前頭喊快點放我夫人的那個不會是張賜吧?」

  「不然呢?」陸宸反問。

  「不是江帆?」陳秋娘問,心已然有了答案,整個人都很不舒服。

  「不是啊。江帆已被他哥哥押回汴京了。這會兒大約都快過劍門關了。」陸宸回答,隨後又催促說,「你說的都有道理,可是二公子給我下的命令就是帶你安全離開。」

  「因為他知道你帶不走啊。要不,你帶著走兩步試試。」陳秋娘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看著他。

  「瞎說。他不是那種人。」陸宸聳聳肩,瞧了瞧外面,說,「走吧。我有五六個兄弟在湖邊接應呢。」

  「如果你家二公子真打的那個主意,你這次真的帶不走啊。」陳秋娘真不是惡意猜測,就是換作她,她也會這麼做的。

  「走了,走了。」陸宸低喊。

  陳秋娘搖搖頭,說:「陳文正的母親還在這裡。我若是走了,這兩邊打起來。難保這些山匪不會做出過激舉動,對陳夫人不利。」

  「你在這裡,陳夫人處境就好了?」陸宸反問。

  「當然,你也知道我是聰明的。況且,衝冠一怒為紅顏啥的,要做得逼真一點嘛。」陳秋娘這會兒倒是釋然了。她自己一個鄉野丫頭,憑什麼讓人出動那麼多人來救她?說白了是因為天時地利,她有了這麼一點利用價值。既然有這麼點價值,那麼就幫張賜,順帶也守護一下陳夫人。

  「我要不帶你走。這麼空著回去,他得滅了我。」陸宸聳聳肩。

  「哎,那是他不知道我在這裡的情況啊,以為我是階下囚。你看看,我在這裡哪一點像階下囚了。今天上午,還有人陪我去釣魚來著。」陳秋娘指了指周圍的物品擺設。

  陸宸看了看周圍,雕花木床,被縟整潔,也不由得點點頭,說:「好吧。我回去問問再來,你萬事小心啊。」

  「好。」陳秋娘回答。

  陸宸就轉入屏風後,不一會兒房間裡就沒有了聲息。陳秋娘這會兒是什麼睡意都沒有,只坐在屋裡喝茶,聽著屋外的動靜。果然,不一會兒,就聽得這周圍的山間響起竹做的過山號的聲音。這種東西,陳秋娘在前世是見過的,那時山匪就用這個傳遞消息,後來山匪被剿了。這種東西也就淪為鄉野玩物了。

  「快,有人闖入。」院落裡有人急速而出,持了兵器正招呼人往外跑。

  果然被發現了。陳秋娘聳聳肩,想這竹溪山真不是等閒之地。不過,張賜那人也忒陰險了,把陸宸也算計進去了。說實話,陸宸若是帶著陳秋娘,即便是他帶了好手來,怕他也會搭進來了。到時候陸宸被抓住了,這慘勝就更加逼真了。

  張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她陳秋娘可真是沒想到她這樣一次經歷也會成為他的一枚棋子。這人果然不簡單,先前與她的那番吵鬧,也或許是一種障眼法。

  這一刻,陳秋娘忽然覺得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已經幽深得可怕。她突然之間覺得自己根本看不透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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