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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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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秦紅] 花月斷腸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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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19: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火劫慶餘生

令下如同山搖動,雪泥合作碗大的溼彈,一丸丸一粒粒,飛射挺進了火口,十粒無功,百粒生效,千粒之後,平下了火蛇!再千粒,封死了柏樹中腹,不見絲毫火星衝冒了。

可是那濃煙雜著雪泥的溼氣,如巨大蒸籠開鍋般,在嗤嗤作響下,散佈於整個密林間,竟似迷天大霧!不錯,是迷天大霧,雲低而沉,天冷而溼,熱氣難向高處竄行,於是萬千河蟹,各伸鉗爪,橫裡展開。老者,金衣蒙面人,一干黑衣人物和印天藍,都已隱身在這人造大霧中,彼此伸手難見五指!

一聲“吭”!接著一聲“哎喲”!老者沉厲的話聲揚起,道:

“速點起火把,快!快!”迭聲催快下,火把一支支點燃起來,可惜熱氣煙霧太大,除看到點點紅星外,仍然看不清其他!老者急惱之下,再次喝道:

“剛才是誰看守姓印的賤婢的?”怪也,竟沒有答話的人!金衣蒙面人已料到有變,又喝道:

“答話,剛才看管印天藍的人,叫什麼名字?”這次有人接話,道:

“是沈琪和周光!”金衣人喝道:

“沈琪,周光何在?”突然,有人答了話道:

“不好了,沈、周兩位兄弟已經死啦!”聲音來自兩丈外,那裡有點紅星,老者和金衣蒙面人,身形好快,聞聲而至,已到了近前。如今煙霧小了許多,人又隔得極近,火把照明,看得分明,地上橫躺著兩具屍體,正是沈琪與周光!老者殘眉猛地一挑,環顧四外的星光紅點道:

“爾等火速散退林外,嚴加防守各處要道,快!”星火紅點隨身散動,剎那遠去,老者雙袖猛地向外拂去,他好高的功力,獨發神功,如同狂風,將煙霧送上樹梢!煙霧一淡,看清了一切,哪裡還有印天藍人在!老者連連跺腳,金衣蒙面人卻道:

“她走了就走了吧,您老人家也別生氣了,反正她跑不掉的,什麼時候抓她回來都沒有問題,如今……”老者怒哼了一聲道:

“住口!都是你,早宰了她豈不太平了?”金衣人陪著小心道:

“不是弟子敢有私心,若不是想從她的身上,一網打盡公孫兄弟和其他能人的接應,弟子又何必這樣費心。”老者消了些氣,道:

“反正你總有話說,現在這秘密地方,已經被她和那‘月魄追魂’公孫梅(眉)發現了,看你該怎麼辦?”金衣人一笑道:

“您老人家萬安,她們既然來了,還跑得了嗎?”老者掃了金衣人一眼,道:

“跑不了,哼,人呢?”這老兒真是蠻橫到了家,印天藍在煙霧中突然失蹤,他也在場,現在竟把責任完全放到金衣人身上了。可是金衣人並不著惱,道:

“現在人雖然逃掉,但卻沒有關係,他們要是一去不回,根本毫無所得,反之,那就還會飛蛾撲火!”老者想了想,嗯了聲道:

“有道理,那就吩咐他們小心點戒備著,別耽誤了老夫的大事,而功虧一簣,現在叫他們備馬!”金衣人忙應了一聲,立即吩咐下去,稍待馬備好,老者和那金衣人胯馬揚鞭而去,竟沒再搜索失蹤的印天藍。

自老者和金衣人走後,其餘一干黑衣高手,也沒再出現,相信他們除有些人迴轉該守防地外,仍有幾個隱在暗處。不過這片密林中,卻是再沒了他們密密的影子了。

當煙霧起時,印天藍觸動靈機,想起逃走!但是她穴道被封,無能為力,空自憤恨!煙霧由淡轉濃,並開始向四處擴展,漫過了印天藍和押監她的那兩個黑衣人,印天藍耳聰未失,突有所覺!隨即聽到發覺那兩名黑衣人,身形抖顫時的衣袂聲,接著背後有人以掌力託著自己的腰,低低地說道:

“場主請莫出聲!”印天藍果然沒出聲響,其實她也無法作出聲響來。她知道,有人救了她,不過話聲陌生,想不出這人是誰。她不能動,心中有些焦急,莫非救自己的這人,想抱著自己逃生嗎?否則又怎樣能救自己突出重重包圍呢?正思忖間,耳邊話聲又起,道:

“場主,我的功力有限,只能拍開場主的麻穴,但場主被封的經脈仍然不通,因此還以不動真力為是!”話聲中,印天藍突覺腰際一陣奇疼,要不是早就有防,急咬著牙關,幾乎忍不住出聲呼痛!麻穴被解開了,手腳已能挪動,但因經脈仍然不通,渾身無法使力!

印天藍由於解穴人手法的拙笨,瞭然果是一個武技平平的人物,不過她暗中有些奇怪,以此人武技,又怎會被列入對方黑衣高手隊中的!

印天藍大膽假設,這人是黑衣高手,並沒有錯,因為目下除了那老者和金衣人外,所餘盡皆黑衣人物。

她人雖已自由,卻不知躲向何處是好,這時,右臂被人挽住,拖向一側,煙霧中,印天藍只有悄悄隨行,不敢出聲!走未多久,耳邊輕語又起,道:

“這樹也是空的,場主可以暫時藏身,相信他們不會再搜索這些已經搜過的地方了,我要走啦。”印天藍一著急由不得悄聲道:

“慢走慢走!”那人急忙壓低語調道:

“場主別叫,這不是鬧著玩的。”印天藍道:

“我有話問你,你是誰?怎會認得我?和我一起來的那位公孫公子,會不會逃出這場大火?告訴我,告訴我!”那人猶豫了一下,道:

“場主,現在我實在不便告訴你我是誰,說出來場主也不會知道,至於公孫公子,我看十有八九是活不了了!”印天藍明知這是事實,卻偏不相信道:

“為什麼?為什麼?下面可還有通道,要有都是通往何處,請指點我,我永不會忘記你的恩德!”那人似乎沉思著,剎那之後,才開口道:

“下面有通路,通到很多地方,也通場主這藏身的大樹,等一會兒我拚著危險,把通道開關打開,希望公孫公子命夠大,能逃過此劫,場主,我非走不可了!”印天藍在濃霧中要拉住這人,哪想被這人一掙掙脫,印天藍又不敢出聲,只好悄悄爬進樹幹裡。過了久久!人去了,煙霧散了,平靜過去!還虧蓋板開後,煙霧寬廣了許多,不久後印天藍仍然動不敢動!移時,突然自腳下冒起絲絲煙霧,印天藍不由大驚失色!她深藏樹腹之中,無法視物,直到絲絲濃煙,由足下冒起,順著氣流向上湧,她突感呼吸困難,始行發覺,她無法忍耐那種氣味,不能呼吸並且直想咳嗽,逼使她冒險從樹洞中爬出,出洞之後,視力自比洞中好得多了。

她看清四外一切,證明林中果然再無半個人影子,此時那被雪塞住的樹孔,仍在蒸發熱氣煙霧,不過淡了許多。奇怪的是另外在不少地方,有遠有近,仍是在株株巨樹的樹幹間,也正置若絲絲煙霧,這情形楞住了印天藍!半晌之後,印天藍才恍然大悟!

她記起那個仗義冒險救自己的人來,那人曾經說過,為了自己稍待他要找個機會,將樹洞下各處通道開啟!此時大概是那人得空開啟了通道,火穴口兒業已封閉,深煙遂自各通道中順氣流而出!印天藍想通了這一點,立刻靜下心神,仔細注意煙霧流出的地方,她一邊數了五遍,其計有八處通道,一一記在心中。

八處通道俱開,悶閉在地穴中的煙和霧,很快地散發出來,天幸通道深而長,否則地穴中餘燼,必將復燃!

印天藍一身無力,但當她伸手摸到背後寶劍依然存在後,不由安心地笑了,而勇氣也適時倍增,不必捨近求遠,就從剛剛自己存身的樹幹下手!

手探囊中,火摺子也在,越發高興,找了些細長的柘枝,合在一處當起火把,不過現在她可不敢點燃,準備摸進樹洞深處後應用!

再次她爬進樹洞,慢慢俯身,以手相試,難怪剛才自己能站在裡面,原來有塊蓋板,揭開蓋板,濃煙迎面撲到,幾乎窒息過去!還虧蓋板開後,煙道寬廣了許多,不久便由濃轉淡,勉強可以呼吸,印天藍由於這陣濃煙,想到一事,立即又爬出樹洞。

好不容易找到一隻水袋,萬幸還有一小半水在,背在身上,重下樹洞,這次一滑到底,計算深有丈二。

印天藍明白,除非自己找到曉梅,並且曉梅還沒有死,否則自己真力難濟,恐怕無法爬上這丈二洞頂了!滑落之後,頓覺下面潮溼,呼吸不暢,立刻以水將汗巾溼透,包紮於口鼻上,然後點燃了火把!

她十分小心地先約計好地勢,然後才注意通道!

注意之下,放了心,原來八處通道,都是旁支,皆須走過曉梅下去的那一面,然後始能再轉他處!於是印天藍大步而行,走到了敵方設置枯柴的洞下。那裡,餘燼尚在,煙霧仍濃,相隔三尺,已覺炙烤。

她高舉火把,仔細搜索,不見人蹤,更無屍體,稍覺安心。

她深知殘灰餘燼易燃,不敢使火把接近,但又必須越過這堆火灰,於是以水溼透了鞋襪,熄滅了火把。

鼓著勇氣,踏上火灰,在一片嗤嗤嘶嘶聲響中,她通過了險地。偉大的愛情,果能使懦夫弱婦成為強者,但也能使強者變成懦夫。千古以來,誰又能清楚地知道,愛情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呀?走過了火灰,前面橫縱著八道通路。

印天藍明白,只有一條是通往某個緊要所在的,另外七條,是七道通路,不過曉梅究竟走的那條路,卻難預料,她別無辦法,只有一條條路都試過,她重又點燃了火把,開始試探,為免重複,以劍在壁上刻劃為記,試行其一。

這條走了空,無功而返!當走到第四條時,遠遠就發現了曉梅!她禁不住喊叫了了一聲“小哥”,猛地撲向前去!撲近,她楞在那裡,只見曉梅神色靜穆地跌坐一旁,動也不動!她明白了,當曉梅發現烈火投下,出困已難時,竟以罕絕的“靜禪神功”,自動封閉百穴,以圖避難!

假如那個時候,有人下來搜索,曉梅非死不可,可是曉梅斷定大火之下,對方決想不到也不敢再派人下來,所以出此險著。

虧得對方恐怕引起野火燒山,暴露了根本重地,以雪泥封塞了火穴,否則大火不熄,曉梅已無知覺,勢將被活生生烤焦!現在真是般般湊巧,吉人天相,危厄盡去,大難不死!

印天藍懸心一放,壞了。只覺得腰也酸,頭也疼,心中犯嘔,眼前金星飛舞,人一軟,昏倒在地上!

是雨!又溼又涼!

涼溼的雨珠兒,淋醒了印天藍,啟星眸,臉羞紅,她竟被曉梅抱個滿懷,這……這是由何說起……掙扎欲起,哪知曉梅抱得更緊,道:

“別動,你動不得!”印天藍笑嗔道:

“為什麼?”曉梅喟籲一聲道:

“是哪個混賬東西給你拍開的穴道,你經脈封閉,勉強行動,氣血已將逆行,尚幸倒的是時候,否則……”印天藍雖苦實甜,嫣然一道:

“小哥別冤枉了好人,若沒有人家,你這個大妹,此時怕不早已魂歸離恨之天了,又怎能活到現在?”曉梅也一笑道:

“難道他這麼笨?”印天藍搖頭道:

“不,人家說得明白,功力差,解不了經脈禁制!誰說不是。”曉梅搖搖頭道:

“我剛剛給你解通經脈,推宮過穴一遍,此時你最好是不要亂動,就這樣好好地閉下眼睛休息著!”印天藍星眸是閉上了,卻接話道:

“小哥叫我就這樣別動?”曉梅嗯了一聲道:

“不錯,難道這……這不可以?”說到“這”字的時候,曉梅才懂了印天藍之意,事已至此,多解釋反而糟糕,只好裝作不解地把話說完。印天藍睡臥曉梅懷抱中,安適無比,嗯了一聲道:

“不,不是不可以,是……是……嗯……我好想睡喲!”曉梅雙目一皺,但卻答道:

“那就好好睡上一會兒!”印天藍竟又拉長了嗯聲,道:

“不,怕小哥你累著。”小哥,眉(梅)哥,大哥,印天藍是想起怎樣叫就怎樣叫,覺得怎樣叫才親的時候,她就怎樣叫。

曉梅心裡有數,反正同是女兒身,任她了!

印天藍真的睡了,雖只剎那,甜蜜無比。醒後談及脫險事,使曉梅暗自駭凜!

誰!誰是那金衣蒙面客?誰!那老者又是誰?

金家場,金家場,先時聽那賊兒說起,一百個不信,如今思之忖之,恍惚有些記憶,有些記憶……

啊!莫非是這個老兒?這個老兒?

不,不可能,義父說過,這老兒肝已毀,心已傷,難能活命!不對,義父也曾說過,除非老兒百天之內,能找到那“牧野飛龍”昔日保有的“九轉玉龍丹”,就非死不可!

莫非老兒這般命大,果然找到了龍大俠仗以保命的玉龍丹?不會的,設若龍大俠玉龍丹仍在身畔,昔日又怎會在遭遇暗算後,無法自救,至今了無消息呢?不錯,對於龍大俠無法自救一事,固然出乎她的想像,不過亦有這個想法,固非無固。

因為,設若龍大俠能夠自救,斷不會從那個時候就失去蹤跡,再未在武林中出現。

曉梅越想越怕,越怕卻又越去想,萬一,萬一果是這個老兒,天啊,義父的慘死,怕和這老兒有關了!不成,不管如何?我不能逗留在此地了,固然此地有種種可疑的事情,但遲日子重來偵索仍然可以!

目下最最要緊的,是必須早些和啟哥見面,把心中偶然所想到的這些事,對啟哥說明,否則難以放心。曉梅只顧全神思索此事,印天藍連叫幾聲眉(梅)哥,她都沒有聽到,印天籃著急帶氣下,雙腳連跺道:

“你是怎麼了嘛!”曉梅唔唔連聲道:

“大妹有事?”印天藍嗔哼了一聲,白了曉梅一眼,竟不開口!

曉梅正滿腹心事!況她自己也是女兒之身,那嬌嗔,小性,矯情,在在勝過印天藍多多,心情好的時候,也許會將就印天藍些,現在她正心煩,見印天藍這般模樣,不由眉頭一皺也不再開口!剎那之後,還是印天藍改了笑容,這難怪,女人家在她一心愛上某個男人的時候,就算你是賊,是匪,她也毫無所顧,只覺得你什麼都好!

反之,當她恨上你的時候,你那一千個一萬個好,她早忘了,所剩下,是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你就是全不對了。

至於她們對自己的作為,卻從來沒想過有所不對,古老的俗語曾經說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如今改了,天下無不是的女人!如今,印天藍正在一心一意地愛著曉梅,所以她有的是辦法,自己轉換這尷尬的局面,於是一笑道:

“怎麼,你真生氣了?”曉梅笑了笑,沒開口。印天藍星眸閃過曉梅的臉,道:

“剛才你在想什麼呀?”曉梅此時已有了決定,突然道:

“我想走回頭路……”印天藍一楞,不解地問道:

“走回頭路?你是想……”曉梅接口道:

“嗯,走回頭路,我要回錦州!”印天藍傻了眼,道:

“這是為什麼?”曉梅無法說出內情,只好推託地說道:

“想起一件非常要緊的事情,必須很快地和家兄商量一下,所以一定要立刻回錦州才行。”印天藍笑了,道:

“很好,我早有預感了!”曉梅暗中一驚,道:

“你早有預感!這話怎麼講?”印天藍道:

“實話告訴你吧,在‘亂石嶺’站上,我就暗中吩咐手下,持柬前往邀請令兄移駕至我那老印記礦場,此時怕已啟程多日了。”曉梅黛眉一挑,道:

“當真?”印天藍道:

“我可曾有事騙過你!”曉梅沉思有頃,道:

“好,那就仍走這條捷徑,不過我料想對方必還埋伏林外各處,所以我們要先養足精神,以備應變!”印天藍點首道:

“好,只是我有些餓了……”曉梅一笑,接口道:

“盡知現在會餓,剛才你用炙肉打賊的時候,就該留下一塊二塊放在囊中,如今豈不就有得吃了?”印天藍嬌嗔道:

“這是什麼時候,虧你有興致玩笑!”曉梅收斂笑容,道:

“大妹,讓我來教你一個暫時止渴解飢的辦法,用這個方法,還有速捷恢復精神而去疲勞的功效!”印天藍自是高興,急急追問是何辦法,曉梅卻又一笑道:

“好,靜坐行功,周天運轉!”印天藍猛地擂了曉梅一拳,道:

“全是廢話!”話雖這樣說,但也是事實,兩個人遂不再答對,立即跌坐調息用功。

兩騎神駒,連夜疾馳,這天更深時,停蹄一條山徑旁邊。

左邊那匹萬中選一的龍駒上,坐著公孫啟,右邊當然是那黑衣怪客。只因公孫啟突然有了發現,故勒韁停蹄。

黑衣怪人也看到了,立即飛身下馬,俯身仔細察看地上!原來雪地上,有兩行深深的蹄跡,自所經的山徑上,轉向另外一條荒路,這荒路,看來該難以通行。公孫啟還在馬上,道:

“黑兄可曾看出這是怎麼回事?”黑衣怪人想了想,道:

“奇怪,這是在半個時辰以前留下的蹄痕,馬雖然是一匹,不過馬上的人卻不見得是一個,怪!”公孫啟一笑道:

“黑兄由何處看出來,馬上人並非一位?”黑衣怪人道:

“從馬蹄印上。”公孫啟哦了一聲,再次注目地上的馬蹄痕跡。黑衣人接著解釋道:

“蹄印是在雪止而尚未結冰時留下的,此處不比關內,雪厚而軟,蹄跡陷深,若馬上僅僅一個人的話……”公孫啟懂了,點首接口道:

“有道理。”但他在話說完之後,突興他疑,又道:

“不過也可能馬上載有重物呀?”黑衣怪人搖頭道:

“不,是人!”公孫啟瞪了黑衣怪人一眼,道:

“那就要請教所以了!”黑衣怪人道:

“馬上若是載著重物,騎者沒有理由這樣謹慎小心地趕路,甚至連削陡或稍陡的地方也避開了!”公孫啟為當代第一高手,學究天人,並非不懂,而是別有用心地在試探自己的這同伴見解,聞言故作恍然道:

“經黑兄指明才知……”黑衣怪人不待公孫啟話罷,接口道:

“馬上另外的那個人,假如不是位女子,那就是個受了傷的人,經不得顛沛,傷勢大概不輕。”公孫啟道:

“如此說來,他們必定走不遠的!”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兩個時辰之內,準可以追上他們!”公孫啟再次瞥了黑衣怪人一眼,笑著道:

“我們追?”黑衣怪人只是嗯了一聲,提韁就要催馬。公孫啟在馬上伸手一攔道:

“當真追他們?”黑衣怪人眉頭一挑,道:

“公孫兄究竟存何心意?”公孫啟坦然一笑道:

“小弟是問,追他們要緊,抑或是……”黑衣怪人接口道:

“追他們要緊!”公孫啟暗中佩服,仍故意問道:

“道理何在?”黑衣怪人道:

“此路根本不通,如今竟有人走,此可疑者一,其二,內中一人受重傷,姑不論他們是誰,也該追上去看看……”公孫啟笑了,點首道:

“原來黑兄也是性情中人,好,追!”黑衣怪人沒有答話,緊緊一叩馬腹,當先馳去。公孫啟默然一笑,緊緊追上。這條所謂不通的野徑,果然難行,越走越窄,奔馳約有十里,前面巖峰阻隔,眼前是沒有路了。

黑衣怪人輕咦一聲,收住絲韁,注目地上。此時夜已深,不像適才那般容易見物了,不過黑衣怪人似乎另有神奇之處,越在暗處他越能看得清楚。他注目剎那,冷冷哼一聲,對公孫啟道:

“我們沒有虛此一行!”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怎見得?”黑衣怪人手指地面道:

“公孫兄請看,這是他們的蹄痕,止於前面阻路的峰巖下,由此推斷,這不是一條走不通的絕徑?”公孫啟這時早已提聚神功,以“天慧目”看清一切,耳聞黑衣怪人之言,不由心中一驚!接著念頭一轉,苦笑一聲道:

“黑兄可是在說玩笑話?”黑衣怪人道:

“怎是玩笑語!”公孫啟道:

“既非玩笑話,如此深夜,小弟怎能看清地上事物?”

黑衣怪人哦了一聲,笑著道:

“是小弟忘了,小弟因在極暗之處居留甚久,練成夜眼,能和日間一樣視物,而公孫兄卻沒有……”公孫啟接口道:

“如此說來,黑兄是真有所見了?”黑衣怪人道:

“當然,來,我們小心前行。”公孫啟嗯著,相與下馬,緩緩而前,來至峰巖腳壁下。黑衣怪人左右顧盼剎那,悄聲道:

“公孫兄,我們從現在起,可能已步入危險之地了,說不定隨時隨處會遭遇到狠毒的暗算!”公孫啟只有裝傻到底,道:

“這怎會?”黑衣怪人道:

“我們無心中踏入別人的隱密地區了。”公孫啟啊了一聲道:

“不對吧,此處別說人了,路都不通……”黑衣怪人擺擺手,一指峰巖壁道:

“不,有路,在裡面!”公孫啟故作驚愕不信之態,道:

“這不可能!”黑衣怪人一笑道:

“公孫兄武技劍法雖高,只惜閱歷稍差,再加上夜深看不清楚,難怪如此說法了,其實這很簡單……”公孫啟不服氣地接口道:

“莫非有人在巖壁上開了門戶?”黑衣怪人道:

“正是如此。”話鋒一頓,接著又道:

“公孫兄為我守護,待我聽上一聽。”公孫啟聞言正覺不解,黑衣怪人卻已將韁繩交還過來,人走近巖壁,側身將右耳緊貼在石壁之上,並緩緩移動著傾聽起來。半晌,黑衣怪人已有所得,指著石壁一處悄聲道,

“在這裡。”公孫啟笑道:

“黑兄是指門戶?”黑衣怪人點首道:

“不錯。”公孫啟道:

“聽就能聽得出來?”黑衣怪人道:

“能?這與敲擊聽聲音不完全是一樣,敲擊危險,會驚動裡面的人,測聽卻不會,並且十分準確。”公孫啟略加思索,已明所以,道:

“小弟真佩服黑兄的聰明。”黑衣怪人自謙地說道:

“這沒有什麼,只沾光在山洞住過多年。壁石後面若是空的,聽來其聲如金鐘回鳴,實的就沒有這種聲音了。”公孫啟點著頭,他又由這黑衣怪人方面,得了個寶貴的經驗,進而對黑衣怪人的身世,就越發想要查明。適時,黑衣怪人已找出了門戶確切所在。

原來巖峰凸凹不平,並積有雪凍,黑衣怪人就是在積雪冰蹦上,十分容易地找出了破綻痕跡。想必前面那一馬雙人,進入山腹不久,因此門戶在經過開關後,凍雪表面露出隙縫,黑衣怪人就這樣發現了。公孫啟也聚力看端倪,道:

“能開啟嗎?”黑衣怪人道:

“應該能,讓我找找開關地方。”他沒費多少事,就找到了這消息機關的樞鈕所在,原來是左則兩尺外的一塊凸巖,以手按之,石門立即自動滑開。黑衣怪人手按在凸石上,對公孫啟道:

“咱們進去是不進去?”公孫啟道:

“已入寶山,焉肯空回?”黑衣怪人手腕加力,按下凸石……

驀地,大蓬烏絲,自凸石上方斜射而出,疾如石火!門戶也適時洞開。黑衣怪人手在凸石上面,人距石壁不足一步,要想躲過這大蓬烏絲的射襲,如登天般難!公孫啟,早有所防,烏絲射出,他掌力恰好捲到,大蓬烏絲如同擊于堅鋼之上,紛紛拆落於地!黑衣怪人在相距尺遠下,竟毫無所傷。

這險而又險、生死呼吸之間的變故,楞住了黑衣怪人,當他發覺危厄已解,死裡得生後,他只對公孫啟露齒一笑,接著,他小心地俯下身來,撿拾起幾支斷芒,謹慎地用囊中皮紙裹好,然後接過馬韁,首先大步進了這裂開的山縫。

進去之後,才看清楚,並非想像中的秘穴或山腹洞府,而是一條通道,這十丈山岩,以及門戶,竟是經人工開築而成。

再留心,發覺這本來是條雙峰間的狹谷,抬頭處,如一線之天,其一端,雙峰相接,只餘十丈谷徑互通往來。發現此狹谷的人,存了私心,當然更是另有所為,才不惜以巧思人工,將十丈谷徑堵死,另開一秘門戶只供自己人通過。看清一切之後,黑衣怪人搖頭說道:

“公孫兄,先前預言,小弟並無自信,如今卻足可證明,我們的確是走進他人的秘密中來了!”公孫啟頷首道:

“不會錯了,小弟並敢斷言,此非善地!”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堵山阻路,並設歹毒埋伏,又看中這極為偏僻的地方,此人所謀和此人的心術,也就不問而知了!”公孫啟道:

“不過此處只是他們的一條秘密通道路,離巢穴尚早。”黑衣怪人道:

“對,所以此人才真的陰險可怕!”話聲一頓,想了想又道:

“公孫兄,我們是前往一探呢,抑或是暫時放過,等將來有暇……”公孫啟笑著接口道:

“黑兄肯就此回程嗎?”黑衣怪人坦然而誠肯的說道:

“當然是不肯,不過若以門戶上方,所設歹毒埋伏暗器一節來說,此行兇險至極,願公孫兄三思。”公孫啟一笑道:

“那我們就多加小心好了!”黑衣怪人也笑了,道:

“好,事已決定,那就走吧!”於是先將石門重掩,雙雙上馬,向前深入,這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狹谷幽長,舉目望處,雪蓋峰巒,雪壓古樹,雪鋪山腰,地上雪深盈尺,天上人間一片白!是深夜,更無明月,但在一片淨白之下,視界反而清晰。

他倆為了小心,間隔開來,平行向前,互距丈八,萬一有變,彼此可以十分容易的避讓或接應。

催動坐騎,風馳電掣,不大一會的功夫,已到狹谷盡頭。

出谷,豁然開朗,前面斜橫著一條寬廣小道,他倆勒馬停蹄。

公孫啟首先開口,道:

“黑兄請看,約數里外……”黑衣怪人接口道:

“是一片莊院!”公孫啟一笑道:

“不錯,這種地方有這片莊院,黑兄作何感想?”黑衣怪人道:

“大概就是虎穴龍潭了!”公孫啟沉思剎那道:

“我們就這樣前往?”黑衣怪人沒有答話,卻在此時從囊中取出了那包著毒芒暗器的紙包,小心打開,仔細注目。半晌,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公孫兄可懂毒藥暗器?”公孫啟搖頭道:

“懂得不多。”黑衣怪人道:

“請看看這些斷了的毒芒!”公孫啟早在掌斷毒芒時,已知是何物,當時沒有說出,如今只有再裝糊塗,看了看說道:

“不知道是什麼名稱。”黑衣怪人咬一咬牙道:

“此物名叫‘天蠍螫’,為近三百年來,武林中最毒的五大暗器之一,乍看毒芒如針尖,仔細注意就能看出,芒尖實有兩個,像毒蠍的螫兒,所以有此名稱。”公孫啟哦了一聲,別有用心的地道:

“黑兄懂得好多?”黑衣怪人搖頭道:

“若在十幾年前,我也不懂,是巧緣,讓我明白了不少武林奇特的事情,包括各派各家所用兵刃和暗器!”公孫啟早有所疑,但不願動問,所以現在仍然沒有接話。黑衣怪人話鋒一停,又道:

“這是武林世家‘北紀’一門之物,據說此物只傳長房長子,如今究有人在那秘門之上設此埋伏……”公孫啟接了話:

“和‘北紀’是有關係了?”然黑衣怪人聞言突長嘆一聲,道:

“怕很難找到箇中的關係!”公孫啟愕然問道:

“這是何道理?”黑衣怪人道:

“北紀一家,據說在龍大俠遭遇不測之後,深夜之間被一群蒙面高手,圍宅火攻,死了個乾淨!”公孫啟心頭一動,道:

“有此‘據說’?”黑衣怪人嚥了一聲道:

“的確有的!”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請問黑兄,是聽何人說過這件事情?”黑衣怪人突然把頭一低道:

“既然是‘據說’怎能找得出說這話的人來呢?”公孫啟搖頭正色道:

“應該是能,至少,小弟能夠!”黑衣怪人猛地抬頭,驚聲道:

“公孫兄你能?”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我能。”黑衣怪人不得不接話道:

“那小弟倒要請教高明瞭。”公孫啟道:

“簡單,小弟是從黑兄口中聽來的這個‘傳說’。”黑衣怪人恍然而悟,一笑道:

“原來如此!”公孫啟並不算完,道:

“本來如此,黑兄又是聽誰說的呢?”黑衣怪人隨口道:

“此人,公孫兄不會認識的!”公孫啟不知存何心意,出口便道:

“不然,也許小弟正巧識得此人!”黑衣怪人無奈說道:

“小弟是聽先父一位老友所說,此人姓姜字子卿,彼時他已是古稀之年,今日嘛……怕是早已作古了!”這到好,很像“秦”之天下,傳至“二世”而折,任憑公孫啟有多少辦法,也難再追導這個消息的來源了。豈料公孫啟固執得很,竟一笑道:

“姜老英雄小弟聽說過,作古多年更是不假,但是我猜當年姜老英雄說這話的時候,必然還另有……”黑衣怪人也不傻,未容公孫啟把話說完,已接口道:

“公孫兄猜錯了,彼時就只有小弟和姜老英雄兩個人。”公孫啟笑了笑,未在進說此事。黑衣怪人也不再開口,兩個人默默然悄悄的催馬往前走著。雖然他倆不再議論此事,可是公孫啟對黑衣怪人的出身,卻有了進一步的瞭解,正在沉思著如何再加試探。公孫啟經過剎那間的思考,有了主意,道:

“這事不對呀!”他突如其來的說出這樣一句話,黑衣怪人不由問道:

“哪件事?”公孫啟道:

“就是天蠍螫的事情!”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這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公孫啟道:

“黑兄認出這‘天蠍螫’,是‘北紀’家的獨門暗器,又講聽姜老英雄說道,北紀一家早已死絕,如此說來……”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小弟也正為此事煩心呢!”公孫啟點著頭道:

“其實此事也容易找到解釋!”黑衣怪人卻搖著頭道:

“只怕很難。”公孫啟一笑道:

“小弟姑且胡亂推斷一番給黑兄聽,若有不當或不合的地方,黑兄不要客氣,隨時提出疑問如何?”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很好,就請講吧。”公孫啟略加沉思,道:

“首先假定,‘北紀’一家當年的確死絕,或多或少,留下了嫡世的後代,所以今日這種暗器才……”黑衣怪人接口道:

“不會,‘北紀’一家的確是死絕了!”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那這個假定就不能成立了,換個想法,當年‘北紀’一身所學,除了他嫡系本支外,必還傳了外姓的門人……”黑衣怪人一笑,以堅決的語氣道:

“不可能!”公孫啟劍眉一挑道:

“怎說不可能呢?”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不知道‘北紀’一門的禁規,自然會作如此推斷。

‘北紀’傳宗五代,禁規首條就是所有技藝,不傳外姓!”公孫啟似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道:

“黑兄對‘北紀’家的事,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黑衣怪人正要答話,公孫啟卻接著又道:

“大概又是聽姜老英雄說的。”黑衣怪人一語錯出,正感傍徨,聞言竟順之而下道:

“正是!”這樣一來,公孫啟就只能淡淡一笑了。他們沉默了剎那之後,公孫啟才又開口道:

“既然不傳外姓,這個假定又推翻了,不過這樣更好,更有利於我們作最可靠的推斷了!”黑衣怪人不解地說道:

“公孫兄還認為能找出答案嗎?”公孫啟頷首道:

“當然能!”黑衣怪人一笑道:

“這真要洗耳恭聽了。”公孫啟也報之一笑道:

“北紀一家死絕,又決不傳外姓,那今日‘天蠍螫’重現江湖,其可能的成份就只有一種了!”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是哪一種?”公孫啟道:

“一種出身‘北紀’或與‘北紀’家有過關係的人!”黑衣怪人越發不解,道:

“這句話該怎樣解釋?”公孫啟道:

“有幾種不同的解釋,譬如有人早有二志,平日曾經留心,暗中得到了此物的練造方法,或紀家兒孫,私下與外人發生戀情而……”黑衣怪人笑了,道:

“公孫兄,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紀家的藝物藝典,全由紀老頭兒一人掌管,放置的地方,別無人知……”公孫啟接口道:

“就算如此,他的子孫們也可能……”黑衣怪人搖頭道:

“公孫兄請聽小弟把話說完,紀家的家規嚴厲萬分,有關藝典藝物部份,只傳長子,並須在娶妻生子後才開始傳授!”公孫啟沒話好說了,一賭氣道:

“算了,不必為這件事費心啦,反正現在‘天蠍螫’又出現於江湖不假,相信遲早總會找出原因來的!”黑衣怪人沒有接話,但是公孫啟卻看得出來,他在想著心事。公孫啟此時遠望前方,突有所見,道:

“黑兄注意,有人來了。”黑衣怪人聞言抬頭,立刻說道:

“公孫兄,此處沒有躲藏的地方,對方又是迎面而來,我看……”公孫啟接口道:

“沒辦法,只好留下他們!”既然是“他們”,想必來者不會是一個人,果然,前面路上起了塵土,捲起灰龍,是兩騎快馬!黑衣怪人又看了迎面的來騎一眼,道:

“公孫兄說得對,留下他們!”公孫啟一笑道:

“小弟似乎看出,後面還有第二撥人馬!”黑衣怪人哦了一聲,再次遠眺道:

“小弟沒有看到呀?”公孫啟又是一笑道:

“有的,因為迎面而來的馬上人,曾不時回顧,以此推測,他們是分撥而出?一為小心,也為便於接應!”黑衣怪人神色現出了驚愕,道:

“在塵土散空,無法見物之下,公孫兄能夠看到馬上人回顧?”公孫啟神秘地說道:

“莫非黑兄不信?”黑衣怪人眨眨眼睛,笑了笑,沒有答話。

公孫啟接著又道:

“黑兄一人對付前來的兩個可成?”黑衣怪人一楞,道:

“公孫兄之意是……”公孫啟道:

“小弟讓過這兩個人後,去對付另外一撥!”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好,小弟自信可以辦到。”公孫啟道:

“不過只能生擒,不能殺傷!”黑衣怪人笑笑,一點頭道:

“這個放心,小弟理會得。”公孫啟不再接話,卻有心地緊了緊韁繩,本是齊頭並進的兩匹馬,如今黑衣怪人搶前了半個馬身子。黑衣怪人哈哈一笑道:

“公孫兄可以說深知人性!”話罷,黑衣怪人猛地一踢跨下馬,右手對箭外停蹄的兩個人揮動著,公孫啟暗自一笑,道:

“黑兄,乾脆來個‘攻其不備’吧!”黑衣怪人答一聲“當然”

,口中同時揚聲高喊——喂!“喂”字繚亮,馬如飛龍,直迎上去!公孫啟也揮著手,催馬隨後。

那兩名馬上人,果然上了當,他們本來已動疑念,在作商量,都不認識迎面來的這一白一黑兩人,正要喝問,突然看到對方揮手招呼,並揚聲高喊,更已催馬接近,由不得發生了錯覺,竟也迎上前來。黑衣怪人在他們兩人中間停馬,對他們笑了笑,道:

“兩位是不是不認識我?”左邊那人,是個清秀的中年漢子,接話道:

“恕我眼拙,你是……”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我是偷著進來的!”這句話,竟猛然間使對方二人微微一楞!

黑衣怪人以竟功之力,目眺前方,仍未看到公孫啟所說的第二撥人馬,再看公孫啟時,公孫啟正面帶笑容而對。黑衣怪人深覺不解,道:

“公孫兄,他們沒有接應嘛?”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是小弟看錯了。”黑衣怪人無法相信,面色一正道:

“公孫兄,你究竟存何心意?”公孫啟無奈之下,道:

“黑兄請多原諒,小弟另有難言之隱,很久很久以前,已立有重誓,不到某個時間,不能施展功力……”黑衣怪人聞言恍然,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搖著頭道:

“可是公孫兄業已施展過功力了!”公孫啟聞言一楞,道:

“絕對沒有,黑兄可還記得你我初見面時的情形吧,小弟就為誓言,才要求黑兄以口述招法較搏……”黑衣怪人道:

“不錯,但是適才進那巖壁秘門的時候,石巖上突然射出‘天蠍螫’公孫兄你不是曾以掌力拯我於不死嗎?”公孫啟傻了,這是事實,當時只顧拯救黑衣怪人,頓將誓言忘懷,如今黑衣怪人問及此事,自無話答。黑衣怪人這時已看出端倪,道:

“公孫兄,你我相交時日雖短,恕我高攀的說,實已如兄如弟,因此小弟對公孫兄所謂誓言事,不以為然……”公孫啟喟籲一聲道:

“黑兄,小弟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呀!”黑衣怪人正色道:

“這個小弟深信不疑,只是請問公孫兄,你不施展功力,就能有益你那隱衷或那苦衷麼?公孫兄,這是不可能的!”公孫啟沒有答話,卻垂下了頭。黑衣怪人接著又應聲說道:

“這正像小弟幽居古洞深穴十數年一樣,非但無補於既往,並且有害於未來。小弟幸蒙公孫兄開我茅塞,如今事臨公孫兄頭上,公孫兄卻怎地又如此執著,敢請公孫兄再仔細的想想。”公孫啟驀地抬頭,以感激的目光,看著黑衣怪人!他,公孫啟,現在想明白了,那誓言太遷、太笨,正如黑衣怪人所說,非但無補既往,並有害於未來!

曉梅曾苦勸過他,他沒接納,原因是勸的人不得其法,聽的人自然就不能感受到是非利害之分。黑衣怪人從公孫啟的目光中,會意一切,遂一變話題道:

“公孫兄,如何發落他們?”公孫啟已恢復了自然,道:

“自是應該先問上一問!”黑衣怪人嗯了一聲,出手拍好那清秀漢子的穴道,但迅捷的又封了對方的兩處經脈,看著這漢子,但不開口。清秀漢子這時已可以出聲,立即怒聲道:

“你們是哪裡來的?”黑衣怪人冷冷地道:

“朋友開口以前,請先看清自己的處境,如今朋友你變成了階下囚,沒有吹鬍子瞪眼睛的份了!”清秀漢子哼了一聲,道:

“別認為朱老子被擒,就會骨頭髮軟,更別當作此地你們能來就也能去,告訴你們,你們已投進了羅網!”黑衣怪人一笑道:

“朋友你可曾見過這種自投羅網的事?”清秀漢子道:

“飛蛾撲火,你們……”公孫啟開了口,道:

“我承認是飛蛾撲火,只是你們這燈火太小了些,而我們這兩雙飛蛾,偏偏又太大了,結果是燈翻火滅……”清秀漢子接口道:

“你要怎麼說隨便,反正此處你們是來得去不得,不信你們就試試看!”公孫啟頷首道:

“這話對,我們是要試試看的,不過在沒試之前,卻有幾句閒話請問朋友,希望朋友你能夠明確的答覆!”清秀漢子呸了一聲道:

“那是作夢!”黑衣怪人冷冷一笑,右手食指抵在清秀漢子的肩井穴上,道:

“朋友你不妨先試上一試,看我們是作夢否?”話聲中,食指加力,清秀漢子頓覺半身痠疼難當,不由得呻吟出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大。公孫啟並不阻勸,對清秀漢子道:

“朱朋友,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清秀漢子自稱“朱老子”,所以公孫啟就以“朱朋友”相稱。“朱朋友”此時肩井疼楚至極,但仍然不答所問。公孫啟一笑道:

“朱朋友,在下勸你最好有問必答,須知我這位黑同伴,耐性有限,你們人是兩個,似乎少了一個沒有關係!”朱姓漢子一因痛楚難熬,再者對公孫啟的“警語”有些膽寒,於是在考慮剎那之後,說道:

“你叫他先鬆了手指頭。”黑衣怪人不用公孫啟示意,鬆脫手指道:

“這個簡單。”公孫啟接著發問道:

“現在請說吧?”朱姓漢子喘了口粗氣,道:

“這地方叫‘隱廬’!”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這地方作什麼用?”

漢子眉頭一皺,道:

“那是為了宵小而設!”公孫啟淡談一笑道:

“再請問,此間主人尊稱大名?”朱姓漢子搖頭道:

“抱歉,這個問題我無法答覆。”黑衣怪人聞言,右手又搭到他肩井穴上,他一著急,接著說道:

“慢著,慢著,你就算殺了我也沒有用,不知道的事你叫我怎麼回答?”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你不知道,莫非我們知道,快講!”朱姓漢子苦笑著對公孫啟道:

“這位朋友,請你拍開我這同伴的穴道,也問他這個問題,就相信我說不知道是老實話了。”公孫啟嗯了一聲,換了個題目道:

“你這同伴叫什麼名字?”朱姓漢子道:

“他姓孔,叫孔遂志,我叫朱大山!”公孫啟一笑,道:

“好名字!再問個問題,前面那座莊子,可就是‘隱廬’?”

朱大山道:

“不錯,正是‘隱廬’。”公孫啟突然問道:

“你們做何營生?”朱大山答話很快,道:

“這個問題又是我們不知道的!”黑衣怪人火了,道:

“那你知道什麼?”公孫啟向黑衣怪人搖搖手,將孔遂志抱向近處,才回來對朱大山道:

“這樣好了,有關隱廬中的事情,包括誰負責一切,要緊人物名姓,隱廬中約計男女人數若干,怎樣運送食糧物品等等,請朱朋友自己說上一遍。”朱大山不敢不說,於是簡略但撿重要的說了個大概,其間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都曾迫問過,逼使朱大山不敢輕描而過。公孫啟細心,暗示黑衣怪人重封了朱大山的穴道,然回孔遂志,拍開穴道,照樣的問過。

孔、朱二人的話,差不多,看來是可以相信的。於是黑衣怪人和公孫啟,以特殊手法,將孔、朱二人重加禁制,放置一旁,開始商量起來。

他倆三言兩語就談好了策略,然後催馬直奔“隱廬”。

冬!冬!冬!冬!隱廬中傳來鼓聲,時正黑衣怪人和公孫啟催馬踏進隱廬莊門之際!公孫啟停馬悄聲道:

“黑兄,看來此間主人十分高明。”黑衣怪人冷哼一聲道:

“諒他還留不下我們!”公孫啟劍眉一皺道:

“黑兄忘記小弟曾立誓言……”黑衣怪人接口極快,道:

“那就等萬一我不幸失手後,公孫兄弟也認命偕亡就是,不過公孫兄,這樣做似乎有些愚蠢!”公孫啟正色道:

“黑兄不知小弟緣何立誓,……莫批評!”黑衣怪人聳肩一笑道:

“小弟也沒有再批評的時間了,公孫兄請看。”公孫啟雖和黑衣怪人說著話,但眼觀四路,已見來人。來人一行五人,一英挺但帶有傲氣的少年為首,少年身後,是四名打扮不同的中年漢子,他們步腰整齊,剎那而到。黑衣怪人乘這時間,悄聲對公孫啟道:

“咱們兩個誰答話?”公孫啟隨聲答道:

“小弟只能論武,該由黑兄主理一切。”黑衣怪人也不客氣,道:

“好,小弟若是失著,公孫兄可要承接下去!順便再提公孫兄個醒兒,三寸氣在萬般用,所以……”公孫啟明白黑衣怪人言下所指,接口道:

“小弟理會得!”此時,那身著“玄狐”勁衣的英挺少年,業已走到他們面前,少年沒有開口,只是在停步之後,緊盯著他們一瞬不瞬。公孫啟厚道知禮,笑著對黑衣怪人說道:

“黑兄,我們應該下馬!”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對,不能失禮。”英挺少年仍未開口,靜待他倆緩緩下馬。

少年身後四名中年漢子的左邊那個,卻以奇特的目光,盯著公孫啟所乘的寶馬,由頭至尾,仔細看過!

接著,這漢子步到少年身邊,低低說了幾句,重又退後。

少年目光從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身上,轉向那匹龍駒,略以盍目後,劍眉微微一皺,向剛才那名漢子道:

“黃仁,你沒看錯?”被稱為黃仁的中年漢子,躬身答道:

“少主,屬下保證沒有錯。”少年喁了一聲,驀地轉對公孫啟道:

“朋友貴姓大名?”公孫啟毫不猶豫的朗朗答道:

“公孫啟,敬問朋友你?”少年沒答這句反問,卻指著那匹馬道:

“這匹馬可是公孫朋友的?”公孫啟答了話,但話很妙,道:

“公孫啟敬問朋友貴姓大名?”少年劍眉又是一皺,道:

“我是此廬的少主人!”黑衣怪人接了話:

“少主人三個字不像是姓名!”少年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

“目下我還沒有問到你,你少接話!”少年狂妄得可以,哪知今朝卻碰見了更狂妄的主兒。黑衣怪人吟吟笑了,笑聲乍止,震聲說道:

“聽明白,小娃兒,剛才是我問你!”少年面色變了,嘿嘿兩聲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混進隱廬,本少主還沒施罰,如今竟敢出言侮我,好,就先打發了你再說!”話聲一停,少年好快的身手,左手食中二指,已點到黑衣怪人的咽喉!黑衣怪人哈哈一笑,人未動,身不搖,右手五指候忽化作“巧彈琵琶”,斜裡相彈到少年手背上!少年出手雖快,收勢更疾,倏地撤回,道:

“不含乎!”話聲中,音調一變道:

“再接這一指!”這一招,怪也!

少年換了右手,只以一個食指,緩緩遞出,指向依然是黑衣怪人的咽喉死穴,這招式令人不解!黑衣怪人因為看不出這一招的玄妙何在,不敢冒險,身軀突的電掣般向左旋飛三尺耳邊響過一絲勁風,少年這一指點空!黑衣怪人神色微變,沉聲道:

“往日無怨,今亦非仇,少少年紀,與人動手即起毒心,竟以陰狠的指力暴下殺手,諒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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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0: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奇功逢絕技

他話還沒講完,少年厲聲接口道:

“私闖隱廬,已犯死禁,本少主對敵手法一向如此。你不是說陰狠嗎,不錯,還有更狠的呢,你接著吧!”聲音一落,少年食指迅捷三點,依然攻向黑衣怪人咽喉死穴,並在第三指點下後,左掌豎立,斜斜凌空猛地斬下!黑衣怪人也已怒生心頭,五指虛握,凌虛暴彈,恰和少年那三指勁風真力途遇,春色平分,互無勝負!但此時,少年左掌業已凌空斬下,黑衣怪人才待也凌虛出掌為抵,耳邊突然傳來公孫啟的傳聲道:

“天斬手,黑兄速退!”

“天斬手”三字入耳,黑衣怪人全身一抖,來不及多想,驀地雙掌合十,一揉一擦,左掌橫著一倒,右掌以陰陽力擊向少年!少年在眼看黑衣怪人就要死在“天斬手”下的當際,嘿嘿地笑出聲來,突然他目睹黑衣怪人的怪招式,倏地斜飛而避!飛身時,揚聲向立於身後不遠處的四名手下喊道:

“爾等速退,這是‘雲龍掌’力!”黃仁等四名中年漢子,聞警而驚,慌不迭暴退閃避。

不過他們仍然慢了一步,無聲的勁力已然襲到,所幸業已避過極鋒,就這樣也被那無聲無息的勁力卷出去了八尺!少年站定之後,臉上那種狠傲之色已失,代之而起的是沉重小心。他目注黑衣怪人,一字字的問道:

“你可是牧野飛龍的門下?”黑衣怪人不但不答此問,反而說道:

“你先回答我公孫兄剛才的問話!”少年咬了咬牙,猛地搖頭,道:

“聽著,就算你們是‘牧野飛龍’的門下,就算你們的‘雲龍掌’練到十分火候,甚至就算你們能騎著這匹馬來,若太過份,隱廬仍有留下你們的能力!”公孫啟聞言心頭一動,黑衣怪人已現聲說道:

“那就留留看!”少年又一咬牙,揮手向黃仁等四人道:

“退後去!”黃仁等聞言而退,少年雙目暴射殺氣,一步步逼近黑衣怪人!走到相距黑衣怪人丈二時,他停立不再向前,接著,他面色平常的紅潤,變作逐漸蒼煞,那雙目,竟成了綠色!

黑衣怪人雙掌又如老僧般合十相待,少年卻冷冷而笑,公孫啟此時神色,竟也有些嚴肅起來,當少年雙目碧芒暴然閃射時,公孫啟掃了黑衣怪人一眼,道:

“黑兄可曾看出,少廬主要以絕跡江湖數十年的‘碧陰摧魂功’,來領教你那‘聖禪慧力’!”黑衣怪人聞言大驚,“碧陰摧魂功”,他聽說過,“聖禪慧力”卻聞所未聞,自然更談不到會或能了。可是公孫啟卻直指自己不但會,而且精,何也?

何也?他很快的就明白了原因,公孫啟雖和自己相交日淺,卻已深知自己的能耐,怕自己無法對抗那“碧陰摧魂功”,所以故出驚敵之語!果然,少年在公孫啟語鋒停後,楞在當場!黑衣怪人不明白箇中原由,可是少年卻明白,“碧陰摧魂功”力,剋星正是佛門的“聖禪慧力”!

假如此事當真,少年的“碧陰摧魂功”勢將反撲,逆血而死,有如此重大的顧忌,少年焉得不楞立如痴!不過少年也是個極為厲害的腳色,痴楞剎那之後,冷酷的哼出聲來,接著揮手向黃仁等四個人喝道:

“擊警鐘,請三殘,快!”黃仁等四人,聞令而動,並且分向四個方向疾縱而去。

公孫啟若非早有誓言,是能夠阻止他們的,雖然他們非常聰明的分由四方報警,可惜公孫啟不能動手!少年目睹公孫啟竟不攔截手下,大出意外,不由愕然看著公孫啟,公孫啟淡然對他一笑,道:

“假如我們想走,就不會來了!”少年目光連閃,對公孫啟的此一番話,會悟出兩個用意來,一是告訴自己,他們就為了要一會隱廬高手,才任憑黃仁等退下。另一個原因呢……?少年想到這裡,第三次皺起了劍眉。

皺眉間,目光瞥向黑衣怪人,只見黑衣怪人雙手仍合十之狀,心中不由一動,接著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必須加以試探,否則今後隱廬恐無寧日了。於是他首先對著公孫啟陰陰一笑道:

“古人說‘言多必失’,公孫朋友你,剛才就忘記了這個古訓,說多了話,而露出來破綻!”公孫啟神態寧靜而沉著,一笑道:

“哦,請教我多說了什麼?”少年冷酷目光,一掃黑衣怪人,道:

“我十分佩服公孫朋友對天下絕傳之技的博知。”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不敢當這般謬讚。”少年接話極快,冷哼一聲道:

“只可惜有了錯誤!”公孫啟神色安閒,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很平常。”少年嘿嘿兩聲道:

“也許,不過這錯失若不平常的時地發生,卻能亡魂喪身!”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如此嚴重?”少年怒哼了一聲說道:

“公孫朋友,那‘牧野飛龍’,藝出‘三豐’真傳,是三清一派,而‘聖禪慧力’是‘雲老人’不傳之秘……”公孫啟接口道:

“你知道的也不少,十分佩服!”少年陰笑一聲道:

“雲老人藝出‘佛門’,為‘聖僧’俗家師兄,和‘牧野飛龍’毫無淵源,公孫兄這位朋友,又怎能集天下兩大絕學呢?”公孫啟坦然而笑,道:

“萬朵桃花一樹開,僧、俗、三清本一家,我沒想到,堂堂隱廬少主人,竟也是管豹井蛙一流之物!”少年怒不可耐,沉聲道:

“好!我就試他一試而以斷真假!”說著,少年提聚起“碧陰摧魂功”逼視著黑衣怪人!如今,黑衣怪人己得公孫啟點醒,知道少年施展的是獨步天下的歹毒功力,料難敵抵,但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了。這時,耳內送到公孫啟的“傳聲”,道:

“黑兄火速收轉‘雲龍掌’,聽清楚,左手掌心朝天,右手掌心壓地,雙肘平起,手放胸前,互距一尺,靜心沉氣,別開口,逼視對方,快!”傳聲剛止,少年正好揚起左手!黑衣怪人不敢怠慢,在少年左手揚起時,變更了自己的招式,如同公孫啟所教,目射寒光逼視著少年,少年在即將下擊的剎那,目睹黑衣怪人突然變式,他是個識貨的行家,神色一變,沒有擊出。

當!當!當!當!當!……

警鐘鳴聲,響徹雲霄!

錯鳴聲中,三條人影如雲鵬般自半空疾射而來,落身少年一旁!公孫啟由三個人的輕身功力,業已看出來了罕見的高手,當這三個人出現身面前時,公孫啟心波暴揚,雙目射出了神光!但他很快的就恢復了平靜,並傳音黑衣怪人道:

“黑兄小心,請即收勢到小弟身側,這三個人,是絕跡江湖已數十年的三個老魔頭,茲後答對請由小弟出面。”黑衣怪人聞言收勢,坦步到達公孫啟身側,對剛來的這三個老者,竟連個正眼也不看,視若無睹!三名老者,衣著一樣,在這寒冬天氣,全穿著一身黃布的短衫褲,極普通的雙皮涼鞋子,白襪。

不普通的,是他們的模樣。

左邊一位,失去了一條左臂,因之左袖空垂,甩來甩去。

正中這位,一支右眼似被老鷹啄去,致使面孔十分難看。右邊那位,右腿自膝斷掉,代替的是一支鋼錐!少年雖狂雖傲,見了這三位老者,卻十分客氣,失臂老者,目光始終盯在黑衣怪人身上,這時向少年道:

“少主人,還沒過招吧?”少年目光一掃黑衣怪人,道:

“過了一招,穿黑衣的這位朋友,施展出‘雲龍掌’!”失臂老者哦了一聲,又上下一打量黑衣怪人,嘿嘿一笑,目光一順瞥向了公孫啟,才又向少年道:

“就為這個,少主才施展出‘碧陰摧魂功’?”少年把頭一低,道:

“我本想可以早作了斷的。”失臂老者哼了一聲道:

“結果呢小主人?”少年語塞,無言可答,失臂老者長唉一聲道:

“少主人,老主人適才面諭老夫兄弟,代傳命令,要少主人立即去‘雪屋’領罰,少主人請吧。”少年頭沒抬,話沒答,更沒有看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轉身而去。公孫啟心中有事,必須問明,立刻喊道:

“少廬主留步。”少年聞言,止步回顧,失臂老者卻接話道:

“老弟,有話老夫兄弟可以回答。”公孫啟根本不睬老者,面對少年道:

“適才少廬主對小可坐騎……”失臂老者這時揮手道:

“少主人請退,這件事老夫可代答覆。”少年猛地扭回頭去,悻悻然去了。失目老者,殘眉一皺,對失臂老者道:“大哥,你這是何必!”失臂老者哼了一聲道:

“何必?他也太狂妄了,今天這種事,本來很簡單就能解決,他卻輕浮的妄施摧魂功,若有萬一……”失目老者那支左眼,在公孫啟二人身上一轉,道:

“不可能有萬一的!”失臂老者掃了失目老者一眼,道:

“二弟你敢說不可能有萬一?!”失目老者尚未答話,那斷去一條右腿的老者已接口道:

“大哥,我也認為老三沒有說錯,這怎會有萬一呢?”從他們的稱呼上,可以明確的分出長幼之序!老大冷眼橫掃過兩個兄弟,沙聲道:

“老三少了隻眼睛,看不清人分不清事,情有可原,老二你竟然也會失了眼,真正是糊塗蛋!”老二,那失去一條右腿的老者,竟有不服,道:

“我怎麼……”話沒說完,老大接口道:

“你怎麼也不服氣,對吧?”老二頷首道:

“不錯,不能服氣!”老大哼了一聲道:

“那你就多用心和眼,好好的看看!”話鋒一頓,老大轉對黑衣怪人道:

“朋友可是‘牧野飛龍’龍介子龍大俠門下!”黑衣怪人答道:

“也可以這麼說!”他這樣回答的原因,是為了本身並沒拜列龍氏門下,但卻巧得龍氏劍典遺寶,而今日的處境,衷心自承應算龍氏弟子。不料這種回答,竟使失去一臂的“三殘”老大,錯為了意,誤會到一種使黑衣怪人想像不到的事情了。

緣因“三殘”來時,恰正趕上那少廬主施展“碧陰摧魂功”,而且黑衣怪人,也以佛門“聖禪慧力”相對。雖說雙方並未發招,但“三殘”卻看得清楚,如今黑衣怪人奇特的答覆,無心中巧合了一種玄妙身份。所以老大哈哈一笑道:

“說的是,朋友一身能集道、佛兩家絕技,自然並不只是‘龍氏’的門下,老夫多謝朋友坦誠相告。”黑衣怪人聞言恍然,事到如今,他仍不願意以假作真,於是揚聲道:

“閣下也許料錯了事,我只是……”公孫啟明白黑衣怪人的心性,立即接話道:

“如今還何必多言!”黑衣怪人果然住口不言,這情形看在“三殘”眼中,心裡都有了數,老大暗自思忖了剎那開口向黑衣怪人道:

“朋友貴姓?”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恕難奉告。”老大沒惱,只淡然一笑,轉向公孫啟道:

“這位老弟你呢?”公孫啟也淡笑相對,道:

“剛才告訴過貴少廬主了!”老大連碰了兩個釘子,他好修養,好耐性,依然不帶半絲火氣,反而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乍止,他溫和的說道:

“好氣慨,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老夫兄弟昔日也是這般,如今大概是老而無用!”這些話,此時說出必有用意!公孫啟心頭雪亮,微然笑道:

“老人家是太客氣了。”老大頭一搖,道:

“不是,而是由衷之言。”他聲調一變,神色稍微鄭重了些,又道:

“兩位是同門?”公孫啟搖頭道:

“不,是朋友!”老大哦了一聲,道:

“這位黑衣朋友,似乎是以老弟你的話是聽,但若論年紀,黑衣朋友卻比老弟你長一些,這道理……”公孫啟一笑,接口道:

“老人家又料錯了事,武林中道義之交,以禮讓為先,忠信為本,黑朋友和在下,對人對事看法相同!”老大嘻嘻兩聲,道:

“不管兩位願不願意說出姓名,老兄弟仍按武林規矩相待,首先報出我們自己的名姓來……”話沒說完,公孫啟已含笑接口道:

“在下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老大哦了一聲道:

“老弟這話我有些不懂!”公孫啟有心暗中指點黑衣怪人,因此哈哈一笑道:

“老人家,在下雖然年幼,但對名震武林的‘刁氏三殘’,卻久已聞名!”刁老大一楞,道:

“老夫不信咱們見過!”公孫啟坦然答道:

“在下說的明白,只是聞名。”刁老大眼珠一轉,道:

“老弟可是由我兄弟們殘缺方面……”公孫啟頭一搖道:

“天下殘缺部份肢體的人太多了,很難憑這點特徵就認定來歷,說實話,是剛才少廬主無心以‘三殘’相稱……”刁老大刁震宇,目光一掃老二和老三道:

“聽到了沒有,只說這件事,就十足證明少廬主狂傲得可恨,你兩個還怪我對他嚴厲嗎?”刁老二刁震雄和老三刁震東,都把頭一低沒有掇話。刁震宇這才又轉對公孫啟道:

“老弟,現在咱們該打開天窗說句亮話了,老夫首先要請教的,是老弟們怎會找到這個地方……”公孫啟坦然答道:

“在下是隨著一行馬蹄痕跡來的!”此言出口,刁氏三殘面色陡變,並且彼此互望一眼。接著,刁震宇冷下臉來道:

“你們的來意呢?”公孫啟道:

“好奇而至,別無來意。”刁震宇嘿嘿冷笑兩聲道:

“老弟們,老夫今年六十八歲了!”公孫啟故作不解刁震宇自報年紀的用意,道:

“老人家不顯年紀,看來不過才五十多點兒。”刁震宇眉頭一皺道:

“老弟,我再請問來意!”公孫啟笑答道:

“在下說過了,巧隨蹄痕而至,別無用意!”刁震宇嘿嘿兩聲道:

“老弟,事不過三,我第三次請問實情!”公孫啟神色依然從容不迫,才要答話,刁震宇大手一擺,目光掃視了黑衣怪人一眼,接著又說道:

“老弟們,咱們醜話說在前面,隱廬既然曰‘隱廬’;顧名思意,是不願外人知道,如今老弟突然光降……”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難道就等於犯了死罪?”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武林中論及是非,談不到什麼‘罪’與‘不罪’,不過老弟們如果說不出能使老夫安心的話來,要走……”黑衣怪人又接了口,道:

“要走可就難了,是不?”刁震宇一笑道:

“怕是如此!”公孫啟搶先一步說道:

“老人家這是要以威勢迫留我們了?”刁震宇揚聲道:

“這在老弟你們了,若能實講來意,老夫或可作得幾分主,好好送老弟們走,否則就怨老夫無能為力了!”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抱歉的很,來由我,去也由我……”刁震雄刁老二,一旁怒聲答話:

“怕由不了你!”公孫啟冷靜的雙手一擺道:

“刁二俠要是如此待客,那就錯了,我們既有敢進險地探奇之心,自然也有遇上事故自保之能!”刁老三刁震東嘿嘿一笑道:

“那好嘛,省點廢話動手就是!”刁震字目光一瞪三弟,道:

“老三少說幾句!”話鋒一頓,接著轉對公孫啟道:

“老弟,老夫相信你的話,不過老夫也要請你們相信隱廬,隱廬若無留客的能力,老夫也就不會那樣聲明瞭!”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老人家,我看咱們是話難投機了。”刁霍宇哦了一聲道:

“不至於吧?”公孫啟道:

“這是事實,我一再說明,是因無心中發現蹄痕,追跡而至,別無用意,只是老人家決不相信……”刁震宇笑了,接口道:

“好好,老夫相信就是。”聲調一頓,轉為冷漠,接著又道:

“現在呢?”黑衣怪人似乎聽不懂這話的用意,道:

“現在是指什麼而言?”公孫啟笑著說道:

“黑兄,刁大俠是在問我們,現在作何打算。”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是指這個呀……”習震宇嗯了一聲道:

“正是指著這個問題問的。”黑衣怪人道:

“想煩勞通報一聲,求見貴廬主一面。”刁震宇嘿嘿一笑道:

“可是有事?”黑衣怪人一點頭道:

“有所拜懇。”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就請言明,老夫可以代答!”黑衣怪人看了公孫啟一眼,公孫啟道:

“黑兄要問那些斷鐵碎釘的事?”黑衣怪人道:

“不錯,要問個明白。”刁震宇雙眉緊鎖道:

“有話請講,老夫必有滿意的答覆!”黑衣怪人早己想妥話語,道:

“我要見一見‘北紀’的傳人!”這是一句平常話,豈料卻引起了不平常的反應,刁氏三殘神色皆變,那刁震東一聲冷笑,向老大刁震宇道:

“大哥你聽到了沒有?人家是有所為而來,大哥,早作乾脆了斷吧!”刁震宇揮手道: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事嗎?”黑衣怪人搖頭道:

“就這件事請教。”公孫啟卻道:

“要見‘北紀’傳人,是在下黑兄要求的事,至於在下,因已入寶山,不想空手而返,所以另有所懇!”刁震宇目光如炬,直瞪著公孫啟道:

“老弟想問些什麼?”公孫啟道:

“在下所要拜問的事,恐非貴廬金廬主不能作答。”這又是一句平常話,但聽入三殘耳中,其恢駭情形,卻又勝過適才黑衣怪人所問的那句多多!三殘這種神變色改的樣子,自然瞞不過公孫啟,於是公孫啟暗下決心,再作深一步的試探,道:

“老人家何時能代在下通報?”刁震宇變色間,已有所決定,道:

“老弟要見廬主?”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不錯,但願金廬主能賜此光榮!”刁震宇一笑道:

“老夫認為老弟走錯了地方!”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這話在下不懂?”刁震宇道:

“我們廬主並不姓金!”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那貴廬主尊姓呀?”刁震宇哈哈的笑了,道:

“老夫佩服老弟用的這個方法,只可惜老夫不是三歲孩童,也不會上老弟的當,輕易說出廬主的姓氏!”公孫啟也報之兩聲哈哈,道:

“如此愈發使在下深信所料不錯!”刁震宇道:

“老弟,你是料錯了。”

“不會,‘碧陰摧魂功’是‘天門金氏’獨步武林的絕技,此技金氏不傳徒,不傳女,為天下人人皆知之事!”刁震於心頭一緊,道:

“老夫知道老弟誤會的原因,只是……”公孫啟怎肯叫刁震於說出推託的話來,哈哈一笑,很快的接上話鋒道:

“老人家明白的話,請即代為通報如何?”刁震宇老奸巨猾,頭一搖道:

“老夫說過,是老弟誤會了,我們廬主不姓金,隱於此地是別有原因,至於那‘碧陰摧魂功’……”公孫啟正色接口道:

“老人家任憑說什麼,在下也難以相信,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代在下通報,拜褐貴廬廬主一次,則百誤自解!”習震宇也肅色答道:

“我們廬主不見外客,老夫無能為力!”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這樣說,和掩耳盜鈴何異?”刁震宇沉聲喝道:

“老弟,你說話要留些分寸才好!”公孫啟朗聲說道:“刁大俠,在下行事,一向留有餘地,此次不願貿然大動干戈,堅請一拜貴廬廬主,就是留有地步分寸的證明!”刁震宇耐不住在一旁開了口,道:

“不照你的意思,是不行了?”公孫啟道:

“不錯!”刁震宇嘿嘿兩聲道:

“憑什麼?”公孫啟坦然道:

“俗話說有理走遍天下,在下憑著這個‘理’字。”刁震東怒聲道:

“爾等妄窺本廬隱秘,不報姓名出身和來歷,竟敢大言不慚說是以‘理’而行,未免也太小瞧老夫兄弟了!”公孫啟一笑道:

“恰恰相反,在下自見到尊駕兄弟,不能在行動上或稱呼上,自信未失‘禮’和‘理’,反之……”刁震宇接口道:

“探人隱私也有道理!”公孫啟又是一笑道:

“在下並非探人隱私而來,只因與舍弟有的行經此處突見意外蹄痕,找尋門戶時,不料幾乎喪命在‘天蠍螫’下……”刁震宇不待公孫啟話罷,接口道:

“這事難以責怪我們。”黑衣怪人嘿嘿兩聲道:

“暗設埋伏,幾乎殺人,不怪你們莫非還怪我們!”刁震宇頷首道:

“正是該怪兩位,假如不想探人私隱,又怎會觸及機關埋伏,不觸及埋伏,自無上述之險……”黑衣怪人揚聲道:

“好話,若照你們所說,這座山別人就來不得了!”刁震宇道:

“以石塞路,再設阻敵埋伏,正是謝絕訪客……”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在下並非訪客!”刁震宇殘眉一皺,道:

“那老夫要直言相問,老弟可是生事來的?”公孫啟從容答道:

“恰恰相反,是為赴舍弟之約順便一遊山川。”刁震宇哦了聲,公孫啟接著又道:

“沒想到山本無主今有主,為遊山水幾乎喪命,懊喪氣惱之下,要見見這位朋友,才坦然而進……”黑衣怪人接著話鋒道:

“俗話說,沒作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貴廬若是不容人訪,就該明立文約,詔告天下,設人故犯自應仇對……”刁震宇把手一擺道:

“說來說去,是我們隱廬的不對了?”公孫啟笑道:

“刁大俠,如今己不是誰不對的問題了。”刁震宇獰笑一聲道:

“哦,還有其他的問題?”

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我們黑兄如今要一見‘北紀’傳人,而在下卻要一拜貴廬主人,並且是非見不可,不見不行!”刁震東沉喝一聲道:

“好狂妄的小子!”聲調一變,轉向刁震宇道:

“大哥,人家話都說絕了,再談無益,反正遲早難免一戰,就請大哥下令,擒住這兩個犯境的娃娃!”刁震字聞言殘眉微微一皺,轉向公孫啟道:

“老弟們可曾聽到?”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聽到了,怎麼樣呢?”刁震宇故意的嘆息出聲道:

“老夫本意,只要問明老弟們是無心而至,然後拼卻廬主見責,恭送兩位出去,如今違我初衷……”公孫啟揚聲接口道:

“刁大俠,何必說這些虛假的話,在下當發覺貴少廬主施展‘碧陰摧魂功’後,就沒再打算安然走出此地!”黑衣怪人說道:

“我是不見那‘北紀’傳人,此心不死!”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你們和‘北紀’有仇?”黑衣怪人道:

“這是我的事,除非此廬和‘北紀’有關,否則你問不著我。”刁震宇聳肩一笑,轉向公孫啟道:

“老弟堅欲見見我們廬主,並且也不理先談原因,如今老夫再詳問一聲,此事還可另有商量?”公孫啟道:

“抱歉,無法商量。”刁震宇長嘆一聲道:

“好吧,那麼沒有什麼話好說了,現在老夫作個總答,兩位的要求,礙難從命,除非能憑本領闖將進去。”黑衣怪人哈哈一笑道:

“痛快,早該如此!”公孫啟以目示意黑衣怪人,然後說道:

“刁大俠,此事本可和氣解決,只要煩勞代為通報即可,若刁大俠必欲干戈相見,在下有一句話就不能不預作聲明瞭。”

刁震宇冷下臉來道:

“老弟還有什麼可聲明的呀!”公孫啟道:

“有,既然非戰不可,則恐後果難料……”刁震東冷哼出聲,接話道:

“娃兒,你若真有本領能耐,儘管下毒手施絕招,老夫兄弟早就活膩了,很想有人能成全一下!”公孫啟沉聲道:

“刁三俠,‘毒臂神魔’金星石的‘碧陰摧魂功’,未必是天下無敵的絕招,‘狂花’一門,更不足恃!”刁震東嘿嘿獰笑著說道:

“娃兒你知道的可真不少,刁老子就不信‘羊能上樹’。有什麼本事,來,來,老夫試試!”話聲中止,才待舉步逼前,突然傳來威嚴而高昂的話聲,道:

“不得留難公孫少俠和同行朋友,引路直上‘七星樓’,老夫在彼處接待公孫少俠!”刁氏三殘聞言大出意外,但卻也不敢抗命,立即恭應。公孫啟怎肯放過這大好機會,揚聲道:

“公孫啟多謝金廬主!”傳聲哈哈笑了,繼之道:

“公孫少俠,請莫誤把馮京而作馬涼,老夫並非是那萬魔之魔的‘毒臂神魔’金星石,不信一見即知!”公孫啟也報之一聲哈哈道:

“對,公孫啟但願誤認!”傳聲變作冷酷,道:

“不過相見之後,怕難生出我這隱廬了……”公孫啟道:

“這話言之過早!”傳聲沒再接口,刁震宇此時肅嚷道:

“公孫老弟請!”公孫啟微一拱手為謝,和黑衣怪人並肩相隨刁震宇之後,坦然而行,剎那間,走進了“隱廬”的出門。

明窗淨几,佈置古雅,是公孫啟踏進“七星樓”頭的第一個印象!

在正中主座太師椅上,端然正坐著一位貌相清逸的老者,白髮白髯,以坐姿來看,老者身量甚高。老者身後,站著四個年皆超過六旬的怪人,看模樣,懼皆粗獷驃悍,穿著長衫愈發不倫不類。

三殘首先進入,向老者躬身為禮,然後左一右二立於老者身側。老者並未站起相迎公孫啟和黑衣怪人,但卻面帶笑容對二人點點頭,並揮手示以左側客位道:

“公孫少俠請坐。”公孫啟不失禮儀,拱拱手,和黑衣怪人大方的坐下。剛剛坐定,老者即輕輕說道:

“吩咐下去,獻茶!”茶到人退後,老者笑道:

“少俠請看仔細,老夫可是那金星石?”公孫啟也微笑相對,道:

“金星石人稱‘神魔’,易容之術天下無雙,除他那條格外粗長的雙臂外,能一日三變面目,是故……”老者哈哈一笑,伸出雙臂道:

“公孫少俠請再看看老夫雙臂!”黑衣怪人早已注意及此,見那雙臂並無奇特地方,正忖念公孫啟是錯認了人,那知公孫啟已開口道:

“在下適才說的特徵,是當年的事,如今據說老魔業已習成‘萬世魔功’雙臂早已無異常人!”老者哈哈大笑起來,道:

“照少俠的說法,老夫縱跳到黃河,怕也說不清此事了,那隻好任憑少俠報老夫當誰是誰,不過……”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廬主過去見過在下?”老者搖頭道:

“從未謀面!”公孫啟一笑道:

“如此又怎會一口道出在下姓名?”老者一聲哈哈道:

“蠢子曾請教過少俠姓名,可對?”公孫啟依然一笑道:

“不錯,再問廬主是怎知在下的事情?”老者矯作不解道:

“少俠,這怕是你自己的想像了!”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在下錯認為如此?”老者嗯了一聲道:

“這是事實。”公孫啟神色一正,道:

“在下斗膽,再請問廬主是否姓金?”老者也正色答道:

“老夫‘上官逸’!”公孫啟冷笑一聲道:

“上官大俠,不,上官廬主,恕在下不得不追問一句,廬主既然不是那‘毒臂神魔’金星石,令郎卻又怎會身懷那老魔頭的獨門絕技?”上官逸眉頭一皺道:

“少俠此問,老夫不解!”公孫啟道:

“在下是指那‘碧陰摧魂功’而言!”上宮逸哦了一聲道:

“原來是這件事,公孫少俠,此事非常容易解釋,怕只怕公孫少俠成見太深,對老夫話未必相信!”公孫啟道:

“黑白豈容顛倒,是非由事而明,請講!”上官逸微一擺手道:

“不忙,老夫相信,少俠及尊友既然來了我的隱廬,是不會就此而去的,所以我們有不少時間……”公孫啟揮頭接口道:

“廬主這次也料錯了事,在下這位黑兄,另有急務,無暇久留,只待廬主釋疑之後也立即告辭。”上官逸哈哈一笑道:

“稍坐片刻還可以吧?”公孫啟劍眉微微一挑道:

“廬主既然這樣說,在下只好遵命。”上官逸微然頷首而笑道:

“首先老夫代在場的七名部下,引介紹少俠及貴友,不過老夫知道‘大漠三殘’刁氏兄弟,少俠已認識了……”公孫啟點頭道:

“剛才在廬外庭中見過。”上官逸嗯了一聲,手指身後四人道:

“這四位少俠還不熟,但是老夫相信只要說出他們的稱謂,少俠必然也會覺得似曾相識。”公孫啟以乾脆的“請教”這兩個字,當作答覆。上官逸目光盯注著公孫啟道:

“他們和三殘兄弟不同,非同胞手足但情逾骨肉,以排行論,是張、王、李、趙,少俠由這種種提示上,可能猜出他們是誰嗎?”公孫啟頭一搖道:

“張、王、李、趙普通姓氏,在下無從推測。”上官逸嘿嘿兩聲道:

“張鐵、王治、李斌,趙羽……”黑衣怪人突然接口道:

“原來是‘雲海四絕’!”上官逸雙目陡射寒光,道:“沒有想到這位少俠,對武林中人物也如此熟悉,恕老夫適才失禮,還沒請教這位少俠的姓名……”黑衣怪人接口道:

“我以衣為姓。”上官逸眼珠一轉,道:

“如此說來,黑少俠是別有隱衷了?”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廬主既知我必有隱衷,又何必多問?”上官逸好耐性,好深的城府,一笑道:

“說的是,說的是!”話鋒一頓,又道:

“黑少俠可是龍介子龍大俠的傳人?”黑衣怪人道:

“這問題我曾回答過三殘兄弟。”刁震宇這時接話道:

“屬下問過這位黑少俠,他不否認。”上官逸嗯了一聲,刁震宇接著又道:

“不過黑少俠似乎緣多機巧,不只已得龍介子神髓,並且還學得‘雲老人’的一身罕絕技藝。”公孫啟目光注視著上官逸,冷冷的看有什麼反應。上官逸竟然神色未變,道:

“真的是緣巧。”聲調停了,但在剎那之後,上官逸又轉向公孫啟道:

“公孫少俠,老夫隱廬自承地僻難覓,所以深信少俠在廬外所說好奇誤人的話,不過這份好奇之心,如今卻……”

公孫啟接口答道:

“如今卻愈發地濃厚了!”上官逸拍手大笑,道:

“對對,這才對,這才是性情中人所應有的表示,假如少俠答我說現在業已淡然,老夫就大失所望了。”話聲微頓,接著以柔和隨聲調道:

“所謂因好奇而誤人,聽說是由那一行‘蹄痕’引起的,可對?”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上官逸面含微笑,道:

“自蹄痕起處到這隱廬前門的‘活石谷’,有裡許路程,老夫深信少俠必有所見,才陡興追查到底的好奇心!”

公孫啟目光一掃黑衣怪人道:

“是鄙友黑兄有所發現!”上官逸哦了一聲,轉向黑衣怪人道:

“不過是一行奇怪的馬蹄痕跡罷了!”上官逸雙目一皺道:

“單騎孤驥行路,自古有之。”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單騎和單騎不同。”上官逸哦了一聲道:

“請教所以!”黑衣怪人道:

“這匹單騎之上,並非一人……”話還沒有說完,三殘四絕竟不約而同驚啊出聲!上官逸目光寒俊的橫掃過三殘四絕身上,三殘四絕不由低下頭去,上官逸恢復了笑臉,對黑衣怪人道:

“黑少俠又何判斷馬上並非一人?”黑衣怪人道:

“蹄痕所顯!”上官逸反問道:

“難道不會因為馬上載有重物……”黑衣怪人接口道:

“蹄痕有些許零亂,證明馬上另外一人,掙扎的緊……”刁震宇接了話,道:

“不善騎者,也有此現象!”黑衣怪人冷哼了一聲道:

“馬蹄挺力,非千鈞不足旁移,現在蹄痕所示,有些移開半寸,有此現象,騎者若非高明,早已摔將下來!”刁震宇語為之塞,上官逸哈哈一笑道:

“黑少俠請講下去。”黑衣怪人道:

“沒什麼再好講的了。”

上官逸卻含笑道:

“老夫認為少俠還言有未盡。”黑衣怪人雙眉一挑,道:

“當真廬主要問?好,只怕話不好聽。”上官逸淡然一笑道:

“忠言自逆耳,良藥必苦口,請講!”黑衣怪人冷哼一聲,公孫啟卻暗自心中一凜,對這位城府極深,喜怒不現形色的可疑主人加深了警惕。適時,黑衣怪人已開口道:

“我判斷那馬上的另一個人,是失去了自由,被捆綁著橫擔於馬鞍上,騎者部位變作移前於馬頸!”這次三殘四絕沒有出聲,但形色已可見驚駭之意!只有上官逸,若無其事的說道:

“老夫再問何以所見?”黑衣怪人道:

“蹄痕所以橫挪及所觀怪亂,除那人掙扎得十分厲害外,還有那人故意以雙腳踢動馬腿所致,所以……”上官逸突然頷首嘆息一聲道:

“事情是這樣的,老夫有一門下,因年輕氣浮,不耐這隱居之苦,竟乘人不覺私自潛逃而去……”公孫啟笑了笑道:

“當真!”這話問的刁鑽而厲害,使老奸巨猾的上官逸都臉色一變。接著,黑衣怪人的話語,道:

“所以廬主派人擒他回來!”上官逸恰好藉機下臺,道:

“正是如此。”豈料黑衣怪人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接著道:

“能請出這一位來見一見?”上宮逸聞言一楞,刁震宇在旁答話道:

“本來是沒什麼不可以的,只是他身犯規法,現正禁於本廬秘室之中悔過,所以有些不便。”公孫啟笑吟吟的說道:

“這真不巧。”上官逸此時恢復了自然,道:

“不過仍然可以見到的。”黑衣怪人道:

“當然,廬主下令自無見不到的道理。”上官逸卻正色道:

“黑少俠這句話說錯了,規自老夫立,豈容老夫毀之,老夫所謂能夠見到,是說我們可以去秘室……”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在下懂了。”上官逸目光掃過兩位訪客,道:

“請教少俠們可還有什麼事?”公孫啟竟反問道:

“廬主可是有逐客之意!”上官逸哈哈大笑道:

“笑話,敝廬自建成日起,從無外來訪客,況兩位少俠是當代俊傑,老夫怎肯失之交臂,更不會就此逐客。”公孫啟一笑道:

“在下也料到不會這樣走的。”上官逸明知公孫啟言下之意,故作不解道:

“公孫少俠適才不是曾對蠢子所習武技功過疑念嗎,如今老夫要給少俠作一個圓滿的答覆。”公孫啟道: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上官逸一笑而起座,道:

“兩位少俠若不多心,請隨老夫來。”公孫啟坦然而答道:

“廬主若存惡意留客之心,隨時隨地皆可,又何必另外換個地方,是故在下及鄙友不會多什麼心的。”上官逸哈哈的笑了,道:

“好,不愧是少年英雄人物,請!”

一聲“請”字,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雙雙起座,三殘四絕互退於兩旁,上官逸肅手相讓,正欲揖行時,忽然鐘聲暴鳴不止!上官逸聞聲揚起眉頭,沉聲向四絕說道:

“今朝怪事甚多,你們兄弟去看看,記住,不論來者是友或敵,一概請到此處和老夫相見?”四絕應聲而去,上官逸又轉向三殘道:

“吩咐設宴,後面準備!”三殘除老大刁震宇只應聲而未退外,震雄震東轉身走下。上官逸最後轉對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正色道:

“老夫必須請問兩位少俠一件事。”公孫啟淡然說道:

“廬主請講。”上官逸道:

“兩位可還有朋友留在‘活石谷’外?”公孫啟先作不答,卻道:

“活石谷在哪裡?”上官逸道:

“就是那看似峰壁而暗藏門戶的谷口。”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在下和鄙友來此,無人知曉!”他不答谷外面有沒有朋友而只說來此別無人知,含有深意。

上官逸哦了一聲,緊鎖起雙眉沉思起來。適時,三殘中老二老三由後面回到廳中,恰好警鐘二次聲鳴,這次鳴聲極急,聲聲相接震人魂魄!上官逸如此沉穩的一個人,聞聲竟出現出了焦急,雙目陡射寒煞,盯注著三殘兄弟低沉的說道:

“你們再去看看,是什麼人?”三殘聞令欲行,公孫啟即接話道:

“廬主,在下由適才警雨急鳴聲中,判斷來者是廬主之敵,而功力技藝極高,四絕竟難阻止……”刁震宇哼了一聲接口道:

“少俠何必耽心?”公孫啟正色道:

“緣因廬主相伴在下及鄙友,不便前往,所以在下有心提議廬主,若無其他不便,在下很想出外觀戰!”上官逸早已暗驚來敵之強,聞言答道:

“少俠有此心意,老夫自當奉陪,請。”刁震東首先推開了廳門,禮讓中魚貫而出。廬外,在箭遠地方,四絕正圍戰一位不速之客。那人的一身黑衣打扮,使黑衣怪人暗驚不已,餘者無不面露疑容。

原來那人也是一身黑,黑衣黑褲黑鞋黑襪,加上一條黑絹蒙著面孔,乍看起來,是一個活脫脫的黑衣怪人!上官逸目睹此事,瞥望著身側的公孫啟道:

“公孫少俠這該怎麼說?”公孫啟坦然道:

“天下巧合之事不少,這很平常。”上官逸轉註黑衣怪人道:

“黑少俠也認為這是巧合?”黑衣怪人竟沒答話,原來他正全神貫注在另外那位黑衣不速客的身上,此時這位不速客唯一不同的,是不速客多了條蒙面黑絹。上官逸見黑衣怪人沒有答話,又叮問道:

“黑少俠認識來者!”黑衣怪人仍沒開口,但他卻一臉的駭愕之色!上官逸看著奇怪,公孫啟也深覺不解。上官逸第三次追問,這遭黑衣怪人聽清了,他驀地抬頭道:

“廬主,我要說這是巧合,廬主能信嗎?”刁震宇冷冷地接上話道:

“可信的事,我們廬主自然信!”黑衣怪人哼了一聲,沒有接話。公孫啟適才以極低的聲音道:

“黑兄,這人你認識?”黑衣怪人搖搖頭道:

“小弟除去公孫兄外,別無朋友!”公孫啟一邊頷首一邊說道:

“那真是巧人巧遇!”上官逸在旁冷笑出聲道:

“應該是巧人巧事巧相逢才對!”黑衣怪人沒理會上官逸,對公孫啟道:

“公孫兄,我們再走近些如何?”上官逸這時沉聲吩咐三殘道:

“相助四絕,擒下這人!”三殘頭一點,六腳一頓,三條人影已箭疾般射向遠處。上官逸目光突然盯注著黑衣怪人道:

“黑少俠可曾看清,這位不速之客的衣著?”黑衣怪人沒好氣地說道:

“我又不瞎,怎會看不清楚!”上官逸哼了兩聲道:

“對不速之客的這身技藝,黑少俠有何所見?”黑衣怪人坦然答道:

“此人的劍法,也是龍大俠……”上官逸不待黑衣怪人話罷,接口道:

“正是,他所施展的是龍介子震驚武林的‘天龍神劍’,奇怪的是,似乎比當年龍介子的火候還深!”公孫啟聽出端兒,不由問道:

“廬主當年和龍大俠較量過?”上官逸話說出口,突然懊悔不迭,公孫啟突地叮問,上官逸怎會實答,但他業已想好話語,搖頭道:

“這卻沒有。”黑衣怪人冷冰冰地問道,

“那廬主又怎說來人的火候深過……”話沒說完,上官逸接口道:

“是當年有個湊巧的機會,以旁觀者的立場,曾親眼目睹過龍大俠與人較搏,故而知道他的深淺火候!”黑衣怪人和公孫啟,沒有接話,一邊往前走著,一邊注目和四絕動手的黑衣不速客的手法。相隔近了,約有五丈,上官逸又開口道:

“兩位請莫再前。”黑衣怪人哼了一聲道:

“為什麼?”上官逸道:

“免遭池魚之殃!”黑衣怪人還他一句道:

“未必,人若犯我,我則……”公孫啟不願此時雙方鬧僵,接口道:

“黑兄請注意這位朋友!”說時,三殘早已到場,和四絕分作一個圈兒,將黑衣不速客包圍正中,不過如今皆停手未攻,正在答問。暫止搏戰的是黑衣不速客,當三殘飛臨,即將與四絕合手而攻的剎那,黑衣不速客驀地收劍喝道:

“且慢動手,聽老夫一言!”三殘四絕合手,敢說普天下無人能放,因此當黑衣不速客收劍喊止時,刁震宇哈哈大笑道:

“識時務者為俊傑,閣下棄劍吧!”黑衣不速客哼了一聲,正要答話,正好公孫啟上官逸及黑衣怪人,步近了戰場,停身不遠地方。黑衣不速客看清來人後,竟咦了一聲,他為什麼突然,驚呼,是對何人而發,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了。不過這聲驚歎,聽入三殘四絕耳中,卻錯會了意,於是刁震宇目光掃過黑衣不速客後,得意的說道:

“那是我們廬主!”黑衣不速客頭一轉,目光在玄巾中看不出來,但足證明是在仔細打量上官逸,刁震宇適時又道:

“我們廬主為天下第一高手……”黑衣不速客擺手接口道:

“那要讓天下武林朋友來說才行,吹擂無用,刁震宇,老夫問你件事,其餘兩個後生是你們的什麼人?”刁震宇瞥目看了看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道:

“他們來的湊巧,只比閣下早到片刻,因以禮見,所以我們廬主待以客禮而未動干戈!”黑衣不速客聞言恍然道:“如此說來,他們不是你們的人了?”刁震宇嘿嘿兩聲道:

“這不一定!”黑衣不速客道:

“此言怎講?”刁震宇一笑道:

“本廬有本廬神聖不可侵犯的規戒,凡闖進本廬的人,設若經解勸而仍不應諾為本廬效力外,則難生出……”話沒說完,上官逸突然沉聲喝道:

“還不住口!”一聲怒喝,使刁震宇倏地住聲,黑衣不速客卻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上官逸沉著一張臉緩步而來,三殘四絕即讓出進路,公孫啟暗中以肘輕碰黑衣怪人,傳聲道:

“黑兄留心,若是上官逸和黑衣不速客言語失和,動手人孤而有險時,莫忘立即出手助他!”

黑衣怪人也以傳聲答道:

“正合小弟心意!”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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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1: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藝出天山絕情嶺

適時,刁震宇老臉上現出一片紅雲,是被喝斥的羞愧,也是自覺失言的不安,那黑衣不速客,在笑聲過後,看著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道:

“原來如此,老夫向有自信,這雙老眼識人,不會看錯,這兩個娃兒是龍非馬,豈能與爾等同流!”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上官逸已經到達三殘四絕的包圍圈中,就站在他身前不足八尺的地方。當他把話說完,上官逸微微一笑,回顧立於包圍圈外的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點了點頭,問他道:

“閣下,他們是你的朋友?”黑衣不速客頭一搖道:

“不是,不過老夫高興你能拿老夫當成他們的朋友看。”上官逸眉頭一皺,道:

“這話很費老夫的思考。”黑衣不速客道:

“很簡單,能作兩位小友的朋友,是份光榮。”上官逸哦一聲道:

“老夫也和閣下有相同的信心,就是自信有識人之明,因此老夫無法相信,閣下你不如這兩位年輕朋友。”黑衣不速客一笑道:

“長江浪,後催前,人看少年!”上官逸也一笑道:“好話,然則閣下高壽?”黑衣不速客道:

“你何不猜上一猜?”上官逸以笑為答,話題一改道:

“閣下,貴姓大名?”黑衣不速客道:

“無姓無名,自稱‘黑叟!’上宮逸正色道:

‘閣下,人有父母,則有姓名!如此閣下是羞提家世了!’

黑衣不速客道:

‘忘記姓氏,以求心靈得安,只為昔日交友不慎,後來落入圈套之中,終因識破其詐,直指被惡,竟為暗箭所傷,故而羞提名姓!’上官逸才要答話,黑衣不速客又接著說道:

‘還有一種人,背信忘義無惡不作,卻直道祖宗姓氏,不知羞恥為何物,老夫真不知道他們算不算人!’上官逸明明聽出話中含意,故作不解道:

‘老夫該怎樣稱呼閣下呢?’黑衣不速客道:

‘黑叟!黑叟!’上官逸嗯了一聲道:

‘好,黑朋友……’‘住口,老夫雖然不肖,卻還不想交你們這種朋友,請莫汙了“朋友”這兩個字,要喊就直喊老夫“黑叟”。’

上官逸冷睥著道:

‘黑叟,你闖進老夫這隱廬,意欲何為?’黑叟坦然說道:

‘來找位很老很老的朋友!’上官逸哦了一聲道:

‘是誰?他叫什麼名字?’黑叟一笑道:

‘姓金,叫金星石!’上官逸神色不變,哈哈地笑道:

‘這真是太湊巧了哪!這兩位年輕朋友,竟也是找一個名叫金星石的人而來,可是老夫隱廬之中,偏偏沒有姓金的!’黑叟嘿嘿一笑道:

‘聽你的口氣,可是廬主?’上官逸頷首道:

‘老夫上官逸,正是這隱廬的主人!’黑叟突然手指三殘四絕道:

‘他們七個人呢?’上官逸道:

‘是本廬的武師。’黑叟驀地仰而大笑,聲震如同春雷。

笑聲過後,黑叟肅色沉聲道:

‘刁氏兄弟,名列三殘,而張、王、李、趙,為江湖巨惡四絕,他們今朝竟會當了武師,這真是奇談!’上官逸面不改色,道:

‘十年風水輪流轉,彼一時此一時!’黑叟哼了一聲道:

‘不過老夫深知,三殘正是那“獨臂神魔”金星石的死黨,而四絕也是那金老魔的鷹犬,這又怎麼解釋?’上官逸嘿了聲不答此問,道:

‘黑叟,如今老夫已經明白了一切,此處並無金某其人,現在老夫要問問閣下這擅入本廬的事了!’黑叟哦了聲道:

‘怎麼,還犯死罪?’上官逸道:

‘適才刁武師己然說明,閣下是留在老夫隱廬,也當個武師呢,抑或作次困獸之鬥,死於此地呢?’黑叟嘿嘿一笑道:

‘不瞞你說,就算你三跪九叩,拜請老夫來作這隱廬的廬主,老夫也未必答應,看來打定這場架了!’上官逸冷冷地說道:

‘黑叟,你雖然有一身“龍氏”絕技,但在三殘四絕合攻之下,卻休想活命,是故老夫勸你好好的想想!’黑叟答得很快,道:

‘想個屁,老夫早就想宰了他們了!’上官逸聞言不由一楞,道:

‘莫非你和他們有仇?’黑叟一笑道,

‘說對了,仇深似海!’刁家三殘四絕,聞言相瞥了一眼,嘿嘿的全發出來了怪笑,四絕中的老大張鐵,開口問道:

‘喂,我說沒名沒姓的小子,我們三殘四絕在江湖上,恩怨多了,小子報仇而來那很歡迎,可能先提咱個醒兒,咱們這仇是怎麼結的,事在什麼地方?還有些什麼人?’這番話聽在上官逸耳中,不由暗自點頭讚許張鐵的聰明,假如這黑叟說出結仇經過,何異自報姓名來歷。黑叟似乎少個心眼,一笑道:

‘可以,張鐵你仔細聽著,結仇的日子在三十一年前,地點是距此不遠的“天絕谷”,時為中秋夜!’聽黑叟詳說這些話的人,不只張鐵,三殘四絕和上官逸是無不靜聽,並且更都在暗中推算那天的事情。誰料推算之下,懼都色變,沉不住氣的四絕中老三李斌和三殘中的老三刁震東,突然不約而同叫道:

‘胡說八道,那天……’黑叟不容他們把話說完,已接口道:

‘那天夜初更,爾等誘使老夫進入“天絕谷”,群戰不勝,敗退後谷,狹道中,暗施百毒的天……’張鐵接口喝道:

‘住口,那是老子們對付龍介子……’上官逸適時沉聲叱道:

‘張鐵閉嘴!’張鐵並不傻,只是上了當,話說出口後,已知鑄九州鐵而成大錯,但收已不及,就算上官逸不出聲喝令他住口,他也不會再講下去了,上官逸喝止張鐵後,手一揮,食指虛劃個圈圈,三殘四絕俱皆理會得箇中之意,立即重圍成包圍圈,圈內,是黑叟和上官逸,他倆彼此眈眈虎視著!半晌之後,上官逸當先開口道:

‘你很聰明!’黑叟聳聳肩一笑道:

‘彼此彼此!’上官逸哈哈笑了,道:

‘黑叟,老夫必須再次鄭重的告訴你件事情,三殘四絕今昔不同,現在他們都是老夫禮聘的守廬武師。’黑叟嘿了嘿一聲道:

‘這件事我記下了。’上官逸冷冷地說道:

‘記下就好,從前的恩怨,不論孰是孰非,那都是過去的了。談也無益,計較起來的話,更覺無味……’黑叟冷冷地接口道:

‘老夫卻是深覺這味道不錯!’上官逸仍說他的,道:

‘何況昔日恩怨是非,老夫未曾目睹,不能在今日妄下判斷,所以老夫認為那些事不談最好,過去就算了。’黑叟哈哈笑了兩聲道:

‘老夫卻和你的看法不同,要追究下去!’上官逸道:

‘黑叟,你一定要追究下去?’黑叟揚聲道:

‘不錯,追究到底!’上官逸嘿嘿笑道:

‘除非你就是龍大俠,否則沒有這個資格……’黑叟剛要開口,上官逸接著又道:

‘就算你自承龍介子龍大俠,仍難作數,沒別的話說,必須摘下這蒙面紗巾來讓老夫看看!’黑叟突然手指上官逸道:

‘你認識龍某?’上官逸冷笑著說道:

‘黑叟,用這種方法自承是龍大俠沒有用的,請別忘記,若你所說三十一年前的事是實,三殘四絕就都認識他。’黑叟哦了一聲道:

‘非摘下蒙面紗巾不可?’上官逸頷首道:

‘別無商量!’黑叟一笑道:

‘假如我戴著個活像龍大俠的面具呢?’上官逸雙眉一皺道:

‘那休想瞞過老夫!’黑叟嘿嘿的笑了,驀地沉聲說道:

‘對,面具瞞不過你,可是你戴著現在這張叫什麼上官逸的面具,也休想能瞞過我龍介子去!’此言出口,公孫啟和黑衣怪人俱皆一驚,三殘四絕亦然,神色變了幾變。可是上官逸卻十分從容的接話道:

‘夠了,先前老夫還拿你當作武林朋友來看,誰知道你竟然是個瘋子,硬說我臉上戴著面具,哼!’他冷哼一聲,聲調轉厲,喝道:

‘老夫雖說和那“牧野飛龍”龍介子只一面相識,卻知其為人,賃你也配假借龍大俠的名號?’黑叟哈哈兩聲道:

‘金星石,你跟龍某少來這一套,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醫魔”巫無影是你三盟弟,手術易容是他的絕活!’一旁細聽端倪,冷眼旁觀的公孫啟,此時點了點頭。黑衣怪人不明究竟,悄聲問道:

‘公孫兄可曾聽說過這姓巫的?’公孫啟道:

‘有這個人,這人也有像黑叟所說的這種專長。’黑衣怪人哦了聲道:

‘這位黑叟會不會真是龍大俠?’公孫啟沉思未答,這問題實在很難答覆,此時,上官逸也一聲冷笑揚聲向黑叟喝道:

‘老夫沒有這多工夫和你鬥嘴,說你的來意和門戶師承?’

黑叟一笑道:

‘老夫龍介子,報過名了!’上官逸雙眉一挑道:

‘龍大俠是名震遼東,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既然一再說是他,可不一揭那蒙面之物讓老夫看看?’黑叟搖頭道:

‘天生只有一個人能叫老夫揭下面紗!就是那“狠絕秀士”又名,“獨臂神魔”的金星石!’上官逸嘿嘿獰笑著,但卻沒有答話,黑叟叮上一句道:

‘眼前那老兒若敢承認他就是金星石,老夫立刻摘下蒙面紗巾,和他面面相對一算未了的恩怨!’上官逸好耐性,頭一搖道:

‘老夫雖然堅信你不是那龍介子,可惜眼前無法找出那金星石來,好在今朝你遲早被擒,那時不怕……’黑叟沉聲接口道:

‘你聽明白,再若搏戰,龍某耐性有限,掌中劍不再留情,三殘四絕非我對手,最好你是自己來!’上官逸冷冷地笑,倏忽揚聲道:

‘三殘四絕聽命,圍而滅之!’

三殘四絕聞令即動,他們挪步前進,上官逸這時後退,進退間配合巧,上官逸脫身出圈,黑叟被緊圍正中。黑叟哼了兩聲,右腕微抖,一柄劍顫出嗡嗡聲音,揚聲道:

‘老夫已然下過警告,再若搏戰,爾等必死!’三殘四絕沒人答話,卻一齊舉步向正中逼來,這時黑衣怪人看了公孫啟一眼,公孫啟搖搖頭,黑衣怪人皺皺眉,這情形,沒能逃過上官逸的注意,因此上官逸緩步踱近他倆,含笑說道:

‘兩位可是想要出手?’

黑衣怪人哼了一聲,才待開口,公孫啟已搶先一步冷冷地說道:

‘也許會,也許不會!’上官逸仍然面含笑容道:

‘以老夫看來,兩位最好是放聰明些,說實話,三殘四絕不過是老夫手下的一部分,何況兩位是朋友……’公孫啟接口道:

‘現在廬主就認定我們是朋友,不嫌早了些吧?’上官逸搖頭道:

‘老夫自信甚深,認定我們是友非敵。’公孫啟笑道:

‘在下卻十分奇怪廬主這種自信的來由!’上官逸沒有接話,只含笑不言。

黑衣怪人這時突然對公孫啟道:

‘怪,公孫兄快看黑叟的劍法!’其實公孫啟雖在和上官逸答問,但目光卻一直注視著搏戰雙方,三殘四絕向來不用兵刃,因為他們都練就一種百毒掌力!其中以三殘四絕中老大刁震宇的功力最高,並且那身掌力也非他人所能妄窺,若以三殘四絕合攻之威來說,目下武林中還實在罕見能夠不懼而可抗的人物?此時三殘四絕早已各取有利方位,各以罕絕掌法指力同時進攻,可是黑叟身形動也不動,只把右腕一震一抖,劍飛光閃,竟將七人逼退一步,黑衣怪人叫公孫啟看的,正是這一招。公孫啟劍眉一挑,點著頭道:

‘是怪!’豈料上官逸在旁也答了話道:

‘龍介子七十二式天龍飛劍,就沒這一招,只從這一招上來說,此人就絕對不是龍介子龍大俠!’不錯,這話有道理的,像龍介子那等成名並已立派的一代絕頂高手,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會施展不屬於自己門戶中的劍法的!可是公孫啟另有見地,冷冷地說道:

‘這判斷未必中肯!’上宮逸哦了一聲道:

‘難道他會施展其他派門的劍法對敵!’公孫啟道:

‘廬主經閱廣矣,可知剛才這一招的出處?’上官逸一楞,搖頭道:

‘老夫不知,請公孫少俠指點。’公孫啟正色道:

‘在下生晚,只知這招劍法,是在下生平所初見的一招,不知其出處,更不知從前還有什麼人曾施展過!’上官逸本來對黑叟這奇特的一招,已然生疑而微懼,如今聞言更連畏懼的神色也現諸臉上!因之未加多想就開口說道:

‘少俠此話當真?’公孫啟肅色道:

‘在下向無慌言!’上官逸驚哦失聲道:

‘若是少俠也不識此招,那這一招就是從前根本沒人施展過的,這種情形使老夫不能不對此人重新估價了!’公孫啟似乎就等上官逸言多必失的機會,聞言立刻目射寒光逼視著上官逸,一字字如敲金石地般問道:

‘廬主這樣看得起我公孫啟?’上官逸話說出口,頓時生悔,已知公孫啟將有是問,早已思妥答覆的話語,於是故作輕鬆的一笑道:

‘老夫說過,自信甚深,更自信這雙老眼不花,以少俠氣度風範來說,贊以人中之龍恐尚未盡……’公孫啟依然鄭重地問道:

‘廬主這是由衷之言?如此說來,廬主拿在下當作朋友了?’上官逸正色道:

‘少俠及令友,是敝廬的貴客。’公孫啟突然問道:

‘然則在下若要向廬主告辭呢?’上官逸楞了楞,才勉強的答道:

‘老夫當然恭送。’公孫啟目光一掃戰場,道:

‘在下若是向廬主要求,約同這位自稱黑叟的人一起離開呢?’上官逸聞言皺眉變色,但他瞬即展眉而笑道:

‘只怕這位黑叟,沒有就此離去的打算。’黑衣怪人在旁接話道:

‘我看只怕是有人不放他走!’上官逸掃了黑衣怪人一眼道:

‘黑少俠是指老夫而言?’黑衣怪人道:

‘我剛才聽得明白,貴廬規矩森嚴,說什麼凡是不請而至的武林朋友,除降順者外則死,難道不是!’上官逸頷首道:

‘不錯,的是如此,但仍應因人而施……’公孫啟突然接口道:

‘在下有這大的面子?’上官逸暗中緊咬著牙,心內恨之若切,表面上卻不能不大方地一笑道:

‘老夫說過,雙目不花,有識人之明,誠意結交少俠作為朋友。’公孫啟微微而笑道:

‘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了!’話聲一頓,接著正色問道:

‘在下若能勸得黑叟停手,廬主……’上官逸不待公孫啟話罷,接口道:

‘老夫則任他離去!’公孫啟一點頭,剛待出聲勸止動手的雙方,上官逸突然驚呼出聲,身形閃處撲到了戰圈旁,揚聲喝道:

‘爾等速退!’一聲速退,三殘四絕捷逾雲燕四散倒旋退下,適時一處劍光,萬縷劍氣,緊緊迫躡三殘四絕身後射到!上官逸人在空中,一聲尖嘯,只見他右手一翻,一道赤虹飛出,迎上了萬縷劍氣,一聲清脆震響,赤虹碎斷而暴斂,被劍氣蓋下!接著,半截赤虹自上官逸手中飛出,直射入那萬縷劍氣中。劍氣霞光更盛,半截赤虹化作星點碎芒,飛上半天。經此微微一停,當劍氣橫卷如羅網般再次壓罩而下時,上官逸業已頓腳疾射出去了六丈。劍氣追蹤而到,只差剎那!

但這剎那之隔,上官逸業已由急退慌亂變作從容,劍氣迫臨時,他猛揚右臂,五道金虹伸縮不已,硬生生抓向劍氣之中。

劍氣竟然不願和那五道金虹接觸,在空中倏忽一頓,暴然而隱,黑叟已穩落地上,發出震天的狂笑!笑聲止住,黑叟厲聲喝道:

‘金老賊,你上了龍某的當啦!’黑叟話聲一頓,劍氣探處,竟又多了一柄奇光閃閃的寶刃,長只尺許,其形類刀,映射著水紋波痕?上官逸目睹此刃,神色一變,不由失聲道:

‘錕吾神刀!’黑叟冷哼著,大步沉著的逼了上來!

上官逸雙眉一挑,道:

‘左錕吾,右天龍,你果然是龍介子!’深知自己不合為一時怒火,撒露出天下無雙的獨奇兵刃,已被黑叟和公孫啟看破底細!

黑叟左右雙手的寶刃,正是昔日龍介子成名天下的一對神劍,適才更已領教過黑叟的劍術,就算他不是龍介子,也是生平罕見的強敵。公孫啟的神技和功力,上官逸更為深知,目下三殘四絕人數雖多,卻非公孫啟的敵手,若不早作打算,必將後悔莫及。

想到這裡,上官逸暴聲下令道:

‘三殘四絕聽令,阻住他們!’話聲中,上官逸迅捷旋身,以無與倫比迅疾至極的身法,撲向廬門,閃得一閃,就逃了進去!他逃入廬中,竟連三殘四絕都不顧了,廬門立即緊緊闔閉!黑叟料不到上官逸會有退志,想追已遲,公孫啟卻是追晚了一步,因為他仍本前誓,沒有提聚輕身功夫,而是快步奔前。在廬門緊閉時,公孫啟只相差了半步,不知何故,他能夠碎門而入卻不此圖,只搖頭苦笑一聲。黑叟沒有辦法再向前了,因為三殘四絕已再次將他團團圍住。黑衣怪人一聲怒喝,道:

‘匹夫們依多為勝,好生無恥!’說看,他飄身而前,站於黑叟右側,手中劍早已撤出,眈眈虎視著三殘四絕,不必多問,他已決定和黑叟聯手對敵了。豈料黑叟把頭一搖道:

‘你站遠些,別礙事!’黑衣怪人當然不退,道:

‘你只一人,我願意幫忙!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識好歹?’

黑叟哼了一聲道:

‘這是你該對我說的話!’奇怪,黑衣怪人聽了這句訓斥的言語,反而沒有了火氣,只皺了皺眉頭,看了黑叟一眼,沒有接話。黑叟哼了口氣,接著說道:

‘好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的事不需你幫忙,並且動上手之後,多了你要去掉我不少精神。’黑衣怪人又盯了黑叟一眼,道:

‘我是這樣無用!’黑叟有些不耐煩了,道:

‘正是這樣無用!’俗語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黑衣怪人脾性本就高傲,何況黑叟的直言,傷人自尊,於是黑衣怪人猛一跺腳,退向一旁,黑叟看出黑衣怪人動了真火,似乎想再說什麼,但適時三殘四絕已飛撲近前,顧不得解釋,揚劍而搏。這時公孫啟已緩步自廬門走向戰場,黑衣怪人迎上前去道:

‘公孫兄追遲了……’公孫啟似有無限心事,沒開口,步履未停,仍然向前走著,黑衣怪人眉頭一皺又道:

‘公孫兄不能再往前走了,就站在此地給那位黑朋友壓陣吧,此人比小弟還怪,不許別人插手的。’那知公孫啟又只是把頭一搖,照走不誤!黑衣怪人急了,再向前丈許,就是搏戰的地方,而這時那黑叟已和三殘四絕打成一堆,風勢狂猛,劍氣森人!黑衣怪人在無奈之下,閃身走到公孫啟前認劍護胸口,意思是深怕公孫啟受傷,為他開路!公孫啟如今停下步來,感激地說道:

‘黑兄道義千秋,使小弟感愧,小弟不再往前走了,就站在這裡,黑兄也請退後兩步免遭誤傷。’黑衣怪人頷首退立在公孫啟左側,但仍全神貫注在公孫啟身上。公孫啟暗中點頭,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沒有交錯了朋友!戰場上,就這剎那之隔,形勢大變!以七人合力群搏黑叟的三殘四絕,現在竟全被無邊劍氣和千萬道劍鋒,給圍在一片劍網中,除拼死力搏外,想退亦不能了!驀地,黑叟發出一聲劃空龍吟,左手劍,變作一輪飛旋的光影,右手劍挑出朵朵蓮花,壓臨三殘四絕的頭頂!

三殘四絕七人,已在無形中被黑叟迫成一切,此時看出這招的厲害,但已逃散不得,無奈之下,各以全力擊出拳掌!七人拼死前的真力,合而為一,成了一團威力至大的罡風,迎上黑叟的下壓劍勢,作護命之一搏!那知黑叟左手錕吾神力所展劍法,竟具牽引之能,光輪旋處,三殘四絕全力所發出之風威,消失於無形之中,如泥牛之沉海!黑叟右手‘天龍劍’在錕吾神刀透傳‘牽引神功’,卸卻三殘四絕掌力後,挾雷霆之勢,朵朵蓮花灑向七名強敵的頭頂,三殘四絕功力再高,此時也只有木然待斃的份子了!適時,公孫啟突然揚聲喊道:

‘龍大俠劍下留情!’話傳入黑叟的耳中時,朵朵寒蓮已壓於三殘四絕的頭頂,只見黑叟劍勢一頓,寒光迅如閃電般由三殘四絕身側一旋而過,沒於三丈以外!三丈外,黑叟已將雙劍歸鞘,而三殘四絕,卻皆萎頓於地!黑衣怪人驚呼一聲道:

‘神劍!神劍!’公孫啟卻大步走近黑叟,拱手說道:

‘在下向龍大俠致謝。’黑叟冷冷地說道:

‘你若再遲說片刻,他們就無一得能活命了,我來問你,你突然高呼劍下留人,莫非偶興隱之心?’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在下怎敢,而是別有原因。’黑叟嘿了一聲道:‘我想不通!’公孫啟正色道:

‘在下必須問明他們一件大事!’黑叟冷冷地說道:

‘問吧,他們現在是平常人了!’

黑衣怪人聞言,心頭一凜,再次注目萎頓地上的三殘四絕,這才看清他們七個人的‘氣穴’已破,各有蠶豆般大的傷口,看清一切,黑衣怪人不由寒自心底生,這是什麼功力,竟能毀人一生修為於剎那間!他正思忖間,公孫啟已轉到三殘四絕身畔,道:

‘在下有件事情,必須問個明白,至盼實告。’三殘中的老大刁震宇,苦笑一聲道:

‘問吧,如今老夫兄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沒有什麼再可畏懼的事了,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了!’公孫啟道:

‘請問你們廬主上官逸,可就是“金星石”?’刁震宇把頭一搖,道:

‘不是。’公孫啟一楞,道:

‘當真?’刁震宇再次以苦笑出聲道:

‘老夫兄弟,落得這般下場,實已萬念俱灰,是就說是,非就是非,用不著再說什麼違心的話了。’黑叟在旁冷哼一聲,道:

‘他若不是那“獨臂老鬼”又怎會身懷老鬼的“十絕獨臂魔爪”?刁震宇,你想騙哪一個?’刁震宇把頭一仰,怒聲道:

‘朋友,士可殺不可辱,不錯,你朋友的劍術功力,高仰難測,但刁某兄弟的人格,未必低於……’黑叟接口道:

‘那請問你,上官逸他怎會懷有老鬼的奇絕兵刃?’刁震宇頭一搖道:

‘這不是老夫兄弟們能回答的了。’公孫啟劍眉一皺道:

‘再請問你,隱廬中共有多少高手?’刁震宇道:

‘抱歉,老夫不能回答此問!’黑叟哦了一聲道:

‘這是你們的道義?’刁震宇冷冷地回答道:

‘談不到這個,只是老夫兄弟雖然不肖,目下雖已功力盡失,為人刀下殘鬼,但還不會作出賣友之事!’公孫啟頷首道:

‘那在下就不強人所難,詢問這個問題,不過另外有件事情,卻要請諸位勉為其難地來回答我。’三殘四絕由刁震宇一人作答,道:

‘是什麼事情?’公孫啟道:

‘隱廬中大小事務,可是全由上官逸作主?’刁震宇遲疑未答,公孫啟叮問一問道:

‘在下必須知道,誰才是能號令隱廬上下的真正主人;為了這個問題,在下不惜任何犧牲!’刁震宇掃視著公孫啟及黑叟道:

‘這個問題要看怎樣說了……’黑叟接話道:

‘奇怪,這還有兩種說法嗎?’刁震宇冷笑一聲道:

‘當然有,只以隱廬來說,是廬主上官逸作全主而發號令,但若以另外一種關聯來說,廬主也是聽令之人!’公孫啟聞言大喜,道:

‘聽何人之令?’刁震宇答話很快,道:

‘一隻怪鳥!’這種答覆,使黑叟和黑衣怪人懼皆一楞!

黑叟哼了一聲道:

‘你可是說“一隻怪鳥”!’刁震宇嗯了一聲說道:

‘半點不錯!’公孫啟劍眉緊鎖道:

‘上官逸聽令於“一隻怪鳥”!’黑衣怪人似乎想明白了經緯,道:

‘大概有一隻怪鳥,來傳達某人的命令給上官逸,而上官逸對怪鳥所傳命令,則嚴守遵行,可對?’刁震宇嗯著,但沒開口。

黑叟道:

‘是隻什麼怪鳥,雕?鵬?抑或是……’話沒說完,刁震宇已搖頭接口道:

‘抱歉,老夫並非“公冶辰”(相傳此人懂鳥獸語),不知道那是一隻什麼怪鳥,只知它夠怪……’黑叟冷哼一聲道:

‘是怎樣怪法?’刁震宇道:

‘此鳥通體碧翠,紅嘴玉爪,肚子上一條金線……’黑叟不屑的說道:

‘這也平常!’刁震宇話沒有說完,此時接著說道:

‘有四隻眼睛。’黑叟傻了,他聽都沒聽說過,自然更談不到見過了!公孫啟似乎見聞十分廣博,道:

‘有一種鳥,出在雲南,名為“四眼畫眉”,通體也是碧翠色,紅嘴玉爪,但肚間卻沒有金線!’刁震宇十分佩服公孫啟的博知,道:

‘不錯,世間的確有“四眼畫眉”鳥,產於雲南,只是這怪鳥並非真有四隻眼,而是在雙眼下天然生有兩個白點,看似眼而實非眼……’黑叟不耐煩的接口道:

‘什麼似又非的,你說的究竟是什麼鳥?’刁震宇瞪了黑叟一眼道:

‘我早有聲明,不識此鳥!’公孫啟含笑對黑叟說道:

‘龍大俠,關於鳥的事,現在不必多問了,那不是問題,如今我要請問刁老大,可知這鳥從哪裡來的?’刁震宇皺眉道:

‘恐怕你是要問,以鳥通訊的人在哪裡……’公孫啟接口道:

‘這樣說當然更合適。’刁震宇冷冷地說道:

‘還是那句老話,抱歉,不知道。’黑叟怒喝道:

‘你究竟還有知道的事情沒有?’刁震宇正要抗聲相對,公孫啟搶先一步道:

‘龍大俠,有這些話已經很夠了。’話鋒一頓,他轉對三殘四絕又道:

‘七位今後是如何打算?’刁震宇苦笑一聲道:

‘最好是再麻煩龍朋友一次,成全我們。’公孫啟正色道:

‘七位,若以昔日你們的作為來說,百死何惜,可是龍大俠依然劍下存仁,我想七位不會連這一點都不懂吧!’刁震宇道:

‘話是不錯,但毀了我們這身功力,還不如殺了……’公孫啟沉聲接口道:

‘七位,龍大俠劍下留情,是他個人的仁念,設若再留七位的功力和武技在,哪個敢擔保七位能安份守己!’刁震宇無言可答,低下頭去。公孫啟不再是詢問的語調,以吩咐的口吻道:

‘七位請吧!’刁震宇看了公孫啟一眼,冷冷一笑,揮揮手,三殘四絕多時調息,已能舉步,於是默然無言的魚貫而去。走約數丈,刁震宇突然回步向黑叟道:

‘請問閣下一句話。’黑叟冷冷的嗯了一聲道:

‘說吧!’刁震宇道:

‘閣下當真是那“牧野飛龍”龍介子?’黑叟不答,反問道:

‘你認為不是?’刁震宇低沉的說道:

‘我不必猜測,是請問閣下。’黑叟哈哈兩聲道:

‘只怕你是非猜測不可了!’刁震宇假聲道:

‘閣下如此成全我三殘四絕,難道連廬山真面目,都不想叫我兄弟見識見識?’黑叟聳肩道:

‘我若是說“不錯”,你們又能怎樣?’刁震宇苦澀地一笑,道:

‘敗軍之將,況功力盡失,又怎能奈何得了閣下,只在我兄弟及諸友,十分遺憾,並將為閣下祈福!’‘祈福’二字在此時說出,絕非善意,那是刁震宇在無奈之下所用的激將之法,若黑叟生怒,就上了大當!

哪知黑叟比他還沉得任氣,笑了笑沒有答話。刁震宇知道所望成空,猛地轉身而去。公孫啟直待目送三殘四絕的身影,在遠處消失後,才轉身面對黑叟,臉上帶著微笑,拱手說道:

‘閣下何不動怒,在下想問問……’話沒說完,黑叟已接口道:

‘和刁震宇所問的一樣?’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請教尊姓大名。’黑叟聲調仍是一慣的冰冷,道:

‘你剛才不是稱呼過我了嗎?’公孫啟一笑,道:

‘不錯,那是因為有三殘四絕在場,在下自不願使彼輩偵得虛實,所以故意有心的以“龍大俠”相稱。’黑叟冷哂一聲道:

‘我本來就是……’公孫啟正色接口道:

‘在下敢請以誠信相待!’”黑叟哼了一聲道:

“你好嚕嗦!”公孫啟手指黑衣怪人對黑叟道:

“為了我這位黑兄,閣下也該示下尊姓大名。”黑叟哈哈一笑道:

“你這黑兄姓黑。”公孫啟報之微笑道:

“恐怕不……是……”黑叟越發大笑不已,久久始停道:

“我明明有個姓名叫龍介子,你偏偏不信,他根本就不姓黑你卻並不追問,何以厚彼而薄此!”公孫啟笑答道:

“這不同的,龍大俠是前輩高賢……”黑叟接口道:

“高貴二字我也許不敢自承,但年齡的閱歷,確實越過你們多多。”公孫啟搖頭道:

“不同的並非一件,請容在了說完可好?”黑叟哦了一聲道:

“好哇,你說吧!”公孫啟道:

“黑兄雖不姓黑,但相逢時就早已說明,以衣為姓不談其他,閣下若只說是叫黑叟在下也決不強人所難,但閣下冒龍大俠名,那就……”話沒說完,黑叟已接口問道:

“你怎敢如此妄下判斷?”公孫啟正色道:

“自然是有確據!”黑叟啊了一聲說道:

“確據?哈哈,說說來聽聽!”公孫啟道:

“只說兩件事好了,一件是閣下所用第一招劍法,它失傳已久,乃三百年前,‘玉龍劍影’宗大先生的絕技……”黑叟全身猛地一顫,道:

“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知此事!”公孫啟沒有理他,接著說道:

“最後那招,使三殘四絕氣穴俱毀,功力盡失,上官逸自知不敵,卻又是佛門的‘慧劍斷情’……”黑叟嘆息一聲,接口讚道:

“我只當天下再無第二個人識得這兩劍的來處,不解竟會遇上了知音,小朋友,你是哪門戶的弟子?”公孫啟道:

“在下藝出天山絕情峰,家師雲老人!”黑叟這次驚得一呆,半晌才道:

“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公孫啟笑問道:

“以這兩式劍招來說,在下能相信閣下是龍太俠嗎?”黑叟道:

“信否在你,我正是龍介子。”公孫啟道:

“龍大俠丰儀,師曾予詳示,閣下可行使在下一見廬山真目?”黑叟搖頭道:

“你太強人所難了!”公孫啟似是被迫無奈,正色說道:

“閣下假冒龍大俠,在下自懇聞問不著,也可以不管,但閣下所用那兩招劍法來處,卻必須問明!”黑叟道:

“莫非‘玉龍劍影’宗大先生,和貴門有什麼關係?”公孫啟揚聲道:

“閣下豈非明知故問?”黑叟裝假到底,道:

“我若知道,自然不會多問!”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大先生昔日曾蒙不白之冤,失性向天涯訪仇,武林朋友以‘痴人’稱之,創‘迷劍七十二式’,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黑叟一笑道:

“這又如何?”

公孫啟正色道:

“大先生傳藝弟古永,古大俠弟子石誠,石大俠傳子石人傑,再傳於郭震川,又傳於家師雲老人!”黑叟笑了,道:

“說來說去,你是認定我偷了貴門的絕藝呀?”公孫啟搖頭道:

“我相信閣下乃正人君子,得此藝不會為禍江湖,因此我之所以問及閣下真正的姓名,和閣下所想象的原因不同!”黑叟道:

“那就好了,我勸你一句,不必多問!”公孫啟道:

“師門奇技,不容來源不明,在下必須問個清楚!”黑叟已被迫到了無奈的地步,頭一低,聲調沉重的說道:

“宗大先生還有位知己好友,你可曾聽說過?”公孫啟一楞,道:

“可是那位使窮家幫名震天下的卓前輩?”黑叟頷首道:

“不錯,我的話也只能說到這裡,再問……”公孫啟笑著接口道:

“在下也不會多問了!”黑叟聲調也緩和了許多,道:

“如今相信是龍介子了嗎?”公孫啟依然答道:

“是或否,對在下已沒有關係了!”一旁黑衣怪人卻正色接口道:

“公孫兄且慢,我還有話說!”黑叟一笑道:

“難道你也非問我究竟是誰不可?恐怕你這非問不可的原因,也難對人說吧?”黑衣怪人點頭道:

“是的,你要原諒。”黑叟道:

“古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卻……”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接口道:

“這不同的,我所以暫時不能說明內情,並非為己,而是為人,否則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黑叟嗯了一聲道:

“我相信你,只是我也正是為人呀!”黑衣怪人無言以應,狀極不愉。黑叟哈哈一笑,伸手輕拍著黑衣怪人的肩頭道:

“我知道你所謂‘為人’是指些什麼而言,放心,那人不會怪罪你的!”黑衣怪人低著頭,在深沉思忖著什麼。半晌之後,他才霍地正色問道:

“你說你是龍大俠,當真?”黑叟頷首道:

“不假。”黑衣怪人神色越發鄭重,道:

“恕我嘮叼,再問一句是真?”黑叟再次頷首道:

“是真!”黑衣怪人道:

“您在‘神兵洞’中‘仙軍石室’內,留了些什麼?”黑叟一笑道:

“我那‘天龍劍訣’和一部內功寶典!”黑衣怪人毫無表情的說道:

“寶典封面上,寫有何字?”黑叟道:

“留待有緣!”黑衣怪人有些激動了,道:

“那石床上的枯骨,究是何人?”黑叟坦然道:

“老僕龍騰!”黑衣怪人道:

“枯骨端坐而化,身前之香,臺中跪墊已碎,顯系經年累月跪拜而致,請問世上,焉有主人跪僕之事?”黑叟感激地說道:

“自古至今,主人跪僕之事,不勝例舉,龍騰護主受傷,又不惜奔波千里,取藥活主,跪之猶不足以表心意哩。”黑衣怪人全身一抖,道:

“枯骨後,有一烏木盒,盒內存放何物?”黑叟低低地答道:

“盆中是我親筆所書‘義僕身世’……”黑衣怪人接口道:

“開頭第一句是怎樣寫的?”黑叟道:

“義僕龍騰,長白小揚寨人氏,約喪雙親……”黑衣怪人道:

“最後一句呢?”黑叟道:

“最後一句詩,為‘千秋忠義存’。”黑衣怪人搖頭道:

“不,我問的是最後的一句!”黑叟哦了一聲道:

“那該是‘鳳嶺玉室龍介中志’八個字了!”黑衣怪人臉上現露出無比的歡愉顏色,一整衣衫,肅然說道:

“我遭人暗算,幸能不死,發現‘仙軍石室’而得大俠所留劍訣寶典,習而化之,始有今日成就,衷心早有誓言,以師事大俠……”黑叟接口道:

“那是你的緣份,談不到師事二字!”黑衣怪人畢恭畢敬地說道:

“誓言在耳,焉敢欺天,容我跪拜!”話聲中就待拜將下去,黑叟慌不迭的閃身一旁,而公孫啟卻適時上步托住了黑衣怪人,使他拜不下去。黑衣怪人怒聲對公孫啟叱道:

“公孫兄這是什麼意思?”公孫啟一笑道:

“黑兄且息雷霆,容小弟解釋。這位黑叟和黑兄一樣,只是黑叟而不是龍大俠,若黑兄金山拜倒,就使他愧無置身之地了!”黑衣怪人聞言先楞而後怒生,道:

“真的!”公孫啟道:

“黑兄不能責怪黑叟,他說的明白,談不到師事二字,並非以此矇騙黑兄,這已等於是聲明他非龍大俠了!”黑衣怪人皺眉道:

“奇怪啦,他若非龍大俠,對我所問的種種問題,又怎能絲毫不錯全答覆上來呢?何況那盒中志文……”公孫啟接口道:

“別急,容小弟分析個明白!”黑叟這時冷冷地接話道:

“公孫啟,你莫自作聰明,我所以不受他的大禮者,只為也有誓言,今生不再收徒,而不是不敢承受……”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好了朋友,矯作要看對誰呀!”話聲一頓,轉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注意聽,首先小弟恭喜黑兄……”黑衣怪人瞠目道:

“喜從何來?”黑叟也以奇特的聲調問道:

“對呀,這真是從哪裡說起呀?”公孫啟笑哈哈的說道:

“這喜嘛,是出在龍大俠身上。”黑叟和黑衣怪人,不約而同地問道:

“這話怎麼講?”公孫啟說出了驚人的話來,道:“龍大俠果然還活在世上!”此言出口,黑衣怪人高興得一笑,而黑叟卻暗自驚心!因此黑叟接話道:

“我本人在此,你這話豈非多餘?”公孫啟淡淡一笑道:

“你並非龍大俠!”黑叟想了想,道:

“好,我們姑且來次以真作假,公孫啟,那我就要反問你件事了,若我不是龍介子,你又由什麼地方證明龍介子還活在世上呢!”黑衣怪人也頷首道:

“對呀,公孫兄你說?”公孫啟不慌不忙地說道:

“當然是有道理,有來處,黑兄,在你巧得奇遇,進入龍大俠那間清修的‘仙軍石室’前,已有人先去過了!”黑衣怪人一驚道:

“哦,公孫兄是指這位黑叟……”公孫啟道:

“不錯,正是他,他比黑兄早發現石室若干時日!”黑叟哈哈大笑出聲,道:

“痴人說夢。”黑衣怪人卻道:

“這並非不可能,只是公孫兄怎能從這一點可能性?就推斷龍大俠還活在世上呢?我想不明白!”黑叟又哈哈大笑起來,對黑衣怪人道:

“對,問的好!”公孫啟卻心有成竹地說道:

“聽小弟說完,就不難明白一切了,黑叟比黑兄你早發現了那石室,那志文,黑兄呀,你沒有他聰明,他沒有你的緣厚,他從那志文上看出了破綻……”黑衣怪人不由接口道:

“破綻,什麼破綻?”公孫啟道:

“就是志文的最後一句!”黑衣怪人默想著,並以口唸道:

“鳳嶺石室龍介子志……這……我說公孫兄,這句志文很普通呀,又怎會有什麼破綻呢?”黑叟此時已不再接話,他有紗巾蒙面,看不出內心的表情,不過他的驚恐,卻勝過黑衣怪人的愕然!公孫啟先掃了黑叟一眼,才開口道:

“小弟對遼東地形地勢都不熟,有個地方要拜問黑兄,就是‘神兵洞’該是在什麼山中?”黑衣怪人道:

“那是‘積石山’!”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積石山可還有座鳳嶺?”黑衣怪人搖頭道:

“沒有!”公孫啟叮問一句道:

“黑兄記得清楚?”黑衣怪人道:

“那裡我很熟,只有神兵洞,卻始終沒發現過……”公孫啟接口道:

“好了,既然積石山沒有鳳嶺,龍大俠那志文上又怎會寫著‘鳳嶺玉室龍介子志’呢?”黑衣怪人經公孫啟畫龍點睛後,才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黑叟又答了話,道:

“我生於鳳嶺,住屋以玉室二字為名……”公孫啟噗哧一笑道:

“算了吧朋友,鳳嶺在天下之幽的‘青城山’,玉室為青城金鞭崖上的一座古洞府,而龍大俠是出生在西北草原!”黑叟語為之塞,無言可答了。公孫啟接著又道:

“昔日龍大俠身中暗算,義僕龍騰亦受重傷,但不顧本身生死,奔波萬里,取到龍大俠存於玉室之‘玉龍丹’……”黑叟哼了一聲道:

“丹存三粒,若如你所說,龍騰又怎會死?”公孫啟不答此問,仍接著說道:

“玉龍丹使龍大俠得以不死,而龍騰卻在重物失心痺之下爽命,龍大俠遂出志文以記念這忠誠仁勇的老僕。”黑叟道:

“公孫啟,你答我所問!”公孫啟依然不理,又道:

“龍大俠雖幸不死,功力卻已失去,復仇無望,乃在志文上作了手腳,留待有緣人發現志文後,追到青城……”黑衣怪人全明白了,接口道:

“結果黑叟他聰明,見到了龍大俠,得到龍大俠的指點,與另一人的義助,有了今日的奇絕成就。”黑叟暗中幾乎歎服出聲,但不論公孫啟推測分析得有多確實,黑叟皆難承認,遂冷哼一聲道:

“公孫啟,你憑一點小小聰明,就妄斷天下事,龍某一生精研各派劍法,況曾言明昔日宗大先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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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2: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爾奸難測

公孫啟笑著接口道:

“朋友不願此時以真面目示人,必然深懷苦衷,在下不敢強人所而欲聞問,但也不希望受人欺詐!”黑叟沉聲道:“欺詐二字當作何解。”公孫啟依然面帶笑容說道:

“欺者輕蔑也,詐者蔽而騙也。”黑叟叱道:

“公孫啟,你有多大膽量,敢對龍某如此放肆?”公孫啟不答此問,道:

“朋友你雖以紗巾蒙面,卻仍難掩本身年齡,自你展劍對敵時起,在下已知你決非龍大俠了……”黑叟哼了聲,接口道:

“一派胡言!”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朋友明知自己是誰,而堅承是另外一人,這是對在下的輕蔑,在下一再點醒朋友,而朋友你卻硬充到底……”黑叟揚聲喝道:

“公孫啟,龍某忍耐有限度,你當自重!”公孫啟不睬黑叟,轉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自從行道江湖,無奇不遇,小弟告訴黑兄鑑別蒙面人的年齡長幼的辦法可好?”黑衣怪人頷首道:

“當然好啦。”公孫啟道:

“遇上這種人物,只要注意他臂、腕露出皮膚的地方,就能知道他年齡的大小,老年人皮鬆而粗,少年人恰正相反……”

說到這裡,公孫啟話聲一頓,手指黑叟右腕道:

“喏,就象這位黑叟朋友,自稱為‘叟’,其實年紀大不過四十……”話沒說完,黑叟笑了,在哈哈大笑聲中,黑叟把蒙面紗巾順手摘下,露出廬山真面目道:

“你很聰明,所以非給你個證據不可!”原來黑叟紗巾摘落,果真是那失蹤已數十年的龍介子!當然,黑衣怪人和公孫啟,昔日都沒有遇到過龍介子,不過公孫啟卻聽乃師形容過此人,而黑衣怪人更曾朝夕相對過龍大俠的畫像!龍介子,不,黑叟,他露出真正面目後,黑衣怪人立刻歡呼一聲道:

“果然是龍大俠,弟子……”說著又待拜倒,公孫啟上步架住了黑衣怪人,而黑叟和先時一樣,飄身讓向一旁,仍不受禮。

黑衣怪人愣了,有些不滿於公孫啟的阻攔,瞪著眼問道:

“公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公孫啟微笑著說道:

“黑兄指著什麼事問小弟?”黑衣怪人道:

“面對龍大俠,小弟當行大禮,可是公孫兄一而再的橫加阻攔,使小弟莫名其妙,不知公孫兄究存何意?”公孫啟瞟了黑叟一眼,道:

“這個問題,黑兄何不問他?”黑衣怪人緊皺雙眉,以奇怪而懷疑的口吻道:

“問他?”意思似說:你竟以“他”字,來稱呼龍大俠?公孫啟一笑,道:

“有何不對?”黑衣怪人正色道:

“公孫兄,小弟自昔日被難不死,覓得龍大俠隱居之處,得劍訣經典,心中即以恩師敬事龍大俠,公孫兄竟對龍大俠如此無禮。”公孫啟業已明白,黑衣怪人想說些什麼,先一步接口道:

“黑兄請保留些可好,小弟並非不敬重龍大俠,而是難以敬重當前這位冒名的西貝朋友,所以……”黑衣怪人沉聲接口道:

“公孫啟,你還能說龍大俠是假的。”

公孫啟驀地轉身,好快的身法,好妙的奇技,只見他右手疾向前一伸,已到了龍介子黑叟的面前!龍介子黑叟初時不防有變,等發覺有變再想應付已然無及。“噗”的一聲輕響,龍介子黑叟的臉被公孫啟抓了下來!怎麼會?臉只能抓破,又怎能被人抓下來呢?

能?能!這是事實,原來這位自稱龍介子的黑叟,有兩張不同的臉,一張是真正面目,另一張是人皮面具!被公孫啟以一招如來拈花揭下來的那人皮面具,如今龍介子固然不是龍介子,就是黑叟也不是黑叟了!公孫啟揭落黑叟面具後,奇怪!竟木訥訥的愣在了一旁。就是黑衣怪人,也為之呆住了!

原來這位自稱龍介子的黑叟,當然不是龍介子,卻也不是什麼黑叟,竟是一位如假包換嬌滴滴的美嬌娘!

由於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傻了,木呆呆愣在當場,黑叟,不,那位嬌美姑娘,星眸怒射威芒,有怨,更有些兒羞澀,瞪著公孫啟。接著,一跺雙腳道:

“算你狠,告訴你,說他們把杜丹家的公子虜了,你本領高,鬼心墳多,這件事就交給你辦!”話聲一頓,她飛身而起,電掣般投向來時的路上!公孫啟剛要喊止,話到唇邊,又咽了回去,緣由此時,並無敵方人在,若自己高喊姑娘留步,豈不更惹得這位姑娘恨怨,所以公孫啟嘆息一聲作罷。黑衣怪人竟也不前不後,嘆息嘆聲,於是兩個人互視一眼,彼此俱皆苦笑著。

黑衣怪人頭一搖道:

“當真是天下事,無所不有了!”公孫啟沒有接話,他這時正心事重重。黑衣怪人卻又說道:

“看上去這位姑娘只有十九二十的樣子,沒想到竟已身懷罕奇我敵的絕技,更加一身兼兩派所長,公孫兄……”公孫啟這次接了口,說道:

“黑兄想要問的,也正是小弟想知道的!”黑衣怪人又嘆息一聲道:

“看來又是一個難解的啞謎!”公孫啟搖著頭道:

“容易解,只是目下很難有此空暇!”話聲一頓,接著又道:

“黑兄可曾聽清姑娘臨走時的言語?”黑衣怪人正色道:

“怕已不容不進去了!”公孫啟有心的問道:

“似已到了應該解禁的時候了?”黑衣怪人冷冷地說道:

“為這姑娘?”公孫啟劍眉一皺道:

“不,是為了上官逸!箇中緣由,恕小弟不便奉告,不過小弟深信這次絕對不會有錯,等事過之後,黑兄也就明白了。”黑衣怪人不再問這件事,道:

“小弟自是聽公孫兄安排,不過小弟的話先說在前面,只憑一人之力,是沒有辦法功成身退的!”公孫啟不再作答,道:

“黑兄請,我們破門而進!”黑衣怪人嗯了一聲,大踏步奔向了“隱廬”樓門!

公孫啟緊隨於後,到達樓門,黑衣怪人更不多話,掌中劍起,劈向門戶,一道星火爆閃,樓門動都沒動。公孫啟冷哼一聲道:

“原來竟是鐵門,黑兄且退,讓小弟來試試!”黑衣怪人側身退向一旁,公孫啟劍眉一挑,右掌已貼在鐵門上面,只見他右腕一震,冷哼一聲,一聲巨響,鐵門被生生震開。門開時,公孫啟毫不猶豫,飛身而進,無人阻攔。公孫啟孫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我們分開來搜!”黑衣怪人答應一聲,奔向左廓,公孫啟則飛步向右,結果他倆搜遍了整個的“隱廬”,怪也,竟不見一人!適才要門已閉,樓中人絕難學遁,如今竟無人蹤,顯然樓內另有秘道或藏身之地,搜!搜!再他細地搜上一次,他倆終於發現了一處秘密道,是在先時上官逸所坐的主座椅下,揭開地道秘密掩蓋的鐵板,一條石道呈現眼前,公孫啟沉思剎那後,悄聲道:

“黑兄,請嚴守於此處,小弟下去勘查一番……”話沒說完,黑衣怪人已搖頭道:

“不行,小弟雖然自知功力武技淺劣,但卻當仁不讓,要下去就兩個人全下去,否則就作罷論!”公孫啟笑道:

“黑兄,守住通道並不是件容易事!”黑衣怪人也笑答道:

“既然如此,難的事情該由公孫兄……”公孫啟接口道:

“好好,就一道下去!”黑衣怪人聞言舉步,走下石階,公孫啟怕他有失,緊隨而下。石階上並無埋伏,他倆在小心戒備下,直下無阻。那知當他們腳步離開了長長石階,步履平地向前走路逾丈時,身後突傳異聲,驀地回頭,長階竟然隱去無蹤。

抬頭看,入口亦失,不見天光,設非二人一個功力深厚,黑暗中仍能見物,一個是久居暗室,練成夜眼,此時早分不清方向了!公孫啟這時開口道:

“黑兄,我說的如何?”黑衣怪人答話更絕,道:

“公孫兄料事如神,不過假如留小弟一人在上面的話,將也無法可想,還不如現在,咱們禍福同事!”公孫啟道:

“現在要想不同當禍福,也辦不到了!”答對間,兩個人依然向深處走著,突然,公孫啟阻住黑衣怪人前進,並以低低的聲音說道:

“黑兄請快些和我躲向左旁巨柱後面。”黑衣怪人尚未有何發現,但在公孫啟警告下,身不由己躲了起來。人雖躲好,卻有所疑,不由傳聲道:

“公孫兄有何發現?”公孫啟也以傳聲音:

“小弟嗅出有奇特的味道,並有輕微聲響!”黑衣怪人又問道:

“是人聲?步聲?”公孫啟道:

“是步聲,卻不象是人!”黑衣怪人驚奇道:

“那會是什麼?”傳聲剛完,已然發現了來物的身影,不由雙眉一挑,又傳聲道:

“黑兄我們一時不察,上了大當,此處竟是‘熊穴’,至少在十隻以上,此物力大無窮,要多加外心!”黑衣怪人並無懼意,道:

“十隻笨然,容易打發!”公孫啟立刻又警告道:

“黑兄千萬不能大意,老賊斷不會笨到這種地步,以小弟判斷,這些熊恐非普通深山野物,極可能……”話沒說完,連連有巨影閃移近前,巨影步聲也加重了許多,剎那,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已被十隻巨熊包圍起來。巨熊竟解困人之術,它們包圍成圈,連那支巨柱也包在了裡面。公孫啟適時一把將黑衣怪人拉在柱旁,道:

“黑兄,這些熊並非普通野熊,竟是‘天山’雪頂的‘銀線人熊’,爪下奇毒力大無窮!”黑衣怪人竟也識貨,道:

“小弟識得厲害!”公孫啟嗯了一聲道:

“黑兄可知道它們要害所在?”黑衣怪人道:

“知道,是那喉間通達胸腹的長長銀線!”公孫啟又嗯了一聲道:

“不錯,但真正的要害,是小腹近陰處的一塊脆骨,此骨一斷則必死,是故下手時黑兄要又穩又準!”答對間,十隻巨熊已人立走到相距他們七尺地方。怪!巨熊們竟不再前進,也不撲擊,只一隻只以右爪搭扶右側同頰肩頭,人立著,露出森森白牙!黑衣怪人這時對公孫啟道:

“看來這群畜牲,是在等待命令撲擊!”公孫啟不答這句話,卻道:

“黑兄能一舉擊殺幾隻?”黑衣怪人道:

“大概可以照顧三隻!”公孫啟趁此抬頭看了看石頭,道:

“頂高三丈,必要時黑兄請飛登石頂,以劍貫注力,使身懸不墜,容小弟打發了這些畜牲之後……”黑衣怪人接口道:

“小弟還不至於這般不濟事!”公孫啟正色道:

“對付畜牲不是對人,我們涉險而入,萬一有失,只有死路一條,就算受了毒爪所傷,也休想有良藥救治……”黑衣怪人接口道:

“公孫兄放心,小弟會十分謹慎的!”公孫啟一笑道:

“那就是了。”話鋒一頓,公孫啟目光掃向那群巨熊,傳聲又道:

“對付這種畜牲,不能和對付人一樣,黑兄請聽小弟傳聲計數,說到‘動手’時,請即以全力施展!”

黑衣怪人嗯了一聲,暗中已將功力提聚相待。這時,突聞人聲傳自室頂,道:

“公孫啟聽清楚,老夫身奉廬主之令,在‘巨熊大陣’尚未發動以前,問你句話,並要得到回答……”公孫啟未容這人把話說完,已接口道:

“可以,說吧!”並乘間傳聲對黑衣怪人道:

“黑兄注意,等暗中人話說完時,也就是你我一齊動手擊斃群熊的時間,千萬莫誤!”黑衣怪人不便答話,只點了點頭,這時室頂話聲又起,道:

“廬主問你,願否聽從本廬所立規矩,自即時起,為隱廬效命,若願,非但職高位尊,並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當然也能馬上恢復自由,現在你給老夫答覆!”答覆二字才落,黑衣怪人劍已展動,公孫啟更快過好友一步,只見寒光閃飛,隨即發出巨熊連聲慘吼,已十去其七!巨熊的怒狂慘吼聲音和接連“砰!砰!”殘死仆倒聲,惹惱了室頂上的傳話人,一聲怒喝道:

“傷我神獸,已算答覆,公孫啟,還有那黑衣小子,這是你們自尋慘死,莫怪老夫心狠手辣!”話罷,突起鈴聲,所剩的三隻巨熊,聽得鈐聲,一起滾臥地上,身軀縮成球狀,飛快地滾向遠處!接著室頂話聲又起,道:

“你們計算錯了,此處不但是‘熊牢’,也是‘百毒地獄’,現在老夫先叫你們嚐嚐群熊攻擊的滋味!”鈴聲又響了,這次連續響鳴不絕!緊隨著不絕的鈴聲,石室各處出現了團團粗大而滾動的影子,一個,又一個,再一個,啊?竟有十三四個之多!

這一個個滾動不停的粗大影子,不用說,都是雪頂人熊。

鈴聲又變,由單調的串響,改為叮噹叮噹之聲後,開始攻擊!好怪的人熊,好巧的辦法,好妙的攻擊戰術!它們看似雜亂無章的圍攻同上,其實在雜亂中卻隱含陣式,滾近之後,突探前爪的有之,以後爪登抓的有之!

它們並且分向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幾個部位下手,有取上身的,有抓雙腿的,更有以血盆大口暴齧人身的。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施展開劍法,將最先攻到的兩隻雪頂人熊斬殺當場,非但未將其餘人熊駭退,群熊反而攻擊更快。黑衣怪人在斬殺當先攻到的一隻人熊後,心頭一凜,立刻提醒公孫啟道:

“小弟劍鋒透傳七成功力,方始斬殺了一隻人熊……”

公孫啟早有感覺,接口道:

“這些畜牲久經訓練,本身毛厚皮堅,普通人以普通刀劍,根本休想傷得了它們,黑兄請看,它們滾動來攻,用意就在隱藏腹下死處,是故要特別小心!”答對間,黑衣怪人又劍傷了一隻人熊,這次卻只斬下了人熊的一隻前爪,巨熊受傷,竟厲吼一聲人立而起,繼續撲將上來!公孫啟在一劍斬卻另一隻人熊的頭頸後,瞥目看到了黑衣怪人正臨危境,手中劍猛的一砍,巨熊一顆大頭撈著半條肩膀,斷落地上。就因解救黑衣怪人的微一遲延,有六隻人熊滾到近前,俱都猛地立而起,張牙舞爪,撲抓胸肩各處!

此時二人再想揮劍,業已太遲,公孫啟驀地一聲長嘯,身形倏然而起,掌中劍突然發出丈二奇光,奇光過處,巨熊一隻只體裂骨碎而死!公孫啟更不怠慢,式法連變,奇光更盛,所餘人熊這次逢到剋星,知道厲害,竟不顧鈴聲之令,開始東奔西逃!怎奈公孫啟已存斬絕之心,散逃的幾隻人熊,沒能逃出幾丈就被斬殺於地,而公孫啟也收劍歸鞘,低頭木立不動,這一場人獸之鬥,和招奇妙式,看得黑衣怪人心服口服,上步道:

“今天小弟才算開了跟界,公孫啟可當‘天下第一奇劍’之譽而無愧!”公孫啟卻沒有答話,依然垂頭木立不動。黑衣怪人看出不對,道:

“公孫兄在想些什麼?”公孫啟微微抬頭,看了黑衣怪人譽而無愧,嘆息一聲,黑衣怪人突有所悟,劍眉一挑低沉的問道:

“可是因為那誓言……”公孫啟又一聲吁嘆,接口道:

“上官逸就算仍非巨魔金星石,但和金星石必有極深的淵源,誓言雖在,小弟卻已無愧於心,只是……”黑衣怪人不解的接口道:

“只是什麼?”公孫啟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令小弟一時不忍,屢下殺手……”黑衣怪人恍然,瞪著公孫啟道:

“公孫兄,你這個想法就有些迂了,試問對付這種罕見的猛獸,除斬盡殺絕外,還有別的辦法嗎?”公孫啟正色道:

“當然有,小弟可以震昏它們……”黑衣怪人很快地接口道:

“好留下它們來再傷別人?公孫兄,不是小弟心狠手辣,只就事論事,敢說這些畜牲已害過不少人……”這話不會錯的,仔細想來,死在這些人熊毒爪下的無辜,必然不少,於是公孫啟臉上恢復了笑容,道:

“也許小弟是真迂了些。”黑衣怪人笑了,道:

“由此也可證明,公孫兄的為人和心性。”人有謬讚,當事者怎能答言,只好以微笑報之。片刻之後,黑衣怪人又開口道:

“公孫兄,我們怎樣出困?”公孫啟一笑道:

“小弟自有辦法。”話聲一頓,接著又道:

“不過還是先以禮數問問對方。”黑衣怪人皺眉道:

“禮數?這……這如何解釋?”公孫啟沒有答話,一笑之後,突然揚聲道:

“上面的朋友你聽著,寄語金星石,莫要自誤,設能開啟門戶與在下兄弟一談,或可不致成敵,否則在下若破門出困,這隱廬自此恐將難存於世!”聲調非但不高,在對面咫尺的黑衣怪人聽來,反而覺得細若蚊哼!可是熊牢外卻不然了,字字如同春雷乍展,天鼓震耳!上官逸,如今正端坐在隱廬後方秘室之中,相距熊牢遠有三二十丈,其閣樓廈層隔卻也聽了個字字清晰。這時,上官逸身旁圍坐著四名老者,他們聞聲竟懼皆色動而神驚,內中一葛衫老者,白眉一動道:

“大哥,事當如何應付?”所謂大哥,自是上官逸這個老兒,他也緊鎖著眉尖,頻頻搖頭道:

“難!難!難!”葛衣老者哼了一聲道:

“莫非以我兄弟五人之力,也難?”上官逸苦笑一聲道:

“若有把握,我焉有遲疑之理?”另一灰衫老者開口道:

“小弟不信,此子還比雲老兒厲害!”上官逸掃了灰衣老者一眼道:

“我可以告訴你們,適才和那自稱為龍介子的黑叟,曾有一場搏戰,我竟非其敵因而三殘四絕落入彼等手中,而公孫啟的身手功力,還高過黑叟多多……”灰衣老者聞言似出意外,接口道:

“要這樣說,只有主上才能擒下此子了?”上官逸苦笑著說道:

“主上也許能,也許……”葛衣老者揚聲道:

“大哥,憑主上之能,會有也許之說?”上官逸聲調憂低,道:

“有件事情,我始終沒對你們說,現在不能不講了,主上曾經派出‘金童’和‘玉女’,相試公孫啟……”又一位雪衫老者接了話,道:

“結果如何?”上官逸嘆息一聲道:

“金童不戰而屈退,玉女狼狽而歸!”四老者聞言,不由俱皆咋舌無聲!上宮逸又接著,說道:

“以玉女的功力,已與賢弟不分上下,而金童只略遜小兄,竟雙雙敗歸,據主上說,公孫啟並未出手……”雪衫老者皺眉道:

“這怎麼可能?”上官逸道:“怎不可能?功力若達某一境界,即可以氣服人,金童玉女的感觸,和小兄一樣,見其人已識遠非對手了!”葛衣老者不由問道: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上官逸驀地起座道:

“只說剛才此子的‘天雷傳音’好了,由此一端,即可識其他,動上手的話,隱廬勢將不保!”灰衣老者道:

“不動手行嗎?”上官逸道:

“有個辦法,本是主上準備在十分必要時才用的,現在事已緊急,沒辦法,我只有通權達變,先應付過目下再說了!”雪衫老者有些懂了,道:

“以那人質來解隱廬之憂?”上官逸頷首道:

“除此之外,再無良策!”雪衣老人焦慮地說道:

“沒得主上允諾,此事太冒險了吧?”上官逸道:

“剛才我已經用神禽傳信過去,就算主上怪罪,罪也不大,再說眼下急事,若不用這個方法,絕難解決!”雪衣老者嘆了口氣道:

“由大哥吧,反正我們五個人是禍福相共的!”上官逸苦笑了一下,道:

“兄弟們準備好,我去安排。”灰衣老者道:

“大哥,此子當真能脫出熊牢?”上官逸看了灰衣老者一眼道:

“先時三弟你將他們引下熊牢,我就知道壞了,毒爪人熊雖猛,怎是此子對手,如今果然全都斷送了它們,此子有云老兒的‘震天神功’在身,手中又有一柄奇劍,熊牢怎能困得住他?”話聲一頓,聲調一低又道:

“三弟沒和人質見過面,由你去最好,用當年對龍老兒的辦法,越快越好,我會叫人暫時穩住公孫啟!”灰衣老者嗯了一聲,轉身離席而去。上官逸對其餘三名老者道:

“我們仍要預備萬一之變,先安排好應變的一班,候三弟有了消息,那時候再定最後的決策,走。”於是他們俱皆離開了秘室,各行各事而去。熊牢中,黑衣怪人在公孫啟對隱廬中人喊聲停後,以奇特的目光看著公孫啟,試探的問道:

“公孫兄剛才低聲警告彼等……”話還沒有說完,公孫啟已接口道:

“他們會聽到的。”黑衣怪人尷尬地問道:

“不是小弟不信,只是本身功力不足,總不解公孫兄以如此低沉的話聲傳語,彼等怎能聽得清楚?”公孫啟一笑道:

“黑兄可曾聽說過‘天龍禪唱’?”黑衣怪人駭然道:

“剛才你就是以‘天龍禪唱’……”公孫啟接口道:

“小弟功力太差,只能將話送達三里以內,不過應該已經很夠了,相信上官逸等人都會聽到。”黑衣怪人讚歎一聲道:

“登泰山而小天下,今朝始解其理。”公孫啟再次微笑著說道:

“未必,此文人之形容語耳。”黑衣怪人自然明白這是公孫啟的謙虛,遂亦報之微笑,片刻之後,仍無動靜,黑衣怪人又開口道:

“公孫兄,設若彼輩如井蛙窺天,不識厲害,我們怎生脫困?”公孫啟一揚手中劍道:

“破石而出!”黑衣怪人以指敲彈熊牢石牆,道:

“厚足丈餘,能嗎?”公孫啟笑道:

“黑兄當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言!”黑衣怪人笑著道:

“那是對人而言……”公孫啟頷首接口道:

“今亦對人!”黑衣怪人瞠目道:

“這是石牢,所對為丈厚石牆……”公孫啟道:

“牆在人為,小弟相信剎那之後,就會有人來拆牆的!”果然當公孫啟話聲剛剛停下後,牢頂上已傳來了人聲,道:

“老夫奉廬主面要和公孫少俠交談幾句。”公孫啟接話道:

“公孫啟在此,有話請講。”牢頂上那人道:

“廬主問公孫少俠,以‘天龍功力’傳聲入耳莫非有所請求,抑或是仍以敵對相視而存威脅之意?”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閣下何人,請示名姓?”牢項上的傳聲人道:

“老夫‘灰衣叟’辛艮辰!”黑衣怪人冷哼一聲道:

“報你的真實名姓!”公孫啟接口低聲道:

“黑兄,這就是他的真實名姓。”話聲一頓,不顧黑衣怪人的驚愕,向牢頂上揚聲道:

“原來是‘人寰五老’中的辛大俠,幸會。”辛艮辰嘿嘿兩聲道:

“公孫少俠不愧是雲老人門下,好見識。”公孫啟接著道:

“過謬讚了,辛大俠威名震天下,公孫啟自然知曉,只是不解以‘人寰五老’之尊,怎會臣服隱廬主人之下!”辛艮辰又兩聲嘿嘿道:

“那是公孫少俠你少見多怪了。”

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也許。”不過由此更叫公孫啟相信,上官逸就是那“毒臂神魔”金星石了,否則五老怎會鐵心聽令呢?辛艮辰道:

“目下老夫若說隱廬主絕非金星石,少俠你也未必會信,所以我們大可不談此事,只說說目下要緊的……”公孫啟接口道:

“說的是,辛大俠請講吧!”辛艮辰哈哈一笑道:

“少俠的話叫老夫摸不著頭腦了,以禪唱奇功傳聲求告的是少俠,老夫奉令至此,就是一聽少俠何求……”公孫啟冷冷地接口道:

“公孫啟一生無求於人,何況小小隱廬,傳聲喚人,是要通知爾等,若再不開啟牢門,莫怪放肆!”辛艮辰哦了一聲道:

“少俠自陷熊牢,守牢人曾有警告?而少俠不聽,今憑功力武技,殺我神獸,試問就此罷了不成?”公孫啟道:

“就此作罷,在爾等或求之不得,但公孫啟來說,卻難辦到,除非上官逸和我面面相對,答我幾句話……”辛艮辰道:

“若是不呢?”公孫啟沉聲道:

“若不,隱廬便將化為灰燼!”辛艮辰也沉聲喝道:

“少俠如此自信?”公孫啟坦然道:

“舉手間即可出困!”辛艮辰哦了聲道:

“廬主也是這樣說,可見少俠所說並非空言虛話,不過老夫要請少俠三思,三思之後再作脫困的打算也不遲!”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我不必三思……”辛艮辰冷聲笑了,笑聲聽來猙獰可怖!公孫啟聞聲而心動,自忖著——

“怪!莫非這老兒另有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把握,能逼使我俯身聽命而不能相抗?否則這笑聲怎會……”思忖間,辛艮辰已開口道:

“公孫少俠,老夫想請教一個問題。”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你好嚕嗦!”辛艮辰嘻嘻的笑著道:

“聽聽老夫要請教什麼不好嗎?”公孫啟不耐煩地說了個“講”字,但暗中卻在推測辛艮辰想問些什麼,因為公孫啟已感覺到有了蹊蹺,對方似乎掌握著勝券?此時李艮辰不慌不忙地說道:

“少俠功力高超,但熊牢牆厚丈三,少俠寶劍雖利,神功驚人,恐怕也非盞茶光景就能打通石牆吧?”公孫啟道:

“是又如何?”辛艮辰再次嘻嘻兩聲道:

“是的話,老夫奉勸少俠最好不要妄動!”黑衣怪人怒聲接口道:

“鼠輩把話說清楚點!”辛艮辰諷嘲的說道:

“黑衣小兒你聽著,你小子不過是兔子跟著月亮走,沾了光,最好安份些,別自認為夠份人物,哼!”冷哼後,接著對公孫啟又道:

“公孫少俠,老夫只能提少俠個醒兒,我們握有‘人質’,若少俠能在剎那間,破牆出困,並能救下那人質的話,老夫贊成少俠一試!”這番話聽入公孫啟耳中,如同五雷轟頂,傻在牆邊作聲不得!

並非公孫啟不夠沉著,修養不足,而“人質”二字的是叫他驚心動魄,他不能立時想到這“人質”是誰!黑衣怪人亦不同,立刻沉聲道:

“空言威脅何用,說出那‘人質’的名字來!”辛艮辰冷哼一聲道:

“黑衣小兒,閉上你的狗嘴,象你這種孤獨小子,自然不會有親故惦念著,這‘人質’和你無關!”黑衣怪人心性本極平和,只因被屈多年,雖說一切都看得開,但要看對誰和對什麼事情,辛艮辰一口一個小兒小子,他可忍不住了。無奈人在“熊牢”矮簷下,不忍又能如何,況事關公孫啟,若那“人質”果然緊要,自己因怒憤事豈不愧對好友,所以他還是強捺下怒火!老奸巨滑的辛艮辰,此時轉對公孫啟道:“公孫少俠可想知道這‘人質’是誰?”公孫啟在轉瞬間,已能平靜下激動的心情,以一種極端安然的口吻,絲毫不帶火氣的話語道:

“你要是願意說,我會聽。”辛艮辰再作試探道:

“少俠不急?”公孫啟一笑道:

“所謂‘人質’絕非本人,本人何急之有?”辛艮辰叮下一句話道:

“若這人是少俠最關心的人呢?”公孫啟坦然道:

“就是這人是我最關心的,如今人在爾等手中,我急有何用?”

辛艮辰暗伸拇指,心服了公孫啟的沉著。於是他反而不忍再加戲弄,也坦然說道:

“公孫少俠可認識錦州城內一家客棧的主人?”公孫啟依然平靜作答道:

“認識。”當然他認識,並且已經知道辛艮辰指的哪一家。

辛艮辰接著又道:

“那很好,客棧主人夫婦,如今是敝廬的貴客,當然嘍,這是因為少俠的關係,我們愛烏及屋,假如……”黑衣怪人雖不知道這客棧主人夫婦,和公孫啟是什麼關係,但以對方據為人質而判斷,已料到十之七八,於是接口道:

“假如怎樣?”辛艮辰沉聲道:

“假如公孫少俠和你這小子,不能安份守己,乖乖的在熊牢中作幾天客人的話,人質的貴客身份就要發生變化了!”黑衣怪人厲聲喝罵道:

“匹夫!鼠輩……”公孫啟揮手止住了他的話,揚聲道:

“姓辛的話說完了沒有?”熊牢頂上沒有了聲息,黑衣怪人立即說道:

“如今辛老賊已離去,公孫兄若當真能夠破牢而出,此正其時,就請快些動手破壁……”話沒說完,公孫啟已經微笑道:

“黑兄你上了辛老兒的當了,他故作遠去,然後閉息悄掩回來,現在人正在這熊牢頂上偷窺聽著呢!”黑衣怪人聞言,不由臉上一紅,深悔自己太不小心,自然他也有些自慚功力不足,始被辛艮辰所欺。

此時牢頂上的辛艮辰,業已聽到黑衣怪人所說的話,冷冷一笑,以威脅的口吻揚聲道:

“少俠是想破牢硬闖,抑或仍按前議?”公孫啟沉聲叫道:

“哪來的這多廢話,去請人質來!”辛艮辰高聲道:

“老夫尊重少俠的人格,咱們稍時再見。”

這次,他話罷當真的坦然去了。黑衣怪人嘆息一聲道:

“小弟無能,使公孫兄坐失良機。”公孫啟一笑道:

“沒什麼,現在仍然可以破牆而出。”哪知黑衣怪人正色道:

“這使不得?”公孫啟故作不解道:

“目前使不得,何時才使得?”黑衣怪人道:

“人無信不立,何況是對這些鼠輩。”公孫啟爽朗的笑了,道:

“這憑黑兄的這一句話,小弟已有知己之感,古人說,得一知己雖死無撼,小弟敬領黑兄教益。”黑衣怪人這才知道,公孫啟旨在一試自己的作為。

沉默片刻之後,黑衣怪人才開口道:

“公孫兄,稍待人質來時,作何打算?”公孫啟從容地說道:

“見機行事,脫困不難。”黑衣怪人嗯了一聲道:

“小弟有一事不解,公孫兄……”話沒說完,公孫啟已接口道:

“敢是要問那店主夫婦和小弟……”黑衣怪人含笑道:

“瞞不了公孫兄,正是此事。”公孫啟道:

“那店主,曾是一代梟雄,乃妻為寒家內宅總管,先父母待之如妹妹,他夫婦在遼東落戶設店,是奉家師之諭而行,所以……”黑衣怪人哦了一聲道:

“所以公孫兄是非救他夫婦脫險不可?”公孫啟道:

“是,弟義不容辭。”黑衣怪人正待接話,牢頂那小小方孔中,傳來了步聲。步聲有輕有重,並有噹啷啷的鐵鏈拖地聲!黑衣怪人雙目一挑,低聲對公孫啟道:

“嘿,來了,竟然……”公孫啟知道黑衣怪人要說些什麼,微微一笑道:

“黑兄不必為這枷鎖的事動怒,這算不了什麼。”黑衣怪人道:

“小弟是為公孫兄著想。”公孫啟又是一笑道:

“盛情心感,小弟自有主意。”答對間,步聲已止於熊牢頂端,公孫啟示意黑衣怪人冷靜相待,然從從容容坐於牢中牆角,牢頂上傳來了辛艮辰的話聲,道:

“公孫少俠請答話。”公孫啟頭都不抬,平靜的說道:

“有什麼好回答的?”辛艮辰哈哈大笑道:

“是老夫的錯,沒有說明原故,兩位人質俱皆不信少俠人在熊牢之中,並且意圖反抗,因之迫使廬主……”公孫啟接口說聲道:

“因之就以枷鎖鐵鏈拴住他們,辛艮辰你仔細的聽著,立刻將枷鎖鐵鏈摘下,否則你我所立約定無效!”辛艮辰揚聲道:

“少俠請聽我一言……”公孫啟接口喝道:

“住口!先答覆我的話!”辛艮辰被迫無奈,道:

“這事老夫作不得主。”公孫啟冷哼一聲道:

“那就快和金星石商量去!”李艮辰半晌沒有答話,而熊牢頂上也沒有傳下步聲。公孫啟笑了,是爽朗的大笑,接著道:

“金星石,我公孫啟相信你如今在熊牢頂上,除非你已不是當年的你,否則就快些答話!”有人答話了,是上官逸,他道:

“公孫少俠稍安匆躁,老夫上官逸,一再聲明此間並無金某人在,可是少俠堅不相信,令人失望……”公孫啟怒喝道:

“解除人質的鏈鎖,再和本俠答話!”上官逸也怒聲道:

“公孫啟,你莫當老夫怕定了你,你身在牢禁之中,無異釜中之物,老夫一聲令下,引發烈火埋伏……”公孫啟以一聲長笑,打斷了上官逸的話鋒,道:

“上官逸,本少俠說句狡話,烈火起時,即本少俠脫困之時!”上官逸道:

“只怕彼時神婆夫婦已然慘死!”公孫啟道:

“有上上下下這多狗命,用祭英靈!”上官逸沒有答話,當然,是在沉思對策!公孫啟也不進逼,因為他已胸有成竹。

半晌之後,上官逸開口道:

“公孫少俠,我們先談談釋放人質的事如何?”公孫啟話答的很妙,道:

“不將人質的枷鎖解除,一切休談!”上官逸空自憤恨,但目下卻必須忍耐,道:

“好,就依你!”他話鋒一停,斷鎖落鏈聲已傳入熊牢,接著話聲又起道:

“公孫啟,你的事老夫辦好了!”公孫啟冷靜的說道:

“這要神婆自己對我說!”上官逸強壓下激怒,道:

“神婆性暴,口沒遮攔,老夫若是拍開她的啞穴,誰保她不狂吼亂罵,不過老夫可以請另外一位……”公孫啟接口道:

“我只聽神婆一言,你多說無用!”上宮逸沉聲道:

“公孫啟,那是作夢!”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上官逸,狂言何補於事,再多想想吧!”牢頂上又開始沉默下來,而熊牢中,也悄靜無聲。久久之後,上官逸恨呼一聲開口道:

“公孫啟,你與神婆答話吧。”他這句話剛剛說完,已傳到神婆的怒罵聲!公孫啟揚聲喊道:

“神婆不要動怒,我有話問你。”上官逸這時說道:

“公孫啟,你們只能答對三句,有話快說!”牢頂上傳來神婆的罵聲道:

“老狗賊,這筆賬……”話沒說完,公孫啟已高聲道:

“神婆你一切可好?可有曉梅的消息?”神婆在牢頂上喊道:

“我很好,就是沒有你要問的消息,啟哥兒你是怎樣落在老賊手中的?”公孫啟不答此問卻反問道:

“神婆,你們都還好吧?”神婆道:

“我們生死沒有關係,啟哥兒你一身系……”公孫啟知道神婆要說什麼,接口道:

“好了,神婆,你安心的等著,不會太久我們就要見面了,現在什麼也不必再說,忍些兒氣……”神婆怒哼一聲道:

“不是我不能忍氣,是老狗賊他們的手段下流,用下五門的藥物,把我們蒙倒了,劫來此地,這老狗賊……”話沒說完,突然中斷,換上了上官逸的聲音,道:

“公孫啟,人質不會有錯了吧?”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不會錯了。”上官逸道:

“你不想再和那個男的談幾句?”公孫啟一笑道:

“不用了。”上官逸也一笑道:

“好了,那麼老夫請教,咱們是怎樣交易?”公孫啟道:

“沒什麼好交易的。”上官逸聞言一楞,道:

“莫非你不想要老夫釋放他們夫婦?”公孫啟哈哈兩聲道:

“一點也不錯!”上官逸不解道:

“公孫啟,釋放神婆夫婦不是你提出的條件嗎?”公孫啟坦然答道:

“對!但我旨在證實神婆夫婦是否真的被擒!”上官逸哦了一聲道:

“如今證實了,你又怎麼說?”公孫啟淡然答道:

“證實了就好,再沒有別的事啦。”上官逸刁猾老奸,靜心沉思下,恍悟上了公孫啟的當!於是他恨恨說道:

“公孫啟,原來你是別有用意!”公孫啟笑答道:

“這是你太多心了,你說你擒擄了神婆夫婦,我若不和她們答對幾句,怎能信你,現在我相信這是事實了!”上官逸加以誘惑道:

“老夫是可以釋放他們的!”公孫啟突然大笑不已,上官逸喝道:

“這有什麼好笑?”公孫啟道:

“神婆功力武技雖然了得,我卻知道非你敵手,因此釋放與否,結果相同,你當我傻瓜,我自然覺得好笑!”上官逸知道計已難行,恨聲道:

“公孫啟,你一再戲弄老夫,認為老夫不敢玉碎!”公孫啟沉聲道:

“就憑你這‘玉碎’二字,已可見你此時心情,上官逸,你聽我鄭重的警告一句,莫要企盼僥倖,快將此間一切,通知那金星石吧!”上官逸厲聲喝道:

“公孫啟,老夫也警告你一句話,握在老夫手中的人質,不只神婆夫婦,你若敢蠢動,別怪老夫無情!”適時,就在上官逸說話的同時,公孫啟已以傳聲向神婆道:

“神婆忍耐,我隨時可以脫困!”接著又道:

“你穴道被制,開不得口,若只是麻、啞二穴被制,就請猛跺兩次腳,使熊牢震動迴響,我可以告訴你自解之策。”果然,在上官逸話說完的剎那,神婆一連跺了兩次腳。

上官逸十分精靈,叱道:

“老賊婆你在搗什麼鬼?”公孫啟接話道:

“上官逸,對個目下無力相抗的人發威,不算英雄。”

上官逸哼了一聲道:

“是她自找,好沒來由的跺腳……”下面的話,公孫啟根本沒有心聽,已用傳聲向神婆指點自解的功訣,並一再警告神婆,此事莫向第三者洩露。雲老人的奇功,非比尋常,神婆擒卻剎那奇痛,終於衝破了被封的穴道。但她果守公孫啟之諭,仍然裝作無法自主。這時上官逸正好把話說完,公孫啟也恰好以傳聲問明瞭神婆被禁所在,於是故作無奈地對上官逸道:

“上官逸,我公孫啟答應你考慮這個問題,不過你要記住,我隨時隨地都會試探著脫困而出和你一戰!”上官逸哼了一聲道:

“你最好別試,否則不論有何結果,你要負全責!”公孫啟沒有答話了,上官逸在話說完後,即令人重將神婆夫婦帶走,公孫啟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上官逸嘲諷的說道:

“當真這樣開心?”公孫啟聞言越發大笑不止,上宮逸不由得疑神疑鬼,可是任憑用盡了辦法,仍然無法得到公孫啟半句回話。因之上官逸由疑神疑鬼,而終於堅信個中有了問題,他幾經思考,卻怎樣都無法推料問題出在何處!

他焦煩了起來,強忍著憤怒,直待公孫啟笑聲停止後,才又開口問道:

“公孫少俠可願和老丈一談?”公孫啟很怪,這次竟答話道:

“公孫啟身為廬主階下之囚,敢不有問必答?”上官逸被挑逗的急惱不得,道:

“老夫始終以客禮招待少俠。”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不錯,以人質為脅,以熊牢為禁,迫使公孫啟作客貴廬,似這般隆重厚誼,公孫啟只有受寵若驚,終生難忘。”

上官逸十分地勉強哈哈一笑道:

“這是老夫在被迫之下,萬不得已的措施,相信只要少俠能平靜下來和老夫一談,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平靜?你在牢外,我在禁中,叫我平靜?”上官逸以激動的語調道:

“這要怪那自稱是龍介子的黑叟!”公孫啟冷哼一聲道:

“身份洩露,作賊心虛,怪得誰來?”上官逸道:

“少俠若認老夫就是金星石,那多說也沒有用了,老夫最後再告訴少俠一句話,少俠你錯了!”公孫啟冷笑出聲道:

“是的,我錯了,錯在不應該目睹令郎施展‘碧陰摧魂功’,更錯在見到你那獨門的百毒兵刃。”上官逸長嘆一聲道:

“老人並不否認和金星石淵源甚深,犬子更是他門下弟子,不過如今來往早絕,彼此絲毫無關……”公孫啟冷冷地接口道:

“你話該說完了吧?”上官逸又長吁一聲道:

“公孫少俠,你疑心太甚了!”公孫啟一笑道:

“也許,但又怎麼樣呢?”上官逸沉默未答,公孫啟接著又道:

“其實你並沒有必要對我解釋,我現在是你的牢中囚,只要下令水攻火攻殺之滅口,就可太平無事了!”上官逸道:

“設若老夫就是金星石,又何懼於少俠?焉有苦田婆心和少俠解釋不已之理,早就下令處置少俠了!”公孫啟嗯了聲道:

“說的是,看來是我疑心大了些。”上官逸道:

“少俠若能發誓不與老夫為仇,老夫立即下令釋放神婆夫婦,並願負荊請罪於少俠面前,恭送至谷口!”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這怎敢當。”趁話鋒微停,話題頓改,道:

“適才廬主說,設若廬主即是金星石的話,早就下令處置我公孫啟了,這話不知廬主由哪裡想起來的?”上官逸一笑道:

“少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公孫啟哼了一聲道:

“我所問的話,絲毫沒有奇怪的地方,反之,廬主的話卻耐人尋味,我找金星石是事實,卻從未談及找他尋仇,而廬主……”上官逸接口道:

“金星石惡名在外,仇家遍及四海,少俠不遠關山萬里來到遼東找他,請問不是尋仇又為何來?所以……”公孫啟沉聲接口道:

“好辯才,上官廬主,你想和我談到幾時方休?”上官逸故作不解道:

“自是想談到少俠同意彼此息爭……”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恐怕是要談到‘四眼翠雀’帶來指示以後吧?”上官逸聞言暗自心驚,他當然不能承認,於是改變話題道:

“少俠能否給我個答覆,是兩息仇爭,抑或是堅持為敵?”

公孫啟冷冷地說道:

“上官廬主,這話似乎該是我來問你才對!”上官逸道:

“少俠矯辯……”公孫啟怒聲叱道:

“住口,我與黑兄本無心至此,先是令郎無禮索鬥,繼之你將我們困於熊牢,如今更發現將神婆夫婦擄為人質……”上官逸接口道:

“錦州距此千里,老夫請到神婆夫婦之時,少俠與貴友尚未駕臨,足證這是兩件事,事前毫無關聯的。”公孫啟就等他的這句話,道:

“不錯,所以現在我要請問廬主,你擄劫神婆夫婦前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又怎知他們是我的朋友?”上官逸嘿嘿笑了兩聲道:

“事關秘密,怨難奉告,不過假如少俠能當眾立誓,今生不與隱廬為敵的話,老夫保證連她夫婦也一併釋放。”公孫啟淡然一笑道:

“廬主要聽老實話?”上官逸道:

“那是自然?”公孫啟哈哈一笑道:

“當我能夠證明,你並非金星石,而隱廬亦非金星石秘穴之一時,你我雙方自然談不到仇對二字,倘若……”上官逸接口道:

“少俠明知隱廬和金星石曾有淵源……”公孫啟沉聲道:

“我話還沒有說完,你聽下去,剛才只是我和黑兄的答覆,至於神婆夫婦,肯否罷休,恕我難以其承諾!”黑衣怪人始終沒有開口,此時揚聲道:

“還有,那被你以馬擄載此處之人,我要看看是哪一個!”上官逸正要答話,驀地傳來一陣奔跑步聲,接著是低沉的說話聲,話聲久久始停,上官逸開口道:

“公孫少俠,老夫有事去去就來,少俠設若認為有十成把握能破牢而出,可以放手施為,老夫恭候。”話罷,破風聲起,上官逸去了。

黑衣怪人正要開口,牢頂上換了辛艮辰的話聲,道:

“兩位,有位朋友要和兩位談幾句話。”接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到,道:

“老夫‘紀秉南’,今奉廬主之令,放下身邊任何重大事務,真誠伺候和照顧兩位貴賓,所以先自我招見一下。”黑衣怪人還沒會過意來,公孫啟已笑道:

“那多辛苦你了。”紀秉南嘿嘿一笑道:

“談不到辛苦二字,俗話說的好,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可就得給人家幹,沒說的,兩位多擔待些兒。”黑衣怪人這時以傳聲道:

“公孫兄,匹夫們可能要下手了!”公孫啟嗯了一聲,也以傳聲道:

“不錯,黑兄準備出困了罷。”傳聲罷,公孫啟立刻揚聲道:

“我們沒有什麼好擔待的,只是奇怪‘北紀’怎會還有人留在世上,並且竟甘為他人鷹犬!”紀秉南一聲怪笑道:

“不錯,有時我自己也想不通這一點,不過誰叫當年人家救過我呢,所以現在聽人家的就沒什麼好埋怨的了!”話聲一頓復起,道:

“老夫剛回,聽說兩位的功力很高,不但沒有被老夫那‘天蠍螯’射中,並且破禁闖入……”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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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2: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翻手為雲覆手雨

紀秉南話聲無故突然中止。公孫啟道:

“黑兄,情況或已有了變化,且聽上官老兒有何說詞?”

傳聲甫畢,上邊果然傳來上官逸話聲道:

“公孫少俠,穩重可喜,此時猶未破石出困,料必已經澄清此中誤會。”公孫啟道:

“本俠敬候廬主發落,從未想過什麼。”上官逸道:

“少俠言重了,自始至終,老夫並未存絲毫敵意,一誤豈堪再誤,三弟還不快去開門。”公孫啟立即攔阻道:

“且慢!是否四眼翠雀帶來消息,教你如此?”上官逸似是無可奈何地一聲長嘆,道:

“少俠何以如此不能信人?”公孫啟道:

“廬主適才離去何事?”上官逸道:

“適接屬下傳報,印場主從山前經過……”公孫啟接口道:

“僅印場主一人?”上官逸道:

“一馬雙乘,與一雪衣少年,狀極親戚,而非範鳳陽,原欲請進莊來,就便一了當前事件,不料趕去,始知傳報延誤,印場主與那少年,過去已有半個時辰了。”公孫啟哦了一聲道:

“這倒很巧,不知處理當前事件,為何必須借重印場主?”

上官逸道:

“實不相瞞,開採之初,此處原是一片荒山,無人問津,最近始知實系印家所有,奈何開採已久,深恐招致印場主不快,以致遲遲未敢明言。現在俠駕蒞止,正好作魯仲連,只要公平合理,任何罰款,老夫均願接受,可惜傳報偏又遲誤了。”公孫啟譏諷道:

“何妨稍待,等到有了適當時機再談。”上官逸道:

“不,時機容易等,魯仲連難求……”公孫啟接口道:

“廬主莫非仍有強留我弟兄之意?”上官逸道:

“少俠錯了,老夫正要負荊,如此交談,殊多不便,兩位請移玉上來如何?”

此時穴門早經辛艮辰打開了,故上官逸始能肅客。黑衣怪人接口道:

“公孫兄,小弟教人暗算怕了,要上去,你一個人上去吧。”

一語雙關,即諷刺上官逸,也提醒了好友。公孫啟微微一笑,也附和道:

“黑兄言之有理,就這麼上去,也教別人看著我們太無能了,何況也還未到該上去的時候。”上官逸哈哈兩聲,強笑道:

“兩位如此相責,老夫實感置身無地,現在為了釋疑,老夫親自入穴相迎,以表誠意。”黑衣怪人傳聲道:

“公孫兄意下如何?”他因為上官逸前倔後恭,表現得過份軟弱,總覺得其中有詐,卻又不能明白指出詐在何處。是以向好友問主意。公孫啟道:

“看事行事。”由於上官逸已走下熊穴,他無法多作說明。

上官逸到達近前,歉然說道:

“二位受驚了,老夫深表歉意。”公孫啟道:

“傷了廬主護主神獸,該道歉的,是我和黑兄。”上官逸道:

“幾頭野獸,豢養不易,二位能代除去,省卻老夫一樁心事。”一指隨行二人,又道:

“這位是紀大俠,這是我三弟,四位多親近親近。”紀秉南身材碩長,削腮無肉,一望而知是個工於心計、難纏難斗的角色,黑衣怪人對他沒有好印象,冷冰冰地問道:

“尊駕真是北紀的後人?”紀秉南陰陰笑道:

“江湖上傳聞不確,當年幸逃不死的,尚不僅老朽一人,但如不遇人寰五老中的追雲摘星二老,此時當真絕後了!”黑衣怪人道:

“可喜,難得……”上官逸怕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忙亂以他語,道:

“此間敘談不便,二位少俠請。”公孫啟寸步未動,道:

“廬主適才言未盡意,可否先予示知?”上官逸道:

“如蒙概允,擬請二位追上印場主,先代關說,老夫另外再託人婉商範鳳陽,居中斡旋,可期大事化小,彼此相安。只要能給老夫留一地步,任何條件,均可接受。”公孫啟道:

“廬主確具誠意?”上官逸道:

“人寰五老江湖薄有微名,豈能言而無信。”公孫啟聽出口鋒,道:

“廬主確非金星石?”上官逸正色道:

“拙名少俠容或陌生,追雲叟當有耳聞。”公孫啟仍有所疑,正欲說出,靈機一動,頓又變計改口,道:

“廬主原來是五老之首,這確是一場誤會了。尊意當可代為轉達,但須廬主答我數事。”上官逸道:

“少俠請講,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公孫啟道:

“此間如與金星石無關,何必冠以金姓?”上官逸道:

“開採之初,因地主不詳,慮及以後糾紛,故預留退步,又因系金礦,即以名之,實非金姓。”公孫啟道:

“開採正確時日,廬主可還記得?”上官逸道:

“截至目前,共為八年零十個月,最初兩年,毫無所得,從第三年起,始有純金,有帳冊可查,少俠應該過一次目,也好使印場主有所依據。”公孫啟道:

“這件事留給印場主自己辦好了,此間礦工如何招募,為數若干?”上官逸道:

“連同灑掃炊事共六百七十餘人,俱系從三家礦場期滿回籍的工人中,取得同意來的。”公孫啟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

“也就是近來盛傳,下落不明的那些工人了?”上官逸微顯愧色,道:

“熟練礦工求之不易,但待遇比三家礦場加倍,亦系以五年為期,期滿續延,再加二成,彼等貪圖厚利,純出自願,絕未絲毫勉強,不願續約者,已全返籍,約為兩百餘人稍待去至礦坑,少俠親自問訊,便知梗概了。”公孫啟未表示可否,另轉話題問道:

“小可另有一項不情之情,不知廬主能否見允?”上官逸似在料算之中,並無奇詫神色,道:

“少俠已為老夫之友,但有所命,必盡力而為,不知何事?”

公孫啟道:

“據悉松丹公子,亦在此間作客,可否容小可一見?”上官逸故作憤怒神情,道:

“事誠有之,但非作客,是老夫命人擒來此間的。少俠如何知道?”公孫啟至感驚詫,道:

“杜丹公子何事開罪廬主,命人將他擒來?”上官逸嘆道:

“一步錯,步步錯,開採之初,如先將地主打聽清楚,高價買到手中,就不會有今天種種糾紛了!事情都緣返籍工人而起,被他發現了,益以近日謠傳,便借題發揮,劫我礦金,殺我護車人員。老夫得訊之後,派人前去相請,以便當面解釋苦衷,此子不該情強,又將去人打傷。是以演變成目前局面。少俠莫非與他知交?”公孫啟道:

“素未謀面,何來知交,實黑叟臨行囑託耳。廬主如有礙難,即作罷論。”上官逸緊皺眉頭,道:

“老夫痴長几年,事情還能想得開,難處不在老夫。杜丹年少氣盛,經此折辱,怕不肯干休,少俠何以教我?”公孫啟道:

“廬主如能不咎既往,小可願竭盡綿薄,試予勸說。”上官逸喜溢眉宇,道:

“少俠一言九鼎,必能化干戈為玉帛,老夫唯命是從,請不必顧慮。此處不宜接待杜丹,請移玉客室一敘如何?”公孫啟對於上官逸的各項答覆,似甚滿意,不再堅持己見,略一謙讓,黑衣怪人在前,公孫啟徐步相隨,主人在後,陸續走出熊穴。上邊即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初來時被接待的那間大廳。

太師椅雖已移回原位,將熊穴口遮掩得絲毫不見痕跡,上官逸似為表示謙虛,未再升座,即在兩旁雁翅般排列的座位中,左右相對,分賓主就座。辛艮辰出去了片刻,不僅將杜丹公子約來,連悅賓棧東主夫婦與黃天爵,也一起約到,主人這邊,也增加了三個人,即人寰五老中,未曾露面的三老,依次是步月、摘星、換鬥三叟。

杜丹約莫二十三、四,氣概軒昂,俊逸瀟灑,衣衫零亂,目有血汙,絲毫無損勃勃英氣。為了便於說話,黑衣怪人已將座位讓給杜丹,自己移下一位,再下便是悅賓棧的三個首要人物。坐定之後,杜丹問道:

“公孫大俠,何時與黑叟論交?”公孫啟道:

“原系師門至交,適才方始相見。”杜丹至感驚愕,道:

“適才?在此處?人何以不見?”公孫啟道:

“是在此處,因另有急事,已先走了,臨行相囑,伴隨吾兄一同迴轉錦州。”杜丹道:

“大俠盛情心領,在下還不能走。”公孫啟道:

“這是何故?”杜丹憤慨異常,道:

“期滿工人,陸續無故失蹤,在下最近方始發現,是被人扣留住了,這件事必須查清,方能實枕。”公孫啟道:

“上官廬主適才已坦誠相告,所有各場期滿礦工,俱被此間以高資留用,杜兄無須再查。”杜丹劍眉一挑,道:

“大俠與老賊相識?”公孫啟道:

“杜兄先莫激動,其間曲折頗多。小弟因踐舍弟之約,路過山外,是這位黑兄發現蹄跡可疑,循蹤探索,無意闖入此間來的,幾至兵戎相見,後經上官廬主,說明苦衷,方始洞明一切。實因熟練礦工難求,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杜丹道:

“好個不得已,此處是老印記的礦區,難道偷採別人的礦藏,也是不得已?”公孫啟道:

“這一點,上官廬主適才也提到了,確是不得已。開採之初,疑是荒山,一年之前,始知是印家產業,又因開採已久,解釋很難,以致遲遲未能採取行動。”杜丹道:

“這是印家的礦產,自有印家的人,出頭找他們理論,用不著我越俎代庖。至於失蹤礦工,也非在下多事,月魄追魂這個人,公孫大俠以前可曾聽說過?”公孫啟道:

“杜兄的意思,是說此人在追究?”杜丹道:

“正是如此,據聞此人武功高不可測,手下從無活口,在下怎能為這件事,招引煞星上門。”公孫啟道:

“就我所知,此人疾惡如仇,所殺俱是十惡不赦之徒,並非不好說話。小弟見到他時,必代解釋明白。”杜丹道:

“此人行蹤無定,有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俠哪裡去找他?”公孫啟道:

“他如追究此事,行蹤當未離開遼東,稍假時日,必能見得到他。”杜丹道:

“大俠既然一力承擔,在下也非好事之徒,那就鄭重拜託了。”公孫啟道:

“小弟悉力以赴,必不使杜兄失望,現在我給杜兄重新引薦幾位高人。”一指對方,又道:

“上官大俠,江湖賀號追雲叟。雁行五人,並稱人寰五老,俠譽極隆。那一位是紀大俠,亦系武林世家。同在一地,日後難免相遇,至望兩家盡釋前嫌,和好相處。”人寰五老,過去聲譽的確不壞,杜丹聞悉之下,先極是詫愕,再聽公孫啟所作解釋,不由信了幾分,道:

“原來是五老,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適才失言,望多擔待。”

杜丹適才連罵兩聲老賊,言語之間,又多侮慢,上官逸居然全都忍下了,現見杜丹致歉,微微一笑,道:

“千錯萬錯,都是老夫的錯,當年不該操切從事,以致鑄下目前大錯,諸多誤會,有口難言,萬幸天降公孫少俠,代為剖陳苦衷,杜公子胸懷海闊,不咎既往,無以伸謝,聊借水酒,藉表微忱,各位請。”公孫啟道:

“廬主效否誠意相交?”上官逸詫悶道:

“少俠莫非仍然懷疑老夫有假,或在酒中下毒?”公孫啟笑道:

“全不是,印場主過去不過一個多時辰,且容小可把他追回,屆時再從明擾,豈不更好。”上官逸皺眉道:

“少俠,這條路你大概沒走過,百里之內,毫無人煙,大雪封山,馬行難快,肚子裡再不吃點東西,這一天你怎麼過?”公孫啟道:

“這好辦,廬主只須賜些乾糧,路上食用就行了。”上官逸道:

“少俠原來也是急性人,愈發合了老夫的脾胃;恭敬不如認命,二弟速去準備。”現成的燻臘,切碎包裝,用不了多少時間。片刻之後,步月叟即已回來,道:

“乾糧馬匹,俱已備好,至盼少俠速去速回。”公孫啟道:

“那是自然,少不得還要回擾幾杯呢。”起身告辭,步出廬門,不僅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騎來的馬,已經備好,另外還由隱廬給杜丹等四人,備了四匹快馬,乾糧食水,一人一份,全掛在鞍旁。人寰五老與紀秉南,親自送到活石谷口,方始依依惜別。

表面看來,賓主雙方的臉上,全都展露著一絲滿意的微笑,一場疾風暴雨,似已完全揭去。

但是,誰也看得出來,那一絲微笑,實甚勉強,並非出自真心,由衷而發。事情透著詭譎難解,尤其是上官逸,心裡既無點滴誠意,分明已經掌握了絕對有利形勢,何以反而將人放走,甚至連擄劫來的兩處人也一併放走?難道拼著付出重大代價集隱廬全部力量,尚不能制服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如今縱虎歸山,一旦真相揭穿,又將何以善其後呢?不智之極!難解之極!

木屋樓後三十丈,有一座同一形式,同樣大小的三層建築,頂樓門稠之上,懸著一方黑底金宇匾額,上題“頤隱樓”三個篆書大宇,是為隱廬機密重地,除人寰五老心腹死士,外人不得涉足。兩樓之間,有一圓亭,石桌面縱橫成格,刻劃著一個棋盤,想系消鬧納涼之所,此外別無惹人注目之處。二樓正面較大的一個房間之中,除了蒲團,再無其他陳設。

關東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所有蒲團,俱系烏拉草編織而成,週三尺,厚足五寸,居中三個,較高較大。這時三個蒲團上,全都有人合目跌坐,中為藍衣老人,白衣人在左,蒙面紗巾仍未去掉,右邊是上官逸那個寶貝兒子上宮玉。不時眯眼偷覷中座老者,狀極惶恐不安,顯因妄用武功,洩露師門來歷,惟恐將受重責。

送走公孫啟,關好密門,上官逸率領諸弟,直奔頤隱樓,但在半途,步月叟卻離眾而去。進入了二樓靜室,各覓蒲團就座。藍衣老人道:

“全放走了?”上官逸道:

“全放走了,如今機密已洩,月魄追魂又已葬身地穴,勢難相安,弟子不解何以仍將彼輩放走?”藍衣老人道:

“你以為黑叟走了?”上官逸心絃驀感一震,駭然道:

“主上發現了他?”藍衣老人嗯了一聲,沒作正面回答,卻道:

“如今縱虎歸山,必將捲土重來,但那須在數日之後,趁此有限時日,迅速將現有礦金運出。”上官逸恍悟老人志在礦金,未必真已發現黑叟,懸心大定,道:

“現有車輛不敷應用,奈何?”藍衣老人道:

“成色好的用馬馱載,其餘裝車,最遲天黑啟程,選派熟悉道路的手下押運,你我弟兄別全閒著,誰護車,誰留守?由你決定。玉兒功力尚淺,不足以當大敵,跟隨老夫行定,午飯後動身,屆時馱載應已備好,分頭準備去吧。”上官逸道:

“公孫啟與黑叟如再……”藍衣老人已知他要說什麼,即時接口道;

“老夫另有安排,如果他們手不夠長,嘿嘿……”一陣冷笑,截然而止,未盡之意,不言可知。

上官逸這才放心,立率諸弟,下樓而去。藍衣老人側顧白衣人道:

“月魄追魂死訊,如果傳在公孫啟的耳中,禍發必速,你打算怎麼辦?”白衣人微一躊躇,道:

“師父的意思是——”尾音施得很長,話亦未能盡意,似乎猶有不忍之心。藍衣老人面色一沉,道:

“老夫是在問你!”白衣人道:

“徒兒明白,印天藍為唯一活口,只有殺了她,才能杜絕消息外洩……”藍衣老人接口道:

“你還捨不得?”白衣人恨哼一聲,道:

“看月魄追魂生前,賤婢對他那份親暱醜態,徒兒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藍衣老人道:

“那你還猶豫什麼?”白衣人道:

“為了那捲奇書與那種奇特暗器。”藍衣老人沉聲斥責道:

“你好教老夫失望!”白衣人強辨道:

“不是徒兒不曾盡力,軟語套問,暗中搜查,能夠想得到的辦法,全已用盡了,結果全是徒勞無功。”藍衣老人道:

“還有一個辦法你沒有想到。”白衣人一徵,旋即恍然老人之意,道:

“果然還有一個辦法,徒兒過去沒有想到,這次回到錦州,一定準能到手。”藍衣老人又再叮問道:

“老夫怎知彼此想法一樣?”白衣人似已決心,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既移情別戀,不能怪我無義,宰了賤婢,光明正大地找尋何愁東西不能到手!”一把放下蒙面紗巾,赫然是範鳳陽!其實,他縱然不扯下蒙面紗巾,從歷次對話中,已能判知他的身份,這樣一來,不過更使事件趨於明朗化罷了。金衣人自然也是他,只是那件金衣,此時覆在熊皮外衣裡邊,在炫惑敵人耳目時,才偶一顯露罷了。藍衣老人的用意,就在逼他自毀禁約,現在見他已表明心跡,語氣立轉溫和,道:

“大丈夫做事,理該當機立斷,不是老夫逼你,如今情況已變,留她活口,此處立即招致血腥之災,不能姑息一人,預使此間老少,遭受屠戮之苦,而無所防範。這件事辦妥之後,老夫另外給你物色一房佳麗,一定會教你稱心滿意就是了。”範鳳陽道:

“踩探的人至今未歸,不知賤婢去了何處?”藍衣老人道:

“月魄追魂一死,她已無再去礦場的興趣,縱因事業關係,就近一轉,回頭也必極快,且待踩探回報,再作定奪。”上官玉接口道:

“公孫啟騎的是印天藍的紅雲寶馬,賤婢多半會在前站等他。”藍衣老人對於上官玉,似乎非常喜愛,聞言嘉勉道:

“你很細心,這消息也很要,不過你來之前,老夫已經派人假造蹄印,公孫啟十九要走上岔道,為了慎重起見,趕快把你父親請來。”上官玉出去不久,即把父親匆匆請來。上官逸已得乃子詳報,入座之後,即道:

“公孫啟確是乘騎紅雲而來,老馬識途,假蹄印未必準能有效,主上如何定奪?”藍衣老人道:

“公孫啟一行六人,是否全去了白礦場?”上官逸道:

“公孫啟僅與黑衣人去了礦場,另外四人已回錦州,黑叟未見影蹤。”沉思半晌,藍衣老人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道:

“先發制人,後發被制於人,隨老夫來。”不知他究竟想出了什麼高明的主意,如何先發制人?

公孫啟一行六人,離開活石谷口,已是辰未時分,這時雪已止,天已晴,太陽重新顯露出耀眼光芒。常言說得好,風后暖,雪後寒,雪後的晨風吹在臉上。就愈發的覺得嚴寒刺骨,刮面如削廠。六個人的心頭更冷,更沉重,似乎是全都有一肚子的心事,默默的走著,誰也沒說一句話。前行五六里,方才到達昨夜的分岐點。黑衣怪人勒馬停蹄,回顧身後無人跟蹤,神情極不愉快地說道:

“公孫大俠,黑某不能跟你一路了。”稱呼與自稱,全都改變了,不滿情緒,溢於言表。公孫啟微微一怔,道:

“杜公子與龍大俠淵源極深,黑兄理應伴送同行。”黑衣怪人道:

“我不是為了這個原故。”公孫啟接問道:

“那為了什麼?”黑衣怪人憤憤然道:

“金星石何許人以前做什麼惡事?黑某全不知道,但就一夜所經所見,此人必與大俠結有深仇大怨,則可確證不虛。”微微一頓,又道:

“上官逸縱非金星石本人化裝,亦必系金星石心腹羽翼,面對強仇,大俠遲不出手,而上官逸分明有詐,大俠竟深信不疑,黑某魯鈍,百思難解!”公孫啟啞然失笑,道:

“原來是為這個原故,這該小弟請教黑兄了。”黑衣怪人道:

“請教不敢當,有什麼話直截了當地說吧。”公孫啟道:

“上官父子以三殘四絕的武功,黑兄俱曾親見,據此衡量步月等人,應介於兩者之間,次要黨羽,尚未計列,虛實亦未盡得,黑兄應記得,彼時熊穴上方,僅有三人,破石出困,縱能將彼等立即誅除,步月、摘星等人,必不出而應戰,倘如憑險固守,施展鬼蜮伎倆,便非短時間所能得手了。”一指杜丹等與燕老夫婦四人,又道:

“一旦形成這種局面,這四位穴道受制,無力抵抗,勢必先遭毒手,黑兄與我縱有……”黑衣怪人頓悟利害,不待公孫啟把話說完,立即接口說道:

“公孫兄恕罪,小弟知錯,如此明顯事實,竟未慮及,實在該死。”公孫啟道:

“黑兄心昭日月,氣直長虹,見不得匹夫們那種奸險嘴臉,當時必已怒滿胸臆,事實縱再明顯,怕也難以顧及了。”黑衣怪人道:

“別再往我臉上貼金了,小弟昔年遭受歹徒暗算,困居洞穴七載,毛躁脾氣,依然未改,當時險些忍耐不住,儔成大錯,現經公孫兄明教,猶覺不寒而凜。”公孫啟道:

“小弟亦然,久受折磨,僅能較為冷靜罷了。”黑衣怪人氣壯地說道:

“現在人已脫困,何不殺將回去?”公孫啟道:

“不忙,愚意先將印場主追上。”黑衣怪人詫問道:

“這麼說,公孫兄還是信了匹夫們的話了?”公孫兄道:

“並不盡然,按照時間推算,舍弟與印場主,恰巧也該在那個時候經過,故不妨相信。但以上官逸那種低聲下氣恨不得立刻就把我們打發走的情形觀察,似乎別有權謀,是又不能深信。同時人寰五老,過去名聲不錯,與三殘四絕那等窮兇極惡之徒,似亦不可等量齊觀,這件便是一個極好的考驗,以便確定應付的方法。因此縱然有詐,小弟也寧願上一次當,用事實求得證明。”黑衣怪人道:

“好罷,小弟今後唯公孫兄馬首是瞻,現在是否可以上路了?”公孫啟道:

“容我給各位引薦……”適時黑叟清晰入耳,道:

“別儘自嚕嗦沒完了,時間寶貴,你和黑俠只管走你們的,動必成功,千萬不能再把老賊驚走!”公孫啟也以傳聲答道:

“謹遵臺教,路上亦請小心。”霹靂神婆從小看他長大,知道他的脾氣,非常固執,甚不放心,道:

“啟哥兒,我還是跟你一道去。”公孫啟道:

“仇蹤既現,誓言已解,神婆還有什麼不放心?”霹靂神婆又再殷勤叮囑道:

“你可不能騙我!”關切之情,流露無遺。

公孫啟甚受感動,正色道:

“神婆當也知道我從不說謊。”又再關注燕、黃二人數語,並與杜丹話別,一行六人,方才揚策馬,各自東西。

層巒疊嶂中,兩道幾乎是並行的長嶺蜿蜓曲折,把大地劃分出三條路,長嶺是東西向的,因而三條道路,也是東西向的。

介於兩道長嶺中間的道路,是為中路,兩邊山嶺聳峙,形勢至為險惡。北嶺北緣的道路,是為北路,一向荒寒,殊少有人問津,嚴寒季節,風雪載途,往往由早到晚,也著不到一個人影。

南嶺南緣的道路,是為南路,也是東西往來的正式官道。往常客商往來,車馬輻輳,路不絕人,沿條道路,運送出去,老印記的參揚水場,自然也要靠這條道路,為唯一動脈。

因此,中間站也都設置在這條路的沿線上。站與站相距是一天路程,沿線雖然少不了行臺客棧,總不如住在自己的站裡,舒適與方便,尤其在遇到大批採購的富商時,招待起來,就更顯得資財雄厚,而氣派恢宏。作買賣嘛,為廣招徠,這種排場最是講究。曉梅和印天藍,在神兵洞脫險後。由於坐騎己失,為了抄近路,所走的捷徑,就是中路,通達前站,中路有如弓弦,南路則是弓背,遠近相差,自可料知,也許是樁卡已撤,也許是曉梅和印天藍加了小心,總之,二人從枯樹洞穴出來,絲毫未現警兆,安然地上了路。歷經患難,幾死還生,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在無形中,愈發的接近了。

儘管肩並著肩,手攜著手,兩個人幾乎擠成了一個人,但很奇怪的卻是誰也沒說一句話。

是享受寧靜的溫馨,無言勝似有言?抑是有想不完的心事?前者是屬於印老闆的一廂情願。而後者,曉梅的思緒,卻完全沉浸在目前所發現的情況之中。以她的年紀,以她的性格,都該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她也一度很想這麼做。但是,幾經深入的思考,終於作了明智的選擇。不錯,此行目的,在找一個人,並查究失蹤礦工的下落。

而擺在面前的事實,此人已呼之欲出,就是這家金礦的主人,失蹤礦工,也非如前所料,而是被這家金礦的主人秘密地扣留下來了。並且,還不僅僅如此。跡象預示這家金礦,背後似乎還有大力支援。

從金家礦場的“金”字,想到牧野飛龍和他的玉龍丹,進而聯想到義父的蛛絲馬跡,脈絡相承,愈覺所料不差。並且,她還能料定,老少二魔當年是探索某種奧秘,來到此處,奧秘未得,反而先發現了金苗,而開辦的這家金礦,也就是說,開採金礦,還是幌子,霸佔這一地區,阻塞外人再來涉足,真正的目的,仍有奧秘。

礦工失蹤將近十年,說明金礦開辦的時間,已有這麼久,而二魔在這一地區活動的時間,應該還早,尤其是老魔。再從偷設站鴿,竊據礦產,嗯,不對,應該從謀害霍棄惡起,進而與印家連姻,都是一連串有計劃的陰謀和行徑!

還有……

她覺得事情太複雜,問題也太嚴重了。萬一老魔就在此間,憑自己一人之力,未必便能討好,與其打草驚蛇。不如先與公孫啟從長商議,謀定而動,才是上策,如此一想,曉梅這才按捺住剛強好勝的脾性,和印天藍奔了前站,偷瞥印天藍,不料印天藍妙目含情,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對,粲然而笑。曉梅問道:

“大妹,你的傷不妨事了?”印天藍道:

“小哥的藥真靈,一點都不覺痛了,我看了你半天,發現你目光呆呆的,眉頭時聚時展,也不敢驚動,你都想到一些什麼?”曉梅道:

“想得很多,有關我和大哥的,也有關係你的……”印天藍目光一亮,接口道:

“關係我什麼事?”曉梅道:

“到前站慢慢談,路還有多遠?”印天藍望了一下天色,道:

“天黑以前,準可以到。”曉梅道:

“走快一點好不好?”印天藍道:

“雪後路滑,怎麼快得了。”曉梅道:

“我教你一種走法,包準能快。”仰手摟住印天藍的細腰,又道:

“你也這樣摟住我,全身放鬆,先別用力,我出左腳,你也出左腳,我出右腳,你也出右腳,等你領會竅門,步法熟練以後,再自己走。”容她準備妥貼,又道:

“我要開始了。”右腳一蹬,雪面已凍結成冰,左腳自然滑出,一滑就是十來丈,衝力一緩,右腳前伸踏地,再蹬左腳。就這樣,雙腳交替滑行,既省力,又快速。遇到上坡時候,點足騰身,施展輕功,下坡只要拿穩,就更好走了。印天藍芳心深處,有說不出來的舒適,道:

“這比騎馬都快,昨天……”想到昨天情況,起初因追躡賊蹤,須隱秘行跡,後來又受了傷,又不便滑行,便自動住了口,滑行了一陣,曉梅摟住印天藍的左臂,逐漸感覺出,愈走愈輕鬆,知道印天藍已能自己滑行,便道:

“大妹,你自己試試看。”印天藍道:

“不行,我沒把握。”曉梅知道她並非不能滑行,而是不願意離開自己,會心一笑,道:

“這樣我太吃力了,得換個方法走。”印天藍佯裝嬌嗔,道:

“這點虧都不吃,將來還能仰仗你幫我大忙麼?”曉梅道: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為你著想啊。”印天藍赦作不解道:

“怎麼是為我著想?”曉梅道:

“我希望你就這個機會,認真學會,將來單獨遇到這種情況,免得受困,難道這也不對?”印天藍生長遼東,滑冰滑雪,司空見慣,實在難不住她,只是從未如此長距離滑行罷了,聞笑道:

“總是你有理,怎麼個換法?”曉梅道:

“你在我左邊,左腳滑行我帶你,反之,右腳滑行你帶我。”

印天藍道:

“我背後的刀傷……”曉梅頓感一絲愧意,忙接口道:

“真對不起,大妹我真把這件事忘了,該罰,還是我帶你。”

印天藍咯咯笑了,道:

“你也有被問住的時候呀,告訴你,小哥,我的傷的確沒事了,生長北國,如果不會滑雪,豈不成了笑話,讓我帶你一陣。”

曉梅道:

“使不得,大妹,別勉強,大敵當前,隨時都會發生劇變,千萬不能牽動傷口,趕快松卸力量,還是由我帶你,不然我就不走了。”印天藍芳心愈覺溫馨,立刻松卸勁力,道:

“看你急成這個樣子,我是嚇唬你,怎麼認真起來。”

曉梅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牽動傷口,治療起來就麻煩了。”

笑語滑行中,不知不覺,長嶺盡頭,已經在望,適時一隻白鴿,自頂飛翔而過。曉梅咦了一聲,收勢止步,道:“大妹,你看!”印天藍道:

“我早看見了,還不是範鳳陽在搞鬼,管他幹什麼,我們還是走我們的。”曉梅道:

“不忙,前站諒已不遠,有幾件要緊的事,希望大妹詳細告訴我。”印天藍見她神色十分嚴肅,很不高興,詫問道:

“小哥現在還不相信我?”曉梅道:

“大妹可別誤會,事關重要,就因為相信你,所以我說‘詳告’,不說‘實告’大妹應該瞭解我的心境。”印天藍道:

“這還差不多,什麼事如此緊要?”曉梅道:

“深龍江參場的場主是誰,大妹知不知道?”印天藍道:“就是範鳳陽。”曉梅道:

“尚大空這個人,大妹好像也知道可對?”印天藍道:

“他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出家之前,是個江洋大盜,無惡不作,在範鳳陽的家裡,我見過他兩面,一次是在結婚那天,他去吃這喜酒,那天還是僧裝,由於特別給他開了一桌素席,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一次是在結婚以後不久,他有急事去求範鳳陽。什麼事我沒注意,範鳳陽當天卻跟他走了,一去三天才回頭,我曾問過範鳳陽,這個惡徒卻支吾其辭,只說尚大空有了麻煩,請他去調解。當時我還是新嫁娘,自不便深問,如今人在礦揚出現,還有什麼話好說。”

“佔我礦山,偷設鴿站,還有……”她愈說愈傷心,說到後來,已是哽咽難繼,想到黑衣怪人的話,曉梅也不禁代她難過,順口問道:

“大妹可是指霍棄惡而言?”印天藍恨道:

“霍棄惡一定是這個賊子害死的,還不止這一件!”曉梅道:

“還有什麼?”印天藍銀牙咬得脆響,切齒道:

“先父死因可疑,必然也與他有關,這次回去,我一定要追查清楚!”曉梅聞言,心絃猛震,驚問道:

“令尊得何病症亡故?”印天藍道:

“不是病死的,是死於一種陰毒掌力,死後屍身隱隱有一層綠色……”曉梅脫口說道:

“那是碧陰摧魂功……”話出口,警覺說得早了一點,立即住口。印天藍怎會放過這個機會,立即追問道:

“小哥既知毒掌名稱,必也知道出處,這是哪一家的獨門武功?告訴我,告訴我!”曉梅斷然說道:

“不僅知道,並且十分清楚,我和大哥這次來遼東,找的就是這個人,前面還有多遠?”她把話題,突然拉過了。印天藍也非常怕,就日來經過,微一忖思,已有所悟,駭然道:

“小哥是說範鳳陽就會?”曉梅道:

“指證必須有據,我沒這麼說過,且先應付眼前的事要緊。”印天藍也不再問,卻針對最後一句,漫不經意道:

“大不了是查詢我們的行蹤,有什麼要緊。”曉梅肅色道:

“不然,是查詢你的行蹤,以及我的生命。”印天藍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捂著肚子直叫痛。曉梅道:

“有這麼好笑?”印天藍忍住笑道:

“我聽不懂你的話,跟我說的有什麼不一樣!”曉梅道:

“意思完全不一樣。”印天藍真的不懂了,收斂笑容,詫問道:

“我倒真要聽聽其中究竟有什麼不同?”曉梅道:

“大妹想必忘了,你是被人救走的,而我已葬身地穴,起碼在當時,救走你的人絕不可能是我。當濃煙消散,金衣人與那老者,發覺你已遇救,窮搜沒有結果,必又認為你已遠離,怎會想到救我的反而是你,又怎會想到我們還有一起?據我料斷,不僅前站已有鴿信,即來時經過的最後一站,必然也有信鴿,這是查詢你的行蹤,更重要的是追查那個救你的第三者,到底是誰?”

“金衣人與那老者,料定你遇救後,必然婉求第三者的協助,再去救我,必也守伺在側,以期一網成擒,斬草除根,直到料定我絕無活命後,縱然再救出,也是個死的,再不足對他們構成威脅,才肯撤離。我只奇怪,以他們那種狠毒毒辣的作風,何以連個樁卡都不留下?”印天藍道:

“也許留下過,天亮以後,雪地再難存身,才撤走的。我的一顆心,當時全貫注在你的身上,煙又濃,看不清,問過他,怕被發覺,他就匆忙地離開了,不過,以後再我會找得出來的。”

曉梅語含深意地說道:

“他們恐怕不會讓你再去了。”印天藍眉騰煞氣,道:

“我不信他能奈何得了我!”曉梅道:

“大妹不信,到了前站就可能有個譜兒了。”印天藍道:

“出了山口,約莫十里有個小鎮,即以山口為名,前站就在山口鎮外,現在就去。”曉梅道:

“從現在起,靠得住的人,大妹也得當心,我們先找個地方,我再給你查看一下傷勢,再去不遲。”言外之意,在脅威利誘下,自信靠得住的人,也未必準能靠得住。

印天藍已經會意,道:

“小哥的意思,是否等天黑了再去?”曉梅道:

“大妹真聰明,我的意思,是大妹明著去,我暗中去,未去之前,我們還得好好地商量商量,這裡風大,再說嘛,肚子也有點不答應了。”印天藍道:

“這好辦,出了山口,就是大道,沿線商民,不認識老印記場主的人,還不太多,借個地方,絕對不成問題,走吧。”繼續前行,片刻之後,二人身影,即消逝在山口以外。

傍晚時分,山口鎮外,老印記礦場場主印天藍,拖著疲乏的身子,到達中途站的門口,柵欄緊閉,業已上栓落鎖,裡外不見一個人影,肚子裡的火可就大了,她本想一腳把門踹開,轉念一想,風雪載途,貨運己停,站中無事,手下人圍爐取暖,也無可厚非,氣便消下去不少,暗道:

“我何不暗中進去,先看看這群小子在幹什麼?”輕身一越,翻過院牆,悄悄地往管事房掩去,這個站比亂石嶺的那個站規模大,格局卻是差不少,迎門十丈一列瓦房,居中三楹是管事房,左邊住家,右邊是客房,在這列房子的兩旁,是馬廄和車棚,盡頭是夥計們住宿的地方,後邊是倉庫,印天藍來進下榻的地方,還在倉庫的後邊,印天藍剛剛翻過院牆,一陣犬吠,就撲過來十幾條狗,道地蒙古種,個個兇猛肥壯。

這樣一來,她想隱秘行動也辦不到了,雙腳一頓,又翻了出去,房門大開,夥計們全都出來查看究竟,發現群犬都擁擠在柵欄門邊,一邊狂吠,一邊往門上猛撲不已,好惡的狗,似乎非把來人生吞下肚不可。夥計們的反應雖快,行動卻不及印天藍,透過寬闊的柵門縫隙,僅能看出她翻進翻出,慌忙跑了過來,把狗趕開,陪著笑臉說道:

“原來是……”發現她衣衫不整,渾身是血,左肩右肋還扎著幾道破布條,顯系受了傷,立又改口驚呼道:

“場主你遇上什麼事了?”印天藍那有好氣,怒喝道:

“還不開門!”夥計才待開口,發現門已落鎖,惶恐說道:

“門已上了鎖,場主請等等等,小的去取鑰匙。”轉身便向管事房跑去,印天藍靈機一動,抬腳便踹,不僅未能把門踹開,且被反震之力,震退數步,似乎牽動了傷勢,手撫右胸,連聲痛哼,彎腰蹲了下去,臉色也全變成鐵青,門栓是杉木做的,粗約半尺,她佯裝重傷,未貫注真力,怎能踹得開。

自然,那撫胸,那呼痛,蹲身,變色,也全是假的,但因她確曾受傷,身上有泥有血,再經薄暮昏暗的天色一襯托,絲毫看不出來破綻。夥計們可慌了,立有兩個翻過院牆,急忙把印天藍扶了起來,另有一個用石頭把鎖砸斷,這才把她半攙半扶,攙扶進去。

印天藍住的那個小樓,在最後邊,須從正面那排房子,繞越過去,但也可從管事房穿越過去。她是場主,除了騎馬,進出一向都要經過管事房,此時受傷,急須休息,自然更要走近路。那個取鑰匙的夥計,進房略有耽擱,方才出來。印天藍已到近前,瞟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問道:

“關管事的不在?”那個夥計囁嚅說地道:

“在,酒喝多了,怎麼也叫不醒。”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人老了,該給他一點清閒的事情做了。”那個夥計道:

“關管事雖然上了幾歲年紀,身子骨可還健壯,實在是因為大雪斷了路,沒有想到場主會來。”印天藍道:

“你很會說話嘛,是不是關管事平日待你好,叫什麼名字?”那個夥計道:

“小的叫韓章,不會說話,場主多擔待。關管事對待全站的弟兄都很好。”說著話,已到管事房門前,韓章緊上一步,挑起棉門簾,房子裡生著一爐火,很旺,爐口壓著一壺水,已經沸騰,正從壺嘴滾滾冒著蒸汽,瀰漫充塞,整間屋子裡,就像蒙著一層霧。八仙桌上,杯盤狼藉,還沒來得及收拾。門簾一起,熱氣、蒸汽、還混雜著薰人的酒氣,迎面湧騰撲出。印天藍一皺眉,立即止步道:

“簡直不成話,管事房成了酒館,關洪簡直老糊塗了,從右邊繞過去,韓章,你也跟著過來一趟。”夥計攙扶著她,送到後樓,韓章跟在後面,進入後樓,夥計扶著印天藍坐好,立即告退。韓章肅立一旁,聽候吩咐。印天藍指著迎接她的一個村姑娘問道:

“她是誰,小環哪裡去了?”韓章道:

“小環快要臨盆了,她叫胡二姑,是臨時找來伺候場主的。”印天藍聽出語病,立刻追問道:

“小環還沒嫁人,怎麼會生起孩子來了?”韓章道:

“她跟少管事相好已經很久了。”印天接道:

“我夏天來的時候,怎麼不跟我講?”韓章道:

“這個小的怎能知道,也許是怕場主不準。”印天藍道:

“胡說,小環是我近身的丫環,只要她中意,我怎會不準,她現在在什麼地方?”韓章道:

“在鎮裡租了兩間房子,就這幾天就要生產了,少管事親身在照顧她。場主遇上什麼事了,後邊還有沒有人?”

他想把話題拉過。印天藍道:

“就我和一個朋友,原想去參場,不料遇上雪,為了抄近路,反而出了事,那個朋友為了掩護我,已經遭了毒手,也幸虧他奮不顧身,才能使我逃得活命,唉!”一嘆又起,道:

“你們怎會知道我要來,胡二姑是誰的主意找來的?”韓章道:

“站裡要是知道場主要來,就不會鬧得烏煙瘴氣了。胡二姑是少管事找來的,是怕場主隨時會來,不能沒人伺候,也並不是知道場主要來。”印天藍道:

“我累得很,要躺一會,站裡的事暫時由你負責,派個人去把關洪那個寶貝兒子給我要好好地教訓他一頓,他老子倚老賣老,他也膽大包天,簡直要造反!”說到後來,聲色俱厲,韓章肅容告退,印天藍吩咐二姑道:

“給我熬一點粥準備著,先休息一會。”胡二姑道:

“我來攙扶場主。”說著已經往前走來,印天藍道:

“不用,我不是紙紮的,歇這一會已經好多了,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情。”

扶著桌子,勉強站了起來,逕向睡房走去。胡二姑似已聽說過她的脾氣十分剛強,不敢違撤,領命也走出樓房。適時,印天藍聽到曉梅傳聲示警,道:

“大妹,胡二姑是歹徒偽裝,武功極有要底,大妹務必多加小心,飲食也要留意,一絲疏忽不得。關家父子與小環,不知情況如何?我要跟隨韓章那個匹夫,一探究竟,須暫時離開,你要自己保重,我走了。”語畢寂然,料已走了。

這是預定的計劃,由印天藍先來,藉著查問站中事務,拖到天黑,以便利曉梅的行動。韓章即範鳳陽安置的暗樁之一,印天藍佯裝把他忘了,寄予重任,穩住他的心,以免禍變提早暴發,傷了關家父子和小環的性命,這是印天藍來了以後,發覺可疑,隨機應變的措施。另外一個名叫崔士豪,不在站中,不知何往?

印天藍臆測,叛徒在站中,必有密窟,急中生智,向韓章要人,等於攤牌,話可說得很技巧。她要罰問關洪之子關兆祥不問而私通小環的罪名,神色且表現出極端的憤怒,裝作得極是自然。盛怒是真的,但非關家父子而發,偷窺韓章,似未覺察。

進入睡房,把門閂死,斜倚床上,念及所適非人,再也難禁傷心痛淚,倘如事實,俱如所料,那將是人世間最為悽慘的遭遇了!然則蒼天,果如此不仁乎?

韓章辭出後樓,在管事房徘徊了一陣,雙眉時皺時揚,不知想了些什麼,終於一跺腳,挑簾衝了出去。他自己去了山口鎮。這顯然有了問題。如果沒有私弊,隨便派個人,誰敢不去?又如所言俱真,只消一句話,關兆祥又怎敢不回來。他這一親身去,立刻暴露出,事情大有蹊蹺。遠處一條飄忽人影,緊密躡蹤其後,是曉梅,韓章懵然無覺。這時天黑不久,但因雪後嚴寒,鄉人又習於早睡,故已路靜人稀,除了北風呼呼地颳著,連聲犬吠都聽不到。山口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約莫五六百戶人家,官道從鎮中貫穿而過,把一個鎮,分割成南北兩處。

韓章進入鎮中,約莫百步,轉進道北一條小巷子,越牆翻進一家民宅,公然登堂入室,招呼都不打,就推門走進了上房。

上房一明兩暗,東里間的熱炕上,正有一個四旬左右的驃悍漢子,摟著一個妖豔婦人,在調情飲酒。韓章挑簾進了東里間,看見這種惹火的鏡頭,豔羨地說道:

“你們倒快活,老子可受了罪了。”搶過一杯酒,灌入口中,便在炕桌空著的一邊,自願自地坐了下去。那一對狗男女,仍舊擁抱著,也不避諱韓章,驃悍漢子道:

“今天你當班,該你小子倒黴,是不是那話兒到了?”不言可知,他就是崔士豪。韓章道:

“誰說不是,身上似乎還帶了重傷。”崔士豪道:

“就她一個人?”韓章正在啃著一支雞腿,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崔士豪嘴對嘴餵了那婦人一口酒,自己也灌了一杯,滿不在意地說道:

“這還不好辦,照諭行事,能敷衍,就等礦主,敷衍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縛交礦主,不就成了。”韓章道:

“你說的倒輕鬆,她現在就要關兆祥,怎麼個敷衍法?”崔士豪道:

“軟的不成,就用硬的,有胡二姑幫忙,還弄不翻她?”韓章道:

“礦主要的是活口,那婆娘也不是省油燈,萬一弄巧成拙,腦袋就得搬家,你一向主意多,看有什麼好辦法!”崔士豪道:

“你小子怎這麼窩囊,諭令口氣很活動,活的不成,死的還不成?”韓章不服,道:

“究竟是我窩囊,還是你糊塗?”崔士豪道:

“我哪點糊塗了!”韓章道:

“人家到底是夫妻,軟硬都不會討好,你曾否想清楚?”崔士豪沉思片刻,賊眼一亮,道:

“這次算你小子有理,但也說對一半。你不止窩囊,還膽小如鼠。”韓章仍舊不懂,道:

“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崔士豪道:

“你還說我糊塗,你才真正的糊塗。留下活口,將來他們夫妻重修舊好,一本枕頭狀,就夠剝我們的皮。不如一刀兩段,一死百了,再無後患!”韓章道:

“你把我還沒看透,我不止膽小,還著實感到害怕,寒心。

連老婆都要算計,說宰就宰,我們跟著這種主兒,將來能有好結果麼?……”崔士豪臉孔一板,沉喝道:

“住口!你還要說什麼?”韓章長嘆一聲,道:

“老崔,我們可不是一兩年的交情,所以我才來找你商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錯,我們過去也曾幹過沒本錢的生意,多少還有一點道義,取財有之,可沒傷過人命。就因為心理不安,時刻怕失手死人,才來到礦上的,哪知現在的主兒,比強盜還厲害,老婆的產業,不就是他的產業,好話商量,未必就辦不通……”崔士豪臉都嚇白了,這次居然容許韓章說了這麼多,揮手製止,道: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這道理我懂,我也知道,為了一個月五兩金子,犯不上冒這麼大的險,但是我要問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不?”韓章反問道:

“怎麼來不及?”崔士豪又再反問道:

“怎麼來得及,關家父子和那個丫頭,你沒照諭令處置?”

韓章道:

“沒有,我把他們灌醉之後,點了睡穴,放在後邊的倉庫裡,隨時可以救醒,這不成問題。”崔士豪道:

“合你我之力,也對付不了胡二姑……”韓章接口道:

“密告印場主,教印場主收拾她。”崔士豪提醒韓豪道:

“你忘了,她受了重傷。”韓章道:

“放掉關家父子去幫助她。我們另投明主。”崔士豪道:

“將來礦主豈會饒了我們?”韓章道:

“有公孫兄弟。”崔士豪道:

“你簡直油蒙了心,月魄追魂已死,他哥哥再強,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如何與礦主相抗?”韓章道:

“怎知人家沒有知交好友!”崔士豪道:

“鴿信已發,礦主可能率領高手趕來,遠水難濟近渴,你到哪裡去找公孫兄弟?”韓章道:

“那就只有碰運氣,走一步說一步了。”沉思剎那,崔士豪道:

“你來的時候,印場主在作什麼?”韓章道:

“她說要休息,也許已經睡了。”崔士豪道:

“時間還很充裕,你先回去,我吃過飯就來,等我到了之後,再一起行動。”這話說得很含糊,韓章似乎沒聽出來,道:

“你別儘自耽誤,我等你到二更。”灌了一杯酒,便下地走了。妖豔婦人詫問道:

“你們說的都是什麼呀,我聽了都覺得冒冷氣。”崔士豪把她推開,道:

“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再溫兩斤酒等我。”哪知這一去,竟再不回頭。印記中途站,緊接著也發生了大變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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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3: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躡賊蹤探尋詭秘

崔士豪離開那妖豔女人,並非追趕韓章回站,卻奔了鎮西。反道而行,顯示另有文章。

曉梅本想把他制住,追問究竟,轉念一思,胡二姑武功雖然不俗,尚非印天藍之敵,韓章回去,縱不等待崔士豪,也不會立即採取行動,時間仍有餘裕,何不暗躡此賊之後,親眼看他到底想搞什麼鬼?

將抵鎮口,崔士豪止步在一家店鋪門口,作勢似要開門。

但他並非真要開門,而是用這個勢子作幌子,查看身後動靜。

確定無人跟蹤,方才展開身法,飛縱出鎮。曉梅暗罵:

“好狡猾的東西,姑娘要教你逃出掌心,從此退出江湖,不再談武事。”

繼續跟蹤,行動愈發加了小心。

崔士豪故技重施,又連續隱身觀察了兩次,方才離開官道,轉向正北,道北是一條小山崗,擋風,稀稀落落還有人家,崔士豪越牆而入,進入一家獨立農戶。敢情他在這家還租了兩間房子。這家農戶跟他似乎極熟,所以門都不鎖。進屋掌亮了燈,屋子裡的佈置,立刻展現在眼前。兩間屋房子,一明一暗,明間是書房,暗間睡覺。開門的聲音,驚動了主人,房門一開一合,跑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親熱地喚道:

“師父回來了,吃沒吃過飯!”崔士豪道:

“吃過了,城裡有事,我拿件東西就走,你不要過來……”

小孩子已經推門走了進去,燈光照耀下,虎虎有生氣,看得極是清楚。崔士豪已知他的來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

“是不是最近數你的那兩招很難練?先回去自己揣揣,等會走的時候,再給你校正。”小孩子道:

“師父臉好紅啊,一定喝了不少酒,我去給您泡壺茶來。”開門自顧走去。明間說它是書房,是因為除桌椅之外,文房四寶俱全,卻看不見一本書。靠牆的一個水架子上,卻有兩籠鴿子。原來路站設在此處,顯因關洪是印記參場的老人,精明幹練,一切鬼祟,須得避著他。

小孩子走後,崔士豪振筆疾書,先寫了一封信,然後取出特製的紙條,寫了就撕,撕了又寫,先後四次,才算寫好,裝在一個特製的信管裡,縛在一支鴿子的腿上。小孩子恰好把茶砌好,送了過來。崔士豪道:

“興兒,天一亮,就把這支信鴿放走,桌上的信,仍照上次,叫你爸爸辛苦一趟,替我送回家去。走,我看你那兩招,哪個地方練得不對勁?”熄了燈火,領著興兒在院子裡比劃了一陣,才走。哪知越過院牆,腳還沒有站穩,就被人點了暈穴。曉梅制住崔士豪,重又提回農家。翻越院牆,發現崔士豪房中,竟又有燈光人影,至為驚詫,暗道:

“莫非還另有鬼祟?”略一顧盼,迅速崔士豪藏在房解,潛身掩近,點破窗紙窺看,發現興兒正解鴿腿信管,手法甚是熟練,料必已非一次。旁一四旬壯漢,代他掌燈,農人裝束,像貌酷似,度系興兒之父。片刻之後,興兒即將信管取下,抽出其中紙條。壯漢似不識字,問興兒道:

“條子上寫的都是什麼?先念給我聽一聽。”興兒就著燈下,先看了一遍,道:

“爹,關管事果沒料錯,他們是想害人!”未成熟的稚嫩小臉,已經佈滿驚容。壯漢急道:

“想害誰,怎不念?”興兒這才念道:

“印主黑到,已受重傷,屬下與二姑合力,必能制服,即押解回礦,關家父子已就擒,惟韓章已生死叛離,擬一併除去。”

壯漢義形於色,憤然說道:

“印一定是場主,想不到姓崔的是這種人,來不及再抄了,趕快還原睡覺,我去給張師傅送個信,馬上就回來,注意熄燈,裝睡著了,誰來也別理,這種人我們惹不起。”興兒急道:

“他剛走不久,您在路上要小心。”一幅天倫圖,父慈子孝,躍然紙上。壯漢把燈放好,轉身就去開門。曉梅聽至此處,已瞭然真相,知道壯漢就要出來,即時接口道:

“草野中不乏義士,難得,難得,不用去了。”推門走了進來,左手裡還提著崔士豪。壯漢聞聲止步,駭然呆在當地。興兒臉全嚇白了,壯著膽子問道:

“你……你是誰,他……他……怎麼樣了?”曉梅和顏說道:

“不要怕,我是印場主的朋友,這種吃裡扒外,賣主求榮的東西,我不會教他活著再去害人。不過,我想借你們這個地方,問他幾句話,再處置他。”壯漢魂已歸竅,忙道:

“我叫賀誠,種莊稼的,只因印記參場上的人,對我們鎮上全有照應,所以姓崔的來借房……”曉梅見他心裡仍存俱意,急作剖白,接口道:

“你不用解釋了,我全明白,不會連累你們,問他幾句話就走。那張條子給我,放心睡覺去吧。”興兒忙把信管和字條,給了曉梅,仍不放心,道:

“天亮不把鴿子放出去就壞了,我能幫你什麼忙,不會有事麼?”曉梅道:

“那麼寫張假的,把強盜頭誘到站上去,一起除掉,你們鎮上就不會再有事了。”興兒喜道:

“我願意……”賀誠接口喝道:

“小孩子家,懂得什麼,認識幾個字……”曉梅笑道:

“我是試試他的膽量,不會真叫他寫。你們父子如願睡覺,請便,否則,聽我問他口供,多知道一些有關的事情也好。”

說完,不再管賀家父子去留,拍開崔士豪暈穴,點破氣海,往地下一慣,自顧自地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崔士豪發覺武功已廢,心已涼透,翻身坐在地上,目光怨毒地一掃屋中三人,定在曉眉臉上去,恨道:

“是誰,老子與你何仇何恨,廢了大爺的武功?”曉梅雙目暴射粗光,威嚴地斥責道:

“死到臨頭,還敢惡言相問,是不是還想多吃一點苦頭?”

崔士豪哪會想到煞星照命,獨自恨毒地說道:

“除死無大難,老子怕什麼,有種的先報一個萬兒?”曉梅冷哼一聲,道:

“你反正死定了,告訴你,也好叫你到閻王那裡去告狀,月魄追魂聽說過不?”崔士豪如遭雷殲,全身一顫,駭然說道:

“你沒死?”曉梅恨哼道:

“小爺命長,火窟其奈我何?”崔士豪兇威盡斂,頹然說道:

“你乾脆把我殺了算啦。”話已無力,頭更是抬不起來了,宛如耗子見了貓,再也兇不起來;這情形,看在賀家父子眼中,納罕異常。曉梅道:

“沒那麼簡單,死與死不同,我問你答,如果實在,死便毫無痛苦,如敢謊言欺騙,哼哼,你該知道我的厲害。”崔士豪道:

“我知道得不多,看你問什麼了,可不能故意為難我。”曉梅道:

“這你儘可放心,你不知道的,我也不問,你知道的,如想推託,也瞞不了我。首光我要問你,絕緣谷金礦礦主,究竟是誰?”崔士豪苦著臉道:

“你何必明知故問,算你狠。範鳳陽,你該滿意了吧?”曉梅道:

“不滿意,範鳳陽只能算個傀儡,真正的主兒另有其人,你應該知道。”崔士豪道:

“我只聽外區頭領說,好象是個老頭子,背後也那麼稱呼他,我沒見過,無法形容。”曉梅道:

“今天信鴿帶來的令諭,拿出來給我。”崔士豪道:

“已經燒了。”曉梅道:

“誰署名?分派了些什麼?”崔士豪道:

“署名只有一個‘金’字,口氣似是範鳳陽,諭令先將關洪父子除掉,收服餘眾,等他老婆一到,或殺或捉,均解送金礦。”

曉梅道:

“你很肯合作,把你給我的問答,寫在紙上。”崔士豪斷然說道:

“辦不到!”曉梅詫問道:

“可有理由?”崔士豪道:

“我之死乃咎由自取,絕不怪你,妻兒何辜?”曉梅道:

“就你這句話,還算受聽,韓章分明指給你一條生路,你卻連他也要出賣,用心也太狠毒了。桌上這封信,可是家信?”賀誠接口代答道:

“是家信。我這裡還替崔兄,存著幾十兩金子,道路一通,我親自送去。話一定帶到,力之所及,小弟必照顧他們母子的。”崔士豪臨死之前,良心發現,故而道:

“興兒,這位公孫公子,武功當代數一數二,你要學,跟他學。我教你那幾招,只能送死,不準再練。”興兒哭道:

“師父……”生離死別最傷情,但他也只喚了一聲師父,底下的話,已是哽咽難繼。曉梅出來已久,惟怨站中另生變故,惻然說道:

“身後事我會替你安排,放心去吧!”凌虛出指,點了崔士豪的死穴,屍身立即撲倒。興兒何曾見過隔空點穴,神色上流露出極端的驚奇與羨慕。曉梅道:

“小兄弟,幫個忙,看他懷裡有沒有白天的諭令。”興兒道:

“要有也在二姑身邊。”但他還是細細搜了一遍,果然沒有。

曉梅道:

“你很聰明嘛,等眼前的事情過去以後,如想找我,去問關洪。”又向賀誠說道:

“令郎資質不錯,練武可望有所成就,今天多打攪了,改日再來道謝。”挾起崔士豪屍身,出屋一晃而杳。賀誠父子追出,哪裡還見得影蹤。

悲傷與憤怒,象兩把無形的火炬,煎熬著印天藍。

她很想靜下心來,把當前的事情,再客觀而深入地想一想。但是,用盡了一切剋制功夫,結果全無功效。紊亂的思緒就象開了鍋的水,翻翻滾滾,一波接著一波,湧蕩不停。

首先,她便想到霍棄惡的被害。關於這一點,她勉強替範鳳陽找一個理由。那就為了得到自己。現在結婚已經七年,可說如願以償,達到了目的。然而事實說明,並非如此。那麼又為了什麼?

難道他另有所歡?抑成為了財產?仔細一想,又覺全都不象。

關於前者,他對自己用情很專,最低限度,直到目前,自己還沒發現他有這種傾向,一點可疑的跡象也沒有。關於後者更不可能了。自己又無兄弟妹妹,誰經管還不是一樣,他並不是一個糊塗人,不信他連這個道理想不通。

其次,想到父親的死。那夜得到噩耗,他仍睡在自己身邊,匆忙趕去,父親已近彌留,僅模糊說出“扮裝”兩字,即已含恨而死。他當時曾說:

“什麼秘笈?是不是已被別人偷走了?還不快去檢查一下?”自己當時正悲慟萬分,又恨他只重秘笈不重人,全無悲容,所以沒有理他。也許他警覺操之過急,已經引起自己的懷疑,過了半年,才再在閒談中,重複問起。最近一年,問得更勤。殊不知在許婚之後,父親即曾懇切地叮囑過,武功與暗器,絕對不準傳人,連他也不準傳授。為什麼不準傳他?

如因霍棄惡的失蹤,他涉有重嫌,或是發覺他不可靠,何以又把自己嫁給他?莫非暗中受著極大的威脅,縱然不願意,也不敢答應?嗯!這一料想,比較接近事實。

否則,父親只有自己這麼一個獨生女,偌大財產,何以陪嫁的裝奩極其有限?顯而易見,這件婚事,並非心願,也可以說,給自己保留一個後退的餘地,或是,還要觀察他一個時候,再作決定。總之,父親是不喜歡他的,父親的死,他脫不掉嫌疑,兇手自然另有其人,焉知不是他本人在背後策動?

現在就更明顯了。他急切需要這種秘笈和暗器,來對付公孫兄。他們之間,究竟結有什麼深仇大恨?這種秘笈和暗器,是否真對付得了公孫兄?

問題一個接連一個,愈想愈多,突然,“篤篤篤”三次叩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胡二孃輕聲問道:

“場主,粥熬好了,您是現在吃還是等會吃?”印天藍佯裝著已睡熟,沒有理她。胡二孃略微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仍然沒有得到答覆。

印天藍已得曉梅警告,知道胡二孃武功不弱,不由凝神專注,聆聽她的動靜。椅子輕微動了一下,料系胡二孃已經坐下。隔不一剎,即聽胡二孃喃喃自語道:

“這一睡不知什麼時候才醒,我還是把這粥靠在火上的好。”接著,椅子移動,腳步聲起。同一時間,印天藍耳中傳入一絲衣袂破風聲,輕微之極,顯示輕功甚高,如非專注,恐怕還聽不到。破風聲止於門前,印天藍以為曉梅回來了,不禁暗自責道:

“小哥怎如此大……”哪知想還未已,來人已開門進入樓中。胡二孃似乎亦感到意外,道:

“主……”話聲輕如蚊蚋,隨即被一聲更輕的“噓”聲,給止住了。印天藍心中暗驚,知道來了敵人,而非曉梅。更要聽個仔細了。全神貫注,窮極耳力,反而一個字也沒有聽到。不用說,兩個人是在傳聲問答。印天藍立即作了必要的準備。

片刻之後步履聲再起,胡二孃下了樓,來人卻向睡房走來。“卡”的一聲,來人竟敢大膽推門。印天藍早已把門閂死,來人沒用力,自然推不開。

“除了範鳳陽,誰敢這麼大膽?”印天藍立刻有了這個想法,暗道:

“如真是他,再好不過,當面把事情弄個清楚。”來人沒推開,即揚聲喚道:

“藍妹醒醒,藍妹醒醒!”果然是範鳳陽,一聲比一聲大。

印天藍“唔”了一聲,佯裝還沒有完全清醒,翻了一個身,借勢把被子拉開,又蓋在身上。範鳳陽等了剎那,沒見開門,料知印天藍未醒,似已不耐煩,重重的敲了幾下門,道:

“藍妹,開門!”印天藍佯裝被敲門中驚醒,沒有好氣地說道:

“你不是說過,不再見我了麼,又來幹什麼?”範鳳陽道:

“氣話怎能認真,我聽說你受了傷,快開門,讓我看看傷勢如何?”印天藍早已想好對付他的辦法,認為曉梅說的對,範鳳陽雖涉重嫌,還得真憑實據,才能叫他心服口服,俯首認罪。

現在見他還在佯裝,將計就計,道:

“我還死不了,用不作假殷勤。”範鳳陽道:

“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別留下後患。”一副丈夫關懷妻子的神情,體貼入微。印天藍不領這份情,道:

“快滾,我現在困得要死,讓我好好地睡一覺,明天再說。”

欲拒還留,亦煞有情。範鳳陽道:

“我只看一眼就走,絕不打攪你的睡眠。”印天藍故意唉聲一嘆,道:

“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告訴你,傷處業經救我那人包紮好了,只要不用力,幾天就好,還不滾?”範鳳陽道:

“是不是月魄追魂給你包紮的?”印天藍佯怒道:

“你當真不知道他已經葬身火窟了麼?”範鳳陽似是非常驚愕,道:

“他死了?真是難以想象,怪不得你會受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你該比我清楚。”範鳳陽似是無可奈何,道:

“自從月魄追魂一現身,藍妹便對我發生了極大的誤解,我又沒有跟你們一路,怎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印天藍道:

“何須你親自露面,派幾個亡命徒就夠了。”範鳳陽道:

“藍妹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手下的人,你全認識,是哪一個,我非徹底追究不可。”印天藍道:

“不見得吧,常斐慶與諸葛赫,過去我就沒見過。”範鳳陽道:

“藍妹怕是中了月魄追魂的毒,我怎會跟這些江湖末流為伍。”印天藍冷哼一聲,道:

“尚大空你也不認識?”範鳳陽似是一怔,道:

“他到我們家裡去過,我怎不認識,只是從那次走後,一別六年,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你在什麼地方見到他的?”印天藍再沒理他。範鳳陽等了半天,見她沒回答,詫問道:

“藍妹怎不說話?”印天藍冷漠地道:

“還有什麼好說的?”範鳳陽道:

“你不說我也能知道。”印天藍心裡一動,暗問自己:

“莫非昨夜救我的那個黑衣人就是尚大空?”不好,此賊顯已起疑,不管是否,先將尚大空保全住,將來也是一個活口。

如此一想,哪敢怠慢,立即反問道:

“你有多聰明,究竟能知道什麼?”範鳳陽道:

“昨夜就是他把你救走的,可對?”印天藍連聲冷笑,半晌笑止,譏誚道:

“真不含糊!”她知道範鳳陽多疑,故此模稜兩可地說。範鳳陽果然中計,道:

“難道不是?救人還有什麼配不配?”印天藍道:

“憑他那種三腳貓的功夫,也能在金星石手下救我?”範鳳陽哈哈狂笑,道:

“你愈說愈奇了,也可見你中毒之深,月魄追魂還跟你說過什麼?”印天藍道:

“難道那金衣人不是金星石?”範鳳陽道:

“三十年前,江湖上果有這麼一個人,武功天下無敵,但那早就成了過去,現在嘛……”言講中,大有睥睨天下,不作第二人之想,卻又不把話說完。印天藍道:

“今日天下,該輪到你了是不?”範鳳陽道:

“我雖不敢小覷天下,放眼遼東,月魄追魂不死,若他兄弟聯手,尚足教我懼怯三分,今日嘛,嘿嘿……”印天藍暗吃一驚,始知此賊平日深藏不露,所言縱嫌誇大,亦必有幾分實學,靈機一動,道:

“除開公孫兄弟,現在就有一人,足以教你枕蓆難安。”範鳳陽不假思索,即道:

“可是龍介子?”印天藍詫問道:

“龍介子是誰?”範鳳陽道:

“就是救你那人。我想過了,你說的是,尚大空的確不配。”印天藍道:

“這次你仍舊猜錯了。龍介子我沒見過,這個人我卻極熟……”她也故意不把話說完,以見範鳳陽反應。範鳳陽似是極感意外,道:

“遼東地面居然還有我不知道奇人?”印天藍道:

“你不知道的人和事還多著呢!”微微一頓,方始說道:

“不過這個人,你不僅知道,而且很熟。”範鳳陽一怔,道:

“是誰?他還……我不信。我不信他能教我難安枕蓆。”

印天藍道:

“是霍棄惡,你不信他還活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句話你可懂?”範鳳陽道:

“三尺之童都懂,我怎不懂?”印天藍見還問不出真情,率性開門見山,直接挑明問道:

“你設計害他,又霸佔了他的妻子,難道不怕他找你報仇?”範鳳陽不答反問道:

“是他親口告訴你的?”印天藍道:

“一點不錯。”範鳳陽再次放聲狂笑。印天藍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詫問道:

“你笑霍棄惡奈何不了?”範鳳陽道:

“我笑你!笑你說謊都不能騙人!”印天藍恍悟所以,道:

“反正這是事實,信不信在你。”話已出口,她只好堅持下去了。範鳳陽道:

“霍棄惡失蹤以後,我還親自找過他。彼此至交,無怨死仇,至於跟你結婚,也是在確定他已無生還希望以後,問心無愧。他縱已獲得奇緣,學會了通天本領,又與我何干?”他似乎真沒把霍棄惡放在心上,問都沒問。印天藍估計時間,曉梅應已迴轉,縱然翻臉動手,也無所懼,便道:

“你如果是好人,便不該再在這裡打攪我,如果想趁我現在受傷,一總把我也除掉,也是該動手的時候了。”一陣床被響動聲,想是又已睡下了。範鳳陽道: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真已聽信月魄追魂讒言,再無夫妻之情?”印天藍怒斥道:

“你好陰險惡毒,要殺便殺,何必還找藉口,關洪父子和小環,都已經遭了胡二孃的毒手,你又如何交代?”範鳳陽嘿嘿兩聲,道:

“印天藍,你太不知好歹了,你跟月魄追魂同行同宿,我都忍了又忍,如非我暗中維護,依著恩師諭令,你已早死多時!不錯,我這次來,是奉有嚴諭,取你性命,七載恩情,我實在不忍下手,如肯獻出秘笈暗器,今後再無二心,我拼著回去受責,也要保全你的性命,希望你不要叫我為難。”

“我說的都是實話,如有一字虛假,願遭天譴。”他這一實話,反而使印天藍柔腸百結,傷心欲絕,痛哭失聲,良久,良久,印天藍忍淚說道:

“月魄追魂已成過去,我跟他言情止禮,無愧天地。你對我好,我也知道但這也已成為過去,再續前緣,已無可能,勢逼處此,非我絕情。總而一句話,你投錯了師父,我嫁錯了人,情天已鑄恨,孽海再難平,現在萬念懼灰,情願一死來成全你。

秘簇暗器是父親的,老人家生前即有嚴諭,不傳外人,何況也不在我身邊,我死之後,你可以去找,找得到,是你緣份,找不到也只好從此絕傳。”開啟房門,徐步走了出來,往客堂一站,又道:

“令師是誰?何以如此狠絕,如肯相告,也好叫我作個明白鬼,如有礙難,也就算了,動手吧!”雙眼一閉,大有視死如歸之概。範鳳陽臉色難看之極,揹負著雙手,在客堂中來回的蹀踱著。從急驟而沉重的腳步聲,反映出他的心情,有如波濤起伏,不得寧靜,與印天藍的莊嚴肅穆,恰成強烈的對比。屋子裡的氣氛,彷彿象凝結了一樣,逼得人呼吸都感到嚴重的窒息。半晌,範鳳陽已經有了決定,道:

“我對你的一片心,惟天可表,天亮以後,火速離開此地,如果別人再來,我就愛莫能助了。”衝出樓門,一晃無蹤。兩行傷心痛淚,尤如江河決堤,這時才從印天藍的面頰上,滾滾流了下來。從此一別,蕭郎陌路,再相逢,已經成了冤家。

更叫印天藍悲傷難已的,是父親的慘死,霍棄惡的失蹤,以及自己逝去的青春,即使有回天之力,也無法再予挽回。樓門再啟,胡二孃悄步走進,道:

“場主,範場主已經走了,身子要緊,我扶您回房休息去吧!”咦!她怎還不走?印天藍彷彿沒聽見,不言亦不動,如非還在流淚,幾疑是一具石刻的塑像。胡二孃一步一步地走近,又重複說了一遍。印天藍好象已經失去了知覺,仍舊毫無反應。胡二孃走得更近了,已經到了印天藍的身邊。

回顧無人,一指猝然點下!好狠毒的婆娘!好狠毒的手段!痛哼聲中,一人倒在地上。

倒下去的不是印天藍,而是胡二孃。曉梅早就回來了,雖不如印天藍估計的那麼早,但範鳳陽那段自供,卻是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出之範鳳陽之口,而入印天藍之耳,這比曉梅冒著嚴寒,所得到的證據,為更直接,更有力。

鐵案如山,再無可疑。當印天藍出房就死之前,曾與曉梅傳聲交換過意見。依著曉梅的意思,實不贊成印天藍冒此大險。印天藍卻堅持非這麼辦不可,並且阻止曉梅,萬勿現身阻撓。她的理由,是要冒生命之險,換取:

一、範鳳陽的真心到底如何?

二、各案之真正的主謀究竟誰屬?

自然,在一個女人來說,嫁了這麼樣的一個丈夫,實在是生不如死,她對曉梅說是行險探求隱秘,實際卻已暗萌死志。

心都碎了,生復何歡?不過,她也不是平白送死。

範鳳陽如下毒手,她也不會放範鳳陽獨生,手裡暗藏獨門暗器,有絕對把握能致範鳳陽於死命。這一點,她卻沒告訴曉梅。曉梅勸阻無效,自無坐視之理,自也作了必要的搶救準備。這時曉梅的位置,已從印天藍睡房後窗外,移到客堂的後房外,範鳳陽的一舉一動,俱在嚴密監視之下。

範鳳陽那猶豫難決,那徘徊卻顧,以及那臨走留言,表現得真摯而感人,一望即知,種種惡行,俱是懾於惡師兇威,出於被動,重要關頭,似乎猶存人性。這種情形,不僅印天藍當場者迷,即曉梅以比較超然的立場,冷靜觀察,也難辨真假。範鳳陽終於決定,甘願回去受責,也網開一面,放了印天藍,這種果斷精神,尤其難得。自然,他縱然下絕情,是否便能得手,猶未可知,放了印天藍,也不啻救了自己,當更非他所能想象。

總之,他走了,留給印天藍一個美好的印象和回憶。範鳳陽一走,於情於理,胡二孃也應該跟著走。然而人事無常,人心難測,不旋踵,胡二孃就跟著進了樓。曉梅警覺不對,立即傳聲警告印天藍注意。胡二孃果然沒存好心,藉口服侍休養,欺近印天藍身邊,暴施暗算。曉梅怎能容她得逞,粒米洞金,隔空打穴,適時彈進一顆細沙,擊中胡二孃腕脈。震開後窗,人也飛身而入,還想捉個活的追問口供。

但她身在窗外,又怎及印天藍快。七載結離,一旦慘中劇變,範鳳陽臨走留下這最後一個好印象縱是假的,在印天藍心中,也是無比珍貴。胡二孃進樓暗算,便把這個彌足珍貴的好印象,立即粉碎無餘,這對印天藍,又是如何殘忍的而無情。

因此,印天藍的一腔怨毒,便完全發洩在胡二孃身上了。

一縷毒絕天下的七步斷魂砂,完全彈在胡二孃的臉上,七步之內,中者無救,胡二孃聲都未出,屍身即已撲倒地上,那聲哼,卻是印天藍恨極而發。曉梅甫經進樓,見狀急道:

“大妹……唉!”人到近旁,發覺胡二孃已死,一嘆而止。

印天藍已知其意,道:

“問不出什麼來的,與其聽她胡說八道,徒增心煩,不如干脆處置了事。小環可有消息?”曉梅扼要把經過情形告訴了她,最後說道:

“人現在全埋伏在兩旁倉庫裡,候令行動,我把他們叫來。”出樓連拍三掌,剎那人全到齊,一個不曾死傷,小環猶是處女之身,根本就沒有生孩子那麼一回事。印天藍略覺寬慰,勉勵了大家幾句,吩咐把胡二孃的屍首抬走埋掉,又叫小環去重整備飲食,單獨把韓章一人留下,這才說道:

“你能夠懸崖勒馬,足見本性善良,這裡你已不能再耽下去……”覺得語句不妥,立又補充說道:

“你別誤會,不是我不留你,而是關洪自保都有問題,我和公孫公子又都有事,無法分身照顧你,一旦被惡人發覺你已背叛,隨時都有性命危險,你可有適當的去處?”韓章沉忖片刻,毅然說道:

“屬下假作逃亡,仍回金礦,將來如能探到什麼消息,設法稟知場主,以報今日不殺之恩。”印天藍猶豫道:

“這不太危險了麼?”韓章道:

“胡二孃和崔士豪已死,現在就回礦,沒有人會懷疑我,遍地都是他們的人,逃不掉,躲不了,這樣反而更安全,將來萬一探到重要消息,怎麼傳遞法?”印天藍道:

“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你沒有取死之道,我們沒有理由要殺你,談不到恩,千萬保重自己,不要為我涉險,等到眼前的事情過去以後,印家場只要有一天,就有你一天的飯吃。”隨手從耳朵上摘下一支金耳環,遞給韓章,道:

“好好何管這支耳環,將來遇到我們的人,可以護身保命,放心去吧,記住,千萬別胡來。”韓章接過耳環,稱謝再三,告退出樓,乘夜離去。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哪知後來,居然被他在無意中,獲到了一項極其重要的消息,派了大用。韓章走後,曉梅讚道:

“真看不出,強盜群裡,居然也有血性漢子。”印天藍道:

“小哥怎能這麼說,誰是天生的賊骨頭,多半都是環境所迫,逼上梁山的!一般自命正人君子之流,又有多少沽名釣譽,背地裡盡做不可告人之事哩!”曉梅道:

“大妹說得極是,適才用的暗器可是……”底下的話,不好出口,是以中途停止。印天藍微顯不悅,道:

“可是什麼?”曉梅強辯道:

“範鳳陽想要的東西?”印天藍沉哼一聲,道:

“直到現在,小哥對我還用心機,真叫人太傷心失望了,何不直問可是我家的獨門暗器?”曉梅道:

“小兄失言,大妹原諒。”印天藍又哼了一聲,道:

“這種暗器叫七步斷魂砂……”曉梅接口道:“我知道出處了,南齊北紀,並稱雙毒,這是毒叟齊翎之物,何以落到伯父手中?”印天藍嘆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齊翎還有一本毒經,就是為了這本東西,被人到處追奪,終於送掉老命。先父見到他的時候,他已奄奄一息,重傷瀕死,臨終託以後事,即將這兩樣東西,贈予先父。”

“如果先父肯看上一遍,就不會慘遭……”說到傷心處,又不禁痛淚披流。曉梅道:

“既成事實,徒悲何益,大妹正該勉節哀思,替伯父設法報仇才對。”她怕再惹印天藍不快,故不用空泛言辭勸慰,而以大義相責、相激、相勉。印天藍忍住辛酸,道:

“不錯,我要報仇,害了我的父親,毀了我的一生,此仇非報不可!只是……”似是想到什麼,話聲截然而止。曉梅道:

“只是怕力量不夠?德不孤,必有鄰。”印天藍愁眉盡掃,道:

“我再狠,也只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流輩,小哥真肯幫助我?”曉梅道:

“除我和大哥外,另外還有一位高人。”印天藍忖思,道:

“你們兄弟的同門?”曉梅道:

“不,我是說霍棄惡。”印天藍已有所悟,道:

“小哥怎能確定那個黑衣人就是他?”曉梅道:

“他還跟我說過一句話,以前怕你懷疑我從中挑你們夫妻間的感情,沒有對你說。”印天藍追問道:

“他還說過什麼?”曉梅道:

“他說你遭遇可憐,教我好好地照應你,並且還說‘不要顧忌那個陰險狠毒的匹夫!’想想看,離開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讓我們回頭?”印天藍強辯道:

“可能是不願意洩露秘密門戶。”曉梅知她迷戀自己,仍未看出自己也是女兒身,有心吐露真情,又覺時機不對,怕她受不了雙重打擊,暗暗一嘆,道:

“就不會怕你識出真面目?”印天藍道:

“他一定連我也恨上了,怎肯再幫我的忙?”曉梅道:

“大妹不能嬌情,這又不是你的錯,他怎會恨你,否則,就不會那樣關懷你了。這兩天的經過,如果教他知道了,你就是想攔,怕也攔不住,他非找範鳳陽結一次總賬不可。”印天藍顯得很不耐煩,道:

“這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談一談現在的事情好麼?”曉梅明瞭她接著以大小族娶和自己談論無法答應她的事,忙道:

“現在的事情嘛,吃點東西睡覺,天亮走路。”印天藍道:

“人家要和你說點正經的事嘛。”曉梅道:

“難道我說的不正經?”印天藍一賭氣,從貼身處掏出一個絹包,往曉梅面前一擲,道:

“拿去好好地看一看。”從包裝形式,曉梅已經看出裡邊似是一本書,心裡早已料定八成是毒經,打開一看,果然不錯,道:

“我不想看。”印天藍一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的大英雄,別裝正經了,書無正邪,亦猶武功,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關鍵在人而不在書。範鳳陽跟我要了多年,我都沒給他,你不想看,我卻非教你看不可,你很聰明,應該體會得出我的用意。”曉梅重又包好。納入懷中,道:

“我暫時替大妹保管好了。”印天藍正色道:

“小哥,你錯了。為這本東西,如果因為單純無力保管,我可以把它燒掉,免得夜長夢多,留為後患。實因裡邊有不少防毒治毒的訣竅,濟世救人實有大用,尤其是今天,對付那對惡師徒,更是少不了它。據聞北紀一家,半夜遭人洗劫,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我懷疑就與那對惡師徒大有關聯,你和大哥,功力精湛,容或不怕。象悅賓棧,馬家店,你那些知交故舊,一旦捲入旋渦,何能自保?凡事有經有權,別象大哥那樣固執,得空的時候,煉製一些成藥,備為緊急之需,免得將來後悔莫及。”她說得義正辭嚴,精闢入微。曉梅宛如醍醐灌頂,由衷起敬道:

“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大妹,你真了不起。”小環重整飲食,適時送了進來。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談,時而蹙眉,時而淺笑,究竟所談何事?由於談聲甚低,已無法聽到內容。

僅知次日凌晨,關兆祥帶著一名精細站丁,冒著雪後寒風,騎馬走了,奔向了長白山。曉梅和印天藍。在關洪前導下,卻進了山口鎮,敲開一家酒館店門,進去即沒再出來。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行蹄印,順著山腳,往前延伸。兩騎人馬,銜枚疾行,不時卻在注視這行蹄印。這是兩道長嶺所隔成三條道路之中的北路。寒風捲起冰屑積雪,瀰漫如霧,嚴寒之外,更給這兩騎人馬,平添了無限旅途艱辛。

人似乎有急事,不斷用腳根磕著馬鞍,希望走快。馬馱著人,逆著風,阻力太大,想快也快不了。幸而風是一陣陣歇颳著的,否則眼都睜不開,如何能趕路!雪霧冰屑散盡,人馬的影子,已由模糊而清晰。人的衣著,一黑一白,馬的毛色,一紅一黑。白衣人書生打扮,騎在紅馬上,經積雪一襯比分外鮮明。黑衣人想是多年沒有梳理了,長髮披拂,連鬢於腮,再經風一刮,一張國字臉,幾乎被鬚髮完全遮住了。

只有兩道冷電也似的目光,不時從發隙中閃射寒芒,給予人一種冷煞的感覺。其實,他的年紀並不大,從細緻光潤的皮膚觀察,最多不會超過三十,只因不修邊幅,活賽當年虯髯公,騎在馬上,反而愈見威武。行進中,白衣人道:

“黑兄,蹄跡漸為冰屑淹沒,愈發不易辨識了。”黑衣人道:

“公孫兄說的是,不過,最初辨識不會大錯,小弟總認為我們上了匹夫的當。”原來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為了急於找到曉梅和印天藍,這就難怪不顧惡劣天氣,也非急著上路不可。

公孫啟道:

“小弟也有同感……”黑衣怪人接口道:

“還不回去找匹夫們要人?”公孫啟道:

“不,小弟想法與黑兄不同。小弟長思之後,大膽作此假定。”黑衣怪人道:

“莫非公孫兄斷定令弟沒有落在匹夫之手?敢問判斷如何?”公孫啟道:

“正反假設各一,仔細比較,正的成分居多,參場礦場,印場主年必經常往返,道路縱為大雪遮覆,亦不虞迷失,舍弟與她同行,十九必走官道,從何與匹夫們相遇?又如何會落入匹夫們的手中?”似望紅日,已上嶺巔,黑衣怪人恍然若悟,道:

“官道在嶺南,我們走的是嶺北,是我們走錯了。”公孫啟頷首道:

“正是如此,小弟初到遼東,黑兄又多年自固山腹,只知沿著車馬痕跡行進,無意中走上了匹夫們偷運礦金的密道,反而揭破了匹夫們的隱私,雖然略有耽誤,所得足償所失。”黑衣怪人道:

“反面假設又如何?”公孫啟道:

“遼東除印、範、杜三家,尚未聞有第四家礦主,若然,此礦必系偷採。然則業主究為誰何?杜丹被擒,應非盡如上官老兒所說理由,此可疑者一也。杜丹否認,是否由衷?亦有待查證。但如果為印家產業,印場主發現雪上車馬痕跡,亦必追究。舍弟必同來。”

“但舍弟性情剛烈,疾惡如仇,如被發現三殘四絕等窮兇極惡之徒,深藏此處,必難善了。一經交搏,三殘四絕窮難全屍。黑兄親眼目睹,彼輩可有傷缺?”

“彼時,杜丹猶未被擒,自無可疑蹄痕指引,甚至活石谷口秘門,亦無從窺破,黑夜至此,無宿無食,風雪拙之策。”公孫啟不知尚有中路,故如此判斷。黑衣怪人道:

“萬一被困奈何?”公孫啟斷然說道:

“不瞞黑兄,設有萬一,舍弟必遭毒手,亦不可能被困,此時回頭,徒貽笑柄,亦無法查到任何證據,又奈之何?”黑衣怪人道:

“蹄印已不可憑,公孫兄意下如何?”公孫啟道:

“巡有可以穿越之處,折往嶺南,到達前站,真相自明,否則繞山而過,多耽誤兩三天罷了。”黑衣怪人道:

“但憑公孫兄,小弟沒有意見。”兄弟是公孫啟的,說破嘴唇,公孫啟執意不聽,他亦無可如何!太陽愈升愈高,朔風漸次轉弱,默默前行,不禁叫聲“苦也”!人在嶺腳,仰望山高無限,曲折蜿蜒,即無漳谷可供穿越,亦不知究長几許?兩道長嶺,雖然並行,並非等長。

南嶺較短,約二十里,即已勢盡,故曉梅和印天藍,中時即已走出山口。北嶺既長且高。曉梅和印天藍,行徑中路,有北嶺阻擋,所承受的風力不大,而且假鳳虛凰,一個盤算心事,一個正在熱火勁上,縱有寒風,也視為季節使然,不覺其苦。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走的是北嶺北緣,直接遭受朔風侵襲,人既沒有那股熱和勁,風中卷帶著冰屑積雪,有時眼睛都睜不開,罪可就受大了。幸而兩個人,功力都很高,還能夠承受得了。

馬可就不行了,尤其是黑衣怪人騎的那匹馬,身上馱著不亞一具黑金剛,蹄底下冰雪又滑,上邊重壓,底下滑溜,雙重的費力,竟是渾身汗溼,口吐白沫子,愈走愈慢,過午不久,一個失蹄,摔倒雪地上,黑衣怪人在馬將倒未倒的時候,一提韁繩,沒有挽住跌勢,業已飛身飄離馬鞍。馬已疲極,再加驚愕,腿上支撐乏力,這一摔很重,掙扎半天,也沒有爬起來。黑衣怪人見狀,皺眉說道:

“公孫兄,馬已脫力,不能再騎,丟在這裡,準死無疑,令弟和印場主的事情要緊,你先走吧。”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幾乎同時,甩鐙離鞍,一晝夜相處,已經摸透黑衣怪人性格,忖知勸他一馬雙乘,必不接受,便道:

“實不相瞞,小弟不慣騎馬,如非紅雲老馬識途,小弟絕不乘用,現在所經已非熟路,此馬業已無用,且先找個人家,寄存起來,步行必能更快。”黑衣怪人這時正代坐騎解除鞍轡,發覺肚帶已斷,仔細一檢查,看到有刀削痕跡,憤然說道:

“公孫兄你看,匹夫們果然沒存好心,肚帶上作了手腳,前途說不一定還會有事,你不妨也檢查一下那匹馬。”公孫啟道:

“早在預料之中,用不著再檢查。寄好馬匹,正好隱去行藏,匹夫們又其奈何?”大概冰雪地上,滋味不好受,鞍轡卸下以後,黑馬終於掙扎著站了起來。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這是何苦,馬怎可與人比,你快上馬,我走慣了山路,絕對跟得上,這匹黑馬已能行動,由它去吧。”公孫啟未即置答,取下鞍旁酒壺,打開壺塞,便往地上倒去。“滋滋”聲中,騰起團團蒸氣,雪地上也黑了一片。黑衣怪人昨舌道:

“酒裡有毒,乾糧必然也不能吃!”公孫啟道:

“今夜或許還有好戲看,朔風一起,腹中無食,飢寒交迫,鞍馬勞頓,再來幾個狠手,匹夫們早就替我們安排好了。照小弟的話辦吧。”取過黑馬鞍轡,放在紅雲背上扎牢,又道:

“寄好馬匹,吃頓飽的,打架也好有力氣。”黑衣怪人似乎也認清公孫兄的為人,知道撇不過他,無可奈何地說道:

“公孫兄,你這個朋友,我算交定,走,一切由你,就便也好打聽一下道路,看這道嶺究有多長?”展目北望,丘陵起伏,不見人煙,嘆道:

“匹夫們好毒,作風一如範鳳陽……唉!”似是還有話要說,卻又一嘆而止。兩個人一面前行,一面留意嶺北形勢,公外啟細味話意,忖料黑衣怪人,必有沉痛隱衷,不由問道:

“黑兄認識範鳳陽!”黑衣怪人道:

“前塵如夢,不談也罷!”公孫啟暗道:

“不會錯了,此人與範鳳陽,必有一段不可告人的恩怨,最低限度,也必深知範鳳陽的為人。”見他不願再說,乃別轉話題問道:

“上官逸如何知道此處有金礦,又如何肯自毀清譽,效鼠宵之輩,暗中開採,令人齒冷?”黑衣人沉哼一聲,道:

“物以類聚,縱有好朋友指點,如果真是正人君子,也必不屑為之,試看毒酒,當可思過半矣。”公孫啟道:

“這個好朋友會是誰?”黑衣怪人道:

“這就難說了。”他已有了警覺,話鋒轉緊,公孫啟自不便再問。又前進了一段,嶺北地勢忽然開朗,有了農田,顯在皚皚白雪覆蓋之下,田坎則依稀可辨。公孫啟道:

“有種田的人家,黑兄,我們得救了。”順著田坎,折向北行,兩三里外,即有人家,由於地勢起伏不平,隔得遠了,便看不見。兩個人趨前叩門,直陳來意。只求一餐,便即上路。這家農戶,主人姓葛名顧,看出確是實情,又因所求不苛,便答應了。臘盡冬殘,年事將近,哪一家都準備得有年貨,故這一餐,招待得還相當豐盛。黑馬循著紅雲蹄印。

飯後詢明途向,立即告辭並將兩匹馬託代保管,說明馬是印場主的,將來即由印場主著人領回。公孫啟取出二十兩銀子,作為酒飯酬勞,及草料費用。葛順聽了之後,面有喜色,道:

“兩位原來是印場主的朋友,怎不早說,害我嘀咕了半天,招待也很簡慢,錢請收回去,我不能收。嶺北荒涼,一向沒有人走,兩位怎麼會在大雪天,走到這裡來?”公孫啟奇道:

“葛兄也與印場主有舊?”葛順道:

“高攀不上,早年我在老印記參場上作過事,期滿之後,討了一房妻子,既在這裡落了戶。老場主待人寬厚。是以懸念不忘。”微一忖度時間,又道:

“冬天黑得早,兩位絕難繞過前邊山嘴,如果不嫌蝸舍簡陋,委屈一夜,明天再走怎麼樣?”公孫啟不答反問道:

“葛兄是什麼時候離開參場的?”葛順屈指一算,道:

“約二十年了,最大的孩子都已經十六歲了。”公孫啟道:

“離開參場,一直再沒來往?”葛順道:

“早幾年得空還給老場主拜過年,以後田地漸多,孩子又小,分不好身,就日漸疏遠了。今年過年,我還打算帶著大孩子,再去一趟,就便請老場主賞他一碗飯吃。”察顏觀色,判知事,公孫啟道:

“老場主已經去世了……”葛順接口道:

“這是哪一年的事?小姐出閣的時候,我得信趕去道過喜,那時老場主的身子,還非常硬朗,怎麼會呢?”公孫啟略一忖度,據實告道:

“老場主是給人害死的,礦山也被佔,我和這位黑兄,就是受印姑娘之託,前來查看虛實的,所以才會在大雪天,走到這裡來,紅馬叫紅雲,就是印姑娘的坐騎,希望葛兄妥為照料。”

葛順憤憤然道:

“媽巴子的,這比紅鬍子還兇,兩位密探得可有眉目?”公孫啟道:

“我們追蹤一行蹄印,不料被風雪掩蓋,已失蹤跡,葛兄曾否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從附近經過?”葛順正欲作答,適時一精壯少年,開門走進,立即改口喝斥少年道:

“從吃過早飯,就沒見你的影子,到哪裡去?”少年即葛順之子大熊,道:

“到鎮上去了,爹,鎮上來了一個吊死鬼!”葛順斥道:

“胡說,看見吊死鬼,你還能回得來,一點沒規沒矩,還不快過去見過兩位大叔,這位姓公孫,那位姓賀,都是場主的好朋友。”天下姓黑的,絕無絕有,他以為黑衣怪人姓賀。大熊聽說兩位客人是印場主的朋友,忙即上前見禮,公孫啟微一額首,叫他在身旁坐下,含笑問道:

“吊死鬼是什麼長相?”大熊微一倨,道:

“吊死鬼不是鬼,是一個人,比我足高一個頭,兩道八字眉,一張死人臉,膽子小的,一定要叫他嚇死。”公孫啟道:

“你回來的時候,他走了沒有?”大熊道:

“沒有,他還在劉大叔館子裡,殺雞殺鴨,要酒要菜,一個人哪會吃得那多?好像還請客哩!”公孫啟道:

“最近一兩天內,有沒有一對青年男女經過?”大熊道:

“沒有,要有劉大叔一定會知道,他沒跟我提起過。”公孫啟又問了一下鎮名和方向,然後方轉註葛順道:

“葛兄,我們得走了,令郎的事情,我見著印姑娘,一定對她說,大概不成問題,得等場裡的事情消停以後再去,不要太急。馬就託付你了,銀子算孩子們的壓歲錢。你如果嫌少,就別收。”招呼黑衣怪人,起身就走。葛順邊追邊道:

“眼看天就黑了,兩位怎能再走?”公孫啟道:

“印姑娘就在前站,惡人已銜尾追至,我們非走不可。”他自不願給善良人家,帶來災禍,又不便明言,只好託故離去。

葛順料知情況甚急,亦不便再行挽留。翻過一道崗阜,回顧已不見葛家房舍,黑衣怪人止步問道:

“公孫兄,吊死鬼是什麼人,我們抖手一走,萬一匹夫找到葛家來,如何是好?”公孫啟道:

“吊死鬼名家命無常魯衡,乃陰山五鬼老二,自是服侍你我弟兄來的,或許還有別人。五鬼掌蘊奇毒,向不單獨出手,陰風陣一經合圍,甚少敗績,實比三殘四絕,尤為難惹勇猛非常。

三鬼病判楊青,五鬼笑面鬼朱小涵,兵器中俱飆有暗器,對敵之際,每能驟出不意,傷人於不覺中,手狠心黑,實是萬惡。”

“四鬼大頭鬼吳祿,骷髏鞭一經展動,能發銳嘯,雖無別的鬼祟,亦有追魂攝魄之威。五人中也以吳祿事母至孝,稍有可取。今夜將有一場狠戰。似這等妖邪巨擘,怎容他們欺近葛家?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去。”黑衣怪人由外一望,愕然道:

“歇歇?到處冰雪,哪裡去歇?”公孫啟道:

“黑兄請隨我來。”重至高處,展望葛家父子已不見人影,大門亦已關嚴。他倆就大熊適才所說位置方向,飛縱而去。

暮靄蒼茫中,五個面目猙獰,形態詭異的江湖人物,帶著七分酒意,步履虛浮,走出太平鎮。甫離鎮口不遠,一陣寒風,挾積雪冰屑,拂面吹過。其中一個微帶冷傲笑意,突然唔了一聲,撲倒在雪地上。領頭的是個青面老者,聞聲回顧,發現一個頭顱特大的,正在扶持那個撲倒的,沉聲斥道:

“教你們少灌點,偏不聽,強敵猶未……”大頭人接口驚呼道:

“大哥,老五沒醉,是中了暗算!”青面老者一掠而回,喝問道:

“傷在何處?有沒有……”似是發現了什麼,側顧左側弔客模樣的人,怒喝道:

“老二,你洩露行蹤何以不講?這是龍介子的獨門手法,老五已無救!”驀地挺身站了起來,鷹眼中暴射煞威,左右絡一顧盼,凝注一處雪崗,震聲喝道:

“朋友!還不現身受縛!”雙手左右一分,示意餘人散開,領先撲了過去,形貌,淡吐,不問即知是陰山五鬼,適時,一個清朗聲音倏起,突從右前一株枯樹後,現身走出一個青年書生,譏諷說道:

“人言陰山五鬼,何等了得,今天一見,不過爾爾,小爺……”四鬼聞聲反撲,已到近前,書生已不能暢所欲言。一場兇搏,繼之展了開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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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力誅五鬼

朱小涵突遭伏擊斃命,五鬼雁行折翼,悲痛萬分。公孫啟適時現身,出言譏諷,又極輕藐,何啻火上燒油。青面鬼王李五,明細拜弟系死於龍介子的獨門暗器龍麟甲之下,並非公孫啟所為,奈因滿腔羞怒,急圖發洩,是以聞聲便即反撲。相距數丈,騰身即到,手中白骨鎖心錘,以泰山壓頂之勢。

錘重一百二十斤,純鋼打造,錘頭鑄成一骷髏形,漆以淡青,七竅深陷,乍看渾似人頭枯骨,因而得名。李玉力大無窮,白骨鎖心錘頭砸下,七竅破風發出鳴鳴噓嘯,有如鬼哭,愈增猙獰與恐怖。二三兩鬼,勢在意先,亦從左右,夾擊而上。

二鬼魯衡的哭喪棒,通體遍佈寸許銅椎,形似蒺藜盤,亦是一件重兵器,魯衡斜肩劈下,破空呼呼生風。三鬼楊青的判官雙筆,尺寸短,不到近身,不能返招。但是,筆身中空,各藏一支追魂釘,有機括控制,十步取準,百發百中,對敵之際,突出不意,尤屬難防。這時筆尖向前,公孫啟右側胸腹要害,盡在追魂釘威力籠罩之下,楊青蓄勢不吐,威脅尤大。

三鬼旋身反撲,迅疾猛惡。公孫啟屹立如山,視如未見,不為所動。三鬼人到招到,三種兵器,以雷霆萬鈞之勢,各取致命部位。公孫啟覷準來勢將及未及一剎,驟展佛門大挪移,間不容髮,脫出李玉魯衡兩種外門兵器的重擊,一晃卻已逼近楊青身側。

三鬼楊青雖知公孫啟武功甚高,卻未料到高得出於想像,比及警覺小煞星竟先找上了自己,立按機括,發出追魂釘。殊不知公孫啟就因為他在兵器中隱藏暗器,防不勝防,極是惹厭,存心要除去他,有備而來,怎能容他狡謀得逞。追魂釘的機括,在判官筆握手處上方,按動時須將拇指上移。公孫啟對於著名妖邪巨擘,所擅長的武功與兵器,曾聽恩師詳細指點過,故閃移之際,銳利雙眸即已註定楊青十指。

因此,楊青拇指甫動,公孫啟煞手已出。寒光倏起即斂,楊青雙手已齊腕被利劍斬斷。但,公孫啟身法再快,終不及楊青移動拇指快,而斬折雙腕,時間亦自有先後,拔劍出招,順勢又是自右而左。故楊青不及按鈕,左腕已先被斬斷,右筆所藏追魂釘卻又在先一瞬發出。幸而楊青企圖保全右腕,向外移動了一下,公孫啟始僥倖避去一釘之厄。儘管如此,左臂仍被擦破一層油皮,汨汨滲出鮮血。這一釘,使公孫啟驀生警惕,暗暗自責道:

“對付這般窮兇極惡之徒,怎可如此託大!”他如先將寶劍掣在手中,如何會有這次驚險!李玉一錘砸空,嘿的一聲,猶想挫腕收勢。他縱然臂力過人,武功已到收發出心地步,奈何錘不比刀劍輕巧,容易撤招換式。錘頭大而重,再加上他貫力下砸的力量,其勢何止千鈞!自然,他敢用這種笨重的兵器,自必有他的巧妙獨到處。換在以往,他也沒有這麼失過招。

五鬼縱橫江湖,垂二十年,很少吃過虧,養成了他們驕狂與自大。今天,連敵人的影子還沒有見到,就先倒下去一個,這種骨肉傷折般的慘痛,第一次輪的他的身上,心靈上自然負荷不了。公孫啟現身譏諷,更嚴重的打擊了他的狂妄與自尊。

羞、恨、痛、怒,驟然之間,集於一身,使他昏了頭,除了想一錘把公孫啟砸死、砸爛,腦子裡再沒有別的東西。否則,公孫啟不避,不架,不撤劍,不出招,他就該想到,一定有煞招,不會呆在那裡等死。

就這麼簡單的事情,他竟然沒想到,不,他根本就什麼都不想,招式自然難免用老,力量自然難免用濁,但當一切砸空,嚇出一身冷汗,靈智也頓時恢復過來了。那挫腕一壓,只是卸力綴勢,然後一提一掄,又撲向公孫啟。然而就這霎那失誤,又一個拜弟楊青,獨攖鋒芒,業已雙腕齊折,被公孫啟一腳踢飛,連痛帶摔,暈絕於地。李玉雙目盡紅,切齒恨道:

“小畜牲,你好狠!照打!”揮動白骨鎖心錘,又已掄砸下去。公孫啟冷哼道:

“客氣,客氣,彼此,彼此!”李玉愈怒,他愈從容。振腕出劍,避實擊虛。魯衡這時,也已搶撲過來,配合李玉,左右夾擊。

四鬼吳祿,把朱小涵的屍首,輕輕放平,有了剎那耽延。

黑衣怪人適時從崗後躍出,把他截住,打在一起。骷髏鞭長十尺八寸,利於遠戰,配合身手遊動,威力可籠罩三丈。黑衣怪人用劍,利害倏關,自不容吳祿把鞭勢展開。甫一接手,黑衣怪人即以閃電行動,欺身進招,朵朵劍花,波披銀浪,吞、吐、擻、放,綿密如幕。四鬼吳祿被迫,縮長為短,橫執骷髏中段,雙手齊出,纏、打、崩、砸,簇長忽短,變化玄齊難測。七載幽居,不僅把黑衣怪人的性情,磨鍊得沉穩而冷靜,武功更已升堂入室,得窺精奧,龍介子所遺武功劍法,俱已悟澈神髓,深入化境。

四鬼吳祿此刻所施展的短打鞭法,似乎是專為近身搏鬥所研創,時如三截棍,時像鏈子錘,精熟狠辣,威力極強。兩個人鞭劍交揮,互爭先機,打得甚是激烈。另一邊,公孫啟左訣右劍,以一敵二,卻是以巧打,遊刃有餘。

公孫啟所用的劍,乃天山鎮山之寶,系宗大先生歸隱之後,偶遊北天山,於一古洞中,得前人遺留鋼母一箱,託由當時制劍名家知非子,精心煉鑄,得兩劍一匕,雖非前古仙兵,卻有削金斷玉之利,宗大先生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作絕情劍,一如所居之峰,定名為絕情峰,許系傷心人別有懷抱。

雙劍一在公孫啟手,一為曉眉所用,至於那柄匕首,鑄成之後,宗大先生即贈與知非子,年久淹遠,迄今下落不明。公孫啟雖有鋒利寶劍,對付李玉魯衡的一錘一棒惟恐有所傷損,卻不敢妄用。李玉和魯衡,鑑於適才的失招,再也不敢把力量用濁。

左磕、右碰、上崩、下砸,俱是小幅度的搶甩,攻守配合,嚴謹異常,遠比適才慎重得多了。三個人全有成心,全不敢把式用老,稍沾即走,近似遊鬥。在這種情形下,公孫啟的劍輕,綽在手中,輕如無物,出招變式,運用尤見靈活自如。相形之下,李玉和魯衡卻吃了大虧。

錘棒都重,運用起來,耗損的真力也大,時間愈長,耗損愈多,歷時一久,不須公孫啟費事,自己就可能被自己的兵器累垮。這道理公孫啟心中雪亮,用不著冒師門重寶被傷損的危險,急於求功,故內心坦蕩而平靜。這道理,李玉和魯衡更清楚,快打猛攻,還綽有餘力,對手乃平生所遇唯一勁敵,萬一快攻無效,耗力更多,稍生空隙,便要為敵所乘!豈非加速敗績?但如就像目前這樣投瑕抵隙,奈何對手是靈活矯健,並無瑕疵可乘!猶豫、焦灼、悲傷與恐懼,且有與時具增之感。僵持不過二十多招,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公孫啟身形陡然加快,絕情劍點點被被,密如驟雨,環繞李玉和魯衡,實施佯攻,十招倒有八招是虛式。

二鬼以為他要施手,亦抖擻精神,展開還擊。錘風、棒影,呼轟如雷,積雪亦被捲起,瀰漫如霧,聲威煞星嚇人。公孫啟待二鬼招式展開,趁瀰漫積雪掩蔽,倏又將身形穩去,以便窺察他們的夜視能力。

他實在太重視師門珍物,不願有點滴傷損,故雖幾次看破空隙,亦不肯冒然下手,否則早已結束戰局。李魯二鬼,怎知就裡,揮錘舞捧,還擊愈猛,雪霧瀰漫愈重,雖有夜視能力,終不及白天清晰顯著。公孫啟施展天慧目,透視二鬼,猶自捕風捉影,錘棒亂揮,不知自己早已離開,勝算知已拿穩。展望黑衣怪人,也已掌握優勢,但發現劍招點到即收,又不覺深感詫異。觀察片刻,若有所悟,暗道:

“如非受了自己先入之言,憐念四鬼吳祿孝行可敬,不忍行誅,便是因為實戰經驗缺乏,在用吳祿試招。”想來大致不錯,立即傳聲道:

“黑兄,我們還要趕路,吳祿孝行雖可嘉尚,但惡行亦擢髮難數,廢其一肢,斷其為惡……”忽聽魯衡揮動哭喪棒,狠厲撲來,立即住口,原來公孫啟只顧了猶在縛鬥中的二鬼,卻忘了雙腕齊折的病判楊青,這時已經甦醒過來。此賊雖已不能再戰,但雙眼未盲,看清場中的情況,亦傳聲喚醒了二鬼,道:

“大哥二哥住手,小賊早已脫身圈外,四弟瀕危,拼著一人阻擋小賊,另一人火速搶救救四弟逃走,想辦法替我們報仇,否則今夜便全得留下。”楊青旁觀者清,適時提出警告。未等楊青辭畢,魯衡已決定,道:

“我拼命諒可阻擋小賊十招,大哥功力較高,當能掩護四弟逃走,來生再見!”語音悲澀,語意壯烈,不容李玉分說,已搶先撲了出去,厲聲吼道;

“小賊,你好狡猾,二爺跟你拼了!”人到,棒到,傾盡全力遞招,再無保存。公孫啟未能即時料到賊人有詐,冷哂道:

“兵不厭詐,你長眼睛幹什麼用的?”揮劍迎上,這才發覺李玉未曾跟來,卻奔了另一邊,忽哼一聲,自己剛剛說出的“兵不厭詐”,現在發現賊人出有詐,自是再也說不出口來,只把一腔怒氣,發洩在劍招上。他無從確知黑衣怪人武功到底如何,擔心黑衣怪人,難敵李吳二鬼聯手,急出一劍把魯衡刺翻,好去支援良友。常言道得好:

“一夫拼命,萬夫難當。”魯衡現在橫了心,豁出死命,貫注全力,施展絕招。那兇猛,那狠厲,確也有驚天地而泣鬼神之煞威。公孫啟凝睜注視,哭喪棒長約五尺,鴿卵粗細,密佈鋼椎映雪閃灼寒光,隨著前撲之勢,在頭頂刮一小弧,藉勢斜揮而下,帶起沉重勁風與尖銳嘶嘯,較適才與李玉聯手時,兇威何止增加一倍。暗暗嘆道:

“五鬼藝業果非尋常,即此可見一斑,錯不正用,死後還得落個罵名!實不能再留禍根!”覷準來勢切近,遊身一閃,讓過哭喪棒,反腕挺劍便刺,魯衡明相差甚多,這一棒未用實,公孫啟遊身閃避,似在料中,故雙腳點地便起,向前竄出兩步,旋身揮棒,照準寶劍便砸。

儘管他料敵無誤,應變亦極快速,無如技差一著,僅僅避開要害,肩前部位仍被點破一洞,血已如箭噴出。公孫啟見他不顧傷痛,旋身猶作困獸之鬥,惟恐寶劍受損,迅疾撤劍,飄開一丈。

空有利器,反而礙腳,“卡”的一聲,索性將絕情劍納入鞘中。一個墊步,魯衡如影隨形追到,應腕掄棒下砸。適時,另一斗場陡然傳來一聲金鐵交鳴巨響,公孫啟心絃驀的一緊,智珠亦突告活潑,暗暗自責道:

“我真糊塗!”不理來招,反身便向另一斗場奔去,突的,一條人影橫裡躍來,截在前面,赫然是病判楊青,此賊兇狠的是嚇人,不顧重傷失血,揚起兩個斷腕的血臂,迎胸便打,鮮紅的血亦從傷口掄出,這劃螳臂當車?事情偏就有那麼怪,公孫啟竟被這兇狠的景象,嚇得一抖,居然劃身而過,沒有出招。

他宅心仁厚,怎忍再對一個無力抵抗的人下手,並且,看清前邊的情況。黑衣怪人寶劍已失,正用左手,揉搓左腕,顯然吃了虧,青面鬼王李玉,左右雙臂各挾著一個人,騰縱如飛,循來路竄逃而去,已在五六十丈開外。

回顧身後,魯衡也已背起楊青,向另一方向縱逃,兩邊的賊人,逃走都不遠,公孫啟隨便追誅哪一邊,都能辦得到。但他似被楊青的突出行動所感,哪一邊也不追,幾步掠到黑衣人身側,關懷地回道:

“黑兄腕脈有無妨得?”黑衣怪人道:

“震動了一下,現在已不妨事,公孫兄怎不去追?”公孫啟嘆道:

“五鬼的行為雖然可惡,兄弟間的義氣卻甚感人,但望經此打擊,能知悔改,由他們去吧!”黑衣怪人搖頭道:

“恐怕很難,我們現在怎麼辦?”公孫啟道:

“找回黑兄寶劍,就此趕路如何?”黑衣人道:

“寶劍已斷,用不著找了,暫時我先用吳祿這條鞭。”拾起骷髏鞭,纏在腰間。公孫啟驀觸靈機,道:

“黑兄如果不慣用鞭,楊青的雙筆大概也沒帶走,我去找來。”黑衣怪人道:

“一起過去好了。”魯衡只顧救人逃走,果然沒把雙筆帶上。

楊青的兩支手,還牢牢地握在判官筆的把柄上。兩個人剎時找到,黑衣怪人除掉楊青兩支斷手,就地用雪試去血跡,掂了掂份量,道:

“兩種兵器,都沒用過,不過,必要的時候,筆可當劍用。”

撩起衣襟,拭乾雪水,插在腰間。公孫啟含有深意地說道:

“判官筆的尺寸短,黑兄乍用,務請當心。”隨時可能遇敵,是以特別提醒注意。兩個人邊走邊說,不久即為夜色遮沒。

黑暗的天空上,嵌滿了星斗,夜已深沉。朔風捲揚著積雪,一陣比一陣勁厲。天寒地凍,大白天都很少看得見人影,如此深夜,卻偏偏會有人踏雪飛行。咦!敢情還是兩個人,肩並肩緊緊地倚靠在一起。這方法,只有曉梅和印天藍使用過。

莫非印天藍的的傷已痊癒,變更了計劃,又和曉梅在趕夜路。

可能。不對!山口鎮有馬,曉梅和印天藍如果決定離開,為什麼不騎馬?再說,前站已派關兆祥去打過招呼,萬一公孫啟走過了站頭,得到消息,也會往回趕,曉眉和印天藍。有什麼理由離開山口鎮?行中,忽聽中其一人說道:

“公孫兄,小弟學會了。”原來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這就不足為奇了。公孫啟和曉眉,從小在天山一起長大,曉眉會的玩意兒,公孫啟只有更精。深夜趕路,為了求快,自然而然會想到這個辦法。公孫啟道:

“不行,這條路,我們誰都沒走過,前邊是否一直坦平?有無坑窟?你我全都不知道。黑兄還得全神貫注,腳下放輕,遇有意外,才好應變。”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可是因為那行可疑的足印,起了戒心?”公孫啟道:

“有備始能無患,天然的坑窟,人為的陷阱,全都得加意提防,尤其是後者,更不可忽視。經行足印,並非一人造成,輕功更已高達爐火純青地步,如是敵人,比較五鬼只強不弱。黑兄一覺腳下虛浮,務請全身放鬆,任由小弟施為,否則將我用力不一致,反而會害無益。”黑衣人道:

“小弟遵命,道路兩旁潛伏暗算,公孫兄也須留意。”公孫啟道:

“這是自然,兄左我右各自專注一邊,遇有可疑跡象,以手示警。”攬在黑衣怪人腰際的左手,微微一緊。黑衣人已經會意。交談亦到此中止。又走了一陣,天體運行,北斗七星與天后星,業已上下移位,估計時間,三更已經向盡。公孫啟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

“黑叟先到神兵洞,何以未將龍鱗甲取走,反而落到黑兄手中?”黑衣怪人詫道:

“小弟並未見到龍鱗甲,公孫兄何所擔而云然?”公孫啟亦詫異,道:

“若然,五鬼朱小涵死於何人之手?”黑衣怪人始悟所由,道:

“當時小弟還以為是公孫兄射殺的呢,這樣說來,莫非黑叟另有發現,已隨後追來?”公孫啟沉思剎那,道:

“不像。”

“第一、那黑叟極是關懷杜丹,淵源自非尋常,明知路上未必安靜,斷不會不予照拂前來追趕我們。”

“第二、果有重大發現,必須追來,也必共同行止。別人我不敢說,霹雷神婆如果來了,絕對不會不露面,與我們會合。

可能另有第三者。”黑衣怪人訝道:

“那是誰呢?”一頓,又道:

“那也不該見首不見尾呀?”公孫啟道:

“這份事應不難解。首先,龍鱗甲乃龍大俠獨門暗器,持用此物之人,必與龍大俠淵源極深,黑叟應該知道。”

“其次,龍大俠受害是在三十一年前,黑兄得到遺策,至今才只七年,黑叟年紀不大,發現龍大俠遺策,縱比黑兄早,年紀所限,也不會早多久。再次,縱龍大俠遇難未死,勤黑叟找到青城,其間還有二十多年,龍大俠不是神仙,黑叟未去青城之前,龍大俠無法預知黑叟必去。依我料想,龍大俠得義僕之助,幸而未死,並無把握必能逃出魔掌,惟恐所學淹沒,始將武功圖譜,留贈有緣。”

“但當到達青城,安全獲得確切保障,必又不甘坐視妖邪囂張,含恨以殘。在這段期間內,龍大俠或已另行物色情人和後代,或許早在黑叟之前,就已到了遼東。黑兄以為如何?”黑衣怪人道:

“但願如此,這樣我們又可以多得一個幫手,公孫兄,停一停。”公孫啟不知黑衣怪人何故喊停,但他腳下未再用力,待衡勢一緩,丁字步一立,方才站穩,詫問道:

“黑兄有何不適?”黑衣怪人指著前面一座突出山峰道:

“公孫兄請看,那座峰可是壽仙峰?”公孫啟略一打量,前面那座峰,突出的部份,果然近乎葛順前所形容的南極仙翁的頭,道:

“不錯,再有一個時辰,我們就可以到達前站了,黑兄如無……”黑衣怪人截口道:

“小弟累了,公孫兄也該休息一下。”公孫啟已知其意,並非真累,而是顧慮自己,腳下用力滑行,耳目同時還得兼顧敵情,一心數用,心力交瘁,甚是感動,道:

“休息一下也好。”略一顧盼,拉著黑衣怪人,移過山麓,拂石上積雪坐了下去,又道:

“一路行來,始終未見敵人蹤影,據葛順說,一過壽仙峰,再無險要可以利用,敵人如果設伏,壽仙峰該是最好,也是最後的一個地方了。等會再上路,黑兄不妨改了裝,裡面倒過來,距離稍遠,便不易被髮觀,兵器最好也準備在手邊。”黑衣怪人道:

“何必等上路,現在就改裝。”挺身站起,立刻把皮袍翻轉過來穿好,重複坐下,道:

“公孫兄現在對於人寰五老的看法如何?”公孫啟道:

“言行俱悸,縱有隱哀,亦不足原諒。”“公孫兄……”黑衣怪人似欲有言,但只喊了一聲公孫兄,就沒了下文,神情顯得是猶豫,話聲也很低。公孫啟看了他一眼,見他眉頭深鎖,似有無限憂慮,不禁詫問道:

“黑兄想說什麼?”黑衣怪人道:

“看匹夫們的意圖,除想阻截我們,乃至幹掉我們,小弟懷疑……懷疑……小弟魯鈍,想不透其中道理,胡亂猜測,未必準能靠得住,還是不說的好。”公孫啟表面力持鎮靜,內心其實也甚長焦,現見黑衣怪人不願談,正合心意,便淡漠地說道:

“好在天亮前後,就可趕到地頭,不論吉凶禍福,立可澄清,略作調息,我們還是趕路要緊。”微合雙目,作勢調息起來。

黑衣怪人見狀,不願干擾他,沒有再接話。公孫啟何曾認真調息,他只是就葛順描述的形勢,默默忖度敵人可能伏擊的各種情況,以及應付的方法。片刻之後,已有計較,睜眼發現黑衣怪人正在望四周動靜,知是在替自己防護,愈覺此人篤實可敬。

再次提醒遇事鎮靜,便繼續上路。壽仙峰高約兩千尺,突出的部分,探出一截,形似懸崖。峰壁陡直,正當北風,經年累月,山石多被風化殘蝕,現出無數剝落洞孔,峰麓且有部分向內凹進,極似高樓大廈底部的騎樓。

這一帶雖非官道,但居民販賣農作物,購買日用品,自然形成一條大車道。這條車道,緊沿峰麓,由下上望,壽仙峰似欲壓頂塌倒,膽小的人,從底下經過,心裡頭還真擔驚害怕。

公孫啟估量,可供敵人設伏的地方,應在峰麓五丈以下的部分,尤其是那近似騎樓的地方,如潛伏暗算,驟出不意,當真防不勝防。

但就所見可疑足印,應是功力極高的兇邪巨擘。這一類人,往往具極自負,現身攔截,容有可能,暗算成份不大。從歇息的地方,到達壽仙峰麓,還有兩三里地,在路上,公孫啟便把自己的想法,傳聲告訴了黑衣怪人。五丈以上,縱有鬼祟,聞聲知警,容易趨避,便不足慮了。接近壽仙峰,公孫啟暗運神功,耳目並用,默察峰麓景況,並無任何瞥捻,心裡不由暗詫:

“莫非賊人也是去了印記參場前站?”一念及此,攬在黑衣怪人腰際的左手,驀地一緊,身形陡然加快。黑衣怪人以為他發了賊蹤,立將判筆官取到手中,哪知溜行數十丈遠,並無點風吹草動,不由又暗覺奇詫。就在這個時候,一排響箭,突從背後鑽射而來。黑衣怪人急道:

“公孫兄,放開我。”公孫啟的手,反而攬得更緊,傳聲道:

“我們已經過來很遠,箭力難達,這是信號,留神前邊和左邊。”他的判斷,果然沒錯,嗤嗤連聲,身後的箭果已落空,射進積雪地面。山石地面,積雪堅滑,身後的箭雖然沒有射中人,箭上綁的銅鈴,震得卻愈發響亮。

鈴聲猶未全歇,前邊果然間續又射出幾批箭。公孫啟這時已將寶劍取到手中,抱定主意,左手攬緊黑衣怪人,右手舞劍如輪,雙腳交替,滑行如電,既不停身索戰,亦不出聲賜罵,傾盡全力,往前闖越。賊人在這裡,不但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人還不在少數。

匹夫們原本估計,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是騎著馬的,靜夜山行,鐵蹄踏在冰凍的雪地上,很遠便能夠聽得到,用不著冒風監視,全都儘量躲在稍避風寒的地方。作夢也沒想到,兩個人是踏雪飛行,黑衣怪人又把皮袍翻過來穿,不到近前看不到,也聽不到那雪上滑行輕微的聲響。

但當聽到了也看到了,人已一晃而過,出去很遠。這種情形,也只是最初幾處,如此輕鬆地闖過去了。壽仙峰很大,峰麓蜿蜒不下七八里,每隔百十來丈,便埋伏著一批箭手。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如此闖越僅約裡把路。

六亭不過剛闖越一亭,鈴聲連續震響,前邊的匪徒,可有了警惕。在警覺注視下,箭的來路,已從後側,逐漸變成了迎擊。公孫啟也怪,離開峰麓遠一點,從弓箭射不到的地方,繞越過去,不就沒事了麼?

但他偏不,方向不變,方法也不變,仍就按著既定方針,往前硬闖!他既非狂妄,也不是逞強,聞勉五門處,已約略判斷出,箭手相距的位置與地形,人數及功力。並且,他還能肯定,左邊必然也有埋伏,如果繞越,照樣不會平靜無事。

如果伏擊來自左邊,何異把危險往黑衣怪人身上推!他不願意這麼做,而且也不放心。調換位置,左手用劍,也不如右手熟練而便利。一樣得闖,何必移此就彼?

這就是他寧願獨當艱鉅,也不願改變方針的原因,根據判斷,他也有自信,可以勝任。黑衣怪人怎知箇中道理,惟恐分了公孫啟的心,既不敢掙動,也不敢出聲,空自急得直冒燥汗。

又闖過了三四處,黑衣怪人終於也看出一點苗頭來了。

每一處埋伏的箭手,多則三人,少也有兩個,這可從射出來的箭數,得到證明。由於公孫啟滑行得快,每一處頂多僅能發射三次箭,迎射,側射,以及追射。大車道說是在峰麓,其實最近的地方,距離峰壁,也有二十三丈,絃聲一響,公孫啟即已有備,兩三枝箭,一個劍花,便已撥落,百不一失。從無失誤。

從而他了解了公孫啟的心理,更對良友的精微觀察,與勇歿果斷,佩服得五體投地。換了自己,黑衣怪人有自知之明,就腦筋這份快,就先不靈光。公孫啟滑行迅速,眨眼即已闖過一半路了。驀的,山壁上陡然傳來“隆隆”的巨響。公孫啟微一仰望,幾塊磨盤般的岩石,已被埋伏的賊子掘開,順著山壁,滾落下來。估計砸落處,正當進路。那麼大的石頭,任何一塊,少說都有六七百斤重,縱是鋼筋鐵肋,如被砸中,也非被砸爛不可,何況血肉之軀。

這不同於弓箭,功力再高,用劍也撥不開。除了立即離開大車道,似已無可選擇,一聲一忽極嘯,裂空而起,黑衣怪人驀覺身子一輕,已被公孫啟攔腰抱起,如電向前穿刺而去。公孫啟彷彿鐵了心,砸死也不離開大車道。幾乎撩著三塊大石的底部,險險地穿越了過去。黑衣怪人猶覺勁風壓頂,落地嚇出一身冷汗!

“砰!砰1砰!”三塊大石落了地,崩濺起來一片冰雪碎石。這還不算完,峰壁上帶落的碎石,以及震落的積雪,又是一處一處的罩落下來。公孫啟毫不為所動,看都不看一般,依舊向前滑行,速度似乎更快了,這後邊的一半路,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就是在這樣情況下,一陣弓箭,一陣掘落的隕石,衝了過去的,危機間不容一發,驚險到了家,緊張也高達頂峰。闖過壽仙峰,公孫啟功力再是精湛,也不禁緊出一身大汗。黑衣怪人甚是過意不去,道:

“公孫兄獨當艱鉅,小弟愧煞,歇會再走如何?”公孫啟一邊擦汗,一邊說道:

“歇會也好。”但卻藉著汗的手,遮住頭面,立即又傳聲說道:

“黑兄先莫鬆懈,大敵猶未現身。”黑衣怪人聞言大震,目光到處,不由一驚!

壽仙峰並非長盡頭,越過壽仙峰,還有一道蠍子嶺,峰嶺之間,峽峙一谷,每年二三月間,積雪消融,雪水便從這道谷口,向外潛瀉,口外天然形成一條幹河。這時河床已為積雪填塞,惟兩岸地勢較高,故清晰可見。橫跨兩樣,有一座石橋,長約二十餘丈,寬僅供兩輛大車,並肩驅駛,正當進路,但距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停身之處,還有不足一箭之地。

黑衣怪人練就夜眼,聞言凝眸展視,昏沉沉夜色中,僅能看到橋欄往前延伸,以及對岸岸沿幾條寬窄不等的黑線,除了朔風偶爾捲起陣陣雪霧,隨風急掃過,此外,再無可疑跡象。

至於幹河這邊岸沿以下,是否有賊埋伏?更是目力難達,無法知道。公孫啟雖具天慧目,亦不能透視山石背後與堤岸以下死角,僅能憑藉天耳通,默察四周動靜。

當他闖過最後一處隕石,即已聽到幾聲驚啊。儘管聲音極是隱約,但也沒有逃過他敏銳的聽覺,不過,當時全神貫注在安全逃避隕石,聽是聽到了,卻不曾辨清正確的位置和人數。現在默察,只是作進一步精確的判斷。碎石落盡,雪崩亦止,除了夜風,一切恢復死一般的寂靜,仍未見賊人現身。黑衣怪人禁不住死寂的重壓,傳聲問道:

“公孫兄可是發現橋下有鬼?”公孫啟神情凝重地說道:

“橋頭兩旁,堤岸以下,左右各伏有十名以上的箭手,身後和身左的賊子們,亦陸續圍攏過來,總數不下七八十個。右邊壽仙峰絕難攀越。匹夫們的意圖,顯然是欲迫使我們,闖過蠍子谷。”黑衣怪人至明,道:

“蠍子谷積雪甚厚,地形亦不熟悉,匹夫們縱無埋伏,亦無法穿越,這條路應不考慮。此處亦不宜久停,如容箭手逼近,亂箭齊發,實足防不勝防,依小弟之見,不如冒險仍從橋上硬闖。”公孫啟道:

“小弟亦具同感。匹夫們也必料定我們必行險僥倖,走這條路。此處已是最後一道障礙,一過此處,匹夫們即無險可恃,意料除箭手外,應尚有其他惡毒設施,硬闖斷非容易。稍時行動,務請黑兄屈從小弟之見,由此至橋前十步,分別誘敵發箭,待小弟說起,仍照前法施為。”黑衣怪人道:

“這樣公孫兄負擔太重了。”公孫啟道:

“黑兄錯了,這樣小弟精神始可專注,不動則已,動必出敵之外,不及發出第二箭,方可望順利通過。”黑衣怪人本不願公孫啟再帶滑行,但又慮自己行動遲緩,反叫公孫啟分神策應,微一猶豫,便道:

“小弟遵命就是。”答應得甚是勉強。公孫啟聽到身後賊人已漸迫近,不及解說,道:

“黑兄留意左後敵人,走!”立即舉步,往前行走。身後與身左賊人,俱已逼近四五十丈以內,懾於公孫啟神威,趄趔不前,惟恐招致反擊,連箭都不敢發。

公孫啟與黑衣怪人一動,賊人顧慮大減,立即隨後追來,箭也如蝗紛紛射到。公孫啟計定而動,招呼黑衣怪人加速前進,聽風辨位,近身之箭,始予格擊,偏失的便不加理會。情勢所限,舍此別無更好的方法,如停身格拒,勢必導到腹背受敵。

橋頭面側埋伏,果不出公孫啟所料,俱是精選高手。當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近距橋頭三十步,弓箭手方首先發難。

“刷!刷!刷!”密如串珠,一枚接連一枚?顯有高手指點,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算準距離和部位的精確鑽射。心狠,箭勁,力足!公孫啟劍點銀星,撥飛、削落、不失分寸。黑衣怪人揮舞雙筆,上磕、下打、激起簇簇火花與“吧吧”巨響。近距二十步,間有梭、鏢、疾藜、鐵彈,各種不同暗器。箭更疲,力更足,撥打聲響也更大。近距十步,公孫啟陡發朗喝:

“起!”聲如春雷乍發,震撼心絃,激盪耳鼓,弓箭暗器,為之一頓。絕情劍亦突發奇光,耀眼難睜,聲威更是驚人。黑衣怪人驀覺腰上一緊,已被公孫啟攔腰抱起,在劍罡護持下,有如騰雲駕霧,已向橋上落去,點地處,已在石橋中央。適時,石橋忽然中斷。但見公孫啟矯健身形,如有神助,隨著斷橋,向下微一沉落,便又騰縱而起。黑衣怪人既盡驚又奇,始知公孫啟一再叮囑,實含有深意。起初,他還有些心不服,情不願。

至此,再無話說。

七載潛修,自許已是一流身手,如今與公孫啟一比較,實在渺不足道,這一手換了他,縱然不致跌死,要想騰身再起,勢比登天還難。轟的一聲巨響,斷橋落實幹河河底,激起漫天雪霧。公孫啟一落再起,已縱落對岸。數丈外,已有三人攔住去路。

居中一人,金衣蒙面,應是此次事件首惡元兇。左右各一老人,左邊老人,環眼濃眉,臉色黑如鍋底,右首老人,大耳招風,雙眼如睜似閉,臉色自中透著青煞。公孫啟一落,即收回左手,納劍歸鞘,傳聲道:

“黑兄,我們遇上了勁敵,金衣人可能就是我與舍弟所要找尋的正主兒,左右二老,自號常山二聖,左名鄧七,右名李弼,武功聲望猶在人寰五老之上,稍時怕有一番苦戰。”“想不到堂堂常山二聖,也似肖小行徑,行此鬼蜮伎倆,令人齒冷。”鄧七道:

“娃兒說話當心,老夫兄弟找你,另有事故。”公孫啟道:

“跟姓金的如非同路,何故同行?”鄧七道:

“橋歸橋,路歸路,風馬牛,不相干,偶然相逢,看個熱鬧何妨?”公孫啟道:

“既不相干,請置身事外,站過一旁,等我跟姓金清舊賬,再談我們的。”鄧七道:

“先把老夫兄弟打發走,豈不更省心?”公孫啟道:

“先談後談都一樣,素昧生平,找我何事?”鄧七道:

“借件東西。”公孫啟道:

“項上人頭抑胸中熱血?”鄧七道:

“沒那麼嚴重,身外之物,一件小東西。”公孫啟不由一怔,旋有所悟,道:

“東西與東西不問,有時價值連城,不屑一顧,有時一文不值,卻重愈性命,到底是什麼?”鄧七道:

“這話倒也說的是,老夫兄弟要借的東西,在不過是件玩物,如蒙慨允,一月之後,即行送還,並略致薄酬。”公孫啟更能肯定老匹夫的用心了,但仍佯裝不知,道:

“吞吞吐吐,有失名家風度,我還有事,沒功夫多耽誤。”鄧七道:

“年青人何如此性急,聽說你有一枚半月錢,老夫就借這件東西,一件小玩物,料無推辭的了?”公孫啟嘿聲冷笑道:

“你找錯了對象。”鄧七道:

“難道傳言不確?”公孫啟道:

“並非傳言,確有此物,持有之人已在遼東道上出觀,小爺也正在訪尋這個人。”至此,公孫啟已明兩個老怪物的意圖,以及與金星石勾搭在一起的原委,從而也極震驚,不知金星石還邀請了什麼難惹的人物?敵意既明,用不著再虛偽敷衍,同時二怪在此時此地出觀,也不知是否業與曉眉先碰過頭,放出言試探。鄧七縱聲狂笑,道:

“志向道合,有意思,可惜你晚了一步。”笑聲宏烈,震動四野,最後一句,尤其驚人。公孫啟道:

“一點不晚。”鄧七故意一歪頭,用眼睛斜睨著公孫啟,道:

“如此有把握?”公孫啟毫不遲疑,反問道:

“你不是我,怎能就知沒把握?”鄧七詭秘一笑,道:

“因為月魄追魂那枚中月錢,已不在他手中。”公孫啟心頭有如被人擊了一錘,但面對強敵,不敢形之於色,微一尋思,即道:

“想是在你手中嘍?”鄧七道:

“果然秀出群倫,不僅劍術已得神髓,才思亦頗敏捷,佩服,佩服!”公孫啟見他居然一口承認,不祥之念,油然而起,恨哼一聲,道:

“三人聯手,強取豪奪,何不故技重施?”鄧七臉上顯出一絲得意神色,道:

“錯了,是他心甘情願借給老夫的,期間也是一個月,屆期在錦州悅賓棧交還。”公孫啟已知是詐,率直說道:

“我不信!”原因是這對半月玉壁,關係一件武林秘辛,非雙錢合壁,不能打開這件秘辛,雲老人賜給他和曉梅,一人一半,即是一種防患未然的謹慎措施,並曾再三叮囑,慎藏勿失。

試想這樣重要的東西,曉梅怎會心甘情願地借給鄧七?鄧七道:

“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容你不信。”微微一頓,覺得說得不夠清楚,續又補充道:

“日之前,他被一夥蒙面人圍毆,老夫兄弟恰巧路遇,替他解的圍,救了他同行女友,也許是情不可卻,才答應老夫的請求。如非他親口相告,老夫從何知道你身上也有一枚同式的錢?又如老夫兄弟果有意強搶豪奪。適才你立足未穩,豈不正好下手?”公孫啟自仍不信,一時之間,又未能立即想透鄧七所提兩個問題,一伸右手道:

“拿來!”鄧七道:

“看一眼可以,但得先答覆老夫的要求。”公孫啟斷然說道:

“在未驗明真假之前,不能答覆你。”鄧七微一沉忖道:

“也罷,就先給你一個便宜。”伸手懷中,取出一枚半月錢,用拇食二指夾住,豎在空中,道:

“看仔細點。”闖關與交談,耗去足有一個多時辰,這時天色已近黎明。公孫啟默運天慧目,凝神注視,看到鄧七拇食二指之間,夾的確是一枚半月錢,形式、大小、色澤、質地、確似曉梅之物。似是受不住這一沉重打擊,身形一晃,彷彿就要摔倒。李弼見狀,電疾撲來。黑衣怪人大驚,邊扶邊問:

“公孫兄……”公孫啟幾乎同時,傳聲接口道:

“小弟無妨,退……”相距六七丈,以李弼身手之高,自是起步便到,巨靈魔掌,挾雷霆萬鉤之勢,已隨勢凌厲劈下。但聽一聲厲號,一具屍身,即已隨聲倒下。

曙色未透,光線猶極昏暗,相隔六七丈,半月錢直徑不足一寸,以黑衣怪人夜視能力之強,也僅僅看出形象,無從分辯真假。但公孫啟運展天慧目,又有積雪微光襯托,卻看了個清清楚楚,絲毫無隱。半月錢是假的!

尺寸、形式、色澤、質地,縱當全能偽造,但錢上的賕刻,與割剖的斷面,卻非外人所能盡知。當公孫啟攜帶黑衣怪人飛渡過橋之際,常山二怪和金衣人,並非不想乘勢截擊,誅除心腹大敵,就便奪寶。而是懾於公孫啟的神威,與強烈的劍風,慮有不敵,不敢輕攖其峰。於是,乃藉天色昏暗,實施詐騙。

預計之中,公孫啟見到半月錢,必然激動,悲傷,甚至吐血、暈厥。公孫啟已辯出真假,立即洞燭奸謀,佯裝不勝刺激,暈眩欲倒,實將機就計,以便誘敵入殼。

李弼不知弄巧成拙,還認為有機可乘首先發難。人到掌到,凌厲無儔。公孫啟見其來勢猛惡,殺機陡盛,“退”字聲中,一掌把黑衣怪人揮出丈外,就勢閃身拔劍。李弼自恃過甚,大意輕敵,警覺不妙,為時已晚,人未落地,即被公孫啟一劍揮成兩段。鄧七收起半月錢,隨後追來,遲了一步。不僅未能搶救老友,如非閃避迅速,也得敗上一條老命,儘管如此,仍被劍罡劃破胸衣,開了尺長一道血口,肋骨也被擦傷,雖未傷及內腑,鮮血卻已湧泉分灑。

金衣人詭詐心虛,有意落後,竟未遭受波及。一招未滿,仗以作為護符的常山二怪,即告一死一傷。這神威,這變化,金衣人膽都嚇破了,哪裡還敢再留分秒。

他顧不得翼護鄧七,即向橋上逃去。黑衣怪人被公孫啟揮出丈外,腳甫站穩,李弼即已分屍,鄧七亦已負傷。看見金衣人要逃,哪裡容得,撤出判官筆,便從橫裡截去。鄧七負傷在前,憤恨金衣人狡猾卑鄙,佯裝未見,腳下且更加快。金衣人迫於形勢,不得不斷後拒敵。黑衣怪人筆挾勁風點刺右脅。

金衣人側身迎拒,劍長筆短,更已看出對方手法笨拙,疾展身形,避筆刺人。眼看劍尖即將刺中黑衣怪人右腕,遊目瞥見公孫啟業已仗劍趕到,有如觸電,身軀一抖,不戰傷敵,撤劍便逃。驀覺臉上一涼,蒙面紗巾,卻已被人摘去。誰摘去的?魂都嚇飛了,哪裡還敢回頭查看?近似麻木的神經,僅僅聽到兩聲驚呼:

“怎會是他?”公孫啟去摘金衣人面紗,發覺竟是範鳳陽,不由一怔,腳躇沒再出手。黑衣怪人更是悲痛、憤怒,感觸萬千!兩個人眼睜睜地看著範鳳陽亡命般地縱上橋頭,消失蹤影,似是誰都沒有想到該捉人!

繞過蠍子嶺,便長壽鎮。印記參場在鎮外,也有一箇中間站。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到達長壽站,已是辰末光景。從站門到官道,還有一截路,兩個站丁正在清除路上的積雪,發現公孫啟和黑衣怪人轉入小路,不由停止工作,奇詫地望著他們。

等到臨近,其中一人說道:

“這條路,是我們站上自己開出來的,你們走錯了。”公孫啟道:

“沒走錯,我們就是到站上來的,你們場主到了沒有?”那人殷情說道:

“您大概是公孫公子嘍,小的李六,我們場主已經過去了。”另外那個始終沒有吭聲的站丁,忽然接口喝道:

“誰說場主過去了,我怎沒看見?”這人名叫張厚,長像甚是憨厚。李六道:

“場主過去的時候,你還在睡大覺,怎麼會知道。”張厚道:

“放屁,哪一天我不比你起得早?”李六道:

“不信去問管事。”張厚道:

“當然要問,別聽他胡說,跟我去見管事。”後邊的話,是對公孫啟說的,坦率直爽,也不大注意禮貌小節。管事劉德,聽到吵鬧,出來查看,發現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立刻趕了過來,吒問李六張厚,把公孫啟迎了進去,準備酒飯,招待甚是周到。

聞談中,舊事重提,公孫啟又再追問印天藍的行蹤。劉德的說法,也和李六一致,說印天藍是前夜四更到的,身上有傷,行色匆匆,略微吃了一點東西,天沒亮就走了。臨行留下話,公孫啟一到,便即速趕往長白。公孫啟見他沒有提到曉梅,不由暗自心驚,也沒再問,吃過東西,立即就走。

劉德倒是很會伺侯人,見他們沒馬,就從站中現有的馬挑選了兩匹,供他們代步。上了官道,黑衣怪人禁不住問道:

“公孫兄,劉德言辭閃爍,未必靠得住,還有令弟也沒消息,我們現在似乎不該走。”公孫啟道:

“我想走比不走好一點。”黑衣怪人未能立即會意,詫問道:

“為什麼?”公孫啟道:

“劉德雖是印家老人,範鳳陽卻是印天藍丈夫,範鳳陽陰謀作祟,直待揭開面紗我們才知道,劉德何從得知內情,又怎敢不聽他的話?自偷開金礦到現在,已將十年,在範鳳陽處心積慮之下,巧語花言,威脅利誘,不僅劉德,印家所有場站的人,怕都有了問題。這是說印天藍也被矇在鼓裡,尚不知情,情形是這樣的。但印天藍是否真不知情?必須等到見了舍弟之後,才能洞明真相。我們不走,劉德必更加提防,問題……”

黑衣怪人已知其意,接口道:

“公孫兄的意思,是明著走,暗中回去?”公孫啟道:

“除了這樣,還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黑衣怪人似對印天藍知之甚深,但因目前情況,愈演愈為複雜,故不願代她申辯。

官道兩旁,不時可見農戶,三五聚居,守望相助。不久之後,兩騎人馬,使岔入一條小道,失去了蹤影。

關兆祥帶著站丁,到達長壽站,天已黑了很久。繼蹄踏地聲,驚動了劉德,親自趕了出去,見是關兆祥,詫問道:

“冰天雪地,你小子跑來幹什麼?”關兆祥道:

“給三叔來拜早年。”劉德笑罵道:

“媽巴子的,離過年還有七八天,拜的什麼早年,到底是幹什麼來的?”關兆祥道:

“等我拴好了馬,到屋裡再說成不?”劉德道:

“到我這裡來,還用你自己拴馬,交給他們,進屋陪三叔喝幾杯去。”張厚過來要接馬。關兆祥道:

“這是一匹烈馬,剛調教好,認生,還是我自己拴的穩靠,三叔先請回屋,我拴好馬就來。”牽著馬走向馬廄。張厚卻把站丁的馬掇了過去,劉德自顧自地回屋了。

關兆祥自己拴馬是藉口,實際是看馬廄裡,有沒有紅雲?如果有,騎馬的人還沒有走,他這趟便是大功一件。到了馬廄,一面拴馬,一面查看,哪有紅雲的蹤影,十分失望,轉念一想,也許拴在別處,不由問道:

“張厚,場主的馬怎沒拴在這裡?”彼此常來常往,知道張厚老實,故出言詐問。張厚道:

“場主沒來,馬怎會來?”關兆祥道:

“場主把馬借給人了。就這一兩天準來,你……”張厚道:

“今天倒是來了兩個人,可沒騎馬。”關兆祥詫道:

“兩個,是什麼人?”張厚道:

“都是場主的朋友,一個姓公孫……”關兆祥截口問道:

“公孫公子是不是還在站裡?”張厚道:

“給劉管事騙走了,去了參場。”關兆祥怕耽擱太久,劉管事會起疑,忙道:

“先別睡覺,等會我去找你。”匆匆拴好馬匹,一直去了管事房。現成的凍雞蠟肉,劉德已經準備好,賓主二人入座,便開懷暢飲起來。酒過三巡,劉德再次問道:

“大年底下,沒有急事,你不會趕著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事件?”關兆祥慢慢地呷了一口酒,已經想好了說辭,道:

“場主給人打傷了……”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不再往下說,暗中觀察劉德的反應。劉德聽了,似極震驚,臉色也變了道:

“是誰下的手,場主現在何處?”關兆祥道:

“是範鳳陽派人暗算的……”劉德接口斥道:

“這樣大的事情,沒憑沒據,你可不要胡說。”關兆祥道:

“胡說,爹跟我都差點被人給宰了,怎會是胡說。”劉德驚問道:

“小兩口感情一向很融合,這事很難教人相信,你把經過情形詳細說給我聽。”關兆祥遂把經過,扼要說了出來,固有張厚先入之見,故把曉梅印天藍的行蹤隱去。最後結語道:

“場主捱了兩刀,背後一刀最重,幾乎連左邊的膀子都給卸了。昨天傍晚,逃到山口鎮,範鳳陽緊跟著就親自追來了,如非一個黑衣人,適時現身相救,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今天天一亮,就跟那人回去錦州。最可憐是最初跟場主一路同行的朋友,卻生生被埋葬在火窟!爹和我,還有小環姑娘,是被範鳳陽預布的暗樁給點穴制住,也是黑衣人解救的。他們夫妻反目,我們是局外人,幫誰都不好,爹慌了神,這才叫我來,向三叔討主意,您有什麼好辦法?”劉德一拍桌子,怒道:

“你爹好糊塗,是不是酒灌多了?我們都是吃印家的飯長大的,你說該幫誰?”適時,門外突然傳入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

“你說該幫誰?”隨聲挑簾進來一個四旬漢子,目光陰森,滿面兇惡之相。劉德喝道:

“你是什麼人,無故闖進這長壽站,想要幹什麼?”惡漢道:

“先答我所問,再談別的。”劉德愈怒,道:

“朋友再不說身份和來意,莫怪劉某要逐客了。”惡漢哼了一聲,道:

“我要是印場主請來的朋友呢?”劉德道:

“我們場主雖是女流,結交亦分品類,就憑朋友這份像貌,大概高攀不上。”意料中,惡漢必怒,殊料並不引以為忤,道:

“如果我是範場主的朋友呢?”劉德道:

“在是非真相未明朗前,請朋友即刻走。”惡漢道:

“是非真相已極明朗,印天藍背夫與人奸宿……”喝住惡漢,劉德斥道:

“住口!我們場主不是這種人,請你趕快給我走。”惡漢嘿聲冷笑道:

“事實如此,不信去問你們亂石崗站上的人。”劉德不由一怔,暗察惡漢,語氣極是肯定,暗忖:

“莫非真有其事?”但一轉念,又覺與印天藍素行不符,道:

“劉德不信,朋友請走。”惡漢道:

“姦夫業已飲誅,姦婦亦難逃死,此處行將易主,該走的不是在下,火速決定態度,以定去留。”劉德道:

“一面之辭,不足憑信,亂石崗往返需時六日,待劉某親往查明,如系事實,留也留不住我,如系栽誣,朋友,這筆賬有得算,可敢留個萬兒?”惡漢道:

“有何不敢,在下餘平,範場主座前四侍之一,六天之後,聽你回信,這兩個人蓄意鼓動是非,得交我帶走。”話中之意,自是指關兆祥與隨行站丁而言。劉德斷然回絕,道:

“辦不到,你擅闖我這長壽站,劉某尚未追究,莫得寸進尺,自討無趣!”餘平嘿嘿連聲,道:

“範場主仁義為懷,臨來之前,一再叮囑,對於你們這些老人,多加屈全,以免外人物議。你一再憐犯,餘某均已容忍,莫不知進退。這兩個人……”關兆祥因有張厚先入之見,故始終默不作聲,以觀劉德應對,現見餘平已將箭頭指向自己,再難緘默,接口說:

“務必殺以滅口,以免揭穿範鳳陽的陰謀對不?”餘平道:

“隨你怎麼說,你們兩個今天是死定了。劉管事,是你動手,還是要我費事?”這傢伙,好陰險,硬要劉德攤牌。劉德道:

“殺雞何用牛刀,看我的。”雙掌提足功力,卻向餘平狠厲擊去。他看出餘平,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估量未必能敵,故聲東擊西,期能僥倖一逞。關兆祥與站丁,怎知他的用心,立向一旁閃去,借勢已將兵器取手中。餘平狂笑道:

“劉德,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他居心就想殺劉德,只不過要製造一個冠冕的藉口,也換拿樁作勢,信手一揮,便已勁風潮湧,燈火俱熄。

關兆祥發覺判斷錯誤,再想揮刀策應,業已嫌遲。轟然一聲大震,屋搖、窗裂房瓦飛、塵土簌簌下落,沒有聽到有人受傷倒地,也沒有再接戰第二招。

這種情形似乎不合理。片刻之後,燈火重燃,屋中景象,頓時明朗。屋子裡除了原有四人,多了一個公孫啟。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到的正是時候,制住了餘平,救了劉德。黑衣怪人則在外邊巡風,沒有進來。劉德見救了自己的人,竟是公孫啟,無限愧悔,道:

“小的實是該死,竟不知範鳳陽人面獸心,萬幸公子業已迴轉,敝場主實已回了……”關兆祥即時接口道:

“場主沒回錦州,實因身受重傷,懼範鳳陽爪牙侵襲,不見公子,不準洩露行蹤。二公子身陷火窟,為一金衣人堵塞出路,幾遭不測,亦已遇救,現均匿隱秘之處,等候公子駕臨,小的即是奉命促駕的。”公孫啟甚是賞識他的機警謹慎,道:

“她們現在隱身何處?”關兆祥覷了一眼劉德,道:

“明天一早起身,小的給公子帶路。”仍不相信劉德,故不敢把匿處說出。公孫啟道:

“那太慢了,範鳳陽網羅妖邪巨擘甚多,她們擋不住,我現在就得趕去,你只管直說,不妨事的。”關兆祥道:

“小的換匹馬,現在跟公子走。”公孫啟若有所悟,轉註劉德道:

“劉管事,我以前從未謀面,何以晨間一到,你便認出我來?”劉德道:

“沿線各站,範鳳陽均置有信鴿,不準告知敝場場主,小的初還以為他們夫妻捉迷藏;不料範鳳陽兇藏禍心已久。公子到此之前,小的恰好授到他的鴿令,一切俱是照令行事,望公子恕罪,以後絕對不敢再犯。”公孫啟道:

“範鳳陽偷開印記金礦,已有十年,失蹤礦工,也全被他暗中截留下來,在做苦工。他的惡行,還不只這一件,最近始被印場主發覺,是以他才想把印場主除去,並虜杜丹公子,以圖獨霸遼東。以往的事情,不知者不罪,今後望勿再犯。”轉註關兆祥,又道:

“騎馬也慢,劉管事不會洩秘,但說不妨。”關兆祥微一猶豫,始把曉梅和印天藍藏身之處,說了出來。公孫啟道:

“你不用去,天亮回去不遲,劉管事,一錯不再錯你要當心了,馬在劉六家,天亮自己去取。”挾起餘平,出屋招呼黑衣怪人,越牆而去。劉德緊隨追出,哪裡還能看得到人影,換回一命,不禁暗呼僥倖!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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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5: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計斃惡寇

一覺醒來,日已偏西,印天藍覺得傷處,痛楚全消,只是身子反而有一些軟綿綿的發懶。她知道自己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如今驟遇強敵,失血甚多,連夜又沒得好好體息的原故,已無大礙。睜眼。一看,曉梅正在炕的另一頭,閉目行功,被褥根本就沒有動過,前邊面鋪,也是靜悄悄的不聞一點聲息。

她的目光,呆呆地定在曉梅的面頰上,一眨也不眨,愈看愈捨不得移開。除了面色發黃,似是久病初愈,曉梅的確是無處不美。高鼻粱、小嘴巴、兩道彎的長眉,一對大而有神的眼睛,儘管現在是閉著的,也不難想見睜開時的神采,五官部位,配合勻稱,皮膚也極是細膩光潤,如果將病黃變成白裡透紅,終是女子,也堪稱絕色,何況他不是。早怎麼沒有遇著他?他肯要我麼?會不會嫌我已是敗柳殘花?我該怎麼辦?看樣子他比我還小,即使改嫁,我能再嫁給他麼?問題一個接連一個,起伏不停,像開了鍋的水,在煎熬著她。既不甘受命運的播弄,想得到曉梅,以求補償,又怕曉梅已有婚約,或是看不起自己,難以如願。

“唉!”她嘆了一口氣。這是感懷七載青春年華的虛擲,與憤恨當前環境的無情變化,發自內心,情難自己,想藉這一嘆,排遣無餘。最後,她終於作出了明智的抉擇,暗暗警惕自己道:

“印天藍啊,印天藍!你不是賤女人,在目前的事情還沒有澄清以前,談這個問題,未免太早!”紊亂而煩燥的心境也經這一嘆,輕鬆了很多。這一聲嘆,雖然很輕,聽在曉梅的耳朵裡,卻不亞九天響雷,心絃驀感一震。曉梅並沒入定,只因是面鋪後院,前邊的客人,進進出出,身份相當複雜,既要隱秘,便不能暴露行蹤,不能行動,只好靜坐養息精神。

印天藍的心境,他現在已經完全瞭解,並且,也正設身處地,代印天藍暗中謀劃。幾天來的演變,敵情雖然仍未摸清,但已有了一個大致的輪廓,同仇敵愾,已無庸置疑。難處理的,還是印天藍未來的歸宿問題。相處已經好幾天了,她怎麼還沒有看出來我是女扮男裝?和她一樣,同是女兒身啊!

最要命的是,一片痴情,傾注自己,愈來竟愈認真,這怎麼成?我得跟她說清楚,免得將來揭穿真相,她要怪我玩弄她的感情,今天愛我有多深,將來恨我也必有多深。馬上就說……

不成!她受得了這雙重打擊麼?一念及此,曉梅睜開了眼睛。當她發現印天藍正在深情地凝眸自己時,心裡又是一驚,道:

“傷還痛?”覺得時機不對,到口的話,終於又咽了回去。

印天藍道:

“小哥的藥真靈,已經不妨事了,只是身子還有點軟,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曉梅道:

“大妹失血過多,這是必然的現象,現在不過來未申初光景,離天黑還早,最好再睡一會,等藥力完全行開,就可大為好轉了。”印天藍道:

“我睡不著,談會好不?”曉梅道:

“等你完全好了之後,有多少話不能談,現在乖乖地聽話,把精神養好,天一黑我們就得離開這裡。”印天藍一翻身,擁被坐了起來,詫問道:

“可有什麼發現?”曉梅道:

“別緊張,沒什麼,我只是懷疑,這裡並不隱秘,關洪如果細心,昨天就不會著道兒了,別把那張胖子也給拖進旋渦。”印天藍道:

“那麼小哥也得睡一會。”曉梅道:

“我打坐慣了,在家也很少睡覺。”印天藍道:

“怕是嫌被褥不乾淨吧?我也起來陪你打坐。”推開被子,就穿衣服。曉梅忙攔阻道:

“快不要胡來,你身子還未復原,沒傷以前可以,乍醒打坐容易著涼,趕快躺下,我也睡一會兒就是。”印天藍見她這麼說,果又聽話睡下了。曉梅除去皮袍,也合衣躺下了。

北方天寒,現在仍有很多人家睡炕。炕是磚砌的,十有八九,都砌在臨窗的一面,房間有多寬,炕就有多寬,像一張大床,可以並排睡上五六個人,不管家庭大小,一對夫妻都帶著三四個小孩子,一個炕儘夠用的。

自然,孩子大了,男女有別,就得分房安睡。炕跟床的不同處,炕有炕道,冬天可以生火取暖。如今曉梅和印天藍,共同睡一個炕上,頭並頭,儼然一對小夫妻。印天藍的希望,原就是如此,躺在炕上,仍舊睜著眼,凝望著曉梅不想睡。曉梅佯裝不知,暗暗警惕自己道:

“我必須儘快設法,在不增加她的刺激下,打破她的痴情幻想。否則,失望之餘,怕要把她逼得走上極端,消極會尋短見,過激尤恐闖出禍來,愛之豈非適以害之!什麼才是適當的時機呢?”

初更過後,路人絕跡,山口鎮僅有的幾家小店鋪,也全陸續打了烊。除了北風不時呼嘯而過,夜像死一般的寂靜。驀的,十幾條夜行人影,恍如幽靈鬼魅,突然出現在張胖子麵店四周,把麵店團團圍住。星月微光下,依稀可見,俱都蒙著面紗,不問可知,意圖何在。一個金衣人似為此行之首,掠落麵店房脊,揚聲喝道:

“姦夫淫婦,還不出來愛死!”無人應聲。金衣人似已不耐,又再喝道:

“張熙出來答話。”隔了剎那,張胖子推門走了出來,微一顧盼,詫道:

“是人是鬼,怎麼不見影兒?”他一邊問,一邊扣紐扣,顧系聞變才起來。金衣人斥道:

“你少跟本座裝佯,火速叫姦夫淫婦出來,免受池魚之殃。”張胖子道:

“你是誰,怎麼像個賊也似地在房上,老子的名字很久沒用了,你怎麼會知道?”金衣人怒道:

“本座耐性有限,你是掩護不住他們的,再不叫姦夫淫婦滾出來,莫怪本座心黑手狠,連你一家全宰,雞犬不留。”張胖子道:

“看你用布蒙著臉,又不通姓名,顯然不是地道的朋友,要錢只管說,三兩五兩,十兩八兩,姓張的作得了這份人情,用不著製造藉口。姓張的將來求利,做的是小買賣,一不偷開別人家的金礦,二不與姦盜邪淫之徒為伍,家裡除了老婆孩子,就是夥計。全都給我出來,叫他指認,誰是姦夫?哪個又是淫婦?如果指證不出來,姓張的也不是好惹的,無端夜入民宅,造謠生事,這場官司夠你打的。”夜靜更深,他大聲疾呼,硬把金衣人當成毛賊看待。上房和廂房的燈全亮了,人影晃動,在忙著穿衣服。接著,先後出來七八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沒外賓,全是張胖子家人和夥計。張胖子等人到齊,又道:

“人全在這裡了,你有膽下來指認,再不放心,進屋去搜,哼哼,如果是無事生非,朋友就別想走了。”金衣人要殺他,當真易如反掌,但因另有顧忌,故雖怒極,卻不便發作。適時,一黑衣蒙面人,掠落金衣人身側,伏低聲音,不知說了什麼,便又翻房飛走了。金衣人道:

“張熙,你給我記住,搬得了和尚,搬不了廟,今後的日子,有你好過的!點溜了,走!”招呼隨行人眾,向東飛逝而去,

印記參場山口站,傲風凌雪,獨立在夜色中。印天藍那座小樓,後窗已經修補完好,屋子裡燈火輝煌,由於門窗關得很嚴,無從知道里邊是否有人?

管事房也是關著門窗,裡邊點著燈。其餘的地方,一片黑,不見人影,也聽不到響動。一切俱如往常,只是出奇的靜。

金衣人到達站外,略一觀望,率領人眾,長驅直入,便奔了站後印天藍的那座小樓。

他是被燈光吸引來的,意料中,樓窗修好以後,印天藍又搬回來了。怪的是,沒人攔阻,也沒人喝問,整個山口站,彷彿像一座空站,人在事前已經全都躲開了。有的時候,意外的靜,也能令人發生恐懼。金衣人現在就是如此,到達樓前,他腳躊了。

就他所知,月魄追魂亦已遇救,連同印天藍以及救走印天藍那人,強敵共為三個,而據伏樁密報,早晨至張胖子麵店隱匿的,亦為三人。當時因天尚未亮,伏樁又不敢欺近,僅就形體輪廓,除月魄追魂與印天藍辯識無誤,另外那個第三者,並未看清是誰?依據日內現身強敵判斷,自稱黑叟的成份居多。

如憑真才實學,對付這三個人,這次調來的高手,足可勝任。但到現在,自己業已逼臨樓下,敵人竟不露面,顯示已有佈置,企圖以巧補拙,暗罵伏樁無能,事前竟末探出。點手招近左側一人,密商數語,待那人縱離後,始揚聲喝道:

“印天藍,裝神弄鬼全沒用,火速出來受縛,本座眷念舊情,還有商量。”樓裡點著燈,分明有人,竟未置答。等了片刻,再次重複了一遍,仍未得到只宇答覆,勃然大怒,道:

“你既蓄意為敵,就不要怪本座無義了!”飛身樓廊,抬腳便將樓門踹開。“砰砰”兩聲,後窗同時也被人從外邊震碎,金衣人的喝聲似是信號,三處動作,幾乎不差先後,同時完成。

木屑紛飛,勁風湧灌,聲勢猛惡之極。燈光微一撼搖,即告熄滅。

但在燈火熄滅前一剎,樓裡樓外情景,業已清晰展現無遺。樓外,金衣人當門而立,兩個黑衣蒙面人,一個撲入起坐間,一個撲入臥室,復又臥室衝入起坐間。樓內,查無一人,但在書桌上,卻明顯放著一封信,用鎮尺壓著,封面上似乎還有字,不知寫給誰的?

黑衣人晃燃火,重行把燈點亮。金衣人略一顧盼,邁步走進樓來,先將客室的門推開,看了一眼,始移步走到書桌前面。

挪開鎮尺,信封上赫然寫著:

“留陳範揚主鳳陽親啟。名內肅”信已封口。金衣人微一猶豫,便將信封拆開,裡面只有一張八行紙,寥寥寫著:

字示範鳳陽知悉: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從此夫妻恩斷義絕,再見之日,即索報之時,爾其延頸待誅可也。

印天藍泣血揮筆

字不多,但很工整,具見極是鄭重。金衣人收好信箋,正待出樓。適時,一黑衣蒙面人,先一步走了進來,手裡也拿著一封信,道:

“啟稟場主,站內各處,俱已搜遍,不見一人,馬匹仍在廄中,似在近處藏著,並未遠離。這封信是在管事房中發現的,因已封口,屬下未敢擅專,不知內容有何玄虛?請場主過目。”

金衣人接過信件,臉上佈滿怒容道:

“朱祿這個渾蛋,兩雙眼都是幹什麼的?月魄追魂的行蹤,他看不見,還情有可原,站裡這麼多廢物的行動,怎麼也不知道?把他給我立刻找來。”黑衣蒙面人應諾告退,轉身走了。

金衣人這才展視第二封信,封面字跡略有不同,仍是印天藍親筆,寫的是:

留待為首人親拆。

知名不具

金衣人因須等待朱祿,便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才拆開信口,甫將信紙取出,尚未展閱,身子一歪,便栽到地上,即寂然不動。信也帶落到地上了。旁立兩個黑衣蒙面人,匆促之間,尚未看出端倪,一個扶人,一個便去撿信。

扶人的沒有把人扶起來,自己跟著也倒下去了。撿信的,手甭接觸信紙,心裡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可惜明白的時間太晚,仍舊著了道兒,中了劇毒,立告斃命。適時,天花板右前角的一塊方形木板,忽然自動移開,先後飄落下來兩個人,赫然是曉梅和印天藍。

印天藍搶先掠到金衣人身側,一把扯落蒙面紗巾,驚啊一聲,怔在當地,兩行珠淚,也情不自禁的順頰流下。曉梅接踵到達,發現金衣人正是範鳳陽,瞥目看到印天藍吞聲飲泣,自能揣知她此刻的心情,溫言慰解道:

“多行不義,死有餘辜,大妹何傷之有?”印天藍切齒恨道:

“我恨不得再把他亂刀分屍,會有眼淚哭他,我是哭我父親,哭我自己!”悽惻哀傷語,悲慟撼人心!恩愛夫妻,變成冤家,此情此景,的是堪憐!曉梅也不禁為她流下兩滴同情之淚。驀的,一聲慘號,裂空而起,頓時把二人從悲慟中。引回現實。印天藍止淚詫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兩個人天黑才回到站裡來,應變之記,雖是在張胖子家裡想好的,行動卻得回到站裡才能開始。

站裡這些人,除了關洪勉強可以算個數,其餘的只有送命的份兒,萬般無奈,這才把人全藏到倉庫的頂棚上去,賊人不放火。

一個不準出來,外邊沒有自己的人,這聲慘號,豈非奇怪?

曉梅亦極詫疑,暗道:

“莫非大哥來了?”正待向印天藍說出,耳際忽然傳入一絲蚊蚋語聲道:

“蒙面紗巾復原,趕快藏到原來的地方去。”語聲慈藹,印天藍也聽到了,毫不遲疑,便把紗巾仍在範鳳陽臉上掇好。曉梅聽出是年老婦人語聲,似無惡意,不禁大奇,揚聲亦用心語傳聲問道:

“前輩是哪一位?”老婦聲音又起,道:

“此刻無暇多說,日月牌消息不蹬而走,來了一個大魔頭,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和他朝相,趕快聽話躲起來,老身設法把他引走。”她也自稱老身,果然是個老婆婆。曉梅聞言大震,日月牌系她和公孫啟所持有之古幣,日月合熙,是一正圓,分開來,分裂處日牌微凸,月牌微凹。

雲老人賜給他們的時候,告訴他們,這是一對武林至寶,得之於垂危傷者之手,由於五腑離位,經輸功喂藥,亦未挽救其性命,彌留之際,因感救治之德,始以此寶相贈,並斷斷續續,告訴他四句話。但因那時他氣如遊絲,語音極是難辯,經多年參悟,似是:

“避木客,訪蘭娘,日月合壁,武術其昌。”木客是誰?是不是由於語音不清,尚有誰誤?教他們師兄妹繼續探索研悟,並嚴囑慎藏勿露,以免招致不虞之禍。曉梅年輕氣傲,不知天高地厚,此次下山尋仇,覺得義父窮多年探索,都沒有揭開這個謎底,主要的原因,就壞在“慎藏勿露”四個字上。因此,行道以來,每做一件事,就有意地顯露一次半月錢。

她的原意,認為與其像以前那樣,暗中摸索,不如明以示人,叫知道這件寶物原委的人,來找自己,這樣一來,自己再從這些來人身上,累積聽聞,便不難得窺全豹,完成義父未完成的心願。

這樣做,未常不是一個有效的辦法。但是,所含危險,就非她所想像的那麼輕鬆了。現在,她聽到無名老嫗,傳聲告誡,心裡不由一動,暗道:

“她莫非就是蘭娘?”正待再問,外邊的情況,已經大變。

慘號與厲嘯,此起彼落。掌風,掌勁,與兵器揮舞碰撞聲,亦震耳驚心。方位似在站與鎮之間,時遠時近。人數顯然也非所見到的十幾個。印天藍適時一拉曉梅衣袖,焦急地說道:

“情況複雜,敵友難辨,老婆婆似是武林長者,對我們絕無惡意,不妨聽她的話,先隱起身來,靜以觀變。”曉梅道:

“我擔心大哥到了,你先藏起來,我出去看看。”印天藍拉著曉梅衣袖不放,道:

“交搏雙方,顯然不是一人,怎會是大哥。這些人,一部份是我們的敵人,一部份是為覬你那枚日月錢來的,正好教他們狗咬狗。你此時出去,將成為眾矢之的,反把他們勸開合力來對付你,有多不聰明。你先上,快,有人來了,看是誰再說。”言為心聲,關愛之切,流露無遺。曉梅在印天藍解說的時候,已把事情想清,覺得她說的極為合理,並且來人已近,急道:

“一起上去吧。”攔腰一抱,仍從方洞躍上頂棚。甫將木塊蓋好,來人已推門進了樓。是兩個黑衣蒙面人,只聽其中一人驚呼道:

“老餘,這是怎麼回事”老餘名棋,即適才離去那人,道:

“我怎麼知道,場主叫找你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瞧,那封信……”

“別動!”另外那人自是黑樁朱祿,業已看出蹊蹺,喝住餘棋,自鳴得意地說道:

“你還沒看出來,信上有毒,要不是我即時阻止,你小子此刻還不是一樣躺下了,怎麼樣?”餘棋道:

“你先別臭美,咆一頓不算什麼,現在怎麼辦?”朱祿道:

“常言說得好,最毒婦人心,一旦變了臉,就謀殺親夫!怎麼辦?照實往上回。”餘棋道:

“好在場主早就防到這一手,死的不……”

“住口!”喝住餘棋,朱祿叱道:

“隔牆有耳,你小子不想活了?”餘棋嘆道:

“可憐印天藍,還不知道跟誰睡過覺!”朱祿道:

“這怪她死鬼老子窩囊。別替古人擔憂了,往上回得帶著這封信,你拿還是我拿?”遲疑剎那,餘祺道:

“老朱,你看出來沒有?”朱祿詫道:

“牛頭不對馬嘴,我問你誰拿信,你卻反問我看出來沒有,你是什麼意思?”餘祺道:

“你剛才阻止我拿信,等於救了我一命,我把你調離鬥場,也不啻免了你一劫。我們等於都死過一次了。現在的情形,更為複雜了,又加上一夥奪寶,就看今天來的人,一個比一個狠,論真才實學,恐怕不比月魄追魂兄弟倆弱多少,我們夾在當中,遲早會送命。連對老婆都這麼陰損毒辣的主兒,我們替他賣命,又能落到什麼好結果?”朱祿道:

“依你之見怎麼辦?對得起正在苦戰中的兄弟麼?”餘祺道:

“乘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們加上去,也挽救不了今天的頹勢,乾脆假傳聖旨,發令撤兵,能夠逃得幾個是幾個,總比留在這兒強!”朱祿道:

“你發令,我就聽你的。”餘棋道:

“就這麼辦,我負全責,萬一逃不掉,你只管往我身上報。

走!”轉身出樓,置假範鳳陽屍體於不顧,就這麼溜了。兩人對話,曉梅和印天藍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印天藍聽到難堪處,真是痛不欲生!

她真沒有楊到,範鳳陽竟是如此的人面獸心,卑鄙惡毒,何曾把自己認真當作妻子看待!七年了,自己也太疏忽,何以竟沒有發覺範鳳陽還有替身?縱然像貌經過高明的化裝,不易看得出來,聲音、舉止,難道就無點滴差別?這是不可原諒的疏忽,也是無法洗刷的奇恥大辱!替身究竟有幾個?當時她就想下來,追問清楚。曉梅忖度這是高度機密,朱祿餘棋未必盡悉其詳,又怕印天藍羞愧難當,作出傻事來,已先一剎那點了她的麻啞諸穴,使她聽得到,說不出,也動不得。待朱祿餘棋走後,曉梅仍未立即解開印天藍的穴道,坦誠而憤慨地說道:

“大妹,我有幾句話要勸你:首先,我怕你一時想不開,作出恨事來,不得已點了你的麻啞穴,請原諒我的魯莽。其次,替身究竟有幾個?除惡賊範鳳陽和替身本人外,別人無從知道,這事一定要追究,但須追究本人與替身,今後見一個,捉一個,問一個,問完之後,立即處死,絕不容他幸逃誅戮。”

“第二,前在神兵洞裡所遇黑衣人,我敢確定他就是霍棄惡,原先我還想撮合你們,破鏡重圓。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決定和你永相廝守,終身不渝,從此刻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也不分彼此,大妹務必答應我。”她說的斬釘截鐵,以示決心,消除印天藍的羞愧,宣洩印天藍心頭的憤怒,給以熱愛,鼓勵印天藍向上奮發的生趣,用心可謂良苦,這才隨手解開印天藍的穴道。在極端需要慰籍的時候,印天藍得到了曉梅充分的熱愛與鼓勵,心頭上的恨、怒、悲羞,一古腦兒被制壓了下去。穴道一解,伏在曉梅肩上,熱淚有如江河決了堤,流個沒完。曉梅把她攬得更緊,任她儘性地流淚,不說多餘的話。良久,印天藍心頭的鬱結,得到適當的渲洩,情緒也漸趨穩定,方才止住眼淚,低低的哽咽說道:

“小哥,我真沒臉再活下去了,有你這句出自肺腑的話,我死也瞑目了!”曉梅正色說道:

“這是什麼話,你沒一點過錯,為什麼要叫惡賊稱心如意?令尊,不,我該稱岳父了,老人家當年所受的威脅與迫害,從這件事上,也不難推想而知,否則,斷不會答應他的婚事。忍讓的結果,換來的仍然是慘死和蹂躪,範鳳陽已經完全喪失了人性,此獠不除,老人家何能瞑目於九泉,將來受害的人,也還不知要有多少?你怎能還有這種不通的想法?”他把稱呼也明顯地改變,並且,還有意地予以強調。現在,他已經獲得了初步的成功。印天藍在曉梅柔情撫慰和大義勸勉之下,驀地抬起頭來,神情莊肅地說道:

“小哥說得對,為了父親和我自己,我要手刃此衣冠禽獸,為了武林和道義,更非除此人間敗類不可!”曉梅芳心大慰,道:

“這樣才對,咦!我們只顧說話,打鬥停止了,還不知道。

我們出去看看。”甫將木板開一縫,忽又發生變故!

晚梅甫將木板移開一縫,忽然聽到一絲極其輕微的衣挾風聲,似已落在右首倉庫房脊。警覺來人武功極高,立又將木板輕轉復原。適時,前聽老婦聲音突過,道:

“雪山魈,你來晚了,東西已被別人得手而去!”話聲起時,似在樓簷,聲落業已西去甚遠。雪山魈一落即起,似已隨後追去,傳來蒼沉話聲,清晰異常,道:

“老婆婆,少弄玄虛,留下東西再走!”曉梅暗吃一驚,悄諾印天藍道:

“大妹可知雪山魈其人?”印天藍道:

“迄未前聞,想來似是山水客之流,跡近妖異,厲害可知!”曉梅道:

“大妹忖度不差,雪山魈是人非妖,天生異稟,力大無窮,幼年為一黃冠羽土,帶往雪山,授以絕藝,渾身刀槍不入,寒冰掌可以凝入骨髓血液,他的厲害,迥與金星石不同,金星石鬼計多端,陰險難測,專以施放暗箭為能,防不勝防,惡跡擢髮難數,範鳳陽即以他為靠山。雪山魈向不離開雪山,故無甚惡跡,但一經為敵,即如附骨之蛆,終生鍥而不捨,非把仇家斬盡殺絕,永不罷手。此次亦來遼東,奪取日月牌,實甚惹厭。老婆婆不知何人?潛身簷際,竟未覺察,武功之高可知。她引開雪山魈,似有翼護我等之意,是否有此心?尚不可知。看來今後問題尚多,先出去看看外邊情景,以後有空再詳說吧!”移開木板,飄落樓中。印天藍先將那封附有俱毒的信件拾起,用火焚化,再把紙灰毀去,不留點滴痕跡。這樣一來,三具死屍,便成了不知為何人毒殺的了。

臆度附近,或尚有人窺伺,留下屍體,暫不過問,供人猜測,以為疑陣。悄然出樓,暗中細會關洪,仍須隱伏,候彼歸來,免遭意外,這才離開山口站。鬥場殘跡零亂,遺屍二三十具,除範鳳陽手下黨徒外,餘人不知是何來歷?服飾亦無特徵。再至麵店,僅張熙和兩個夥計,守在店中,忐忑難安,不敢就睡,家人已按預計,避往鄰家,以策安全。張熙見二人到來,問知概況,吩咐夥計,挑開灶門,熱了一些滷菜,陪伴二人宵夜。

事情就有這麼巧,就在曉梅和印天藍在麵店宿夜的時候,公孫啟和黑衣怪人,已經悄然趕到山口鎮。

鬥場的位置,就在參場自闢小道右側不遠。零亂的足跡,與東倒西歪殘缺不全的遺屍,自難逃過公孫啟的天慧目和黑衣怪人的銳利夜眼,慘象入目,二人心頭大駭,黑衣怪人道:

“我們仍舊來晚了!”公孫啟細辨殘屍,惶惑道:

“奇怪,沒有一個是站裡的人,莫非印天藍還豢養著一批死士不成?”黑衣怪人道:

“猜測無用,先到站裡去看看,就能知道了。”公孫啟道:

“黑兄說的是,小弟默察,附近似乎有人潛伏,敵友難知,黑兄請留意。”為免站中人誤會,兩個人並未隱密身形,仍循小道,安步前進,心念曉梅和印天藍安危,速度自然極快。剎眼進入站中,二人已經覺出出靜悄得有異。因為管事房尚有燈光,便先奔了過去。哪知進入管事房,雖有燈光,卻無一人。

黑衣怪人原待出聲呼喚,公孫啟立用手勢阻止,向後指了指。黑衣怪人如果發出聲來,自可驚動關洪,立明真相,便可與曉梅印天藍會合。公孫啟這一慎,反而出了差錯。甫出管事房後門,即見一人自樓門衝出。公孫啟在前,目力又強,在樓中燈光襯托下,一眼便巳看出那人像貌,是一清癯老者,銀鬚飄灑,目光銳利如電。

老者先一步到達山口站,確知管事房中無人,公孫啟驟然挑簾現身本極出意外。他到山口站來,似是不欲人知,故一發現公孫啟,即騰身上房,飛躍而去。他這樣走法,極似逃逸,引起公孫啟懷疑,起步便追。老者身法不俗,等到公孫啟騰上樓頂,他已縱落樓下,遠在數十丈外。公孫啟見他竟意圖逸,又未見曉梅和印天藍從樓中出來,疑慮愈深,朗聲喝道:

“來人止步,以免誤會。”喝聲中並未停步,已稽尾追了下去。老者恍如未聞,縱逃更急。關洪聞聲追出,騰上樓頂,僅見黑衣人較為落後身影,亂髮隨風飄拂,也已在百十丈外。他急了,陡提丹田之力,揚聲喚道:

“公子回來!公子回來!”連喚數聲,未見反應,又不知曉梅和印天藍,此刻行蹤何在?無處去找,怔在樓頂,沒了主意。

夜靜聲可及遠,公孫啟和黑衣怪人,都聽到了他的呼喚。但因老者逃走可疑,不能放過,故未置理。

曉梅顧慮印天藍傷勢猶未完全復原,勉強吃了一點東西,耽誤已有半個時辰,已是坐立難安。關洪終於想通,坐等不是辦法,趕來麵店查問,原是聊盡人事。他是翻房進來的,落地猶未站穩,曉梅已經覺察,扇息燈火,沉聲問道:

“來者何人?”關洪低聲答道:

“是我,關洪,大公子來過了。”印天藍聽出話意不對接口叱道:

“話都不會說,什麼叫來過了,難道又走了不成?”這時燈已重新點燃,關洪也已進了屋,忙道:

“不知發現了什麼人,腳都未停就追下了。屬下聽到大公子的喝聲,追出呼喚,不料行動遲緩,僅見銜尾三條人影,已在百丈開外。大公子追人,應是居中,身後尚有一魁梧人影,亂髮飄拂,好象又在追趕大公子。屬下連喚數聲,幾晃即已去遠不見,料系沒有聽到,故特趕來稟報。”印天藍道:

“方向也沒看清?”關洪道:

“屬下站在場主臥樓頂,看清三人是循小道,奔向官道去的。”曉梅接口道:

“去必不遠,我們隨後追去,或許能夠趕得上。”相攜出屋,越房而去。上了官道,兩個人作了難:官道是東西向的,既不知公孫啟是從哪一邊來的,更不知追人又往哪一邊去的怔在官道上,不知往東抑是往西好?微一猶豫,曉梅道:

“我們現在是在小道的西邊,毫無點滴徵兆,應該是往東追查的對。”印天藍哪有主見,曉梅說東她便東。於是,展開身形,兩個人便往東飛而去。其實,公孫啟和黑衣怪人是往西去的,只一個重要的關鍵,他們忽略了,所以才發生這種南轅而北轍的分歧。這個關鍵,就是時間。相差了半個時辰,少說也出去了一二十里,他們在官道上,哪能還發覺得出來什麼徵兆。關洪怕受責備沒敢說。曉梅和印天藍急於追人,也沒想到問。這一分歧,使得雙方都遇到了強敵,俱無後援,平添了不少險難。

朔風凜冽,拂面如割,兩條電疾人影,一逃一追,快速得不可想像,甫一入眼,即到面前,再一閃晃,又已去遠,其快速超出人類體能之極限,但這境界,這兩個人,畢竟做到了。

前逃的,是個矮小而窈窕的身影,輕靈美妙,點塵不驚。

後追的,魁梧壯碩,行動如風。積雪經過兩天的車馬踐踏,路面早已堅實,入夜氣溫驟降,更已凍結成冰,人行其上,滑不留腳。但這兩人,卻現如康莊大道,了無阻礙。追逃之間,路聞魁梧人影喝道:

“老婆婆,你給我站住,我有話要問你。”前逃人影聞聲止步,赫然是一白髮老婦,道:

“雪山魈,你說吧,等會老身也有話問你。”敢情是這兩個人,修為已有一甲子,俱已高達化境,雪山魈止步丈外,道:

“你是誰?何以識得老夫?”白髮老婦道:

“老身上官蘭。你相貌奇特,一望即知。”雪山魈身高八尺,頭如麥鬥,膀闊腰圓,鬚髮赭黃,雙眼澈如水,隱泛碧綠,紅涸的面頰上,周邊又密佈一卷白色乳毛,像貌獨一無二,的是奇特出眾。他聽了上官蘭的話,宏然笑道:

“猜出來的?憑你的白髮仙姬也說這種揣測之辭?”上官蘭道:

“如要細問,老身還詳知你出身一切,你本姓穆……”雪山魈出手阻止道:

“夠了,夠了,這也不枉我萬里奔波,追蹤你一場。”

上官蘭被他說糊塗了,訝問道:

“你無故追蹤老身何事?”雪山魈斂去笑容,正色說道:

“老夫從不求人,如今遇上了一個疑難問題,除你之外,無人能夠解答,非求教你不可。”上官蘭深知雪山魈的為人,像貌極惡,人並不惡,只因離群索居,性情難免倔激,說一不二。如今既已鄭重說出口來,料必不假。醞忖剎那,便道:

“你如此看重老身,倒叫我為難了,先說說看是什麼事?江湖譭譽,每因成見所左右,不足盡信,也許我並不一定幫得上忙呢!”雪山魈道:

“這件事並非傳言,我早就知道你能,只因當時並無需要,一直沒有找你,現在情勢已變,只有你幫得上忙,事成老夫願以珍藏雪蓮實為酬。”上官蘭道:

“雪蓮實並不重要,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你還沒有說出來呀?”雪山魈道:

“日月合壁如何解釋?”上官蘭道:

“你世外清修,自由自在有何不好,何以也生貪念,捲入目前糾紛中?我不能助紂為虐。”語聲未落,人已縱走。雪山魈邊追邊道:

“你跑不了,非幫忙不可,我的話還沒說完……”說到此處,人已無蹤,話聲亦含混不清。

一鉤殘月,黯淡西斜,滿天星斗,俱已隱沒,東方已露出色白色,眼看著另一天又將開始。曉梅和印天藍,一邊沿官道往前搜尋,一邊耳目並用,注視兩傍景物。距離山口鎮,已有十多里,始終未見可疑跡象。印天藍悄聲說道:“小哥,恐怕方問弄錯了?”曉梅止步,猶豫片刻:“大概是錯了,大哥既然確知我們在山口鎮等他,不論能否追到那人,都必定要回頭,我們本不該離開太遠,說不定此刻他已在鎮中等我們,我仍也趕緊回去吧。”邊說邊已執原路折回。

晴了兩天,路面上的積雪,白天融化,入夜結冰,堅實異常,曉梅和印天藍急於折還,故伎重施,滑行若飛。滑冰與滑雪,景況全然不同,官道與峽道亦不一樣。積雪松軟而富阻力,冰面堅實而平滑,官道經過人工修整,路面坦平,峽道天然生就,容或尚有坎坷。是以現在滑行速度,實比前天在峽道時,快了何止一倍。走了已有一半,天色愈見明朗,山口鎮已隱約在望。曉梅突然發覺有人,急忙傳聲道:

“路旁有人,大妹留意!”左手攬緊印天藍,腳上驀地加力,希望一衝而過。說時遲,那時快,如同電光石火,幾種不同暗器,已分從左右,迎面交叉射來。閃亮寒芒與破風嘶嘯,交織成一面恐布的網,狠厲無比,鉤魂攝魄。奇光倏閃,湧布三丈,叮叮噹噹,射來喑器俱被絕情劍絞飛打落。曉梅抱緊印天藍,如飛一衝而過。

印天藍被曉梅用臂緊束得幾乎透不過氣,卻是不敢掙扎。

哪知衝出不到十丈,第二批暗器又起,這一次不只前邊有,後邊也有,形成腹背受敵,上、中、下,三路襲襲擊,陰毒而險惡,曉梅功力再高,抱著一個人,單憑一把劍,如想避格前後六路暗器,不受點滴之傷,怕也很難辦到。

形危勢迫,曉梅想到了這一點,估量也是辦不到。但她定力過人,臨危不亂,電光石火間,靈機一閃,立下決心,挺而走險!以全力前衝,以全速躲後邊。這是一個危險的決定,置後邊襲來暗器於不顧!

奇光再起,尤勝於前,迅疾一衝,險險地又過去了。從後邊射來暗器,由於距離遠,曉梅沒停,竟也被她行險僥倖,完全躲開了。印天藍不能動,也不敢動,提心吊膽,嚇出一身冷汗來。衝過兩道暗器網,曉梅火冒三千丈,展眼前望,官道上一字橫排,三個人攔住道路。居中是一狐裘,手橫鑌鐵棍,猙獰威猛,像貌酷似孿生弟兄。曉梅急煞去勢,丁字步一立,已距三人不足兩丈,左手鬆開印天藍,傳聲說道:

“此為赤峰三狼,劫殺行旅,傷人無算,手下無一善類,大妹留意身後,待我搏殺他們。”然後劍尖一指,厲聲叱道:

“麼魔小鬼,也敢跳梁,讓路者生,擋路者死!”更不多言,揮劍便上。狐襲老者飄身後退丈地,左首壯漢,泰山壓頂,右首壯漢,橫掃千鈞,兩條鑌鐵棍,一豎一橫,揩著呼呼風聲,以攻為守,急架相迎,棍長劍短,兩壯漢又比曉梅高大,如容招式展開,絕情劍縱然鋒利,遇上重兵器,曉梅亦非受制不可。身後賊人亦紛紛現身,圍逼上來。印天藍已將佩劍取出,凝神待搏,情況立呈緊張。

曉梅知己知彼,料敵應戰,成竹在胸。棍勢初起,曉梅身影如電,已欺近二狼李豹面前,這時李豹左手下壓,右手左推,剛剛把鑌鐵棍扶直舉起,猶未劈下。曉梅人到劍到。絕情劍一吐,即已刺進李豹心坎。李豹臨死之前,業已變式,收右手,起左手,思以棍尾,斜磕劍身,兼以傷敵。但只是郝甫胡夢熊一流人物,怎及曉梅身手靈巧快速,棍勢格起,已先中劍,勁力自弱。曉梅這才撤劍,左手握住棍梢,藉勢一領,即用李豹的屍身,迎著黑麵狼的棍勢,送了過去。

這先後變化,寫來雖有層次,但在當時,卻快同閃電一瞬。

黑麵狼徐彪的橫掃千鉤,這時已遞到半途,發覺情勢已變,如不撤招,這一棍勢必打在李豹的屍身,無傷敵人毫髮。這是他不心願的。凡是有利就有弊。重兵器打擊敵人,雖然威厲而勢猛,但如變式,尤其是被迫變式,可就顯得笨拙而遲緩了。

這時他右腳在前,身子已向內半斜,雙順手橫握棍身,右手用力橫揮,勢已半老,硬撤誰也沒有這麼大的力量。急切間,只有上左腳,左手用力前推,右手鬆動,這才把棍勢收住,身子則已恢復面向前方。曉梅似乎算定他得這麼變式,送出李豹屍首,身形一劃,正好到了徐彪的側背,絕情劍驟起倏落,已斜肩帶背斬了下來。

徐彪變式未穩,要想逃過這一劫,勢比登天。適時,一雙鋼鏢已挾破風銳嘯,疾如電掣,已向曉梅右肩背鑽射而來。鏢是赤峰三狼老大,笑面狼方虎發射的。適才曉梅前撲,方虎飄身後退,立足未穩,李豹業已中劍斃命,變化之快,出於想像,搶救已是不及。

現在曉梅斬殺徐彪,右側背正暴露在方虎面前。徐彪如再被斬殺,緊接著,曉梅的劍鋒便要輪到他的頭上來,為朋友,為自己,方虎都沒有坐視的道理。無奈晚梅的寶劍已起,方虎猶在丈外,縱身搶撲,為時已遲。難得曉梅只顧斬殺徐彪,呈現出破綻來。這是千截難逢的機會,方虎豈肯錯過,鏢出手,方才喝道:

“小子招打!”好歹他是個強盜頭兒,多少總得維持一點顏面。其實,不用他放馬後炮,曉梅在刺殺李豹之後,已經看好他的位置和距離,估量他頂多只能放冷箭,如今聽風辨位,更已算出暗器的來路和種類。

方虎這一鏢,是為拚命,傾全力發射出來的,其快速狠厲,也使曉梅暗吃一驚,如不變式,固可斬殺徐彪,自己也必難逃這一鏢之厄,但如變式,固可躲開這一鏢,而方虎徐彪聯手之後,又須多費一番事。靈明一閃,縱然費事,也比中鏢受傷,任人宰割要強得多。

念動身行,縮肩撤劍,一個箭步,橫躍兩丈。說時遲,那時快,僅差寸許,鋼鏢一劃而過。但聽一聲痛嗥,徐彪撒手扔棍,痛倒在官道上。無巧不巧,這一鏢他捱了。如照鋼鏢來路,徐彪不動,原本是打不著他的。但是,他怎知曉梅撤劍,又怎能不躲?

並且,他避劍猶不忘傷敵,穩住棍勢,又已向後搗來。曉梅縮肩撤劍,即可躲開那一鏢,臨陣料敵機先,也是極為重要的著,那橫躍兩丈,就是防備徐彪可能會有這一手。那時雙腿左弓右繃,身形矮塌,寶劍又輕,鐵棍搗來,無法接架,再閃已遲,方虎如再撲來,形勢尤為不利,故先一步躲開,攻守俱能掌握主動。徐彪沒有長後眼,曉梅的動作,又僅僅比他早一刻,等到矮身遞棍,方才側過頭。

看是看清楚了,但也正好補上曉梅的空缺,冤枉地接上那一鏢。同一時間,印天藍也與湧來群賊,展開了激烈的較搏。

這批賊人一共是十一個。

連番刺激,創劇痛深,印天藍一腔恨火,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如今賊子人多勢眾,兩次暗器偷襲,事先都沒打過一次招呼,處心的陰險,手段的惡毒,新仇舊恨,一古腦兒地全被激發了出來。她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大大地,狠狠地,痛痛快快地殺一陣,一個不留,並且,還不叫匹夫們好死。

憑劍精,以一敵十一,她沒有這份把握,於是,她只有施展獨家絕技,狠絕人寰的列形之毒。當李豹伏誅,群賊欲圖策應之際,她即決定先發制人,振脈揮劍,閃電虛劃一個半弧,厲聲斥道:

“倚眾行劫,厚顏無恥,誰先上來納命?”那虛劃一弧,看似虛擬作勢,示威的成份居多,實際卻已藉勢,散佈出一道無形毒氣。

時當嚴冬,北風恰又幫了她的忙。人是東西相向。面對面對立的,距離不過兩三丈,那一弧,正好把群賊籠罩在毒氣之內。群賊不知就理,自有那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壞透了的傢伙,猶自聳眉訕笑道:

“大場主,範夫人,誰不知道你……”話還沒有說完,已自翻身栽倒,究竟想說什麼,只有去問閻老五了。倒下去的,還不止這個壞蛋一個人。接看,一個……兩個……一下子就倒下去六個,去了多一半。賊子品類不齊,所知亦雜,一人駭呼道:

“毒!不能讓她再施展,一起上,剁上她!”餘賊如斯響應,沒有倒下去的,全都攻了下來。五種不同兵器分從不同角度,攻向不同部位,形同瘋狂,聲威極是駭人。這時,也正是徐彪,變式攻擊曉梅不成,中鏢倒地的時候。曉梅斜飄兩丈,剛剛站穩樁步,猶未轉身。方虎見勢不過,再也顧不得頭領的尊嚴,惟恐驚動曉梅,聲都未出,便腳底抹油,自顧自地逃走了!

曉梅警覺轉身。方虎已逃出十丈。曉梅猶待追誅,一聲厲吼,嚇得她心絃一震,火急回顧,又一個賊人倒了下去。餘下四賊,更是招如寸雨發,狠厲絕倫,不容印天藍緩勢。

印天藍一支精鋼長劍,點點波波,前遮,後擋,左劈,右刺,驚險中兀自有攻有守,威勢不凡,曉梅目睹這種情況,又知印開藍負傷猶未痊癒,眼睜睜看著方虎逃走,不敢去追。在瘋狂狠厲的攻勢下,印天藍終於負了一處傷。但那幸逞一劍的賊人,立刻就被印天藍厲指一彈,倒地翻滾哀號不已。這顯然又是另外一種毒。曉梅看了直皺眉,暗暗忖道:

“看來我一番苦心,仍無大用,仍無法感動她不用毒,如果易地而處,換了是我,像她這不幸的遭遇,不瘋已是萬幸,報復起來,怕也很難不用毒,唉!”警覺一生,深恐異日印天藍刺激過甚,一旦用毒濫殺起來,制服不易,便也決定,得空非研習一下毒經不可。這時天已大亮,路上難免行人,曉梅惟恐被人撞見,驚世駭俗,諸多不便,乃傳聲說道:

“大妹,你腿上流血過多,實不相宜,及早處死三賊,我們也該回去了。”他看出印天藍已握絕對優勢,逗弄殘存三賊,志在洩憤,故出言勸告。印天藍聞言警悟,劍指並用,片刻即將三賊誅絕。曉梅也隔空出指,把中毒慘嚎三賊,點了死穴。

印天藍腿傷不重,僅被劍尖剝破一道寸許裂口,但因惡戰未休,劇烈閃移,傷處無法封口,血流的仍是不少。曉梅急忙在賊人的屍體上,撕下兩塊衣襟,代印天藍敷藥裹傷,一邊動手,一邊問道:

“心裡好過一點了吧?”印天藍道:

“再不讓我發洩發洩,我真要發瘋了!”曉梅道:

“是的嘛,所以沒敢伸手。”印天藍甜蜜而嫵媚地一笑,道:

“貧嘴!”敷裹完畢,曉梅一指地上死屍,問道:

“這些東西怎麼處理?”印天藍道:

“別讓讓大哥久等,回去叫小環事人前來清除就是了。”曉梅愕然問道:

“她也懂得……”印天籃會意,接口道:

“我貼身幾個女侍都懂。範鳳陽如此對待我,我也叫他知道我的厲害!”說時面色狠厲異常。曉梅暗感一震,愈加堅定從速研悟毒經之心。匆匆就道,飛速往山口站趕了回去。

曉梅迷離中,山坡上突然出現雪山魈魁梧人影。左右一陣顧盼,頓腳道:

“終於還是讓老虔婆藉霧溜掉!哼,她太小看我了,看她如何逃得掉老夫的追蹤!”身後突然傳來冰冷話聲,道:

“是不是想打架?”雪山魈電疾轉身,見是上官蘭,喜形於色道:

“你沒逃?”上官蘭不悅道:

“老身又不怕你,為什麼要逃?”“唉”聲一嘆,雪山魈道:

“算老夫失言,找個清靜的地方談談好不?”上官蘭道:

“沒什麼好談的,叫我幫你作惡辦不到。”雪山魈道:

“老夫對天發誓,如蓄意作惡,教我不得好死。”上官蘭見其意誠,不覺詫道:

“你問那句話,究竟什麼意思?”雪山魈道:

“非三言兩語可盡,此處風寒甚重,不宜長談。”上官蘭道:

“我還有事,不能久留,你不會簡單一些說?”雪山魈道:

“老夫也有一枚半月錢……”上官蘭道:

“這我知道,你只說什麼事好了。”雪山魈道:

“老夫孫女現已長成,急欲代她選婿,那知物色幾個,她都看不中意,竟乘我不備,留書偷下雪山,聲言要找那月魄追魂之人合籍雙修……”上官蘭截口道:

“她現在何處?”雪山魈道:

“老夫以為她來了遼東,那知至今還沒有找到她的蹤影。”

上官蘭道:

“她叫什麼名字,模樣如何?”雪山魈道:

“她叫姍姍,十分秀美,不像老夫這麼醜。”上官蘭微微一笑,道:

“你找到她,帶她來見我,屆時我再對你們祖孫,一起詳加解釋。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這日月牌,有真,有假,有正,有副,共是三對,式樣,大小,質地全都一樣,功用卻絕不相同,也只有我能加以鑑定,知道如何使用。”雪山魈眉頭高聳,道:

“想不到這麼麻煩,這到哪裡去找?”上官蘭道:

“據我料斷,消息已經傳佈了出去,持有人可能都要前來遼東,你那枚半月錢是否在身上?”雪山魈道:

“被姍兒要去了。”上官蘭道:

“不好,趕快去找她,如果落在金星石手中,小命都要不保!”雪山魈綠眼陡射寒芒,道:

“敢!一根毫髮一條命,金星石是什麼人?”鬚髮蝟張,煞威甚是可怖。上宮蘭道:

“金星石別號毒臂神魔,一名狠絕秀士,一身毒功,無惡不作,三十年前為正道群雄圍殲,為雲大俠擊成重傷,據聞未死,種種跡象,似乎也到了遼東,必然也是為日月牌來的。你趕快走罷,如等你孫女吃了大虧,縱是把金星石和他的羽翼全殺絕,也是彌補不過來的了。”雪山魈道:

“老夫找到孫女,又到哪裡去找你?”上官蘭道:

“我現在也正找人,哪有一定去處?”沉忖剎那,又道:

“錦州有家悅賓棧,半個月後,我在那裡留下去處,你去一問就知道了。”雪山魈道:

“一言為定,再行相見。”長身一掠,去如飛矢。上官蘭喃喃道:

“六枚半月錢已知其三,我還是及早試試運氣,再找找另外的,否則,重寶埋沒,未免可惜。”身形晃處,卻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一山之隔,在山的另一面,公孫啟終於追到了那個陰沉老者。上官蘭與雪山魈晤話的那一邊,面臨官道。因此,公孫啟追上陰沉老者這一邊,毫無疑問,應是南北二路之間的中路。

陰沉老者身法極快,且又領先數十丈,但竭盡全力,眼看天就要亮了,仍無法甩脫公孫啟,是自動停下來的。

公孫啟雖不算是追上的,但距離已大為縮短,相距已不足二十丈。因之,老者止步轉身立穩,公孫啟始相距兩丈停下。

老者面含驚怒,打量公孫啟片刻,詫問道:

“乍此素昧平生,你追趕老朽何故?”近距離面面相對,天又將明,公孫啟自把老者,看得更為清楚,削腮、無肉、鷂眼、鷹鼻,青煞的面龐上,嵌著幾根鼠須,一望而知,心機深沉難鬥,冷哂道:

“問得好,你為什麼要逃?”老者道:

“老朽不願捲入是非圈中。”公孫啟道:

“你現在已經擺脫不了啦。”老者道:

“你是參場中人?”公孫啟道:

“雖非參場中人,卻是印場主的朋友!”老者又再打量公孫啟一眼,道:

“這麼說你是月魄追魂了?”公孫啟不由一怔,細味老者之言,似是沒有見到曉梅,驀悟曉梅和印天藍隱身張胖子麵店,自己一時情急,竟然忘了,暗暗自責:

“真是情急多忘事,該死!”正自孜激,轉念一想,又覺老者所問,似有用意,便道:

“是又如何?”老者道:

“老夫就是去找你的,不料甫進樓,卻發現三具屍體,惟恐惹火燒身,火急撤身,早知是你,就不白跑這陣冤枉路了。”公孫啟愈聽愈糊塗,凡是曉梅認識的人,自己就認識,而面前老者,卻又極是陌生,不禁奇道:

“尊駕何人,找我何事?”老者道:

“老朽何益三,風聞少俠有一枚半月形古錢可對?”公孫啟道:

“尊駕莫非有染指……”話猶未晚,驀聽一個嬌脆聲音喝道:

“誰要搶你的半月錢?”聲落,人現,從積雪山壁上,如風掠落下來一個少女,奇裝異服,但卻美絕人寰。

“茉蓉如面柳如眉,玉為精神雪為骨。”堪可形容她的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秀美氣質之中,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野。她到了場中,既不待公孫啟把話說完,自更不容何益三申辯,略一顧盼,便指著何益三叱道:

“看你的樣子,就不象好人,快滾!”信手一擄,挾出一般奇寒勁氣。何益三功力不弱,竟也受了那股奇寒的侵襲,身上一抖,臉色驟變,一個字也沒向公孫啟交待,火急轉身,便騰縱而去。公孫啟道:

“此人似是另有隱情,姑娘也許錯怪了她。”少女自信極強,道:

“才不會呢,想奪你日魂牌的人太多了,昨夜就有幾起自相火拼,要不然,你現在哪能這麼自由自在,幸虧還沒人知道,我也有一枚月魄牌哩!”她似是有意地特別表白一番。公孫啟至為驚駭,道:

“姑娘尊姓,那枚月魄牌得自何處?”少女道:

“我叫姍姍,姓穆,那枚月魄牌,是我週歲時,奶奶給我的。”公孫啟不知日月牌,計有正副真假共三對,自然不信,道:

“令祖母是哪一位高人?”姍姍悽然道:

“奶奶死了快十年了,臨終的時候告訴我,日月合璧,可以同參大道,你看我這枚,跟你那枚是不是一對?”既無心機,也無羞澀神態,落落大方,一邊說,一邊已將月魄牌取了出來。

她穿的是對襟短襖褂,腳上是一雙長統皮靴,月魄牌鑲了一個金邊,接在一條珍珠項鍊上,故摘取極便。

公孫啟甫一入目,不禁驚奇。驚的是姍姍這枚月魄牌,跟曉梅那枚,毫無二致。奇的是金邊,鑲嵌需要精工與時日,從在亂石崗站上得到曉梅的消息,至今不過四天,這一帶又沒有高明的首飾店,更重要的,是沒有足夠的時間,想作假也作不來,情不自禁,接在手中,也把自己那枚日魂取出,合在一起,嚴絲合縫,色澤,紋路,竟也毫釐不差。姍姍興高采烈,拍手笑道:

“正是一對,完全一樣!”公孫啟卻象呆的出了神。適時,驀聽黑衣怪人急聲示警,道:

“公孫兄嚴防……”話猶盡,兩縷寒光已從山壁上射到。

暗器手法獨特,發射腕力尤強,破風疾嘯中,一襲公孫啟左太陽穴,一擊姍姍靈臺。

緊隨暗器,一條電疾人影,亦已隨勢撲了下來。姍姍首先警覺,側身便將襲擊公孫啟太陽穴的暗器,抓在手中。由於她業已側身移位,擊向她靈臺大穴的那雙暗器,擦身而過,幸而落空。來人好快,就這剎那,已距二人身邊不足一丈。姍姍大怒,喝道:

“還你!找死!”右手把接住的暗器,還敬了出去,左手迎著來人,也拍出一掌。公孫啟稍遲一剎驚醒,姍姍恰正擋在前面,無法出招。來人似極狂傲,絲毫未把姍姍看在眼中,速度不減,右掌亦已隨勢擊出。

“米粒之珠,也……”狂言未畢,掌已接實。轟然一聲大震,寒飆四溢,冰雪漫天飛舞。姍姍嚶嚀一聲,嬌軀往後倒去,被公孫啟右手攬在懷中,旋出三丈。來人卻倒在冰地上,竟未再動。黑衣怪人方始趕到近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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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尋兄遇賊

一掌之威,甚是強勁。山上積雪,也被震得滑落下來不少。交搏二人,落了個兩敗俱傷。黑衣怪人咋舌道:

“好厲害,這位姑娘大概傷得不輕!”姍姍嘴角溢血,人已暈迷,靠在公孫啟懷中,軟得像一灘泥。公孫啟左手猶握著項鍊和兩枚半月錢,嘆道:

“可能很重,都怪我疏神,如有不測,我將終生負疚,黑兄幫個忙,暫時扶她一下,等我收好東西,好替她檢查治療。”黑衣怪人極是拘謹,嚴格重視男女之分,道:

“公孫兄原諒,這件事小弟不能幫忙,我去看那倒地老賊是否裝死,就便負責防護,救人如救火,別耽誤了。”話聲中,反而走開了。公孫啟聞言知意,無可奈何,只好把姍姍嬌軀,微向左移,用左臂環抱著,騰出右手,先將日月牌和項鍊,妥慎放入自己懷中,就便取出一粒師門療傷聖藥,交到左手中,這才著手代姍姍檢查傷勢。

兩個人的身子,緊貼在一起,公孫啟已經感覺出來,姍姍心臟跳動得極是微弱。但這種感覺,不能作準,仍是診脈象,以定療法,男左女右,這是診脈的規矩。當公孫啟甫將姍姍的右腕翻轉過來,便已發現姍姍細膩柔潤的掌心.黑紫一片,再一按脈,綴而且弱,不禁駭呼道:

“黑兄不得了,姍姍內腑重傷?並且暗器有毒,她還中了毒!”黑衣怪人旋身一掠而到,看到姍姍黑紫的掌心,驀觸靈機,道:

“我真笨,老賊身上必定有解藥,我去找來。”他思路的確遲頓,但並非笨。

老賊適才已經被他用腳翻轉,仰面朝天,臉也摔傷,仰在倒地之前,即已斃命,故黑衣怪人這次往返甚快,手裡拿著三個小瓶,道:

“不知哪個瓶裡是解藥?”公孫啟緊皺眉頭,道:

“小弟亦無法鑑別,不能妄用,只好先阻毒勢蔓延,唉!心臟如此微弱,怎能再封穴!”急將左手藥丸,納入嘴中嚼爛,撬開姍姍緊閉的牙關,用真氣強行灌進姍姍腹中,道:“黑兄請隨後來,小弟急須趕回山口站,另行設法。”背起姍姍,不顧而去。

黑衣怪人邊追邊道:

“公孫兄但請放心,小弟適才因另有發現,故略有耽擱,這次不會太慢,”公孫啟竭力奔馳,聽在耳中,亦不追問。

曉眉和印天藍,趕回山口站,關洪張熙正在督率手下人,清理鬥場,掩埋死屍。印天藍迎面說道:

“一個人照料儘夠了,關管事隨我回站。”進入後樓,發現假範鳳陽等屍骨已被移走,小環已把房子裡,整理得乾乾淨淨,不見公孫啟,不由問道:

“關管事,你沒見過大公子,怎知那人就是大公子?”關洪道:

“口音與二公子相似,不敢說一定準是。”印天藍道:

“你是隨先父的老人,我才派你負責這個重要的地方,這次如非二公子跟來,試問你的老命還有不?”關洪含愧道:

“屬下知發誓從此不再飲酒。”印天藍道:

“東邊官道上,還有十幾具賊屍,多半都是有毒的,挑選幾個精幹的人,火速去埋掉,小環也跟去。”關洪道:

“屬下已經學會了,環姑娘留下伺候場主,無須跟去了。”

印天藍道:

“與樓中三尸一樣,小心別出事。”關洪道:

“誤不了事。”小環忖度場主或許回來,已把早餐準備好,這時送了上來。曉梅真還有點餓了,一邊吃,一邊問道:

“傷口恐怕又震動了吧?”印天藍心裡感到一陣溫暖,道:

“我在路上就已試過了,不礙事,小哥,我有一句話想問你,不知道能不能老實回答我?”曉梅神秘一笑,道:

“不用你問,我就能答覆你,娥皇女英這個千古流傳遍香豔事蹟,你想必知道,滿不滿意?”印天藍還疑剎那,道:

“小哥,我很感謝你,這件事以後再談!”曉眉是冒牌貨,怎能不懂得印天藍的心理,但她此刻還不願意立揭破自己的身份,道: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這個人很好說話,絕對沒有問題。”

印天藍道:

“等我見到了人以後再說吧。”曉梅道:

“相信我,絕對不會教你吃一點虧,這個人不久你就可以見得到。”

印天藍沒再接話。飯後,曉梅代印天藍重新檢查傷勢,上衣已經半解,忽聽小環急聲喊道:

“你是誰?怎麼……”印天藍還沒搞好衣服,樓門已經被人推開,衝進來一個人,不,兩個人,另外一個人是被進來這人揹著的。曉梅見是公孫啟,揹著的是一個很美的姑娘,不覺一怔。公孫啟額暴青筋,氣急敗壞,道:

“梅妹,快接過去,她為救我,內腑重傷,手上還中了毒藥鏢,火速設法急救。”

曉梅翻了他一對白眼,似是怪他情急之下,無意地揭開了底牌,但卻很快地就把姍姍接了過去。抱進客房。印天藍救過公孫啟,還把他帶到家裡去過,自然不會陌生,忙道:

“大公子請寬心體息,毒傷妾身或能效勞。”緊跟著也進了客房。這聲“梅妹”,使她初時一怔,繼而恍然,再看公孫啟和曉梅的表情,一個責怪,一個歉意盎然,從而細一玩昧曉梅那句“娥皇女英”,以及那堅決的保證,她完全明白了。

小環沒有攔住公孫啟,緊跟著也進了樓,知道了公孫啟的身份,待曉梅和印天藍相繼進入客房後,忙即上前襝衽一福,道:

“婢子不知公子駕到,請恕適才冒昧。”公孫啟道:

“不知者不罪,快別多禮,我還有一個朋友……”瞥見黑衣怪人,已推門走了進來,立即起身相迎道:

“黑兄來得好快,小弟也才到。”黑衣怪人道:

“公孫兄真會替我遮蓋,那位姑娘何以不見?”公孫啟道:

“舍妹和印場主正在急救。”黑衣怪人腦筋還沒轉過來,愕然道:

“令妹也來了,令弟可有消息?”公孫啟道:

“舍妹即舍弟,一而二,二而一也。”黑衣怪人頓悟真相,道:

“小弟有目如盲,思路亦極遲頓,早該想到這一點。唉,沒用的人,終歸無用!”小環先送進客房一壺白水,撤去殘席,重整杯盤,又已代二人,送上早餐。公孫啟揚聲問道:

“梅妹,那位姑娘傷勢,有無轉機?”曉梅大發嬌嗔道:

“儘自叫個沒完,討厭,不相信自己進來!”公孫啟道:

“梅妹何苦激動,這件事遲早要揭穿的,對付範鳳陽那個惡毒的匹夫,尤其不能給他製造藉口,更非及早揭穿不可。”曉梅並非真怒,聞言,道:

“你也遇見了那個匹夫?”公孫啟沉哼了一聲,道:

“豈止遇見,還到過他的巢穴,發現他不少陰謀,十里埋伏,不下百數十次,一陣雷石,一陣箭雨,如非黑兄通力合作,今天你恐怕就再也見不了我了!”微頓又道:

“這個匹夫,陰險至極,惡毒萬分。先派陰山五鬼邀截,幸得高人暗助,予以誅除,闖過那陣埋伏之後,已是筋疲力盡,卻發現一金衣人和常山二怪,擋夜前面。也許是天奪其魄,常山那兩個老怪物,目中無人,過分自負,才被我和黑兄,用計誘殺李弼,重創鄭七。匹夫那時身著金衣,面蒙金紗,當時我還以為是金星石,擔驚一陣子。哪知常山二怪一倒,他竟膽怯回逃,被我們看出蹊蹺。

‘黑兄橫裡一劍,首先把他攔住,我乘隙揭下他的面紗,發現居然是……唉!’一嘆住口,似有無限感觸,不忍往下再說。

印天藍重又勾起胸中怒火,忍不住說道:

‘大哥想必因為妾身關係,又把賊子放了可是?’公孫啟聞言知意,料定她親身的感受,必較關兆祥所形容的尤為甚,對於未來事情的進行,極是有利,便道:

‘也不盡然,當時發現是他,我與黑兄都極感意外,微一呆怔,給他造成了逃走的機會。’曉梅道:

‘這是哪一天的事情?’公孫啟道:

‘前天夜裡,在壽仙峰麓。’曉梅哼了一聲,道:

‘前夜,這應該是第四個了,一連三夜,我們遇著了三個不同的範鳳陽,只有前天夜裡,到這裡來謀殺印場主的那個,相比之下是匹夫本人的成份居多,昨天宰了一個是假的,不知替身究竟有多少?’公孫啟道:

‘金星石計有三子四徒,大概不會超過這個數目。’曉梅道:

‘大哥見著金星石了,賊窟是否就在壽仙峰?’公孫啟道:

‘賊窟在印場主的金礦,老賊偷著開採藏金,已將十年……’曉梅接口道:

‘我就是在金礦外邊密道中,被老賊堵住,先投燒著了的溼松枝,然後用雪泥把出口填死。印場主則是被範鳳陽親手擒捉,點住穴道的。這是大前天夜裡的事情,大哥是怎會發觀賊窟?搭救印場主的那個黑衣人,是否就是和大哥同行的那位黑朋友?’公孫啟道:

‘不是,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我和黑兄走的是嶺北,循著一條可疑的馬跡,找到金礦一道密門,黑兄不僅夜視能力極強,且能辨別馬跡,斷定那條馬跡,是有人已被生擒,還在馬上掙扎的結果。日子倒是同一天,也是大前天夜裡,開啟密門,黑兄幾為北紀毒蠍螯所傷……’曉梅又接了口,道:

‘北紀不是已經遭了滅門之禍,怎麼會有這種惡毒暗器出現,沒有認錯麼?’公孫啟道:

‘黑兄對於北紀世家知之甚深,我們在賊窟窿遇著了北紀後人紀秉南,怎會認錯。除了紀秉南,還見著了人寰五老,三殘、四絕,並且還親跟看到上官逸父子,施展天南金氏的獨門藝業。上官逸施展的是十絕魔爪,小賊是用碧陰摧魂功,被黑兄擺了一個架式給嚇住了。’曉梅道:

‘大哥跟上官逸動手情形如何?’公孫啟:

‘我沒和他動手,是黑叟逼得他施展那一招,才逃了命。’

曉梅奇道:

‘黑叟是誰?怎麼也找到賊窟去了?’公孫啟道:

‘黑叟臉蒙黑紗,冒充龍介子龍前輩,用的也是龍前輩的兩件成名兵器,實則與黑兄同是龍前輩的傳人。那行可疑馬跡,果被黑兄料對,有人被擒,初疑是你或印場主其中之一,黑叟到後,始知是杜丹。黑叟就是為營救杜丹才去的,一場惡戰,廢了三殘四絕的武功,上官逸親身出戰,亦不敵逃走。我因黑叟曾用過本門兩招劍法,事後退問根由,他不肯講,我不得已乘其不備,摘下他的面紗,你猜是誰?’曉梅訝道:

‘是熟人?’公孫啟道:

‘不曾見過。’曉梅嗔道:

‘這不是廢話,教我從何猜起?’公孫啟道:

‘跟你一樣,是位女扮男裝的奇女子,比你還小個兩三歲呢。’曉梅道:

‘她武功那麼好,又比我年輕,你還來找我幹什麼?’公孫啟道:

‘你先別吃醋,我們雖沒見過她,淵源卻是極深,劍法是卓師叔傳給她的,但當我摘掉她的面紗後,她卻一怒而去,臨走把救杜丹的事情,也交給我了。’曉梅道:

‘活該,誰叫你不老實,其實賊都跑了,救人還不是舉手拆枝的事情。’公孫啟道:

‘像你說的這麼輕鬆就好了,走的只是武功已廢的三殘四絕,上宮逸卻逃進石堡,我和黑兄破門進去,卻被誘進熊穴,裡面養的都是北山白極熊,幾乎餵了熊吻。’曉梅道:

‘直到這個時候,你還要死守你那誓言?’公孫啟道:

‘破牢出困不難,你知道匹夫們有多毒?’曉梅道:

‘怎麼個毒法?’公孫啟道:

‘敢情他把霹雷神婆一家人,也都用計騙去了,用他們作人質,跟我談條件。’曉梅道:

‘什麼條件,你答應了沒有?’公孫啟道:

‘石堡機關密佈,除了人寰五老和紀秉南外,不知還隱藏著什麼妖邪巨寇,破困乃至搏戰,斷非剎那可辦。試問那時神婆與杜丹的安全,誰能保證?’接著,他便把如何虛與委蛇的經過,說了出來,最後結語道:

‘黑叟候在礦外,並沒真走,和我約定,由我與黑兄來找你和印場主,她護送神婆和杜丹,先回錦州等我們。那位姑娘的傷勢怎麼樣了?’曉梅道:

‘劇毒已由藍妹去淨,內傷也已穩住,我已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先充分休養一陣,午後再看情形而定,今天怕是不能動身了。’邊說邊已和印天藍走出客房。其實,療治姍姍毒傷,早已告一段落,只因隔簾窺看,印天藍已能確定,除亂髮披拂,遮住面目,無從知道,輪廓、語調,依稀俱似霍棄惡,既怕舊情復熾,又覺對不起他,心懷忐忑,是以遲遲不願意出來。

現知要去錦州,須長途結伴,欲避無從,才被曉梅硬逼了出來的。曉梅雖然仍著男裝,但女兒身已被公孫啟揭穿,再也無法掩飾,敘年論齒,印天藍比她大四歲,故也改了稱呼。前在神兵洞,黑衣怪人救助他們脫險,這份恩情,還沒報答過,故姊妹倆一出來,先向黑衣怪人施了一禮,曉梅道:

‘日前一別,幾疑再見無由,不路又與家兄結成莫逆,引後得親教益,實屬一大快事。’黑衣怪人起座還了一禮,道:

‘賢兄妹人中龍鳳,印場主亦女中巾幗,在下何幸,得附驥尾,妨娘太謙虛了。’印天藍道:

‘妾身乃一庸俗女流,怎能與公孫兄妹媲美,謬讚實不數當。’她見霍棄惡如此折磨自己,心裡實甚難過,但又無法予以慰藉,只好暫時不言。公孫啟道:

‘你們全認識,倒免得我再介紹了,請坐。’就座之後,曉梅道:

‘放這幾天,範鳳陽直接間接,已向印場主下過四次毒手,離開神兵洞後,我們也先後遇上了常裴慶與諸葛赫,印場主就在那時受過刀傷,左臂幾廢,至今仍未痊癒,昨夜一場惡鬥又受了一處劍傷,流了不少血。看匹夫步步緊逼,手下網羅的爪牙,又盡是些極惡窮兇的妖邪巨寇,今彼不走,就難顧目前。

妥籌良策,那是以後的事。大哥和黑兄,有何高見?’黑衣怪人氣得鬚髮懼在顫動,道:

‘想獨佔遼東,倒也像個梟雄霸主的作風,還勉強說得過去,千方百計毒害發妻,算個什麼人物,今夜如果再來,我非把他的狗雜碎掏出來不可,難道就為了一座金礦?’曉梅道:

‘黑兄有所不知,那個地方名叫絕緣谷。’黑衣怪人詫道:

‘絕緣谷怎麼樣?’一言提醒夢中人,公孫啟道:

‘我明白了,梅妹先看看,你那枚半月錢,是否還在?’曉梅極為詫異,道:

‘發生了什麼事?’公孫啟微顯急燥,道:

‘你先看看在不在,我再告訴你。’曉梅見他問得極是鄭重,立刻取了出來,道:

‘這不是麼,看你那大驚小怪的樣子!’公孫啟見愛侶月魄完好無恙,不由大奇!”

曉梅伸手懷中,取出月魄牌,完好無恙。公孫啟見面奇道:

“這就怪了!”馬上也將姍姍的月魄牌,以及自己的日魂牌取了出來,一齊遞給曉梅,道:

“我也被弄糊塗了,你自己看吧!”曉梅亦極為驚奇,接過手來,先用自己的月魄牌和姍姍的月魄牌仔細比對,點滴差別也分不出來,如非姍姍的那枚月魄牌,鑲著金邊,掛在珍珠項鍊上,此刻恐怕連她自己,也分不清那枚是姍姍的,那枚是自己的了。然後又用兩枚月魄牌,逐個地與日魂牌拼對,自然也都嚴絲合縫,毫廛不差,不由問道:

“大哥是從哪裡得來的?”公孫啟道:

“不是得來的,是姍姍送給我看的。”便將如何追趕何益三,如何遇著姍姍,以及遇襲經過,說了一遍,結語道:

“當時我還懷疑你的東西,已經失落,是以接了過來,審慎查驗,但又想不通,附近既無精工巧匠,又無充分時間,這金邊是怎麼鑲上去的?當然除此之外,那就是這日月牌,應該有兩對,乃至三對四對或更多,因為鄭七手中也有一個月魄牌,梅妹剛才曾說,金星石偷著開採的那座金礦,位置就是絕緣谷,可對?是聽誰告訴你的?”曉梅道:

“是藍姊聽印伯父說的。”公孫啟道:

“這就不難明白真相了。金星石手裡,可能也有。從算計龍介子龍大俠到現在,已有三十一年,老賊可能一直沒有離開遼東,直到十年前,才被他找對了地方。巨寶未得,反而先掘到了藏金。”

“偷開金礦真正的目的,還不重在吞沒礦金,更重要的用意,在霸佔那塊地方,再不容外人涉足。但是,礦山是印家的,拒絕任何人前去都可以,卻無法拒絕印家的人?甚至還怕被印家的人獲悉,他們都站不住腳。最好的辦法,是和印家聯姻,縱被發現,也好說話了。”曉梅哼了一聲,道:

“陰謀不止此。印伯父僅有藍姊唯一骨肉,但已名花有主,已字未婚,未婚夫名霍棄惡,在這一有計劃的陰謀安排下,首先作了犧牲,被範鳳陽設計陷害。三年之前,印伯父復死於碧陰摧魂功之下,當與此事有所關聯。結縭七年,藍姊至今猶被矇在鼓裡,未曾與聞機密,足證這項婚姻,自始即缺之誠意。

我們不來,藍姊或尚有幸生機會,如今勢成水火,已難兩立,我們應該對藍姊負責。”公孫啟尚未了解愛侶用心,慨然說道:

“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情。目前遼東道上,風聞日月牌出現,聞訊而來的人,正邪都有,為免範鳳陽製造藉口,多樹強敵,梅妹最好及早恢復女裝。”曉梅道:

“我不同意:

第一、這批貪婪之徒,遠來遼東何事,即無藉口,又如何保他們不向我們生事?

第二、你說晚了,昨天匹夫就派了一個替身,用這種藉口,帶人來殺藍姊,結果反而與覬覦日月牌的人發生過一場火併。

第三、要幹索性就痛痛快快地幹一場,匹夫們既然也有日月牌,乾脆就把真相,全透露出去,也給他們分去一部份敵人。

我還告訴你,昨天竊聽敵人背後私語,範鳳陽不在的時候,就由替身陪伴藍姊……”“砰!嘩啦啦!”一陣亂響。桌子被黑衣人一拳擂垮,盤碗碎了一地,恨聲道:

“我不殺這衣冠禽獸,誓不為人!”公孫啟涵養那麼好的人,臉上也不由佈滿了殺機!曉梅道:

“兄,小妹有一件事,想請教你,至望據實作答。”黑衣怪人道:

“二妹請講,小兄知無不言,言無不實。”曉梅道:

“小妹先謝了,請問黑兄,你在神兵洞中,隱居有多久了。”

黑衣怪人道:

“將近十年了。”曉梅道:

“傷心遁世,抑另有目的?”黑衣怪人已知其意,道:

“令伺仇蹤,代師復仇。”曉梅道:

“令師何人?”黑衣怪人道:

“牧野飛龍。”曉梅道:

“仇人是誰?”黑衣怪人道:

“金星石師徒父子。”曉梅道:

“彼此同仇敵愾,今後更須共歷艱險,能否以真面目見示?”

黑衣怪人道:

“小兄已發過重誓,師仇未復,絕不以真面目見人。亦不用真姓氏。”曉梅道:

“黑兄如是霍棄惡,在印場主目前處境極端險惡時,能否重續前緣,代她出面索仇?”黑衣怪人道:

“範鳳陽枉披人皮,行同禽獸,小兄如是霍棄惡,寧願作個負心人,也非殺範鳳陽不可!”曉梅道:

“所持理由若何!”黑衣怪人道: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印範兩家,俱富有資產,殺其夫而婚其婦,知者諒有前緣,不知者將謂用心不正。數年以來,小兄暗中窺伺,範鳳陽之罪惡,尚不止二妹所知,故霍棄惡縱前情難忘,亦當取義效死,方不愧生於天地之間。”曉梅道:

“黑兄明教,令人拜服,小妹正有意代藍姊另擇佳偶,以彌補其慘痛遭遇。”黑衣怪人道:

“令師當代奇人,賢兄殊亦後起俊彥,所交必非凡俗,小兄預為印場主賀。”曉梅道:

“此刻尚無正當人選,須待此間事了,回到中原之後再議。

不過,小妹已與藍姊義結金蘭,誓效娥皇女英,同進共退,永矢弗離。回到錦州,即先以月魄追魂名義,先與藍姊結為名義夫婦,代出面承擔一切……”至此,公孫啟始知黑衣怪人就是霍棄惡,及其土居神兵洞,隱遁不出的原因。聽了曉梅後邊的話,不禁大吃一驚,忍不住口說道:

“梅妹……”但當他看到曉梅秀目之中,威稜暴射,到口的話,不由又咽了回去。他和曉梅從小一起長大,怎能不知曉梅的脾氣,說到做到,永不更改,雖是女兒身,卻頗有豪俠肝膽。

他也不是不同情印天藍的遭遇,無奈業與霍棄惡訂交於前,這麼做便對不起朋友了。

但這種話,又怎能當面表白?得罪曉梅事小,將印天藍於何地?警覺一生,不由住口。曉梅道:

“怎麼樣?”聲調冰冷,態度嚴肅至極,大有瀕臨絕裂邊緣之勢。公孫啟和緩說道:

“這種大事,應從長計議。”曉梅恁的聰明,又怎不知他的心情與處境,道:

“腐儒之見,霍棄惡生死難知,而匹夫步步緊逼,禍已迫臨眉睫,我和藍姊昨天就被他那替身,罵過姦夫淫婦,既巳捲入旋渦,想不挺身而出,於勢已不可能。匹夫陰險卑鄙,始終龜縮不出,到處唆使替身興風作浪,惟有這麼做,才能迫他親自現身,屆時當眾揭破他的真面目,向他討還公道,是非自在人心,我不相信那批貪婺之徒,會全聽他的攝布。”侃侃而談,理直氣壯。黑衣怪人鼓掌道:

“好!匹夫縱再無恥,這樣直接挑戰,再不能龜縮不出,否則,莽莽江湖,再無他立足之處!公孫兄,這辦法高明之極!”

公孫啟不接這個碴,卻道:

“連日疲於奔命,小弟已感不支,晚間或許還要有事,大妹二妹,姍姍拜託你們照拂,我和黑兄暫去前邊客房,略作休息,午後再談談吧。”招呼黑衣怪人,起身便待離去。

“大哥慢走!”曉梅急聲喚住了他,公孫啟訝道:

“還有……”見她把姍姍項鍊與自己的日魂牌取了出來,立即改口說道:

“你把項鍊留下,稍時代姍姍掛在項間就成了。”伸手便去接取月魄牌,曉梅纖掌一合,又把日魂牌和項鍊握住,道:

“這樣不妥,如此重寶,理應等她醒來,大哥當面璧還本人,金邊上不刻得有字,也望大哥看個仔細。”這才又把纖掌放開。原來適才黑衣怪人那一掌,把桌子擂垮,兄妹四人惟恐油膩濺到身上,俱已冰峰閃避。

那時三件重寶,均在曉梅手中?惟恐失閃,已隨手收入懷中,待小環把桌椅整理好,重行歸座,她就忘了個乾淨,這時想起,才取了出來還給公孫啟,公孫啟喚了一聲,收回雙寶,未再多言,便與黑衣怪人開門走了,敢情金邊上還刻著數行小字:

“日月相配。

合籍雙修。”

他早看過了,知道又是一件頭痛的事,只覺姍姍不好打發,是以嘆息出聲。那句由“場主”改了稱呼的“大妹”,出之於公孫啟之口,卻給了印天藍無限興奮和幸福的遠景。由於霍棄惡的態度,表現得異常絕決,也使她心裡的歉疚與不安,也大為減輕。喚來小環,吩咐她去代公孫啟兄弟整理床被,準備茶水,就便關照關洪張熙,注意內外四角動靜,又和曉梅查看了一下姍姍的傷勢,姊妹倆聯床共話,不知不覺睡著了。

午後,隱廬以內,頤養軒二樓那間靜室之中,正有老少八人,成一半弧形,圍坐在一起。似在議論機密。八個人計有藍衣老人,鄭七,分左右坐在上首,此外,除李玉,上官逸,尚有三個不知名老人與一碩壯青年。每人面前一張矮桌,八張矮桌也形成半弧形連在一起,每張矮桌上,都有一張長方形的地形圖,遠看圖形,似乎完全一樣。上官逸解說甫經告一段落,樓中忽然傳來三陣急驟而清脆的銅鈴聲。藍衣人臉色微變,側顧碩壯青年道:

“遜兒去看一下,發生了什麼緊急事故?”藍衣老人確係狠絕秀士金星石,奪得牧野飛龍的玉龍丹,終於未死。被喚作遜兒的碩壯青年,乃其次子。金遜領命去後片刻回來,臉上淚痕猶未全乾道:

“啟稟父親,五師弟不知死於何人之手,遺體已被餘平帶回來了,孩兒驗不出致命之由。”金星石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神色,道:

“餘平?不是跟著遠兒在一起麼,他怎不親自上來稟報?”

金遜道:

“七弟也遭了毒手,去了十二個人,連餘平算上,只逃回來三個,也都帶著輕重傷。”金星石暴騰怒煞,道:

“遠兒死於何人之手,明兒屍首在何處發現的?”金遜道:

“七弟是身中劇毒,死在印天藍繡樓之中,據餘平說,暗樁確曾發現月魄追魂行蹤,與賤婢匿居鎮中另一窩巢,隨行的人,則是與覬覦日月牌的人發生衝突致死,故七弟究遭何人毒手?無法判明。五弟遺體則是在距此不足十里的峽道中發現的。”金星石起座道:

“依時間,位置和武功判斷,似與雲老兒孽徒無關,又出了什麼高明人物?實有查明的必要。各位稍候老夫去去就來。”

語畢率領金遜匆匆離去。上官逸是隱廬主人,也是金魔的部屬,自也跟著一同走了。死者名賈明,乃老魔之徒,屍首停在七星樓中,金星石所知極博,略一瞥視,即已瞭然於心,道:

“把範鳳陽給我立即叫來!”範鳳陽正在監督運金砂,上官逸親去把他找來,一見死屍,駭然問道:

“師父,五弟被何人所算?”金星石陰森說道:

“是你一再抗命,害死了!遠兒屍首還在賤婢繡樓之中。”

範鳳陽憤然作色道:

“這次徒兒必將賤婢人頭帶回,給師弟祭靈。”金星石沉哼一震,道:

“老夫記下了,人由你選派,還告訴你,我要的東西,就在賤婢身上,遠兒即系賤婢毒斃,公孫兄弟俱都未死,你估量著去辦吧,老夫等候你的佳音。”側顧上官逸,又道:

“遺骨備棺裝殮,暫置此間。”再也沒看範鳳陽一眼,便自走了。師兄弟情誼深長,金遜留下未走,協助範鳳陽策劃一切。金星石回到靜室,展眉說道:

“報告各位一個喜訊,另一個持有日月牌的人,也到了遼東。”鄭七道:

“是哪一個?”金星石道:

“拙徒死於玄陰寒煞之下。”鄭七道:

“玄陰妖婆抑雪山老怪?”金星石道:

“此刻尚難確實斷定,出事地點距此不遠,諸位如若有興,何不一同前往實地勘察?”鄭七道:

“理應陪金兄一行。”餘人亦皆附合。

也許藥靈,也許是體質特異,傍晚時分,姍姍一覺醒來,傷勢已經好了大半。

其實,她是一半傷,一半裝。賈明由上下撲,奪人的僅是聲勢,實際掌招甫發,即為寒煞僵斃,無形之中,勁力已大為消減。

皆因公孫啟那攔腰一抱,姍姍宛如觸電,感覺上是痠軟麻瘁,既舒服,又羞怯,率性雙眼一閉,就賴在公孫啟懷中,不想離開了。怎麼樣延長這溫馨的亭受呢?裝傷!公孫啟的感受,可就大大的不同了。

他和曉梅雖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山間馳騁,月下漫遊,兩情款洽,促膝清談的經驗是有的,如象當時那樣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情景,卻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再加上對於自己的武功,頗具自信,當時由於疏抑,卻須一個陌生的少女相救,而少女為了救他,本身卻受了傷,中了毒,那嘴邊的血那掌心的毒,都使他觸目驚心,惶恐萬狀!

整個心靈,全被驚慌、慚愧自疚所佔據了,哪裡還有多餘的精神,注意姍姍傷勢的輕重,是以被這個小丫頭騙了,還措然未覺。現在姍姍自醒了,睜眼一看,屋子裡沒有人,她不禁得意地抿嘴微微一笑。從公孫啟攬住她欲倒的嬌軀起,一直到曉梅點了她的睡穴為止,其間經過,所有接觸過的四個人,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言語,她都知道,並且聽得一字不遺。她對於公孫啟那種出自真誠的關切,感到十分滿意,尤其是喂藥的時候,公孫啟的嘴唇和她的嘴唇吻接在一起,她只覺得如觸電似的,渾身輕微一顫,無比的輕鬆與暢快。

曉梅給她第二次喂藥,方法也一樣,就沒有那種舒適的感覺了。不過,曉梅給她通關過穴,掌力運行全身,催動藥力發散,又是另一種清涼而暢順的感受。到達山口站時,中毒的右掌,已經發腫,有如火燒針刺一般脹痛,比所受輕微的內傷,使她覺得還要痛苦,幾乎忍不住就要哼出聲來。但經印天藍雙手夾住,那麼輕輕的一陣揉搓,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痛止腫消完全復原。曉梅通關活穴的手法,她也會,印天藍療毒特技,她不懂,就不禁感到新奇了。

她對黑衣怪人的印象不深。

從談話中,她聽出來曉梅和公孫啟的關係最深,究是胞兄妹?師兄妹?抑或未婚夫婦?沒有弄清。黑衣怪人和印天藍,似乎是原夫婦,中間經過一個叫範鳳陽的壞蛋破壞,再難重圓舊夢。

她不知道誰是誰非?只覺黑衣怪人,尚不失為是一個血性漢子,卻絕對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而印天藍的遭遇,則甚可憐,曉梅十分同情她。重新回味一遍,所得印象,大致如此,試一行功,除左胸還有些微作痛,內傷幾乎已經完全好了,再看左掌,點滴痕跡都已不得存在,翻身坐起,著好長靴,挑起簾子便走了出來,發現外面無人,故意嘆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哪裡去了?”她聽出印天藍的臥房裡有人,說這句話的用意,就是希望裡邊的人出來,是以兩隻大眼,緊緊地盯在門口。曉梅和印天藍聽到響動,就已起床,因為穿外衣,有了剎那耽誤,這時方才走出。見到姍姍容光煥發,了無病態,不禁奇道:

“姑娘的傷完全復原了?”姍姍故作訝容,不答反問道:

“你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那個人呢?”她怕剛見面就給人留下壞印象,既已裝了假,索性裝到底。曉梅道:

“這裡是印記參場的一個站,藍姊就是此間的主人,救你那人是我大哥,正在前邊休息。”姍姍道:

“我去找他。”轉身就走。

“姑娘不要忙。”喚住姍姍,曉梅問道:

“大哥正在睡覺,醒了一定會來,我們在這裡等他,姑娘可是不放心你那枚月魄牌?”姍姍道:

“如不放心,就不給他看了。我是肚子餓了,找他去想辦法。”印天藍覺得她,明快,爽直,還有些微孩子氣,含笑說道:

“這件事用不著大哥,姑娘請坐,容我著人準備。”喚來小環,吩咐立刻準備飲食。坐定之後,姍姍說道:

“藍姊真好!”望著曉梅,猶豫問道:

“小哥,藍姊,我叫你小哥好不?”曉梅也是個刁鑽鬼,覺得姍姍很合她的脾胃,笑道:

“你怎知我比你大?”姍姍道:

“在家就數我小,逢人就喊哥哥姊姊,倒真想有小弟弟,這麼辦,我們比歲數,你先說,可不能騙我。”曉梅道:

“就由你,我今年二十一,你多大?”姍姍小嘴一嘟,道:

“倒黴,我十八,還得叫你小哥。”她雖是有意討好,表現得卻極自然,絲毫不著痕跡,這似乎是天才,就因為心靈嘴巧,極得長輩歡心,雪山魈尤其把她看成一寶,加意傳授,武功成就也在諸兄姊之上。

曉梅和印天藍都被她逗笑了。天已不早,菜飯都已準備就緒,故小環很快就給她們三姊妹,先開上來。名份已定,話才轉入正題,曉梅問道:

“小妹貴姓,仙鄉何處,家裡還有什麼人?”姍姍道:

“我叫姍姍,姓穆,住峨後山,家裡人很多,爺爺,爸媽,叔嬸,哥哥和姊姊一大堆。”曉梅道:

“姍妹真幸福,有這麼多人照顧你,真數人羨煞。令祖料必是武林前輩,不知怎麼稱呼?”姍姍道:

“爺爺就是爺爺嘛,從我懂事起,就這麼叫,名字沒人告訴我,我也沒有想到問,怎麼知道?”她聽祖母說過,爺爺的名號很嚇人,深恐把剛締結成的友誼搞散,尤其怕失去公孫啟,所以不敢實說。曉梅雖有所疑,又覺得說甚是合理,便忽略了過去,道:

“這次東來,令祖想必也在一起,下榻何處,也好派人給老人家去送個信,免得到處找你。”姍姍道:

“我是偷著出來的,家裡的人不知道,爺爺最疼我,一定會追來。”頑皮,大膽,愈加合了曉梅的脾胃。印天藍卻不以為然,道:

“姍妹這就不對了,怎能教老人家替你擔憂,幾千里長途跋涉來找你。”姍姍道:

“別替爺爺擔心,老人家身體健壯得很呢。哥姊也早想出來見見世面,只是爺爺不準,這次我給他們開了頭,以後……

不……這次也許就有人,跟著爺爺一起來。”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知江湖風險的雛兒,印天藍暗暗一嘆,不便再說什麼。

曉梅道:

“你跟大哥是怎麼遇到一起的?”姍姍道:

“一個糟老頭子,要搶大哥的日魂牌,被我……”適時,樓門開處,公孫啟和黑衣怪人,相偕而入,截口問道:“姑娘的傷全好了麼?”三女起身讓座,小環重整杯盤,一切剎那就序。姍姍指著左胸,道:

“這裡還有一點不舒適,已不妨事了,大哥的藥真靈。”公孫啟道:

“不是我的藥靈,是姑娘的體質特異。所以才能好得這麼快。”姍姍道:

“藍姊小哥都叫我姍妹,大哥也叫我姍妹好不?”說時一臉企盼神色。公孫啟不忍過拂其意,道:

“小兄遵命就是,月魄牌武林至寶,覬覦之人甚多,姍妹務須妥善收好,以防意外。”邊說邊將姍姍那枚月魄牌取出,還給了她。姍姍接了過來,道:

“誰搶我就打誰,大哥仔細驗過沒有?”公孫啟道:

“比對過了,紋絡全銜接得起來,不知姍妹如何得到的?”

曉梅接口代答道:

“姍妹峨望望族,武林世家,這是傳家之寶,此次風聞日魂牌在遼東出現,特意揹著家人,偷著跑出來的,大哥務須特別照拂才是。”公孫啟聞言一震,以為曉梅盡知姍姍底細,便沒再問,道:

“適才我和黑兄,出去轉了一圈,鎮中已有可疑人跡,晚上難免有事。姍妹傷勢猶未痊癒,暫時就由你負責保護,如無必要,不要離開此樓,站上的人,也請大妹分派一下才是。”印天藍道:

“既是這樣,大家請趕快吃飯,也好作一準備。”姍姍似是還想有所表示,被曉梅暗中拉了一把,兩個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麼。公孫啟看在眼中,不由暗皺眉頭。

夜已深沉,寒風勁嘯,滿天星斗似乎也禁不住嚴冬的侵逼,不停地在抖戰顫慄。印記參場山口站,早已不見燈火。黝黑夜色中,無數人影,紛紛出現,逐漸向站前逼來,四面都有。

這次人數,遠較昨夜為多,也許事前有了默契,未再發生火併。瑟縮在避風角落的蒙古狗,耳朵豎起來了,對對狗眼,也迸射嚇人的兇芒,頸毛森立,塌腰躡足,悄悄地,悄悄地,也往可疑聲響爬了過去,竟是一點聲息都沒出。一般人常常這麼說:

“好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看起來大概不錯。隔著圍牆,外來的人,站裡的狗,不期然地全往一處湊……湊……湊……

驀的,一聲口哨,劃空而起。人飛越進站。狗暴起猛撲。

一陣警呼,低吼與嚎叫,交替而作,序幕戰竟是這樣地展了開來。狗再兇,也不是人的敵手。何況來的人,全都是一身的武功,不消片刻,即被殺光。

但是,這批狗,全是蒙古狗的純種,經過訓練,還有人暗中操縱指揮,因此,進來的人出其不意,也被咬傷了好幾個。最大的失敗,是行蹤暴露,再也沒有辦法偷偷摸摸地暗中行事了。

管事房突然亮起了燈光,關洪大步而出,宏聲喝道:

“是哪路的朋友光顧,想幹什麼,領頭的是哪一位?”暗影中一人陰笑道:

“狗仗人勢的東西,想活命,閉上你那張臭嘴,爺們是……”狂言未畢,突轉哀號,翻滾聲嘶,淒厲如鬼,似是受了極痛的創傷,又未即刻死去,號叫不絕。聲聲哀號,鎮住了所有的來人,呆在當地,不敢再擅進一步。關洪喝聲又起,道:

“參場雖是印家的,山口站卻由老夫負責,知趣的立刻退出去,否則就到前邊來,如敢妄動,死者即是前車之鑑!”又一人道:

“老子就不信邪!”適才死者是從右側發難,這個人則是從左側,騰身往倉庫頂上縱擊,勁疾巧快,身手頗不庸俗。眼看即將落實,不知何故,發出一聲悶哼,直線摔落地面,除落地所發震響,再也不聞聲息。關洪第三次發言,道:“事不過三,老夫最後忠告朋友們,如果不是替範鳳陽那個衣冠禽獸……”

話聲被一雙暗鏢打斷。暗鏢從左側偷襲來的,勁疾勢猛,距離關洪身前約莫尺餘,被暗中飛出一物打落,發出一聲金屬墜地聲響。關洪怒道:

“老夫言盡於此,鼠竊狗偷之輩,不足與語,退出者免死!”人轉身進入管事房,燈光立刻熄火。公孫啟不願多所殺傷,這是預定計劃的一部分,首予勸告,效果顯然甚微。在關洪第二次發話同時,卻有三人,從後窗進入印天藍那專用小樓。

樓中空無一人,姍姍也不在,計劃無疑也有了改變。這三人身手高絕,震開後窗,並未損傷窗棚,亦未發出多大音響,左右兩面恰正先後發生事故,致亦未為公孫兄妹所發覺。三人一為金衣人,一為紀秉南,一為不知姓名老者。金衣人雖為此行之首,但無名老人輩份,甚高,故金衣人一見屋中無人,亦不敢過份專斷,道:

“雷老,照第二計安排如何?”雷老名登,渾號毒蜂,與金星石臭味相投,故結成莫逆,此次亦為覬覦日月牌前來遼東,恰在隱廬作客,由於公孫兄妹較預計扎手,擱金星石之請,前來相助,故金衣人對他極是尊重。雷登也懷有私心,故一拍即合。現在聞問,僅點了點頭,道:

“要快!”第二計是何毒謀?

金衣人獲得毒蜂雷登同意,也向紀秉南點了點頭。北紀以毒成名,紀秉南為北紀倖存有數後代之一,現在金衣人教他施為,除了毒,還能有什麼第二法寶?

果不其然,紀秉南得到令諭,立即取出一個寸許小瓶,打開瓶塞,用指甲挑出少許淡青色粉末,逐一彈在座椅之上,即將瓶塞關好,納入懷中。紀秉南似乎非常珍貴這瓶藥粉,六把椅子上,統共用了不過一二分,收好小瓶,又用雙掌透傳真力,懸空揉晃了一陣。藥粉稍沾熱力即化,有如固體油質,熔化後即向四周擴散,剎那功夫,整張椅面俱被渲染殆遍,紀秉南方才收掌。

藥粉渲染所致之處俱呈淡青色,待紀秉南撇去掌心熱力,即消失不見,椅面仍如原狀,點滴不著痕跡,與其他毒藥不同,無侵觸作用。性質也與印天藍的那種無形劇毒不同。

印天藍的無形劇毒,中者立斃,紀秉南這種藥粉,是慢性的,侵入人體,逐漸使各部機能去作用,變成一個白痴,最快也得拖上一年半載,體質好的,甚至可拖個三五年,才能麻痺而死。六把椅子,用了足有盞茶功夫,方才把毒布好,三個人仍從後窗退走。侵入院心的群賊,經過兩次打擊,似知公孫啟兄妹,已有妥善準備,再沒有人敢冒生命之險,輕舉妄動,似有所待,亦不撤走。等待什麼呢?山口站迤南里許,一處崗陵下,新添一座新墳。這時正有一個三旬上下青年,帶著八名精壯漢子,在挖這座新墳。新墳土很鬆,故挖掘並不費力,積土飛揚中忽聽一人說道:

“輕一點,我這裡已經見到了屍首,奶奶的沒用棺材就這麼浮埋在一起,留神別再在死鬼身上添窟窿。”敢情昨已死的人,全都埋在這裡了。經這一喝,挖掘果然慢了下來。不久,土淨屍現,臭味與血腥,也隨著洋溢出來。青年提著風燈,站在坑沿,適時說道:

“小心有毒,別用手碰觸!”他的裝束,和挖屍人一樣,卻能發號施令,身份顯然不同。不能用手,只好用鍬往上挑。

坑約兩丈見方。出於內中三具屍首有毒,關洪惟恐劇毒外溢,傷及人畜,故挖很深,足有兩丈。兩丈深的坑,加上挖上去的積土,恐怕三丈都不止,用鍬往上挑,雖非直上直下,角度可就不算太大了。八個人分班輪流,這時正有四個在坑裡,雖是在冬天,地底溫度高,屍臭血腥已極薰人。其中一人,還算有點腦筋,道:

“你們三個全上去,就挖七爺,我一個人就成。輕著點,別把屍首踩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惻隱之心,油然而生,另三人覺得有理,不約而同,騰身上縱。

這幾個人的功夫,不過二流貨,兩三丈高度,腳下又拍踩爛死屍,可就要命了。

三個人中,只有一個平穩地上去了,一個身子還差著半截,就已力盡,雙手一撲,希望扳住坑沿。可惜他忘了,最上邊是剛挖上去的浮土,那能藉得上力,扳是扳住了,卻連浮土都給扳下去了。力已用濁,那裡還有挽救的餘地。另一個,縱得根本就不夠高,已先一剎墜落下來。坑底的那一個自然想接先墜下來的那一個。哪知人還沒有接住,又一個緊跟著也墜下來了。他唉地嘆了一聲,兩個墜下來的人,又不在一邊,他只能接一個。但因這一分神一個也沒接好。

“噗噗!噗噗”血漿四溢,三個人全倒在腐屍上了。青年提燈晃了晃,似是沒有看得怎麼清楚,不由問道:

“笨蛋,砸著七爺沒有?”坑底根本就沒人答腔。青年不由大駭,已知所有屍首,全都染了毒,這三個也完了蛋!

他倒是不笨,敢下去麼?

震吭一聲長嘯,除了搬救兵,能有什麼辦法?

回答他的,是遠處殺伐聲。殺伐聲一起,他又是一驚。原來這個青年,才是範鳳陽本人。以他的狡詐,怎能不知公孫兄妹和印天藍,是如何地恨他,如去山口站,十成倒有九成難逃活命!他怕死,不敢面對公孫兄妹和印天藍,便藉口金星石的令諭,親自帶人來挖掘金遠的屍首。但是,他是此行之首,奪取日月牌,他不能不露面。於是,他又規定兩種信號:

第一種信號,是表示挖掘金遠屍身,已經得手,即刻就到山口站,攻搏不必等他到達,即可開始。第二種信號,是表示挖掘金遠工作有困難,劇毒無法應付,需要紀秉南前去處理,嘯聲是一短一長,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驚駭之下慌了神,自己規定的信號,居然會發錯了。殺伐一起,他似乎方才警覺,接著才又發出了第二種信號,在規定信號的時候,極可能就給自己,製造出空隙,預留下退步,等了半晌,方見紀秉南縱躍而來,身上業已見血,狼狽不堪。範鳳陽道:

“本來已可得手,不料上來的人不小心,又掉下去兩個,腐屍俱已染毒,秉南兄有何妙策?”他不承認他有錯,的是狡詐得可怕。

紀秉南打量一眼坑的深度,微一皺眉,道:

“屬下只有自己去一趟才成。”範鳳陽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拜煩你了,站中劇戰已起,我得過去看一下,七弟遺體取上,即請先護送回去,免得路上再出差錯。”話完不等紀秉南開口,即飛縱而去。

紀秉南這時已經準備就緒,先服了一顆丹丸,行功片刻,待藥力行開,才戴特製手套,堵上鼻孔,飛身而下。他果然有一手,剎那即將金遠屍身,提了上來,坑也不填,便帶著殘餘五賊先走了。

山口站中,這時已亂成一片。車棚,馬廄,管事房那一排房子,全被搗得稀爛,放火燒了起來。公孫兄妹,印天藍,姍姍,黑衣怪人,與關洪張熙,被層層賊人,圍在管事房前邊的廣場上,實施群毆。

這一次,範鳳陽計定而動,著實不可輕視。第一,人,金星石授權由他選,他自然要選狠辣的角色。並且,區分四撥,一撥交戰數合,即撤退下去,另一撥再來接替,不僅是群毆,外帶還用車輪戰法。

第二,兵器,公孫兄妹的寶劍,削金斷鐵,他便教這些人,儘量換用兵器。予以剋制。這是得力於青面鬼王李玉的情報,公孫啟愛師門鎮山之寶,不敢輕率使用,也削不勝削。就群賊使用的,即有雙戟,雙斧,雙鐧,雙柺及雙懷杖一類的兵器,說輕可比刀劍重,說重又比錘棍輕而靈活。知己知彼,這一點範鳳陽算計的非常周到。自然五六個的賊人,並非人人如此。

中午奉命,教他找不出這麼多而是臨時拚那麼十來對,第一撥下去,交給第三撥,第三撥下去,交給第四撥,這麼輪替著使用,指定專門對付公孫兄妹那把,另指定一部份人,負責掩護與配合攻防。金衣人自為另一人,與他關係至為密切,代他與雷登,指揮調度全局,這是範鳳陽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公孫兄妹自然不會這麼老實,依照範鳳陽的佈署,等著捱打。最初的部置,也是選定管事房前的廣場,為拚搏場所,故幾個人都靜靜的守在管事房裡,準備應變。另就站丁中,選了四個精明幹練的,帶著蒙古狗,在外圍警戒,叮囑他們,妥善穩藏,不準露面,以免招致殺身之禍。狗聲一起,發覺四面俱都有警,而且來人之多,出於想象,乃又將人分開,曉梅姍姍在左,印天藍帶著小環在右,暫時隱身倉庫,監視賊人動靜,如非必要,先勿出手,要打也要一起打,切忌單獨應戰,絕不能教賊人分割開來,彼此不能相顧。

黑衣怪人帶著張熙,守在管事房後門,準備左右支援,就便監視印天藍那座小樓。人力分佈好,公孫啟這才著關洪出面,希望說服範鳳陽部屬以外的敵人.藉分敵勢,也免得徒多死傷。是一番好意,也是因為來人過多,不知是否一路,藉以探詢敵情的一種手段,得到的回答,是兩個莽漢的蠢動,結果一箇中了印天藍的毒蒺藜,一箇中了姍姍的玄陰指。

群賊遠隔四五丈外,不知真情,尤其是那個中毒蒺藜的,淒厲哀號,聲撼人心絃,立被鎮住,金衣人等進出小樓,俱從後窗,聲響又極輕微,黑衣怪人未能發覺。關洪勸說無效,退入管事房,公孫啟認定,縱有外路江湖,也已與範鳳陽取得默契,一致行動,除了準備應戰,已別無選擇,乃又將人重新聚到一起,悄聲說道:

“範鳳陽至今猶未露面,尚不知還有什麼厲害人物,跟他在一起,今夜情勢,甚是切險,彼眾我寡,久戰必定吃虧。大妹,姍妹,既能勉強應戰,不知能否勝任長途跋涉?”印天藍道:

“小妹亦主張速去錦州,與黑叟會合,跟賊子作一徹底了斷,我是表皮之傷,原無大礙,不知姍妹如何?”姍姍道:

“爺爺給我洗髓伐毛,吃過很多雪蓮實,小哥那陣推拿,已把潛藏體能,激發起來,傷早好了。這群壞人以多為勝,真不要臉,等一會由我開路,非要給他們一個厲害不可。”雄心勃勃,大有睥睨群賊,視同土雞惡狗之慨,公孫啟道:

“內傷非可兒戲,如非必要,切切不可妄用真力,等會隨在愚兄身側,不要離得太遠,大妹亦然。突圍時,黑兄和曉梅斷後。現在……”

就這個時候,傳來範鳳陽第一次嘯聲。

群賊不知範鳳陽有心弄鬼,改意把信號發錯立照預計蠢動起來。草料房,首先就被放了一把火。接著,車棚,馬廄,以及管事房兩旁的房子,也被投進了燃著的樹枝和草柬,相繼燒了起來。

“別放走了姦夫淫婦啊!別放走了姦淫婦啊!”群賊一面放火,一個呼喊,一面向前逼攏過來,氣勢洶洶,聲震四野,整個山口鎮,都被驚動了!印天藍氣得臉色鐵青,黑衣怪人鬚髮蓬豎,曉梅和姍姍,更是殺機湧騰。關洪張熙以及小環,無不怒極根極。公孫啟沉聲警告道:

“心浮氣燥,為對敵大忌,各位靜守靈臺,不要上匹夫們的惡當,曉梅保護大妹,黑兄照顧姍姍,我們出去!”當先步出管事房,面凝寒霜,神態卻是雍容之極。餘人陸續跟了出去。賊人這時已聚集廣場,圍成一個半弧形,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姦夫淫婦出來了,殺啊!”站在前列的賊人,不容公孫啟開口,便各揮舞兵刃,攻了上來。直到這時,範鳳陽以及假冒範鳳陽的金衣人,仍未露面。公孫啟涵養再好,也不由怒衝鬥中,道:

“匹夫卑恥,殺!”印天藍和姍姍不約而同已搶先迎了上去。公孫啟兄妹與黑衣怪人,惟恐二人有失,更是後發先至。

奇光倏閃,絕情劍含怒出鞘。杖斧齊揮,打劍尤勝打人。雙方甫經接觸,即聞慘號連天!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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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7: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大顯雌威

群賊倚仗人多,鼓譟而進,聲勢甚是駭人。但惡意漫罵,已激起公孫啟兄妹無邊怒火,猶自以為得計。印天藍受不了如此汙辱,姍姍原就膽大好事,現在激於義憤,一左一右,不約而同,首先撲了出去。印天藍右手仗劍,原是幌子,左手扣了一把毒蒺藜,才是要命的玩藝兒,姍姍的寶劍,猶別在腰間,根本就沒取用,兩支粉藕柔荑,卻已卯足了冰魄神功。

公孫兄妹和黑衣怪人,惟恐二人有失,亦急步趕上。相隔不足兩丈,雙方動作都快,眼看即將接觸。姍姍搶先出去的目的,為的就是想在公孫啟的前面露一手,故不待雙方接實,冰魄神掌已裨告出手。

幾乎是在同時,印天藍扣在左手中的毒蒺黎,亦發了出去。第一撥攻過來的賊人,共計十二個,俱是一方之霸,就連公孫啟和曉梅,全都沒有在心上,哪裡會把姍姍和印天藍放在眼中。其中一賊,看到姍姍嬌憨模樣,掌勢又不如何驚人,猶自狂聲笑道:

“妞兒……”大概還想說兩句俏皮話,哪知剛剛喊出“妞兒”二字,就已無聲地倒了下去。冰魄神掌寒威所及,一下子倒下去五個,還不只想說俏皮話的那一個,中了毒蒺藜的賊人,更是暴揚厲吼,翻滾哀叫,淒厲撼人心絃。

僥倖沒有被二女所傷的,還有四個,膽都嚇破了,哪裡還有鬥志,掉轉身形,猶想逃走。

公孫兄妹和黑衣怪人,人到劍到,不費吹灰之力,立予誅除。甫經接手,十二個賊人,便死傷六對整。後隊賊人陣容大亂,逃命要緊,謾罵聲無形中止。適時,賊隊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暴喝:

“不要慌,不準亂!”隨聲出現金衣人與雷登、紀秉南,穩住群賊,迎上前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黑衣怪人罵道:

“範鳳陽,你這衣冠禽獸,納命來吧!”喝罵聲中,搶先撲向金衣人。公孫啟不曾見過金星石,以為雷登就是金星石,更不多言,截住雷登,便打在一起。

曉梅迎戰紀秉南,曉梅用劍,紀秉南用的也是劍,但是,劍與劍不同,曉梅的絕情劍,削金斷玉,紀秉南用的劍,卻是一把普通的金銅劍。只兩招,紀秉南便劍折人傷,心寒膽裂,如非群賊中,有人用重兵器搶救,紀秉南不死也得重傷。就是這個時候,罪魁禍首,如假包換的真正範鳳陽,即時傳來第二次嘯聲,恰給紀秉南造成了溜走的好機會。印天藍、關洪、張熙被十幾個賊人,圍在左邊,打得天昏地暗。姍姍和小環,被困在右邊,圍住她們的賊人,比較左邊還要多。賊就是賊,天生的就沒有好心腸,欺二女年輕,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歪心思,想搶個現成的便宜。殊不知玫瑰多刺,好看卻偏扎手。紀秉南籍嘯聲遁走,搶救他的兩個賊,卻遭了大殃。

兩對重兵器,一是雙懷杖,一是短戟,掄圓砸打,呼呼生風,兵器本身的重量,加上二賊貫注內力掄動,每隻都在百斤以上。絕情劍再是鋒利,如被砸著,也非斷折不可。無奈他們時運不濟,選錯了對象,換了公孫啟,珍惜師門寶物,這一手或者有用。但是,他們現在的對手,是曉梅,刁鑽潑辣,對付惡人,從來不留活口,她腦子裡,只有盤算怎麼樣才能把兩個賊人殺死,根本就沒有想到寶劍被毀的可能性。習武雖須專精,但各種兵器的長處短處,以及相互間的制約,也是習武的人,所必須知道的事情。

劍以輕靈巧快見長,柺杖與短戟,不僅可以力勝,對於刀劍一類輕兵器,尤具鎖拿奪擄作用。二賊甫一參戰,曉梅即已發覺兵器受制,基於本能,出乎自然,動似閃電,滑若游魚,穿梭在四件兵器之中,便已加了小心。精徽而熟練的劍招,在閃展騰挪中,迭連遞出。

二賊亦非弱者,四件兵器,揮舞如搶,映著火光,閃耀著懼人的寒芒,展盡所能,亦未能沾著曉梅一片衣角,遑論絕情劍了,朵朵銀星,波披劍浪,竟致難辨孰虛孰實。曉梅憑藉靈巧而快速的身法,與精徽的劍招,僅略佔上風,急切間未能予二賊致命的打擊,偷眼全場,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分戰雷登和金衣人,銖兩悉稱,一時難見勝負,關洪和張熙,奮勇掩護印天藍,俱已帶傷,猶自苦戰為休,印天藍則藉關張二人掩護,連下煞手,發出毒蒺藜,已傷斃圍著姍姍與小環一邊攻擊,一邊戲以汙詞穢語還有人偷放冷箭,最是下流而無恥。

姍姍氣,小環羞,背背相倚,以防暗器,不敢分開出擊,由於二女,一個冰魄神掌,一個擅用劇毒,中者難於倖免,群賊惜命,亦不取過分逼近,認真說來,如非群賊心存邪念,二女處境,將更不利,看清全場情勢,曉梅忖度,只有自己壓力較輕,必須速戰速決,將二賊誅除,方能打破僵局,扭轉頹勢。

此念一生,立刻收攝心神,注意二賊招式,又纏戰了十多招,終於被她看準機會,一劍刺傷持杖者左肘,右臂失靈左手強杖自也脫手落地,唇亡齒寒,另一賊立刻揮動雙戟,撲來搶救。

殊不料恰中曉梅算計。這原是剎那間,靈機閃動,臨時的決定。曉梅原可順勢一劍,將持杖賊人斃,但靈機一動,算準持戟賊人,必來搶救,故微微一頓,絕情劍含而未吐,眼角卻覷來勢,以便決定出招部位,救人如救火,持戟人來勢絕速,雙戟挾帶無比勁風,已掄圓砸下,這一著,是迫曉梅撤招,倉卒間,他只看到同伴險裡逃生,居然脫出曉梅劍尖威力所及,向旁邊竄了出去,還以為是自己策應及時,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作夢也沒料到,自己抬臂掄戟,胸腹空門大開,而同伴又已逃命竄開,被曉梅看出破綻,把握時機,晃身一劍,來了個大開膛。曉梅一劍奏功,更不理持杖賊去留,晃身便已到了鄰近鬥場,手起劍落,連傷二賊,鬆緩了印天藍的壓力。由於她是以有備算計無備,動作又過於快速。

持戟人臨死之前,或已有所警覺,但也另見曉梅倩影一晃,即失蹤跡,自己的屍身,即已順勢撲倒,鮮紅的血,噴濺一地,持杖賊人,幸逃誅戳,腳甫站穩,同伴業已陳屍濺血。

試探摸,左肘已碎,忖度留此無益,幸而這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忍著劇痛,便乘黑溜走了。曉梅連斬二賊,印天藍壓力驟輕,道:

“我這裡已能應付,快去接應姍妹。”曉梅這時又已被賊人分人截住,道:

“宰掉這……”突然一聲厲吼打斷,立即改口道:

“火速結束戰鬥,替關、張二人包紮,我走了。”又連刀帶人,斬了一賊,方才縱走,敢情圍攻天藍的賊人,己不足十個,曉梅一到,除去兩個,分擊兩個印天藍的壓力大為輕,綴手取出一把毒蒺藜,射傷了一個,曉梅臨走,又宰了一個。

剩餘還有四賊,業已心虛膽寒,一聲呼嘯,分頭竄逃而去。

印天藍恨透了這群為虎作倀的東西,握在手裡的毒蒺,掃數打了出去,由於賊人是分開來逃竄的,故僅傷了兩個倒黴的。印天藍這才檢查傷勢,自己又中了一刀一劍,刀砍在右胯,開了一個小口,劍刺傷了左肋,刮傷半尺多長一道血槽,僥倖全都沒有傷筋動骨。關洪張熙,卻已渾身浴血,每個人少說都有十多處輕重傷。印天藍無限感動,道:“今天多虧兩位,先互相包紮一下,我得過去看看。”

關張二人異口同聲道:

“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老場主的恩德,這點皮肉之傷,算得了什麼!”主僕三人,全都不顧自己的傷勢,一邊說,一邊往另一群毆鬥場,急步縱了過去。曉梅這時已被三賊截住,廝殺起來。餘賊眼見獸慾難逞,再無憐香惜玉之心,又因二女難以近身,各種暗器,已如冰雹驟雨,自不同方向,紛紛向二女鑽射而到。

姍姍鑑於前次中毒,很是痛苦,吃一次虧,學一次乖,這時已早把軟劍取到手中。她顧慮小環,到底是印天藍的一個侍女,縱得傳授,也未必如何高強。因此,她叫小環,僅管護住正面,側面由她負責。軟劍貫注真力,不啻嬌天神龍,遮左擋右,護住頭腦胸腹要害,但聽叮叮咚咚,射來暗器,俱被二女雙劍擊飛打落,幸而時間不久,印天藍即應援趕到,毒蒺藜傷二賊,餘賊亦被驚走。雷登見勢不佳,奮力三拐,把公孫啟逼退丈遠,掩護金衣人倉忙遁逃,老賊用的指手拐,亦系特造,較常見者尺寸分量都大,分孫啟不敢用劍格招,才被老賊僥倖得逞。

最可憐也最倒黴的還是圍攻曉梅三賊,同伴俱已逃盡,周圍俱是強敵,勝已無望,逃亦不能,終於作了犧牲。

檢點結果,除印天藍主僕三人負傷,黑衣怪人也在雷登臨走之際,被老賊打了一掌,雖沒打實,也傷得不輕,這時,火勢已成燎原,傷者又急須救治,只好舍了山口站,重到麵店辦理善後。

狡獪的範鳳陽,隱身場外,既未露面,也未逃走,暗中偷窺虛實,把心目中的強仇大欲,公孫兄妹劍法長短優劣之處看了個清清楚楚。這也就是他的陰險厲害處,除非捨棄遼東這片基業,隻身遠飄,遲早終要和公孫兄妹碰面,一搏生死,現在卻用別人性命,來換取他異日爭勝的本錢,可鄙亦復可怕。

一連晴了半個多月,道路上的積雪,禁不住風吹日曬,早已消失無蹤。官道上的車馬,又已恢復了往來。今天是正月初十,新年已過,燈節未到,往年這時,還很少有人離家遠行。

今年卻是極為例外,官道上車馬特別多。

如果稍稍注意,便可看出,車馬上的人,都是雄糾糾,氣昂昂的外鄉容,大半也都到山口鎮為止,就已回了頭。一批人來過之後走了,又一批新人到達。來的人也都是先到外面上溜一眼,再到鎮裡問一問經過。

鄉人怕事,也怕麻煩,好在燈節還沒過,已經開了張的,反又把門關上,樂得躲在家裡過年。因此,先來的人,還可以問個大概,後來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只好乘興而來,怏怏而返。

隨著這批外鄉客的來往,兩個不同的消息,傳出去了,不消多久,就傳遍了整個遼東。

一個消息是,範記參場主人範鳳陽,想吞併兩家參場獨霸遼東,為了這個目的,將丈人暗害了,以致夫妻反目。一個消息是,印天藍不守婦道,背夫偷人,範鳳陽不甘戴綠帽子,才引起仇殺的。

孰是孰非?言者紛紜,莫衷一是。外鄉客打聽到的消息,只是這個,但是,只有熟知內情的人,知道他們並不是為了這個,才不辭跋涉,跑到遼東來的。照理說,不管那個消息對,範鳳陽都該出頭,向印天藍找場,把事情擺平。

可是自從山口鎮那次事件以後,竟是風平浪靜,沒有再聽到進一步的消息。

難道夫妻業已和好如初?不過,一個重要的跡象,就是絡繹而來的外鄉容,一天竟比一天多,並且大多雲集錦州,逗留不走。山雨欲來風滿樓!或許是雙方約來助拳的吧?好事之徒,希望看熱鬧,愈熱鬧就愈夠刺激。

安善商民,深恐遭受池魚之殃,可就擔了心,尤其是經營酒樓和客棧的,就更加恐慌起來,弄不好,說不定還要陷上幾條人命!這天傍午,悅賓棧來了一個怪客,身高八尺,膀闊腰圓,蓬髮虯髯,碧眼重瞳,閃灼如電,除了雪山魈再沒人有這對怪眼。這時正是午飯的時候,悅賓棧並不兼營酒飯,是以夥計甚是清閒。

雪山魈一進店門,夥計就嚇了一哆嗦,硬著頭皮迎了上來,伴笑問道:

“老爺子住店還是找人?”雪山魈道:

“找人,找一個老太婆。”夥計道:

“您來得真巧,老婆婆剛來不久,此刻大概還在屋裡。您跟我來。”他覺得山魈好像還不難纏,興高采烈地領先走了進去,雪山魈也很高興,一到就把人找著了,自然很開心夥計在五號門前停下,輕輕了一下門,道:

“老婆婆,有客人來……”雪山魈沒待夥計說完,就開門走進去了。哪知兩隻腳剛跨進房門,即聽一聲怒叱道:

“哪兒來的野人,出去!”雪山魈也看清楚了,老婆婆不假,但非上官蘭。雖覺自已有些魯莽,但也甚惱老婆婆盛氣凌人,轉身就走,回手把門關合,但聽“砰!啦!”兩聲,房門竟然碎裂在地上了。

這是無心的過失,無端接了一頓罵,肚子裡難免有氣手上不由用了一點力,不料又闖了禍。腳下微一停頓,本待陪個禮,又不情願,於是,邁步又走。身後傳來怒喝道:

“回來!”雪山魈脾氣有多暴,那經得住老婆婆這麼呼來喝去的,霍的止步回頭,目射威稜道:

“你想怎麼樣?”老婆婆道:

“把門給我修好再走!”夥計早已嚇傻了,真沒想到這個老婆婆,已經七老八十,瘦得只剩皮包骨,火氣居然還是這麼大!他深怕把雪山魈激怒,那蒲扇般的大手,只消一巴掌,就可把老婆婆送回西天,鬧出人命,忙施一禮,搶先說道:

“婆婆息怒,這件事都怪小的疏忽,沒有問清姓名,就把這位老爺子領來找您,才鬧出來誤會。大人不計小人過,請您多擔待,我這就去找人來修門。”轉身又給雪山魈作了一揖,陪笑說道:

“老爺子,小店就只這一位婆婆,您要找的人,恐怕落在別家客棧,您再到旁邊處問問看。好不?”雪山魈警覺自己也有疏忽,不能全怪夥計,道:

“我們事先約好,在你們這家客棧見面,她大概有事情耽誤住了,過一兩天我再來,喏,這錠銀子拿去修門,多餘的賞給你了。”隨手取出一錠銀子,約莫二三兩重,扔給夥計,轉身大步而去,老婆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自言自語道:

“這麼粗心,待人找到怕早死了!”她是用束氣傳聲一類的功夫,把話送出去的,看來似是個有心人,奈何雪山魈是個寧折不彎的脾氣,分明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就是不願回頭,再向老婆婆請教。

一條人影,雷疾掠入印家宅院,靜伏暗處,似是有所圖謀。

由於他身法太快,清冷月光下,依稀僅見長髮飄拂,未能辨清面貌。

值此風聲鶴唳,印範兩家已形同水火,勢難並立之際,印家似是全無防備,此人侵入,竟未見喝問攔截,相隔不過盞茶光景,又有二人,循蹤來到,直落前廳房脊,攏目四向顧盼,不知在看什麼?兩個人一老一少,面目酷似,體形均甚粗壯。月光下,錦州城內沉睡如死,再無其他動靜,青年人道:

“爹,兩家何以均如此冷清,我們是否來晚了?”老夫道:

“才只開始,怎會來晚,這種外弛內張情景,顯示雙方正在暗中準備,猶未成熟,我們明天以禮求見,必須見到任何一方,始可明瞭真相,決定進退。”聽口氣,這父子似與雙方都有交情,猶想居間調和。青年道:

“爹,我看這樣不妥,如果雙方各執一辭,你是聽信誰的好?不如……”老人阻止道:

“不用說了,我自有主張,為免引起誤會,我們走。”他們來明去白,話聲亦極響亮,印家如果有人必能聽得到,縱不能確知其人為誰,最低限度,當能然其來意。這父子去後很久,先到那人才藉暗影隱蔽,逐漸向廳前移去。這人行動,極是機警,一面前移,一面留心四周,以防突襲暗算。接近房角,一掠躍入廊下暗影。好大的膽,居然敢把耳朵,緊貼夜窗棍上,諦聽屋內是否有人?半晌似有所得,悄聲問道:

“屋子裡是哪一位?老朽何益三,有緊急要事,求見公孫公子,能否代為轉達?”原來是他,隱秘身形,應以預防外人的成份居多。廳內傳出一女人悄細語聲,道:

“公孫公子不在,有什麼事,能通告訴我?”何益三道:

“芳駕可是印場主?”廳內女聲道:

“我是丫環,自山口站事變至今,場主與公孫公子,迄無消息,我們還在分頭探訪呢。尊駕究竟何人?以前沒有聽說過,恕不便接待。”何益三深長一嘆,道:

“事機緊迫,再見緣唉,唉!”微頓又道:“這裡有書信一封,略道始末,拜煩姑娘,異日轉交公孫公子可好?”廳內女聲道:

“姑娘辦得到,放在窗臺上,我自會去取。”何益三道:

“姑娘很好,這件機密……”忽有所覺,轉身揮出一掌。

“砰”的一聲,窗欞被震碎一片,何益三翻身栽倒,左手被來人搶去一大半。來人也已受傷。留下一口鮮血,連何益三手中另外半封信,亦不敢再取,即倉惶逃去。

廳內人聞警趕出,何益三已奄奄一息,僅揚了揚手中殘信,來人追他費了一個時辰,才把他追上,從而反證來人,武功亦至絕頂,覺察稍遲,倉促應變,反身揮掌,力又不足,致遭不測,廳內人果是一個丫環裝束少女狀既悔又怒,飛身房頂查看,但見風拂樹動,除料裡還有賊人蹤影!印天藍與公孫兄妹,的確不在府中,守家的自也不止這個丫環,餘人聞警到,自然更遲,除料理善後,妥慎保管殘信外,再就是對於範鳳陽的仇恨,愈發的加重加深。

霎時之間,燈節又已過去了,殘餘年景,再也不見點滴痕跡。這天凌晨,范家的大門上,不知何時被人貼上了一張大紅紙。不是空白的,上面還有字,寫的是:

二月二日龍抬頭。

月魄追魂娶媳婦。

新娘印記女場主。

絕代姿容百花蓋。

新郎人品如玉樹。

武功蓋世文風流。

賓客只請獨一位。

席設天池釣龜頭。

這不是別的,是請帖也是挑戰書。

娶範鳳陽的老婆,還要請範鳳陽前去觀禮,賀新居。請帖就帖在範鳳陽的大門上,實在是人世間無比重大的侮辱!也不知是誰惡作劇,還把消息,在半夜裡就散播了出去。因此,天剛矇矇亮,就三三兩兩,前來實地勘察。一批人看過之後走了。又一批新人來到,清一色都是江湖客。

有的人惟恐天下不亂,愈亂愈有好戲上臺,才好滿足變態心理,指指點點,縱聲說笑,有的人甚是憤慨,暗代範鳳陽不平,大罵月魄追魂不是人,自然,一部份別有用心企圖奪取日月牌的人,更有了藉口,藉題大勢發揮起來,以便殺人,從中取利。

曉梅這種做法,固可洩憤,範鳳陽臉皮再厚,也無法再龜縮不出。但這種做法,明暗著,給自己招來多少敵人。她任性,姍姍好事,印天藍為了雪恥復仇,乃是黑衣怪人為了某種原因,都會支持她。公孫啟那麼冷靜的人,難道也看不出這種不利的發展,所以也不阻止她?噪雜的聲浪,驚動了范家的人,開門出來查看。當看清挑戰書的字句,臉色陣青陣紅,心頭又羞又怒,伸手就得撕毀。群眾中一人義形於色,道:

“撕不得!”開門人目閃兇光,註定喝阻人道:

“朋友怎麼稱呼,該有個解釋吧?”此人魁梧頓壯,左眉有一刀疤,像貌甚是猙獰威猛,邊說邊已走下臺階,向前逼了過去,大有一言不合,即動手傷人之概,喝阻人四旬上下年紀,大眼隆鼻,卓卓不群,一臉正氣,威立當地,絲毫不為對方兇威所屈,侃侃說道:

“解釋倒有,尊駕如能稍加思考,亦必能洞悉其中道理,如此咄咄逼人,意欲為何?”開門人一怔止步按壓怒火,微一冷靜思索,豁然頓悟,抱拳一拱,道:

“在下賀剛,忝為范家參場總管,一時怒令智昏,幾生誤會,多承提醒,感佩之至,魯莽之處,兄臺勿罪,這門上塗鴉,看似對敝場侮辱,實則無異狗男女自供罪狀,最好普請天下英雄過目,一辨是非,兄臺以為如何?”喝阻人道:

“蕭天一介草莽,所見正是如此,是非自在人心,得道必將多助。一得之愚,不居功,總管亦怨妄加擔當。”賀剛佯笑道:

“蕭兄特謙了,肺腑之言,獲益良多,請府內待茶,正好多求明教。”移注餘人,又道:

“列位如不見棄,亦請一併入府待茶。”蕭天道:“久聞範場主英名,正好一瞻風采。”當先舉步,走進範莊。餘人異口同聲道:

“我等沾光,正好藉此一親範場主英澤。”各有所求,欲能一拍即合。賀剛延請群雄入莊,瞥目發現對街影壁上,亦有一張大紅紙,寫的是:

不用慌來不用忙。佳期定在二月望。

信馬由韁從容去。包你準能趕得上。

沉哼一聲,重重將門關合,門上字紙,仍然保留,任人觀看,不再過問。約莫末時,方見賀剛把群雄送出,停步階沿,抱拳環拱道:

“拜託蕭兄和各位,恕不遠送了。”群雄個個臉上滿布著濃重的酒意。蕭天義憤填膺代答道:

“不勞總管叮囑,前途再會。”轉身各自散去。賀剛望著兩張大紅字紙,臉上泛出一絲得意而猙獰的冷笑,待群雄背影消失陸陸續續,策馬狂奔而去,全奔向長白山的天池。

在可預見的將來,長白山皚皚積雪,將被這一場空前的大屠殺,濺滿了腥紅的鮮血?很顯然,在未來的這一場大屠殺中,蕭天將成為一個重要的角色,極可能形成另一個大勢力左右全局。

二月初上,天剛破曉,迷離晨霧,尚未消盡,一騎人馬,如飛趕至絕緣谷,馬上人,是大力神掌賀剛,坐下青聰,亦異常神駿,當抵達絕緣谷後,已累得人困馬乏,通體大汗頭溼,賀剛不顧勞累,直驅頤養軒,拉動響鈴,緊急報警。

其時,二樓室正有九個老人,一邊進吃早餐,一邊敘話,旁邊四個少女,以供呼喚,侍應酒食,笑語從容,氣氛甚是祥和而寧謐。九老金星石、鄭七、雷登、李玉,餘五個人不曾露面。金星石聞得鈴聲,微微笑道:

“大概有消息了。”側顧左右一女,又道:

“看誰回來了,叫他上來。”侍女領命去後,剎那即將大力神掌賀剛帶了上來。金星石見是賀剛,並非派出去的弟子。

就是一怔,又問道:

“公孫兄弟已在錦州出現?”原來自年前山口站以後公孫啟一行諾小,即隱去形跡,金星石派人分頭探索,至今未獲影,是以有此一問,賀剛分向九老行過禮後,道:

“啟稟恩主,印杜兩家,俱是空宅,僅少數僕婦守門,並不無公孫兄弟等人的蹤影,屬下這次趕來,是為了這件事,請恩主定奪。”隨手取出一個封套,雙手呈上。

封套裡是他用白紙,把主門及影壁上的兩首歪詩,謄錄下來,並另紙詳述處理經過,金星石看過之後,思沉良久,道:

“蕭天武功比你如何?”賀剛道:

“試過百招,蕭天一字慧劍,使得毫無疏漏,久戰勝負難知。”金星石道:

“友誼印證,他自然有所保留,久戰你恐非其敵,不過,這件事你處理得很好,錦州老夫另外派人去主持,你先下去休息,午後另有差遣。”賀剛施禮告退。金星石道:

“玫兒去練功房,把少主與各執事喚來。”一名侍女領命走了。金星石這才對諸老說道:

“小畜牲們敢情去了天池,設下張網待魚之計,誘使我們前去上當,各位老友請看。”隨手把文件,遞給了鄭七。片刻之後,諸老傳閱殆遍,鄭七道:

“小畜牲狂妄無知,多樹強敵,無異自掘墳墓,為免重寶落於別人之手,金兄有何對策?”金星石道:

“倉卒之間,兄弟尚未能想出,彼究竟有何厲害仗恃?賤婢之毒公孫兄弟之劍?抑尚別有奧援?故無從定策,各位有何高見?”一瘦削老人道:

“北紀南齊,難分軒輊,賤婢所得南齊秘譜,印飛鵬在世之日,嚴禁不準學習,印飛鵬去世之後,短暫三年,賤婢養尊處優已綴,縱然有心,也未必肯用功勞學,即有所得,料紀秉南父子叔侄,當可應付裕如,小弟的意思,著他們混在群雄中,先去作一番測探,大哥以為如何?”此人即巫無影,乃金星石之三盟弟,故稱老魔為大哥。金星石道:

“隔行如隔山,北紀南齊各有所長,稍時等紀秉南到來,看他有何意見,再作決定。各位還有何意見?”毒蜂雷登道:

“公孫兄弟寶劍鋒利,功力亦頗不弱,非我們老兄弟持用較重兵器,不能剋制。”鄭七亦道:

“兄弟同意雷兄看法,為雪盟弟殺身之仇,極願獻醜一試其鋒,惜無趁手兵器。”說得冠冕,實以心懷懼怯,青面鬼王李玉道:

“兄弟和我們老二聯手,可纏戰其一百招,何人接替?”比較具體,但無必勝把握。沉默半晌,無人接話。

金星石心細諸老,多半不用兵器,肉掌無法剋制利劍,是以不答,便接口說道。

“為剋制公孫兄弟利劍,兄弟已著人趕造鐵手二十隻,俱系純鋼,即可竣工,稍時……”恰在這時,金遜、範鳳陽、劉衝、彭化、上官逸、孫新、呂邁、紀秉南,已隨侍女來到。金星石待眾人就座,先把抄件,遞交範鳳陽,道:

“你自己先看看。”又著金遜去將已成鐵手取來:“除了公孫兄弟,尚有一人自名黑叟,不殊當年牧野飛龍,亦一勁敵,以我們現有……”話尚未完,驀聽範鳳陽厲聲說道:

“月魄追魂欺我太甚,我不手刃姦夫淫婦,誓不為人!”金星石沉哼一聲,冷冷說道:

“盡聽為師之言,何來今日之辱,你有這個狗膽,又有這個力量麼?”範鳳陽道:

“絕情劍法,弟子已揣摸經月,益以新制兵器,縱不能穩操勝算,亦必能與小賊同歸於盡。”金星石臉色稍霽,道:“賤婢之毒,你如何剋制?”範鳳陽道:

“先殺小賊,再死賤婢之手,也瞑目了。”金星石道:

“把信先繪他們看看,為師自有主張。”轉向紀秉南,又道:“秉南,北紀南齊,一向並稱,究竟有無軒輊,你能否作一確爭的解說?”紀秉南已報信件,匆看匆看過,想與公孫兄弟,已成死敵,難並立,慎重說道:

“南齊之毒,得自毒經,北組之毒,得自祖傳,究竟有無軒輊,屬下亦不敢妄加論斷。不過,南齊之毒,除無形之毒,屬下大半能解,祖傳黑毒,亦為南齊所懼,尤其是賤婢,學練不久,絕難有效抗禦。所幸無形之毒,提練不易,南齊僅製成一瓶,歷年消耗,所餘亦必不多,賤婢縱仍保有些許,不敢輕用。屬下現有濾青粉半瓶,可以稍加消解……”取出隨帶瓶藥,又道:

“喏,就是這種粉末”金星石道:

“有效防禦,一人需要多少?可保持若干時間?如何用法?”紀秉南端詳瓶藥,估算片刻,道:

“約可供二十人使用,有效時間一個對時,內服外敷並重,惜此物遇風即化,如不預知布毒地帶,妄用徒增消耗。但如不事前服用,一經誤踏布毒地帶,即又無救,是以使用時機亦難確定。”金星石深皺眉頭,沉思良久,始作決定,道:

“老夫有十數極小玉瓶,稍時你和遜兒把藥分開,九老每人一份,鳳陽給他兩份,你自己酌留一部份,以備其他緊急用途,如果還能勻出……唉,此物必極珍貴,用途料想必甚廣,老夫不作硬性決定,多餘的由你自己斟酌去辦好了。”紀秉南道:

“此物能御百毒,屬下亦能配製,惜採藥提煉時間甚久,目前無法應急罷了。”金星石道:

“可惜珍……唉!”驀覺失言,一嘆住口。適時金遜將鐵手取來,眾人爭著新兵器,似也無人注意,便將這事岔開了。所謂鐵手,形狀略似佛手掇,僅缺掌心那道橫樑,全長三尺二寸,食中二指,依舊前仰,拇指橫出,無名指與小指卷涵如鉤,似具錘、筆、鉤、拐諸般兵器之長。鄭七拿在手中,比劃了幾下子,覺得甚是合用,便道:

“有了這個,盟弟之仇可報了,我留下一隻。”金星石道:

“這種兵器,純粹是針對公孫弟那兩把劍設計的,鄭兄儘管留用,還有那位合手,也只管留下。”這件事例沒費什麼事,金遜一共拿來七隻,除雷登固有佛手拐,金星石身為地主,理應謙讓,其餘七老,人各一隻,剎那分光,上官逸適時說道:

“被困二人,拒不進食奈何?”金星石道:“秘密移往總舵,由二老親自辦理,你不用管了。老夫即日會同諸友前往天池,這裡仍由你們弟兄坐鎮,照日前指示,應付一切,儘量避免爭煞。遜兒速去督造鐵手,為父一隻,秉南一隻,你們弟兄各一隻,務希在日落前完成。劉衝、彭化,準備行囊馬匹。鳳陽留下,餘人各按指示,分頭辦事去吧。”

上官逸等人走後,金星石師徒與幾個老賊,便秘密計議匝敵對策,以及如何細密分工,直到午時,方才獲得結果。從老少諸賊臉上洋溢的笑容,似已穩操勝券,再加上正邪群雄,業已形成一股可抗拒的逆流。曉眉一時任性,恐怕要鑄成大錯,實在不能不替他們兄妹擔憂了!

陣陣人馬,絕塵東馳。笑聲喧譁,驅走了寒冷的北風,這股人潮熱浪,使得螫伏的遼東城鎮,陡然之間,呈現短暫而畸形的繁榮,驚喜之外,也意識到血腥與恐怖。

這麼多江湖豪客,都往一個方向趕,總不是一件好事!瀋陽的客棧和酒樓,突然被人全包了。凡是經過瀋陽的江湖豪客,不論走單或結夥,也不問名門與邪派,一律招待,免費吃住,誰有這麼大的氣派?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被接待的人,全都不知道。不過,酒樓也好,全都張貼著一則啟事,內容一樣簡單而明瞭,寫的是:

“請於二更,各路指派代表一人,移玉迎賓客棧一敘。

苦心人謹啟”

主人有了,還不肯明白透露姓名,也不是勸請食宿,有話商談,署名苦心人是什麼意思?苦口婆心,勸大家回頭?這是辦不到的。難道別有苦衷,請求支援或幫助?近似,但也不會太容易。二更準時,先後到了不足三十人。代表嘛,一個人也許代表很多人。會談的地點,是主人寄居的上房,二十幾個人,已經擠了一屋子。賓客來時,主人親迎,有的認識他,原來是熱河大豪,朝陽牧場場主,單掌開山劉永泰,也就是幾天之前,帶著兒子,曾在錦州印家房脊,一度露過面的那個老人。

劉永泰身七尺,黑紫臉膛,環眼濃眉,極是威武,為人疏財好客,甚得黑白兩道敬重,賓客坐定,劉永泰即席致辭道:“煩努各位移玉,永泰由衷不安,但永泰即此舉,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永泰經營牧場,與印範兩傢俱有來往,兩家親事,即系由范家挽託為媒,由永泰撮合而成。現兩家長輩,俱已亡故,忽生婚變,實出意料。得信之初,猶以為是小夫妻一時意氣之爭,故漏夜趕來,以求化解,不料到來已遲,至今仍未見到二人之面。數日來道路傳聞,或責天藍不貞,或責鳳陽不義,究竟孰是孰非?難得確論。不知哪位仁兄,較悉內情?敢煩賜告,無如進退。”夫妻仇殺,的確難為了媒人,群雄在知悉主人,乃有朔北孟嘗之譽的劉永泰自然不好意思隱瞞他,無如群雄亦是局外人,僅是比劉永泰早到遼東一兩個月,道聽途說,所得消息比他所知的多不了多少。陸續補充,綜合歸納,劉永泰整理出來幾個要點:

一、月魄追魂,手段極辣,但非淫妄之人,所殺亦系十惡不赦之徒;年紀很輕,武功卻高,師承來歷不詳。他到遼東,追查係為十年來失蹤礦工下落。

二、範鳳陽本身倘無顯著惡跡,但手下收納不少亡命之徒。他娶印天藍,並非純出愛情,真實企圖,在人財兩得後,合併印家礦場,參場。印記老場主之死,據傳與他有關,這該是夫妻反目的主要原因。

三、月魂追魄系由持有月魄牌而得名,據傳範鳳陽即有日魂牌,這兩個人之間的衝突,似是由於雙方,俱想掠奪對方重寶而起。料想就是因為這種原因,促成月魄追魂與印天藍的結合,以對抗範鳳陽。

送走群雄,劉永泰父子就所得三點較為具體的消息,仔細推敲,以媒人的立場,只有一點,值得重視。那就是印飛鵬的死,劉永泰認為這件事,必須追查清楚,才能確定是非誰屬?也才能夠決定有無化解可能,以及該管不該管。於是,決定要期前,趕到天池。剛剛朦朧入睡,劉永泰忽被一聲輕微音響驚醒,睜眼一看,後窗猶在微微晃動,似乎已經有人進來過。幼子劉信業已翻身坐起,目光正註定桌子上。小兒子能有此高度警覺,劉永泰心中甚是高興,不由問道:

“桌子上有什麼?”桌子比炕高,他沒起來,是以看不見。

劉信道:

“不知誰寄柬留刀?”劉永泰推被而起,見是一封小柬,用匕首訂在桌面上,撥亮燈光,拔下匕首,展開只見一張八行紙上,寥寥地寫著八個字:

“欲保老命,火速回頭!”沒有上下款,僅於字尾,划著一個月牙,劉永泰沉哼一聲,怒道:

“月魄追魂居然敢對老夫施此鬼蜮伎倆!”父子倆打開大門,在客棧四周,搜尋一遍。寄柬人早已鴻飛冥冥,不知去向。

回到屋中,劉信悄聲道:

“爹,月魄追魂只有一個,現在天池。這封小柬,來路甚是可疑。”劉永泰沉思片刻,道:

“寄柬人如下毒手,你我父子早已喪命多時,從此刻起,必須特別小心,提防暗算。”劉信道:

“爹,孩兒有一個不祥想法,印記老場主如果確是被害死的,我們再往前走,必定有事。當然,為了日月牌,群雄之中,恐怕也有人不大喜歡我們爺兒倆哩!”劉永泰道:

“天亮我帶陶廣先走,你在這裡等你二哥四哥,不相信誰有這大狗膽,改動我們爺們一根毫髮,又有這大勢力,能動得了我們爺們一根毫髮?”劉信道:

“爹,我們的馬快,何不如此這般……”附在乃父耳旁,不知說了一些什麼?劉永泰似是不同意道:

“這樣做,未免示怯了。”劉信道:“爹爹心如日月,別人可不這麼想,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就示一回怯,又與爹爹英名何傷?”劉永泰是個寧拆不彎的脾氣,不知乃子說出一番什麼大道理來,居然把他給說服了。

次日凌晨,爺兒倆帶著四名牧場武師,反而折向西行,似被夜來柬刀嚇阻,不敢再過問這件事了。

經過撫順,走大道可以直到通化,這裡是遼東東部的一個最大城市,食宿均極方便。但也有一條捷徑,直趨天池,大道好走,可是得往南繞上幾十裡。

走捷徑,便須經向陽鎮,小城子,八道江,再往前就是長白山麓了,雖然上幾十裡,卻須攀山,涉水,食宿的地方也有,總比不上通化舒服,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假如人多了,飲食縱然可以買得到,住宿可就成了大問題。俗話說得好: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群雄這次前來長白山,並不是為了遊覽。為了不憤月魄追魂強奪人妻,打算伸張正義,也還藉口。實際的目的,乃在妄圖染指武林至寶日月雙璧。老實不客氣地說,真正抱著這個目的自信也有幾分能力的人並不多。

因為,究竟有多大道行,只有自己最清楚。

大多數人,都是想混水摸魚,希圖僥倖,最好所有參與這場事的人,都打傷死絕,就留他一個,來撿現成的便宜。就是乘人不備,暗中下手,要不就是施展鬼蜮陰謀,甚至自己得不到,也要千方百計,不讓別人得到。

天地之大,偏偏就是這種人最多,也就是這種人,最最無恥,最最可怕。也正由於這種種原因,有走通化的,就有人走向陽鎮的,想搶先一步,去試試運氣。二月初八,正邪群雄,經過七天的漫長跋涉,分別到了這兩個地方。就在這天夜裡,群雄又遇到了第二宗岔事。這次再沒有冤大頭,白請吃住了。

而是每一路人,都接到了一封警告信。不管是在通化,抑是在向陽鎮,也不管各路的人,有多大來頭,全都是神不知,鬼不覺,被人在屋子裡,送到這麼一封信。這一次,只是信,沒有刀。但是,信的內容,卻比留刀,還要令人震驚!信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聽說過毒臂神魔麼?自信能夠抵擋得了十絕魔爪與萬世魔功麼?範鳳陽就是毒臂神魔的衣缽傳人,魔功魔爪雖然僅具八成火候,但碧陰摧魂功,卻已登峰造極,當者絕難幸生!毒臂神魔的兵器,是金黃色的佛手拐,小魔範鳳陽的兵器是鐵手,形狀略似佛手拐,自然持有鐵手的,不分老少,均是老少雙魔的心腹羽翼,就目前發現,已不下十人,朋友信,挹附雙魔,供其驅策,抑潔身自好,急流勇退?良言盡此,至盼英明抉擇。”也沒具上下款,循文辨意,不難知為公孫兄妹所為,從而可知雙魔行動,俱在公孫兄妹密切監視之中,唯一遺憾的,是把毒蜂雷登,誤認為金星石了!這是一個最嚴重的失誤,但公孫兄妹,人數有限,能夠探知這麼多,並且即時警告群雄,已經難能而可貴了,這封警告信,是群雄一夜酣眠,在第二天醒來之後,才發現的,看過內容,群雄傻了!三十年前,毒臂神魔金星石,禍亂中原,造成滿地血腥,無論黑白兩道,俱都耳熟能詳,但是親身經歷,受過迫害,當過兇威的人,最少也得五六十歲以上的人,才有這個資格。現在來的人,老年人雖也有,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年紀都在三四十歲之間,金星石的的兇威,雖也聽說過,到底隔了一代,印象不深,微一震撼之後,又鎮定上來。

不過,信裡寫得這麼清楚,歷歷如繪,彷彿金星石和範鳳陽的老少魔影,就在面前,卻揮之不去。

好在今天才初九,距離十五,還有六天。從通化到天池。

以群雄腳程,三天足夠,觀望兩三天,看一看風色,再決定進退,也不算遲。閒中無事,便不免到處走動走動,聽一聽別人的意見,或是找個年紀大一點的,問一問當年的情形,也好作一個參考。於是,便互相走動,稍微有點面,就坐下來展開話題。上了年紀的人,經歷多了,深知利害,推恐言語不慎,招來殺身之禍?見乎不約而同。全都躲在屋子裡,不敢出來。

走來,訪去,終於在通化日升容棧。集聚了四五十號人,談論的焦點,自然就是這封信。大力神掌賀剛和蕭天,赫然俱都在座,賀剛已經五十出了頭,是奉命追躡蕭天,監視蕭天,進而利用蕭天的,前天才把蕭天追上,結成了一路,別的老人都能躲,賀剛不能躲,並且,還非出來闢謠不可。

那是因為蕭天和少數幾個人,知道他的底細,如不闢謠,何異自實罪狀,蕭天所行成的這一部份力量,無法再加利用。

蕭天果是特具組織天才,就這七天中,被他有意無意之中,結合了二十多個人,數目雖不算多,內中都有五六個,看起來頗為扎手,足堪利用打頭陣,是以賀剛頗為重視這一股力量。大談這一陣子,忽又衝進來十多個年輕人,其中一人說道:

“賀老英雄,晚輩這幾個朋友,都聽一聽當年事蹟,請老英雄再從頭講一通如何?”賀剛看著這十幾個人,三十上下年紀,英挺驃悍,一臉渴望神色,不忍俊拒,深長一嘆,道:

“老朽雖然痴長几歲,當年事蹟,也不曾親身經歷,道聽途說,也未必可靠,再從頭說起,殊覺乏味。在座朋友,彼此俱未前知,萬一語言失誤,豈不是得罪人,現在僅就目前情勢,提供幾點意見:

第一、據說毒臂神魔,當年系因一位美女,而與天山雲老人結怨,雲老人劍術雖高,卻非毒臂神魔之敵。但云老人俠名極著,知交不乏名流,又因毒臂神魔練的是毒功,乃假公濟私,給毒臂神魔冠上了不少惡名,激起武林公憤,終於在黃山,把毒臂神魔圍住,想群毆致死。當然輾轉追擊,也被毒臂神魔,傷了不少人,因而也更坐實了殺人千里,無法洗刷的惡名,那位美女,原是毒臂神魔首先結識的,雲老人結識較晚。如論是非,那位美女,應負大部份責任,既不該喜新厭舊,尤不該與毒臂神魔,藕斷絲連,這就是三角相戀,猶豫不決,所造成的悲慘結果!事後,那位美女,悟澈前非,也出了家,青燈貝葉,以示懺悔,但數百精英,徒然枉死,又如何再召魂於地下?前車可鑑,年輕的朋友,尤宜記取這一教訓!”他還一本正經,說起法來。座中群雄,也被他說得如痴如迷,難辨是非真相了。呷了一口茶,他又再說道:

“這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毒臂神魔墓木已拱,範鳳陽年僅二十七,師徒關係,何由奠定?謠言止於智者,各位朋友不乏明達之士,這種無稽之談,非別有用心,故入人罪而何?”

他反駁的極是有理,二十七歲的人,怎麼能拜三十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為師?當真人不可以貌象,蕭天也不能不由衷佩服賀剛的口才。座中一人問道:

“範鳳陽到底會不會魔功?”賀剛道:“老朽曾經受過他的救命之恩,現在還蒙他收留在家裡,吃一碗閒飯,本不該背後談他的是非,但幾年來冷眼觀察,覺得他除了有點少年得志,驕矜自負外,確確實實還沒有看到過其他的短處。就那滿紙讒言,就那上門欺人行徑,是非曲直,各位有目共睹。可嘆印記老場主,英雄一世,卻生了這麼一個敗門之女,三個月來,她與月魄追魂,同行同止,雙宿雙飛,為了掩護自己罪行,反誣範場主弒嶽,人心不古,一至於止,實堪浩嘆!”說至此處,徐徐站起身來,道:

“事情演變到這一步,已成水火難容,再往前去,兇險無比,老朽身受大恩,義難坐視,各位如何抉擇?至望慎重考慮。

再有,晚來的朋友,請代為解說,老朽甚感疲乏,請恕失陪了。”

帶著一副憤慨神情,自顧回房去了。

在座群雄,除了血氣方剛的年青人,便是膽大氣豪的粗胚子,而三個月來,曉梅與印天藍行止與共,又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用賀剛再激將,就已有人主張,立刻便要殺上天池去!同一時間,向陽鎮也同時發生了類似的事件,解說的是一個更老的老人,身上就帶著一把鐵手,他索性就把那隻鐵手,展示群雄道:

“這就是新做的鐵手,老夫與范家是世交,不能坐視晚輩,如此受辱,就用這隻鐵手,攫取姦夫淫婦心肝下酒!”他說得更加激動,更加有聲有色,當天他就離開了向陽鎮,上了長白山。

正當群雄湧上天池,毒臂神魔金星石,亦已率眾出動,絕緣谷突然來了不速客。

積雪峰頭,並肩聯袂,迎風凝立著兩個老婆婆。左首的容光煥發,除了眼角魚紋,額頭微皺,輪廓依稀尚有年輕時丰韻,這位老婆婆,正是上官蘭。右首的骨瘦如柴,即在悅賓客棧,戲耍雪山魈的那一位,閨名珍娘,後稱毒娘子、老稱毒婆。

珍娘年輕時,姿容秀美,不遜蘭娘,風騷成性,聲名甚是狼藉,初為金星石情婦,後因北紀掌門紀永年元配亡故,極思續絃,事為金星石偵知,乃與珍娘定計,由珍娘佯嫁紀永年,以便竊取北紀絕技。不料珍娘過門之後,紀永年待她恩愛有加,不殊元配,而珍娘年僅三十,亦有美人退暮之感,於是,假夫妻便成了真夫妻,且代紀永年生育了兩個兒子。

但她深知金星石的狠毒殘酷,不能不虛以委蛇,揹著紀永年,暗中透給了金星石一部份機密。金星石不滿意,遂造成當年北紀滅門慘劇,珍娘當時恰正歸寧,得以倖免,但所生二子,則與父同遭大難,珍娘固是痛恨金星石入骨,而金星石遍搜不見珍娘,猶不肯放過,窮搜遍索,務期活捉珍娘,逼出全部毒技不可。

珍娘彼時又已懷孕,逃亡途中,幸遇上官蘭,因而得救。

上官蘭帶她遠走邊荒,方才逃過金星石的追逐,卻連累紀家,亦同遭浩劫。珍娘因感蘭娘活命之德,又已無家可歸,矢志為奴,終身招伴,蘭娘不允,乃結為姊妹。

表面看來,她比蘭娘還大,實際遠比蘭娘小十一歲,只因兩家滅門,心懷愁苦,是以格外見老,這次姊妹聯袂來到遼東,原為玉成日月合壁,為武林留下一段佳話。蘭娘因與雪山魈有約,一時另有事故羈絆,分不開身久等,珍娘因去錦州,代她踐約。

不料雪山魈高興過了頭,開門過於莽撞,激起這位心神變態的珍娘不滿,乃生出日前院賓棧那場誤會。雪山魈甩手一走,珍娘大為後悔,惟恐誤事,稍後追出,雪山魈已不知去向,等了一天。也沒見來,只好把那個夥計喚去,告以實情,給那夥計一錠銀子,託他特別留意,等雪山魈再去,各必將話帶到。

這次姊妹倆來到絕緣谷,計有三件事。

一、勘察寶藏位置,是否已被掘開?

二、查證金星石是否確實未死。

三、營救雪山魈的一對孫兒女。

第一件,山形滿布積雪,無法勘察,於是,便進行第二件,珍娘為了生存與安全,三十多年,刻苦精練,武功已今非昔比,蘭娘更是早已高達化境,是以二人到了頤養軒前,不僅明暗樁未曾發現,即樓中的上官逸,亦未察覺,想到金星石,三十年往事,不由齊上心頭,兩家大小百十餘口,尤其是兩個親生骨肉,生生地被火燒死,珍娘怒發狂,揚手一掌,震碎樓門,便待衝將進去,殺個痛快。

那知樓門甫碎,一蓬暗器,已兜頭罩射而下,勁疾勢猛,密如驟雨。蘭娘是女人,自能體會得到,珍娘此時的心境,毀家之仇,喪子之痛,任憑是誰,都忍受不了。何況是珍娘,紀家滿門,無異完全因她而死!也正因為她,已悟澈前非,良知復甦,就更加難以忍受心靈的內疚。蘭娘怕她怒極心昏,遭受暗算,故珍娘一動,蘭娘已如影隨形,緊隨而至。金星石乃積年老魔,武功之高,心計之毒,珍娘如何不知,故當破門而入之際,業已行動護身。

暗器如雨罩下,老姊妹揮掌震飛,夷然無損,但身後樓門,卻因觸動機括,已如電關闔,適時,暗中傳來陰森語聲,道:

“爾等何人,擅覷本廬,意圖何在?”珍娘聽出非老魔聲音,怒斥道:

“你不配問,教金星石滾出來納命!”暗中連聲嘿嘿冷笑,道:

“口氣不小,老夫乃隱廬主人,不配問,誰還配問?火速說明來意,免受烈火焚身之苦。”珍娘頓頓笑道:

“上官逸,少跟老孃充字號,金星石見了我們姊妹,也不敢說這種狂話,你不過是個走狗,也敢賣狂!火速叫金星石滾出來,免受池魚之殃!”上官逸道:

“本廬並無金星石其人,稍待老夫穿好衣服,再接待爾等。”語畢寂然,但從四壁設置暗孔,已源源湧入毒煙。時當深夜,珍娘那一掌,有如石破天驚,整座頤養軒,均被掌力搖撼,搖搖欲倒,上官逸從夢中驚醒,倉率應變,的確沒穿好衣服。

他說整衣,自是不假,但也忖度出,二老來頭,似比公孫兄弟還大,也比公孫兄弟難鬥,故在臨走時,已放出毒煙,希望能先將二老迷倒,再追問情由。

念動而行,絲毫沒有考慮後果。他怎知班門弄斧,放毒放到祖宗的頭上來了。珍娘聞到煙昧,急道:

“蘭姊,我們得趕快出去……”她已辨出煙毒性質,厲害無比,不及說完,即與蘭娘破門而出。上官蘭雖不解毒性,卻精擅八卦,五行等奇門變化,以及機關消息一類設施,破困而出,易如反掌折枝。退出頤養軒,珍娘立即取出一顆綠色丹丸,納入蘭娘口中,自己也服食一顆,恨聲說道:

“這是北紀醉仙香,兼南齊散功粉與化骨丹之毒,霸道之極,尚幸發覺得早,受害不深。蘭姊服下這顆解藥,當可無事。

此香紀秉南知道製法,不料這畜牲,認賊作父,竟將這種厲害的東西配製出來,實是可恨。”

“上官逸居然用來對付我姊妹,足見陷溺已深,稍時必須予以重懲,不能再……”蘭娘接口說道:

“珍妹留神,我們已經被圍!”適時,上宮逸已在樓門出現,故珍娘未再接話。伴隨上官逸出來的,一共四個人,分左右侍立兩旁,年紀雖然不大,但神態驃悍異常。

上官逸仔細凝視二老,眼神如電,並無中毒跡象,既驚且詫,搜逝記憶,也想不出武林中何時出了這樣厲害的老太婆?珍娘冷哂道:

“準備好了,金星石怎不出來?”上宮逸道:

“老夫即此間主人,兩位無故闖入我這隱廬,意欲為何?”

珍娘見他避不作正面回答,怒道:

“上官逸,少在我姊妹面前裝蒜,擺字號你還差得遠,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金星石不敢出來抑是去了天池?”上官逸道:

“老夫已經一再聲明,即此間主……”“人”字尚未出口,驀見人影一晃,但聽“啪”的一聲脆響,已經被珍娘賞了一個鍋貼。人寰五老享譽江湖三四十年,當非幸致上官逸身為五老之首,武功亦以他為最高,相隔三丈,珍娘人到掌到,那份快,那份準,竟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一掌摑實!那份難堪,怎能忍受得了!

“寧教人亡,也要名在。”凡是在江湖上混的人,都極重視這句話。上官逸當著四周部眾,受此奇恥大辱,明知非珍娘對手,也非拼命不可。“倉郎”一聲,寒光閃處,寶劍已抽到手中,身側四人,亦已刀劍齊舉。五件不同兵器,已自不同角度,攻向珍娘不同部位。

“住手,二妹回來!”蘭娘即時喝止,聲音不大,卻具懾人之威。儘管她制止得快,場中六人業已交換過一招,上官逸寶劍折斷,左側一人中掌吐血,右側一人被珍娘一腳踢翻丈外。慌忙站起,猶自跟踮不穩。

珍娘一掠回到蘭娘身側,衣袖破裂,已見血痕,似被刀劍劃傷,並不嚴重。四周蠢動匪徒,亦已止步,不敢再進。蘭娘目光冷電一招,沉聲斥道:

“上官逸,老身念你過去尚無大惡,復不忍這五六十個人,陪著你一起送死,是以喚回二妹,也教你冷靜地再想一想,金星石罪惡如山,是年幸逃誅戮,這次再沒有玉龍丹給他僥倖了,把他抓到的那青年人,立刻釋放出來,交給姊妹帶走,否則,是自絕於武林,話我就說到這裡為止,如何抉擇,由你自己決定!”上官逸道:

“我經營礦產,作的是正經生意,絕對不敢拘禁好人,不信可以搜查。”蘭娘修養那麼好的人,也不禁有了怒意,道:

“上官逸,你太不知自量了。這裡老身已進出數次,一切俱耳聞目睹,你還要花言巧語搪塞?人在什麼地方,立刻釋放出來!”說到最後,已是聲色俱厲!上官逸道:

“誰都有個三朋四友,作生意更難免客人上門。不錯,固日月牌出現,這裡來過不少人,但是,這裡不是他們的家,自然不能長期賴著不走,毒臂神魔金星石,我聽說過,可沒見過,來人之中,就沒一個自稱是金星石號,是不像貌近似,有所誤會,抑是確有其人,而改了名號,我無從知道。至於去了何處,我更不便過問,教你們援以此持技凌人……”

“住口!”珍娘性情偏激,愈聽愈氣,喝住上官逸,怒責道:

“雪山那兩個孩子,你交不出來,是否已經遭了毒手?說!”說時殺機已透眉宇。上官逸猶想狡辯,尚未開口。突的,左側舉頭,已傳來一聲悲嘯,攝魄勾魂,宛如狼嗥狗,靜夜聽來,令人不寒而慄?緊隨悲嘯,撲下一條高大人影,捲揚積雪凍屑,勢威嚇人至極!上官逸臉色陡變,顫聲喝道:“退!”勢在意先,聲出人杳,業已竄進頤養軒中。“堂”的一聲,已將樓門關閉。身側四人,僅跟著逃進去兩個。另二人後退無路,猶思揮劍自保,蘭娘、珍娘緊跟而到。蘭娘宅心仁厚,手起指落,點翻其一,留住活口,另一賊則被珍娘抓中後心,立斃當場。雪山魈鬚髮怒張,也已到達樓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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