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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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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秦紅] 花月斷腸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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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7: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搜兇窟歷經兇險

雪山魈還未落穩,巨靈大掌已向門上掣去。這是憤怒的極至,也是畢生功力的彙集。蘭娘甫將匪徒點倒,欲待攔阻,為時已遲。但聽一聲鋼鐵震響,與“嘩啦!轟隆!”之聲不絕。

整座頤養軒系是鋼鐵樑架,焊接得極是牢固,也僅被震動起了一陣劇烈的晃搖,並無多大影響。但表層堆砌的磚石和頂上的瓦,卻經不住這一震,業已紛紛倒塌下來,塵土瀰漫如霧。

一掌之威,石破天驚,聲勢之猛,駭人至極。三人無法立足,電疾暴退。蘭娘且順勢,把制住的活口帶了過來。雪山魈側顧二老,愕然道:

“鐵房子?”蘭娘嘹他的心境,不忍再埋怨他,嘆道:

“誰說不是!”珍娘且已取出解藥,遞給他道:

“金星石的厲害處,還不止這一點,先把這顆藥吃下去再說。”雪山魈詫問道:

“好好的吃藥幹什麼?”蘭娘道:

“樓裡有醉仙香,聞多了可以令人骨化形消,我姊妹這才進去過一次,幸虧發覺得早,立刻就退出來了。珍妹深知金星石的惡毒,這是她特製的解藥,我們已先服過了,救你孫兒女要緊,還遲疑什麼?”雪山魈接過解藥,一口吞下,道:

“多謝珍姊,前在錦州諸多失禮,望一併見諒。”珍娘道:

“蘭姊告訴過我,你性情直率,我不該再試驗你。萬幸你適時趕來,否則誤了大事,我的過失才不可原諒哩。”蘭娘接口道:

“都別婆婆媽媽的了,先把人救出來,有話再談也不遲。話不能這麼說,姍兒是你的骨肉,別的孩子一樣是你的骨肉,孩子大了,應該讓他們出來磨練磨練,長一長見識,否則,一輩子都要吃別人的虧。就以這次件事來說,孩子們心地誠意,便以為別人個個也都城實,結果,被金星石的弟子,幾句甜言蜜語,就給騙到這裡來,上了大當,又不是武功不濟給你丟的人,要怪也要怪你教導孩子,不得其法,怎麼能怪孩子。我和珍妹路上聽到消息,晚了兩天,珍妹的脾氣,跟你差不多,又吃過金星石的大虧,一旦發現老魔,我怕她忍不住,打草驚蛇,反為不美,所以我才叫她去找你,我自己來探聽實際情況。你那兩個孫兒女,發覺受騙,拒絕賊子一切招待,已然捱了兩天餓了,非把他們找著不可。”雪山魈怒道:

“金星石不是早死了嗎?怎又會出現?除了姍兒,還有誰落在他的手中,待我把賊窩拆了。我們分頭進去搜!”蘭娘道:

“進去不難,難在屋子裡機關密佈,還有毒藥暗器,稍一疏忽,救不成人,別把自己也困在裡邊。”雪山魈道:“那怎麼辦?”

蘭娘一指擒住活口,道:

“先問問這個東西。”解開賊子暈穴,道:

“雪山那兩個弟子,現在何處?實話實說,饒你一條狗命。”賊人卻恨上官逸只顧自己逃命,道:

“這樣我不能說。”蘭娘道:

“怎樣你才能說?你明白什麼,如肯改邢歸還正,當保你身家性命安全。”賊人道:

“我說出實話,你們抖手一走,他們非把我大卸八塊不可。

我叫雷朋,先謝謝三位。雪山弟子前天已被九老帶走,據聞是準備當作人質,要挾雪山老少,全部退出遼東,並把月魄牌獻出。”雪山魈氣得鬚髮蝟張,道:

“九老都是些什麼人,還說過什麼?”雷朋道:

“九老都是什麼人,我挨不到邊,得問此間廬主。還說道什麼,也得問他。”雪山魈道:

“你帶路,把他掏出來!”一指涼亭,雷朋道:“亭內石泉左旋,就可現出地道。不過,地道四通八達到處都有出路,廬主進去已有相當時間了,是不是還有膽留在裡邊,我可不能保險。”

相距不足十丈,幾步便到,雷朋毫不猶豫,舉步便待入亭。蘭娘這時阻止道:

“先別忙!”待雷朋止步,又道:

“機關如果倒轉,將會發生什麼變化?”雷朋道:

“我知道。”蘭娘見他說得十分肯定,似乎極有把握,便沒再問。雷朋舉步進亭,面南背北,先看了一眼石桌面上所刻的棋盤,道:

“棋盤方向沒變,證明機關沒有倒轉。”拿穩樁步,雙手把住桌沿,向左便轉。石桌經雷朋推動,從桌面上的棋盤觀察北、西、東、四邊,正好依次向下移動了一方位,發出了一聲“卡”的輕響。即見整個石桌,緩緩向下落去。約莫落到地平面下八尺,即靜止不動。

這時南北兩面,各現出一個門戶,門內石級宛然如梯依方向判斷,南邊的門戶,似通往七星樓,北邊的門戶,則通頤養軒。雷朋道:

“門戶已現,三位誰下去誰守路口?”三老略一瞥望,蘭娘道:

“穆老,你帶雷壯士守住出口,我和珍妹下去,即刻就上來。”雪山魈道:

“這不好,你們老姊妹隨便留下一人守出口,我帶雷壯士下去,我要親自捉住剛才逃的那個老小子。”蘭娘道:

“現在還分什麼彼此,門戶這麼小,你怎麼進得去。”再不多言,示意珍娘先下,自己緊跟著也跳下去了。雪山魈凝睜注視,門戶高約六尺,寬僅三尺,除會縮骨功,的確進不去,可惜他不會這門功夫,只好望門興嘆,道:

“小心鬼祟!”這時二姬早已消逝門內,故未接話。珍娘先下,進的是北門。

時在深夜,門內光線黝黑如漆,珍娘內功精湛,雖能辨識路徑,卻難辨視細微末節。

何處有機關?何處有陷阱,因為看不清楚,即無從趨避唯一的辦法,只有一步一步地,試探著往前走,耳目更是貫注全神,稍有響動或可疑之處,即停步觀察,行功戒備,必待證實確無險阻,才再前進。

頤養軒在七星樓後三十丈,涼亭位在二樓之間,故從涼亭到頤養軒,應為十五丈。珍娘走還不到十丈,甬道即已到頭,再進無路。她深知金星石的陰險與狠毒,意識在第一道關口,必極兇險。她帶著火種,這時不得不取出來一用。晃燃火折,仔細查看,擋住進路的是一個門,屈指一彈,原在試探門的質料,故未如何用力。門戶應指發出金屬脆響,鐵的!

心方一喜,不料奇變猝生。她那一指,僅管用力極輕,無奈那道密門,卻是點滴力量都不能承受,伴隨脆響傳出的同時,密門己急向下沉落,珍娘把握時機少分秒本失,即已竄了進去。身後卻傳來一聲巨石相撞震響。敢情甬道石壁是活的,如果稍一猶豫,勢非被擠成肉醬不可。這一變化,震驚了守在洞口的雪山魈。

“珍妹……”他自是想探問珍孃的情況,哪知剛喚了一聲“珍妹”,石桌即已如電上升,恢復原狀,堵塞住洞口,也隔絕了響聲。雪山魈既驚且怒,如電咆哮道:

“裡面發生了什麼事,你怎不對她們說明白?”他擔心珍娘遇險,也怪雷朋事前沒提警告。雪山魈生得那種怪像貌,不發威,雷朋都有點心虛,這一吼,更是嚇得一哆嗦,囁嚅地說道:

“這是破除第一道門戶必然的現象,不礙事,珍老必已進去了。”雪山魈道:

“你沒看見,怎知她已進去了,門內情況如何,南邊有沒有影響?”雷朋打從心裡害怕,正眼都不敢看他,道:

“晚輩雖然沒看見,但從反應,可以斷知,門戶一開,珍老必定進去,故石門封鎖,料無妨礙。蘭老走的似乎是偏門,所以沒生變化。兩邊的機關,沒有關聯,誰也影響不到誰?”雪山魈聽出蹊蹺,怒道:

“偏門?珍娘走的必定是正門,正門裡邊的情形怎麼樣?”

啪!給了雷朋一個大耳括。雷朋道:

“南邊正門似是熊穴……北邊是蛇窟。不過……”雪山魈道:

“別在不過了,趕快……”他本欲著雷朋再把石桌移開,自己也下去,但在說出“趕快”二字,才想到何不自己動手。伸手便去旋轉石桌。雷朋急忙攔阻,道:

“快停手,動不得!”雪山魈一旋沒動,詫問道:

“為什麼動不得?”雷朋已經看清他沒轉動,長吁一口氣,道:

“幸虧沒轉動,否則前輩此時已被毒針射成刺蝟!”

雪山魈哪裡肯信,道:

“老小子會有這份好心?”雷朋道:

“上官逸怎會有這份好心,必是以為我們全下去了,所以把退路封死,前輩隨我來!”雪山魈詫道:

“到哪裡去?”雷朋已漸摸出他的脾氣,悄聲道:“上官逸已知二老通曉機關埋伏,不足恃以護身,堵塞出口,料已從密道逃走。晚輩知道他從何處逃走,前輩去捉活的不好?”雪山魈道:

“不管他了,先設法救出二老要緊。”雷朋道:

“那就光先去蛇窟。”他雖捱過一巴掌,也對雪山魈的篤實坦率,深為敬服。雪山魈跟著雷朋,從另一道門戶,蹬去蛇窟,發覺蘭娘業已把蛇窟門戶打開,奇道:

“蘭娘怎比我們還快,珍妹怎麼樣了?”蘭娘道:

“密道多如蛛網,四通八達,我是抄近路來的。珍妹發現蛇窟之中,有兩條罕見的毒蛇,在想辦法活捉哩!”雪山魈道:

“早知她不怕蛇,我該去捉上官逸。”蘭娘道:

“他早逃走了,留下一封,你看。”立從懷中取出上官逸留信。雪山魈接過留信,展開一看,寥寥數語,寫的是:“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去天池,趁人不在,偷空摸來,算什麼英雄?”

雪山魈吼道:

“上官逸也敢小覷老夫,先把賊窟燒了,等天池回來,再找他算賬。”轉註雷朋,又道:

“雷朋友幫個忙,去找個火把來!”珍娘這時從蛇窟中走出,道:

“燒掉房子,還到哪裡去找他們算賬?十有八九會回來。”

蘭娘道: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狡兔三窟,我疑附近還有賊窩,雷壯士可對?”雷朋道:

“前輩說的不錯,久運金砂的工頭,或者有人知道。”蘭娘訝問道:

“工頭都能知道,何以你反而不知道?”雷朋道:

“晚輩地位低微,還沒有資格押運金砂。”蘭娘料他或有顧忌,不敢實說,也不點破。在雷朋前導下,到了礦場,召來熟練工頭一問。果不其然,有人知道,但不敢說。原因是,上官逸逃走時,在礦場留下了話,只要有一個人洩底。便殺害全體。

蘭娘至此,也沒了主意。她不能為救雪山魈的一對兒女,而以更多礦工性命作抵注。目前她必須去天池,還無法分身保護他們。雪山魈道:

“也許老魔已經把人帶往天池,與其在此徒耗時間,不如趕往天池,即或不然,擒住他弟子門徒,走馬換將,也是一樣。

我不相信他敢隨便動我孫兒女一根毫髮。”

想到老魔業已動身,不能顧此失彼,只有暫時先把這件事擱下。不過,三位絕頂高手,徒勞往返,沒有救成人,自是難免怏怏於懷。

臨江縣在通化以東,瀕臨鴨綠江,隔江已是高麗。長白山即從這裡為起點,迭趑東北行,婉蜒千里,層巒疊嶂,險峻聳拔。主峰白頭山,高拔萬仞,終年積雪不化,因而得名,天池即位於其下,乃四山環拱,冰雪溶化,無法傾瀉,所自然形成。

長白盛產人參,據傳也以這一帶為最多,最好。但這一帶產權,則為杜丹所有。自臨江入山,以迄白頭山,每隔二三十里,杜家都設得有站,以備果參工人往返食宿之間。正當群雄在通化和小城子一帶,猶豫觀望之際,杜丹參場已有不速之客光顧。

這一天,是初九,上弦月業已半圓,冷魄寒輝映照下,杜家參場大門外,豎立著兩塊揭示牌。牌高六尺,寬三尺,斗大的字,一共八個,寫的是:

“參場重地,非請莫入!”

兩塊揭示牌上,寫的都一樣,白底黑字,極為醒目。不速客共是三人,乃陰山五鬼中,劫餘的三鬼,老大,老二,和老四。

稍微念過幾天書的人,都不會不認識這八個宇,三鬼竟然熟視無睹,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越牆進去了。

時當深夜,場中人似已睡熟,三鬼又非普通身手,輕登巧縱,閃電如飛,把所有的房子,全已查遍。得到的,僅是均勻的鼾睡聲,似乎連個守夜人都沒有,要不然,就是連守夜人也睡著了。總之是,任憑三鬼來去,都沒人理睬。

杜丹這個參場,又在天池迤東,距離天池還有一二十里,建築的形勢,也與過去所見的印家場站不同。這裡地勢很高,車馬已無法上下,故無車房和馬廄,但場房和倉庫,則較多。

因為這裡採集的人參,是原參,須經過整理、分類和包裝,再用人工背下山去,才能在山下的場站運送出去。場房是整理、分類和包裝的工作地方,與工人宿舍,連接一起。在參場的最後邊。

場房前邊是倉庫,再前即是房櫃及重要執事人員起居的地方。杜丹沒有印天藍那種排場,每次來時,都住櫃房。三鬼踏遍全場,也沒人出面喝問,反而感覺到非常不自在。原來從絕緣谷來的九個老魔頭,已經到達天池三天了,他們極願在期前,把事情作一了斷。

哪知三天以來,搜遍天池方圓十里,也沒見到月魄追魂與印天藍的影蹤,甚至約會的地方,也沒有找到。自然,吊龜頭不比白山頭,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地方,但,不管約談或約鬥,總得有個敵寨的位置。再退一步說,就算月魄追魂和印天藍,沒再另外納人,就只兩個人,也得有個棲止的位置呀。茅屋抑是山洞?就連這麼一個位置,九個老魔以及無數親信,也沒有找到。

他們不相信這是一個騙局。因為雙方已成水火難容,無法並立,曉梅和印天藍,沒有理由騙他們,何況騙並不能解決問題。

因此,九個魔頭聚到一起一研討,認為有兩種可能:

一、月魄追魂與印天藍,到時候才來。

二、潛伏在杜家參場,與杜丹聯合一起,共同來對付他們。

兩者之中,以第二項的可能性為最大。因為印、杜兩家首要,同時失蹤,蛛絲馬跡,脈絡可循。於是,他們便以杜家場站為眼點,分頭踩探。這就是三鬼突然夜入杜家參場的目的所在。不管他們推斷得對或不對。

杜家參場應對的手段,可也真絕。任憑來去,相應不理。

三鬼探不出所以然,最後聚到一起,吳祿道:

“跡象預示,我們沒料錯,乾脆叫醒人,進屋摸!”魯衡道:

“別自討無趣,不如等到夫亮,挑明瞭拜訪。怎麼不會,人家要罵你兩句,還不是得聽著。”吳祿道:

“他們敢罵,老子就敢宰人!”青面鬼王李玉道:

“老二的辦法比較好,別讓這種三流角色,把我弟兄當成明火執仗。天亮拜慶,來明去白,走!”吳祿這才算明白,三流角色,殺之不武,如再陰溝裡翻船,就更窩囊。參場佔地不過數十畝,三鬼撤身退走,自極容易。也許是天快亮了,起了霧。

山形起伏,跑了一陣,霧更大,伸手幾乎難辨五指。魯衡道:

“怎麼搞的,天變得怎麼這樣快?”吳祿道:

“這是山風,我們已到低窪處了,再翻一個山頭,就天池了。”又跑了一陣,李玉漸覺不對,道:

“停一停,停一停!”魯衡吳祿沒有接話。李玉大驚,揚聲喚道:

“老二!老四!怎不答我?”依然沒有聽到魯吳二人話聲。

李玉知已中伏,唉聲一嘆,止步再不多言,這時,一個陌生口音,突然接口,道:

“青面鬼王果非尋常,令友業已暈迷被執。”李玉道:“尊駕何人,老夫盟弟準備如何處置?尊意如何?”陌生人道:

“三流角色,不值一提,如何處置須視鬼王而定,毒臂神魔伏誅在即,賢兄弟如能悔悟前非,即刻返回陰山,尚可保全首領,倘仍執迷不悟,可自行破陣。如何抉擇,但聽一言。”李玉道:

“破陣之後再議。”他似乎還不甘接受城下之盟。陌生人道:

“也好,暫時失陪。”即此,可知杜丹參場,非無能者。

午正時分,天池北岸一個山洞中,九魔僅缺李玉。金星石道:

“李賢弟至時未歸,料已凶多吉少。雲老兒未聞通曉奇門變化,公孫小兒何以如此扎手?”鄭七道:

“上官逸目前急報,犯山三個老東西,金兄可曾想起是誰?”金星石道:

“據急報形容,應是雪山老魈及其至交,人質在手,不難應對。目前急務,一是陰山三友,如未遇害,必失陷陣中,即須救援;二是這弄鬼的人,尤須先行除去,否則,門下弟子才步難行,將是一大阻礙。就昨夜情況觀察,沿路各站俱是疑兵,公孫兄弟與賤婢,十九是在杜家總場,今夜我等一同前去,如能一舉把問題解決,免得屆期眾雄礙事,諸兄以為如何?”雷登道:

“如此甚好,如待雪山老魈與公孫兄弟等合成一路,必將更費手腳,夜長夢多,要去現在就去,白天對於我們,也許比較有利。”幾個老魔微一思忖,感覺雷登的意見甚好,一致表示贊同。金星石喚來金遜、金邈、範鳳陽,略作交代,立刻啟程。時當午正,炎陽高照,白雪藍天,相映成趣。

八魔極目所之,遠山近樹,歷歷如繪,也覺與黑夜景色,模糊不清,大不相同,不禁意暢心舒。反正這次來,已準備硬幹,故也不再隱秘行蹤。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估計已該到達杜家參場。但展望前途,廣闊視界中,何嘗有場房的影子?金星石停步說道:

“就手下人描述的形勢,參場就在這附近,怎麼看不見啊?”雷登道:

“也許在低窪處,再往前找找看。”八魔早年全都來過,但那是遊覽性質,僅及天池而止。天池以東,以迄白頭山,可就沒人到過了。地形究竟是什麼樣子,全不知道,是以沒人接話。又前進裡把路,上了一個小山頭,金星石看了看前邊又回顧一下來路,道:

“諸兄請看,松柏環烘中,雙舉對峙,渾似兩座高塔處,杜家參場就在那下邊,我們走過了頭。”鄭七循著手勢望去,道:

“來時路徑略微偏南,近了樹木又多,這還是在白天,陰山三友是夜裡來的,說不定迷了路。長白山除了人參,也產木材,直古未開的原始森林,隨處可見,看準方向,別再重蹈前轍!”回到適才起步處,金星石登高眺望一陣,指著一條小道,慎重說道:

“從這條小道斜奔西北,大致不錯,諸兄記準方向,慢一點走,不會再錯。”此處已接近白頭山,人跡罕至,哪裡來的小道?金星石手指處,只是山壁較為狹長,較為突出的一段,積雪依然,未經踐踏過,看來像是一條小道罷了。

好在諸魔也已記清,方向大致沒錯。八魔慎重舉步,魚貫而行,不敢走散。循路至一谷口,赫然發現一塊揭示牌,白底紅字,鮮明奪目,上邊只有三個大字,寫的是:

“絕魔谷!”谷寬數里,松柏密佈,枝幹參天,似未經採伐。

金星石凝注多時,松柏中山峰隱約,似有若無,皺眉說道:

“杜家參場據報建在空曠之處,料必在谷那端,我們繞過去看一看。”深覺谷中隱含殺機,望而卻步。他現在是頭領,他不敢進去,其餘幾個老魔,一個比一個奸猾,自更不願意冒這無謂的險。正待轉身,谷中突然傳出一陣悶雷似的聲響。驚惶回顧,一陣煙霧轉身,驀聽青面鬼王李玉話聲道:“五行迷蹤,端的高明,日月雙璧,有德者居之,陰山兄弟仍願一試機緣,再行相見。”另一清朗話聲道:

“執迷不悟,誠堪浩嘆,貴友現在左邊谷口相候,拜煩寄語,事不可再,期前再來,便無如此僥倖了!”煙霧斂,景物畢現,陰山三鬼,狼狽從林緣出現。鄭七揚聲喊道:

“李賢弟,我們全在此處。”李玉聞聲,抬頭髮現幾魔,偕同兩個拜弟,匆忙奔了過來。金星石悄聲問道:

“三位受驚了,適才對話何人?”李玉道:

“聞聲而不見人,年紀似乎不大,不知是誰。”金星石甚是不安,道:

“聲音是否近似公孫弟兄?”李玉尚未啟齒,谷底已經傳來清晰話聲道:

“井底之蛙,所見何其淺薄?本公子杜丹,如念在你那顆狗頭,已經是別人的定貨,馬上就要你好看,還不快滾!”金星石色厲內荏道:

“乳毛未褪,也敢猖狂!月魄追魂與印家賤婢,是否息隱爾處?”杜丹聲音道:

“老匹夫聽清,本公子一向主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年前無故凌辱,猶未還以顏色,此刻一再窺探參場,是否欺我年輕?也罷,捉住你,交給公孫兄弟祭靈,也是一樣!”

語畢。煙風閃變,雷聲隱約,已向谷口湧來!李玉急道:

“快走!”群魔本已心怯,聞催愈覺驚慌,急循原路侖惶遁走!另一女聲笑道:

“經此一嚇,老魔狗膽已破,再不敢輕視你我,今後可以高枕無憂了。”杜丹聲音道:

“虛張聲勢,可一而不可再,如被老魔識出,大禍立至,待蘭老回來,我們非得好好地用番功夫不可。”話聲至此而止,敢情這套法寶,是蘭娘佈置的,臨時授以操縱運用之方,不足久恃,而諸小各有所司,又未聚在一起,老魔如非心虛,林中三人,實甚危險!經過這一次虛聲恫嚇,再加上陰山三鬼,為了遮醜,形容得又誇大了一點,老少諸魔,果然沒敢再來。這並不是說,他們真的怕了。

至寶當前,他們怎肯知難而退!相反的,也正因這一嚇,迫使諸魔,不得不改弦更張,另籌更為毒辣及更有把握的致勝之策。短暫的四五天,已經無暇分心旁務。

在敵對雙方,加緊準備之中,旁徨的群雄,得到另一個有力的鼓舞,浩浩蕩蕩,竟已湧上長白山。二月十三日,傍晚時分,杜家參場設在山麓的第一站,結夥來了兩百多號人。站門外的揭示牌上,張貼著一則啟事,言簡意駭,寫的是:

“印範兩家爭端,原與本場無涉,第念身為地主,同屬武林一脈,不忍眼見兇危,默不一言。自古宴無好宴,會無好會。

至望同道,三省斯語,至此回頭,以免波及,實所幸盼。山上夜寒風勁,本站基於道義,提供一夜食宿,願者請進,不用之處,尤望見諒。”

“參場主人杜丹謹啟”

不列二十句話,一眼即可看清。群雄剎那看畢,其中一人道:

“無獨有偶,揍他一頓。”說這話的人是蕭天,不知有何用意?二百多號人,雖是說說笑笑,一起來的,卻不是一路。就目前形勢,大致區分,可分兩路:

一路是朝陽牧場的父子兵,以劉永泰為人用意單純,是來調解紛爭。自然,本請道義,以尊長兼媒人的身份,也有義務查明是非。這路父子兵,部份帶傷,路上料已出過事。

另一路,是以蕭天和賀剛為首的群雄,人數比劉永泰的父子兵多三倍,份外卻相當這邊心裡各懷鬼胎,目前的結合,也是暫時性的,一旦遇事,怕也很難之致。現在,蕭天一倡議,群雄自無不附合。於是一窩蜂也似的,湧進杜家參場第一站。

負責接待的,是個中年人,姓管名烈,四十歲上下,很透著精明幹練。他問好幾路負責人,先分房子,杜丹有參場,也有木場,現成的材料,因陋就簡,大大小小,釘了不少床,光板床,沒鋪蓋,不過,有煤,有柴,可以生火取暖。

酒飯也很簡單,八個人一桌,四大盤,一大碗,燻、煮、蒸、醃卻很豐富可口。飯後一壺茶,不夠,自己燒,銅壺茶葉,準備的都很齊全。兩百多人,沒有那麼大的飯廳,院子裡又冷,是以都分別開到各自的房間裡去。對於幾個負責人,管烈單獨開了一桌,招待他們。席間,又再重申杜丹的意思,勸告群雄,及早回頭,勿涉兇險。自然,他也知道,群雄已經上了山,是不到黃河,不會死心的。劉永泰更即席表明了他的立場和來意。

管烈肅然起敬道:

“原來是劉前輩,在下失敬了,現在雙方已成水火,勢難並立,前輩一番苦心,只怕很難化解得了。”劉永泰道:

“老弟這麼說,料必熟知內情,到底誰是誰非?能否據實相告。”管烈道:

“在下自蒙杜場主見重,即被委此間掌管發貨,從未下過山,所知恐怕還不及前輩多,不過有一件事,外邊的人知道的不多,在下卻幸而與聞,雖與目前的紛急,沒有直接關係,前輩倒不妨作個參考。”劉永泰急問道:

“到底是件什麼事?”管烈瞟了一眼賀剛,道:

“本場場主杜公子,年前曾被範大場主,綁架過一次,幸遇高人搭救,僥倖得保生命,便已是遍體鱗傷,現在連家都不敢再回去了!”劉永泰朝賀剛問道:

“總管知道這件事麼?”他和賀剛是在臨江縣客棧裡遇到的,曾經交談過,是以知道賀剛的身份。賀剛道:

“有,不過,是非卻不像管兄形容的那麼不近人情。事情是由於杜公子先劫敝場貨車,殺死護車人員而起,敝場亦派人去請杜公子洽商善後,又被打傷,惹翻礦場主管,瞞著敝場場主,私下裡乾的,事後還受了敝場場主一頓責備。管兄不常下山,聽信杜公子一面之辭,難免就大有出入了。”管烈含笑問道:

“賀兄料必也知道敝場主因何劫車,何不也向劉前輩說個明白。”賀剛道:

“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天日的。”接著,他極不心願地,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截留礦工的事件,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當然,他不會用“截留”字樣,而說是高價僱用,滿口苦衷,一如年前上官逸對公孫啟解釋的口吻。管烈怎能任他斷章取義,曲解事實,立予反擊,道:

“姑不論高價僱用,或是強迫截留,十年以來,這上千礦工,音訊斷絕,宛如失蹤。誰無父母?誰無妻子?他們的家人,憂急盼望,情況該是如何的悽慘?”

“月魄追魂就是為查究這件事,來到遼東,並因其兄被南北二霸天綁劫,欲加殺害,而為印場主所救,才先找印場主,從印家礦場查起。印場主心同日月,為示無他,於勢也不能不接受,月魄追魂嫉惡如仇,對於為非作歹之徒,處置極是嚴厲,尤其是對十惡不赦之徒,從沒聽說留過活口。貴公子自不願煞星上門,乃自動留意,事有湊巧,竟發現本場退休礦工,代范家運送金砂,上前查問,為押車惡徒所拒。立予重懲,因而深招範場主之忌,始發生以後的綁架,如非五行有救,此刻骸骨已寒!偌大一片產業,恐怕也非易主不可了!”賀剛幾聲嘿嘿強笑,道:

“管兄從不下山,知道的好像比我還清楚,不能不教兄弟由衷佩服。”

“月魄追魂既以俠士自居,自去年初冬到現在,四五個月之中,與敝主母同行宿止,雙宿雙飛,近更公然宣佈,欲與敝主母締結婚姻。兄弟活了五十多,還沒聽說過強娶別人妻子作老婆的怪事!管兄莫非也有解釋?”管烈道:

“在下雖然不下山,但吃的是杜公子的飯,有關杜公子的吉凶禍福,自然不能不知道,這並不奇怪。至於印範兩家力移,與本場無關,雖也有個耳聞,也懶得過問。好在只隔明天一天,後天就是正日子了,月魄追魂如果命長,到時候看他親自向天下人交代,豈不比我這個局外人,說的清達。”座中一青年沉哼道:

“什麼懶得過問,似此敗德喪行,不好啟齒罷了!”這一桌,除了管烈、劉永泰、蕭天和賀剛外,還有劉永泰四子劉智,與群雄中幾個代表人物。發話的人名李彤,是群雄代表之一,身份不詳,但他的話,對於管、賀二人爭取劉永泰這夥父子兵,卻頗具左右的力量,管烈看了他一眼,語含深意說道:

“事後退悔,何如慎言?”管烈對劉智又道:“老弟,論年紀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千萬別這麼稱呼。其實,這只是我的看法,詳情我也不知道,有幾個人,老弟可曾聽說過?”劉智道:

“不知是哪幾個人?黑叟和三殘四絕為何?”管烈道:

“常斐慶……”劉智立即接口道:

“飛天毒蠍,殺人越貨,罪如山。一丘之貉,管叔問這人作什麼?”管烈道:

“這些人都是範場主網羅的好朋友,也都得了應得的懲處。但這些人,還只是馬前小卒,真正大力背景,如毒臂神魔,如常山二怪,如陰山五鬼,如……”賀剛截口道:“管兄,這些人你都見過誰?”管烈道:

“這些人任遇其一,在下也早沒命了。”賀剛道:

“那又何必惡意中傷?”管烈冷笑道:

“賀兄辯才委實高人一等。印場主接受月魄追魂的邀請,去年初冬從錦州出發,一直就在這些人不斷的追殺之中,何曾有過一日安寧,印場主受過三次傷,左臂幾乎殘斷,月魄追魂也遇過兩次險,難道這不都是事實?本月初九,這裡都來人搜查過……”賀剛再次截口道:

“愈說愈像真事了,莫非貴場場主,懷恨上次被擒之仇,已與姦夫淫婦合流,杜丹教你這麼編造的?”管烈道:

“如非劉老前輩父子,猶想息事寧人,從中化解,在下還真懶得多費長舌。”轉向劉智,又道:

“對不起,劉老弟,瓜田李下,在下不能不為敝場主遠嫌避禍,總之,月魄追魂是打算在後天,當眾宣佈真相,有人不准他這麼做,要在期前,把他除掉。連日以來,說不定已經發生過接觸,所以我剛才說,月魄追魂能不能活到後天,就是這個意思。敝場主惟恐群雄不知利害,前去涉險,才著在下竭力稟止。賢父子一番苦心,是不是會受歡迎,也請再從長考慮一下。僅顧說話,酒菜都涼了,大家就著火上吃如何?”劉永泰道:

“老朽業已酒足飯飽,請代向貴場主致謝,就便向老弟辭行了。”管烈驚道:

“夜間山嵐甚重,路不好走!”劉永泰道:

“兩家長輩,俱已故世,老朽義不容辭,不能不管,必須要在期前,找到他們,盡一盡人事!”豪邁襟懷,溢於言表。賀剛道:

“一道來,一道走,我們仍和劉老同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杜場主的勸告,也是一番好意,再往上,吉凶難料,誰也不能保險,膽怯的,請自己斟酌。”他明勸暗激,用心可惡。眾目睽睽之下,誰肯首先示怯?二百多號人,只吃了一頓飯,就連夜上了山。從山麓,到天池,還有百多里,愈往上,積雪堅冰愈厚,這些人儘管武功都有相當根底,到達第二站,已是累得氣喘吁吁,很想有個地方歇一歇。展望第二站大門,揭示牌上寫著:

“此時回頭,猶未為晚。”劉永泰父子,連看也不看,照舊前進。群雄之中,可就有人後了侮,卻是苦在心裡,有口難言。

山路不比平地,尤其是現在的情況,節節往上爬,偏又滑不留腳,就更加倍的費力,群雄不禁暗暗叫苦。勉強到了第三站,多已汗透重衣,天也快亮了。站門前揭示牌,無情地寫著:

“不聽良言,謝絕招待。”此時,劉永泰父子,在一股無形的浩氣支持下,已經走得不見影蹤。瞥視群雄那種狼狽的樣兒,蕭天意有不忍,道:

“賀總管,劉老前輩父子有事,我們沒事,何必急著趕?”賀剛道:

“我也這麼想,最好有個地方歇一歇,偏巧人家又不招待了,哼,虛情假意,狐狸尾巴終了露出來了。”蕭天道:“我去碰碰運氣,要點熱水喝,暖暖肚子也是好的。”賀剛道:

“我就不去碰這個釘子,現成的乾糧,何必去仰人鼻息,自討無趣。”蕭天也不理他,自去敲門。“砰砰砰!砰砰砰!”連續敲了幾次,愈敲愈重。半晌,有了步履聲,一個人隔門問道:

“是誰這麼不近人情,天還沒亮,就來敲門,什麼事?”蕭天道:

“在下蕭天,跟著朋友,走到這裡,有點口喝了,煩勞朋友,賞點熱水怎麼樣?”門內人道:

“替人助拳賣命,還怕沒有好待承,對不起,還沒有升火呢。”蕭天耐著性子道:

“我們是來看熱鬧,跟兩家都不相干,朋友別誤會。”門內人語氣稍見緩和,道:

“換在往日,吃住都沒問題,現在情形特殊,場主下有言論,不准我們捲入兩家事,我作不了主,等我去問一問管事。”蕭天道:

“多謝朋友你了。”門內人道:

“先別謝,管事敢不敢當家,還不知道呢。”話聲由近而遠,自己進去請示去了。良久,才見轉回,道:

“管事被我從熱被窩裡叫起來,很不高興,教你們進去親自問話。”邊說邊將大門打開,驚道:

“這麼多人啊,你說話可得小心,別把事情弄糟,連帶我也要捱罵。”蕭天甚是感激,道:

“在下自知小心。”隨著那人進去,門又關上了。管事姓嚴名和,見蕭天進去,起身相迎,悄聲道:

“怎麼樣,摸清楚了沒有?”敢情蕭天也是杜丹派譴出去的,頭一搖,道:

“進是進去過了,時間很短,沒有機會。”嚴和道:

“這是不怪你,燕南天帶人進去,都沒摸清,還教小賊給捉住了,你時間短,自更不成。”蕭天道:

“這裡情況怎麼樣?”嚴和神情凝重地說道:

“賊勢強大,老魔己傾巢而至,未來變化,尚難測斷,不過,二姥已回,還約來雪山穆老前輩,也不見得準能吃虧。外邊那群東西,都是幹什麼的?”蕭天道:“一部分是小賊爪牙,一部份是來撿便宜,我也結識了十來個,必要時可以和我同進共退。”

嚴和道:

“場主教你特別小心,不能暴露身份,就先跟他們混在一起,萬一不能,火速回來,這種下三流的角色,不值得計較。”蕭天道:

“這我知道,朝陽牧場老場主帶人剛過去,火速派個精細人,把他引見場主,他是印範兩家的大媒,這次來想化解兩家嫌怨,勢力不弱,是個關鍵人物,如能教他洞悉真相,將是一大助力,千萬不能教小賊先拉過去。為免群雄起疑,我得出去了,準備一點稀飯饅頭,喂喂他們,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值得得罪他們。”嚴和道:

“你說的倒輕鬆,這兒哪有人侍候他們。材料現成,叫他們自己進來弄。”蕭天出去片刻,引進來十幾個,自己動手,準備吃喝,忙亂了一個多時辰,才把他們打發走。過了第三站,陸陸續續,先後發現了幾批死屍,有的認識,都是自作聰明,抄著小路溜上山來的,結果是先來先送命。誰幹的好事?無從知道。群雄這才覺出事態的嚴重來!趕到天池,杳無人蹤。

吊龜頭究在何處?

二月十五,凌晨時分,天池西岸,隨處可見箭形指標。由於位置的不同,箭尖所指的方向亦略有差異,但是,不論循著哪個指標走,最後都會歸趨一點,這是一塊較為平坦的山地,方圓約莫二三十畝,用作鬥場,寬廣裕如。

曉霧迷離中,在這塊平地上,面西背湖,突然出現兩列房子,似是倉促動工,僅把架子豎起,牆壁門窗還未裝修房頂也是略用粉枝掩蓋,故一眼即可透穿,裡邊什麼也沒有。

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任何陳設。有人想在這裡蓋房子,毫無奇異之處。令人納罕的,是這兩列房架子,出現得十分突然,似從平地突然長出來的一樣。因為這個地方,老少諸魔在勘察行蹤時到過,認為可疑,卻未發現任何具體的象徵。先後到達的群雄也來過,同樣的什麼也沒有看到。

當然,這是月魄追魂和印天藍弄的鬼。即使就是這麼兩排房架子,簡單得無以復加;但是,什麼時候弄來的,安裝也要有聲響啊!卻是沒有一個人,能在事前發現。儘管這點玄虛,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在老少諸魔的心理上,卻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日夜派人密切監視這個地方,居然依舊被人作了手腳,在整體的較量上,不能不算先輸了一著。

這個地方,原是天池西岸的一角,並無名稱。如今卻被人定名為“吊龜頭!”礦地四周有名牌,每一個指標上,也都清晰寫著有。江湖人的消息真是快,不對一個時辰,就來了兩三百,還在繼續增加之中。明著暗著,覬覦日月雙璧的人,究竟有多少?誰也無法斷定。

當群雄經過一番細密觀察,對於這兩排空房架子,除了感覺出現得極是突然,認為準備似尚未完成,此外,再看不出其他的奇處,目光便逐漸向四周移轉。於是,又發現第二個目標。房架子的左前方,約莫七八丈處,有一堆大小不等的岩石,這是原來就有的,其中最大的一塊,此刻已被人把正面削平,刻石為字,刻的是:

“百處佳偶,良緣天定,大禮準於西正舉行,由來好事多磨,難免宵小放肆,未經柬邀高朋貴友,務請不要入場,並望各自保重,以策安全!”群雄中一人沉哼道:

“無恥之極!”另一人陰笑道:

“入石徑寸,指力均勻雄渾,要打不平的朋友,得先掂一掂自己的份量!”群雄中連續傳來幾聲不憤的冷哼!情勢發展,愈對月魄追魄和印天藍不利了。蕭天和賀剛那一夥從也雜在群雄中。賀剛暗暗得意,道:

“時候還早,各位先找個地方休息休息,老朽得看一看敝場主來了沒有?暫時失陪。”直到這時,他才離開群雄去會範鳳陽,一路行來,蕭天暗中留意,發現有十多個人揹著自己,都和賀剛有接觸,沿路聯絡,有這十多個正已經很夠了,實在用不著賀剛親自出動,這時見賀剛折向西行,知道範鳳陽,必也在西方,記在心中,覷便通知自己這一方面的人。他的視察,一點不錯,範鳳陽確在湖西五里處,狡兔三窟,九個老魔也移到湖西來了,這裡距離杜家參場第四站不遠,地勢較高,居高臨下,第四站有人進,俱在密切監視之中,賀剛甫接近這個臨時秘窟的外圍,金星石即已得到報告,罵道:

“這個笨蛋,此時還來,無異給敵人帶路,鳳陽把他趕回去,守在場邊,不準妄動,用著他的時候,自會派人告訴他。”範鳳陽去後不久,回來報道:

“他也發現了場中變化,特意趕來報告,弟子已經教他繞道回去了。”金星石沉哼道:

“他也不想想,這裡這麼多人,又不是死的,何須他獻殷勤,真蠢!”移目諸老魔,又道:

“穿越五行迷蹤陣,哪位還沒把握?”原來這幾天按兵不動,是在研習陣法,諸魔俱未應聲,自是已無問題,金星石續道:

“情況顯示,小畜牲們是藉濃霧,掩蔽從湖面上來往。酉正天早黑透,料必故技重施。屆時,待其就位,鳳陽親自出面,和他們理論,如能發動群雄,先攪他一陣天翻地覆最好。萬一不能,即按預計,封鎖四面,剪草必須除根,務期一網打盡,永絕後患。群雄自是為覬覦日月雙璧而來,烏合之眾,利害關頭,各自為謀,不足成事。劉衝,彭化,暗中分化,其不能為我所用者,亦一併誅殺。如非必要,切忌施展本門神功,以免暴露身份。遜兒率領十二神煞,專責支援鳳陽,不得貽誤。老夫與諸友,自會分頭策應,放膽施為,不必顧忌。如此調配,諸兄看還有什麼疏漏的地方?”座中一碩長老者答道:

“定法不是法,大體上不妨如此調配,一切須視情況發展,貴能臨機應變,靈活運用。金兄統籌全局,不宜遠離中樞位置。截斷小畜牲們的退路,老朽願意代勞,不知當否?”金星石道:

“能得諸葛兄代勞,實屬至善。哪位還有高見?”碩長老者名昌,精擅奇門數術與機關設施,魔窟諸般設計,與陣法演練,此魔出力最多。金星石斷定曉梅和印天藍,系由天池冰上而來,原定待彼等進入廣場,自行斷彼退路,諸葛昌是其心腹,毛遂自薦,願意代勞,正合金星石心意,故一口便答應了。等了剎那,諸魔再無異議,金星石又道:

“諸兄再無異議,即分頭出發,自覓有利地形,申末就位,遇變如不能獨立應付請火速以信號聯繫。未時以前,我仍在此處,未時以後,即移中樞位置。群雄人多善變,如有不利發展,劉衝、彭化須把握時間,即時稟,不得失錯。”群雄除隨同賀剛、蕭天結夥而來的一部份,連同各秘密入山的總數已不下三百人,故老魔異常重視這一部份力量,加以利用,老少諸魔聞令而行,剎那走淨,這時,一瘦老人走進洞來,肩頭上停著一隻翠鳥,大如鸛鶴,身體細長,雙眼以上,有兩個白色圓點。

翠鳥進洞,一聲悅耳歡鳴,即離開瘦長老人肩頭,振翅向金星石飛去。金星石極是珍愛這隻翠鳥,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膝頭。翠鳥似解人意,確也靈慧可愛,繞著金星石頭頂,一個盤旋,即授落老魔指定的位置。金星石先餵了翠鳥一顆丹丸,這才一面鬆解腿上的信筒,一面問道:

“辛吉,四眼翠雀剛到?”辛吉道:

“到有半個時辰了,當時洞中人多,我沒讓它進來。”金星石哦了一聲,沒有立即接話。信筒內是一張小紙條,字句不多,不知寫的是什麼?金星石剎那看完,臉上先是泛起一條笑容,旋又眉頭深結,沉思良久,道:

“此間情況,你瞭解多少?”辛吉道:

“洞悉無遺,大哥莫非另有要事?”他居然喊金星石為大哥!金星石道:

“狂花峒主來了,立等見我,不能不去,你代我主持全局,有幾分把握?”辛吉道:

“除非雲老兒親來,餘老碌碌,尚不在天南四極八秀眼中!”好狂,原來這四極八秀,與護衛範鳳陽的十二神煞,才是金星石的基本主力,一身魔功,已有老魔八成火候,辛吉乃四極之首,尤為箇中翹楚,是以他敢賣狂,金星石道:

“先知會老三一聲,申末他在生門附近,屆時我如果還趕不回來,先叫諸葛昌破陣。雲老兒已被我幽冥所傷,這輩子再也來不了啦,公孫兄弟此次前來遼東,這該是主要的目的,就中公孫啟已得雲老兒真傳,千萬大意不得!”辛吉道:

“大哥放心,我會給三哥商量著辦。”金星石道:

“朝陽牧場劉老兒父子現在情況如何?”辛石道:

“仍在原處東衝西突,大罵印天藍不止。”金星石道:

“暫時就這樣關牢他們,群雄如果表現得不夠理想,他們或許還有用處,事後看情形再行處置。”辛吉道:

“小弟懂得,大哥還有什麼吩咐?”沉思剎那,金星石道:

“一時難以想得周全,總之,日月璧能否得手,就在其次,公孫兄弟必須盡全力予以殲除!我還是馬上走,儘快趕回來好,換裝。”兩個人立刻著手化起裝來,片刻事畢,兩個人全都變了樣。

金星石化裝成辛吉,帶著一絲猙獰的惡笑,離洞而去,不知何往?辛吉化裝成金星石,坐鎮洞中,神情舉止,惟妙惟肖,縱是鄭七等老魔回來,恐怕也難分辨得出來。

狂花峒主究是何人?金星石的離去,是借抑或另有陰謀?可嘆劉永泰父子,懷抱滿腔熱望而來,竟落到老魔手中,獨懵然不知到底是誰在搗鬼!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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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父子兵遇困受阻

天池迤北,約二十里處一片亂石堆中,四十多條人影,往來馳突。從外內望,清晰可見,除開亂石堆,別無阻攔。不明內情的人,定然奇怪,這四十幾個人,何以有路不走,在這堆亂石叢裡,足不停趾的跑個什麼勁呢?但如深悉內情,便知這一片亂石堆,並非天然生就,而是經過人工,加以巧妙佈置而成的,蘊含極深易理,變化無窮。

想當年諸葛亮在巴東困住陸遜的八陣圖,不就是有如現在這麼一片亂石堆麼!現在的佈置,並非八陣圖,但其作用,並無二致。困在裡邊的人,左衝右突無效,忽聞其中一人說道:

“爹,這既非五行,亦非八卦,別枉費氣力了!”奔馳停止了,現出朝陽牧場父子兵。雖然已是二月中旬了,長白山冰雪猶未消融,天還冷得很。但這四十多個人,卻已累得氣喘吁吁,揮汗如雨。劉永泰喘息稍定,怒氣衝衝地吼道:

“難道我們就困在這裡,任由畜牲們擺佈不成?”適時,場外一人接口道:

“老英雄,別負我們場主一番好意,印範兩家的事,已無法和解,怕您去了為難,不得已出此下策,人全不在這裡,罵有什麼用?”劉永泰怒道:

“印天藍和範鳳陽,老夫都罵得,你是什麼東西,敢幹預老夫,不願意聽滾遠點!”陣外人道:

“真是好人難做,唉!”似是受了無限委屈,一嘆而止。劉智接口道:

“家父憤怒已極,朋友別見怪,怎麼稱呼?能否見告?”陣外人道: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劉智道:

“朋友真會客氣,貴場主是哪一位?”陣外人道:

“印天藍。”劉智道:

“朋友適才曾說,困住我父子,乃是貴場主一番好意對不?這麼說,貴場主對我父子似乎還沒絕情?”陣外人道:

“在下也曾說過,這是不得已,怎能談到絕情二字。”劉智道:

“朋友說的如是真心話,我有個不情之求。”陣外人道:

“除了不會開放陣門,此外但憑公子吩咐。”劉智道:

“我現在是階下囚,朋友別太客氣,此刻是什麼時候了?”

陣外人道:

“快午時了。”劉智道:

“從昨夜三更到現在,我父子粒米尚未沾牙,朋友可否發發慈悲,請求貴場主賞賜點東西吃?”陣外人哦了一聲道:

“在下還以為賢父子帶著乾糧,這點小事,我還辦得到,請稍待。”他嘴甜心狠,屁股根本就沒挪窩。無奈從陣內往外看,迷濛一片,什麼也看不到。等待復等待,良久毫無消息,劉智似是等得不耐煩,埋怨道:

“爹,我們受騙了,一定是範鳳陽搞的鬼,路上偷聽,也是他支使手下人乾的,看來外傳消息不假,印家妹子如非忍受不了,絕不會跟他公然決裂。”劉智由於無法透視陣外情景,話聲很大,原是試探性質。哪知話聲甫落,陣外人嘿嘿笑道:

“公子真聰明,這話可是說給在下聽的?”劉智暗感一震,道:

“朋友根本沒動?”陣外人道:

“在下原本想去,轉念一想,縱然取來食物,也打不開陣門,所以就沒去。屆時,不管誰生誰死,賢父子可以恢復自由。”劉智道:

“朋友怎能當得了範鳳陽的家?”陣外人道:

“我是男人,所以知道男人的心理。大丈夫難免……”

警覺失言,住口已遲。劉智接口道:

“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對不?”陣外人強辯道:

“在下覺得這話,不該出我之口。”劉智還要再問,劉永泰喝道:

“儘自嘮叨沒完,還有什麼好說的?”陣外人卻不肯就此住口,道:

“老英雄莫非已有所悟?”劉永泰沒答理他。陣外人道:

“不說在下也聽得出來……”他究竟聽出來了什麼,卻又不說明白,自是希望從劉永泰的嘴裡,得到更為肯定的答案。

劉永泰儘管氣得要死,卻是不肯上當。陣外人連碰兩次無趣,也沒再開口。適時,一絲蚊蚋聲音,傳入劉智耳中,道:

“孩子,別出聲,也別回頭,仔細聽著。老身上官蘭,令尊大概知道。陣外匪徒乃天南金氏俊極高手,此時晴空萬里,深恐一擊不成,反而誤事,故老身亦不敢貿然接近,毒臂神魔金星石,暗算牧野飛龍,奪得玉龍丹,不僅未死,且已練成萬世魔功,並還約有常山老怪鄭七,毒蜂雷登,陰山五鬼等妖邪巨擘十餘人,俱在天池。”

“範鳳陽滅絕人性,已拜金星石為師,手下網羅窮兇極惡之徒,難以數計。亦散佈天池四周。殺嶽,奪嚴,逼妻,無一不真。印天藍得雲老人之徒公孫兄妹相助,幸逃追殺,得以不死,實屬僥倖。今夜雙方定在酉正會面,一場血搏,勢所難免了。公孫兄妹以及龍大俠子弟門徒,總共不過十多個人,武功再高,奈何眾寡懸殊,今夜處境,至為惡劣。此外,尚有黑白兩道人物,志在奪取公孫兄妹日月雙璧,亦可能為虎作倀,助長兇威。老少諸魔俱擅魔功,且有北紀殘餘子孫劇毒助陣,非你父子所能力敵。群雄之中,令尊或有熟人,如能勸止彼輩蠢動,化除這一部份壓力,即無異幫了大忙。鬥場在天池西岸,去此約二十里,竭力趕去,亦非半個時辰不可,此刻務須養息體力,稍待天黑,老身再設法救你們父子脫困,至時趕路要緊,已無暇詳說,故先告訴你。令尊脾氣火爆,你斟酌情形,婉轉對他說吧,千萬不能形之於色,你們看不見匪徒,匪徒卻看得到你們,如被警覺,老身就要多費手腳了。”語聲至此而止,劉智至感震驚,忖思良久,方才傳聲說道:

“爹,上官蘭是什麼人?”劉永泰雖然火爆,江湖歷練甚久,經驗卻極豐富,現聽愛子突然問起這麼一個問題,神情又極慎重,詫問道:

“前輩奇人,比為父輩份尤尊,問她作甚?”劉智道:

“她適才傳聲指示孩兒幾件事。”劉永泰亦傳聲問道:

“她指示你幾件什麼事?為父何以沒聽見?”劉智道:

“她怕爹忍耐不住,不敢對你講。比那聽聞還翔實而嚴重,並請爹聽了之後,千萬不能形之於色,以免被陣外的匪徒看破,影響全局。”劉永泰嘆道:

“從連日見聞,為父已經參詳過了。在路上邀截我們的賊子,必然就是範鳳陽派遣的爪牙,而非月魄追魂,幾年不見,這畜牲已壞到如此地步?我已想通了,你但說不妨。”劉智道:

“範鳳陽根本就不是好東西,以前善於掩飾故未先知其惡,他早拜毒臂神魔金星石為師,還能好到哪裡去?蘭姥指示孩兒,金星石奪得牧野飛龍的玉龍丹,不僅未死,且已練成萬世魔功,現在就在天池,還約有常山二怪、毒蜂雷登等老號魔頭十多個,以及魔子魔孫和北紀餘孽百餘個,實力之大,駭人聽聞,對付這幹老少諸魔的魔功、毒功另有專人,無須我父子插手。蘭姥天黑破陣,救我父子脫困,交代我們的任務,是勸住群雄,不要趁火打劫,助長兇焰。現在教我們多休息,培養精神體力,破陣之後,立刻就得趕去。”他如何不知父親的脾氣,是以僅說要點,不敢多所形容。劉永泰聽了之後,仍不禁駭然變色,道:

“對付魔功毒功,非一般武功所能勝任,我父子的確插不上手。除蘭姥外,還有什麼高人,在天藍這一邊?”他亦覺事態嚴重,臉色倏變即隱。劉智道:

“蘭姥說只有雲老人和牧野飛龍的弟子十來個人。”劉永泰喟唉輕嘆,心情至為沉重,道:

“休息要緊,到時候再說吧!”也不知過了多久,劉家父子突被一聲厲喝驚醒。但聽:

“什麼人?”接著便是幾次對掌聲音,與淒厲吼叫,耳中即又傳來蘭姥聲,道:

“此陣已破,匪徒亦己伏誅,謹記我言,火速趕去,孩子們人單勢孤老身得先走一步了。”話聲由近而遠,去勢甚速。

劉永泰率領子弟門人,隨聲追出陣外,但見暮色四合,天已入夜,地上遺屍數具,蘭姥蹤影已杳。劉智道:

“爹,蘭姥說,鬥場在天池西岸,雙方酉正對陣,此時趕去,還來得及。”劉永泰那裡還有耐性聽愛子說完,早已揮手示意,領先飛縱而去。

祟山峻嶺中,落日餘輝,易被遮斷,申末光景,天色即已顯得昏沉暗淡,極看起來彷彿黑得比較早。二月十五,開春已經一個半月了,由於積雪未消,天池地勢又高,寒風依舊凜冽刺骨。吊龜頭那塊新近命名的特殊地帶,除了沿著天池那一邊,無處存身,其餘三面,早已擠滿了人。暮色愈聚愈濃,殺氣也隨之洋溢瀰漫。那片可能成為血搏的礦場,也許是由於地勢特低,景物也逐漸的由模糊,而混沌,終於被煙嵐完全遮沒。

入眼一片迷濛,什麼也看不見了。再是劇烈刺激的場面,看不見,還有什麼熱鬧之可言!人群逐漸煩燥不安了,終於有人埋怨道:

“這簡直是尋大家的開心嘛!”一唱百合:

“騙子!”

“騙局!”最後,更有人罵出口來:

“奶奶的,根本就沒種,熟知此地氣候,還要來上這麼一手,用以遮醜,見不得人就……”有人不高興了,接口問道:

“朋友,是誰用大紅帖子,把尊駕你給請來的?”罵人的人惱羞成怒,道:

“老子愛說,幹你孃的……嗯!”一聲悶哼,沒了下文,這樣一來,立刻激起了一片怒潮,紛責問道:

“是誰下的毒手,有種報個萬兒!臨近的朋友,把他指出來!”你一言,他一語,氣勢兇兇,卻又找不到對象,空自怒喝連聲,無從發洩。漸漸的,這股浪潮平靜下去了。另一般不祥的預感,卻又代之而起,瀰漫,擴張,無形的襲擊著每一個人,使得人人岌岌自危。

再沒有人敢於輕言惹禍了。道理很明確。這是印範兩家的爭端,除了雙方邀約助拳的人,局外人根本就不歡迎,並且還一再明白直示危機,善意阻駕。不聽勸阻,冒昧闖來,已犯禁忌。如是激於義憤,想打抱不平,也該冷靜思考,先探求真相。霸佔人妻,並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惟恐人知,遭受物議,掩蓋還來不及,怎麼還敢公然向丈夫挑戰?再是強橫狂妄的人,也不敢於犯天下人的眾怒。

何況月魄追魂以俠義自居,所誅盡是十惡不赦之徒,而道途之間,也有種種不利範鳳陽的傳聞。在真相未明以前,輕易發言,偏袒一方,便得罪另一方,如非別有用心,實是不智之極。從這個倒黴的人被殺觀察,人群之中,傾向雙方的人都有,一言不慎,便足殺身。有冤都無處訴,豈非不值?群雄這一冷靜下來,事理便逐漸清晰而明朗。誰會嫌命長?

明哲保身之道,只有效金人三緘其口。這個被殺的,雖然死得不明不白,卻不啻做了一件功德。無形之中,警惕了群雄,也拯救了群雄。

從申末到酉正,還有半個多時辰。等!在凜冽的寒風裡等,滋味可不好受!冷靜地想一想,這也是自討的。沒有誰饋你來嘛,相反的,還有人勸你不要來!為了親觀日月雙璧,輕身涉險,死了都活該,何況等!落日餘輝,完全消散,天色愈見黑暗,而凜冽的罡風,反而愈來愈刺骨難耐!

在煩燥與企盼的等待中,月亮萌了芽!驀的,迷濛的礦場上,突然傳來連串沉悶響,如雷,如鼓,不知是什麼東西響!凝結不動的煙嵐,也如開了鍋的蒸氣,翻騰,釀湧,捲揚不停。所有圍在場邊人的眼,也都睜大了,驚疑,駭汗,凝視不瞬。怎麼一回事?群疑莫解!難道印範兩家,在這種情形下,業已展開了爭搏?滾騰煙嵐,隨著翻湧,逐漸稀薄……稀薄……稀薄……終於完全消散。

一輪明月,已在天池東岸湧現。礦場上背湖面山,並肩肅立著四個青年人,左邊兩個是男的,右邊兩個是女的,一如新婚夫婦與男女儐相。但身上穿的並非吉服,一律白色勁裝,背背寶劍。

居中男女二人。左為月魄追魂,右是印天藍,部份人見過,認識,外首男女二人,陌生之極,不知是誰。四個人並肩站在房架子前五丈處,月魄追魂道:

“範鳳陽進場答話。”一聲沉哼,分開群雄,從正西魚貫入場五個金衣蒙面人,約蹬十丈,也成一列站定,身材高矮,體態肥瘦,相差極微。居中金衣蒙面人道:

“本場主親臨觀禮,姦夫淫婦是否還須本場主主婚?”月魄追魂道:

“聽口氣,你很象是範鳳陽了?!毒臂神魔金星石,計有三子四徒,除一人伏誅,還有一人何故未到?”範鳳陽道:

“毒臂神魔早在三十年前作古,本場主今年二十八歲,無緣得見,你以俠義標榜,殺傷無數,如今誘裼我妻,並公然登門示辱,如何向本場主以及天下英雄交代?”場外旋即揚起一片鼓譟聲:

“殺死姦夫綴姻,為武林申張正義!”

“範場主修養太好了,何必還跟他們廢話!”

“要這個沽名釣譽之徒,先作交代,也好死而無怨!”

“殺呀!殺呀!當天下英雄,把姦夫淫婦明理典刑,也好教後世知所炯戒!”範鳳陽大方地轉身作了一個羅圈揖,道:

“常言說得好,德不孤,必有鄰,各位盛情,範鳳陽拜謝了!請靜肅,請靜肅,縱然不必再聽他們胡說八道,也該教他們後事交代一下,也好九泉瞑目。”人群又是一陣鼓譟:

“範場主舊情難忘,還有點依戀不捨呢!”“不對,越是範場主的仁慈寬厚處。”

“別嚼咀了,聽一聽狗男女還有什麼好說的?”群雄以為這次又要將發生流血事件,不禁移目望去,哪知竟平安無事。範鳳陽正頭面,森厲的說道:

“有話快說,本場主不耐久等!”印天藍聲冷笑道:

“自吹自唱,扼不盡天下的耳目,你是誰,為何前來替死?範鳳陽現在場外何處,何以自己不敢入場?”此言一問,群雄譁然,為首金衣蒙面人斥道:

“賤婢莫非連我都不敢認識了,節外生枝,企圖拖延時刻,那是作夢!如無遺言,火速自裁,免得汙手腳!”印天藍切齒恨道:

“餘平,別以為蒙著臉,我就認不出你來,去年偷襲山口鎮,我就隱身在你們近旁,你和朱祿交談的話,我一字不遺全部聽到了,你們說,範鳳陽有替身,不僅在作惡時用替身,有時陪我睡覺也用替身……”為首金衣蒙面大喝道:

“胡說,故意栽誣,哪裡容得,納命來吧”圓手掣出鐵手,便向印天藍撲了過去。身側四金衣人,亦同時配合行動,分別選擇對手。適時場外傳來一聲怒喝:

“住手!”

隨聲撲入朝陽牧場父子兵。此時,金星石尚未趕回,辛吉暫代主持全局,惟恐五金衣匪徒吃虧,立命金遜率領十二神煞,衝入支援。十丈距離,並非甚遠,眼看五金衣人即將與印天藍接觸。突聞一聲禪唱,起自夜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尼適逢其會,不能不管,雙方暫止爭端,有話何妨說個明白,冤怨相報,何時得了!”聲音不大,宛具無邊法力,所有在場的人,俱如醍醐灌頂,燥止妄消,佇立當地,有如泥塑木雕。老尼聲音又起,道:“印施主有何委曲,請為老尼一道。”聞聲而不見人,不知隱於何處,印天藍望空一福,悽惋說道:

“難婦原與霍棄惡訂有婚約,業已迎娶有日。不料婚事驟變:

事因毒臂神魔金星石,發現絕緣谷藏寶,劫留期滿礦工,從事挖掘,藏寶未得,卻挖出金砂,自更不肯罷手。但絕緣谷乃難婦祖遺礦山,深恐為時過久,被難婦發覺無法立足,遂唆使其徒範鳳陽,設計渡騙霍棄惡神兵洞探險,墜入無底深淵。

復挽請劉伯父為媒,結成秦晉,用意無非在藉重這層關係,永霸絕緣谷,不再歸還。結髮七載,範鳳陽並未視難婦為妻,經常著替身代替伴宿,生有四個子女,面目俱不相似,難婦雖有所疑,苦無證據。金星石師弟巫無影,精擅化裝,替身舉止亦經摩仿,真假亦難辨認。場中五人,即是鐵證,神尼除去彼等面紗,不難一望而知。”

五金衣人面紗,忽然無風自起,凌空飛去,現出五張相閱面目,鐵證如山,不容再事狡辯。老尼聲音嘆道:

“冤孽!冤孽!施主何由得知其中一人為餘平?”印天藍道:

“去年年底,難婦在知範鳳陽替身伴宿事,痛苦回溯,始行發覺先父遇害之夜,枕邊人實即餘平。範鳳陽藉此脫身,往盜秘策,被先父發覺,遂遭毒手,死於賊子碧陰摧魂毒功之下。

二子即彼時受孕,像貌酷似餘平,非他而誰?”老尼聲音道:

“餘施主有何辯解?”餘平如夢初醒,試一行功,發覺真氣阻塞難通,欲抗無力,俯首不語。老尼沉聲一嘆,道:

“豺狼之性,勢難相處,別覓佳偶,應無不宜。”印天藍雙膝一屈,跪在當地,道:

“月魄追魂實女扮男裝,激於義憤,欲代雪不平,是以同行無忌,祈神尼明鑑。”月魄追魂亦將頭巾摘下,散露滿頭青絲,復莊肅說道:

“弟子郭曉梅,參見神尼。”老尼慈藹聲音說道:

“施主不須多禮,老尼看得出來,看得出來。那位施主也是一位姑娘可對?”另一個女扮男裝的是姍姍,童心未泯,覺得改裝好玩,因而也改了裝。這時被老尼指出,莞爾一笑,也把頭巾換掉,道:

“老神仙看我扮得可像?”老尼道:

“施主純樸未鑿,希善保天真,像!像!像!”姍姍喜道:

“我扮不好,是二姊幫我改扮的哩。”老尼道:

“施主四姊妹,殺機透華蓋,除印施主事故外,莫非還有其他恩怨?”另一少女道:

“弟子杜芸,家師牧野飛龍……”老尼截口說道:

“原來你就是杜丹胞妹,年前化裝黑叟的那位姑娘,你們和公孫兄妹的事情,老尼已有耳聞。不須再說。我受人之託,就是為金星石來,且待我先跟他見上一面,再作決定。”姍姍急忙接口道:

“老神仙,先別忙,還有珍姥樹家滅門血案,我哥哥姊姊仍被老魔扣留,當作人質呢!”老尼哦了一聲,道:

“還有這等事,待我一併向他問個明白。”聲音陡轉蒼沉,道:

“金星石金施主,請現身答話。”自老尼到達,群雄即如醉如痴,聽的清,看得見,就是不能動,老少諸魔尤甚,恍如夢魔。

老尼聲音如春雷乍展,群雄與諸魔亦被震醒,不由連聲驚歎。

辛吉如電掠入場中,獰厲喝道:

“老夫來了,妖尼怎不現身?”老尼聲音叱道:

“你兩手血腥,一身臭氣,死裡逃生,猶未省悟前非,老尼不用見你。不過,有幾件事,要你親口答覆我。第一件……”

“住口!”辛吉身為四極之首,萬世魔功僅差金星石一籌,就這幾句話的功夫,業已測出老尼隱身位置,截口說道:

“妖法可以欺世騙俗,卻嚇不了老夫,你躲在空房頂上,裝神扮鬼,便以為可妖言惑眾,為所欲為,簡直是作夢!朋友們,這是姦夫淫婦的詭計,莫被障眼法所騙,妖尼由老夫親自對付,誰殺死姦夫淫婦,日月牌便歸誰所有!”混跡在群雄行列中的魔子魔孫,立刻隨聲附和,道:

“月魄追魂卑鄙無恥,印天藍一定是被妖法所迷,才背叛丈夫,失身受騙,武林中容不得這種害群之馬!”

“他說範鳳陽有替身,他現在不就是用替身麼?不知又是哪家的好女子,受了他的騙,不得不跟著他共誠!月魄追魂,武林重寶,有德者居之,他怎配!”

“什麼重寶不重寶,殺死姦夫淫婦,為武林仰正義,為後世立楷模!”

“殺啊!”

“殺啊!”

“當仁不讓,莫落後啊!”好聽的話,都被這群魔子魔孫說盡了。並且還派出來一部份人,發起帶頭作用,領先往場中跑,一邊跑,一邊還揚聲說道:

“與其等人賞,何如自己去取!”

“朋友慢點,算我一份!”

挑撥,激將,還裝出一副正義凜然、當仁不讓的樣子。所有想得到的壞主意,全都被他們做完了!人群本來就是盲目的,再加上日月雙璧的誘惑,惟恐彼人捷足先得,血在沸騰,心在浮動,情不由己的,也跟著盲動起來。當然,也有定力高,智慧深,看出情勢不對,暫存觀望的,就這剎那功夫,擁進場中的人就有兩三百。

這是場外的動態。原在場中的敵對雙方,更已短兵相接。

餘平等五金衣人,距離四女最近,劍光倏起落,已有四賊頭顱和身體分了家。印天藍恨餘平入骨,賞了他一顆毒蒺藜,痛得賊子翻滾哀號,淒厲有如鬼哭。印天藍親口所述的種種血淚遭遇,較之傳聞,尤其十倍,劉永泰肺都氣炸,他所率領的朝陽牧場子弟兵,是從北邊入場的,禁制一解,即向場中心奔來。

辛吉話落未久,老英雄率眾即已到了四女面前,老臉含羞帶恨地說道:

“藍兒,伯父對不起你們父女,這群衣冠禽獸,由伯父來打發他們!”劉義叔便兄弟,不待吩咐,即已成扇面形,布成了一圈。印天藍還沒來得及接話。辛吉,金遜,帶著十二神煞,也已接踵到達。眼看血戰即起。

忽見一片白光,從空陡然降落,疾如閃電,一現即又隱去形跡。曉梅等四女與朝陽牧場子弟兵,恍加被一幢無形的氣罩所遮蔽,衝突不出。辛吉,金遜,以及匪幫徒眾,亦無法突入。雙方隔著這層無形氣罩,怒目相向,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幾個老魔,帶著匪幫大隊,混在群雄行列中,亦已接踵到達近前。直到這時,老尼聲音始再揚起,嘆息說道:

“老尼原欲人定勝天,緩和這次劫運,奈何怨毒所積,暴戾之氣過重!金星石,你師徒是罪魁禍首,死難全屍……”辛吉厲聲截口道:

“妖尼,你光吹大氣,有什麼用!老夫偏不信邪,你可敢不用妖法,與老夫一戰?”老尼道:

“你想死不難,退後十丈,自有人代替老尼,超渡於你。”辛吉道:

“老夫不慣聽人擺佈,就在此處等你。”劉永泰站在最前,幾乎就和辛吉面面相對,只見老魔嘴唇翕動,卻是聽不到一個字,不覺暗暗納罕。老尼聲音再起,道:

“話聲已被老尼隔絕,各位施主請留神細聽。萬世魔功與禪門不壞金剛身法,一正一邪,異曲同工。老尼默察群眾之中,精擅魔功者,約計不下二十人,修為火候不一,成就亦有高下。即此,已非刀劍掌力輕易能敵。老尼許身佛門,不便擅開殺戒,惟所習禪門心法,尚可卻魔防身,願以相贈,童身俱可學至,頓飯功夫,即可應用,期得十人,始可避免今日一場大劫。

請速至四位姑娘立身處,以便爭取時間。印施主與劉老英雄,為當事人,須面對大敵,稍後另有相贈。”為了爭取時間,剎那已選足十人,除曉梅、杜芸、姍姍外,計尚有公孫啟,杜丹,黑衣怪人,劉智,劉信,嚴和,呂冰。人很多,童身者難得,呂冰年紀最輕,修為較差,為了湊數,只好找他。公孫啟等老少群俠,俱隱身在空房內,固有陣法施蔽,故從室外,無法看到。待十人聚齊,老尼又道:

“圍成一丈許圓圈,面向裡,抱元守一,跌坐行功。”十人甫經依命坐好,一團丈許白光,即從房頂騰越,罩落,恰將十人包沒。辛吉隔著無形氣障,看得分明,知道老尼在搗鬼,攻撲叫囂,大肆干擾,卻難越雷池一步。頓飯過後,白光一隱重現,走出十人,換進印天藍與劉永泰。老尼聲音再起,道:

“印施主和劉老英雄,晦紋畢現,不宜出戰,由老尼暫時保護,佛說:

‘殺惡人,即善念。’如何誅魔衛道。善保天和?諸俠可自行區處,恕老尼不再安參末議,片刻之後,佛光即可出難入,希謹記勿忘。”

佛光?說明老尼禪修已高深莫測。善保天和?更無異提示群俠,少造殺孽。公孫啟十分感動,警惕至深,道:

“神尼惠然肯來,不啻得天之助,除首惡當誅,餘可酌情寬免。為了不負神尼一番苦心與期望,愚意出戰之人,不宜過多,各位前輩,以為如何?”雪山魈性急,搶先問道:

“你必已有腹案,都誰出去?”公孫啟道:

“神尼選擇十人,必有深意,除冰弟過於年輕,其餘九人出戰足矣。”雪山魈吼道:

“那怎麼成?”公孫啟心知此老,並非真嫌出戰人少,而是因為沒他的份才吼,肅色說道:

“九九歸元,乃生生不息,大吉大利的數字此其一。哥姊俱在賊手,爺爺神儀特殊易認,不能無所顧忌,此其二。孫兒等出去,只索戰元兇,避免混戰,儘量減少誅連無辜,萬一不如預期,爺爺再和二姥與神婆酌情支援。此其三。神尼適才有指示,金星石似繫爪牙偽裝,此戰主旨,在鎮壓群雄,促彼等知難而退,兼以試探魔黨實力。犁庭掃穴,期諸異日,待救出哥姊,爺爺還怕沒有出氣的機會麼?”蘭姥深覺如此措置。進退均可掌握主動,避開群雄,尤可減少傷亡,首先表示贊成。雪山魈也因孫兒女仍陷身魔掌,不無顧慮而情況若有變化,仍可隨時出戰,也沒再堅持。

霹靂神婆只叮囑諸小謹慎當心,勿妄存僥倖,先求自保,再伺隙擊敵,語意殷切,情見於辭,公孫啟率眾走出佛光,取了兩顆御毒丹丸,給劉智劉信即時服下,這才率眾走出佛光覆翼範圍,辛吉正自等得不耐,忽覺股無形潛力,湧上身來,竟然抗拒不住,駭然暴退,比及站穩,九人以分孫啟為首,己從容橫列面前,辛吉狂聲笑道:

“那幾個老不死的,支使你們先來送死?”公孫啟道:“殺雞焉用牛刀?就我兄弟姊妹,已經夠收拾你們的了,群毆?還是一個一個的較量?”辛吉道:

“乳臭未乾,也敢賣狡,給你一個便宜,怎麼打法?由你們決定,免得天下人恥笑老夫,以大欺小。”公孫啟暗施激將計,見老魔已經上當,道:

“你雖狂妄,倒也薄有風度,少俠不佔這個便宜,三陣抑或陣定輸贏,如何抉擇,由你決定。”他雖知面前強敵可能並非金星石,也不予以點破,僅稱“你”,辛吉道:

“你出題目,老夫決定,一人作一半主,兩不吃虧,五陣定輸贏!勝如何?敗又如何?”公孫啟道:

“此非較技,敗者非殘即死。此外,你們這次來,忿念之外,還有貪念。據悉你有一枚日魂牌,常山老怪鄭七有一塊月魄牌。少俠與舍妹,亦各有其一。三勝為贏,就以此物為注,你可敢賭?”他一語雙關,明著在雙寶,暗中卻明示群雄,老魔手中也有一對,以分撤群雄敵對心和注意力。辛吉道:

“此寶何來雙份?”公孫啟道:

“你先後謀害印老英雄和霍少俠,霸佔絕緣谷印家金礦,截留礦工,屈指已有十年,何以徒勞無功?可見所知不廣。就我所知,此寶實有三對,缺一不可。你與鄭七有一對,我兄妹有一對,另外一對,至今尚不知在誰手中。或許群雄之,有人能解答這一問題,倘如有興,歡迎參與角逐。”目光遊移,遍掃群雄,重複說道:

“哪幾位同道有興趣?”群雄情不自禁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視察,猜疑,揣測,也在自己的行列中,激起了騷動。這是實情,因為除姍姍那枚月魄錢外,另外一枚日魂,至今仍不知在誰手中。這也是對群雄的反擊,最低限度,猜疑一起,群雄再想團結成一個完整的力量,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這樣就再不易構成威脅,便可以較多的精神和力量,來對付金星石那一夥。群雄之中,自也有人驚疑這是公孫啟的離間之計。但是,誰敢出頭?誰願意出頭指出這一點?!因為,誰先出頭,誰便先涉嫌疑,樹敵結怨,那是最不智的,辛吉的目光,很快就從群雄的行列中,收了回來,奸滑一笑,道:

“小子,別把話題扯遠,先談我們的,老夫和你賭了,誰先出場?”公孫啟道:

“就憑你一句空話可不成,得先把東西拿出來驗過,才能賭。”辛吉道:

“老夫的東西不在身上。”公孫啟道:

“你不敢賭,就實話實說,鄭七怎麼樣,是不是也不敢賭?”

常山老怪鄭七一聲虎吼,排開群雄,飛躍入場道:

“老夫不僅和你賭寶,還要跟你賭命!”取出月魄牌,當眾一晃,又道:

“喏,看清楚了,就是這一件!究竟是否真有三對,老夫不清楚,真假亦不敢擔保,怎麼樣?”他再不濟,年齡、輩份,總比公孫啟高得多,如今當眾被公孫啟指名道姓,被看成毒留神魔一流窮兇極惡之徒,實在不是滋味,深悔這次出山,弄不好就要落個身敗名裂,是以非常氣惱。公孫啟也把日魂牌取了出來,當眾晃了一晃!道:

“一件賭一件,你不敢賭作罷。”

“你”字自是指辛吉而言,從這件事,愈加認定他不是金魔本人了。辛吉道:

“老夫有何不敢,只是今天沒帶在身上,我們可以換個方法賭。你不是說共有三對,還有一對不知下落麼?我們就以那一對不知下落的作賭,誰先找到,誰便贏到另外一對,你認為可公平?”公孫啟心裡一動,道:

“莫非你現在所有的,並不只一件?”辛吉道:

“老夫以人格擔保,就只有一件。”公孫啟又再叮問一句,道:

“你可是以毒臂神魔金星石的招牌擔保?”辛吉不假思索,便道:

“當然!”話出口,後悔上當,就這兩個字,不啻證明金星石確實未死。這在群雄的心理上,造成一個非常不利的陰影。

警覺之後,怒由心生,陰陰笑道:

“小子,你倒是很工心計,再不派人出場,老夫可要搶先了。”話聲中已蘊含無比濃重的殺機。黑衣怪人不待指派,已當先入場,宏聲說道:

“各位道上的朋友,可聽過有人姓黑?在下就姓黑,但這並不是祖姓,而是至交好友所贈賜的……”辛吉截口喝道:

“你姓什麼無關緊要,指名……”黑衣怪人亦截口道:

“我要指名索戰,姓什麼,叫什麼,關係重要得很,你不用急,最後才輪得到你,想逃也逃不了……”辛吉怒道:

“遜兒出去宰了他!”金遜飛躍入場,一亮鐵手,道:

“報名領死!”黑衣怪人喝道:

“回去,我索戰範鳳陽,七年之前,他把我誘下無底深淵,乘我不備,點我死穴……”金遜斥道:

“一派胡言,點你死穴,你還能活到現在?”黑衣怪人今天除已脫去長袍,一切仍如舊樣。這時一拂長髮,露出本來面目,切齒恨道:

“我叫霍棄惡,印天藍本是我未婚妻,只因你們要霸佔絕緣谷印家金礦,才唆使那個人面獸……”金遜道:

“亮兵刃,看打!”搶鐵手,已當頭碰下。霍棄惡雙眼一閉,不迎不拒。金遜本欲迫他出手,看了這種樣子,只好撤招問道:

“少爺不打死狗,亮你的兵刃。”霍棄惡睜眼喝道:

“他叫你遜兒,當是金遜了,有你這麼一個不夠狠的兒子,他恐怕要抱屈終天了。告訴你,你跟你那兩個弟弟,並非同母所生,令堂現猶健在人間,為何棄他而去?你先去弄清楚。現在我不跟你打,回去!”金遜乃珍娘所生,金星石,自不肯把往日陰謀告訴他,是以至今仍不知這段隱秘,乍聞此言,不覺側顧辛吉。辛吉斥道:

“你這沒用的東西,怎能被他妖言所惑?”旁立十二神煞之首韋威,見金邀內心已生動搖,戰必不利,疾掠上前,道:

“此等草莽之夫,何勞少主汙手,待屬下會他。”更不待金遜有所表示,兵器業已迎招出手。他用的鐵手,招沉力猛,狠厲絕倫。霍棄惡再不還手,勢必喪生惡毒兵器之下。適時,寒光倏閃,暴出一聲雷鳴,韋威被震退三步,兵器幾乎脫手,定眼看時,不由一驚。霍棄惡並未取用佩劍,雙手之中,各握著一隻鐵手,道:

“你還不配本俠用劍,我就用你們打造的兵器,來取你的狗命!”這對鐵手是餘平等五匪死後所遺,他倒取了一對,掂一掂,比判官筆還趁手,便取而代之。韋威虎口遑未震裂,腕臂掌指卻被震得麻木生痛,略一喘息,已恢復大半,忖度霍棄惡初得鐵手,未必盡窺運用巧妙,便又攻了上去。

鐵手原即具有判官筆的招式,霍棄惡遑未能領會鐵手的妙用,在這三四個月隱派的時間內,卻把判宮筆的招式,揣摸研練,業已熟透,一經展開,呼呼生風,點滴不顯笨拙,韋威名列十二神煞之首,武功自非泛泛,一招受挫,試出霍棄惡的掌力,比他只高不低,便不敢再用猛攻砸打的招式,粘、點、鉤、掛、一昧只想在巧妙上取勝。

這件兵器,原為對付公孫啟和曉梅的一對削金斷鐵劍所打造的,除了小巧招式,最著重的還在硬封實架狠打猛攻。如今第一次應用於鬥場,不料就遇到了一員猛將,並且用的就是他們自己精心打造的兵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得自己,倒有一半招式,不敢輕易施展。這樣一來,鐵手的威力,便削弱了一半。霍棄惡剛剛搶來的兵器,一天都沒練過,所謂趁手,也只是尺寸和重量趁手,除了當作判官筆用,別的招式,一概少在,自便無從充分發揮鐵手的妙用和威力。

兩個高矮差不多,霍棄惡粗壯威猛,韋威頑長嬌健,你來我往,眨眼就是二十多招,生龍活虎,各展所長,互搶先機,勁風廣披,砂飛土揚。此非較技,生死勝負之間,復他關雙方銳氣,誰都不肯敗,故拼搏至為激烈。大體說來,不論招式或身法,韋威都比較靈巧而快捷,顯得活躍,似乎略佔上風。

霍棄惡沉實穩重,則以功力見長。看著似嫌笨拙,其實亦未遑落下風。又二十招過去了。鐵手在霍棄惡雙掌之中,已完全熟練,威力亦漸次增加。沉實厚重的人,雖然外表顯得笨,可也將一宗好處。那就是一個“專”字。

他打第一陣,索戰範鳳陽,這是預定的,也符合他自己的願望。但他也深知這第一陣的重要性,重視這一授命,心中只有一個意念,即如何克敵制勝,以挫折澈勢,建立聲威!全體的,而非個人的聲威!故接戰以後,出招破式,異常慎重,穩紮穩打,先立於不敗之地。也正因為他過份謹慎,搶來的新兵器,又一次沒用過,不免顯得縛手縛腳。從破解韋威的招式中,逐漸悟出,鐵手不僅可作判官筆用,也可劈、砸、圈、拐,作其他的兵器施展。

能不能當劍用呢?因為七年刻苦磨練,擅長的到底是劍。

於是,便默想飛龍劍法中,究有哪一招可用?不能,形式不同,重量迥異;不僅不能當劍用,進而且能剋制劍術的施展。至此,他已瞭解金星石設計製造鐵手的居心,悟出鐵手的功用性質。百招將滿,激戰已達高潮。

霍棄惡在對兵器的性能獲得充分的瞭解後,招式已由生澀呆滯,逐漸轉為生動靈活。他身形魁梧,雙掌之中,俱握有鐵手,招式一徑撒開,方圓三丈,俱在鐵手可及威力籠罩之下。

韋威被迫,身法展動亦愈加快速而不可捉摸。小巧的招式,已不能應用,一變而為投暇抵隙的遊鬥了。驀的,一聲暴響,倏從場中傳出。敵對雙方以及群雄,俱感一震!

霍棄惡招式展開,已不再拘泥判官筆的路數。他把兩隻鐵手,當成了錘用。也不再管敵人,或是敵人的兵器,只要描準影子,便無情的揮打錘擊。反正這是非得分出生死勝負方能罷手的決鬥。只消稍稍沾到一點邊,便能皮破,血流,骨折,肉裂,如再打得實在一點,立可分判生死。

顧忌一去,威力愈增。相形之下,韋威已由主動,轉為苦戰。他在外圍繞一圈,霍棄惡只須轉個身,就可以抵消。在這種情形下,儘管還沒有露出敗象,但體力消耗,他比霍棄惡多得太多了。韋威在發覺這一不利的趨勢後,立下決心,必須出其不意,捨短用長,方可扭轉逐漸形成的頹勢,克敵建功。

霍棄惡在遇害之前,年紀尚輕,在江湖上走動的時日不多,遇害之後,更隱匿在神兵洞,技巧還不夠。

韋威跟隨金星石,走南闖北,惡行無數,見聞和體驗,比霍棄惡可又強多了。惡念一生,戰法陡變,覬準一個機會,身形倏閃,看似左旋,突從正面進招。霍棄惡右掌鐵手,已被誘出,貫力攔截,一時無法收招變式,形勢所迫,自然而然地疾揮左掌鐵手,急架要迎,“鐺”的一聲大響,迎個正著,卻也上了大當。

韋威鐵手,脫掌飛出。

霍棄噁心方一喜,不料韋威不退反進,就把握著他心神這剎那的鬆懈疏失,著著實實,一掌打在他的左胸上。韋威計定而動,誘敵成功,鐵手也是在接觸剎那,自動放棄的,那一聲,對他絲毫沒有影響。

反之,這一掌更貫注了碧陰摧魂功,掌毒並施,存心置霍棄惡於死地。霍棄惡左胸中掌,鮮血如箭疾射而出,噴了韋威滿頭滿腦,魁梧身軀也向後連退三個大步。奇蹟出現了。這麼重的傷,霍棄惡並沒倒。也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持著他,甫退又進,兩隻鐵手,猶能連續遞出。韋威作夢也沒有想到,霍棄惡不僅沒死,還能出招,並且反擊出乎意外的迅速。彼時,韋威正在揩抹臉上的血,不巧得很,眼睛裡也沾有了少許,手又髒,愈擦愈模糊。

警覺有變,電疾暴退。儘管反應夠快,也僅躲開摟頭一擊。霍棄惡右掌鐵手落空,左掌鐵手業已截進韋威心窩。一聲慘吼甫自韋威口中揚起,屍身即也向後倒去,霍棄惡止步撤招,鐵手蜷曲的無名指和小指,竟把韋威的心肝五臟,拖帶出來一大堆。這一變化,發生得太快,也太反常。快得連近在三丈的辛吉,都不及救援。十二神煞喪首,餘眾蜂擁而上。公孫啟震聲喝得:

“怎麼樣,想群毆?”曉梅,姍姍,以及杜丹兄妹等七小,驚急憤怒!但因未得公孫啟諭示,不敢紊亂陣容。辛吉陰陰說道:

“這一陣怎麼說?”他老奸巨滑,不答反問,藉以拖延時間,司馬昭之心,不問可知。一問一答,所需時間,雖然極短。但群煞武功,並非泛泛,三丈距離,晃身即到。十一件不同兵器,挾懾人勁風,已從不同方向,疾如聚雨,向霍棄惡身上,罩擊而下。撥其用心,自是恨不得把霍棄惡亂刃分屍,代韋威報仇。辛吉故意拖延時間,自也同意這麼做。殊不料霍棄惡一聲虎吼,鬚髮蓬飛,掄動鐵手,左遮,右架,前擊,威猛如有神助,寒芒飛漓“鐺!鐺!”之聲,入耳不絕,十一煞一被擊碎頭頂,一被翻丈外,十一件不同兵器,三飛兩折!辛吉見勢不如預期,厲聲喝道:“先回來!”倖存九煞,亦已膽寒,聞令立即退了下去,霍棄惡“哇!哇!”兩聲,又吐了兩大口血,血液中似乎還有塊狀的東西,不知又受了點什麼傷?公孫啟這才發令,道:

“劉氏昆仲,請將霍兄迎接回來。”劉智、劉信已於應諾聲中,雙雙躍出。霍棄惡聲喝道:

“用不著,我中了匹夫碧陰摧魂功,渾身是毒,碰不得!”搖搖晃晃,自己走回本陣,服了一顆丹丸,席地行功自療起來,群雄目睹這一惡戰,不禁自心底發寒!

但也不解,韋威那一掌,確已擊實,霍棄惡何以受傷不倒、中毒不死,反而愈加勇猛?淵博如辛吉,心中亦至為駭異,示意手下人,將三具屍體抬走。公孫啟冷哼一聲,道:“老魔頭,這一陣到底應該怎樣點說?”用辛吉的話,反問辛吉,使得老魔為之氣結,眉騰煞氣道:

“霍棄惡首先中掌,非韋威手下留情,他那裡還有命在?”

公孫啟冷哂道:

“你最好睜開眼睛說話!”辛吉道:

“老夫眼睛不瞎。”公孫啟道:

“不瞎最好,你再看看清楚。”一輪明月,這時業已升得很高,清朗月光照射下,霍棄惡已經變成了一個綠人,所中劇毒,已被他逼出體外,正用三味真火化煉,陣陣青煙,隨風向南飄散。

公孫啟及時提出警告道:

“碧陰摧魂功,乃天南金氏獨門絕技,沾者必死,其毒無比。霍兄稟賦奇特,復得異人指點,不僅百毒難侵,且擅移穴,是以前在神兵洞,範鳳陽突施暗算,幸能未死,今天雖中毒掌,亦可安然無損。各位同道,無此奇能,稍沾絕難倖免。現在霍兄雖以本身真元,行功化煉,惟恐餘毒未淨。奉勸站在下風的朋友,趨避一下,以策萬全。”

此言一出,困在左邊的群雄,爭相趨避,一時秩序大亂。

辛吉狡辯,不攻自破。適時,一瘦長老人,電疾躍落場中,大聲喝道:

“假仁假義,只有一些糊塗蟲,才能信你。老夫挑戰罪魁禍首,姦夫淫婦還不滾出來納命!”曉梅怒道:

“是個人都有名姓,老匹夫報你的姓名出身,誰姓姦夫淫婦,也給我清清楚楚指出來。”瘦長老夫道:

“老夫康寧,天南金氏門下。姦夫月魄追魂,淫婦印天藍,還有何話說?”曉梅徐步出列,在距康寧丈遠處止步,道:

“我印大姊屢遭襲擊,至今負傷未愈,我月魄追魄……”

“住口!”喝住曉梅,康寧道:

“月魄追魂也是你這形體不全冒充得的,回去!”原來適才曉梅披露秀髮,不論正邪俱皆目睹,故老賊有意出言侮辱,並且罵得十分刻毒。曉梅按捺滿腔羞怒,冷笑道:

“老匹夫,我月魄追魂姓甚名誰,是男抑女?你全不如道,就替個縮頭烏龜出來賣命,死了有多冤枉!識相的,立刻滾回去,還來得及。”康寧道:

“你既然願意替月魄追魂領死,老夫就先拿你開刀,看打!”老賊用的也是特製鐵手,一招泰山壓頂,已掄圓砸下。曉梅深得技擊三味,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老賊肩頭一動,曉梅寶劍業已出鞘。但見奇光驟灑,人影閃飛,鐵手起落,風聲雷動。劍華飛舞,威勢萬千。

一個是魔中之魔的左右手,四極之中的老三,多年磨鍊,藝業罕絕;一個是後起之秀,女中巾幗,一身所學,得自當代第一奇人所親授,冠蓋群倫,震古爍今,兩個人甫一接手,即各展所長,互爭先機,奇招異式,層出不窮。鐵手與寶劍,交錯往還,寒光已混成一片。十丈方圓,勁風滾旋,迫人呼吸欲窒。

觀戰群雄,驚得大氣都不敢出。臨近的人,惟恐波及,已自動向後疏散。敵對雙方,更是凝陳不瞬,緊張的注視著場中變化,以便作緊急支援。

驀的,場中慘忽傳出嬌呼與厲吼。寒光斂處,交搏二人,俱已負傷飄退。曉梅為一釘形暗器所傷,自左胸射入,從背後穿出,血湧如泉,前後襟俱已染紅。

康寧右手斷去四指,右胸亦被劍芒掃裂一口,入肉不深,雖然也在流血,顯無性命危險。曉梅急忙封穴止血,服食了兩顆丹丸。康寧嘿嘿笑得:

“不要浪費傷藥了,老夫暗器上有毒,見血封喉,回去準備後事吧,這一陣我贏了。”曉梅忍痛說道:

“未必,姑娘命長,此刻還能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她不只說說好聽,輕移俏步,更已向老賊逼去,霍棄惡中毒負傷未死,猶有餘勇可鼓景象,此刻展現在老賊眼前。他右手僅餘拇指,特製兵器已丟在場中,單憑左掌,怎敢以攫絕情劍鋒芒,情不由己,向後退了三步,警覺示怯,立又站住。曉梅冷哂道:

“你好無恥,兵器中隱藏暗器,猶自鳴得意。陰險卑鄙,與範鳳陽如出一轍,也不怕天下英雄齒冷。不敢再搏算你輸!”

按劍挺立場心,亦不再進。這種狠勁,見之於霍棄惡身上,已夠驚人,如今再見之於曉梅身上,一個女孩子也是這麼狠,不僅老少諸魔,群雄亦無不自心底生寒。康寧道:

“老夫兵器就在你腳下,只要拿得回去,我就認輸。”曉梅道:

“你好乘機再施暗算,妨娘不上這個當!”康寧道:

“說得好聽,分明傷重毒發,你彎下腰。”曉梅道:

“那你怎麼不敢向前?”康寧道:

“老夫陪你耗著,誰先倒下去,誰就算輸。”曉梅道:

“姑娘看你狗膽都嚇破了。可對!”康寧道:

“快要死的人了,就讓你口頭上佔點便宜,又有什麼關係。”老賊的是膽寒了,是以趑趄不前,曉梅道:

“耗著就耗著,別忘了,你是問兩個挑戰的,耗到我印大姊出來,再收拾你也不遲。”康寧不禁抬頭向對陣望去。辛吉看出康寧傷勢較輕,故不開口。公孫啟和曉梅關係那麼深厚,奇怪也不出聲。僵持良久,群雄中不知何人,突然揚聲道:

“兩敗俱傷,雙方均無再戰之力,這一陣算平。”辛吉亦擔心印天藍出現,隨聲附合道:

“老夫同意這一看法,你怎麼說?”公孫啟沉哼一聲道:

“現成的便宜都不敢撿!師妹回來吧!”曉梅回陣之後,一如霍棄惡,行功自療毒傷。珍姥擔心暗器上,確實淬有劇毒,急欲代為檢查,卻為佛光所阻,幫不上忙,心語通誠,老尼亦未作答。

這是一個不可解的迷。曉梅的毒傷,不同於霍棄惡,韋威那一掌,雖然遞實棄惡左胸,但傷在外表,中間還隔著一層衣服,還可以說,劇毒未入膝理。曉梅中的這一釘,系穿胸而過,釘上淬毒,必泊附內臟,居然亦無甚大影響,實是不可理解。

第三陣,杜丹越眾而出,憤然作色道:

“範鳳陽,你沒臉見霍大哥,更沒膽見月魄追魂郭小妹,兄弟行中,數我杜丹最弱,該是你邀威臉的時候了。去年你唆使人寰五老,用計騙我,毒打,囚禁,無所不用其極,現在當著天下英雄,我杜丹向你討還這筆賬,是你親自下場子,抑是仍驅使高級爪牙,接這一陣?”香風過處,場中躍進一個女人,二十五六,妖豔非常,先喲了一聲,然後才嬌裡嬌氣的說道:

“我的杜場主,那兒來的這大火氣,姊姊陪你玩這一陣,你可別……”

“住口!”杜丹滿面飛紅喝道:

“好男不和女鬥,你滾下去!”妖女道:

“原來卻是個童子雞,好不解風情,你不跟我鬥,我偏跟你鬥,看你能把我怎麼樣?”伸手便摸杜丹臉蛋。杜丹喝道:

“不要臉!”飄身往後便退。哪知身形方起,即失去知覺,往後便倒。杜芸,姍姍,看出不妙,雙雙飛出搶救。她們再快,也不及妖女近在身前快,攔腰一抱,回身便逃。公孫啟怒極喝道:

“放下人,算你們贏。”杜芸,姍姍,更不放鬆,銜尾疾追。

當著群雄的面,辛吉亦覺有欠光明,厲聲喝道:

“把人放下!”兩陣相對,中間約距十丈,是以場心相離雙方,各為五丈左右。妖女有備而發,勢在意先,分秒不留停頓,故快速異常。杜穆二女,發覺不對,撲出搶救,起步已稍落後。

但二女功力較高,身法較快。當妖女逃出三丈,二女已相迫及。而辛吉喝令放人,且有攔截意向。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敵我,乃至群雄盡都以為妖女,必是天南金氏門下,也必遵令放人。

誰料事實竟出人意表!妖女在忖度如不放人,勢將遭受前截後擊,難以脫身,竟將杜丹當作禮物,對準辛吉擲去並且還嬌聲說道:

“給你!”辛吉現在偽裝的是金星石,是天南金氏門中地位最高,最具權威人物,聽口氣,妖女對他了無尊重之意。人擲出手,身形陡快,一掠越過辛吉,向人叢中飛射而去,辛吉接杜丹,始揚聲道:

“截住她,妖女非本門弟子,留住活口,追問來歷。”他怕妖女挾杜丹以為人質,甚至傷了杜丹性命。無法向公孫啟和群雄交代,直待此刻,方道破真相。人叢中,以金氏徒眾為多,聞令而行,立刻展開截殺,驀聽妖女喝道:

“擋我者死!”厲喝,慘號,隨之而起,人群波分浪裂,倒了一片。妖女不知是何來歷,陡發雌威,身形所經,居然無人能敵,竟被奪路而去!杜芸,姍姍,志在救人,由於杜丹已被辛吉截下故未再追妖女,看見這種情形,至為困惑難解。

如是老魔暗中玩弄的花樣,何以殺傷多人?但如不是故弄玄虛,何以又未能把妖女截住?辛吉見妖女居然突圍而去方始轉過頭來,發現二女粉面含霜,杜丹依舊昏迷未醒,對襟衣縫中,明顯的露出一個紙角,道:

“妖女現身攪場,必有所圖,如今雖被兔脫,定未走遠,此間事了,老夫必追索其蹤跡,有以報命。襟際摺紙,或有其出路,可否容老夫略一過目?”輕輕將杜丹平放地下,靜候答覆。

辛吉接住杜丹,二女即已超到身前。他雙手捧住的,仍舊原勢把人放在地上,二女看得清清楚楚,辛吉確實未曾作過什麼手腳。杜芸抽出摺紙,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三日為期,以日月雙璧,換取解藥,逾期無救,莫空後悔!”沒有地址,沒有落款,僅在字尾,書了一條蜈蚣。縱然願意用日月雙璧,換取解藥,又到何處去找人?秀眉一皺,杜芸本想問辛吉,又怕老賊推拖,徒討無趣,道:

“就這麼幾個字,你看清楚了?”把手中紙條,向辛吉一亮。

總共三十來個字,辛吉略一展望,即已看清,道:

“蜈蚣為記,如非人名,即是地名,老朽不敢妄斷。妖女並非本門弟子,這陣不算,救人要緊,請二位回駕。”分明敵對,勢難並立,還要虛情假意一番。杜芸道:

“多承關注。”

人以禮來,我以禮往,縱是毫無誠意,也不能不虛與周旋,江湖上講究的就是這一套。二女迴歸本陣,略述經過。公孫啟先把了一下杜丹的脈,道:

“芸妹勿憂,令兄脈息正常,只是中了迷藥,神尼與珍姥,定能解救。字條妥慎收好,稍時請蘭姥過目,或能知其出處。”

側顧嚴和,又道:

“丹弟知覺全失,不宜放在地上,嚴兄暫時扶持如何?”嚴和道:

“小弟理當效勞。”接過杜丹席地坐下,半扶半抱,摟在懷中,安置好杜丹,公孫啟揚聲說道:

“老魔頭,第三陣由你派人。”辛吉道:

“小子,你的勇氣倒不小,人不想救了?老夫提議,今夜就到此為止,未完三陣,改個時間地點,你怎麼說?”公孫啟道:

“時間地點由你定,範鳳陽必須親身到場,你敢不敢擔保?”辛吉道:

“中秋佳節,絕緣谷候駕,範鳳陽不死必到。”公孫啟訝道:

“這麼久,好吧,由你充份準備,刀山油鍋,公孫兄弟姊妹,屆時必去踐約,絕不示怯於人!”明朗豪壯,氣勢如虹,博得群雄由衷敬佩,敵我勢力消長,無形之中,亦隨之而逐漸轉移,但也激起老魔無邊殺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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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29: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分兵踐約

辛吉嘿聲陰笑道:

“這你放心,除原有防止宵小窺伺的一點東西,絕不會專為你們增設什麼。但是,你們也不準再用妖法。”他覺得今天鬥場的情況,離奇而怪誕。餘平等五賊,不是紙糊的,縱非諸小之敵,也不致於一招未滿,全都伏誅,這是一。

其次,韋威是天南金氏門中數得著的高手之一,那透懈真力、貫澈碧陰摧魂功的一掌,分明業已打實,霍棄惡先後吐了三大口血,猶自勇猛如虎,十二神煞,三死三傷,敗得不明不白的,這是二。

其三,曉梅中了百蛇梭,自左乳上方射入、左肩胛下方穿出,鮮血泉湧,毒入腠理,不僅未死,反而在重傷之後,斬斷八秀之中一人右腕,從容走回本陣,也是匪夷所思,這是三。

此外,那白色氣罩,那無形的排擠大力,都怪得迥異常情,荒謬不可思議。

辛吉把這一切,都歸咎在那個不知名的老尼身上,認為是妖法,有老尼在,再戰下去,仍難望討好。他偽裝金星石,並非真的金星石,也作不了金星石的主,與其大敗虧輸,無法向金星石交待,何如乘杜丹被擄,暫時休戰,把未了的三陣,留給金星石自己處理,並將老尼先行排開,較為適當。公孫啟道:

“神尼究是什麼人?我和你一樣,到現在還不知道,更不是我兄妹事先請來助拳的。實因你師徒,傷天害理,有悖倫常,有所不忍,才略停法駕,剖析冤情,猶思有以度化,奈何你陷溺已深,執迷難悟,我實在替你可惜!此間事了,法駕雲遊何處?亦不可知。絕不會因你我兩家爭端,貽誤慧業,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中秋之夜,三場決鬥,我兄弟必以武功,與爾師徒分搏強弱,絕不仰仗別人。在此期前,如有任何狡謀或蠢動,那是提早滅亡!雪山三小,何時釋歸?答我一言。”公孫啟明知老賊業已生怯,但因傷者急需救治,故亦望暫息干戈。辛吉道:

“小子,現在任你賣狂,中秋再見。雪山派如不干犯你我兩家爭端,即日退出遼東,兩個孩子立可釋放。”公孫啟道:“雪山原無介入兩家爭端之意,今後亦然,你的話如果算數,五天以內,把人就近送到亂石崗印家中途站。”辛吉道:

“你非雪山老魈,怎能作得了他的主?”公孫啟道:

“小可事前已得穆老前輩承諾。挾人為質,也不怕弱了你們天南金氏的名頭?!”辛吉道:

“小子,激將計無用,玄陰寒煞也奈何不了老夫,五天之內,人準送到亂石崗。是不是言而有信,那就看你們的了,走!”揮手示意徒眾,電疾而去。大力神掌賀剛與蕭天猶混進群雄之中,這時悄聲問道:

“蕭兄意向如何?”他是範鳳陽的總管,不少人都知道,身份無法隱瞞,是以徵求蕭天意向。蕭天道:

“賀兄請先行,小弟再看看對方,還有什麼鬼祟?日後再去奉訪。”他很機警,從來開口,故賀剛至今仍不知道他真實的身份,話又答得很乖巧,也為日後頓留地步。賀剛似是滿意,道:

“小弟在殷府恭候俠駕,失陪了。”語中,亦率領同行的人走了。由於蕭天沒跟去,群雄也都沒跟去,枉費了十多天的功夫,賀剛連一個人也沒有爭取到。這倒不能怪賀剛辦事不力,今天老少諸魔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最大關鍵,不論誰是誰非,範鳳陽始終沒有露面,這是最令人懷疑和失望的。賀剛蹤影消失,群雄中一個名喚雷坤的問道:

“蕭大俠留下,莫非還另有打算?”蕭天苦笑道:

“雷兄太看得起在下了!”深長一嘆,又道:

“未來之前,小弟確曾痴心妄想,打算碰一碰寶藏的運氣,可是經過今夜這短暫的一幕,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飯,哪裡還敢再打什麼主意。天南金氏,人多勢眾,魔功毒功,豈血肉之軀所能力敵?公孫兄妹這一邊,雖然人單力薄,但個人修為,俱已高達化境,背後顯然還有世外友人為助,尤非小弟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所能妄窺項背的。還有那個紅衣女子,單人匹馬,來的突然,走的玄虛,還被她倒了不少人,那是什麼功夫?看都不曾看見來,如何敢言對敵?說句洩氣的話,我現在早已心灰意冷,但望能夠活著回家,已經僥天之倖,怎還敢不知天高地厚!”他已瞭解諸小心意,以身說法,警告群雄,最好知難而退。雷坤道:

“大俠既有退意,何以現仍不走?”蕭天嘆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弟何嘗不想走?只是不願意蹈十年前礦工被劫持的覆轍,雷兄以為然否?”雷坤道:

“太俠的意思是……”蕭天截口道:

“多言羅禍,明哲保身,雷兄知道就成了,不必說出口來,群眾之中誰能保證就再沒有印範兩家的耳目?”雷坤道:

“別人我不管,也管不了,今後我只跟定蕭大俠,同進共退,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多一層保障。”如果真有這份存心,何須說出口來,此舉顯在爭取共鳴,群雄果有多人附合道:

“對,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保障,蕭大俠機警幹練,不論進退,我們都跟著他,準沒錯。”

這是群眾的心聲,起碼也能代表多數人的意見,然而人心隔肚皮,是否仍有範鳳陽的爪牙混跡其中,誰也無從知道,蕭天不禁暗暗叫苦,轉念一想,回去也幫不了大忙,倒不如把這一部份人,送進關內,了是一件功德,此念一決,惶恐說道:

“小弟自顧不暇,諸位盛情,可不敢當。”這是真心話,但也有幾分作做,不如此,豈不顯得太自大了。群雄異口同聲道:

“蕭大俠用不著客氣了,我們別無所求,只希望平安回家。

如果口不應心,不得好死!”蕭天長聲一嘆,道:

“這就叫兄弟為難了。這麼辦好不好?兄弟的意思,候到天亮,待視界清朗,再行下山。不過,兄弟要事先聲明,我們這是道義的結合,彼此均無拘束,哪一位另有高見,哪一位願意離開,隨時都可以自便。”雷坤道:

“就這麼辦,遇到危害,可得共同協力。”群雄道:

“那是自然,誰要臨時退縮,誰就是大家的公敵,咦!他們怎麼還沒動?”又一人道:

“正在療傷怎能動,看那姓霍的,已經成了一個綠人了,好厲害,不知碧陰摧魂功,究竟是什麼毒?”敢情這時,霍已將所中毒惡之毒,逼出體外,正以三味真火,徐徐化煉。但見縷縷青煙,隨風飄散。曉梅仍在自療,看不出什麼異樣。公孫啟業已將杜丹接了過去,正以本身正元,試圖救治。其餘的人,則散在四周,代為守護。時間在企盼中消逝於無形。午夜過後,山風逐漸由淡而濃,初如薄紗,漸成重幕,終於仰手難見五指,視線全被遮斷。比及日出,濃霧消散場中何嘗還有一個人影?公孫兄妹一行,早已從濃霧中撤走,不知去了何處。

一條長嶺,由於經年累月雨水沖刷,自然形成若干分水脊,如從高空鳥瞰,極像一條無比大的蜈蚣。這條嶺,座落在遼吉邊境,靠近天寶山,也是長白山的一支,當地的老百姓,都替這條嶺,叫做蜈蚣嶺背。傍晚時候,忽從嶺南陸續攀登上來四個人,公孫啟先開路,呂冰緊緊跟隨,姍姍和杜芸殿後,但也相差不了幾步。

他們是來踐妖女三日之約,為救杜丹,換取解藥來的。當辛吉率眾離開天池,公孫啟以本身真元,救治杜丹無效,珍姥連用幾種特製解毒靈藥,也依然救不醒杜丹。不是內傷,不似中毒,連蘭姥和雪山魈所知那麼淵博的人,也看不出是什麼毛病。唯一的希望,便寄託在無名老尼身上。那知佛光收斂以後,老尼已走,僅從印天藍口中,得知老尼臨去留言:

“杜施主另有遇合,無須老尼多事。”話意雖然很明顯,但大家認為,應竭盡人事,不能坐待救星天降。問題來了,人事該怎樣盡法呢?蜈蚣究竟是人名還是地名?人名也好、地名也好,關內都有,但非三天時間所能往返,自然不對。縮小範圍研究,這才由呂冰提出“蜈蚣背”個地名來。他家就在天寶山,是以知道並且路徑還很熟。同時,釋放雪山二小,與老魔亦有五日之約,也須分人前往亂石崗。守護傷者,尤其需要留下足夠的人力。三處人力如何分配,才能萬無一失?無名老尼另外一個指示,卻間接地幫助解決了這個問題。這個指示的內容是:

“劉老施主年老體衰,佛光透體傳功不固,須坐關百日。

出現在鬥場之金星石,似為高級黨徒偽裝,所作承諾,未必即可信諾。救助雪山二小脫困,可由蘭姥及印施主,爭同穆老山主前往,或能有意外的收穫。”根據這一指示,才作成現在的分配,餘人由珍姥率領,守護傷者。從天山天池到蜈蚣背,少說也有五百里,黎明動身,薄暮到達,最難得的是呂冰,居然寸步未落後,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喘息稍定,呂冰道:

“這道嶺就是蜈蚣背,全長三十多里,妖女究竟窩藏在什麼地方?非得費點功夫找呢!”看了一下天色,又道:“天馬上就黑了,樹木又密,四五里外,嶺腰有座破廟,我們先到那兒歇一會,等月亮上來以後,再找好不?”公孫啟心裡一動,道:

“你帶路,腳下輕一點。妖女如無固巢,說不定就停身破廟。”呂冰道:

“大哥提醒我了,這裡早年有過一個盜窩,妖女如果是在破廟,等會我領你們先到那兒去。”估量一下形勢,目準落足點,騰縱而下,雖已汗透重衣,起落之間,依然輕靈巧快之極。

公孫啟暗贊呂冰進步的神速。以此測彼,忖知嚴和與劉氏弟兄必也有同等的成就,輔助珍姥,保護傷者,當可安如磐石,內顧之憂稍釋。下行約莫里許,樹木漸密,天色也愈昏,視線已究難遠。

呂冰似已認準方位,不慌不忙,依著山勢,時右時下,穿行如梭,惟恐踐踏落時出聲,速度不由稍微收斂。又數里,隱約似聞人語,公孫啟約住三人,凝神仔細諦聽。以公孫啟此刻的功力,運起天耳通,也僅能依稀聽到女子辯聲,只聽其中一人說道:

“我總覺得大姊當時表現得太過分,容易被別人看輕,縱然勉強合作,婚姻也必無望。”接著便聽到另一女子辯白道:

“他們敢!誰不知道嶺南梅家,名門望族,三鳳玉潔冰清,國色無雙。如非為了師門血仇,他們上門求教,我還不屑搭理哩!”先前女子又道:

“大姊沒有留下準確地方,他們怎能找得到?”接話那個女子道:

“朝陽牧場老場主,久走關東,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到時候萬一找不來,我們不會再去一趟嗎?”先前女子愈發不以為然,道:

“那就更加教他們看得輕賤了!”公孫啟聽至此處,業已瞭然彼此企圖和身世,正待招呼三人,上前相見,忽聽另一男子聲音道:

“這話我同意,何必捨近求遠,想找老公,小生憐香惜玉,頗解風情,願效毛遂自薦……”即聽女聲叱道:

“何處狡徒,敢來撒野?躺下!”另一女聲道:

“未必,那兒偷來一點蠱苗,也敢在姑娘面前賣弄!”先前女聲道:

“你是狂花洞妖孽,還我師命來!”遂聽“叮叮”連聲脆響,雙方已經打了起來,公孫啟聽至此處,立將其概略告知三人,道:

“老賊爪牙己先一步到達,我們過去看看,必要時,助梅嶺三鳳一臂之力!”立率三人,急急向鬥場奔去。

鬥場拚搏,至為激烈。辛吉回程上,巧遇狂花峒金銀二花,立即驗出被梅嶺三鳳毒倒之人,是中了蠱。

金銀二花立知三鳳來歷,請求辛吉撥派二十名高手,由劉衝率領,趕來蜈蚣嶺,顯有誅除三鳳之心。劉衝料公孫兄妹,早亦必分人前來,深恐夜長夢多,難遂所願,故一接上手,即展開群毆,自是希望速戰速決。

這個賊子更有一個毒念,除掉梅嶺三鳳,也就無異斷絕瞭解救杜丹的一線希望,間接的也算韋盛等死傷賊人報了仇。

梅嶺三鳳以三對二十三之比,力敵八倍敵人,自是極艱險。最初三姊妹圍成一個小圈,背背相倚,三劍連揮,猶想頑硬死命地支撐。她們自也料到,公孫兄妹遲早必會找來,只是無法預知什麼時候會找來。是以竭盡所能,拼命地拖,希望拖到公孫兄妹趕來,幫助她們解圍脫困。

這種希望,正好與劉衝的企求相反。劉衝如何看不出來,又怎能教她們如願。群毆也有一宗壞處,他怕傷了自己人,不敢施展毒功,當在天池的時候,劉衝是奉派混跡群雄之中,便宜行事,為防被別人認出,沒有攜帶鐵手。這次來蜈蚣背,跟公孫兄妹碰面的可能性極大,這種獨特設計、專門為了剋制公孫兄妹那兩把利劍的重兵器,怎敢不帶。

不僅劉衝帶來了,二十個爪牙屑小,還有八把。這種重兵器,連公孫兄妹的兩把削金斷玉利劍都不怕,何況梅嶺三鳳的三把普通劍!強打,猛攻,硬封,實架,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罡勁的呼呼風聲,外帶著還有刁、拿、擄、奪的精巧手法和變化。勉強拆解了幾招,三鳳的陣營,就打散了。

這樣一來,七八個人圍一個,群賊可四面遞招。

三鳳失去婉護,腹背受敵,須各自為戰,處境愈加兇險與危殆。“堂”的一聲震響,大鳳梅苓一時閃避稍遲,劍尖被震斷七寸,劉衝掄圓鐵手,已當頭砸下。這一招如被砸實,梅苓的一顆黔首,勢必非被砸成血泥血漿不可。適時,金花從旁一掌,把劉衝推開,道:

“留活的!”劉衝眼看得手,冷不及防被金花推開,不由怒道:

“姑娘這算何意?”金花道:

“我有用。”一面遞招,一面又向梅苓問道:

“你如果想活命,火速實說,給杜丹放的是不是本命蠱?”

如是本命蠱,梅苓一死,杜丹便也難活。梅苓自是知道箇中道理,暗叱:

“莫非此女也有意棄暗投明?”但卻問道: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如此往好處一想,招式頓見鬆緩。

劉衝由於沒有得到明白答覆,雖然沒再加入戰鬥,但梅苓所面對的敵人,仍非金花一個。面對強敵,意圖未明,怎能如此鬆懈?忽覺身上一麻,已經著了道。栽倒坐挨。由於金花正在問話,賊人手法用的有分寸,僅點了她的軟麻穴,知覺未失,仍能說話,不禁冷笑道:

“這就是你的鬼計?”金花道:

“前嫌了,這不是我的意思,你如據實答我所問,放棄前嫌,立刻離開遼東,便放你們逃生。”梅苓道:

“先教那邊停手,再說明你的意圖,才有商量。”梅嶺三鳳是親姊妹,梅苓最大,以次是梅芬和梅葳。梅苓穴道被制雖不能動,但因摔倒的位置與姿式,非常湊巧,眼睛還能看到兩個妹妹的苦戰情況,圍毆梅芬的八個人,以銀花為首,梅芬有蠱不能放,專憑單劍御,自已帶傷,處境最險。

梅葳年紀最小,成就最高,圍毆他的賊人,比圍毆兩個姊姊的也少一個,又無御蠱行家,反而被她放倒了兩個,還能勉強支持得住。梅苓看在眼中,審度二妹很難再支持十招,如容銀花得手,趕去另一斗場,三妹也難僥倖。思維如電一閃,立即把握機會,先解救二妹險境,再作打算。金花露齒一笑,道:

“你已是階下囚,還要提條件,不過,我還是答應你。”一瞥劉衝,示意停戰。劉衝是金星石的二弟子,在目前情況下,雖不如老三範鳳陽得寵,利用的價值大,但狂花峒主師徒,對於老魔的重要性,可比範鳳陽知道的還清楚。因此,他內心雖然極不願意拖延,又怎敢得罪金花。在劉衝的喝止下,戰鬥停住了。金花道:

“你該可以回答我了吧。”梅苓答道:

“你還沒有說明用意呀!”金花又是一笑,道:

“看我的記性有多好,很簡單,跟你一樣。”梅苓道:“什麼跟我一樣?”她覺得金花的話,含糊而暖昧,是以又叮問一句。

金花笑意更甜了,道:

“看來我馬虎,你也不精細,你不是說過,用解藥換日月雙璧嗎?”梅苓道:

“就這個?我可沒有存心借這個毒招,要別人的性命。”金花道:

“難道還有別的,我跟他們無怨無仇,只要他們肯把東西交出來,我為什麼要結怨?”梅苓道:

“這麼一說,我非相信你不可了?”金花佯裝不介意地說道:

“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信不信由你。”梅苓似是信了,道:

“我用的是本命神蠱!”金花道:

“你已能分化由心,比我還高一等。既已釋嫌修好,能不能幫個忙?”言外之意,自是要她的本命蠱。二鳳三鳳不約而同叱道:

“你究竟安的什麼心?”搏戰雖停,群賊虎視耽耽,還圍在四處,是以她們還不能自由行動。金花若有所悟,道:

“難怪兩位妹子多心。撤回圍困,適才是哪一位動的手法,也請把梅苓的穴道解開。”群賊聞聲而動,剎那聚在劉衝左右。梅苓穴道一解,盈盈站了起來,梅芬、梅葳,也到了乃姊身邊。雙方相距五丈,壁壘分明,只有金花,銀花,卻還站在三鳳面前不遠,金花含笑說道:

“三位放心了吧?”梅葳辭窮,轉向乃姊道:

“你也是此中的大行家,難道不知後果?大姊,這是你的事,由你自己決定好了?”梅芬接口道:

“話不能這麼說,大姊獻出元蠱,終生便要永遠受制於人,再說那些人……”金花已感不耐,截口說道:

“梅大姊怎麼說?”梅苓毅然說道:

“先讓我兩個妹妹安全離開,我就答應你。”

她估量形勢不利,公孫兄妹至今又無消息,與其同遭毒手,何如先教妹妹離開,將來也好有人報仇。試想同胞定然拒絕,二鳳三鳳又怎肯舍她而去?金花似已料知,二鳳三鳳必然報絕,金花當梅苓答話聲一落,立即搶先說道:

“好,就這麼辦,我保證她們安全離開。”二鳳三鳳氣得一跺腳,嗆啷聲中,寶劍又已出鞘,再說什麼也是白費只有以行動表示抗爭。在艱危的情況下,姊姊慈愛,妹妹剛烈,表現的均甚感人!群賊在劉衝的暗示下,也已向前逼來。眼看劇戰再起。適時,不遠處已經有人接話,道:

“你保證他們安全,誰保證你?”語調冰冷,隨聲現出公孫四小兄妹。他們到達場外,已有片旋,話雖沒聽全,雙方立場都已瞭然大半,原想看個起落再出來,不料情況突變,既不能坐視三鳳再陷危境,更不能容讓金花狡謀得逞,是以及時現身。金花弄巧成拙,怒極恨極,偷覷三鳳,正因公孫兄妹現身,分神側顧,猝起發難,突襲梅苓,銀花聞響斯應,揚掌便向梅芬擊去,劉衝率領群賊,兵刃齊舉,亦加速湧向三鳳。描其用心,不外在公孫兄妹到場之前,先將三鳳制住,甚至除去,梅苓尤為主要目標。公孫兄妹隱身位置,遠在十丈開外,現身後,惟恐激發劇變,從容舉步,起得亦不快。

值當劇變已起,則行動又如閃電疾風。三方面到場的人,無一庸手,這其間,生死勝負,消長之機,決定於距離遠近,以及精神是否分神專注。公孫兄妹距離場心最遠,縱慾支援三鳳,奈何遠水難濟近渴!杜芸看清這一點,揚聲喝道:

“打!”抖手發出一片龍鱗甲,惟恐誤傷三鳳,角度偏高,但聽“噓噓”之聲,漫空迴旋,盈耳不絕。這是龍介子的獨門暗器,形狀略似金錢鏢,但非扁圓,而是類似鱗片,五瓣綴合,微弧,周邊籜利如刃,依各種不同手法,可作各種角度的迴旋變化。這片暗器,約有七八個,是打向群賊的,牽制重於傷人。

其時,冷月已升至樹梢,劉衝抬頭看見,駭然道:

“這是龍鱗甲,點拍圓心,不可恫失!”群賊本就心虛,再經他這一喝,愈發慌了手腳,行動不由遲緩下來。公孫啟身形如電,群賊行動一幌,他已趕到。雙花與三鳳,近在咫尺,面面相對,舉手可及。她們的關係位置,是這樣的:

三鳳這面,梅苓居中,梅芬在左,梅葳在右,而雙花則金花在左,銀花在右。

群賊又在雙花背後。公孫兄妹則是從三鳳左側趕來的。

杜芸那一片暗器,是從橫裡打向群賊的前上方,等於是截半,遏住群賊,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三鳳聽到公孫啟的話聲,是向左偏頭。雙花猝起發難,聲都未出,是偷襲,是乘梅苓和梅芬的不備,卻無法瞞得過站在最右邊正向左偏頭的梅葳,雙花以有心,計無心,行動自然比較快。

梅葳和梅芬,面對強敵,又居劣勢,心理上自然有準備,但當聽到來了救星,聞聲左顧,出於情不自禁,也是極其自然的,等到發覺有變,再想格擋,無論如何,也不及雙花快。三鳳之中,談機智也以梅葳為最,由於位置站得好,自然而然就把雙花的行動,監視住了,故雙花一動,梅葳即從旁截舉,並揚聲斥責:

“你想幹什麼?”劍閃寒光,斜刺金花左臂,那斥責,亦不啻向胞姊示警。梅葳是活人,先一瞬為助乃姊護蠱,寶劍即已掣在手中,金花偷襲梅苓之前,豈能看不到,防不到,但她欺梅葳年輕,估量制住梅苓,人質在手,料她投鼠忌器,亦必有力難施。

臨機決策,成敗系予一念,金花蓄意而為,行動在先,料定梅葳絕對沒有她快。

這個念頭,基於輕敵與自大,根本就有問題。

她把梅葳適才力戰七賊,猶未瞬刻落敗的一幕,完完全全忘了個乾乾淨淨。因此,她右手食中二指,已將觸及梅苓左肩井,梅葳的劍尖,也已到了她的左脅。金花如不撤招,固可制住梅苓,但梅葳劍尖透脅而入,輕則重傷,重則立刻香銷玉隕,自然,金花雖然沒有把梅葳放在眼中,可也不是毫無準備,只是梅葳應援的快,出乎她的料想罷了。

權衡輕重,一指換一命,大大的不合算。當機立斷,化指為掌,劈向梅苓,借震反退左臂震袖猶想卷奪梅葳寶劍,論個人藝來,三鳳猶勝雙花一籌,梅葳又是三鳳翹楚,金花這個算盤,豈能完全如得了願!

梅苓經乃妹一喝,警覺金花偷襲。錯肩獻掌,本待反擊,礙於梅葳橫阻在前,無法出手,同時,金花那一掌雖未擊實,掌風勁力,卻把她震退好幾步,方才拿樁站穩,猶覺眼冒金星,氣血翻湧不己,梅葳拿劍尖一吞一吐,原勢力不變,依舊跟縱追擊,但聽的一聲,金花左衣破見血被劍刺傷。

幸有三賊,看出杜芸用心,突破暗器網,及時趕到,藏截住,否則,金花傷勢還不僅僅如此。梅芬今天最倒黴她站在最左邊,一心只想看清來人到底是否公孫兄妹,也最出神。她右邊是梅苓,自顧尚且不暇,梅葳中間隔著大姊和金花,更是遠水難濟近火,幫不上忙。救急應變,完全得靠自己,比及聞警,銀花已到身前。她先前原已帶傷,現見偷襲她的,又是銀花,正應了那句俗語: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即是能躲,她也不肯,何況縱然想躲,奈何敵掌已到!危機一發,上身驀向後縮,翻腕出劍,以攻迫攻,銀花若是不退,便要兩敗俱傷。想法也許不錯,無奈這時,寶劍尚橫置腰際,反腕傷敵,需要些許時間。她現在所最缺少的,就是這剎那時間,因而寶劍方起,銀花掌力業已擊實。

幸而她已縮胸卸力,沒有斃命當場,但也口噴血箭,踉蹌兩步,嬌軀方才向後倒了下去。

雙花心意相通,俱想獲得一個人質,對內可以堵塞群賊埋怨,對外可與公孫兄妹談條件,可進可退,連用自如。金花一擊未退,銀花自不肯放過機會,何況梅芬已重傷倒地,有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彼時,龍鱗甲業已臨頭,那攝魄鉤魂的“噓噓”嘯響,銀花豈能漫不經意。等她看清這名震江湖的暗器,已經掠頂而過,再想擄劫梅芬,美夢業已成空!公孫啟就是這時趕到的,目睹梅苓已陷重圍,渾身是血,兩招制住銀花,威凌喝道:

“住手!”十丈距離,杜芸,姍姍,以及呂冰,亦已跟蹤而到,聞喝先行止步,杜芸更乘隙收回獨門暗器。劉衝先已生怯有意罷手,金花卻不答應,道:

“憑什麼?”她見只來了四個人,年紀都不大,又沒去過天池,不知道公孫啟的厲害,是以不服。公孫啟目射精光,怒道:

“那兩位姑娘再有毫髮之傷,便以此女性命作抵。”金花道:

“她們是你的什麼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鬧事?”公孫啟手上一用力,痛得銀花叫出聲來,沉聲喝道:

“住手!朋友怎麼稱呼?此行是否由朋友負責?”劉衝忖度公孫啟似無必戰之意,報出自己姓名道:

“在下可以作一半主。”公孫啟已知雙花地位不低,道:

“我兄妹來意,劉朋友料必知道?”劉衝道:

“知道。”公孫啟道:

“那就好辦,我兄妹雖與毒臂神魔師徒有仇,卻無意多傷無辜,是此願以這位姑娘,換取梅氏姊妹安全,朋友看可使得?”劉衝暗呼僥倖,深幸小煞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自以及早離開為妙,道:

“在下同意,條件是尊駕提出來的,請先放人。”當著雙方和群賊的面,他也不願過分示弱,被人看輕。公孫啟道:

“這公平麼?”劉衝提議先放銀花,只是掩飾內心怯懼的一種姿態,無意堅持,現見公孫啟得出反問,立即見風轉舵,道:

“依尊駕之意?”公孫啟道:

“雙撤圍困,尊駕放人。”劉衝目的已達,道:

“我撤圍困,尊駕放人,雙方……”金花見公孫啟無視自己的存在,理都不理,認為有失尊嚴,截口說道:

“沒那麼便易!”此言一出,無不大起反感,就連群賊,也不例外。

公孫啟愕然道:

“芳駕莫非另有高見?”金花道:

“兩個換一個,你不覺得吃虧?一個人換一個人呢?”公孫啟道:

“這樣雙方才都不吃虧。芳駕準備以誰交換,另外一人如何處置?”金花一指梅苓,道:

“她傷重,急需治療,先換她,另外一人似乎還該談點什麼。”公孫啟道:

“芳駕宅心仁厚,令人肅然起敬,另外再談什麼最相宜?”

金花道:

“日月雙璧。”公孫啟早已測知她的鬼心思,道:

“用活人換沒有生命的物件,小可認為還是值得,只是隨身只帶一件,奈何?”金花極是意外,看了公孫啟半晌,道:

“你是真心,抑是準備了假的矇混?你人還不錯嘛,就憑這一點,姑娘讓步啦,一件就一件!”掩不住內心的狂喜,充分流露在臉上。公孫啟道:

“姑娘很大方,是否可以換人了?”明贊暗諷,金花也不禁臉上一紅,道:

“先交換人。”公孫啟道:

“任憑姑娘。”鬆手放開銀花。

劉衝也將梅葳圍困撤回。公孫啟待雙方的人,回到本陣,果真探懷欲取日魄牌。適時,忽聽梅苓揚聲喝阻:

“公子且慢!”眾人俱是一嚇,不由向她望去。公孫啟詫問道:

“姑娘有何見教?”梅苓道:

“拜託公子,善視三妹,杜場主的蠱,她就能治。”突橫寶劍,便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此舉尤出眾人意料。

“姊姊!”

梅葳嘶喊著,飛奔了過去。公孫啟深受感動,明知無望,也不能不竭盡人事,電疾趕去。杜芸、姍姍與呂冰,自是如影隨形,共同進退。驀的,一聲脆響,梅苓的劍,竟被一支鐵手嗑落!持用這支鐵手及時救下梅苓的,居然就是圍困她的群賊中的一個黑臉漢子。這更是一件不同尋常的感人事蹟!

公孫四小兄妹,後發先到,自動撤消圍困,回到劉衝身側。

梅葳稍後到達,姊妹兩抱頭痛哭起來。金花一怔之後,突發惡念,張口一股黃煙,便向公孫啟的臉上噴去,奇事發生了。

公孫啟聞到腥臭,方才警覺,避已嫌遲,惟有暴提真元,向外排拒,隱隱約約似有一般極淡極淡的丹檀香味,隨著護身真氣,散發出來。金花似受電殛。一聲痛極尖叫,甫從口中揚起,人也暴跳起來,摔落地面,即告氣絕。

那股黃煙,本已擴散,突又自行凝聚……凝聚……最後凝聚為一條半尺長的死蜈蚣,宛如被火燒焦,沉落地上。銀花雖恨金花適才無情,畢竟同師多年,姊妹一場,不忍她棄屍荒野,打算帶回安葬,也好向師父有個交代。

哪知玉手甫一接觸,怪事接連發生,劉衝目睹心驚,哪還有膽再多停留,招呼銀花,悄悄離去,瞬息被夜色遮沒,不見蹤影。

公孫啟真沒料到,無名老尼佛光透體傳功,竟有這等不可思議的妙用,終因聞到一些腥臭,噁心得命,群賊去遠,方才告知三人,就地行功化煉。

金花作法自斃,那聲尖叫,驚動了梅氏姊妹,親眼目睹這一幕非常經過,聞所未聞,不禁嚇呆了!到她們從驚呆中清醒過來,群賊已走,公孫啟也正好將吸入的餘毒排淨,站起身來。

梅苓忐忑問道:

“公子全好了麼?”公孫啟道:

“原無大礙,只是覺得有噁心,現在已全好了。”梅苓方始長出一口氣,含愧說道:

“都是我……”公孫啟截口道:

“姑娘不必自責,適才經過已足以說明一切,杜場主猶待救治,姑娘姊妹……”說至此處,不由向梅芬倒臥處望去,哪裡還有人影,驚“咦”一聲,立即改口說道:

“令妹傷勢甚重,絕難行動,何故不見,先過去查看查看。”

相隔數丈,自是起步就到,梅芬倒臥處,不知是誰以指筆,留下幾行字跡,寫的是:

“芬兒與我有緣,重傷急待醫治,我已帶走,日後自有相見之日,不必掛念,毒臂神魔料知爾等人力分散,已另派高手,趕往天池,火速回去要緊!”梅葳道:

“我想起來了,以前曾聽先師說過,無量山中,有四位隱世高人,合稱四知,分開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二姊已因禍得福,不必再為她擔心,趕路要緊。”公孫啟道:

“路還很遠,賢姊妹的傷勢,包紮一下再走也不遲。”忙代五人分別引薦,破廟就在不遠,即由杜芸、姍姍,陪著梅家姊妹進去包紮,公孫啟帶著呂冰,留在廟外巡守,女孩子見面,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話,說個沒完!

等到包紮完畢,走出來時,已經相處得極是融洽,公孫啟不知傷勢到底如何,又不便催促,懸念天池安危,已是急得團團轉,待四女走出,再不多問,即刻兼程回趕。

杜家參場山麓站,也就是管烈經管的那個站,是個轉運站,採集的原參,經過整理包裝,送到這個站,在這裡裝車,然後才再轉運出去,是故這個站,倉庫,車房,馬廄等等,設備最全,佔地最大,往日這個站,開春以後,就逐漸忙碌起來。

自從月魄追魂郭曉梅追蹤礦工起,牽連逐漸擴大。先是杜丹被擄劫,繼而發現當年謀害牧野飛龍之兇手,杜丹兄妹是牧野飛龍的繼人,敵愾同仇,自然而然,促成與公孫兄妹和印天藍的大結合,強敵未除,生死難知,哪裡還有精神作主意!因此,不獨這個站,所有杜家的場站,全都空閒下來,自然,印家所有的場站,所有也是一樣,敵人的勢力太大,為了生存,為了清雪新仇舊恨,非集中力量不可,管烈奉派經管這個站,還不僅是因他的忠誠幹練,更重要的是他的武功,為杜丹兄妹以下第一人,尤凌駕蕭天,嚴和之上。

十六傍晚,在蕭天率領下,群雄又到了這個站,管烈仍照前天一樣,招待他們的食宿,席間,管烈問道:

“山上的情形怎麼樣,姓賀的怎麼沒跟蕭兄一路?”同席還有外人,他自不便和蕭天過分並密。蕭天道:

“好險,範場主約來的老前輩能人很多,如非福星天降,月魄追魂那一邊,實在難以招架!”接著,他便把昨夜經過,扼要說了出來,然後又道:

“真奇怪,月魄追魂敢情是女扮男裝,毒鏢貫胸,居然未死,多半和那個老尼姑有關係,這樣看來,貴場主大概也不會有事,賀剛身份明顯,不走等什麼!”管烈哦了一聲,道:

“這就叫作吉人天相,蕭兄如今有何打算?”蕭天嘆道:

“除了結伴回家,還能作什麼打算!”管烈道:

“早聽敝場主勸有多好,現在怕不容易了!兄弟給各位介紹一位朋友,就知道詳情了。”出去不久,引來一箇中年人,道:

“這位是江宗周兄,比各位早走半天,又退了回來的,大家多親近親近。”彼此通過名姓,追問原因,江宗周道:

“不怕各位見笑,兄弟膽怯心虛,故意落後,僥倖逃得一命,早走的遇上了金星石那夥爪牙,一律被裹脅而去,不從的,唉!路上或許還能看得見!”他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在座的人,也都意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經過這番交談,管烈以為蕭天有了新任務,而蕭天也從江宗周的口中,忖度前途未必能夠平靜。群雄更是惴惴不安,經過一番商談,有的願意留下,乾脆投效杜家參場,協助杜家抵抗敵人,有的更堅定了回家的意念,決定跟著蕭天碰運氣。蕭天悉聽自便,不置可否,超然哂以第三者的身份自居。管烈卻不能不表示意見,道:

“各位盛情,甚是感人,這件事關係太大,在下只是一名管事,地位甚低,實在作不了主,請原諒。”他分析這些願意圖下來的,多半出於膽怯,急難並不足恃,萬一再有老魔爪牙,混跡其中,更加壞事,所以婉轉地拒絕了。蕭天道:

“管兄的處境,兄弟十分同情,我們相擾已多,今夜歇息一晚,明天仍照原議而行,不會再給管兄添麻煩。”他跟管烈一明一暗,同是杜丹的人,自然會幫助管烈說話。群雄自也不能強人所難。

第二天到臨江,平安無事,料定老魔早已走遠,群雄的懸慮,大為減輕,安心準備回家,不敢再生妄想。第三天到通化,晚飯還沒有吃完,不料全都出了毛病,肚子絞痛,上吐下洩,鬧得狼狽不堪。一百多號人,分別住在四家客棧,情形完全一樣。

這種情形,顯而易見,是有外人作了手腳,店家的嫌疑並不大。這道理也很明顯,如果酒菜不乾淨,四家客棧,不可能全都不乾淨,群雄也不會發生同樣的病象。除了店家,這作弄手腳的人會是誰?一個?抑或是一家客棧一個?群雄吃下去的,究竟又是什麼?

好在群雄吐洩一陣,不敢再吃,回到房中,自行療養,還沒有一個倒斃的;即使是中毒,短時間似乎還不致於要命。蕭天現在是群雄的核心,本諸道義,他有責任查明原因,治好群雄。

他掙扎著到其餘三處,巡視了一轉,也盤問過幾家店主,訪問過有限幾個住店的老客,而幾家店主也驚慌失措地問過廚房大師傅和打雜的,全都不得要領。回到他自己住的客棧房間,跌坐床上,合起眼睛,冷靜地思考這件事。毛病到底出在什麼地方?

也不知是肚子痛,抑或想出來什麼道理或辦法,僅僅聽到他發出一聲輕哼,可又沒見他動。隔了半晌,另外三家客棧,先後都來人,異口同聲,都說群雄的肚痛,一陣比一陣加重,向他要辦法。蕭天自顧不暇,又能如何救群雄?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開門走了進來,蕭天見是李彤,臉上並無痛苦神色,不禁詫異問道:

“李兄莫非有了解救的好辦法?”李彤道:

“有,大家中的是慢性毒藥,名字叫子午斷腸散,子不見午,午不見子,只能支持六個時辰,過時必死,我帶的解藥,剛好對症,所以現在已經完全復原了。”蕭天驚喜道:

“那真是太好了,就請李兄著手救人吧。”李彤望著他那說話吃力的神情,得意地說道:

“蕭大俠該知道,誰的身上也不會帶很多東西是不?”

蕭天微一皺眉,道:

“難道已經用完了?”李彤道:

“沒用完,剩上的大概還可以救四個人,除了小弟,現在還有一百四十三人,不知該救誰好?是以感到十分為難,特來向大俠請教。”蕭天道:

“請教不敢當,藥是李兄的,李兄可自由作主。”李彤道:

“小弟考慮再三,深覺大俠為人正直,接受群雄愛戴應該……”蕭天已知其意,截口說道:

“在下廖承群雄錯愛,愈發不敢僭先,盛意心領,請另就年輕有為的人,擇優施救好了。”李彤一瞥其餘三人,道:

“這三位仁兄,急公好義,一路之上,幫了大俠和群雄不少忙,應該優先施救,旁人也不會說話。”邊說邊在取藥,另外三人異口同聲道:

“我等情願與蕭大俠共死,你快去救你認為可救的人去吧!”激昂壯烈,大有視死如歸之概,甚是感人,李彤已將藥取在手中,道:

“我看四位最值得救,但四位卻都義不獨生,這樣好了,如果用水衝開一大盆,所有的人平均分服少許,雖然不能救命,卻可暫緩死亡時間,再想別的辦法,大俠以為如何?”蕭天隔著半透明的玉瓶,見解藥還有小半瓶,顏色並不太深,似是灰或粉藥一類的粉末物,不覺心裡一動,道:

“依李兄估計,這麼做約可暫緩多少時間?”李彤微一沉吟,道:

“各人稟賦不同,功力高下亦異,約可暫緩三天到五天不等。”蕭天道:

“李兄既然能夠辨別出眾人所中之毒,又有此珍貴解藥,料必是位大行家,定也能夠配製了?”李彤道:

“不盡然,藥是朋友送的,辨識之能,也是這位朋友指點的,還不會配製,不過這位朋友,就在瀋陽行醫,快馬加鞭,兩天定可趕到,料解當前問題。”蕭天道:

“事關群雄安全,最好由群雄自己決定,可否麻煩李兄,把大家都請到這家店房來?”李彤道:

“群雄腹痛難忍,未必全能行動,大俠功力深厚,故痛苦尚能強忍,小弟願陪大陝,分別前往各棧施救,羅為妥善,尊意如何?”蕭天道:

“在下顧慮欠周,李兄擔待,那就先從這家客棧開始吧。”

甫行下床,還未站穩,一聲痛呼,蹲了下去,臉色煞白,汗珠子都冒了出來,另外三人,更連腰都沒有直得起來,李彤嘆道:

“四位這是何苦,尤其是蕭大俠,先把解藥服下,及早恢復健康,也好有精神替大家想辦法。”蕭天強忍腹痛說道:

“李兄不必再說,請偏勞先去救人要緊,兄弟稍好隨後就到。”李彤長嘆一聲,道:

“大俠既然如此固執,小弟只好遵命。”李彤方始出屋,三個客棧代表就要長站起,蕭天急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不要動,隔了片刻,方才聽到輕微步履聲,逐漸遠去,這說明李彤出屋之後,猶在竊聽房內動靜,並沒立刻就走,事情必有蹊蹺了,李彤為什麼這麼做?屋中四人似並未中毒,何以也要裝作中毒模樣?步履聲消失後,屋中幾人全都站了起來,臉上痛苦神色全失,果然沒有中毒,三代表中一人名叫張俊,憤然說道:

“一定是這個小子弄的鬼,大哥何故還不把他擒下,逼出解藥?”從自錦州出發,蕭天一共結交了七個可託心腹的朋友,除了張俊,依次是張傑,房清,呂佩,韋輝,沈仲,劉禮,屋子裡另外的兩個人,一個叫房清,一個叫韋輝,這次住店,蕭天除了身邊留下劉禮,其餘六個人,平均安置在另外三家客棧,以為耳目。

公孫啟因為他的面目陌生,人又機警幹練,商得杜丹同意,請他出來單獨行動,自然會對他的安全,顧慮周到,防毒就是其中的一種。公孫啟沒有解毒藥,於是請珍姥分給數十顆,以備必要時,救人或自療。蕭天在巡視各棧的時候,就已在暗中,把解藥分給七友,連同自己,一次就用去八顆,並密授機宜,偵察下毒之人。現在聽張俊發問,蕭天道:

“賢弟所見極是,目前還不宜莽撞。”張俊道:

“為什麼?別人都中毒,單獨他沒事,而且一口道出毒藥是子午斷腸散,難道這還不夠?”蕭天道:

“不夠,就他一個人,做不了這麼周密,一定還有同路人,內奸萬不可留,要清除,最好一次清除乾淨。你們先回去,照我早先說的話,暗中留意,絕不會大錯。”房清道:

“李彤的解藥能吃麼?”蕭天道:

“這倒不須擔心,他最大的企圖,是脅迫大家跟他走,大概可信。”韋輝要發言,忽聽前邊店堂吵了起來,只聽劉禮吼道:

“你胡說,蕭大俠才不會叫大家去瀋陽。”蕭天道:

“我們出去看看。”四個人仍舊裝著肚子痛,用手捂著,匆匆趕去,見群雄俱已到齊,正七嘴八舌,質問李彤、劉禮。眼瞥見蕭天,揚聲喊道:

“蕭大俠出來了,都別亂,我們當面弄清楚。”紊亂的店堂,馬上靜肅下來。蕭天道:

“怎麼回事?”群雄中有人問道:

“請問蕭大俠,解藥是誰的?”蕭天道:

“李兄的,怎麼樣?在下對於毒藥,一竅不通,也是李兄驗出,跑去告訴我的,這是好意啊,有什麼不對?”那人道:

“要去瀋陽恐怕也是李兄的高見吧!”蕭天道:

“李兄說他有位朋友,在瀋陽行醫,能解子午斷腸散的毒,去瀋陽雖是李兄的意思,可也是為大家著想啊。”瞥見桌上,盆水猶清,轉註李彤道;

“李兄,業已否調好?”自蕭天到場,李彤即一語未發,這時見問憤然說道:

“還沒調,一片好心,全餵了狗,不調了!”一語犯眾,群雄譁然,同聲喊打,秩序大亂。蕭天說好說歹,半晌才把群雄憤怒的情緒,平抑下去,才又說道:

“李兄能否賞賜小弟一個薄面,把解藥給我?”李彤道:“小弟最初的意思,就是想把解藥送給大俠,現在仍舊貫徹初衷,送給大俠,究竟自救抑或是救人,概由大俠作主,小弟不再過問。”取出解藥,交給蕭天,便昂頭挺胸,大步向店外走去,言談舉止,表現得點滴無可疑議。蕭天道:

“李兄慢走,稍待再行奉訪。”他並沒攔阻,卻示意張俊房清暗中跟去。隔了剎那,待李彤走遠,蕭天打開瓶塞,見果是灰色,湊在鼻端聞了一聞,微泛清香,並無其他異昧,便把適才經過,仔細告知群雄,然後皺眉說道:

“我們原定明日南下,經由海路回返中原,不料一時疏怨,全體中了別人暗算。在下謬承各位俯重,倍覺慚恤與內疚,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才能度過難關?這瓶解藥是否能用?哪一位能夠鑑別,請出來一下。”群雄中忽有一人,霍的站了起來,道:

“我來!”邊說邊已走到桌前。蕭天見是黑熊房飛,訝問道:

“房兄懂得這門學問?”就他的視察,房飛生得魁武粗壯,渾似傻小子,是以如此發問,房飛嗯了一聲,接過藥瓶,拿了一個碗,傾出少許,用水調勻,仰頸一口吞下,方才說道:

“我懂得屁!反正命一條,沒有解藥也是死,何妨就用這條已經靠不住的命,作一次試驗,晃是靈光?等半小時辰就知道了!”豪放悲壯,群雄無不深受感動,蕭天頓腳嘆道:

“房兄何苦如此,唉!”房飛再不多話,就在桌前,席地坐下,行起功來,店堂氣氛,無比嚴肅,每一個人的心頭,都感覺得異常的沉重,蕭天更是凝眸不瞬,注視房飛臉上的變化,等待復等待,時間彷彿像停滯了一樣,群雄的呼吸彷彿也都要窒息,房飛那張本來就黑的臉色,看不出什麼異樣,蕭天估計時間,足夠半個時辰,輕聲試探著喚道:

“房兄,房兄,你的感覺怎麼樣?”也不知是否行動未醒,抑或又出了別的毛病?總之,房飛沒有應聲,蕭天一探鼻息,發覺房飛的呼吸,甚是均勻舒暢,依理推斷,應是行功未醒,不敢再加干擾,側顧韋輝,悄聲說道:

“韋兄該回客棧去看一看,別再出其他的事故。”劉禮道:

“這裡一時不會有事,我陪韋兄走一趟。”蕭天道:

“就便到處打一轉。”劉禮答應著,伴同韋輝出店而去,群雄有肚痛,漸漸加劇,有的忍不住,已經哼了聲來,蕭天聽在耳中,心頭甚是焦燥。

沒有多久,劉禮回來,韋輝仍舊跟著一起來了,兩個人神色極是驚惶,劉禮手中還著一張字條,一進門,就大聲嚷道:

“蕭大俠,李彤這個兔崽子,留下一張供狀逃了!藥吃不得!三家客棧的人,又都中了道兒,你看。”蕭天接過字條,匆忙看了一眼,道:

“張俊他們呢?逃走的是否就他一個?”劉禮道:

“張俊房清重傷垂危,其餘三人也都中了道兒,我跟韋兄全點過了,一個不少,逃走的就那個畜牲一個人。”蕭天欲言又止,一拍房飛,道:

“房兄起來!”房飛應聲而起,呆怔說道:

“我叫房飛,請坐。”蕭天切齒恨道:

“我不殺李彤,誓不為人!”群雄中一個忍著肚痛問道:

“那張字條寫的究竟是什麼?”蕭天道:

“各位去輪流著看好了。”劉禮接了過來,遞給最近一人,只聽他強振精神,念道:

“蕭天,限你三日之內,把人全部帶到瀋陽,逾期必死,勿謂言之預也。”唸完,惟恐群雄多心,又把字條遞給鄰近一人,字不多,一眼便可看清,有的接,有的不接,剎那即輪流傳遍,一人道:

“殺他是將來的事,得先把命保住,才能談得到以後,對於目前的情況,蕭大俠有何良策?”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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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0: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急智救群雄

蕭天道:

“請恕在下健忘,兄臺怎麼稱呼,提出此問,諒已胸有成竹,可否明白見示?”那人道:

“大俠事忙難怪,無名小卒不值一提,如有成竹就不敢麻煩大俠了。”蕭天細味語言,含意並不友善,不由暗中注了意,歉然說道:

“同行人多,照顧難免欠周,望多包涵,目前解藥現成,吃了神智俱失,就像房兄情形一樣,生死任人操縱,但如不吃,後果或許更加嚴重,在下不能隨便主張,兄臺之意,認為如何決定才是?”那人道:

“能夠拖長几天時間,總比馬上就死的希望多些是不!”蕭天道:

“在下就寧願作個明白鬼,生死關頭,乃見氣節。”那人道:

“那就聽憑各人的志願為何?兩害相權取其輕,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蕭天明知這人有問題,但事關群雄性命,也不可輕率從事,便道:

“在下適才也許說的不清楚,藥就在這裡,誰願意吃請隨自便……”也許是情緒激昂,催動藥物運行,忽又痛得彎下腰去,自然,這是作做。劉禮揣知其意,接口說道:

“我攙大俠回屋休息去,不怕死的請跟著來。”三十幾個人,跟隨去的竟只有四個。蕭天似是痛得已不能說話,指了一指房飛,似是也要把他帶去。韋輝會意,上前招呼,哪知竟不聽使喚。蕭天發覺這一怪異現象,靈機忽動,試著喊道:

“房飛跟我來!”奇了,房飛竟如斯響應,霍地站了起跟在身後,絲毫不顯遲疑。蕭天驚咳異常,真沒想到,毒藥竟如此厲害!到了屋裡,搬搬墊墊,教大家都有了坐位,嘆道:

“四位儘量摒息納氣,延緩藥毒發作時間,容在下另想辦法。”這四個人的名姓是趙允、周方、吳明、陳志,異口同聲道:

“能和大俠同死,這是我們的光榮。”軒昂壯烈,不遜房飛。

蕭天慨然說道:

“在下但有一口氣在,必設法使四位度過難關。”閤眼思索了剎那,即對韋輝劉禮道:

“悄悄去把張俊他們弄來,謹慎一點,提防還有裝死的暗樁。”

韋輝劉禮領命去後,僥倖沒再發生意外,先後把五友越牆弄了進來,也沒有驚動店堂中的那個不知名的人。張俊、房清的傷勢,也許經過自療,並不如劉禮適才形容的那麼嚴重。張傑、呂佩、沈仲,因為事前已經服過珍姥練治的百毒丹,第二次入毒不深,人都已經清醒過來。只是張俊、房清受的是內傷,還不宜行動。張傑、呂佩和沈仲,也僅反應遲頓,並無大礙,蕭天懸系的一顆心,頓時輕鬆了很多,一經探問,始知各棧,俱有老魔暗樁。蕭天沉思剎那,道:

“這樣看來,李彤可能沒有走遠,一旦發覺五友被我們移來,或許有意外行動,不可不備。”取出剩餘的兩顆百毒丹,用水化開,分成五份,先著房飛飲一份,對趙允等人說道:

“此藥能解百毒,是承一位前輩奇人所賜,原有十顆,在下與七友,業已各服一顆,本已無事,奈因內奸尚未查出,故不得不裝作一番,掩飾賊子耳目,靜以觀變。四位如果信得過在下,可即服用,縱不能完全去淨餘毒,十天半月,當可制壓。稍時賊子萬一……”趙允截口道:

“大俠無須再說,縱是毒藥,兄弟也要服用。”立即取過一份,仰頭服下。周方、吳明、陳志,毫不遲疑,亦各取一杯服下,這表示對於蕭天的充分信任。

蕭天又另取出兩顆絕情峰特製傷藥,分給張俊和房清服用,並著韋輝守在門外,劉禮則去店堂觀察動靜。這才抽出時間,默默地籌劃解救群雄的辦法。

當然,最好是回山求援。只要把消息通知管烈,再由管烈去轉報老少群俠就成了,放開腳程,施展提縱術,一天就可辦到。但是,目前能夠行動的只有自己和劉韋等三個人,防護傷者,尚嫌人力單薄,怎麼還能分人告急。倘如不立即採取行動,候到天亮,群雄必被陷害弄走,豈非誤事機?有什麼辦法才能夠留住群雄?

左思,右想,僅僅想出兩個不大可靠的辦法來。時間在辯天苦思裡,不知不覺溜走。張傑、趙允等人臉上的灰暗神色,也在無形中逐漸減退。突然,重濁而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復由近而遠,以及一連串房門合聲,蕭天已知群雄回房。

忽又轉念,覺得不對。群雄如已服過解藥,必像房飛那樣,神智迷失,如果沒人帶領,怎麼還能夠認識自己的房間?難道房飛有詐?瞥望房飛,正在行功,了無異狀,但他的確又沒有聽到任何指點群雄的聲音。不對勁!兩者之間,必有一方出了問題。房飛抑是群雄?

要不然,就是那個……那個……嗯,想起來了,他叫吉慶。

吉、紀字音很近,莫非他是北紀的後人,一定是……先不能妄斷……除非他又弄了花樣?這件事關係重大,必須弄清楚,再不能上當!一念及此,霍的跳下床來。適時,房門微啟,劉禮一閃而入,見蕭天似乎要出去,訝然問道:

“大哥要去何處?”蕭天道:

“群雄何以能自行回房?”劉禮道:

“紀慶給他們吃的,似乎不是原來那瓶藥。”蕭天道:

“適才前邊該留一個人,這是一大疏失,原來那瓶藥還在不在?”

“他帶走了。”蕭天再問道:

“你是說他出去了?”劉禮道:

“去了東來棧。”蕭天道:

“不好,馬上他們就會發現沈仲失蹤,找到這裡來!”環顧屋中諸人,俱都行功未醒,不勝焦灼道:

“賊眾我寡,又持毒功,這幾位朋友又都沒醒,移動都難,萬一群雄再受控制,簡直是死路一條!”劉禮道:

“事情逼到這裡,也是沒有辦法,我守後窗,老韋守門,大俠在房上兩面策應,頂多把命賠上,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蕭天道:

“也只好這麼辦,人醒了趕快通知我,仍以離開客棧為上策。”適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冷呼。很明顯,兩人對話全被窗外人聽去了。蕭天喝道:

“什麼人?”他本想震破後窗,衝將出去,又怕巨響對於行功諸人不好,是以仍從前門走出去的。

就這剎那功夫,追到後窗外,哪裡還有一個人影!檢視後窗,完整無損,仍不放心,急忙問道:

“老劉,有沒有人進屋?”劉禮道:

“沒有!怎麼,人走了?用不著摸了,是紀慶的聲音,這小子不知交的是什麼心?”蕭天道:

“別管是誰了,仍照前議行事,警醒著點。”交談至此中止。冷哼人未再現身,究竟是誰,那聲哼又含蓄著什麼作用?不得而知。隱身在三家客棧中的暗樁,也沒有意外行動。今天才二月十八月,殘缺的部份不大,光線還很亮,風可是一陣比一路強烈,儘管山下的積雪已消,夜裡還是很涼蕭天隱身房坡,靜伏不動,那滋味可不好受。但身受群雄倚重,無論責任、道義,都不容有絲毫退避或鬆懈。他就那麼忍受著。

他之所以能夠得到杜丹的信任,群雄的愛戴,就全憑這般凜然正氣與不避艱險困苦的剛毅精神。從吃晚飯中毒到現在,中間輕過的波折,雖然不少,時間卻沒有多久,頂多不過兩個時辰左右,月亮剛剛接近中天。蕭天估計也就是子初光景,距離天亮,起碼還有四個時辰。他非常不解,群雄已全被制住,七友也有五人中了暗算,李彤、紀慶,乃至三個客棧的伏樁,何以不來對付自己?為什麼?

有什麼理由或顧忌,使得賊子們不敢動,或是不願意動?對了,不是不敢,而是不願意。從初二到十八,半個多月了,賊子們已經摸清楚自己的個性,斷定自己必然不會捨棄群雄而獨自離去。明天挾制群雄一走,斷定自己必然暗中跟去,等著到了瀋陽,或是將到瀋陽的時候,再動手不遲。哼!教我自行去投到,作夢!除了這個企圖,還能有什麼?噢!還有那個冷哼人,不管是誰,武功都比自己高,倘如劉禮中不幸而言中,那個人的確就是紀慶,豈不更加扎手!

接著,他又想到他那兩個不太成熟的辦法。終於,他下了決定:

“計無萬全,身當其衝,縱不成熟,也非冒險一試不可,絕不能坐視群雄,被賊子們裹脅而去!”陰月西斜,夜色將盡蕭天估計所料不錯,賊子們並無必要動刀動槍,不會再來生事。回到房裡,行功的人已次第醒待,也許是藥力已經行開,發生效力,張傑呂佩幾人的神智,也已完全恢復,就連負傷的人,精神也大為好轉。蕭天甚感欣慰。趙允道:

“大俠靈藥神奇,復不避風寒,代為防守,使小弟得慶重生,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蕭天道:

“這是份內的事,趙兄不必過謙,只惜所帶不多,無法盡救群雄。”趙允道:

“不知賊子伏樁已否查明?”蕭天道:

“就已發現的已有五人,俱系天南金氏爪牙,武功頗不庸俗,張房二友,即為彼輩暗算,所幸尚未施展毒功,故在下尚能救治,否則,就更棘手了!”趙允道:

“小弟不自量力,願與匹夫們一死相拚!”房飛也道:

“也算我一份!”蕭天道:

“萬一匹夫驅使神智已失的群雄,群起阻撓,各位又將如何應付?”房飛憤然道:

“難道就看著兔崽子把群雄帶走?”蕭天道:

“在下現有一計,各位看能否使得?”示意劉禮打開後窗,查看再無竊聽之人,方始壓低聲音,將自己所想到的辦法,說了出來。也不知他的計劃內容好壞,但見眾人悄悄溜出房間,剎時走得一個不剩,連兩個負傷的也被揹走了。

月色清明,寒風如刃,積雪經風吹起,漫空飛揚。山林深處,一場奇異而慘烈的搏鬥,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地面上鮮血斑斑渲染了一大片,在積雪襯托下,愈加紅得刺眼!死傷的人,想必移走了,場地上僅剩下四對人,猶在酣戰未已。人影縱騰!寒光閃耀!間或傳出一兩聲兵刃撞擊的巨響!敵我雙方,武功俱已高達爐火純青地步,每一招,每一式,俱極精微老練,變化不可捉摸。這場搏鬥,若非空前,亦屬罕見。鬥場即在杜丹參場前邊空隙地上。較搏的四對人是:

單掌開山劉永泰對常山老怪鄭七。嚴和對醫魔巫無影。

劉智劉信雙戰陰山三鬼。珍姥對神機妙算諸葛昌。來的雖然僅有六個敵人,卻沒一個不是江湖上久著成名的赫赫人物。

六個老妖怪,算準了參場此刻空虛,乘隙而來,目的在日月雙寶。

參場這邊,公孫啟一行四人未歸,蘭姥和雪山魈已走,還攢走了印天藍,曉梅和霍棄惡療傷正當緊要關頭,杜丹仍舊昏迷不省人事。其餘的人,不足以應付這個場面。所能賴以防護安全的五行陣,固有諸葛昌這個大行家親自跟來,已不早恃,由他帶領,勢如破竹,守值人員,自然抵擋不住,還被傷了不少。形勢所迫,就連朝陽牧場老場主劉永泰,也不得不暫時停止進修,出來應戰,這才把六個老魔的兇鋒,勉強遏住。

在這場激烈的搏鬥中,唯一奇異的地方是,不論敵我。每個人手裡的兵刃,都是金星石特製的那種鐵手。十五夜裡,從餘平等手裡,奪下的五件兵器,全都派上了用處。今天是十七,六個老魔是在初四得到的,拿在手中,秘密揣練,已經有十四天的功夫,運用上自然比較純熟應手。嚴和與劉氏弟兄,到手也有了三天,心愛非常,天天在手裡揮舞,所以也不如何生疏。

珍姥劉永泰,是看到六魔拿著這種兵刃,才臨時從霍棄惡身邊,抓起來用。劉永泰身高力大,原就使用重兵器,還不覺得有什麼不便。十一個人裡,包括敵我雙方,就只苦了珍姥。

她原本用劍,劍的路子,著重輕靈巧快,跟鐵手硬砸擊,性質完全不合。故在接手之後,盲搶瞎打,簡直不成章法。參場的人,無不暗中替她擔心。

但她功力深厚,所知淵博,看出用劍將更受限制,是以寧願冒險,也臨時取用這種並無把握的兵器。正因為她知道的多,兵器雖不稱手,攻擊不能發揮威力,封、攔、格、報、點、撥、勾、劃,拆解防守,卻頭頭是道。諸葛昌展盡所能,也無法佔到多少便宜。劉永泰和鄭七,棋逢對手,勢均力敵,全都是高大威猛同一類型的人物,你狠,他就更兇!

“當!當!當!”那陣陣金鐵撞擊的巨響,也以他們這一對,製造出來的最多。嚴和看出今天事態嚴重,如容六魔得手,勢非血濺參場、死傷多人不可。他雖然覺得佛光透體,受益不淺,然而究竟進步多少?他自己並不清楚,是以對付巫無影,出招換式,謹慎異常,戰戰兢兢,只求能把老魔纏住,便是僥天之倖,又怎敢放手施為。

最艱苦的還是劉氏昆仲,年紀輕,歷練少,以二敵三,人數上也吃著虧。不過,年輕也有年輕的好處,沒保留,沒顧忌,初生的犢兒,不知道怕老虎,心理上根本沒有敵人的存在,兩天之前,霍棄惡和曉梅在鬥場上的表現,也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與無比的鼓勵。

敵人愈多,敵人愈強。也就愈是他們力求表現的最好機會。在這種心理的支配他們攻得猛,守得嚴,身手靈活,快速如電,兵器揮舞,有如驟雨疾風,人影騰縱,不亞飛梭織錦,那威勢,那活躍,如以生龍活虎形容,似乎都嫌不夠勁。三鬼豈是易與,經驗又如何老練周到,李玉發現劉氏兄弟,如此勇猛潑辣,心裡不由得暗暗冷笑道:

“小子,先讓你們瘋一陣,倒要看看你們究竟能夠瘋狂多久?”示意魯衡吳祿,穩住陣容,聯合遊鬥,攻少守多,消耗對方體力。綜觀全局,以劉氏兄弟最生動,最出色,便如看在行家眼中,也以他們最幼稚,最危險,時間一長,後果實難預料。四處搏鬥就在這種情況下激烈進行著。一個時辰過去了。

珍姥已從手忙腳亂中,漸漸穩定下來,從完全守勢中,間或也可給予敵人狠厲的一擊。那沉重的鐵手,在她手中,也已不再笨拙。劉永泰相對鄭七,仍舊是絕打、猛攻、狠拚、硬架,誰也不軟放鬆,誰也不幹示弱,鬚髮蓬飛,額頭俱已見汗。這是力氣的較搏,也是生命的賭注,誰先力弱,誰就得濺血當場。

生死勝負,懸於一發。嚴和依然穩紮穩打,從攻守的進展上,可以看出他對自己有了信心,也對敵人有了認識,不再那麼綁手綁腳,不敢施為了。他已對巫無影展開了反擊,儘管仍然是守多於攻,但這畢竟是一大進展,仍是可喜的。

相對的,醫魔巫無影也愈發的無隙可乘了。劉智劉信,攻守進退,愈見嚴密,如臂使指,兄弟恍如一人,凌厲悍猛,絲毫不見鬆懈。三鬼為了加速他們體力的消耗,也已轉守為攻。

月移中天,兩個時辰了。場中已經起了變化。珍娘與嚴和,已能與對手分庭抗禮,攻守裕如。諸葛昌與巫無影,雖已失去優勢,卻未顯露敗象。劉永泰和鄭七,則已由快打猛攻,緩慢下來,相際兩丈,繞場遊走,你瞪著我,我盯住你,看出對方破綻,方始進攻,一擊不成,則又躍開,再繞著圈兒轉。就這樣倏合諛分,數理抵隙,重點進攻,也可以說,籍著機會喘氣休息。這種打法的危險性,較之快打猛攻,只有過之,而無不及,其關鍵在於注意力須集中,誰的精神若稍微分散,只消一點點,則是見了血。魯衡這個劉信不察其偽,以為有機可乘,卻不知道三鬼聯手有年,彼此心意相通,魯衡顯露破境,卻有朱祿掩護。

因此,劉信乘隙進擊魯衡,將實之際,吳祿鐵手則已觸及劉信左肋。但劉信並非單獨應戰,而是與擢兄聯手較戰,兄弟之間,本就互相配合策應,故劉信失察反陷於危旁觀者清卻及時予以補救,以攻破攻,揮動鐵手,猛砸吳祿右側背。這時,彼此的大致位置是:劉氏兄弟以背相倚在梭心,三鬼成品字形在外圍,魯衡與劉信面面相對,青面鬼王李玉在右,吳祿在左。

由於彼此均在穿遊走,這種位置,只能說是魯衡誘攝時的大致情形,並不是固定的。

不僅這種形勢不固定,且劉氏弟兄以背相倚,也極是不固定。這一對小弟兄,極是靈活,有時如此,有時合力並攻一人,置背後於不顧,往往這種攻勢,是佯攻、虛擬作勢,甫進兩步,可能倏又反並,變化無方,虛實不可測,只是在魯衡誘招的時候,恰以背倚罷了。

這種位置與能於流動性的情形,倘使不先了然於心,便很難解釋以一連串的連續攻打招敵破解動作。魯衡所施的誘招,極是平常,佯裝腳下一袢,身形向左顛踏,也就是向李玉那一邊顛踏。劉信墊步前撲,鐵手挺直扎向魯衡心窩,自是想乘他立足未穩,把他放倒。殊不解這是三鬼一貫的把戲,吳祿的動作,不但比劉信快,而且比劉信早,是以劉信鐵手還未遞實,本身已經受到嚴重的威脅。

劉智這時背對著信弟和魯衡,僅能藉二人移動所帶起的微風,判斷背後的概略情況,但吳祿動作卻逃不過劉智的視覺,靈敏的反應,不用再看背後情況,已如目睹,立揮鐵手,猛砸吳祿。吳祿這時已到劉智右後方,劉智想要砸他,不僅須轉身,而且還得反腕遞招才能快,才能發揮策應的實際效果。可是自己的背後,屏薄盡撤,整個的賣給了李玉。魯衡顛踏,劉信進擊,李玉明明可救應卻不救應,等的就是劉智的這個空隙,焉有放棄之理。劉信看不見吳祿,卻看得見李玉,李玉當動不動,已經引起這個鬼精靈的疑心,故當李玉偷襲劉智,劉信立即捨棄魯衡,反擊李玉,並揚聲喝道:

“休得傷我四哥!”這一聲喝,大有文章。至此,他已發覺魯衡之奸,也看清了全場,更恨透了魯衡,幾乎使自己上當,要給魯衡一個報復。放那聲喝,是提醒胞兄,作勢反擊李玉,也非認真支援胞兄,實際存了算定魯衡,必定追求,仍要反撲魯衡洩憤。

三鬼老江湖,二劉小精靈,電光石火間,各有各的如意算盤,各有各的目標,眼觀八路,環聽四方,還得留心瞬息錯綜的變化。誰的反應靈敏,誰的動作快速,還得應變能力強,誰便掌握了勝利的契機,獲得豐盛的戰果。但見人影交錯閃飛,耳聽連聲“砰!砰!噹噹!”亂響,鮮血迭灑,兵器落地。

吳祿回招自救,從下往上迎拒,甫轉中身,劉智的鐵手,已挾駭人勁風砸下,力量自然不易充分發揮。

相對的,劉智身子業已轉正,反腕也成正勢,並且是由上下擊。相形之下,一正一反,一上一下,一盈一虛,吳祿如何能夠討得了好?兵器相接,鐵手即被砸落,連帶著虎口也被震裂。

劉智更不遲疑,順勢一腳把吳祿踢翻丈外,胞弟警告已先入耳,眼角也已看到李玉和魯衡的動態。

靈機電轉,利害關係頓時判斷清,鐵手一順,舍李玉,迎截魯衡。劉信與他,骨肉相聯,心意相通,放棄原來企圖,側擊李玉,立刻配合胞兄,把虛式變成實招。剎那之間,換了目標,改變了戰法。正側順逆,完全改觀。這如電的反應和變化,立使優劣易勢,掌握了完全的主動。人影倏合驟分。李玉被劉信刺傷右肩頭。劉信改變對象和做法,系受乃兄的暗示,出於被動,行動自然稍綴頗失,幸而劉智支援及時,僅受微傷,背後被魯衡劃破一道三寸長的口子,雖未傷筋動骨,鮮血已經如泉湧流。

魯衡心黑手辣,急切求功,傷了劉信之後,再想迎拒劉智,時間上哪裡還來得及!

因為距離的關係,夠不上重要地位,劉智也僅把魯衡的右臂斜著劃開一道口子,右袖剎時即被染紅。吳祿只是右手虎口震裂,胯上捱了一腳,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傷,這時已翻身站起,左手拾回兵器,又參加搏鬥。

這邊的變化,首先影響到劉永泰。老英雄距離劉智劉信甚近,父子連心,不覺微微分了一點神。前邊說過,他和鄭七現在的法打的就是注意力,如今這一分神,立刻便為鄭七所乘,比及警覺,應變已遲。這位牧場大家,時知格拒已遲,頓生拼命之心,身形微挪,視來招如不見,竟以攻還攻。

鄭七的鐵手,分心直刺。劉永泰貼身近步,也扎的是心竅。

兩個人一般高大,用的又是同樣的兵器;不同的是,鄧七主動較先一剎,劉永泰以逸待勞,精力充沛,較快一剎。這種拚命的打法,出於鄭七意外,同歸於盡,尤非所願,無奈撤招已經嫌遲,逼得選蘊就輕,也將身形一側。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嗤!嗤!”兩聲,血光立刻湧觀,兩個人的招式全沒刺中所取部位,但是,兩個人全都受了傷,胸前被劃開一道血糟,惡戰反而加快加劇,足見入肉本深,尚不致危及生命。

這是賊人入侵,不同於較技,朝陽牧場那乾弟兄,立即擁入場中,打算待下場主父子。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一聲清嘯,激越入雲,震盪耳鼓,威勢懾人至極。六魔料知目的難達,一聲呼嘯,奪路遁走。先前入侵,惟恐不深,現在想走,反而給自己添了困難。甫離谷口不遠,迎頭遇見公孫啟,前截後追頓成腹背受敵,形勢極端不利。困獸猶鬥,何況六魔拼起命來,並非易與,僅魯衡因右臂受傷,被劉智殺死,吳祿虎口震裂,被劉信砍斷一腿,被獲生擒,其餘四魔俱已帶傷逃走。

紛亂之中,珍娘也受了一點輕傷,朝陽牧場弟兄,為了掩護場主和劉信,更犧牲了兩個人。檢點傷亡,敷藥裹創,諸事俱畢,天已大亮。杜丹平靜地仰臥在木榻上,宛如熟睡,除了昏迷不省人事,別無異狀。叫也叫不醒。心臟跳動,卻正常而健旺。

兩天以來,全仗著灌服少許參湯,以延續生命。在公孫啟和珍娘,料理善後的同時,姍姍陪著梅葳,走進了他的房中。

屋子裡佈置得整潔而雅靜,除了一床,一桌和四把椅子,還燃了一條檀香,文房四寶俱全,牆上掛著一幅松鶴長春圖和一幅對聯,還有一把松紋古劍,此外再沒有其他累贅的東西。

梅葳略一顧盼,對於杜丹,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覓無琴飄稚,卻具書劍,儒而俠者,了無市儈氣。

視物知人,不禁芳心暗可。姍姍悄聲問道:

“怎麼治療,需要什麼應用的東西?”梅葳道:

“茶水現成,什麼都不需要。”徐步走至床前,看了一眼杜丹的氣色,又翻了他的眼皮,然後取出一顆丹丸,用水研化,灌入杜丹腹中,笑對姍姍說道:

“等藥力行開,杜場主就會好了。”姍姍道:

“那我們在一旁休息,待杜場主好了之後再走好不?”她對梅葳雖然已無懷疑,但杜丹沒有甦醒,又怎能放心?梅葳是瞭解她的心意,笑道:

“那就坐著等好了。”正合姍姍心意,便和梅葳在柱子旁,相對坐下。閒著沒事,姊妹倆談起心來。姍姍前在雪山,睜開眼所能看到的,除了家裡的人,便是一望無際的皚皚雪,亦不知人間奸險。自到遼東,眼界頓寬,但仍無法瞭解,像金星石那麼壞的魔頭,何以還有很多人,願意替他賣命?公孫兄妹,杜丹,乃至霍棄惡,這麼好的人,何以總是吃虧?她無法瞭解,這到底是什麼原故?對於事,自然也都覺得新奇。從梅葳的家世,談到梅嶺風光,從梅葳的師仇談到蠱……

對於蠱,在她的感覺中,新奇而又新奇。以杜丹武功,竟然絲毫無能抗拒,便被制倒,於是,她也要學。正當姊妹倆談得興致勃勃,忽聽杜丹在床上喚道:

“葳妹別走!”梅葳至為震驚!她給杜丹服下,僅是培元固本靈藥,不能解蠱,杜丹何以會說出話來?

更令她吃驚的是,自己從來沒有和杜丹邂面,彼此隨不相識,杜丹何以又能叫出她的名字來?匆促之中,她無法瞭解箇中道理,為了查看究竟,一晃到了床前。為了照顧杜丹方便起見,梅葳坐的是裡邊的椅子,是以比姍姍早到床前一剎。也就在她到達床前這一剎,奇事又生。一仞白光,倏從杜丹身上飛起,一晃即將梅葳罩沒,瞬即消失無蹤。杜丹適時即醒了過來,睜眼發現梅葳正站立床前,一把將她的柔荑,握在手中道:

“葳妹真好,我以為你走了,原來是作了一個夢。”梅葳說:“你沒有好,我怎能走。”杜丹道:

“我好了你也別走,成不?”梅葳點點首,卻沒有作答。姍姍稍遲一剎到達床前,這一幕經過看在眼中,聽在耳內,奇詫地說道:

“葳姊好壞,原來你們認識,為什麼要騙我?”梅葳有口難辯,僅含糊地支吾了一句。姍姍道:

“你們很久沒見,好好地談談吧,我在這裡礙事,失陪了。”

含笑出門而去。到達前邊,劉永泰父子已敷裹傷處完畢了,公孫啟和珍娘等人,正在談論目前的事,看見姍姍僅單獨一人推門走了進來,不由問道:

“梅姑娘呢?”姍姍笑道:

“她跟杜場主原來很熟,正在敘舊,我在那裡不方便,就溜出來了。”梅苓笑道:

“這就怪了,三妹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身邊,我不認識杜場主,她怎能認識?”她原已負傷,又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本該休息,只因等待治療杜丹的消息,是以還沒歇息。

姍姍便把適才經過,說了出來。公孫啟已明是無名神尼玩弄的手法,有意撮合這段良緣,便道:

“也許他們見過,大姊不知道,杜場主現己無事,大姊儘可放心前去休息,日後定能知道原委。”側顧姍姍,又道:

“姍姍陪梅大姊休息去吧。”姍姍應諾,領著梅苓走了。從這件事,公孫啟對於曉梅和霍棄惡的傷,也增強了信心。但,另一種憂慮,也從賊人動態,浮上心頭,道:

“老前輩,蜈蚣遠離此地,毒臂神魔都派了人來,我料亂石崗的事,他也未必就能守約,我想前去接應一下。”珍姥道:

“這是可能的,此處須人照料,公子不宜遠離,老身斟酌帶一兩個得力的人,前去就成了。”公孫啟道:

“前輩去或者我去,都無不可,午飯後再決定如何?”珍姥道:

“公子長途跋涉,必已勞累,杜場主現已無事,也請休息吧。”公孫啟確也感覺疲乏,便不再客氣,遂與珍姥,分別就寢。

經過一夜酣睡,群雄精神異常飽滿,終於躍蹬攀鞍,改變了原定的行程,策馬奔向瀋陽而去。從他們呆滯的眼神,不難看出,改變行程,並不是出於本願,而是受藥物所迷,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誰是引導人?

至今尚未確切經人指出,但,住四個客棧裡的群雄,是各成一路,分著走的,前後距離,不過一里來路,顯示每一路中,最少有一個暗樁,另外還有一個負總責的。

也就是說,混跡在群雄之中的毒臂神魔的爪牙,最少有五個。就在群雄離開客錢不久,易有七騎人馬,卻朝相反方向,奉了蕭天之命奔長白山,是張傑,張俊,房清,呂佩,沈仲,房飛,周方。此行目的有兩個,一是向公孫啟求援,另一則是護送張俊與房清往醫治傷勢。

因他二人傷勢沉重,雖然跨鞍上,卻不能任意顛簸馳騁,只得緩緩策馬而行,以免傷勢惡化。直到卯時,方入山徑,崎驅路滑,甚是難行。這時,只見前面斜路上有座山莊,約莫二三十戶,在那路口描禿樹枝之上,挑著一隻龐大酒葫蘆,迎風搖晃,甚是醒目。由此可知,此處有座酒店,可供行人打尖。

房飛向前望望,道:

“這裡有座山店,已是打尖時候,何妨沽飲三杯。驅驅寒氣。”周方馬鞭一攔,道:

“不可如此,我等往來數次,未見山店。如今出現這二三十戶人家,來得甚是蹊蹺,莫非其中有詐?”張傑向前打量一眼,道:

“周兄之言有理,咱們不必進去。”房飛甚為不樂,道:

“幾戶人家,何值大驚小怪?房某卻不信!”策動坐騎,遂自轉入岔路。這一來,眾人勢必不能把他擱在此處,只好隨在他的後面,猛加一鞭,同時進入這條岔道。亦不過一兩句話工夫,業已進入這條忿道,但聽房飛大喝一聲:

“退!”眾人霍地勒住繩,陡見眼前景色一變,竟然是黑鴉鴉,羅沉沉,視界只能看見丈許周圍,再遠則看不見了。微然一頓之際,周方便帶轉馬頭,招呼眾人道:

“此處乃是陷阱,趕快隨我退出。”緊急關頭行動甚是迅速,七騎人馬立往來路奔出。然而,方向已經迷失,眾人雖警覺得快,亦是無法退往原來道路之上,只是浪費精神而已。經過一陣狂奔,張傑立刻出聲喝止,道:

“列位且停,似這等走法,只是徒費力氣,我等何不弄清情況之後,再作一番打算,以免遭受奸人愚弄。”張傑這聲招呼之後,眾人立刻停住。周方嘆口氣道:

“莽莽江湖,驚險叵測,此非諸葛武候水旱八陣而何?”話聲方落,陡有一聲冷笑起於身側。這聲笑,來得怪異,寒慘慘,冷森森,令人聽來毛骨聳然,宛若遇見鬼魅一般,心情惶恐無以復加。由於笑聲來得突然,眾人不禁抽口冷氣,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稍頓,周方朗聲說道:

“何方高人?請現身一見!”沒有答腔,這事怪異已極房飛業已按不住心頭之火,喝道:

“大膽鼠輩,藏頭露尾,算哪門子……”話未說畢“啪!”一聲脆響,房飛挨著一個耳光,說時遲,那時快,嗆嗆嗆連聲,眾人兵刃俱都出鞘,這些兵刃火光而成,甫一出現光芒四射,照見兩三丈處毫髮無遺。

這都是一瞬間發生之事,眾人靠得甚近,房飛捱打之際,看得清清楚楚,打房飛之人並未現身,看到的只是一隻女人的手,白嫩嫩,軟綿綿,五指指甲又尖又長,染著豔紅之色,由此判斷,打人者定是豆蔻年華少女。捱打之後,房飛的嘴角流著一抹血絲,急得怒吼道:

“臭丫頭,敢在房某面前弄鬼,若是好漢,你站出來,咱倆鬥上幾合,似這等鬼祟之舉令人齒冷!”

“哼!”暗中傳來重重一哼,蒼老,有力,分明是個年老男人,聽聲音便知,來人至少六十開外,而非一個少女。照估計,此處可能有兩個人,出聲者是一老人,出手者是一少女,而且他們關係可能是父女兩人。房飛怒極,口不擇言,一直罵不歇。說來也怪,暗中之人再之不曾出手,亦未現身,好似業已遠去,對於房飛咒罵置若罔聞,周方卻已大為震驚,向房飛喝道:

“大敵當前,罵也無益,咱們出去要緊!”催動坐騎,緩緩而行。七人騎馬,剛走數步,只見眼前出現一座破廟,來到山門一看,檻匾上寫的是“山神廟”三個金宇。這山神廟古舊不堪,兩扇山門已不存在,只有一個門框,橫匝斜吊著,隨時會有落下可能。

進內便是庭院,也不甚大,穿過庭院是山神殿,神臺上刻正點著一枝蠟燭,光芒搖曳不太明亮。張傑瞄了一眼房飛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剛才若聽周兄之言,斷無此事發生,事已至此,說也無益,咱們暫且進內稍歇再走。”用力嘆口氣道:

“只好如此了。”七人下馬,牽入庭院,由張傑、房飛撓掖張俊、房清,緩緩走入殿內。此時,殿內空無一人,高大山神倒在一邊,神臺上只點著一枝蠟燭;怪就怪在此地,山神廟內既然無人,何能點燃蠟燭?若以直覺推斷,一定又是陷阱。是以,眾人旋即提高警覺,除掉握緊兵刃暗中戒備外,更是各找方位站立,把傷者圍在中間以待敵人現身。突然,燭光一閃,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間,殿中多出一個老者,此老白髮如番。鬚眉雪白,戴一頂白色范陽帽,身穿一襲白袍,面如冠玉,幾乎無處不是白的。他的雙眼倏睜倏合,冷冷說道:

“先前何人大膽,敢罵老夫臭丫頭?!”房飛毫不含糊,一拍胸膛,道:

“房某!”老人雙目倏睜,精芒怒射,冷笑道:

“黃口孺子,竟敢胡謅,何以見得老夫是女人?”大敵現身,危機重重,房飛竟然膽大包天,喝道:

“鬼鬼祟崇手指就象一雙娘娘手,道你臭丫頭還是客氣,惹起房某性情,少不得要你好看!”話聲方落,老人陡然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出口,洪大驚人,震得屋頂塵土雨點般落下!可見此老內力充沛修為已臻化境。張傑此時跨前一步,道:

“老丈暫歇,我這朋友並非有意觸忽閣下,只因……”“你且住口!”老人倏然止笑,聲若洪鐘喝止張傑,又道:

“老夫一甲子未曾發怒,何能跟小輩一般見識,只因黃口孺子口出不遜,若不懲戒難以服眾!依照老夫本性,你等一個休想活命!也罷,你等若能說出老夫名號,便饒一次死罪!”老人之語,誇大狂傲,分明瞧不起眾人。此話卻使周方觸動靈機,忙道:

“前輩莫非……”倏然住口,老人看他一眼,道:

“直講無妨!”周方本是賣個關子,聞言即道:

“非是晚輩不講,唯恐前輩說話不算,前輩若肯帶領我等離開此處,晚輩定然說出。”老人冷笑一聲,道:

“娃娃,你的算盤太如意了,老夫只說你等道出老夫名號,方才饒過你等一次不死,要想老夫帶領出此陣去,必須另有約定。”周方道:

“前輩意欲如何約定?”老人道:

“一件一件慢慢解決,你先說出老夫是誰?”周方脫口說道:

“前輩乃無極上人溫如玉老前輩!”老人點頭道:

“然也,老夫不食言,就饒爾等一次不死,但,死罪已免,活罪難逃,爾等且嘗老夫一指神通!”“且慢!”周方及時喝住老人道:

“前輩乃世外高人,何必一般見識?”無極上人溫如玉道:

“也罷,老夫再跟爾等賭約,現在老夫坐在此處,由你們七人圍攻,每人以三招為限,共二十一招,若能沾著老夫一毫一髮,或者逼使老夫出手化解,即送你等出陣。”周方道:

“兩人負傷,何能算數?”無極老人道:

“不難,老夫先將他們傷勢醫好,再行賭約,過來。”張俊、房清如言上前。無極老人略一凝視二人眼神面色道:

“略將受傷經過與患處,說給老夫聽。”張俊道:

“晚輩二人受偷襲,應變稍遲,俱是左胸中掌,惟因已出招封解,故敵人掌力亦未完全打……”無極老人截口道:

“且已服藥自療,傷勢在好轉之中,注意了!”張俊、房清,頓覺一股熱力,從老人指尖,射入自己丹田穴中,剎那流遍全身,傷勢翟然而愈。無極老人適時收指道:

“傷勢已康,可以出招了。”七人略一交換眼色,意會心通,各取有利方位,周方道:

“恕我等放肆了!”聲落招發,刀劍並舉各人不同角度攻下。

無極老人合目抱肘,不觀不理,辦不破解。張俊等人兵器如疾風驟雨攻下,豈料踞老人身前五寸,即被一股無形勁力,或彈或引被滑開,甚至兵刃互相蹬擊,並未觸及老人衣膚,遑論傷人。七人再度以眼神交換意見,二次出招。依然如故,徒勞無功。第三次出招,愈加狠厲。無極老人淡睜雙目,震聲喝道:

“著!”屈指連彈,先後點中六人穴道,最後一劍,竟將老人衣徹劃破,發出一聲嗤響,無極老人大怒,喝道:

“何人大膽,報壞老夫規約,出面答話,躲開,沒你們什麼事了。”最後兩句,乃是對張俊七友而發,所封穴道,亦被解開。

七友心知此間隱藏高人甚多,震峻至極,相偕退出大殿。想見一條白影,劃身而過,隨即聽到無極老人喝聲道:

“大膽!”接著便是一聲轟然巨震,勁風狂卷,殿瓦齊飛,聲勢之猛,好不嚇人!掌風激盪中,殿前落下兩人,一是無極老人溫如玉,另為一不知名姓黑衣老人。七友耳中適時聽到一縷蚊納聲音,道:

“劇戰將起,爾等火速離開此廟,伺隙逃生去吧!”七友情知功力太差,無法與這等遁世高人相比,遵囑倉惶出廟。即又聽到無極老人喝道:

“妖孽看拳!”嘿嘿嘿連聲陰笑中,另一陰沉聲音答道:

“活冤家,死對頭,這裡風水不壞,你就……”話聲為掌風遮斷,激烈似不止無極老人與黑衣老人二個。樹搖、山動,山神廟整個塌倒,未見一人逃出。但在聲震天地,廟倒山崩之際,天光亦突然重現。七友耳中復又聽到前面傳聲,道:

“爾等僥倖,此間再無生者,陣已破,另一枚日魄在青……”聲音微弱至極,至此而斷,青什麼?惜未能聽全。七友幸逃餘生,尋回馬匹,倉惶出峽。甫上正道不久,迎面遇見三人,竟是珍姥,杜丹和梅葳。七友雖不熟識,但日前在天池會戰中,卻在場看到珍姥和杜丹面孔,忙即勒住馬匹,上前相見,告以蕭天所託與適才兇險經歷,並出示蕭天信物,用以證實所言。杜丹正容道:

“本場正需人手,難得七位惠然肯來,請仍繼續前行,傳我令諭,著管烈引導各位,去見公孫大俠。蕭天自有珍老前輩與我夫婦,前去接應,再行相見。”抱拳一拱,即與珍姥、梅葳,策騎絕塵而去。他和梅葳的婚姻,可說是夢中緣。

英哥布是一個很大的鎮市,位在通化縣迤西二十餘里,市面繁榮並不比通化縣差多少,東西都比通化便宜,過往商旅,為了貪圖這點小便宜,往往就住在這個鎮,不再去通化。群雄到達這裡,已將快晌午了,普通人都不會走得這麼慢,何況群雄還騎著馬?情況十分顯然,路上出了毛病。

光看他們進鎮時的情形,有的兩人合乘一騎,有的步行,就知道毛病是發生在馬匹身上。也不知道是誰,半夜裡在蹄子上做了手腳:有的紮上針,有的將蹄鐵微微撬開,安上了鐵砂或鐵蒺藜,馬一行動,這些小東西作了怪。群雄被藥物控制,神智俱失,狀如白痴,連稍微懂得一點事的小孩子都不如,馬跛了,慢了下來,有的甚至不走了,群雄照舊騎在馬上,了無反應,不聞不問,即使被顛下馬來,捱了摔,只要還能動,再上,除此以外,再不知道多做一點事。是以離開通化,不過五六里,便已形成七零八落,亂得不成了樣子,前後隊也混雜在一起。

直到天南金氏的爪牙隨後趕到,費了很大的事,才逐漸調整就緒,繼續上路。在這裡,也就看出迷藥的霸道和弱點來了。迷失神智的群雄,並不是任何一個魔崽子都能夠指揮得動的,他們只聽一個人的指揮,而這個人,也就是當初的下毒人。也就是說,當初四家客棧是分別下的毒,如今群雄只聽原來與他們住在一起的那個下毒人的擺佈。因此,這四個魔崽子,首先得把各自制服的人找齊帶開,然後才能檢查馬。

群雄已經成了傀儡,教他們檢查右前蹄,絕對不會多管左前蹄,教他們清除鐵蒺藜,也絕對不會拔針。

這樣檢查與清除,自然不能完全,上馬再行,不久又發現了類似現象,氣得魔崽子自己清除,逐一檢查,安全已經不成問題,進度可就慢了,甚至有的馬禁不住劇痛,不能再走,有的竟而發瘋跑掉了。因之,才落得這般狼狽,比起普通人走路還要慢得多。這種情形,完全落在隱伏在暗處的蕭天及其同行人的眼中。

在英哥布吃過午飯,再次上賂,一馬雙乘,且又部份步行,想快也無法快得了。魔崽子們原定兩天趕到瀋陽,現在已無法如願,他們知道是蕭天暗中搗的鬼,把蕭天恨得要死,也知道蕭天必定跟來,可就是發現不了蕭天的蹤跡。勉強趕到新賓,已近四更,人困馬乏,偏又無法找到吃食與住處,迫得只好在簷下忍著,等候天亮。夜風颳面如削,趕路的時候還不大覺得冷,這一停下來,肚子裡又空,這個罪可就受大了。

四個魔崽子,各自把人安置避風的地方,教他們行功禦寒,然後聚到一起,其中一人恨恨地說道:

“蕭天這個王八蛋,一定就在這附近,我們分開來搜!”另一人道:

“我贊成,反正天也冷,耽著更冷,即使找不到人,活動活動也比較暖和。”先前那人道:

“蕭天的劍術可不含糊,跟著他的那幾個人,也有幾下子,見面就下狠手,可別溝裡翻船!”又一人道:

“我看這是多慮,他們雖沒吃迷藥,可全中毒了!這個時候是不是還活著,都成問題,怎麼能夠來得了?活動一下倒使得,用不著那麼緊張。”先前那人不以為然地說道:“你知道他是什麼出身?又怎敢說他就沒解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一點,總不會吃虧。”最後說話那人被駁,很不高興,道:

“別嚕嗦了,我先往南去搜。”長身而起,往南飛掠而去。

先前那人似極謹慎,道:

“江成太粗心,我得跟他去,你們兩個一路,別分開,也別走得太遠,遇敵嘯聲示警,若無發現,半個時辰以後,仍在這裡聚齊。”言訖,立朝江成去向追去。另兩人,一名尤六,一名郭洪,則向北邊搜去。分手的地方是關照口,往南往北均甚空曠,那個追趕江成的細心人,名叫李斌,是毒臂神魔六弟子彭化的左右手,故同行三人,全都很尊重他。時際二月中旬,遼東還很冷,樹木尚未萌芽,李斌追尋了一段不僅沒有發觀蕭天的蹤跡,就連江成的身影,也沒有看到,一股不祥的意念,油然而生,不禁忖道:

“難道江成已遭毒手?”想盡管這樣想,沒有發現死屍,沒有看到打鬥痕跡,自然不會放棄希望。

略一顧盼,左側不遠,地勢較高,還有幾棵樹,便飛縱過去,躍上樹梢,攏目四下眺望。極目所至,疏疏落落,有幾處人家,最近一處,約計也在兩裡開外。心裡一動,便奔過去。

在他的想像中,蕭天如若跟蹤,落腳處必也不會在城裡,那麼這種鄰近關廂、便於展望的獨立農舍,應是最好的棲身所在。兩裡多路,在李斌眼中,算不了什麼,不消多久,即已接近。下弦月雖已西斜,尚未沉落,蕭天果真隱身此處,敵暗我明,就這麼過去,豈不易遭暗算。縱步躲在一棵樹後,微露半面,仔細打量。

農舍毗連,並非一家,但也不會超過三家,豁悄悄的,不聞人聲犬吠,亦無燈光,諒全睡熟,不像有人埋伏模樣,膽氣略壯。這個傢伙,的確謹慎得驚人,不足百丈距離,他還要看清前邊的地形,藉著起伏微坡,一段一段地向前躍進。兩隻眼睛,更凝注在朝關廂那一家。

他的判斷並沒錯,他所注視的這一家農舍裡,確實隱藏著人,但非蕭天,而是紀慶,江成也在。這不透著蹊蹺麼?紀慶乃紀秉南的幼子,何以隱在此處,不跟李斌他們會合在一處,卻又把江成留住不放?李斌已經進至三十丈以內,匍伏在一個田坎下,向農舍張望,更加聚精會神,欲進又接,半晌遲疑未動。紀慶悄聲道:

“江成,你想清楚了沒有!”無法知道他跟江成曾經說過什麼?江成似甚為難,微一躊躇,道:

“你說的話可算數?”紀慶指天發誓道:

“我若口不應心,教我五馬分屍,不得好死!”江成慨然道:

“好,就這麼辦,我答應你。”紀慶道:“這可不是兒戲的事,我也沒有脅迫你,如果覺得靠不住,還可以出去與李斌聯手,和我一戰。”江成道:

“君子一言,如白染皂,縱然粉身碎骨,亦所不惜。”紀慶道:

“事成之後,我必不虧負你,現在可按預計行事,李斌城府甚深,心思尤其細密,你必須謹慎小心,切不可形之於色。”江成道:

“這我知道。”推門走出,躍登房頂,佯裝未見李斌,轉側顧盼,極似發現敵蹤,忽又失去,正在找尋模樣。李斌藉著月光,看清房上人確是江成,懸心頓釋,幾個起落方隨後躍上房來,詫異地問道:

“發現了什麼?”江成旋身獻掌,作勢出擊,似因聽出話聲是誰,故又含勁未攻,怨責道:

“怎不打招呼,嚇了我一跳,你難道沒有看見蕭天?”李斌詫道:

“蕭天?連個鬼影也沒看見,你一向馬虎,不是眼花弄錯了吧?”江成愈發裝得不高興,道:

“我馬虎,就你精明,月亮這麼亮,難道會看花?”李斌歉然道:

“我是慎重,無心的話,你可別在意,把經過情形告訴我,咱們再仔細研究研究。”江成指著遠處一處樹叢,道:“那裡是個小村莊,十來戶人家,我搜到那裡回頭,還隔著五六十丈,很清楚地看見蕭天一晃而沒,才跑了過來的,一定就在這三……”房中適時傳來一聲輕微響動,截斷了江成的話,作了一個手勢,猶待說出自己的意見。李斌急伸一支手指,往嘴上一豎,示意噤聲,然後移動手指,也往房下指了一指,點了點頭,表示看法與江成一致,認為蕭天就在房中。

接著又一陣比劃,即揹著月光,從暗影處跳下房去,落地輕如鵝毛,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江成心中甚覺慚愧不安,李斌教自己留在房上巡風,親身去犯險,而自己卻與紀慶聯合,存心算計他,但一轉念,想到紀慶所說種種,又覺熱血填胸,義憤不平。

正與邪,順與逆,無法面面俱到,從大處著眼,只要做得對,也就交代得過去了。李斌到達房下,悄悄掩到窗前。茅屋農舍,只有面向院心一面門窗,李斌的全副精神完全貫注在這一面門窗上,心想蕭天如若突圍,不管從哪一扇門窗出來,自己都能照顧得到,並可手到成擒。

哪知房下並非蕭天,而是紀慶,思慮也比他高一籌,摒息靜氣,隱在簷下,也不在屋子裡。危機頃刻,楊斌猶懵然未覺,仍在輕移碎步,往門窗去,萬一蕭天不出來,他還準備進去。

移動,傾聽,目注門窗,眼看愈移愈近。

驀的,一縷奇香,隨風撲入鼻孔,一陣天旋地轉,翻身載倒,就此失去知覺。江成聽到物倒地聲,知紀慶業已得手,跳下房來,見紀慶已將李斌帶進屋中,立即跟了進來道:

“紀兄準備把他如何處置”紀慶道:

“你先回去,設法把郭尤二人引來,再一同勸說,即或不從。

我也擔保不傷他們性命,如何?”江成道:

“但願言而有信,我去了。”回到關廂,尤六、郭洪還沒回來,群雄形同木偶,仍呆坐原處行功,馬匹來時一身汗,到後往樹上一拴,禁不住風勁天寒,腹中無食,竟倒斃了二三十匹。

他念及江湖闖蕩,生性如蟻,不由心中惻然,趁著等人這段空閒,忽發慈悲,一匹一匹地解開韁繩,一陣呼喝把馬群趕散,任憑去留,又等了片刻,眼看天就要亮了,尤六郭洪還不見蹤影,料斷或許也出了事,深恐紀慶等得不耐煩,只好再向農舍奔去。哪還隔著裡來路,便已聽到掌風呼呼,竟不知紀慶跟誰打了起來。原來江成前腳離開農舍,後腳就有人走了進去。紀慶還以為是江成去而復轉,便道“你怎麼又……”哪知抬頭一看,進來的不是江成竟是彭化,心中砰然一震,立即改口道:

“原來是六哥,怎麼找到這裡來了?”彭化一眼瞥見李斌,昏迷不醒,倒在炕上,不由詫問道:

“他怎麼樣了?”紀慶支吾道:

“好象是中了南齊的毒,小弟試予救治,竟然無效。”彭化哦了一聲,道:

“竟有這等事,據悉南齊的毒經,業已落在印天藍手中,莫非賤婢……不對啊……”怎麼不對?他沒往下說,炯炯精睛,卻盯在紀慶的臉上,眨也不眨。紀慶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暗忖:

“適才經過,莫非被他看到了,待我試他一試!”因而問道:

“什麼不對,六哥何以不說清楚?”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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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南齊北紀初聯手

晨霧漸稀,寒風卻一陣緊似一陣,天快亮了,但離著出太陽最少還得半個時辰左右。就是這個時候,在一家農戶的打麥場上,卻有兩個人正捨死忘生,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攢搏。

兩把劍寒光閃閃,交織成一幢綿密的光幕,把這兩個騰挪晃移的江湖人物,裹在當中,劍嘯嘶嘶,罡風激盪,由於雙方的身形和劍法,都異常活躍,以致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和誰?

另外一條模糊人,卻自英哥布那個方向,飛躍出來,距離打麥場還有三四十步,不知什麼原放,突又呆怔怔地站住了。

迷離曉色中,依稀看出這人是江成。半個時辰以前,江成奉紀慶之命,去誘尤六郭洪,哪知等了很久。也不見尤郭二人影蹤,他怕紀慶等急了,反而懷疑到自己口是心非,眼前便要吃虧,是以急急地趕回來送信。離開英哥布不遠,他就聽到了打鬥的聲音。

當時他還以為是蕭天找到了紀慶,或是紀慶發觀了蕭天,因而打起來的,腳下愈發地加快了。但當逐漸接近以後,愈看愈覺不對勁。現在,他雖然還看不清楚正拼搏中的兩個人是誰,但劍法的路子,詭異狠辣卻瞞不了他。

道理很簡單,因為拼搏中的兩個人,施展的是同一種劍法,而這套劍法,名七絕劍,共四十九紹,乃天南金氏一門鎮山劍法,是金星石擷取各派劍法精華,揉和本身所學而研勘。真正學全而已悟徹神髓的,只有老魔的三子四徒。入門在十年以上的黨徒,經過老魔親身考察,認其可託心腹的黨徒,允以學初段。江成就以這種資格,學過初段,所以大致看得出來。

現在使得江成驚詫的,是金遠和賈明已死,能夠完整施展這套劍法,且其造詣象場中二人這麼精湛的,只有五個人,不是老魔的兒子,就是老魔的衣缽傳人,何以自相火併起來?

自然,江成也想到,兩個人中有一個可能是紀慶。那是因為以江成這樣地位卑微的人,都能學初段,紀慶是紀秉南的幼子,與老魔的關係,比他密切得多,會的自然也必比他多。但是,就他所知,紀秉南也僅會中段,還有後段十四招最具威力的絕招他並沒學過,紀慶又怎能學得到?然而場中所顯示的情況,絕非僅會中套劍法所能應付得了的,除非紀慶早就存有異心,背地裡偷著學過,否則,必然又出了大問題。因此,江成覺得應該先把人認清楚,才好決定自己的態度,這時貿然跑過去,有害無益。驀的,“叮叮”接連數聲脆響,爆出一串火花。

拼搏中的兩個人,煥然分開了。

這時,東方已現曙色,兩個人的面貌,清晰可辨,竟是彭化和李彤,迥出江成想象之外。彭化是金星石的六弟子,當然會這套劍法,李彤的地位與江成一樣,在金星石手下,不過是香主一類的小頭目,但不僅會,而且精,與彭化殊兩悉稱,絲毫不差,這就教江成不解了。原來江成早先從農戶家中,越牆出來,就被彭化發現了。

在師兄弟輩中,彭化是最穩重的一個,他發覺江成行蹤鬼祟,無緣無故進入民家做什麼?姦淫?竊盜,窺察敵蹤?抑或是……

他原可截住江成,強問個清楚,忽一轉念,如是現敕,不但問不出結果,反而打草驚蛇,把隱身在農戶家中的人給嚇走了,豈不更加壞事?如此一想,他距離農戶,還有幾十步遠,先窺看了一陣,待江成去遠,農戶中又無可疑跡象,這才悄悄過去。堪堪到達,李彤忽從房角現出身形,迎了上來。彭化悄聲問道:

“蕭天在裡邊?”李彤道:

“原來是少主,蕭天不在裡邊。”他並沒有壓低聲音,何異向隱身農戶裡的人打招呼。彭化愈信可疑,怒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否想通敵叛幫?”李彤道:

“少主言重了,這個罪名,屬下擔當不起。”他嘴裡雖在辯白,神情表現的卻是滿不在乎。彭化愈怒,喝道:

“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先斃了你!”揚手一掌擊了過去。

李彤絲毫不讓,道:

“我尊重你是少主,你可也別擅作成福。老實告訴你,少爺齊雲鵬乃南齊遺孤。你那孽師罪惡已經滿盈,遭報就在眼前,念你從師較晚,尚無大惡,特意給你留下一線生機,識時務的,火速棄暗投明。”彭化道:

“大言不慚,你有何能!看劍!”聲落劍出,快逾電閃。

在這時敵意已明,故彭化一出手,即施展七絕劍絕招,希望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一舉制服齊雲鵬。殊不知他所仰仗的這不傳之秘,並未能收到預期的效果。齊雲鵬拔劍應變,不但不比他慢,而且用以解他的劍招,竟也是七絕劍的後段絕招!彭化雖感震驚,內心中仍認為齊雲鵬暗中偷學的,未必能全,便一招跟似一招地繼續加強施為。十四招瞬息用遍,齊雲彤毫髮無傷,並且破解得異常從容,彭化氣憤至極,停劍問道:

“這後段劍法,非本門子弟不傳,你是跟誰學的?”齊雲鵬道:

“告訴你也許不信,是我根據令師的狠毒心性,參照前段與中段出劍的路子,自己揣摸出來的。”彭化斥道:“你胡說,中段也沒人教你,難道也是自己揣摸出來的!”齊雲鵬道:

“那倒不盡然,有的是在歷次戰鬥中,從旁觀摩得到的,總之,你還年輕,還體會不……”彭化截口道:

“我年輕,你多大?”齊雲鵬道:

“剛好比你大十歲,你今年二十三,也可以說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就憑這一點,所以我今天不想難為你。”彭化呸了一聲,道:

“我雖然不容易勝你,你又奈何得了我?”齊雲鵬道:

“你別忘了,南齊以何成名?”彭化道:

“用不著嚇唬我,毒經在你沒出世前,就易了主。誰說北紀滅……”忽有所動,道:

“這樣說來,你與紀秉南父子,暗中有了勾結,中段劍法,是跟紀秉南學的對不?”齊雲鵬道:

“你別自作聰明,俗話說的好,同行是冤家,南齊北紀,一向門戶之見甚深,我要報仇,何須借重北紀。”彭化道:

“要不然,就是和公孫兄妹勾搭上了是不?”齊雲鵬象然道: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成功立業,何須仰息於人,除非他們找我,或有可能,我是不會去找他們的,何況他們以俠義自居,休然自高,眼睛裡又怎會有我這麼一個人的影子。難!難!難!”彭化噗聲道:

“就你一個人,隨敢妄談復仇?”齊雲鵬道:

“事在人為,用不著替我耽心。今天的事情,你如能不對第二個人講,包括令師在內,就可以走了。”彭化道:

“我雖然不同意家師與二師兄的作為,卻也不是背師賣友之徒,今天的事情,無法替你保密。”齊雲鵬道:“我們名雖主僕,感情不殊兄弟,他們不義,你那不算背叛他們,我有血海深仇,相信你必也不會出賣我,這是其一。金遜是令師長子,經過天池一役,內心恐怕生出有了變化,你不會不暗中留意。我縱然不能成功,令師也絕難逃過八月十五那一關,他們作惡多端,罪有應得,你何異以清白身體跟著他們玉石俱焚?話說到這裡為止,怎麼應對?你自己決定。”一指江成,彭化道:

“他也被你說服了?”齊雲鵬點了點頭,彭化嘿聲道:

“本事不小,當中物件,你可查證確實?”齊雲鵬道:

“這等大事,豈容含糊,自然已有確證?”彭化道:

“可得一聞?”齊雲鵬道:

“問上官逸,豈不比問我可靠?”彭化道:

“是他告訴你的?”齊雲鵬反問道:

“你可曾聽說過,兇手自承殺人?”彭化詫然道:

“人寰五老都是兇手?”齊雲鵬道:

“兇手很多,他們只是一部份。”彭化詫然道:

“我如盡展所學,與你一死相拼,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時念你另有隱衷,今天就算我沒遇見你,一個月內,我必查明此事,在此期間,不准你輕舉妄動。”言旋,不待齊雲鵬作答,頓腳飛身而去,齊雲鵬卻揚聲道:

“我等你回信。”也不知彭化聽見了沒有,沒再作答。

彭化蹤影消失,江成上前致謝,紀慶亦越牆而出,道:

“齊兄何故把他放走?”齊雲鵬道:

“故舊之情難忘。”紀慶道:

“萬一事機洩露,後果堪虞。”齊雲鵬道:

“相處日久,我深知他的為人,既不肯背師,也不會賣友。

我料他查明前情,必與金遜採取一致行動。”紀慶愕然道:

“什麼行動?”齊雲鵬嘆道:“死諫或出走!”紀慶深長一嘆,道:

“如系前者,太可悲了!齊兄今後作何打算?”齊雲鵬道:

“這是命運,誰教金遜投錯了胎,彭化投錯了師,我正擬退附驥尾,不知賢父子可肯攜帶否?”紀慶道:“齊兄言重了,既系同仇,便該合衷共濟,能與齊兄訂交,乃愚父子之大幸。”齊雲彤道:

“紀兄說得極是,同仇便該同心,這次行動,可是令尊的主意?”紀慶道:

“老魔勢力太大,收服群雄,實望日後能為臂肋。”齊雲鵬道:

“群雄品類不齊,緩急難作倚仗,就弟暗中觀察,蕭天似為公孫兄妹心腹,如何不釋放群雄而結納蕭天?”紀慶道:

“齊兄可有把握?”齊雲鵬道:

“我有一至友,現為蕭天所救,據告蕭天為營救群雄,已向公孫兄妹乞援,如無瓜驀,怎能做此冒失之事?”紀慶喜形於色,道:

“弟久有此心,恕難邀公孫兄妹見信,是以遲疑難決,現在齊兄有此機會,實在太好了,只不知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又到哪去找蕭天?”齊雲鵬看了一下天色,道:

“只顧說話,天都亮了,我是昨晨得到的消息,紀兄如果同意,只消遲緩行程,一兩天蕭天必定會追上來的。”紀慶道:

“如得公孫兄妹相助,強勝群雄多多,就這麼辦!待我把李斌提出來。”甫經越入農家,即又傳來話聲道:

“齊兄快請進來,有你意想不到的朋友在等你!”齊雲鵬不由一驚,暗忖:

“莫非他另懷鬼胎?”暗哼一聲,道:

“是哪一位好朋友?”答話聲中,業已暗提功力,躍上牆頭。

齊雲鵬為報血海深仇,改名易姓,在毒臂神魔手下,潛伏了十一年,暗中進行自己的事,能夠沒被老魔覺察,反應的靈敏,心思的細密,實在都是超人一等,在懷疑紀慶的同時,從興奮的聲音中,自然也想到,可能是蕭天已經趕到。哪知躍上牆頭,目光瞥處,除紀慶外,院子裡果然出現兩個極是意外的人物,正含笑向他點頭,更不怠慢,一掠而下,趨前致禮道:

“原來是杜場主,真是福星天降,這位女俠是……”他沒有見過梅葳,是以不認識。杜丹道:

“這是抽荊,兩位屋中小坐如何?”齊紀二人同聲道:

“正要拜請教益,場主和夫人請。”因紀慶先對農家借宿,故以主人的身份,親自開門肅客。杜丹道:

“兩位太客氣了。”進屋落座,江成始上前參見。杜丹道:

“齊大俠料事如神,蕭天果是在下至交好友,亦已到達此間,現在鎮街北邊,不知令友是哪一位?”齊雲鵬道:

“場主一日夜間,便能得訊趕來此處,行動委實神速驚人,趙允、周萬,俱是齊某師兄,當時因尚未確知蕭大俠的身份和意圖,故不得不略事掩飾,欺矇之罪,尚祈鑑諒。”杜丹道:

“齊大俠形容得過於玄虛了,愚夫婦恰正有事下山,是在半路上,遇見周萬兄的,得以洞悉一切。蕭天始終尾隨群雄之後,行動遲緩,故能從容追上,現在情況略有變化,兩位適才所議,須稍加更改,始不致被老魔察覺。”紀慶驚問道:

“情況有何變化,場主能否明告?”杜丹道:

“紀大俠不問,在下也要說明的。現在狂花峒主,業已率眾抵達絕緣谷,風聞此魔比金星石尤為多疑難鬥,裹脅群雄,既系金星石授意,大俠父子又別有打算,不如將機就計,如此這般……”紀慶道:

“這麼做雖然好,只是委屈了蕭大俠。”杜丹道:

“下山之前,我夫婦曾與公孫大哥,細密計議過,這次不動則已,動就一定把老魔及其親信抓牙,徹底殲除,不能再象三十中前,留下禍根,教他們漏網。當然,老魔門下,未必就沒有好人,臂如彭化,就是一個,我們既以俠義自居,便不能不分善惡,一味地濫殺,能夠保全的,還要儘量保全。”

“其次,就已知情況判斷,老魔的根本重地,在神兵洞,不在絕緣谷。但神兵洞複道錯蹤,奧秘難測,諸葛昌之輩又不知幫助他設置了什麼厲害的禁制埋伏?為策萬全,他須得探查清楚,如非老魔認識公孫大哥和我,我們都想混入群雄待列,暗中進行這一項工作。蕭天面目陌生,正是適當人選,湊巧又遇上了這個機會,豈非天假其便,談不上委屈不委屈。至望二位能跟他密切聯繫,多予協助,好在中秋還早,也望不要操之過急。”

“為免事機外洩,彭化不能再教他回山,已經有人追下去了,齊大俠不必再指望他的消息。此外,狂花一門,精於用蠱,兩位務必加恃注意,尤其是紀大俠,儘速通知令尊和令兄,這是毒功以外的另一種蠱道的技藝,一經受制,有力難施,不可不防。”紀慶道:

“日前在天池,場主莫非即受制於蠱?卻又是如何解除的?”杜丹道:

“正是受制於蠱,幸喜拙荊亦稍窺門徑,因而得救。”原來那日杜丹醒後,握住梅葳柔荑,恍如夙識。佛光一閃即斂,同時並傳來無名老尼話聲道:

“你二人合有夫婦之份,速就佛光透體之便,運行一大周天,此後功力精進,百毒難傷,剋制蠱毒尤具奇效。”當佛光透體剎那,梅葳亦有遇舊感覺,傷佛和杜丹,青梅竹馬,從小就相識模樣,遂遵無名老尼圜音諭示,結為夫婦。想到姊妹就要分手,梅葳挽著夫婿,代梅苓尋覓歸宿,梅苓自是同意公孫啟,奈何公孫啟已有四妻,正為情所勞,不得已而求其次,於是,便選中了霍棄惡。

為了印天藍的婚事,曉梅硬作主張,使得公孫啟心裡很是為難,現在有了這個機會,公孫啟亦願促成此事,霍棄惡二十七,梅苓二十五,年紀亦極相當,實是一舉數得,就此一筆帶過,杜丹自無必要,跟齊紀二人說得這麼詳細。齊雲鵬無比興奮地說道:

“就這件事,不僅說明場主吉人天相,同時也可證明,老魔遭報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杜丹道:

“託齊大俠吉言,但願早日殲滅老魔,大家也可過幾天安靜的日子,我夫婦尚有要事,須先走一步,蕭天現在鎮北恭候,行再相見。”言旋,偕同梅葳,作別自去,齊雲鵬和紀慶略作計議,便也率同江成,李斌,奔往英哥布。

兩天以後,到達瀋陽,僅知中途發生過一次事件,蕭天以及同行諸友,不幸中了道兒,迷失神智,群雄中一批年紀較輕的,卻被人救走了。誰救的,救往何處?因在夜間,未曾看清,不得而知。齊雲鵬與紀慶,全負了傷,李斌以及金星石几個老嘍羅,則悉數被殺。到達瀋陽,總共不足八十人,也都衣破見血,狼狽不堪。

印天藍會同蘭穆二老,到達亂石崗,是二月二十日近午時分,也就是和辛吉五天之約的最後一天,以他們的腳程,早兩天就到達,不知路上出了什麼事,竟然有了耽誤。無巧不巧,範鳳陽安置在這裡的兩個暗樁,與站上的管事,卻在早兩天的夜裡,被人給宰了。誰下的毒手?不知道。死者都是經過一番搏鬥,斃命刀下。

現場所留痕跡,極是凌亂,死者致命傷,手法狠毒而笨拙,管事身中三刀,被砍去了半個腦袋,兩個暗樁,一個被開膛,一個被前心通後心,紮了一個透明的窟隆。印天藍用劍,蘭姥和雪山魈,想要收拾這麼幾個三流貨,更不須費事,何況事發當夜,還沒趕到,毫無嫌疑之可言,印天藍追到後,死者已被掩埋,現場亦已清掃,經過情形是召集手下追問出來的。

為怕死,還敢留在站上的,只有五個人,其餘的全都逃了。

印天藍指定一個名叫金開泰的,接替管事,迎請二老,上了後邊的小樓,親自下廚,整治酒飯。不料一餐未終,老少三人,全都嘔吐大作,感覺著肚子裡,似乎有活東西,翻騰不已,印天藍是用毒大行家,事前也曾仔細檢驗過,才敢動手,哪知仍舊出了事!這種現象,不用多推敲,便知佐料中,被人下過蠱!不幸的是,老少三人離開天池的時候,梅苓姊妹還沒有到,因此只預防下毒,不知有蠱,是以著了道兒。不到一個時辰,印天藍首先支持不住了,接著是蘭姥,雪山魈那種金剛也似的身子,沒到天黑,也倒在了床上,事情偏就這麼巧,就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金開泰在門外稟道:

“啟稟場主,絕緣谷來人求見。”連續稟報三次,印天藍才有氣無力的問道:

“來了幾個人?”金開泰道:

“六個人,內中兩個是雪山少主。”印天藍道:

“請雪山少主進來,教絕緣谷的人回去就成了。”金開泰領命去後不久,又在門外稟道:

“啟稟場主,絕緣谷的人堅持求見,說是要把事情交代清楚,還要討取回信,現在已到樓下。”印天藍道:

“那就請雪山少主先上來,叫絕緣谷的人到前邊客房等信。”剎那之後,樓門開處,先後進來七個人,金開泰自然也在其中,樓內,午間殘席未曾清跡,還擺在桌上,地面上嘔吐狼籍,濁氣濃,印天藍與蘭穆二老仍在臥室,沒人露面。金開泰哦了一聲,道:

“場主,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要不要緊?”絕緣谷的來人,卻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沒有作聲。臥室內傳來印天藍的話聲,道:

“金管事,我吩咐你的話,難道沒有聽清楚?”金開泰道:

“絕緣谷的人說是還要趕夜路。只要遞一張條子,用不了多少時間,屬下攔不住,所以就都跟上來了。”印天藍冷聲道:

“想必是我的耳朵也不靈了,我還以為是你大膽作了主!”

隨著話聲,掙扎著挑簾出來,僅僅三個時辰,人完全變了樣,臉色暗黃,目中無光,想往前走,腿上似極軟弱,就倚在臥室門邊,略微一瞥絕緣谷的來人,有氣無力的問道:

“哪一個是頭目人?”絕緣谷的來人,三男三女,其中一男一女,裝束和姍姍差不多,只是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神情極是憔悴,料是雪山魈的一對孫兒女。另外四人是兩個少女和兩個中年人,其中一人道:

“在下苗虎,奉命送人,須親交雪山穆老前輩,還有幾句話,要當面轉達。”印天藍並不讓座,也不假以辭色,道:

“我還以為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敢擅闖我這座小樓,尊駕名不見經轉,本場主的腦子裡,毫無印象。穆老前輩酒醉未醒,不值得為你去驚動他老人家,識相的到前邊客房去等候消息,金管事還不領他們走!”苗虎嘿嘿冷笑道:

“印天藍,你少在苗老子面前擺威風,我現在就要見人,穆洪,秀秀,去把你爺爺叫起來。”穆洪、秀秀,居然就聽他的擺佈,應聲而動,立向客房撲擊。樓內除了起坐間,還有一間臥室和一間客房,印天藍是從臥室出來的,現在還倚在門邊,雪山魈是個大男人,依理自然在客房,雪山二小問那不問,就往客房撲去,可見頭腦十分清醒。印天藍作勢想攔,似是力不從,只得喝道:

“不準進去!”雪山二小充耳不聞,穆洪在前邊,並且已經把門簾挑起來了。不錯,床上矇頭蓋臉,果然睡著一個身體魁梧的人。雪山二小,閃身而入,門簾下垂,客房中立刻傳出一聲震響。很顯明,客房裡邊發生了大變故!印天藍微一挪動,即進入臥室。苗虎喝道:

“賤婢,你還想逃!”一個箭步,已到臥室門前,挑簾一看,室門已被印天藍從裡面關死。苗虎狂聲大笑道:

“賤婢,苗老子奉命,要把你活捉回山……”“砰”聲一掌,臥室房門立被擊碎!

印天藍往日那麼精明,今天實在一再失策,那陣脾氣發得極不恰當,苗虎既存心不善,一扇木門又管得了什麼事?哪知碎木落盡,臥室中何嘗還有人影?

不僅印天藍已逃循無蹤,即早先進去的蘭姥,也不知去向。苗虎警覺有變,扭頭回顧,進入客房的雪山二小,既沒見出來,另一箇中年人不知何故,也倒在門邊。由於事情幾乎是在同時發生,金開泰與兩個少女,全呆在房中,手足失措。至此,苗虎始終知沒有算計成別人,反落進了別人的算計之中,急道:

“退!”他很狡猾,不敢走前門,騰身出掌,便想從後窗逃走。哪知身方騰起,忽覺一縷奇香,沖鼻而入,立感頭目暈眩,摔落地上,失去知覺。金開泰和兩個少女,則被雪山魈擋在門前。蘭姥和印天藍,揭開天花板,也從上邊飄落,形成三面包圍形勢。金開泰已嚇得面無人色,兩個少女卻居然不懼,猶有待機一搏之勢,原來二老和印天藍前天就到了,但並沒有立刻就到站上來,一則是蘭姥細心,慮及毒臂神魔或許暗中搗鬼,再就是印天藍,也想就這個機會,考查一下這群人,是不是還可靠?

由於有了這兩種打算,候到天黑,才悄悄掩進站中,彼時,原來站上的管事裘榮,似已早被範鳳陽收買,正與範鳳陽所派暗柱,展閱一紙密令,字不多,剎眼即已看完,便就著爐火燒掉了。裘榮發一會呆,方才說道:

“候老大,這麼辦我總覺著不妥當。”被稱作候老大的人,單名一個方字,是兩個暗樁中,權力較大的一個,聽了裘榮的話,詫問道:

“難道你對印天藍還沒死心,還不忍下手?”裘榮嘆了一口氣,道:

“事到如今,印天藍聲名已經掃地,我還幫著她幹什麼,我是為我們自己打算。”侯方道:

“教你這麼一說,把我也說糊塗了,我們有什麼值得打算的,等印天藍和那一群小輩一死,我們每人一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回家買上幾十畝地,後半輩子還用得著發愁?”裘榮道:

“你想的倒很如意,那得有命活著是不?”侯方一怔,道:

“你看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了?”裘榮道:

“蠱粉的效力如何,你知道?這不就結了,萬一象蒙汗藥一樣,被來人發覺了,就憑我們三個合起來,恐怕也擋不住別人一巴掌。”侯方聽了大笑道:

“我還以為你真看出什麼來了,這你放心,蠱粉無色無味不是行家驗不出來,一經吃到肚裡去,就成了活五毒,噬心咬肺,掙命都不及,哪裡還有餘力來對付我們,再說嘛……”看了一下後窗,似恐隔牆有耳,忽然住口。裘榮疑心生暗鬼,以為來了人,臉色全嚇變了,悄聲問道:

“發現了什麼?”侯方道:

“沒發現什麼呀。”裘榮驚魂稍定,道:

“鬼頭鬼腦,嚇了我一跳,那為什麼不把話說完?”侯方道:

“高手已到鎮中,隨時都可以前來接應,你知道就成了,先別對底下人說。”裘榮道:

“這我就放心了,是你去放,還是我去放?”侯方道:

“你是管事,行動方便,自然你去最相宜。”裘榮道:

“那就把蠱粉給我。”侯方道:

“你現在就去?那忙什麼,去的時候再給你也不遲。”印天藍隱身後窗外,聽了個全,氣得就要衝進屋去,把三個人全宰掉,蘭姥距她不遠,即時傳聲阻止道:

“不要打草驚蛇,雪山的孫子還在別人手裡,魯莽不得,先到鎮上去,看都來了些什麼高手。”會齊雪山魈,在鎮上搜了一轉,鎮名就叫亂石崗,大小與山口鎮差不多,丘陵起伏,樹林叢密,地形比山口較為複雜。

其時,天剛黑不久,街面上不時有行人,蘭姥面目陌生,藉口問路或買東西,進鎮明搜,印天藍無人不識,雪山魈像貌特殊,為避老魔眼線,隱身暗搜。乃不知侯方是否撒謊,抑是所來老魔爪牙,隱藏甚秘?就這麼一明兩暗,細密搜索了一遍,竟未發現可疑跡象。重行聚到,再去站上,可惜遲了一步。一個忠心耿耿,辱辱負重的裘管事,已喪命在血泊之中,侯方一面擦著刀上的血,一面對著同伴說道:

“我就知道他靠不住,你還不相信,現在怎樣,東西一到他手,就給散了。他又怎會知道,東西根本就是假的,不抖散也沒有一點用,嘻嘻!”哪知笑聲猶未盡,鋼刀已經易手,連人都沒看清,就死在自己的鋼刀之下,作了一個糊塗鬼。家規不容外洩,另外那個暗樁,自然也難逃活命。宰掉這兩個伏樁,是蘭姥出的手,為了掩飾行蹤,故意的又在死屍上,作了兩處笨手法,以亂真相,三個人都沉屍在管事房與小樓間,第三天才被站上的人發現,草草掩埋了事。殺死伏樁,獲悉奸謀,老少三人,重回借宿民家,怎會還上惡當?自然,那嘔吐也是作出來的,食物根本就沒有下肚。就連印天藍臉上的暗黃色,也是塗的藥物。由於作做得逼真,絕緣谷的來人,才自投陷井。

現在,絕緣谷來了六個人,倒下去一半多。印天藍恨聲說道:

“金開泰,絕緣谷來的根本是敵人,手段再惡毒,都不值得計較,只有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吃著我的,反倒幫助他們算計我,你自己說,該怎麼辦?”金開泰雙膝一屈,跪在地上,磕響頭,哀訴道:

“屬下該死,但也不能全怪屬下,祈場主明監。”印天藍肺都氣炸了,厲聲斥道:

“你背叛我還有理?說,我倒要聽聽你的理在何處?”金開泰道:

“自從去年,場主離開錦州,就一直沒有消息,外邊又接連不斷地傳來風言風語,裘管事幾次派人去錦州打聽真相,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如果不是看出情形不妙藉機會開了溜,就一定是被別人給宰了。這樣一來,裘管事再不敢派人出去,等了又等,也等不到什麼好消息,侯方那個死鬼,又不斷地威逼利誘,就連裘管事,最近也活了心,何況我們這些賣苦力氣的。”印天藍道:

“聽著好象很有理,其實是一片鬼話,剛才你只要攔他們一聲,就可以表明你的心跡,為什麼連句話都懶得說?”金開泰道:

“他們拿劍比著我,場主又裝著中了蠱,誰不怕死,我怎麼敢?”印天藍道:

“你在樓上,他們在樓下,你一推門,就可以進來。只要我不死,你就不會吃虧,如果連這點義氣都沒有,這種朋友還有什麼用?”金開泰道:

“屬下當時嚇暈了,沒有想到這麼多。”印天藍道:

“你不必再稱屬下了,我也不敢再用你這種人,收拾你的行李,即刻找金星石,告訴他,什麼時候把雪山少主送來,他派來的人,就什麼時候放回去,聽明白了沒有?”金開泰道:

“金星石是什麼人?”印天藍道:

“真可憐,連替誰賣命都不知道,金星石就是範鳳陽的師父。”金開泰道:

“那四個人是不是還活著?”印天藍又是傷心,又是惱怒,道:

“這樣看起來,你對他們比對我,還要關心,滾,立刻給我滾,別再讓我遇上,是你的福氣!”金開泰一挺身,站了起來,往外就走。豺狼之性,充分表現了出來。雪山魈看在眼中,怒發蓬飛,厲聲喝道:

“站住!”這聲怒喝,不亞焦雷,那副煞神模樣,更增威勢,金開泰嚇得一哆嗦,腿上一軟,幾乎又跪下,抗聲道:

“怎麼樣,你們場主的話,難道沒有聽見?”說翻臉,馬上就不認識人。雪山魈罵道:

“老夫沒有印場主那麼好說話,信不要你去送了,你這種忘恩背義的東西,活著也做不出好事情,先在這裡給我受三天活罪!”屈指一彈,一縷寒風,疾射而出。金開泰猶想縱避,就他那種不入流的身手,怎能避得開,只覺一股奇寒,透體而入,剎那遍佈全身,血液欲凝,牙齒打戰,筋肉痙攣,骨頭裂痛,癱在地上,哼聲不絕,似欲告饒,卻苦於說不成話了!二女中一人道:

“這種東西何不一指處死,留此徒惹人厭。”雪山魈道:

“一指處死,太便宜了他。姑娘何人門下,芳名可否見告?”少女道:

“階下囚通名報姓,徒增師門之羞,不提也罷。”雪山魈道:

“老夫未聞金星石有女,令師當系外人,料與金星石有舊,此次事件,曲直是非,姑娘峰處局中,繚如指掌,令友暫時受制,無一傷亡,擬煩姑娘告金魔,速將老夫孫兒女送來,走馬的換將,不知姑娘願否任此巨?”少女道:

“前輩既如此吩咐,我姊妹願勉力一試,事前必惟須聲明,地位低微,不能提保必成。”雪山魈道:

“有這句話,足見誠懇,金星石陰險狡毒,毫無信義,老夫知之甚深,姑娘不妨明白告訴他,老夫耐性有限,只能再等他三天,時間一過,拼著一對孫兒女不要了,絕緣谷休想再有日安寧。”閃身讓開門口,又道:

“姑娘可以走了。”另一少女道:

“我名傲霜。飾前輩孫女之人,乃我胞妹雪梅,能否網開一面?”雪山魈道:

“矯飾老夫孫兒之人,心性惡毒,進屋即施煞手,為老夫神功反震,令妹亦受波及,一個對時之內,移動必死,也罷,念在姑娘姊妹本質善良,屆時必予施救就是了。”微一猶豫,傲霜道:

“但望言而有信,小女子先謝了。”二福為禮,招呼另一少女,姍姍出樓而去。這一陣耽擱,天已入夜,二女幾個縱躍,離鎮而去。

“我們填飽了肚子要緊。”印天藍點燃燈火。喚來四名站丁,把樓內打掃乾淨,廚房亦徹底加以清除,換上清水,生了一爐煤火。然後草就一信,對他們說道:

“這裡隨時可能發生變故,已不安全,你們武功太差,我又未必能夠照顧得周到,拿著這封信,可去錦州,向總管每人支取二百兩,另謀營生去吧。”站丁中一個三十左右的壯漢子,道:

“場主別把我們都看成壞人,我趙怔子雖然幫不上什麼忙,打打雜,看看門,賣把子粗力氣,還辦得到?”其他三人,表現得很激昂壯烈。印天藍稍感欣慰,道:

“信還是拿去,先找個熟地方躲一躲,等事情過去以後,願意回來再回來。”四個人堅持不拿信,但卻答應白天來照應門戶,夜裡暫時躲開,片刻之後,蘭姥帶齊食物回來,老少三人,邊吃邊談,計議應付金星石的辦法,哪知三杯高梁酒一下肚,雪山魈忽又覺翻腸倒胃起來。這次是真的,而非做作,三個人一檢討,食物是蘭姥親自買回來的,吃喝一同,何以單單雪山魈出了毛病,一經逐步推敲,斷定毛病出在那一事裡。雪山魈亦恍然大悟,當時確曾聞到一縷淡香。隔行如隔山,印天藍雖然能解毒,卻不知治蠱。忽見一人排門而入,三人齊吃一驚。

闖進樓來的,是趙怔子,神色甚是張惶,道:

“啟稟場主,適才走的那兩個丫頭,還在鎮上,據面鋪老張告訴我,她們在李四家中,另外還有別的人,老少男女都有,大約十來個,怕沒存好心。場主提防一下才好,這位老爺子,怎麼又吐了?真他媽巴子的可恨!”出去弄來一簸箕土,準備打掃。印天藍阻止道:

“東西放下,我會打掃,你趕快走!”趙怔子哪會聽勸,三把兩把將嘔吐的東西弄淨,道:

“我弄清楚再回來。”印天藍道:

“不準去送死!”趙怔子卻已一溜煙地,衝出樓去,沒再應聲。

雪山魈嘔吐以後,歇了一會,稍覺輕鬆,肚子空空的,還想吃東西,哪知不吃還好,只要一吃就吐,並且吃一口,就吐一口,除了精神稍感倦怠,此外,再沒有進一步惡化的跡象。客房經過清理,並排著四個囚徒,不能再用,印天藍只好讓他先去臥室休息。

現在,確知魔黨已到,稍待必會有事,而雪山魈又已中蠱,無法可治,不知等會能否禦敵?以蘭姥閱世那麼深的人,也不禁擔起心來。印天藍道:

“現在人質在手,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怕他何來?”

蘭姥嘆道:

“你對金星石,認識還不夠深刻,他既已存心算計穆老,便不會中途罷手,就算被擒四人之中,有他的親身骨肉,也不會皺一下眉的。今夜情勢,將十分兇險,趕快吃完,休息要緊。”

印天藍悄聲道:

“穆老身體不適,要不要避一下?先作一翻手腳,以補人力不足。”蘭姥道:

“他性情剛愎得很,還是讓他平心靜氣休息一會的好,到時候再說吧。”孃兒倆匆匆填飽肚皮,吹熄了燈,又將爐火壓死,屋子裡頓時黑暗下來,只見兩個模糊的人影,游來晃去,不知在幹什麼?

“梆梆!噹噹!”三更鑼鼓響了起來。亂石崗鎮上,只有兩個更夫,在寒風裡巡夜,所有商民人等,俱已進入夢鄉。十幾條夜行人影,突自鎮中掠出,撲奔印家參場的中途站。

悽迷月色下,依稀只能辨出共是十四個人,由於身法太快,無法辨出男女老少。驀的,一聲鬼哭也似的慘號,突自鎮中揚起,接著便是一道火光,沖天而起,關外沒有草房子,也沒有木板屋全是磚瓦搭蓋的,火勢一起就這麼大,顯系預謀,有人縱放的。揣度方向,似是這群夜行人出發的地方。奔行的人影,由於這件突發的事情,不約而同,全都停下來了,轉身查看,忽聽其中一個蒼沉的聲音道:

“不要管,這是敵人的詭計,我們還是走我們的。”人群聞令重又前行,只有一個少女沒動,卻道:

“羅老先行,我回去看看,隨後就來。”羅老名昆,金星石二盟弟,似為此行之首,少女邊說邊往回奔,也不管他聽見沒聽見,答應不答應。羅昆聽見了,卻未止步,僅回頭喝道:

“玉蓮回來!”玉蓮與傲霜同時被雪山魈釋歸之另一少女,適才止步回顧之際,正迎著月光,似未見傲霜人影。夜這麼靜,羅昆聲音又大,玉蓮自然聽到了,卻裝作沒聽見,剎眼進入鎮中,消失蹤影,羅昆止步恨道:

“早知道全這麼不聽話,就不帶她們來了。回頭!”轉身又往回奔,就這片刻功夫,回到原來借宿處,不僅未見玉蓮人影,即留下的兩個人,也全失了蹤。這個地方,在鎮後崗坡上,四無人家,的確是發生在此處,但也僅僅燒著了一堆穀草堆,穀草不經燒,這時已經燒去大半,雖然沒有波及到民房,飛揚的菸灰,卻散飄得到處都是。羅昆指派人,分頭搜索了一陣,終於搜到了一個黨徒的屍首,此外再無可疑跡象。

沉吟剎那,羅昆道:

“老夫封穴手法,傲霜絕難自解,莫非……”又深思片刻,道:

“準是她們乾的,來找解藥,又回去了,走,找她們算賬去。”他認定是蘭姥來代雪山魈找解藥,所幹下的事情。然則是否如此?

羅昆這批人,算準時間,早一天就到了。金星石久經思考之後,判斷以人質要挾雪山魈退出遼東,可能性甚小,便決定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將機就計,把雪山魈除掉。遂就親信黨徒中,選派一個與穆洪身材相仿年紀相若的人,經過細密化裝,偽飾穆洪,取得狂花峒主同意,而以雪梅,矯扮秀秀,以武功與蠱,雙管齊施下,自是計劃一擊必成。幸而蘭姥閱世極深,而印天藍又想暗中察考一下部屬向背,無意中探悉奸謀,有了防備。暗算自然不能去人太多,以免對方起疑,故羅昆沒去,但卻預有約定,萬一暗算不成,交起手來,即發信號,應援立至。否則,入夜不歸,也是一樣。計劃不能說不毒和不周密。唯一沒有料到的,是金開泰作為內應,苗虎仍舊中計。玉蓮和傲霜回去,說明經過,而傲霜為救胞妹,堅持改變原來的計劃,認真走馬換將。羅昆哪能任她的性兒,破壞大計,自然不肯答應,傲霜個性很強,又任她是狂花峒主的弟子,便和羅昆頂撞起來,行動時又不肯同去。

羅昆礙於狂花峒主的關係,簡直對她沒有辦法,又怕她暗中搗鬼,才封了傲霜的穴,遺留下一個人看守她。不料前腳離開,緊跟著就出了大紕漏。殺死留守黨徒的人是杜丹,珍姥拍開傲霜被封穴道,梅葳放的火。杜丹夫婦和珍姥,就是因為狂花峒主已到絕緣谷,怕她弄蠱,受公孫啟之託,前來接應雪山魈的。

他們剛到鎮中,恰巧發現玉蓮、傲霜從站上被釋回來,看見她們的裝束,與金銀花一樣,才尾隨盯稍,洞悉一切經過。

梅葳觸景生智,覺得這是一個大好利用的機會,以釋放雪梅為條件,說服傲霜,暗中營救雪山二小。傲霜穴道被封,把她封出來一肚子的火,也把她的人性和智慧,給封得恢復了。從這件事上,徹底認清金星石這一群魔頭真面,甚至對於乃師也起了懷疑與不滿。

玉蓮比較柔和,但她親耳聽到慘號,親眼看到火起,又知師妹穴道被封,而羅昆竟不加聞問,還要對她大聲喝斥,大大傷了她的心,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應。是以她明明聽到羅昆的呼喚,理都不理,奔行反而更速。甫一入鎮,傲霜即從暗處迎了上來,把她喚住。玉蓮見是傲霜,驚問道:

“你怎可以救人放火?”傲霜道:

“我連被封的穴道都衝不開,怎能救人放火,是被人所救。

羅昆他們回來了,避開這個老東西,跟我來。”羅昆帶人回鎮,她們師姊妹卻從另一個地方出鎮,奔往印家站。當她們到達的時候,梅葳已將雪山魈所中蠱毒除淨,而雪山魈也已把雪梅救醒。

玉蓮道:

“我姊妹連連冒犯前輩,而前輩卻連連對我姊妹施恩,相形之下,真是愧悔無地。回去之後,必盡一切辦法,營救穆公子兄妹。”蘭姥道:

“羅昆瞬即便會捲土重來,姑娘們是去是留?應速作決定。”玉蓮道:

“我姊妹連受大恩,怎能留此再與前輩為敵?”蘭姥道: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你姊妹回去之後,何以自圓其說?”

玉蓮頓時啞口無言。這的確是一個難以自圓其說的困難問題,傲霜姊妹都想不出圓滿的說辭。羅昆等人都被殺死了,傲霜穴道被封,何以反而安全無事?雪梅業已被擒,留作人質,同時被擒的,還有三個人,何以雪梅獨能脫險,又是如何脫的險?

既然全都安全無恙,何以又全不成戰?三個女孩子,愈想愈覺膽寒。這不是通敵是什麼?怎麼還能回得去?

狂花三女玉蓮姊妹,焦思苦慮,遲遲無法想通當前所面臨的困難問題。

蘭姥道:

“時候差不多了,姑娘如果還沒有想通,可要回避一下了,免得被羅昆發現,就更無法洗脫嫌疑了。”微一猶豫,玉蓮道:

“前輩智慧如海,既已想到這個問題,諒已深思熟慮過了,能否……能否賜予指點?”到底立場不同,她不好意思說出口來,猶豫半晌後吞吞吐吐說出。蘭姥道:

“時間匆迫,我也沒能深思,只是覺得你們同時回去最不好,如果隔上半天,分作兩起,情形便不相同了,你們不妨先去想一想,等把羅昆擊退,還沒有想出來,再回來商量好不?”

狂花三女也覺在這裡被羅昆發現,大是不利,便告辭退出,剎那隱沒夜影中,看不見了。雪山魈蠱毒已去,又添了三個大幫手,精神大為振奮。現在已不須困守孤樓,略經計議,便分頭埋伏起來。站場內外,立刻籠罩上濃重殺機。

羅昆雖就現場情況,判斷敵人為解救雪山魈毒蠱,重新又把傲霜劫去,卻未料到敵人來了幫手。故再度重來,竟揚長直進,如入無人之境,把小樓四面圍住,站在樓前,震聲道:

“老少兩個淫婆聽清,你們雖然把狂花弟子擄來,穆老兒所中蠱毒,依然片刻難愈,火速出來受縛,念在往日恩情,山主可網開一面。”印天藍徐步出樓,站在樓廊上,嚴辭斥道:

“原來是你這個老匹夫,羅昆,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四周形勢,你已身陷伏中,還敢胡言亂吠,今天是你惡貫滿盈,該當遭報的日子,來得再也回不去了。”羅昆嘿嘿冷笑道:

“老夫不是三歲孩子,虛張聲勢沒用,是自縛抑是還要老夫費事?”

管事房和兩旁倉庫頂上,都有他佈置的人,未曾得到警號,故認為印天藍是虛聲恐嚇,不料話聲甫落,身後傳來雪山魈宏亮的喝聲,道:

“老小子,老夫蠱毒雖然未清,收拾你這麼一個半死人,還算不了什麼事,滾過來吧。”羅昆霍地掉轉身形,見是雪山魈,哈哈大笑,道:

“大言不慚,先收拾你也一樣!”騰身撲去,人未到,掌已發。一出手,就是天南絕技摧魂掌。一股勁風臭氣,已向雪山魈兜胸撞去。雪山魈朗聲喝道:

“來得好,老夫就先接你一招試試!”

迎著來勢,亦猛衝而上,冰魄神掌,亦隨勢發出。

印天藍與蘭姥,一左一右,在羅昆撲擊雪山魈的同時,一左一右,卻分向倉庫頂上縱去。一場生死搏鬥,立刻展開序幕。羅昆初次來時,共是十四個人,玉蓮中途回鎮,即被傲霜引走,故現在只有十三個人,除開他自己,人力的分配是,左右倉庫頂上,各三個人,管事房頂兩個,其餘四個人,繞往樓後,主要的任務,是乘隙救人。

這四個人,知道敵人僅有三個人,現在全已接上了手,打起來了,進樓救人,何異探囊取物。在極端興奮的心情下,立有二人,騰身震破後窗,縱入樓中。羅昆和雪山魈一撲一迎,發動最早也最快,首先便接觸到一起。轟聲連響中,寒飆毒氣,捲旋如潮,人影倏合即告分開。這種硬碰硬的打法,強生弱死,優勝劣敗,絲毫沒有僥倖的餘地。羅昆踉蹌倒退五步,一跤摔倒地上,渾身抖戰,沒能立刻爬得起來。

這個老賊,確實夠狠,明已內腑受傷,且被寒煞侵入體內,到口的鮮血,仍被強行遏住,徐徐咽回腹中。嘴角依然溢出不少,顯示出真相。雪山魈也未能穩住腳步,卻被掩護他的珍姥,給挽進管事房,著手醫治。他肚子空虛,又嘔吐了好幾陣,消弱了功力,幸而印天藍初時把盅當毒,給他服過百毒散,故羅昆的摧魂毒掌,對他影響不大,不過,他內腑的傷勢,卻也不輕,吐了兩口血,精神愈加不濟。

珍姥立即著手,代他解毒療傷。管事房頂上的兩個惡寇。

卻乘隙把羅昆救走了。印天藍的功力,雖已精進,蘭姥經驗尤宏,無奈倉庫頂上的賊人多,又非弱者,利用暗器,以上擊下,連續兩次,都被迫落下來,沒有搶登成功,但也沒有負傷。這樣一來,激怒了印天藍,倏發毒疾藜,擊傷一賊,終於搶登成功,那毒疾藜的劇痛,豈是賊人忍受得了的,在淒厲慘號中,滾下倉庫,摔死地上。那絕命的哀呼,那摔死的慘象,再看到羅昆重傷,被人救走,右邊倉庫上的賊人,不須蘭姥再搶登,已失去鬥志,倉惶逃走了。

從後窗進樓的人的兩個賊人,自一進樓,即消息杳然,未再出來。在樓外巡風的兩個賊人,等了片刻,不見消息,即知不妙,再一聽到前邊的慘呼,以及逐漸零落的戰鬥,不逃還能等死?只苦了左邊倉庫上的兩個賊人,被印天藍劍光罩著,戰已無望,逃亦不能,終於先後死於印天藍的寶劍之下。逃走的幾個賊人,真能這麼僥倖麼?狂花三女的問題,又加何獲得解答?

狂花三女離開小樓,並沒有走遠,就在站後百十丈處,隱好身形,一面監視四周動靜,一面商談當前所面臨的困難問題。傲霜道:

“蘭姥不知是誰?不過,她的話倒提醒了我。”玉蓮訝然問道:

“提醒了你什麼?”傲霜道:

“師妹可以先回去。”

玉蓮道:

“不成,我怎能放心丟下你們先回去?你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傲霜急道: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師妹就這麼死心眼,真急死人。你必須把眼揉得紅紅的,就當我失蹤、梅妹被擒之事,你還不知道,裝得很傷心,很氣憤的樣子,搶先回去,向師父哭訴,告羅昆一狀。金師伯很精明,你如果裝不像,被他看出來,我們三姊妹,就都變成了通敵叛師的罪人了。師父跟他的關係,你是知道的,金遠就是他們的私生子,不會為了我們三姊妹,就跟他翻臉,所以在師父面前,你也不能露口風,千萬記住,不能叫他們看出破綻來。”玉蓮為人厚道,不善權變,道:

“這我知道,你們怎麼辦?”傲霜道:

“我可以隨便捏造一個人,說是誤把那個該死的,當成淫賊,把他殺了,將我救走。看!他們來了!”玉蓮也已看到,羅昆率眾而至,包圍叫陣……直到羅昆受傷被救。

傲霜又再催促道:

“你務必趕在他們的前頭回去,還不走!”玉蓮道:

“你們也要當心。”這才掩蔽著身形,悄悄遁去。

印天藍的這個中途站,位在鎮西,在樓後巡風的那兩個人,聽到前邊連番失利,進樓的兩個夥伴,又久無消息,便知大事不妙,惟恐被房上的人發覺,也是從站後逃走的。這時,玉蓮剛走不久,而杜丹夫婦因知雪山魈負傷,不知傷勢如何?急於前往查看,故雖發現巡風二賊逃走,也沒有追趕。傲霜怕二賊追上玉蓮,壞了自己姊妹的事情,悄告雪梅道:

“幹掉這兩個東西,不能教他們追上師妹。”掩蔽著身形,斜著截了上去。二賊逃命,只顧身後有無追騎,作夢也沒有想到,前邊還有人等著他們,當發現二女,極是驚訝,猶想發問,但也僅問出,

“你們怎……”聞到一縷淡香,便翻身栽倒,作了一對糊塗鬼。傲霜人如其名,性情甚是孤傲,極工心計,惟恐蠱毒被人查出門戶,手起劍落,將二賊斬殺,又把蠱毒除淨,一點不留痕跡。

杜丹夫婦到達管事房,見雪山魈正在行功療傷,身上地上一片血漬,珍姥在旁守護,悄聲問道:

“傷得很重麼?”珍姥道:

“已經服過藥了,恐怕得休息三五天,才能復原,蘭姥與印場主追賊去了,你們快去打接應。”杜丹夫婦應諾,隨後追擊。羅昆帶來的這批人,都是老江湖,自然不會聚在一起逃,蘭姥和印天藍,更是親眼看到雪山魈負傷,問過傷勢才追下去的。別看就那麼三兩句話的耽誤,哪裡還能追得到人影。杜丹夫婦接應更遲,自然更難追得到賊蹤,在鎮東不遠,老少四人會齊以後,蘭姥道:

“羅昆重傷,匪徒們揹著他,絕難逃遠,一定在近處藏起來了,萬一看見我們全都出來了,再去站上鬧事,就珍姥一個人,怕照顧不了,我們得趕快回去。”四人立即匆匆越回。賊人沒去,傲霜姊妹卻已到了,問知玉蓮已走,蘭姥道:

“姑娘們都很聰明,這麼做正和老身的想法一樣,只因立場不同,怕姑娘們多心,是以不便說明,你們兩姊妹,打算怎麼辦?”傲霜不答先問道:

“老前輩追人的情形怎麼樣?”蘭姥據實告訴她們。微一忖思,傲霜道:

“本來我是想,請老前輩用獨門手法,點我胞妹暈穴,我再從後窗把她揹出去,作為我乘隙把她救走的。月亮是這樣的亮,萬一有人隱藏在附近,我姊妹進出,必難逃過他們的視線,這個辦法已經不能再用。”蘭姥深覺此女思慮深遠,道:

“姑娘的想法,不無道理,縱然此刻出去搜不到人,也難保就沒看見,即使如此,老身仍然要出去搜一搜。”傲霜道:

“前輩不用去搜了,從樓後逃走的那兩個人,已經被我姊妹殺死,還有在鎮裡被殺的那個,我也難脫嫌疑,師恩雖然深厚,無奈金師伯做事,實在教人寒心,我姊妹決定不回去了。”

她的語氣,極是果斷。蘭姥道:

“姑娘棄暗投明,聰智之極,不知對於玉蓮姑娘,有無不利影響?”傲霜道:

“我師妹走時,搏戰還未結束,樓後逃走的那兩個,就是因為怕他們追上我師妹,才不得已殺死的,應該沒有什麼影響,不過,金師伯為人雖然不端,礙於師門淵源,我姊妹也難為前輩效力。”蘭姥道:

“這樣愈足見出姑娘為人正直,老身至表敬佩,有婆家了沒有?”傲霜含羞一搖頭,蘭姥笑道:

“這件事包在老身上,嗯,姑娘家中還有什麼人?令尊是否會遷怒?”傲霜道:

“先父母俱已棄養,此外再無親人。”蘭姥道:

“這樣就好,羅昆回去之後,金星石一定還要派人前來,天亮我就替你們安排去處。”忽聞衣袂破風聲,向站中奔走,其勢絕速,眾人齊都一驚,傲霜姊妹尤甚。

印天藍與杜丹夫婦,已當先迎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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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1: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神兵洞雙魔究隱情

無名老尼佛光透體傳功,當真微妙不可思議,衣袂破風聲,甫經傳入蘭姥耳中,印天藍與杜丹夫婦,覺察似乎尤早一剎,已經迎了出去,蘭姥以為來了勁敵,叮囑傲霜姊妹,暫留屋中,正準備跟著出去,查看究竟,忽聽杜丹說道:

“原來是大哥大嫂,你們怎麼也來了?”蘭姥知是公孫啟夫婦,懸心頓釋,便沒有出去。即聽公孫啟道:

“梅妹和霍兄,已先後醒轉,有芸妹主持照應,料已不成問題,雪山少山主已否如約送到?”印天藍恨聲道:

“毒臂神魔狡詐萬分,送來一對假的,爺爺險遭暗算,現已受了重傷……”只聽姍姍焦急截口道:

“傷得怎麼樣?”隨著話聲,象一陣風也似的,衝了進來,蘭姥怕驚擾雪山魈,橫身截住道:

“現正服藥自療,驚擾不得。”公孫啟等也隨後跟了進來,姍姍一眼看到雪梅,化裝成姊姊模樣,穿的也是姊姊的衣服,頭髮蓬亂,渾身塵土,不由大怒,戳指罵道:

“你好大的狗膽……”看樣子就要過去拼命,蘭姥又把她攔住,道:

“現在已經是自己人了。”接著,便把適才經過,約略說了個大概,並給他們相互引見,姍姍歉然道:

“小妹情急失言,兩位姊姊不要見怪。”傲霜姊妹同聲道:

“錯在我姊妹,還望姊姊多擔待。”姍姍道:

“過去的事情,都別再提了,我哥哥,姊姊現在情形如何?”

傲霜道:

“現被囚禁神兵洞,我四師妹已經回去,設法救助脫險。

這裡還扣著老魔兩個得力羽翼,並且也不知道我姊妹已經反正,也許不待我師妹動手,就會再來走馬換將的。”姍姍道:

“啟哥早就料定老魔未必有誠意,所以才急著趕來的,只是聽說神兵洞很大,確實的地方,姊姊知道不?”雪梅道:

“老魔教我仿照令姊的語言舉止,小妹去過幾次,洞徑密如蛛網,錯綜複雜的很,如果有人去,我化裝跟著去,一定可以找得到,說是不容易說得清楚的。”公孫啟接口道:

“姑娘這個意見很好,小可也有這個打算,且待先助爺爺療好傷勢,再商細節好了。”詳細問過珍姥治療經過,坐在雪山魈背後,以右掌緊貼命門穴,徐徐度入真元。其餘的人,分成內外兩班,小心守護。片刻之後,但見老少二人頭頂騰騰冒起白氣,凝結不散,漸漸的愈聚愈濃,終於象蒸籠一樣,把兩個人籠罩起來,模糊不清。

蘭、珍二姥,俱是此中的大行家,知療傷已經到緊要關頭,稍有風吹草動,均能導致二人走火入魔,是以守護愈加小心。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傳來杜丹輕喝,眾人俱吃一驚。幸而傲霜姊妹深知利害,為避嫌疑,自動出去協助防守,屋內僅二姥和姍姍,蘭姥傳聲道:

“你們小心,我出去看看!”一閃出屋,未見迴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將近天明,雪山魈霍然而愈。略經調息,公孫啟亦恢復疲勞。姍姍出去喚進眾人,始知適才外地的騷動,是趙怔子回來報信,杜丹夫婦來時,趙怔子已走,不知趙怔子是站上人,以為來了敵人,幸而印天藍聞聲即至,誤會立即冰釋。

據趙怔子報告,他和另外三個站丁,回去便在暗處,遠遠的監視著羅昆落腳處,夜來經過,全都知道,直到羅昆率眾攻站,他仍遠遠的跟蹤盯梢。

他清楚的看見,救出羅昆的那個人,衝出站外,是往南去的,不知把羅昆安置在什麼地方。不過頓飯光景,就又一個人悄悄地回來,隱身站南,暗中窺察動靜,直到公孫啟進來才被嚇跑。他自知武功太差,又等了一會,才敢來報信。傲霜曾經問過他:

“我們姊妹出站和回站,你看到沒有?那個人看到沒有?”

趙怔子答得很肯定:

“出去三個,回站兩個,那個人折回來的時候晚,頂多只能看到回站的兩個人。”

站上沒人離開,事變發生過程中,趙怔子沒有回來過,蘭姥和印天藍追搜賊蹤的時候,傲霜姊妹還沒回站,更重要的是,她們姊妹的行動和意向,還不明朗,沒去事先串通,故趙怔子的這個答案,傲霜姊妹認為還是可信的,尤其是傲霜,對於自己最後的決定,感到欣慰。蘭姥已從傲霜口中,知道那人名叫於鵬。

驀的想起此人,號稱千里追風,以前見過幾面,只因事隔多年,看著眼熟,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姓名以及出身,武功。當時經傲霜提起,深恐毒臂神魔據報以後,要對兩個孩子不利,叮囑諸小加意防護,立刻就追了去。印天藍與雪梅都要跟去,全被她拒絕了。故一進屋,印天藍首先就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公孫啟道:

“蘭姥走有多久了,比於鵬大約晚多少時間?”印天藍道:

“蘭姥走了一個半時辰,比於鵬晚大約也是這麼多。”公孫啟道:

“你隨侍爺爺和丹弟夫婦,仍留守此間,準備跟老魔走馬換將。於鵬縱然看見凌女俠進站,並不知道凌女俠意圖,亦無確切證據,故兩位姑娘仍不宜露面,可隨珍姥暫隱足夠了。”傲霜姊妹姓凌,故公孫啟以凌女俠稱之。雪山魈吼道:

“我還沒老……”公孫啟截口道:

“孫兒來時,已向霍大哥問知神兵洞概況,蘭姥熟知機關埋伏,如非怕認錯了人,姍姍都不宜去,就這樣已經感覺得人多了,不易隱秘行蹤。破賊之日,爺爺再殺個痛快吧。姍妹走!”他怕雪山魈再嘮叼,忙招呼姍姍,一溜煙也似的衝出屋去。雪山魈道:

“這孩子,總有理。”杜丹道:

“啟哥說的也對,人愈少,愈隱秘。”雪山魈球眼一瞪,道:

“你不想去?”杜丹心事被說中,微微一笑,沒再接話,珍姥道:

“趁著天還沒亮,凌姑娘,我們走。”吩咐趙怔子頭前帶路,印天藍道:

“鎮上難免還有老魔眼線,你用不著再回來,有事教趙怔子他們跑腿就成了。”梅葳道:

“爺爺說的對,免得連累民家,爺爺還沒有吃我作的菜,讓我孝敬幾天好了。”緊張中不失輕鬆,焦愁裡也有溫暖,看在傲霜姊妹眼中,與往日的陰森冷酷環境一比較,不覺有天淵之感!

將沉的月色,顯得是那麼朦朧暗淡。照在大地上,僅能依稀顯出官道灰白的模糊影子,向前貫折延伸。一個夜行人影,自西而東,在官道上奔行,輕靈矯健,速度甚快。如此深夜,如此狂奔,自是意味著有非常重要的緊急事件。

然而不知何故,他突然站住了?噢!原來他到了一個兩路分歧的地方,似是不知該往那條路上走,是以顯得猶豫難決。

回頭望了一下銜山的落月,他的面目,也展現在那月色中。敢情是千里追風於鵬,他顯然是回去報信,那還猶豫什麼呢?就在這個時候,他若有所覺,略一顧盼,迅速隱身在一個土坡後。剎那之後,即見從左邊的岔路上,奔來一個窈窕人影,漸漸臨近,赫然是先一步回來的玉蓮,於鵬長身躍出,迎了上去,道:

“姑娘先回來了,老朽還在為你擔心。”玉蓮道:

“不敢當,勝負如何,怎於老一個人回來?”於鵬道:

“敵人續有高手到達,二山主沒敢妄動,著老朽回來增調人手,早知姑娘已經回來,老朽就不回來了。山主的意思怎麼樣?”玉蓮稟性柔和,雖已聽出於鵬話不實在,也不願當面揭穿,教他難堪,道:

“山主還沒有作決定,師父卻命我去叫大師姊,於老如果沒有別的事,我要先走一步了。”她已經去過絕緣谷,知道師父和金星石,已去神兵洞,為了搶先告狀,想把於鵬支開,所以說的也是謊話,言訖,不等於鵬作答,啟步便走。於鵬見狀攔住去路,道:

“姑娘慢走!”他老於江湖,見玉蓮雙眼紅腫,神情惶急,又知金星石做事,一向果決,從來沒有猶豫過,覺得她那句“沒作決定”,也與金星石作風不符,再把夜來經過的事情,微微一連貫,便懷疑她鬧鬼,故攔其住去路,意在究話。玉蓮急煞身形,怫然不悅,道:

“你想幹什麼?”於鵬陰笑道:

“火勢初起,姑娘即已奔回,令師妹被何人所救,姑娘料必已經看到?”玉蓮道:

“我要看到還會回來?”於鵬又再叮問一句,道:

“姑娘當真沒有看到?姑娘根本沒有見到山主對不?”玉蓮怒道: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簡直無理取鬧,閃開!”她不善作偽,被逼得途窮匕見,故施出了元蠱,右袖一拂,藉勢發出蠱毒,欲將於鵬制住。於鵬還真怕她放蠱,霍然暴退,道:

“臭丫頭,老夫可是一番好意,不忍見你們窩裡反,你不滿二山主的作為,儘管去告狀,老夫不管了!”說不管,當真把路讓開了。玉蓮見放出毒蠱,於鵬居然未倒,不禁暗吃一驚,更不多言,奪路便走。於鵬喃喃自語道:

“大丈夫來明去白,話總該帶到,但聽或不聽就在他們了。”他分析當前形勢,覺得公孫兄妹,並不如想象的易與,倘毒臂神魔與狂花峒主再生嫌隙,日月雙璧,希望更加渺茫,已暗存退意;但因受了羅昆重託,不能不把話帶到,故見玉蓮去遠,也尾隨跟了下去。此時,月落星稀,東方已見曙色。這件事,如果換了是傲霜,必然會與於鵬翻臉動手,只要能夠拖延片刻,蘭姥趕到制住於鵬,乃至殺了於鵬,情形便大不相同了。

無奈玉蓮優柔寡斷,又不善作偽,本來是一件單純而順利的事情,反因應付失當,變得波折重重!蘭姥趕到了,就晚了這麼一點時間,望著破曉天色,嘆道:

“老魔據報以後,到底會用什麼手段,對付雪山二小?唉,即然趕來了,總不能虎頭蛇尾,就這麼回去!”微一遲疑,也向神兵洞奔去。

一個巨大的石室,寬廣十丈,形似覆盂,從頂到底,雕刻著一尺見方的“十”字,緊密相接,連續不斷。在距離地面一丈二尺高處,卻很勻稱地,鑲嵌著十二生肖。那樣子極似用一尺見方的“十”字磚,覆砌而成。又象是在整塊石壁上,雕刻出連續不斷的萬字。十二生肖卻較大,高四尺,寬六尺,四六二十四,各佔去那麼大一塊地方。

“十”字凸出來的地方,金漆的是黑色,凹進去的部份卻漆以白色,黑白相映,十分鮮明。十二生肖,雕刻得極精,漆的又是應有的彩色,是以看起來,愈加生動。

地面上有石桌、石椅、石墩、石架,桌上有文房四寶,椅上有虎披,墩上有錦墊,架上卻陳列著古玩玉器,佈置得書房不象書房,議事廳不象議事廳。不倫不類,看著極不調和。十二生肖,除了龍虎的頭是正面,各有兩支眼,其餘都是側面,各有一支眼,十四支眼睛裡,嵌著十四顆夜明珠,毫光輝映,照射得十丈寬廣石室,亮如白晝。這間石室,是神兵洞秘區,應該有門,但卻看不出來門在何處。這時,室內中有三個人,聚在龍頭下一座石屏後。毒臂神魔金星石目中煞光閃閃,似是怒極。

狂花峒主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看來還象二十來歲的少婦,美而媚的臉龐上,也是難看得怕人,玉蓮滿面淚痕,秀立在狂花峒主身側,梨花帶雨,楚楚堪憐,正在描述夜裡的經過情形,不知何故,千里追風於鵬卻不在場,還沒到?抑或不願與狂花師徒發生正面衝突,是以引避?待玉蓮述說告一段落,狂花峒主問道:

“你發現傲霜失蹤,便賭氣回來了是不?”玉蓮道:

“弟子曾在附近搜尋了片刻,才回來的。”狂花峒主道:

“回來之前,稟告二山主沒有?”玉蓮雙膝一屈,跪了下去,道:

“弟子當時只想,師妹已落入敵人之手,性命……”

“住口!”

玉蓮嚇得一抖,話聲頓止。喝住玉蓮,狂花峒主道:

“師命重要,抑是姊妹情義重要?”玉蓮頭垂了下去,顫聲道:

“弟子知罪。”狂花峒主道:

“我要你這不遵師命的弟子何用?”驀提右手,食,中二指凌虛點去,毒臂神魔急道:

“瓊妹使不得!”狂花峒主並非真怒,純粹是做給毒臂神魔看的,但毒臂神魔豈是容易矇蔽之人,是以這一指,半真半假,可虛可實。毒臂神魔深知狂花峒主的脾氣,狂傲任性。不容別人干預她的私事,沒敢出手攔截,故狂花峒主這一指的指風,還是點在了玉蓮的身上。她原意只是想以本命神蠱,引發玉蓮的元蠱,教玉蓮吃一點小苦,故指風的力量並不強。玉蓮不敢躲,實受了這一指,那知竟然暈倒了。毒臂神魔對於蠱知而不詳,見狀埋怨道:

“二弟也有錯,不能全怪她,你這是何苦?”狂花峒主卻極感震驚,臉上更流露出詫異神色,道:

“今天的情形著實可疑!”毒臂神魔察顏觀色,亦極驚詫,道:

“你看出什麼來了?”狂花峒主道:

“玉蓮怎麼會暈倒?”敢情這種現象,也不是應有的現象,毒臂神魔恍然若悟,道:

“你是說,她承受不了你的蠱?”狂花峒主道:

“還不止如此,她的蠱完全被人破掉了!這件事非查出來不可。”毒臂神魔驚道:

“這個能破蠱的人也非除去不可!還不把玉蓮救醒,問個明白。”狂花峒主道:

“我用的是本命神蠱,要救她非費了大……”“事”字尚未出口,心靈忽生感應,突然住口,臉色變得愈發難看,神情亦似極為痛苦,與此同時,玉蓮一聲呻吟,卻忽然悠悠醒轉,張口而出一陣清水,腥臭難聞,令人掩鼻。這又是一樁怪事,狂花峒主認為要大費一番手腳的事,竟爾不救自愈!如此一來,狂花峒主可是真怒了,厲聲喝道:

“好哇,我親手把你撫養長大,教你功夫,你竟恩將仇報,反而幫助外人來害我……”“叭”的一聲,打了玉蓮一個耳摑,恨道:

“誰傳授給你的破蠱方法?說!不說清楚,我活剝了你的皮!”她施放在玉蓮身上的本命神蠱,原是可以收回去的,現在竟被玉蓮化為烏有,心靈也受了傷害,教她如何不恨,如何不怒!玉蓮被打掉了兩顆牙,左頰紅腫,順嘴往外直流血,忍著痛疼,駭然說道:

“什麼?我的蠱被的人給破了?”略一行法默察,不僅本命元蠱消失無蹤,而且所帶蠱粉,蠱丹亦完全失效,不禁大驚,詫然道: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狂花峒主以為她在裝佯,愈怒,喝道:

“你還裝蒜,我劈了你!”揚手一掌,凌厲劈下,勁風嘶空銳嘯,玉蓮挺跪如樁,雙眼一閉,似是甘心就死。眼看狂花峒主的掌風,已將玉蓮秀髮拂亂,毒臀神魔再不能坐視不管了,揚掌拂出一般柔風,把狂花峒主的掌勢拂歪,隨口勸道:

“瓊妹息怒!”狂花峒主眼中煞光暴盛,瞪著毒臂神魔說道:

“你還要護著她?”毒臂神魔道:

“你該知道我處置叛徒的手段,蓮兒一臉茫然神色,或系受人暗算,也未可知,何不讓她冷靜的回想一下?”一言提醒懵懂人,狂花峒主仔細觀察,只見玉蓮滿布淚痕的面容上,確是洋溢著惶惑神色,喝道:

“死丫頭,睜開你那對狗眼,裝死擋不了災,給我好好的想一想,什麼時候遭的暗算?”玉蓮如命睜開眼睛,星眸中神光湛湛,道:

“弟子已經想過了,也懷疑是受過暗算,仔細想來,心靈上從未發生任何警兆,教我怎麼說得出來時間或地點。”狂花峒主獰厲地說道:

“你還敢瞞著我!”玉蓮慘聲說道:

“弟子敢對天發誓,如有一字欺瞞恩師,教我五雷殛頂,不得好死!”毒臂神魔接口道:

“你再細心想一想,譬如,在摸索分舵附近的時候,有沒有聞到異香或柔風閃光一類的情形?又如在路上,曾否遇到過什麼人和其他可疑現象?”玉蓮沉思良久,道:

“師伯說的各種情形,我的確都沒有遇上,或是沒有發覺,只有……”狂花峒主急著截口問道:

“只有什麼?”她的武功,不及毒臂神魔,唯一憑仗的就是蠱,如果有人能夠破蠱於無形,那就等於要去了她的半條命,是以特別重視這一件事。玉蓮道:

“只有在雙岔口遇見過於叔叔……”狂花峒主冷聲截口道:

“哪一個於叔叔?”毒臂神魔接口道:

“於鵬也回來過了。”狂花峒主沒有接他這個碴,又追問玉蓮道:

“遇見於鵬又怎麼樣?”玉蓮道:

“他似乎是專為追趕弟子才回來的,攔住進路,蓄意不善,我請他讓路,他不肯,弟子被逼無奈,只有用元蠱威脅他……”

“先別忙說。”截住玉蓮話頭,狂花峒主側顧毒臂神魔道:

“你剛才曾說,於鵬回來了可對?”毒臂神魔道:

“不錯,他回來過了,但也絕無惡意,一方面報告蓮兒情況,一方面也怕因二弟處理不當,導致我們之間的不睦。”狂花峒主道:

“你是誰,我又是誰?傲霜那個孩子的倔脾氣,我還不清楚,哪裡來的不睦,還需要他多嘴?”毒臂神魔道:

“不是他要逞強出頭,是老二教他回來向你請罪的。”狂花峒主道:

“那他怎不進來見我,讓我也好見識見識高人!我不是小孩子,何須你說教!只是這個能夠破蠱的人,一天不查出來,我便一天難安。”毒臂神魔苦笑道:

“目前形勢對我們極是不利,千萬不能意氣用事,他要有這份本事,早飛上天去了。我敢說,十有八九,是那個老妖尼鬧的鬼!天池之會,你我都不在場,據辛吉形容,簡直成了神仙,那團白光,實在奧妙得不可思議,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心靜氣想一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沉默剎那,狂花峒主道:

“這件事暫進拋開,也叫我聽一聽蓮兒走後的情況,到底如何?”毒臂神魔恨道:

“三路人馬全敗了,就只有老二這邊,敗得最慘!也叫我最痛心,最失望!從一開始,他就錯了……”接著,他便把於鵬描述的實況,也就是玉蓮走後的實際情況,敘說了出來,最後嘆道:

“真沒想到,老二竟是如此失機失事,現在他已經中了雪山老怪的冰魄寒煞,能不能活得了還在未定之天,再埋怨他,也是無濟於事。跟去那麼多精銳,完整的除開於鵬,還有四個,真是教我好恨!”狂花峒主道:

“你打算怎麼辦?”毒臂神魔沉哼一聲,殺氣騰騰地說道:

“老夫豈是那麼好說話的人!”

太陽剛從地平線上露出來一角,神兵洞突然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他們並非遊客,而是懷有特殊目的前來的公孫啟和愛侶姍姍。他們停在洞口,借初升的陽光,展望洞內。洞口很大,可容四馬並騎進出。洞口以內,是一個略呈圓形的石室,在對面的石壁上,另有一個洞口,似是通往腹心地帶的唯一門戶。公孫啟悄聲道:

“姍妹,這是神兵洞的正式出入口。當年遼國攻打金國,曾在此洞駐紮數萬兵馬,可見其大。毒臂神魔匿居此洞,最少也有三十年,多年經營,再加上洞道密如蛛網,原本就極複雜,實不啻人間鬼域。一路趕來,始終未見蘭姥影蹤,說不定已經進去了,我們必須給她打個接應,進去以後,敵暗我明,處處都蘊藏著危機,你要緊緊地跟著我,特別小心才好。”細語叮哼,足見關愛之深。姍姍道:

“這我知道,此時天色已亮,行動多有不便,蘭姥會不會暫時隱藏在霍大哥早年隱居的那個地方?”公孫啟道:

“我也是這麼想,跟我來。”徐步進洞。直趨右壁。姍姍緊隨身側,亦步亦趨。須叟到達,公孫啟凝眸審視,只見洞壁上,雕鑿痕跡,密如層波,均細勾整,竟看不出暗門的確實位置。

以指輕彈,從反應的虛實聲響,判斷出暗門的概略位置,按照霍棄惡教給的開啟方法,貫力一試,也沒有把暗門推開。公孫啟極是錯愕,默默一想,恍然大悟。

這個暗門,當霍棄惡救下曉梅和印天藍把她們送走,曾經用過一次,但那已是半年以前的事情;半年風沙,塵土瀰漫,細土已把門痕遮蓋住了,是以看不出來。至於推不開,理由更簡單,一定是被人從裡邊堵塞住了。誰堵塞的?蘭姥?抑是毒臂神魔的手下人?無從知道。

他有充分自信,如果貫注真力,定能把這個暗門展開。旋即想到,此行志在救人,萬一驚動魔窟爪牙,行跡立洩,對於救人,必增困難,實同不智。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傳聲告訴了姍姍,然後說道:

“除了這個暗門,我還知道兩個門戶……”姍姍忙截口道:

“一個是大姊二姊去年逃生的那個門戶,一個是霍大哥邀你進去……”公孫啟立用手勢,止住姍姍道:

“你說得不錯,我走過的那個門戶,出洞還得繞上十多里。

此刻天已大亮,行蹤很容易就被樁卡發現,不宜採用。梅妹、藍妹逃生的那個門戶,雖有危險,卻不能不冒險一試。此處不宜久留,隨我來。”進入內洞,光線較黑,公孫啟運起天禪神功,耳目並用,逐步探索前行,纖毫無隱,微息可聞。姍姍緊偎在個郎左側,一對大而有神的俏眼,不時隙望洞壁,懷疑洞壁上也有暗門,或是挖掘出來的孔洞。她的武功雖然不俗,都沒學會天慧目,是以小心得很,眼裡儘管懷疑,但卻並無任何發現。

前行二十餘丈,洞徑一分為二。兩個人都知道,霍棄惡和梅、藍二女先後出事的地方,是在右邊的洞徑之中,他們現在就想從坑洞裡那個暗門,去找蘭姥,故毫不考慮,便往右邊的洞徑裡走去。此時姍姍已能適應洞中的黑暗,深入不遠,用肘一碰公孫啟,向一處更為黑色的地面,指了一指。

公孫啟已經領會,向她點了一下頭。那個曾經出過兩次事件的洞中之洞,兩個人聽霍棄惡與梅、藍二女形容不止一次了,全都知道概略的位置,是以不難發現。幾步到了近前,俯首下望,洞中洞愈見黝黑。姍姍窮極目力,也只能看到兩丈左右,再往下漆黑一片,便什麼也看不清楚了。公孫啟運足天慧目,卻是鉅細無遺,纖毫畢見。

他發現梅、藍二女當日停身的位置,似是經過打掃,只是垂石崩砸的殘缺痕跡,則宛然如新。

微一沉吟,公孫啟道:

“姍妹,你在上邊等著,待我先下去看一看,等我招呼你再下去。”也許是過分緊張,忘了附近或有暗樁監視,話聲竟然很大。姍姍自然不願意,急著說道:

“不!我跟你一起下去!”公孫啟忽又改用傳聲,不知跟姍姍說了一句什麼,即用暗勁,震裂兩塊隕石,向洞底落去。姍姍配合他的動作,發出一聲尖叫,音短而厲,有如突生意外,嘎然而止。聲歇,公孫啟立即以閃電身法,把姍姍拉開,貼身洞壁,屏息隱在不遠處。稍後相繼傳來“碎碎”和“轟轟”連續聲響。

這一連串動作,說明公孫啟是在用計,根據過去梅、藍二女歷險經驗,懷疑行蹤或已被暗樁發現,用以佔測虛實。這一著,果然發生了預期的效果。首先,洞底先傳來暗門移動聲響,隨見一團微弱光暈,升了起來,自是有人從暗門中出來,查看真相。接著,從洞徑分歧處,也傳來了燈光和步履聲。公孫啟又將姍姍拉遠了一些,傳聲道:

“毒臂神魔果然厲害,暗樁伏於何處?我用無視地聽功夫搜查,居然未能查出。匹夫們早就發現了我們,卻又按兵不動,而底洞終於也被發現,安置了人。蘭姥人單勢孤,如果已經進來,我真替她擔心!”姍姍道:

“索性將賊子除去,我們往裡硬闖!”公孫啟道:

“這樣不好,你千萬別妄動,一切看我的。”就這兩句話的功夫,從外邊進來的人,已經到了底洞入口邊緣,究竟怎麼不好?公孫啟已無暇解釋,進來的一共是三個人,提著燈光把洞緣檢視了一遍,然後才向洞底問道:

“底下是哪一位?”發問的是個年輕人,該人似為三人之首。洞底傳上話聲道:

“屬下李彤,上面可是紀三爺?”咦!李彤不是齊雲鵬的化名麼?上面的青年如果真是紀慶,那可真是太巧,也太理想了。哪知上邊的青年,卻冷森森的答道:

“別這麼拉近乎,我是西洞護洞專使,下邊發現了什麼沒有?”他沒否認自己是紀慶,聽他冷冰的話鋒,莫非態度有了改變?李彤應了一聲是,道:

“啟稟護使,洞底崩裂一個缺口,似是重物墜落,砸出來的,不知是人還是隕石?”紀慶道:

“我正要問你,你倒先問起我來了,聽著,洞口有兩塊風裂的石頭,原已不穩,似是有人想下去,不巧的很,正好攀上了那兩塊石頭,應是連人帶石都掉下去了。仔細檢查一下,看有沒有衣服破片,或是血漬一類的痕跡?”李彤似是在重新細密檢查,隔了片刻,方才傳上話來,道:

“啟稟護使,屬下又檢查了一遍,沒有衣服破片,也沒有點滴血跡,不象有人掉下來過。不知來的誰?”紀慶道:

“公孫啟帶著一個名叫姍姍的少女。”李彤驚愕道:

“是他?不可能吧,少女容或失手墜下,公孫啟應該不至於。護使搜查過洞道沒有?”紀慶道:

“我也是這麼想,人手不夠,你上來一下。”隨帶兩名壯漢,立有一人垂下一根繩索。洞道無所遁形,急得姍姍忙向公孫啟傳聲道:

“洞裡藏不住,非動手不成了。”公孫啟道:

“紀護使可能是珍姥的孫兒不要傷人,你只監視住洞口,不教底下的人上來就成了,等我把姓紀的制住,再斟酌情形決定。記住,他們不反抗,千萬別傷人。”

他們雖然已與珍姥和杜丹見了面,可惜還沒時間細談,還不知道南齊北紀,全已反正過來了。叮囑完畢,兩個人這才從暗處,撲了出來,兩人一動,紀慶即已發覺,陡陰沉喝道:

“什麼人?”伴隨喝聲,立即迎了上去,不知何故,他亦未解說,也就因為這一隔閡,雙方剛一接近,即大打出手。姍姍運用兩種身法,方才闖過紀慶的攔截,奔往底洞入口。紀慶的武功,果如蕭天前在通化所發現,玄奧精奇,變化難測。公孫啟志在生擒,不想傷他,殺著既不能用,功力亦不能盡展,交換過五六招,居然未能得手。

但是,紀慶掌法的路子,已被公孫啟看破,並非北紀家學,也不是天南金氏親傳,頗與去年所見企圖不明的何益三,大有近似之處。這樣一來,公孫啟愈發想探究清楚不可了。姍姍堪堪到達洞緣,忽見從洞中縱出一條電疾人影,洞口燈光,亦被那人一掌熄滅。姍姍已經看清上來的那人面容,耳朵裡也已聽到那人的話語:

“都是自己人,快教啟哥兒住手!”姍姍喜道:

“蘭姥是您……”一聲輕噓,打斷了她未完的話,蘭姥業已到了她的身邊,孃兒倆興奮而親熱的握在一起。蘭姥的話是用束氣傳聲,話聲僅及姍姍與洞口的兩個人,姍姍的半句話,卻影響到旁邊的戰鬥。公孫啟一聲輕喝:

“住手!”人剛退開,蘭姥與姍姍已接踵到達,道:

“紀大俠切莫誤會,老身也是來此之前,遇到杜場主,得悉前情,公孫公子伉儷,還不知道。”紀慶道:

“蘭姥也不要見怪,晚輩是存心利用這個機會,一試本身修為,將來是否能親手搏殺老賊,以慰全家屈死的冤魂,報仇雪恨!”公孫啟道:

“紀大俠似是藝出崑崙,不知對否?”紀慶道:

“小弟薄技得自鑄劍人親授,惟恐老賊發覺,短劍不敢帶在身邊。”公孫啟極是快慰,道:

“這就更不是外人了,雪山二小不知現在囚禁何處,能否慨施援手?”紀慶道:

“老魔與狂花峒主,此刻俱在洞裡,職責所在,須到午時,小弟方可離開,請和蘭姥……咦!齊大俠何以沒有上來?”蘭姥道:

“他在側門相候,此處不宜久談,紀大俠能否同到底洞一敘?”紀慶道:

“午後再來奉陪,三位請。”語畢,帶著兩個親信,作別自去。蘭姥似知路徑,領著公孫啟夫婦,循著洞道,往裡深入。

齊雲鵬久候不至,已從側面,迎了上來,同至洞底,一經引見敘談,公孫啟始盡悉南齊北紀俱已合流,以及與杜丹結識的經過,不禁喜出望外。四個人一面在等候紀慶消息,一面由淺而深,談及洞中虛實。齊雲鵬嘆道:

“毒臂神魔惡殘毒辣,而又狡詐萬端。自天池歸來,不知被他看出了什麼,已將紀秉南軟禁起來,紀家三弟兄,現在奉命輪班護守西洞,內洞非奉呼喚,亦不得進入。是以他們兄弟,投鼠忌器,行動大受限制。”公孫啟道:

“似此情形,紀慶何能探知消息?”言外之意,不啻是說,在這裡豈非白等?齊雲鵬道:

“所幸在下身份,尚未被揭穿,我師兄趙允,混在群雄行列中,現被調往內洞服役,不時有暗號聯繫。消息一定能夠得到,只怕時間或稍晚,公子儘管放心。”公孫啟道:

“大俠潛伏老魔手下有多久了?”齊雲鵬道:

“已經十二年了,且被老魔認為心腹,所以才被派在紀家兄弟手下,守在這個底洞。這叫作天奪其魄,授首之日不會太久了。”公孫啟道:

“老魔實力究竟如何?”齊雲鵬道:

“就在下所知,四極、八秀、十二神衛均乃天南死士,四極魔功甚高,相差老魔有限,這就是在下遲遲不敢妄動的主要原因。八秀亦極不弱,在下估量,尚可力敵其一,天池一役,且已一死一傷,被令妹削斷右腕之人,名叫康寧,雖已半殘,左手魔功,仍非群雄所能妄窺項背。”

“十二神衛,已被霍大俠誅除其四。內洞警戒,現在即由此輩負責。此外,羅昆、巫無形、鄧七等十數老魔,公子俱已見過。其中二人,一向沉默寡言直到今天,在下尚未能摸清他們的深淺來歷,以後相遇公子仍宜慎防一二才好。”公孫啟道:

“這二人像貌如何?大俠可曾進過內洞?”齊雲鵬道:

“一個紫虯鬚,一個臉容紅潤。進去過兩次,第一次是初到遼東,隨侍老魔進去的,由辛吉率領,行動不能自由!第二次是在四年前,學習初步魔功劍法,在練功洞內住了半年。印象所及,只覺此洞半系天然,半經人工,雖然沒全到過,卻知道里有圓形石室三十三個,可容於人的巨大洞穴二十八個。每面洞徑俱是三條,但卻是二虛一實,密門岔道無數,究有多少門是通山外的?恐怕除了上述心腹死士,外人很難測度。是以欲誅老魔,必須把他引出山外,在洞裡,彼暗我明,可逃可躲,除他實非易事。在下師兄,現正設法偵繪洞道形勢圖,待有成就,再行奉知。”經齊雲鵬這一說,公孫啟只覺救人,困難實多,萬一迷了路,不要說救人了,就是再想退出來,也都不容易,不禁皺眉道:

“機關消息裝置如何?”齊雲鵬道:

“諸葛昌弄了不少鬼,只因從未有人闖關,皆不曾用過……”靈機一動,忽改話題道:

“如果能把諸葛昌設法誘擒,此洞即不足恃了。”公孫啟道:

“多謝指教,只要此人再……”忽聞有人敲擊側門,話聲突然中止。齊雲鵬道:

“三位留意,敲門聲並非與紀慶約定信號,請暫時迴避一下。”蘭姥早來個多時辰,已知底洞形勢,立刻招呼公孫夫婦避開。齊雲鵬立即奔出側門。

齊雲鵬到達近前,並不立即開門,先以指貫輕力,輕敲了三下,前兩指緊密相連,後一指中間略有間斷。這是一般信號,是問誰在敲門?凡是老魔門下,夠資格前來敲門的,都應該知道。洞外也應了三指,中間沒有間斷。這種應法並不對,齊雲鵬卻把側門打開了。

石門有軸,靠近軸的一邊,從上到下,外邊不缺,裡邊卻缺了三角形那麼一長條,是以石門必須向裡開動,另一邊有個凹槽,口小槽大,在外邊的人只消一推,就可以把門推開,在裡邊的人,卻須用力拉,凹槽就是用力的地方。堵塞更簡單,門邊另有一塊三角形的石頭,只須放缺口處一放,不管從外邊推,或是從裡邊拉,都難動石門分毫。

設計就那麼簡單,效果卻大得不可思議。門開處,齊雲鵬不禁暗吃一驚。

原來當門而立的,竟是老魔的二弟子劉衝,身後是紀慶,另外帶著四個人,提著兩盞燈。劉衝臉色陰沉,目光森冷,凝視著齊雲鵬,厲聲斥道:

“暗號不對,何故仍然把門打開,莫非業已通敵?”好厲害!齊雲鵬的心事,竟被他一口道破。齊雲鵬佯作畏縮地答道:

“屬下身受老山主誘掖擢拔,豈能恩將仇報,吃裡扒外?少山主明鑑。”劉衝道:

“你還嘴硬,信號不對,為什麼還要開門?”齊雲鵬的武功,並不比他弱,何況身後就有大援,大不了,殺了劉衝撒腳一走。

有恃無恐,是以膽豪氣壯,鎮靜異常,道:

“屬下也許聽錯了,少主硬要冠我一個罪名,難以心服。

常言說得好,捉姦捉雙,捉賊要贓,少主的證據在哪裡?”劉衝道:

“剛才進來人你可知道?”齊雲鵬道:

“知道,並且還幫助紀護使搜查過呢。”劉衝道:

“先後幾個?都是誰?”齊雲鵬道:

“兩個,屬下趕到的時候,燈已熄滅,聽紀護使說,好象有公孫啟,屬下可沒親眼看到。”劉衝道:

“你就是從這個門趕去的?”齊雲鵬道:

“不,是從底門跟上去的,少主如果仍有懷疑,可押著我去見老山主。”劉衝道:

“看在你是老人的情分上,今天放過一碼,下次如果再犯錯,合併加重處治。你要給我小心點!”齊雲鵬道:

“少主不進來坐一會?”劉衝口氣緩和了,他也改了口鋒。

劉衝沒再搭理他,招呼紀慶往裡巡查去了。齊雲鵬立即把門關好,堵死。剛和公孫啟聚到一起,說了沒有幾句話,側門又傳來敲擊聲。公孫啟劍眉一跳,道:

“捉住他一樣可以逼出內洞詳圖,大俠放他進來。”齊雲鵬笑道:

“這次是紀慶,一定有了消息!”匆匆跑了過去,把門打開,立即傳來紀慶話聲道:

“老山主率領精銳,日出前已走,門戶要當心把守,不得疏忽。”言訖自去。關好側門,幾個人聚到一起,研議劉衝把消息透給紀慶的真實用意。無心抑或有詐?公孫啟道:

“羅昆為雪山穆老前輩冰魄神掌所傷,非純陽藥物,便須純陽功力相救,老魔帶人趕去,非無可能。”蘭姥道:

“這裡救人可也是個機會。”齊雲鵬道:

“我總覺得有詐。”公孫啟道:

“何以見得?”齊雲鵬道:

“紀家兄弟有意救父,而公子與蘭姥此來目的,則又志在雪山少主,這是瞞不了老魔的。在他的心目中,公子所佔的份量,比羅昆重要得太多了,除去公子,他從此便可以高枕無憂。

老魔做事,一向只權衡利害,失一羅昆,換取此後性命與基業的安全,利害關係,是一與一百之比。我料他多半會這麼做……”微頓,毅然說道:

“一定會這麼辦,三位請在這裡稍待,我冒險去偵察一下。”語畢,招呼過來一個叫呂逸的人,交代了幾句,便匆匆地走了。公孫啟和蘭姥,就這個問題,繼續又作深入的推敲。足足過了有一個時辰,齊雲鵬方才回來,道:

“老魔與狂花峒主,帶著男女四十個徒眾,確實是從北洞門走了,心腹爪牙帶走了一半,紀慶兄弟已經會齊,並且糾合了一部分正直之士,準備大幹一場。不過,據吳明說,老魔還帶走一輛車,車上並肩躺著兩個人,由於被覆甚嚴,無法知道是誰。”公孫啟道:

“吳明是什麼人?”齊雲鵬道:

“群雄之一,蕭天新結識的朋友。”沉思良久,公孫啟道:

“老魔帶走的,應是雪山二小,欲以人質,換受解藥與門下,得手之後,可能還有第二步狡謀,否則不會帶去那麼多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老魔一向狠毒果決的作風,此處可能亦有奸計,以試探紀家父子的向背。齊兄,紀家兄弟不動則已,如動,不論成敗,此處均不可再留,你可曾問過他們以後的意向?”齊雲鵬道:

“紀慶與屬下,也曾作過如此的推斷,認為此處人多,足可對付得了那一半魔崽子,公子夫婦與蘭姥,請儘快趕回去。這裡的事,不論成敗,都準備撤走,與公子會合,明告武林,宣佈老魔的罪狀,跟他挑明瞭幹。”公孫啟道:

“洞道複雜,機關密佈,人多徒多死傷,反易誤事,蘭姥回去接應已足,小可夫婦決定留下,以助紀家一臂之力。”蘭姥道:

“紀家父子是珍姥的子孫,而珍姥則是老身義妹,並且對於諸葛昌那些歹毒玩藝,你也不如我,對付毒臂神魔卻又非你不可,老身留下協助他們,你們夫婦必須即刻回去。”公孫啟道:

“紀慶與晚輩師門,另有淵源……”蘭姥截口道:

“行道江湖,不能專憑感情,我是就事論事,料敵決策。金星石走了已有兩個時辰了,你們再不快點動身,怕要誤事了。”

齊雲鵬道:

“公子如不介意,在下與紀家兄弟,的確需要蘭姥的協助。

要講打,我們人力已經有的多了,群雄之中,不乏才智之士,大半已為我用。公子還猶豫什麼?在下送公子伉儷出洞。”公孫啟微一忖度,深覺蘭姥和齊雲鵬的見解,極是正確,便和她們珍重送別,偕同姍姍離洞而去。送走公孫夫婦,齊雲鵬前導,領著蘭姥,循著左邊的洞徑,曲直盤旋,到了一個圓形石室。

紀家兄弟,老大宗年,老二紀永,紀慶最小,蘭姥到達的時候,三弟兄已先在,另外還有二十多個人,略事謙做,便分別就座。

紀宗年展開一張略圖,上邊畫著三十三個圓圈,二十八個長方形的空格,另有縱橫線路,互相串連,密如蛛網,錯綜複雜已極。一部分線路,是用紅線畫的,另一部分線路,用的是黑線,三十三個圓圈之中,有一個是用紅色塗滿。三十三個圓圈,分為四層,也是按著圓形排列的,外圍的三層,每邊都是九個,每個圓圈的後邊,都有一個長方形的格子,第四層是五分圓圈,核心很大,一個正方形的格子裡,畫著一個大圓圈,卻用黑色塗滿。指著略圖,紀宗年嘆道:

“這是我父子,費了十多年的心血,得到的一點成績,紅線是實地偵測過的,黑線是根據偵測的情況,估料出來的。塗滿紅色的圓圈,就是我們現在所用的這間石室,是最外層正西的一個。據內線報告,家父現被囚禁在第三層西北方一間囚戶裡,雪山兩位少山主,也同被囚禁在一處。內線不敢過分接近,依方向判斷,不是這間,就是那間,現在正在設法,作正確的偵察。”

“長方形空格,料系過去遼國屯駐大軍之用,現在已被隔成若干小間,有的住人,有的是鍛鍊身手的地方,有的更豢養著毒蛇惡獸。老魔平日處理門中事務,均在第四層的那五間石室,經常調換,位置並不固定。核心那塊塗了黑色的地方,是禁區,三十多年,家父都沒進去過,可見其詭秘。在每一條洞道中,都有暗門,喏,這點了小紅點的地方就是。歷年以來,經諸葛昌佈置的疑陣、埋伏、機關,多得不可勝計。”

“這一次,天幸老魔和狂花峒主,帶著部分心腹死士,去了亂石崗,一半天之內,絕對回不來。另外幾個老魔物,又都在絕緣谷,妨礙不著手腳。正是天假其便!把他這個秘密窩巢給毀了,逼著他投向絕緣谷,再沒辦法潛蹤匿跡,然後除他,就比較容易得多了。進去救人,有蘭姥與齊大俠幫忙,已經夠了,各位朋友只按適才分配,保住退路,就感激不盡了。”群雄義憤填膺,紛紛應諾,情緒至為激昂。蘭姥與齊雲鵬,參詳略圖,片刻已有概念,所有的人,立刻按預計,付諸行動。

蘭姥一行五人,從石室北邊的門戶出去,由紀宗年前頭領路,洞徑經諸葛昌改過後,不能直線行走。每逢曲折處,都有一盞燈。紀宗年輕車熟路,逢燈右轉,很順利的,便通過了第三層石室,到達囚房附近。蘭姥喚住四人,傳聲道:

“各位不覺靜得可疑?”紀宗年道:

“樁卡業已棄暗投明,前輩適在石室所見到的就是,故無人攔阻。”蘭姥道:

“老身總覺得可疑,還是小心一點好。”繼續潛入,到達囚房近前,蘭姥已有所覺,再次傳聲道:

“快速止步,何來腥臭?”紀慶亦已覺察,抽出短劍,道:

“非蛇即獸,我先進去。”當先破門而入。黑暗光線之中,果見對對綠色的眼睛,有如午夜的明星,向前湧來。蘭姥亦已看見,急道:

“是否天山白線熊?”紀慶道:

“大概是。前輩請用這個。”遞過一把鐵手。蘭姥接過兵器,道:

“白線乃其致命處,留神爪有劇毒!”綠睛漸漸接近,果是天山白線熊,人立而行,甚為笨拙,但比公孫啟前在絕緣谷所見尤大,幸而為數不多,僅有六隻。紀慶橫劍以待,凝神納氣,一派宗主態勢,淵停獄峙,穩重之極。蘭姥輩份故關,橫持鐵手,站在紀慶左側,蓄勢以待。

紀宗年身為長兄,自不能坐視乃弟單獨涉險,用的也是鐵手,站在紀慶右側。

地勢不寬,齊雲鵬與紀永,站在後列,亦將兵器亮出,兼以防護身後,為前邊三人作掩護。白線熊距人丈遠停住,低吼發威,屈身張爪作勢,臭味更濃。驀的,只聞一聲輕喝:

“著!”奇光一閃,紀慶已誅殺一熊。幾乎不差先後,蘭姥亦點破一熊肚腹,翻滾哀號,腸贓鮮血,溢流一地。紀宗年未曾動手,卻把白線熊雙爪打痛,退了下去,厲號不已。另外三熊,似已膽怯,居然向後慢慢退去。蘭姥乘勢,揮動鐵手,將受傷二熊擊斃。後退三熊見狀,似被激怒,瘋狂地撲了上來。同時,身後也已發現敵蹤。一聲激笑,森寒說道:

“老夫早就看出你們靠不住,老夫佯裝已走,暗中卻在監視你們的行動,前洞叛徒,俱已伏誅。叛跡昭然,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是自裁,抑或再讓老夫費一點手腳?”赫然是毒臂神魔本人出現,截住了去路。齊雲鵬與紀永,心絃大震,形勢所逼,怕已無用,非拼不可了。想通這一點,紀永豪氣突發,戳指老魔罵道:

“老匹夫,還我全家命來!”揮動鐵手,便已撲了上去。齊雲彤知道紀永難是老魔對手,亦從側面,振劍攻了上去。

“住手!”老魔武功確是高達化境,只一掌,便將二人震出丈外,瞪著齊雲鵬喝道:

“紀家後輩,背叛老夫,尚在情理之中。李彤,老夫待你不薄,何故亦蓄意謀叛?”他至今尚不知李彤是齊雲鵬的化名。

齊雲鵬目眥髮指道:

“待遇再厚,也難抵血海深仇!”金星石哦了一聲,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齊雲鵬道:

“小爺齊雲鵬,南齊之後,殺你總不冤枉吧?”金星石聞聲狂笑,獰聲道:

“真想不到,老夫花了多年的心血,卻養了一批仇家,彭化跟你們一路,至今未歸,大概永遠也回不來了對不?”齊雲鵬道:

“真聰明,不過,他年紀尚輕,並無惡跡,北紀南齊,恩怨分明,還不會殺他,等宰了你,再恢復他的自由。”金星石道:

“你報仇找錯了對象。”齊雲鵬道:

“你怕了?想分化我們?”金星石冷笑道:

“老夫一身,殺人如麻,公孫啟尚且不懼,何懼你們?”齊雲鵬道:

“你不曾親自出手,人寰五老卻脫不了干係。”金星石道:

“教唆者另有其人,信不信由你,老夫懶得向你多作解說,動手吧!”適時,一人陡揚沉喝:

“且慢!”隨聲如電掠落一人。金星石凝神看處,至為驚懍。原來這時,蘭姥與紀宗年、紀慶,已將餘下三熊誅除,喝止的蘭姥,並且隨聲已到齊、紀二人身側。毒臂神魔金星石,仔細凝注,看清面前老嫗,並非預料中人,心情稍松,寒聲喝問道:

“你並非珍娘,何故擾我洞府!”蘭姥道:

“你罪惡滔天,人人得而誅之,速將雪山的兩個孩子放出,今天暫時寬貸一死,否則,你難逃公道。”金星石面籠殺機,獰聲道:

“大言不慚,你是雪山的什麼人?通名受死!”蘭姥應道:

“老身何人,你還不配……”話尚未完,忽被身後一聲尖叫截斷。

叫聲尖細而清脆,顯系出自少女之口,似因突受極度驚恐而發。蘭姥只覺有些耳熟,不由扭頭回顧。齊雲鵬與紀宗年亦然。毒臂神魔金星石,認為有機可乘,十絕魔爪,突告出手。

蘭姥作夢也未想到,以金星石如此高絕人物,竟然不顧身份,乘機偷襲!這位隱跡多年,修養已達爐火純青地步的武林前輩,也不禁被金星石這種卑鄙行徑,激得暴怒!齊雲鵬和紀宗年,久在魔窟,戒心自較蘭姥為高。何況本身藝業,又較老魔相差甚遠。故雖聞聲掠顧,戒備卻是未敢稍有鬆弛。因此,老魔毒手一出,三人齊都警覺。

但聽一聲驚天動地巨響,碎石激飛細雨,勁風滾旋,呼吸幾欲為之窒息,聲勢之猛惡,駭人之極。三十年前,毒臂神魔金星石,就已經是震驚江湖的大魔頭了,三十年後的今天,萬世魔功更已登峰造極,一招之威,豈同凡響!蘭姥儘管也是武林中絕頂人物,奈何首挽其鋒,倉促應變,功力似又未能充分發揮。

蹬!蹬!蹬!連退三個大步,仍未能穩住樁步,一蹬坐倒地上,臉色鐵青,口角血漬殷然,左肩頭也被抓傷一塊,留下五道指痕,血溼前襟,傷得似乎極是不輕。紀宗年在蘭姥的左側,被毒臂神魔順勢給了一掌,摔栽丈外,兵器也脫了手,幸而老魔志在蘭姥,那一掌是附帶的,是以他傷得不重。

齊雲鵬在蘭姥的右側,不但沒有受傷,反而刺了老魔一劍,毒臂神魔金星石,帶著一溜血跡,業已乘勢逸去,顯然也沒有討到什麼好處,只不知除了齊雲鵬那一劍,還受了什麼傷,傷勢又怎麼樣?齊雲鵬立刻趨至蘭姥身前,道:

“老魔爪子有毒……”蘭姥道:

“我知道,不要緊,看看宗年怎麼樣?”取出兩顆藥丸,一服一敷。齊雲鵬撕下一塊衣襟,急忙代她包札。紀宗年雖然傷得不重,卻摔得很痛,掙扎著走了過來,道:

“晚輩只摔了一跤,不礙事,前輩……”蘭姥揮手把他止住,道:

“金星石被老身蘭指拂穴,打中將臺,不死也得趴一陣子,但必發動爪牙與各種埋伏,襲擊我們,此處不宜久留。看囚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必須火速退出去。”這位倔強的武林前輩,竟不顧傷勢,掙扎著站了起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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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2: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巧佈疑陣

囚房裡傳出來一聲少女的尖叫,聲音中表達出極度的驚恐,蘭姥入耳依稀有些熟悉,至感震駭,不顧自己的傷痛,立刻率領齊雲鵬和紀宗年,電疾衝了進去。能夠容納一千多人的大山洞,壘石為牆,分割成三個獨立的監牢,當中的那棟監牢,門是敞開著的,透出暗淡的燈光與濃重的臭氣。老少三人毫不考慮,一擁而入。

啊!人間地獄,差可形容裡邊的概略情況。原來這棟監中,呈正方形,每面各有六間囚房,被一個十字形的通道隔斷,囚房和通道的寬度,差不多都有一丈二三,中間自然形寬廣各約八九丈,那麼大的一塊空地。空地中心一根木樁上,吊著一個少女,渾身寸縷皆無,頭髮吊在木樁上的一個鋼環上,兩根大拇指,各吊在一根鋼索上,腳尖豎直,勉強可以及地,全身的重量,就靠這四點交替支撐,痛楚豈堪想像!

十字通道的盡頭,各有一門,除了進來的這一面是開著的,其餘三道門,全都關得很嚴。二十四間囚房,卻空無一人。

先進來的兩弟兄,紀永背倚木樁,坐在地上,教少女的腳,登在雙肩上,暫時解除她所受的痛苦。紀慶在木樁頂上,猶在施救,頭髮已經從鋼環上解開了,只是那兩根鋼索,極是堅牢,紀慶頭下腳上,雙腿盤在樁上,又不好用力,還沒有弄斷。蘭姥看清這種情形,止住齊、紀二人,道:

“情形可疑,怎麼無人看守?”齊雲鵬道:

“老賊死有餘辜,前輩儘管放心去救人,我和紀大哥守住退路,不進去了。”蘭姥道:

“也好,老身確有所疑,並不完全因為那位姑娘寸縷不掛,這裡邊的設置情形,你們知道多少!”齊雲鵬道:

“這裡邊除了老魔的子弟及其親情爪牙,沒有人進來過,數年以來,費盡心機,也僅從送飯的低級爪牙口中,知道牢門的開啟方法,走深不走淺,此外就不清楚了。”蘭姥聞言,仔細查看地面,縱橫成線,類似鋪著方磚,顏色分深灰和淡灰兩種,立知所指,道:

“小心戒備,不要分開。”叮囑完畢,便往裡邊走去。從牢門到核心,不過五六丈,由於心裡已生警惕,蘭姥一邊走,一邊細心觀察每一個可疑的東西。將抵木樁,忽覺腳下一軟,整個地面,如電向下沉落,耳中同時聽到,“砰!咔!”兩聲巨響。蘭姥驟不及防,駭然大驚,本能地拔身而起。但不旋踵,立即想到紀永、紀慶,已隨地面下沉,怎能棄而不顧?

暗暗一嘆,便又斂氣輕輕落了下去。她記得非常清楚,腳下並未踏錯一步,何以會發生這種意外的變化?等到腳落實地,發覺少女業已脫困,匍匐在自己面前,紀永、紀慶背立在少女隨身後,微向外側,似乎在預防四周的突襲。蘭姥訝問道:

“姑娘是誰,怎麼樣脫的身?”少女悄聲道:

“我是玉蓮,這是家師安排的苦肉計。”蘭姥恍然大悟,道:

“這麼說,是專為對付我老婆子了?”玉蓮道:

“是的,家師懷疑前輩能破蠱毒,十分畏懼,視為唯一大敵,故設此計,即在除去前輩,而後才能心安。”蘭姥道:

“你既能自動脫困,必然還知道其他機關操縱之法,何以不遵師命,就便將我老婆子殺了?”

玉蓮道:

“晚輩怎能恩將仇報?願與前輩共安危。”蘭姥深受感動,道:

“上邊還有兩個人,情況怎麼樣?”玉蓮道:

“暫時困在門道中,安然無恙。”蘭姥道:

“萬一你算計不成老身,令師曾否叫你退路?”言外之意,在問出困之法。玉蓮道:

“師妹背叛,家師亦已據報,因而對於晚輩,已不信任,苦肉計的另一作用,也在考驗晚輩向背。”蘭姥道:

“你先穿上我這件長抱,起來再說。”脫下長袍,遞給了玉蓮。玉蓮稱謝接過,匆匆穿上,僅僅遮住私處,宛如今日的迷你裝,道:

“前輩受傷了!”發現長袍上有血漬,是以相問。蘭姥道:

“跟金星石對了一掌,兩敗俱傷,還能夠支持,你先把那兩處機括,指給我看。”移步至木樁前,玉蓮指點出兩處按紐。上邊的一個在腦後的木樁上,只消後腦用力一擠壓,吊在拇指上的鋼索,即自動鬆開縮進木樁內,外邊僅露兩個小鋼夾。下邊的一處,是樁前一步處的淺色方磚,鋼夾一鬆,僅一步便可踏在方磚上,據玉蓮說,只要貫力一踏,便有無數毒弩,平飛交射而出,只有近椿一步周圍,是安全地帶。

蘭姥雖然深細箇中玄奧,也不能不暗歎設計的精密與狠毒!至些,為了自己和玉蓮,也為了南齊北紀兩家遺孤,蘭姥不得不耐心而審慎的,找尋出路。沉落的面積,縱橫各約四丈,深亦相若,呈出一個立方形的深坑,四壁亦以方磚砌成,顏色深淺亦不一致,與十字通道連接處,從上到下,全是淺灰色的,寬度亦與通道相等,其餘的地方,則盡是深灰色的。審度良久,蘭姥已有兩個腹案,一個是根據虛實變化的原理,認定坑壁上那四處原本不可觸摸的淺灰色方磚,部份可以開啟,一個是木樁上邊的那個按紐。因仍有所疑,便問玉蓮道:

“蓮姑娘,你是否知道,松卸指上鋼夾的那個按紐,與地面沉落和牢門關閉,有著絕對相連的關係?”玉蓮道:

“事前毫無所知,惟在擠動按紐,似覺幾處動作,都是同時發動的。”蘭姥道:

“那兩個鋼夾,你是怎麼夾在拇指上的?”玉蓮道:

“是我大師姊幫的忙,也是鼓動那個按紐。”蘭姥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紀永、紀慶和玉蓮,道:

“坑壁門戶如何開啟,我還沒找到樞紐,想先試一下木樁上的按紐,雖料必有變化,但究竟會發生什麼變化,卻無法預知,你們都要小心戒備。”然後揚聲道:

“齊少俠!”她想先和上邊的兩個人,取得聯繫,然後再採取行動,那知聲出了無反應,已覺不妙。

“紀少俠,紀宗年!”果然不出所料,上邊的兩個人,已經出了事。蘭姥道:

“你們緊密守在一起別妄動,我上去……”“你是什麼人?”

暗中人道:

“我也是被囚人之一。”蘭姥道:

“處境相同,理應坦誠相對,共同設法脫困,尊姓大名,可否先行賜告?”被囚人道:

“這也正是我的希望,據實答我幾個問題,我可以助你們脫困。”蘭姥見他仍未說出姓名,知必有難言之隱,也不再問,道:

“能否先告訴我,上邊兩個青年的遭遇?”被囚人道:

“他們很安全,答我數問,可助你們一齊脫困,願否一言可決。”蘭姥道:

“好吧,老婆子答應你,想問什麼?”被囚人道:

“你可是姓李?”蘭姥聞言,心裡一動,她已聽出被囚人的確實位置,是在正面淺灰色坑壁的後邊,上邊一磚,已微見移動,話聲即是從縫隙中傳出來的,微一沉忖,便道:

“你問的可是李玉珍?”被囚人似甚激動,道:

“你就是李玉珍?”由於激動,聲音也變了樣,顯得甚是清朗,蘭姥業已斷知他是誰了,道:

“玉珍是我妹子,三十年前被追殺途中,恰巧與我相遇,被我救走,從那時起,即沒再分開!”被囚人道:

“既沒分開,何以沒見到她?”蘭姥道:

“她現在亂石崗……”被囚人截口道:

“聽清楚,從牆根倒數,通道正中第七塊深色磚,用力一踏,門戶立現,但須待門中弩箭射盡,方可出去。此間主人已於凌晨去了亂石崗,你們火速趕去,通知李玉珍及早避開。”蘭姥道:

“你是遜兒?我適才曾與此間主人對過掌,難道……”李玉珍即珍姥當年的名諱,金遜是她所生,此時此地,熟知洞中情況,而又極是關懷珍姥的人,不是金遜又是哪個?故蘭姥如此問。被囚人極感不耐,道:

“那是假的。記住中間第七塊磚,逢路右行,即可出圍,與上邊的人會合,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語氣中充滿了急燥,深怨生身父母干戈相見,料已搶先趕往亂石崗。蘭姥急道:

“我還有話問你。”被囚人果然已經走了,再沒得到回答。

蘭姥如言施為,避過弩箭,率領紀永、紀慶和玉蓮,飛速出了神兵洞。齊雲鵬和紀宗年已候在洞外。群雄一度遇襲,情勢極是危險,後被一金衣人喚退黨徒,方才解危。就這樣,還死了三個,多數帶傷。會齊之後,蘭姥道:

“金遜過去了?”齊雲鵬道:

“是的,但他堅決不肯承認是金遜。”蘭姥嘆道:

“父母敵對,教他何以自處,真是前世的冤孽。”紀宗年道:

“老魔車上帶走的兩個人,適得此洞弟兄密告,俱是男人,一是家父,一是雪山少主穆洪。與金遜同行有一狼狽少女,不知是否穆姑娘?”微一猶豫,蘭姥道:

“老魔帶去的人多,交戰未定,我們先趕回去要緊!”山道粗糙,玉蓮赤足難行,紀慶好人作到底,把自己的鞋脫掉給她穿,幸而腳上還有布襪子,勉強仍可上路。紀慶未婚,玉蓮待嫁,看情形,這對患難鴛鴦是結定了!

傍午時分,杜記參場亂石崗站,來了一個陌生客。這個人,五十上下年紀,白麵微須,文質彬彬,一臉書卷氣。他停步站門外,高聲說道:

“門上哪位在?”站門是敞開著的,他並不冒昧進來,表示禮貌十足,極是尊重主人。管事房門簾啟處,趙怔子走了出來,幾步到達站門,上下打量陌生客一眼,訝然問道:

“目前本場停止對外營業,老客呼喚有什麼事?”他見來人不帶江湖氣息,是以如此發問。來人道:

“在下朱萬,求見貴場主,另有事故,不是來接洽生意的。”

趙怔子道:

“找叫趙誠,是站上的管事,老客的來意,能不能先告訴我?”由於日前事件,他表現得很好,印天藍把他提升管事,覺得趙怔子呼喚不雅,便給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朱萬道:

“趙管事多擔待,事情很重要,最好見到貴場主,當面敘談。”趙誠道:

“請稍候,待我替你傳報。”轉身走回管事房。這時,公孫啟和姍姍,已經趕了回來,正陪著雪山魈,述說前往神兵洞經過情形;印天藍和杜丹、梅葳夫婦也在座,趙誠與朱萬的問答,他們全聽到了,並已揣知來意,故趙誠一進屋,印天藍即吩咐道:

“教他進來。”趙誠出去不久,即陪著朱萬進來了。屋子裡只有印天藍,公孫啟等人暫時避開了。略一謙遜,賓主就位,印天藍道:

“朱朋友可是奉毒臂神魔之命,來作說客?”朱萬道:

“場主賓智驚人,不過,是受託,而非奉命。”其實,他是四極中的老三,這麼說,可以抬高身價。

毒臂神魔金星石,除了兒子和徒弟,手下就這麼一個體麵人,頗富心機,是以派他前來。印天藍哦了一聲,道:

“朱朋友能夠作得了老魔的主?”朱萬道:

“來時曾承神君授權。”印天藍道:

“權限如何?”言外之意,仍懷疑他的份重。朱萬怎肯就此被打回票,道:

“全權!”印天藍極是意外,原因是朱萬這個名號,並不響亮,重複打量他一眼,暗覺對方神定氣閒,修為不低,道:

“神君!全權?這麼說,朋友和老魔的交情,當非泛泛了?”朱萬道:

“頗承神君器重,許為患難至交。彼此俱有人質在手,對調全局有益,場主料必也有同感。”

印天藍道:

“未必!”朱萬道:

“場主言不由衷,豈有坐視穆少山主被困,而不予援救之理?在下難信。”印天藍道:

“信不信是朋友的事,本場主向無虛言。”朱萬詫道:

“莫非場主不能作主?”印天藍道:

“本場主沒有作不了主的事。”朱萬道:

“按理說,穆少山主地位尊崇,而場主羈留的人,不過是神君幾名得力手下,重輕不可同日而語,彼此對調,場主有益無損,何樂不為?”印天藍道:

“這是你們的如意算盤。”朱萬道:

“敢問尊意?”印天藍道:

“金星石陰險狡詐,言而無信,穆老山主一再受愚,至今重傷未愈,本場主豈能輕信爾等之言。”朱萬道:

“前次事件,系二山主自作主張,神君極是不滿,故此次委託在下前來,居間調楚,以明心跡。”印天藍道:

“朋友既一再表白,本場主亦不便拒人於千里之外,尊駕來此之前,料必已與老魔擻有腹案,願聞其詳。”朱萬道:

“神君計有男女十三名徒眾,落在此間……”印天藍截口道:

“不用說了,朋友請回去吧。”朱萬詫道:

“難道人數不確?”印天藍道:

“死的也算?”朱萬道:

“主從一場,移回去安葬,也可聊表寸心,活口還有幾人?”

印天藍道:

“金星石居然還有此惻隱之心,令人難信,好吧,就依你們。不過,本場主只見到十二個,活的現在只有三個,僅知其中一人,名叫苗虎,其餘的全死了,裡邊有個女的,合葬在站外空地上,願意帶走,現在就可以帶走。”朱萬道:

“不錯,是十二個,報告另外還有貴場的一個人,活口之中,似乎也有一個女的。”印天藍已知其意,暗暗冷笑,道:

“活口三人全是男的,初進樓時,計有三名少女。暗算穆老山主的一個,已被當場擊斃,另外二人,調系狂花峒主之徒,不願玉連無辜,擒獲之後,即已釋歸。羅昆二次率眾來犯,未再見同來,朋友所說,意何所指?”朱萬道:

“場主料無虛言,必是神君沒有告訴清楚,要不就是在下聽錯了。”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本場主無懼狂花師徒,只因同是女子,見其年幼,不忍不教而誅,沒敢再來,算她們知機。怎麼,莫非放錯了?”朱萬道:

“場主寬仁厚德,神君業已據報,實因那兩位姑娘,並非神君門下,場主釋放之後,僅回去一人,另外一個至今下落不明,是以特別關心,隨便問一下,場主擔待。”適時,姍姍和梅葳,並肩從右側房間走出,姍姍道:

“大姊太好說話了,他懷疑我們又把人捉回來了,就這麼幾間房子,索性教他搜。”印天藍臉色一沉,目閃威光,註定朱萬問道:

“朋友可是這個意思?”朱萬惶恐欠身道:

“在下不曾生此妄念,這兩位姑娘是……”他懷疑千里追風於鵬,前夜隔得太遠,沒有看清楚,誤把姍姍和梅葳當成傲霜姊妹了。印天藍一指姍姍,道:

“她叫姍姍,也是穆老山主的孫女,被毒臂神魔押作人質的那位姑娘叫秀秀,是她的六姊。”轉向梅葳又道:

“這位姑娘姓梅,是梅嶺三鳳中最小的一位。”靈明如電閃過腦際,朱萬若有所悟,佯笑道:

“梅嶺世家,武功別樹一幟,在下欽仰已久,聽說用盅破蠱,亦有專精,今天得會高人,實是榮幸之至。”梅葳冷哼一聲,道:

“雕蟲小技,不值一顧,人在什麼地方?”朱萬道:

“什麼人?”姍姍斥道:

“你是幹什麼來的?”朱萬歉然道:

“在下一時疏神,姑娘見諒,人還在神兵洞,只要場主和姑娘同意,定好時間地點,便可彼此交換。”姍姍道:

“看你這種神不守舍的樣子,定是還在惦念那個失蹤姑娘的下落。大姊,教他好好的搜查一遍,也免得疑心生暗鬼。”印天藍也不徵求朱萬意見,起立說道:

“趙管事頭前帶路,逐房搜查,朋友請。”朱萬倒也正中下懷,覺得就便看一看站中虛實情況,實是有利無害,便道:

“場主何勞如此認真,實在不好意思。”印天藍冷冷說道:

“閒著也沒事做,活動活動也好。”便由趙誠帶路,就從前排起,一間接著一間,逐屋搜查,而倉庫,而後樓。三個活口,都在後樓,似是被封閉了穴道,不能自由行動,並未受到虐待,也沒有人看守。朱萬認出俱是八秀中人,也沒跟他們打招呼。

姍姍指著後窗說道:

“前天夜裡,姓羅的帶人從前邊進攻,另外四個人,繞到樓後,兩個巡風,兩個震破後窗,進來救人。結果人沒救成,命也賠掉了,巡風的見事不妙,便想從站後開溜,被我和梅姊追上給宰了。哼,雪山老少從不仗技欺人,但也絕不容忍任何人的隨便凌辱。你今天回去,明天把人帶來,後天還是這個時候,還在這個地方,彼此交換,我四哥六姊如有毫髮之傷,我立刻就回雪山調人,跟你們沒完!”朱萬道:

“一切全依姑娘,場主,在下就此告辭了。”搜遍全站,僅僅看到雪山魈正在熟睡,兩個站丁和一個做飯的老媽子,公孫啟和杜丹,不知隱於何處,沒被發現。朱萬非常注意那個老媽子,暗中打量,只覺精神飽滿,此外再看不出一點奇處,他還以為是蘭姥或珍姥,其實,這是印天藍臨時僱來的尋常婦人,早晨來,晚上走,與江湖恩怨,絲毫無關。至此,他不走何待?印天藍怎肯就這麼放他走,道:

“要看就看全,忙也不在這一時半刻。”朱萬訝道:

“還有什麼地方沒看到?”印天藍道:

“你們不是還要運屍麼,墳在什麼地方,難道不想知道?”

朱萬道:

“有趙管事領路就成了,不敢再勞動場主和姑娘。”印天藍道:

“朋友是代表毒臂神魔來的,本場主豈能失禮。”朱萬道:

“真是太打攪了。”走出站門的時候,順便把庫房馬廄,也看了一眼。墳在站後山坡上,繞到站後,即可遠遠望見。這時只見十幾條野狗,在墳前搶骨頭、打架。印天藍臉色一沉,喝問道:

“趙管事,我教你埋得深一點,怎麼給狗刨開了?”趙誠惶恐答道:

“埋得不淺,狗絕刨不開,究竟是怎麼一同事,屬下先過去看看。”話落身行,飛奔而去。印天藍道:

“我們也快一點。”趙誠剛剛把狗趕開,幾個人已經到達。

跡象十分明顯,一望即知,墳是被人挖開的,匆忙逃走,不及掩好,才招來這群野狗。朱萬臉色非常難看。印天藍佯怒斥道:

“不淺,狗怎麼會刨得開?”趙誠惶駭道:

“場主聖明,有人盜墓。”印天藍道:

“胡說,誰偷死屍幹什麼?”朱萬臉色陰沉,始終一語不發。

印天藍瞥了他一眼,歉然道:

“真對不起,死後還不得安靜。”轉向趙誠斥道:

“還呆在這裡幹什麼,還不想辦法重新埋好!”趙誠道:

“屬下去取傢伙。”言訖,自願離去。朱萬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終於忍住,沒有開口。三女看在眼中,佯裝未見,亦未出聲。片刻之後,趙誠喊來兩個站丁,帶著鍬鎬。動手就要掩埋。朱萬道:

“且慢,先把裡面的起出來,坑再加深一點。”接過一鐵鍬,親自動手掘土。大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印天藍道:

“時間匆促,難辦棺木,朱朋友想要怎麼做,吩咐他們就行了,無須親自動手。”站丁去接鐵鍬,朱萬也沒交還。他究竟想要做什麼?驗數?驗屍?抑或驗坑?從前夜到現在,統共不到兩個對時,天又冷,被狗刨出的兩具屍首,臭味還不怎麼顯著。坑中土暖,等到除去浮土,底下的屍臭便洋溢出來了。

印天藍又再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見朱萬沒答理,便知會姍姍、梅葳,躲到上風頭去了。照著朱萬的意思,終於把屍首全部起出,坑又加深了三尺,才又一具一具的,輕輕放了進去,排列整齊,方才加蓋浮土。直到這時,朱萬才把鐵鍬交還站丁,折來幾根粗枝,橫樑在浮土上,再起墳頭,人刨都不便,何況狗刨,印天藍道:

“朱朋友何必如此自苦,請站裡清洗一下去吧。”朱萬道:

“在江湖上打滾,這算不了什麼,在下真該走了,後天準時再會。”略一拍打身上的灰塵,飛縱而去。回到站裡,雪山魈己在管事房中坐候,公孫啟和杜丹,不見蹤影。姍姍道:

“爺爺,他們小哥倆呢?”雪山魈道:

“你交給我了?”印、梅二女全笑了。姍姍不依道:

“您不告訴我,我就揪您的鬍子。”說著就真要揪雪山魈的白鬍子。印天藍急忙把她拉住,道:

“不要問爺爺,想也想得出來,他們哥倆一定叮梢,去偵察老魔行蹤去了,為了這個姓朱的,把飯都耽誤了,走,陪我去做飯去。”拉著姍姍,出屋而去。屋子裡就剩下雪山魈和梅葳。

她和印天藍,已經商量好,一人一天,輪流著張羅酒飯,今天該印天藍當班,所以梅葳沒動。雪山魈問道:

“情形怎麼樣?”梅葳笑道:

“爺爺的計策真妙,匹夫上當了,這樣一來,傲霜姊妹再用不著擔心了。”

原來這是前夜公孫啟走後,為了解除傲霜姊妹心裡的不安,爺幾個商量出來的計策,今天全都用上了。雪梅依然健在,朱萬怎能找得到屍首?姍姍在後樓上的那段描述,更沖淡了於鵬密報的正確性,是以梅葳極是樂觀。雪山魈道:

“毒臂神魔一生慣用詭紋算計人,未必騙得了他。”梅葳道:

“釋放玉蓮、傲霜總不假吧,而傲霜的失蹤,又是由於羅昆處置的專橫,老魔縱有懷疑,也夠他推敲一陣子的。”這時印天藍和姍姍,己將酒飯端了上來。這並不是印天藍的手快,而是大部份菜飯,老媽子已經作好了,印天藍去,只不過炒一兩個可口的菜,自然用不了多少時間。爺兒四個,一邊吃,一邊談論目前的事情,話題不由轉到蘭姥身上去了。就在這個時候,忽聽趙誠喝道:

“喂,你找誰?”顯然又來了不速客。

印天藍急步至窗下,從縫隙中向外張望。一個三旬青年已高視闊步,走進站門,恰被趙誠填墳回來發現,正在喝住盤問姓名來意。只聽青年說道:

“在下金遜,求見公孫大俠,煩代通報。”印天藍忙接口道:

“趙管事不得無禮,快請金少俠進來。”與雪山魈交換了一個會心眼色,急忙迎了出去。一番寒喧,賓主相繼進屋。雪山魈端坐未動,穆,梅二女都已離座起立。金遜略一頡顓,從像貌上已辯出雪山魈,一揖說道:

“金遜參見穆老前輩。”雪山魈微一頷首,道:

“不要多禮,此時前來,料必還未用飯,我們也剛吃不久,如不介意,請即入席。”在來意未明以前!由於珍姥的關係,待他渾如至交骨肉。金遜道:

“晚輩耽擱不了多久,談幾句話就走,不打擾了。”雪山魈不說道:

“朱萬剛走,你還來幹什麼?”金遜道:

“晚輩這次來,純系以私人身份,專程叩謁家母,家父並不知道。”雪山魈道:

“我也沒把你當外人,那就更該坐下了,藍兒辛苦一趟如何?”金遜原想跟去,警覺那裡必是隱秘處所,便沒開口,只得含罪人感。印天藍去了刻許功夫,方才回來,身後跟著一大批人,除了珍姥、公孫啟、杜丹以及蘭姥那批人,連狂花三女都一起來了。蘭姥急著趕路,傷勢又自浮動,一進屋,便服藥行功,自己療治起來。公孫啟和杜丹,迎著蘭姥,只好放棄追蹤朱萬,伴送回來。

傲霜、雪梅姊妹,見了玉蓮那種狼狽樣子,渾身赤條精光,秀面浮腫,口邊血漬殷然,背後還有鞭傷痕跡,外地僅罩著蘭姥的半截棉袍,腳下穿著紀慶的鞋,一怒之下,再也不計利害,跟著一起來了。印天藍見金遜正呆呆的望著二老,無法決定生身之母,到底是誰?一幅神傷激動的樣子,甚是慘然,指著珍姥,忙代引薦道:

“金少俠,這位就是令堂!”便領著玉蓮,去換衣裳,幾個姑娘嫌亂,也跟去了。金遜急步跪在珍姥面前,痛淚交流,哽咽說道:

“娘!請怨孩兒不孝之罪!”珍姥亦甚慘傷,但仍冷著面孔,怒中問道:

“你是代他求情,還是專門來看我的?”金遜哭訴道:

“天池會上,孩兒始知身世,回到神兵洞,父親因為孩兒未助十二神煞禦敵,以致傷折其四人,大怒之下,便把孩兒關了起來。

這次前來,父親並不知道。”珍姥道:

“既被囚禁,你是怎麼出來的?這麼說,你是不準備再回去了?”金遜道:

“不,孩兒還要再見父親一面。”珍姥道:

“說來說去,你還是代他來求情的。”金遜道:

“孩兒向天發誓,絕非如此。”珍姥道:

“那你還回去作甚?”金遜道:

“勸他老人家放下屠刀。”珍姥道:

“現在已經不是他放屠刀的時候了,多少家慘遭滅門,別人非要剝他的皮不可!”金遜道:

“孩兒願以一身相代。”激昂悲壯,舉座皆為之動容。珍姥道:

“你能代得了麼?南齊北紀,還有我孃家一家老小二十七口,天山雲老人、青城牧野飛龍、印記老場主,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這海一般的血仇,你能代替得了什麼?”金遜道:

“娘!爹一身修為,您或許還不清楚,萬世魔功已練得爐火純青,這項魔功,與不壞金剛,異曲同工,等閒難傷。即四極也已具七八成火候,姨母即傷在其中一人之手。此外,還有鄧七、雷登等一干老輩人物為助,如果認真拚搏,縱然能將他老人家寸磔,群雄豈能再無傷折?眼前就有一件棘手的事,紀伯父即已落在他老人家手中。孩兒預料,爹這一手,恐怕就是為挾制您的。”珍姥道:

“他敢再妄動紀家人一根毫髮,我非親手宰他不可!”金遜道:

“娘如果答應不與爹交手,孩兒願冒萬死,先把紀伯父和雪山男女公子,設法救了出來。”適時,蘭姥已療傷完畢,接口說道:

“二妹,先教他起來,我有話問他。”珍姥立刻教金遜起來。

蘭姥道:

“解救群雄厄難的,是不是你?”金遜道:

“是的,稍代家父贖罪於萬一。”蘭姥道:

“幫助我和紀家兄脫困的,是不是你?”金遜道:

“侄兒深知姨母之能,縱不援手,稍經探查,也必能發覺樞紐,脫困而出,但那必須相當時間,如等鎮洞之人,穩住傷勢,困難也必隨之增加,故不得不略洩機密。”他承認了,但說得很委婉。蘭姥道:

“我料或者還另有出路?”金遜道:

“按動木樁機紐,即現另一門戶,但須歷經十次兇險,不易克服。尚有三處,事先不知被何人破擊。”蘭姥道:

“不是你?”金遜道:

“不是侄兒。”蘭姥道:

“殊難令人置信。”金遜道:

“但卻是事實。”蘭姥道:

“你不願居功,我也不再強迫你了,那一個狼狽少女是誰,被你帶往何處?”金遜惶駭道:

“我先姨母離洞,惟恐家慈家嚴干戈相見,連衣服都不及換,就趕到此間來了,不留見過任何女子,那人是何形象,姨母何以疑到小侄?”蘭姥詫道:

“那人金衣蒙面,你解救群雄時,衣著完全相同。”金遜道:

“那不是我。”蘭姥偶然想起一事,問道:

“你是從哪一個洞口出來的,那身金衣呢?”金遜道:

“侄兒是從北洞出來的,臨出洞時,感覺白天行動不便,即把金衣交給了蕭天。”蘭姥道:

“蕭天是什麼人?”金遜道:

“北洞頭目。”蘭姥不便深問,別轉話題道:

“依你揣測,那人是誰?”金遜驀的省悟,大驚道:

“侄兒必須立刻告辭。”蘭姥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金遜焦灼形之於色,道:

“來不及了。”蘭姬道:

“你總得說出個理由來呀。”金遜深長一嘆,道:

“守洞尚有一人,已為掩護侄兒罪行,自斷雙指,金衣人當然不是他。此外,便只有範鳳陽和劉衝了。劉衝膽小怕事,十之八九,我料是範鳳陽這個匹夫。”公孫啟一直在旁靜聽,這時亦覺事態嚴重,道:

“如被這個匹夫,搶先見到令尊,今日之事,必將盡洩,金兄愈發不宜回去了。”金遜道:

“不然,大俠尚不深知此人和內情。這個匹夫,平日深藏不露,實則魔功尤在四極之上,心計之深沉刻毒,無人能比,這也就是他得寵的另一原因,家嚴實愛其才而懼其人!另據蕭天相告,家嚴僅帶來紀伯父和穆少山主,是則狼狽少女,非穆老孫女公子而誰?”公孫啟道:

“小可伴隨金兄一行如何?”金遜道:

“大俠如若前去,家嚴必怒上加怒,非僅於事無益,紀伯父與穆少山主的安全,就更加可慮了,請相信我。”又向珍姥叩了一個頭,道:

“母親珍重,孩兒去了!”珍姥終於流下了兩滴辛酸眼淚。

公孫啟和杜丹親自送到站門。金遜又再誠懇相求道:

“大俠切莫跟蹤,我必竭盡一切力量,營救紀伯父與穆家兄。”公孫啟道:

“小可就鄭重拜託金兄了,紀伯父與穆家兄妹如安全歸來,金兄心願,小弟亦必鼎力相助。”

惺惺相惜,依依握別。回到房中,雪山魈詫問道:

“老魔定在附近,怎麼不去跟蹤?”公孫啟便把金遜的話,說了出來,自己的承諾,由於時機尚未成熟,忍住未說。蘭姥道:

“這事急不得,逼得過急,反而會逼出變化來,好在約定後天換人,到時候再看事行事,現在不妨針對可能的變化,先作一番推測與準備。”雪山魈道:

“晚上再說吧,啟兒,先把大家安置一下,飯後好好的休息一陣。毒臂神魔行事難測,盛怒之下,提防他會有瘋狂的舉動。”公孫啟頗具同感,領著群雄,進入左側的賓舍。

亂石崗站南,有一個大鎮,名興隆鎮,約有千餘戶人家,倚山面水,形勢甚佳。山腰有一薛公祠,據說薛仁貴徵東,曾在此處駿屯一枝兵馬,紀律森嚴,甚受居民愛戴,薛仁貴平定蓋蘇文,班師回京,居民感念其仁德,便為他修了這座生祠。春秋兩季,祭莫不衰,平時卻只有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看守門戶。

這座薛公祠,現在就成了毒臂神魔金星石臨時落腳的處所。羅昆所中冰魄神掌,憑藉他高深的修為,和金星石帶來的自制靈藥,相輔為用,居然已經好了七八成,只是精神仍極萎頓。金星石非常不高興,狂花峒主尤其不滿,看到他。這種幾死還生的狼狽形狀,滿肚子的氣憤,便也不好意思再埋怨他。

除了他們三個,屋子裡還有四個人,熟面孔只有雷登和於鵬。朱萬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金星石一肚子的火,正好發洩在他的頭頂上,喝問道:

“你怎麼才回來。”四極的地位,極是特殊,跟老魔平起平坐,交情之深不遜於羅昆巫無影。故朱萬坐定之後,滿不在乎地說道:

“公孫啟緊密跟蹤,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才把他甩掉,怎麼快得了?”金星石哼了一聲,道:

“憑你也配,是他遇上了別的事,還是你吹牛?”語氣中充滿了不信任,朱萬道:

“全不是,是我坐在一個茶棚子裡跟他耗,把他給耗走了的。”不是吹牛,是謊話。他也看到了蘭姥那批人,發現公孫啟被那幹人留住了,才乘隙開溜。只因不知內情,怕金星石追根問底,沒敢貿然說出來。金星石似不相信,神情凝重的問道:

“你確定他沒跟來?”朱萬道:

“願以人頭作保。”金星石目注末座一人道:

“老麼出去看看。”被稱作老麼的人,姓方名正,四極之末,聞令離座而去。金星石才又問道:

“談判經過如何?”朱萬道:

“約定後天中午,在亂石崗走馬換將。”金星石道:

“到底還有幾個可換的?”朱萬道:

“還有苗虎、李庸、唐森三個活著的,其餘的全死了。”金星石道:

“看見傲霜沒有?”朱萬道:

“印天藍領著我搜遍站內外,也看過墳,驗過屍,雪梅確也被殺,數目一個不少。”金星石詫問道:

“賤婢會教你開墳驗屍?”朱萬道:

“是野狗給刨開的,已有兩具屍首,被扯得稀爛。”金星石一拍桌子,恨道:

“可惡,埋得這麼淺!”狂花峒主也道:

“被扯爛的是不是雪梅?”朱萬道:

“坑有一丈多,狗絕刨不開,是有人匆忙盜墓給弄開的,扯爛的碎骨爛肉中,有雪梅的衣裳!”金星石低聲沉吟道:

“盜墓?一群凶死的殘屍,有什麼可盜的?”狂花峒主道:

“會不會是傲霜乾的?你真毫無俠義,人死得這麼慘,還要落個背師叛道的罪名!”驀一側頭,註定於鵬問道:

“於老師,你當時距離究有多遠,有沒有看錯人?”目光中殺機隱藏。於鵬暗感一震,道:

“當時約莫三更,月正中天,距離半里光景,峒主認為能否看錯?”他知道狂花峒主取下雖嚴,卻極護短,但因話早出口,無法否認,故以此問答問,儘量避免正面衝突。金星石覺得他說的還不夠婉轉,忙接口道:

“瓊妹,冷靜點,你這樣對待於老師,以後誰還敢說話?”話出口,覺得也不夠圓滑,偷覷狂花峒主,臉盈盛怒,但目光中的殺機,卻已收斂,暗暗吁了一口氣。朱萬覺出氣氛不對勁,乘機說道:

“於大俠,你看到什麼。就說什麼,這是為我們老大和峒主好,如果知而不言,就不夠朋友了。依常情衡量,半里地不算遠,在白天絕不會發生錯誤,但在夜裡有霧,視線朦朧,就得打個折扣了。你以為看見的是雪梅,其實是雪山老怪的孫女……”於鵬截口道:

“這一點我知道,雪梅原是化裝成雪老怪的孫女啊!”朱萬道:

“這一點我也知道,你等我說完嘛。雪梅化裝的是老怪六孫女秀秀,你於老師所看見的,是道道地地的老怪七孫女姍姍,她與梅嶺三鳳,也跟著一起到處轉。經我旁敲側擊,問出前夜,就是她們兩個,遍殺從後站逃走的人回來。算算時間,不正恰好麼?”於鵬道:

“這麼一說,倒真是我錯了。峒主,對不起,請恕老朽失誤。”女人就是這麼一回事,死要面子,經朱萬一解說,於鵬再一陪禮,氣便消了一大半佯笑道:

“於老師也沒錯,親姊妹的模樣能夠差多少,何況雪梅化妝得也很像,霧夜朦朧,誤會再所難免,適才失禮,也請於老師別見怪。”於鵬道:

“不敢當。”金星石道:

“這件事不值得再提,除了三個女的,你還看到了誰?”朱萬道:

“雪山老怪病臥床上,傷勢似未痊癒,還有一個老媽子和三個站丁,就這麼幾個人。公孫啟和杜丹,是離開以後,路上發現的。”金星石道:

“老媽子什麼長像?”他對老媽子,顯然非常注意。多年相處,心意相通,朱萬自知他的意思,補充說道:

“不是珍娘,也不像伴同珍娘前去絕緣谷的人,我去的時候,她正在做飯,神情又不類傭僕,不知是什麼人。”金星石沉思良久,無法知道他在盤算什麼,房門開處,忽見方正陪著金遜走了進來,臉色陡變,詫問道:

“你來幹什麼。”金遜道:

“爹,神兵洞出了事,張叔叔教我趕來報信的。”金星石道:

“你辛叔怎麼不管事?”金遜道:

“辛叔重傷,張叔斷指,南齊北紀裡應外合,破牢搶走玉蓮。”金星石意外的哈哈大笑起來,道:

“他們以為是穆老怪的孫女,搶錯了人是不?”金遜道:

“也許是,但穆老怪的孫女,也被別人救走了。”金星石一怔,道:

“是否凌晨所見老婆子?”金遜道:

“不是,救走穆孫女始那個人,金衣蒙面,孩兒疑是範鳳陽……”金星石截口道:

“不對,範鳳陽現在絕緣谷閉關,參修上乘神功,怎麼會是他?你來的時候,劉衝在不在?”

金遜道:

“張叔放出孩兒,就趕到這裡來了,沒有見到他。”金星石道:

“南齊何人為首?”金遜道:

“李彤,他是南齊的後人,本名齊雲鵬。那個老婆子,就是幫助他們去的。”金星石道:

“洞裡那麼多人,還有機關……”若有所悟,嗯了一聲,改口說道:

“新網羅的那批人中,定有奸細混了進去對不!”金遜道:

“聽張叔說,約有三十多個,已隨南齊、北紀走了,洞裡的機關,就是那個老婆子破掉的。”金星石牙齒咬得脆響,道:

“天池會後,彭化至今未回,看來已經落在南齊北紀手中,十九凶多吉少。老五老七俱已亡故,劉衝居然也報背叛。你趕快回去,新來的人一個不留,全給我宰掉。”金遜駭然道:

“這是為什麼?”金星石道:

“你如果還是我的兒子,應該懂。”金遜道:

“爹怎這麼說,我不是您的兒子是誰的兒子,但我確實不懂。”金星石道:

“好,我告訴你,他們是南齊北紀帶回來的,已受藥物控制,你現在不殺他們,將來他們就會殺你。”金遜道:

“孩兒從此洞出來,看他們神智很清醒。”金星石道:

“那就更該殺。”金遜道:

“為什麼?”金星石道:

“已知你我父子身份,如非別有用心,豈肯還留在洞中?”

金遜道:

“想必是懾於父親神威,不敢逃走,放掉算了,何苦多傷無辜,樹敵結怨。”金星石長嘆一聲,道:

“優柔寡斷,實在不象我的兒子。洞中設置,已被探知,放掉立刻就會投奔公孫兄妹,此後如何能再安枕?”“孩兒回去。”

他覺得群雄禍迫眉睫,先回去救人要緊,然後再趕回來,料想一天耽延,此處未必就能絕裂。

金星石道:

“你辦得好?”金遜道:

“辦得好。”金星石道:

“老麼跟著回去一趟,老四老五的傷勢如果厲害,就不用再回來了。”

方正、金遜立刻辭去。金星石移目千里追風於鵬道:

“拜煩於兄,去趟絕緣谷,看看範鳳陽還在不在?並請諸葛兄,移鎮神兵洞。”於鵬跟著也走了。金星石立刻握管揮毫,寫了一張小字條,裝入一個鉛管,走出門外,嘴唇喚下簷際四眼翠鳥,綁在腳上,一陣低嘯,張手放走。神兵洞和絕緣谷,都已派了人,四眼翠鳥去何處?看來此魔的確詭秘難測。此時天已入夜,四眼翠鳥眨眼即已飛入天際不見。毒臂神魔金星石,亦未再進屋,徐步走出薛公祠,不知去了何處。

天近四更,絕緣谷頤養軒二樓靜室,突然亮起來燈光。蒲團上,面面相對一共是六個人,敢想是於鵬趕到,驚動了常山老怪鄭七,神機妙算諸葛昌,千變書生巫無影,青面鬼王李玉,以及人寰五老之首上官逸。常山老怪鄭七訝問道:

“於兄深夜趕來,莫非有何急變?”於鵬嘆道:

“八十歲老孃,倒縛孩兒手,鄭兄料得不錯!”接著,他便把天池會後,七天以來,連番失利,以及目前情況,概略說了一遍。鄭七道:

“山主的意思如何?”於鵬道:

“經此一變,神兵洞機密日洩,山主的意思,擻請諸葛兄前往坐鎮,就便重行調整一番。”諸葛昌道:

“請於兄上覆山主,兄弟天亮就過去,只是武功不如四極,調整機關一定盡力,坐鎮得另請高明。”於鵬道:

“兄弟一定把話帶到,諸葛兄恐怕推辭不掉。”諸葛昌道:

“兄弟有自知之明,說的全是肺腑之言。”巫無影以主人的身份,說道:

“諸葛兄之能,兄弟素極欽仰,天亮我陪你過去。誰敢不聽節制,定依家法處置。於兄還有別的事麼?”於鵬壓低聲音說道:

“山主對於拐帶雪山老怪孫女的叛徒,極是惱怒,無法確定究竟是誰。教兄弟就便看一看,範鳳陽是否還在這裡?”上官逸道:

“還在,一直沒有下過七星,於大俠是否需要親自過去看一看?”於鵬道:

“為了慎重,好讓山主放心,理應過去看看,巫兄覺得對不?”巫無影道:

“應該,應該,廬主,此刻方便麼?”他不象金星石那麼頤指氣使,對於上官逸的地位,十分尊重。上官逸道:

“看一眼,不妨事,如果要問話,得等午時下丹。”於鵬道:

“廬主負責護關?”上官逸道:

“山主交派,老朽五兄弟,輪流護法。於大俠請。”於鵬道:

“各位經常和他在一起,比較面熟,可否協助指定?”一個狂花峒主,已經使他夠頭痛了,怕再出批漏,急於找個見證。

巫無影身為主人,鄭七被老魔指定,負責坐鎮,義不容辭,都跟了去。諸葛昌馬上就要去神兵洞,李玉情緒惡劣,全推辭了。

範鳳陽坐關的位置,在七星樓核心密室,四外都有人防護,極是安全。不料眾人到達密室,發覺室門業已敞開,裡面何嘗有範鳳陽的影了!四面護關人。俱被點斃。細驗傷痕,俱是腦戶穴上一指斃命!而這一指,竟是天山絕學無情指!巫無影沉聲道:

“上官逸,你離開此處,前後不到一蛀香的時候,這是怎麼回事?”上官逸有口難辯,急得面紅耳赤,道:

“屬下離開的時候還在,公孫啟得手不久,屬下明知不敵,也非追上擠個死活不可!”騰身縱下樓窗,盲目追蹤而去。鄭七道:

“巫兄,天山獨門指法不假,上官逸遠非公孫啟小兒對手,我們打個接應如何?”巫無影唉嘆一聲,道:

“時間何以如此湊巧?”他顯然有所懷疑,卻無從明確指證,會合鄭七、於鵬,即循上官逸飛逝方向,追蹤而去。適時樓下閃出一人,黯淡月華映照下,赫然是範鳳陽,臉上泛起一絲獰笑,卻朝另一方向隱去,身法奇快,一晃無蹤。

毒臂神魔金星石,離開薛公祠,原想去亂石崗,親身探查公孫啟兄妹一行動靜,行至中途,不知何故,忽又變了方向,奔往神兵洞。這是他多年心血,所經營的根本重地,必要的時候,絕緣谷都可以放棄,神兵洞不容稍有失閃。

由於他的身法快,不久已可望見方正和金遜的背影,正待喚住他們,忽又忍住了。

他衡量洞中實力與佈置,發覺金遜的話,似有不盡不實之處,決定暫不露面,聽一聽背後的口風。他並不懷疑金遜會背叛他,而是要知道金遜還隱瞞著什麼,沒有盡情說出口來。

正行間,忽聽一個少女尖銳嘶叫!嘶厲淒厲,驟揚倏止。

意昧著出了不尋常的事故,循聲追去,方正金遜已先一步尋到,只好暫隱暗中,以觀究竟。出事地點,是一家獨立農舍,燈火照耀下,炕上躺著一個赤條女子,下體血汙狼藉,一望即知出了什麼事。此外,桌上留著一張信箋與一件金衣。信箋是事先寫好的,兩行字跡寫的是:

“你既不仁,我便不義。

原人奉還,桃源已闢!”

金遜一驗金衣,赫然暴怒!他又發現了什麼?

女屍赤條精光,下體血汙狼藉,顯系先遭強暴,後被殺死。

兇手狠毒處,尚不僅僅如此,一顆黔首,也被齊頸割去。屍旁金衣,經金遜和方正仔細辨認,確為劉衝所有。原因是,這種金衣,毒臂神魔金星石的三子四徒,每人皆有一件,全是以上等黃緞為庇,上面並以金線,繡以百壽圖,每個字五分見方,綿密無間,乍看金光閃閃,疑似金衣,實則並非純金所制。這種金衣,有兩個特點:

一個是,所用金線,系緬鋼揉合紫金銅抽絲而成,可御普通兵刃暗器。一個是,前後心各有一個特別圖案,金星石三子的金衣,繡的是龍,四徒繡的是虎,並以爪數,區別長幼。

是以這種金衣,不僅為了故示玄虛,實際亦有防身保命的特殊作用。在大排行,劉衝行二,但在四徒中,則是老大。他的金衣,只有一隻虎爪,屍旁金衣,也是一個虎爪,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楚的。範鳳陽的替身,也有金衣,故僅靠這一點,是不能作準的。進一步,還得驗金線。

屍旁金衣所用的金線,是貨真價實的原來貨,緬鋼與紫金銅,都不是容易得到的東西,除非範鳳陽早有了異心,否則,倉卒之間,是仿造不來的。沉思良久,金遜道:

“麼叔,劉衝不象是這種人,您的看法怎麼樣?”方正道:

“象不象是另外一件事,但這金衣可不假啊!”金遜道:

“長輩對他都很好,就我弟兄對他也不錯,字條上那句‘你既不仁’是怎麼說法呢?”方正懍然一驚,道:

“我也想不通,你懷疑是誰害了他?”金遜嘆道:

“無憑無據,我怎麼敢亂說,我還懷疑他已遭毒手,來的時候,我們如果立刻就展開搜索……”方正已知其意,截口說道:

“現在搜也不算太遲!”

“還不遲?”方正道:

“縱然搜不到人,說不定能夠發現其他可供推敲的痕跡。

你左我右,提防暗算。”邊說邊已走出屋去,立刻分頭展開搜索。兩人身影消失遠處,毒臂神魔金星石倏從隱處,到了屋前,瞥見無頭髮屍,不好鬚髮皆豎。也不知他心裡在作什麼打算?絲毫都沒停留,便又隱去蹤跡。片刻之後,金遜與方正無功而返,什麼都沒搜到。方正頹喪地說道:

“在我的想象中,農舍應有主人,不管老少,也不管死活,只要找到一個人,總可以問出或看到一點什麼。哪知也枉費一番心機,很明顯,這是早有預謀!”金遜道:

“現在怎麼辦?”方正道:

“屍首不能再丟,先帶回去,再想辦法,不管是誰!我非把這個人找出來不可。”撕了一張被單,匆忙把無頭女屍裹好,叔侄二人,方才展開輕功,向神兵洞飛奔而去。

過午不久,亂石崗印家參場中途站的門前,來了一個人。

辛苦的歲月,在他的臉上刻畫了無數皺紋,粗糙的皮膚,配著一身短棉襖褲,挑著一擔禮物,指名求見印場主。趙誠問明他的姓名和來意,進去稟報道:

“場主,站上來了一個鄉下佬,五十多歲,叫張老實,據說是受了一個過路客人所託,送來一擔禮物,要不要收下?”這時,剛剛吃過午飯,老少群俠,正聚在管事房,商議明天走馬換將,紛紛作各種不同的揣測。印天藍據報之後,甚是訝異,道:

“教他把禮物挑進來。”趙誠領命,剎那即把張老實帶了進來。公孫啟和蘭姥,仔細凝視張老實,十足莊稼漢,絕非偽裝,便沒言語。印天藍教他把禮物放在一邊,給了他一個座位,道:

“你是從那裡來的?”張老實道:

“趙格莊。”印天藍道:

“你就住在趙格莊?家裡都有什麼人?”張老實道:

“我在趙格莊,住了好幾代了,兩個兒子都種莊稼,一個女兒已出嫁,最大的孫子都已經七歲了,靠著種田過日子。”印天藍含笑道:

“你很福氣嘛!能夠平安過日子,已經很好了,託你送禮這個人,姓名知道不?”張老實道:

“他是關里人,說是到過老山一趟,受過場主照應,非常感激場主,特意備了一份薄禮,教我送來,表示一點心意,務必請場主收下。只說是過路客,不值得留姓名。”印天藍以為是群雄之中,倖免於難的一個,道:

“他還在趙格慶麼?多大年紀,長得什麼樣子?”張老實道:

“走了,說是回家去了。四十多歲,有點連鬚鬍子,黑黑的臉膛,身子倒滿結實。”這個描畫,印天藍毫無印象,愈覺所料不錯,道:

“連個姓名都不知道,怎麼好意思隨便收別人的禮物,就算是我送你的,你還是挑回去吧。”張老實急得滿臉通紅,道:

“這怎麼成!那位客人已經給了我十兩銀子,況且這禮物的一多半,還是我莊稼地裡的收成。”公孫啟見他很是為難的樣子,頗覺不忍,道:

“收下算了,免得老人家還要受累,不知另外一半是什麼?”張老實甚是感激,道:

“多謝公子。另外是個木匣,客人自己帶來的,不知道是什麼。”邊說邊已走下座位,揭開擔子上蒙著的紅布,取出一個木匣子,送給公孫啟道:

“就是這個。”公孫啟接過手中,掂了一掂,約有十來斤,又見木匣子方方正正,無法推斷裡邊裝的,究竟是什麼?極是納罕,不由順手把蓋子揭開。裡邊赫然是一顆女人的頭顱!一顆失了血色的蠟黃色人頭,烏黑而蓬亂的頭髮,顯示年紀尚輕,另外還有一封封了口的小柬。公孫啟震駭之餘,猶想掩蓋,暫不聲張,待將群雄遣開,再與諸老詳商對策,但時間業已嫌遲。姍姍就在他的身邊,一把將匣子奪了過去,取出人頭,略一端詳,熱淚已如泉滾下,悲呼道:

“姊姊!姊姊!你死得好慘,我發誓替你報仇!”雪山魈鬚髮蝟張,巨目噴火,驀的站了起來,看到小柬已被公孫啟搶先取去,喝道:

“給我!”公孫啟已把信拆開,只看了一眼,不由殺機陡熾,雙手一合,便想把信撮毀。雪山魈威移喝道:

“你敢!”

推翻桌子,大步過來便搶。蘭姥睹狀,已知信中辭句,必極卑鄙,雪山魈正在憤怒頭上,不宜馬上就看,身形展處,已先一步把信要去。雪山魈大怒,道:

“你速給我,否則我們割地絕交!”蘭姥道:

“你先坐下,把氣平一平,我就給你。”公孫啟也道:

“毒臂神魔狡詐萬端,又精擅易容之術,這顆人頭是不是六妹的?還大有問題,爺爺何苦中他的詭計,先生這麼大的氣。”印天藍和梅葳,一左一右,握著雪山魈的兩條巨臂,柔聲說道:

“信在蘭姥手裡,不會再毀,您先平平氣,等一會再看,有什麼關係嘛?”半拉半拖,把雪山魈擁回座位。信已被公孫啟探皺,幸未毀傷,蘭姥徐徐展平,只見上邊寫著:

“書奉公孫大俠座右:

天池幸逃裹脅,匿居數日,始敢作回鄉之計。

昨日途經某村,忽聞一女聲嘶叫,循聲潛往窺查,隱約又再聽到,‘雪山會有人找你……’。驚覺與毒魔有關,乃隱伏不敢再動。片刻之後,遠見一碩長人影,自一農舍中掠出,身法快極,一恍而沒。又隔半晌,未再見其他動靜,始敢悄悄掩近,瞥見屋中景象。不由熱血沸騰!

炕上橫陳一名女屍,業已身首異處,渾身寸縷皆無,下體血汙狼籍,顯系先奸後殺!睹狀之下,既恐大禍沾身,又慮證據湮沒,惶懼不敢多留,乃將人頭攜出,委託鄉人呈上,追兇誅惡,成不無小助。

過路客敬上。”

蘭姥修養那麼高的人,看了這封信,尤其最後半截,也不禁渾身震顫,殺機洋溢眉宇。她這才瞭解公孫啟的苦衷,為什麼要毀信。象雪山魈那樣火爆的脾氣,這封信怎能給他看!蘭姥儘管恐極,卻不衝動,微一尋意,先把信收入懷中,和聲說道:

“啟哥兒,你的料斷不錯,信中矛盾的地方很多,顯然有詐。想想玉蓮她們的情況,人頭多半不可靠,先妥慎保管起來,等張老實清醒之後,再好好的問問他。”她和公孫啟一樣,並沒有看出什麼矛盾,為了平息雪山魈的怒火,不得不這麼附合著公孫啟的話語。雪山魈已把人頭要了過去,仔細審視,但因面孔已扭曲變形,輪廓雖象,並不能十分肯定,心裡更不願意就這麼閃定,不過,骨肉到底連心,他又如何能完全釋懷,道:

“老夫的孫女,難道老夫還認不出來?”蘭姥無法反駁,急中生智,道:

“百變書生巫無影,易容之術通神,怎知他沒弄過手腳,故意欺騙我們,如何能夠上這惡當?”雪山魈道:

“信上怎麼說,你們全看過了,總該可以給老夫看了吧?”

蘭姥道:

“信上有幾點矛盾,我還沒有揣摸透澈,等問過張老實,一定給你看。”雪山魈道:

“都有什麼矛盾!先說說看。”公孫啟接口道:

“寫信的這個人,本身就是問題。他說他是天池會後倖免裹脅的人,既然已知老魔師徒的兇狠,怕得要死,為什麼不急著逃命,還在附近逗留作什麼?”這是逼出來的理由,但如細一推敲,這一點確實充滿了矛盾。蘭姥觸類旁通,道:

“寫信的人既可疑,信裡的話不足取信了對不?”姍姍道:

“我再看看人頭。”接過人頭,只看一眼,便道:

“爺爺,這適才嚇傻了,沒有仔細看,這顆人頭不是六姊的。”她也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看到啟哥哥和蘭姥,那麼苦口婆心勸慰爺爺,便已揣摸出,信的內容,必極嚴重,不能讓爺爺看,靈機一動,便也幫著動腦筋。雪山魈道:

“鬼丫頭,你也幫著他們騙我?”姍姍故意撒嬌道:

“爺爺不講理,您是誰,我是誰,我為什麼幫著他們騙您。

喏,我沒有扎耳孔,六姊也沒扎耳孔,您看,這顆人頭上,卻有兩個耳孔,這不是很好的證據是什麼?”她見人頭有耳孔,便說秀秀沒扎耳孔,裝作煞有介事,其實是苦在心裡,睜著眼睛說瞎話。雪山魈苦笑道:

“嫁出門的閨女,潑出門的水,由你們怎麼辦都好,我累得很,需要休息一會。”起身便往臥室走去。印天藍和姍姍,急忙跟去服侍。公孫啟傳聲道:

“葳妹也請跟去,知會藍妹和姍妹,看牢爺爺,別讓老人家偷偷溜走……”梅葳頓首會意,隨後也跟了去。容得祖孫四人身影消失,公孫啟悄聲道:

“夜裡恐怕有事,各位也請養息一下精神要緊。”剎那之後,管事房裡,只剩下公孫啟、杜丹、蘭姥、珍姥,老少四人,重新把信取出,仔細推敲起來。張老實看到人頭,當時就已嚇暈,這時雖已醒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的光芒,連大氣都不敢出。公孫啟道:

“那人什麼時候遇見老丈的?”張老實道:

“天剛矇矇亮,老漢揹著糞簸,出來撿糞,在莊頭碰上他的。”公孫啟道:

“過去想必見過幾面,所以才敢麻煩對不?”張老實急得面紅耳赤,分辨道:

“我敢發誓,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公孫啟道:

“老丈什麼時候從家裡動身的?”張老實道:

“見到那人之後,約有半個多時辰。”公孫啟道:

“這麼說來,木匣子是老丈家裡的東西了?”張老實道:

“不是,我見到他時,木匣子就在他的手裡,要不然,我如看到人頭,死也不會答應替他辦這件事。”公孫啟道:

“老丈不要多心,我們並沒有懷疑你,只是想知道實際情況,才好推測人到底是誰殺的。”張老實道:

“老漢知道一定照實說,公子還要問什麼?”公孫啟道:

“一時很難想得周到,老丈今天也趕不回去了,我先叫人安頓你去休息,等一會再說吧。”張老實道:

“老漢現在走,二更天可以到家。”公孫啟道:

“這麼說,府上不算太遠,在哪個方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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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噩耗頻傳

張老實道:

“也就是三十來裡,正東略微偏點南。”公孫啟道:

“老丈忘了,等一會我們或許還有事請教呢。”喚進趙誠,吩咐把張老實帶下去休息,好好照管他的飲食。這一番問答,看似平凡,老少四俠,卻從而推斷出幾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正東偏南三十里左右,正是神兵洞附近。第二,張老實的話如果可靠,過路客敢於在那個地方出現,絕非幸逃裹脅,急於迴轉家鄉的人。第三,這個人或許也與金星石有仇,自顧力有不逮,遂行此借刀殺人之計。第四,秀秀被囚神兵洞,但先一日已被金衣人拐走……

推論到這一點,老少四俠,不禁大駭!難道過路客,即金衣人所飾?愈想,愈覺可能性極大!若然,金衣人到底是誰?四極?八秀?十二神衛?抑老魔三子四徒中人?黑夜之間,木匣子哪裡來的?除非偷,再就是早有預謀,事先準備好了的。是則張老實,似乎並不老實!

如此抽絲剝繭,細一推敲,被害少女非秀秀而誰?

傍晚時分,蕭天帶著百十來號人,到了亂石崗,還帶來了金遜寫給公孫啟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要點,除了昨夜親見親聞,以及群雄艱危處境。不走必遭毒手外,再就是他的推斷與行止。最令人驚心動魄的是,範鳳陽的萬世魔功業已練成,人也不知去向,屍旁金衣,經鑑定確為劉衝所有,但劉衝亦已神秘失蹤!

金遜為了這件大事,必須往見魔父,商量對付叛徒之法。

但卻言明,明午交換人質,必定同來,面述詳情。這封信不亞平地焦雷,證實了秀秀的死訊。同時,也無異宣佈了範鳳陽罪狀,不僅叛道,且已叛師。演變到這一步,再也無法隱瞞雪山魈。

看完兩封信,氣得雪山魈,當場噴了一口血,強要帶傷去找金星石拼命。禁不住幾個女孩子,死拉著不放,公孫啟和蘭、珍二姥,苦口婆心委婉地勸說。雪山魈咆哮道:

“這個臉我丟不起,不給金星石拚個死活,我再沒臉偷生人世。”齊雲鵬見老少諸俠勸說無效,不由接口道:

“老前輩,雲鵬潛伏魔窟十二年,深知老魔師徒為人,可否暫息雷霆之怒,聽晚輩一言?”雪山魈道: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齊雲鵬道:

“不然,此中玄虛,正大有研究。雪前輩那樣粗線條的人,自然不會注意到秀秀有沒有扎耳孔。”姍姍道:

“爺爺就聽齊大俠說說嘛,將來對付魔師魔徒,也多一分把握,過了明天,等換回四哥,不須爺爺親自出手,我和啟哥,也非找他們師徒,算一算這筆賬不可。”雪山魈道:

“你終於也承認,那顆人頭是你六姊的了?”姍姍道:

“我沒騙您,六姊的確未扎耳孔,人頭一定也是別人的,不管被害少女是誰,用那種卑鄙下流的手段,也是天地不容的。”齊雲鵬道:

“晚輩也正有此懷疑。先說範鳳陽,這個魔崽子,天份極高,人更聰明乖巧,就拿萬世魔功作比,四極練了半輩子,都沒有練成,他卻練會了,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此賊野心尤大,魔功一成,除了金星石,已不作第二人想,因此,金星石反而成了他發展的障礙,借刀殺人,一石二鳥,時機恰又正好,以敵制敵,一敗一傷,未來遼東,還有誰是他對手?”公孫啟道:

“白天我與二姥和丹弟,就曾作如此推敲,但因魔窟內情,不盡熟悉,不敢遽作論斷,現聽齊兄闢解,茅塞頓開,定是這個匹夫在作怪,也只有這個匹夫,滅絕人性,才能做得出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雪山魈哼了一聲,道:

“別忘了,屍旁金衣可是劉衝的。”齊雲鵬道:

“劉衝的金衣,絕不會錯,正因為金衣是劉衝的,就愈令人可疑。此賊耳軟心活,優柔寡斷,入門雖早,武功卻遠落範賊之後,現在他已失蹤了,依晚輩料斷,如非已被範賊施下了水,聽任範賊擺佈,便已遇了毒手,沒有第三條路好走。”公孫啟道:“金星石豈能饒他?”齊雲鵬道:

“心黑對手辣,金星石作惡一生,教了這麼一個得意而忘本的徒弟出來,這是他應得的報應。金遜一到,就得先氣個半死,除非他親自出馬,手下眾徒,已無人能制範鳳陽,我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教他們師徒,先火併一場?”公孫啟道:

“金星石羽翼甚豐,範鳳陽孤掌難鳴,就怕他鴻飛冥冥,已逃進關內。”齊雲鵬道:

“可能性不大,遼東偌大一片基業,豈肯拱手讓人,他不僅練成萬世魔功,也學會易容……”

公孫啟砰然心動,截口道:

“齊兄稍待,小弟去去就來!”蘭姥亦已警覺,急道:

“啟哥兒小心,我陪你去。”經她這一說,大家都明白了,必是懷疑受託送禮的那個鄉下佬,就是範鳳陽化裝矯飾的,一下子跟去了十多個人。趙誠把他安置在車房旁邊的單間裡,公孫啟首先趕到,推開房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趙誠仰臥床上,張老實蹤影不見,桌子上卻留著一張紙條,寫的是:

“殷勤款待,無以為報,趙管事疲勞過甚,十絕指助他酣睡,天明自解,慎勿妄動,以免意外,金星石拜。”公孫啟大怒,道:

“匹夫欺人太甚,我不殺他,誓不為人。”蘭姥道:

“這是親筆,留待明天,教金遜辯認,究竟是老魔還是小魔?自可分曉!”公孫啟收好了條,悄聲道:

“墨跡雖已早幹,只怕匹夫還沒有走,三老請護衛群雄,丹弟夫婦搜左邊,姍姍隨我搜右邊。”話落身行,兩對夫婦剎眼消逝在夜色中,展開細密搜索。三老豈甘雌伏,也採取了行動。

齊雲鵬與紀氏三雄,合成一路,也參與了行動。忙亂了一陣,何嘗搜到一絲人影!回到管事房,無不憤慨,激怒,心情沉重如鉛。

這時,飯已備好。驟然之間,平空添了一百多號人,臨時趕辦自然來不及,大半都是從鎮上,蒐購現成的東西。管事房也容納不下,好在庫房這時空著,群雄七手八腳,片刻即打掃乾淨,將就著安頓下來。管事房裡,只有三老和公孫兄妹。以及南齊北紀蕭天等一二十個人。邊吃,邊繼續適才未完的話題,從而對於神兵洞內部概況,老魔的真正實力,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只是對於範鳳陽的動向,卻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姍姍見談了半天,始終沒有談到有關秀秀的事,忍不住問道:

“齊大俠,你剛才說,我六姊還沒有被害,到底有什麼事實的根據?”齊雲鵬道:

“金遜不忍父親被誅,祈求和解,一旦事成,範鳳陽勢將陷於極其不利的地位,故必竭盡一切手段,加以破壞。但如破壞不成,我們找他,老魔父子也找他,對他自然就更加不利。午間,巫無影陪著諸葛昌,到達神兵洞,始知範鳳陽於裡間出走。

這個匹夫極工心機,他必是從密道悄然進去的,因而金遜的一切圖謀和行動,均已被他偵知。”

“當然,他可以向老魔告密。但是,金遜是老魔的親身骨肉,一切圖謀也是為老魔著想,頂多,老魔據報之後,把金遜罵一頓,甚至再關起來,絕不可能殺死金遜。在範鳳陽的心裡,始終是塊病。試想在這種情形下,以後的日子,如何能安枕?利害關係,範鳳陽看得最認真,得罪金遜,就等於得罪了四極,這種有害無益的事他怎麼肯做?然而事情已迫眉睫,告密又不見得妥當,再加上魔功日成,野心又大,幾種因素湊合在一起,要闖禍,索性就闖個大的,天生的就不是一個肯於安份的人。”喝了一口酒,略作喘息,又道:

“這可以說是他臨時的決定,反迫著老魔,走上絕路,與其說是背叛老魔,不如說想要牽著老魔的鼻子,跟著他走。這種想法和做法,能不能成功呢?範鳳陽並沒有絕對把握。也正因為這種變化,是突然的,是被迫鋌而走險,一切準備,還沒有成熟,令姊便成了他一件無上的至寶。他可以用令姊,向老魔討價還價,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向我們有所要脅,起碼在目前,令姊不會有危險。”

雪山魈擎起酒杯,道:

“齊小友,老夫敬你一杯。”他性情粗豪,易於衝動,但非不明事理的人。齊雲鵬根據範鳳陽平日為人,所作分析,使他甚是折服,故心意大暢。齊雲鵬慌忙離座,道:

“不敢當,我敬前輩。”相對乾杯,舉座心情,亦因而鬆緩。

公孫啟也敬了齊雲鵬一杯,道:

“範鳳陽夜間行事,白天來送人頭,秀妹或者還在原處附近,小弟打算現在躡蹤前擊搜救,齊兄可願指引道路?”齊雲鵬道:

“在下極願效勞,只是現在去,不如明天過午去。”公孫啟道:

“敢問理由何在?”齊雲鵬道:

“遼東是範鳳陽的家,到處都安置得有人,何況地址已洩,我們即使不去,金星石也必派人去搜,我料他來此之前,恐怕就已派人把秀姑娘移走。這是他目前保命的唯一法寶,不可能還在原處。明天換過人質,再把群雄作一個妥善安排,那時在座各位,都可以放開手腳救人,就不怕疏漏了。”蘭姥道:

“這麼辦最好,金遜誠意代父化解前怨,在這件事情上,或者還能提供一些線索。”兩天來焦慮的問題,至此,才算得到一個暫時的結論。

在蕭天到達亂石崗的同時,金遜也到了薛公祠。毒臂神魔金星石,從昨夜離開之後,直到現在還沒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這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莫非他與範鳳陽,暗中還有詭秘?狂花峒主坐立難安。羅昆所中寒煞,已經除去八九成,猶在加緊行功,希望及早痊癒,恢復行動,金遜說出夜來變化,諸魔有如焦雷擊頂,震駭異常。朱萬道:

“範鳳陽油嘴滑舌,尖頭尖腦,我先就看他不是東西,勸過山主多少次,留心提防他,如今……唉!”羅昆顧不得再行功,道:

“山主還不知道他魔功已成,心懷叵測,遇上他豈不要吃大虧!”狂花峒主極不耐煩,憤怒的吼道:

“閉上你的臭嘴,那兒來的這麼多廢話!”羅昆瞪了她一眼,暗歎一聲,懶得跟她吵,沒再言語。朱萬道:

“山主至今未歸,峒主看法如何?”狂花峒主道:

“用不著替他擔心,亂石崗留不住他,範鳳陽也沒有這麼大的狗膽敢暗算他。你們都有相當高的成就了,當知同樣的功夫,火候還有深淺的差別,飯不會白吃,範鳳陽沒有你們這麼笨。我只氣他一向肚子裡行事,從不和別人商量,十之八九,昨夜先去亂石崗,後至神兵洞,現在多半在絕緣谷,四極之中,你最精明,也最瞭解他,不該再來問我。”朱萬道:

“峒主責備的極是,我雖有類似惻度,卻不及峒主想得透徹,同時,另外一個問題也使我非常困擾。”狂花峒主道:

“敢是懷疑存心不軌的,還不只範鳳陽?”此言一出,舉座俱驚!羅昆道:

“莫非常山老怪……”狂花峒主嗤了一聲,接口道:

“你算了吧,如說想撒腿,鄭七算一個,也不是毒蜂,在你們自己的圈子裡想!”羅昆甚是惱怒,也更無心深思。朱萬道:

“我們甚是慚愧,長年追隨山主,竟不及峒主觀察入微,大概是上官逸。”狂花峒主道:

“這沒什麼值得慚愧的,正因為我不常跟你們在一起,冷眼旁觀,比較客觀,星石也已有所覺察,只苦沒有抓住切實把柄,所以我料他此刻是在絕緣谷。”金遜愈聽愈代父親擔憂,道:

“明天怎麼辦?”狂花峒主道:

“等你老子回來再說。”金遜道:

“萬一他老人家回不來呢?”狂花峒主道:

“由你作主。”金遜既驚且詫,道:

“由我作主?您和二叔……”狂花峒主道:

“就是這一點,你老子才不喜歡你,都三十出了頭的人了,面臨這種重大關頭,還不能替你老子分憂解愁!”沉思剎那,金遜毅然決然道:

“我打算把人質還給人家,您覺得怎麼樣?”狂花峒主道:

“緩和仇人的壓力,對目前有好處,我支持你。”金遜暗喜,又向羅昆道:

“二叔怎麼說?”狂花峒主截口道:

“他守成有餘,應變不足,不用問他。不過,人是還給他們,可也不能太示弱,細節你跟老六去商量。”羅昆雖然不高興,卻也不能不佩服這個騷婆娘,應變從容,見解也頗不尋常。

金遜看了朱萬一眼。朱萬點了點頭。金星石天亮回不來,事情大概就這樣決定了。然則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動態,是否果如狂花峒主之所料呢?誰也無法作肯定的答覆。

午正,金遜、朱萬,如約到達亂石崗。狂花峒主和羅昆,都沒有來,不知去了何處?由於還有其他魔徒爪牙,深恐金遜不便,珍姥與玉蓮師姊妹,全都回避了,群雄也都沒露面。顯而易見,公孫啟也有意緩和目前情勢,以便放開手腳,專心救人。

在雙方具有誠意的情形之下,人質本可順利交換成功。但秀秀事件,首先系由金遜口中傳出,當著朱萬和其他魔徒面前,自然不便公開表露。事情是由金星石逮約而起,故先著放出人質。公孫啟道:

“朱大俠誠信不欺,並承少山主親身駕臨,小可謹代表嶽極和紀家父子,表示由衷的謝意。還有姨姊秀秀,何以未見釋歸?”金遜道:

“這次事件,本有成約,只因羅二叔從中作梗,以致平地風波,節外生枝,在下謹代家父和二叔,表示無上歉意。說來十分慚愧,範鳳陽、劉衝二人,忽於日前背叛逃逸,令姨姊亦被裹脅而去,家父據報之後,十分震怒,已親自帶人,分頭營救,日內必有消息,至望鑑諒,並寬賜限期。”公孫啟臉色一沉,怒道:

“少主可是語出衷誠?”直到現在,他還無法知道人頭真假,故一半作做,一半也很認真。金遜沒有料到又已發生變故,道:

“大俠何出此言,在下如有一字不實,願遭天譴。”公孫啟取來木匣,道:

“小可信得過少山主,卻信不得匣中之物,請自己打開看罷。”金遜砰然心動,已能判知大概,顫抖著雙手,徐徐把木匣打開,前天遺失的人頭,赫然在這裡出現,不由臉色陡變!朱萬也已駭然變色!不過,他到底經過大風大浪,微一震驚,便已鎮定下來,聚精會神,仔細凝注人頭表皮的顏色。金遜嚇得呆怔半晌,方才恢復神智,立即問道:

“是否易過容?”老少群俠,心情更是緊張無比。人頭的真假,馬上就可決定秀秀的命運!良久,良久,朱萬恨道:

“區夫狠絕而惡絕,易容手法也已盡得真傳,太可怕了。”

既經易容,假的成份更居多了,公孫啟吁了一口氣,道:

“朱大俠何不一展絕藝,試予恢復真容?”朱萬嘆道:

“縱是大羅金仙,也再無法恢復真容!”公孫啟怎能相信,道:

“朱大俠莫非託辭,猶思掩盡?”朱萬指著人頭頸後,一道極細紋路,道:

“原人面皮已被整張剝去,這是用另外一人面皮貼伏上去的,縱然剝下,何能還原?”雪山魈雙目噴火,一掌擊碎面前八仙桌,怒吼如雷道:

“你是說剝了兩張人皮?”群俠無不忿怒。朱萬道:

“不錯,而且都是活剝的,否則貼得不嚴。請看耳後紋路,已不甚顯,這是業已經過相當時間的養息,外表人皮,已與被害人血肉,結合在一起的明證。”公孫啟聽出苗頭,心裡閃現一線希望,道:

“依朱大俠的判斷,這種現象,需要多少時間?”朱萬道:

“最少也得兩三個月,或許還得多些,這是聽三山主說的,在下沒有這種經驗。如果過了半年以上,紋絡逐漸消失,就不容易辨識了。”金遜已把信柬看完,接口道:

“筆跡是劉衝的。但他沒有這麼狠毒,也沒有仇恨的對象。顧而易見是範鳳陽這個畜牲,為印場主預備的,現在另外派了用場,令姨姊料仍安然無恙。”姍姍道:

“外表這張人皮,怎麼有點象我姊姊?”金遜道:

“這倒難不住我。”取出一個小瓶,傾出些許粉末,要來一盆清水,先把粉末合水調勻,塗在人頭上,過了片刻,用水洗淨,顯出另一副清秀面寵。人頭果然不是秀秀的,已經得到了確切的證明。但是,這已經是兩個少女付出性命的結果。印天藍更怒由心生,切齒恨道:

“我不親手殺他,難消心頭之恨!”珠淚不禁涔涔流下。想想看,嫁了這樣一個人面獸心的丈夫,怎不傷心欲絕!公孫啟道:

“令尊料必知道匹夫的大概動向?”金遜道:

“範鳳陽的基業,大部分在遼吉邊境,這是明顯的去處,料他不敢去,也不會去。匹夫萬世魔功已成,易容術又已爐火純青,深入化境,隨便化裝一個普通人,就是在我們眼前出現,也很容易交臂錯過,要捉他還不太容易,反之……”忽生警惕,道:

“敢問公孫大俠,你們的人,是否全在此處?”公孫啟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道:

“少山主是怕他化裝……再去害別人。”金遜正色道:

“匹夫心術極壞,不能不防。”公孫啟道:

“信上筆跡,少山主能否確認是劉衝親筆?”金遜道:

“即使是範鳳陽摩仿的,也可亂真。問題就在劉衝,也於同時失蹤,實不相瞞,我分辨不出來真像。”公孫啟遂把另一張字條取出,道:

“請再看看這一張。”金遜接了過去,和朱萬共同辨識,道:

“筆跡與信柬相同,大俠是幾時得到的?”公孫啟遂把昨天經過,扼要說出,結語道:

“傍晚方才起疑,前去找他,已經不見,無法確知此人,究竟在什麼時候離開的?”金遜道:

“在下願在此間作質,請將苗虎等放回如何?”公孫啟道:

“小可留他們無用,少山主更無須作質。”金遜道:

“盛情足感,時機緊迫,這個線索極關重要。”側顧朱萬,又道:

“六叔即刻帶人回去,提防匹夫化裝自己人,潛伏在神兵洞,那可是肘腋之患,我必須留在此間,稍效棉踞,辨認易容,絕不單獨行動。六叔務必牢記心頭,我絕不單獨行動。”朱萬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怕匹夫化裝成你對不?”金遜道:

“是的,你快走吧。”朱萬移注公孫啟道:

“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大俠能否見允?”公孫啟道:

“朱大俠儘管吩咐。”朱萬道:

“大俠與敝山主之間恩怨,可否仍照前約,中秋再作了斷,在此期間,協力搜捕範鳳陽這個惡毒的匹夫如何?在下願以人頭作保。”公孫啟甚感其誠,道:

“雙方必須信守,朱大俠言重了,小可願遵吩咐。”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自無峻拒之理。朱萬立即告辭,公孫啟道:

“少山主是在此間作客,而非作質,至望大俠稟陳請楚。”

苗虎等三個囚徒所中冰魄神指,已經雪山魈解開。朱萬立即率眾離去。朱萬走後,公孫啟對於群雄,苦於無法安排。他的一顆心,此刻已飛上天池,深恐範鳳陽,化裝去找曉梅的晦氣,而且這個顧慮,也非常大。範鳳陽奸謀敗露,落得有家難歸,走投無路,可以說完全是曉梅一手給他揭穿的。

以他那種狠毒心腸,涼薄天性,絕對不會反躬自責,必然的,要向曉梅,施以無情的報仇。

想到這一點,公孫啟恨不得立刻趕到天池。帶著群雄,必然遲滯行動,讓群雄自己上路,又怕重入魔掌。萬般無奈,在吃飯的時候,毫不隱瞞,說出來自己的苦衷。群雄武功成就,雖然不算太高,人情事故,江湖經驗卻頗豐富,審度當前形勢,一人慨然說道:

“我們能夠活到今天,可以說完全是各位申張正義。主持公道的結果。現在老魔追搜叛徒,無暇他顧,小魔人單勢孤,不敢露面,在下忖料,此去關內不致再出舛錯,只是各位恩情,只有期諸異日了。”公孫啟謙虛了幾句,並提醒群雄,經過錦州和灤東,仍須特別注意,原因是這兩個地方,範鳳陽仍有很大的潛勢力。這席酒飯,便成了錢別酒,飯後即分別道途,各自東西。蕭天不能再跟去,只好與群雄話別,至此,群雄才知道他的身份,對於他的熱情仗義,感激尤甚於公孫啟和杜丹。

甩掉群雄這個沉重的包袱,公孫啟頓覺一身輕鬆。他打算帶著妻子,和金遜到現場一轉,親自勘查有無蛛絲馬跡可尋。現場是趙格莊莊外一家散戶,位於神兵洞迤南十餘里,是老魔的勢力範圍,朱萬雖已訂下緩衝的約定,金星石是否同意?誰也不知道。三老怎能放心,堅持要去大家一起去。於是,在金遜前導下,老少群俠,便全去了趙格莊。朱萬先走一個多時辰,早與巫無影、諸葛昌,取得聯繫,算定群俠要來,換在現場相候。

相見之後,從朱萬的嘴裡,獲悉兩日來的窮搜,不僅未能見範鳳陽和劉衝的蹤影,附近村莊,亦無少女失蹤,目前雙管齊下,一面分路擴大搜索,一面追查被害少女來路。金星石去了錦州。金星石至今未再現身,他的動向,自是朱萬捏造的。

屍身業已裝殮,移往神兵洞,血汙依稀還在,但已乾涸。詢問附近鄰人,據說農戶原主人系一對老夫婦,無兒無女,已於年前把房地產變賣之後,前往關內投親去了,新戶主是誰?至今還沒見過。屋裡屋外,搜尋殆遍了,無可疑跡象,老少群俠只好恨恨而去。

留守在無池的人,經歷過一次險惡的偷襲以後,對於魔掌的實力,又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愈發加深警惕,勤修不懈。

參場是杜家的,杜芸雖已明花有主,尚未出嫁,杜丹不在,她就是主人,名正言順,主持一切。吃一次虧,學一次乖,戒備也愈發加強,尤其在入夜以後。一之已甚,豈可再乎?

她非常好強,尤其在哥哥和未婚夫沒有回來以前,暗中發誓,絕對不能再出第二次事。朝陽牧場老場主劉永泰父子的傷勢已愈,但無名神尼臨去留言,劉永泰須坐關百日,方可自由行動。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杜芸自然也知道。但劉永泰年紀最高,輩份最尊,在魔氛未淨之時,豈能安心讓一個待守閨中的女孩子獨任艱鉅?他不能安心,也不放心。無奈杜芸堅持不動,神尼的話,必有深意,不能違背,再不然,就使出女孩子的看家本領,軟磨、撒嬌。

老場主扭不過她,表面上處之泰然,暗地裡,除了子午兩時,必須行一陣功,其餘的時間,卻教兒子和門下,留心場中動靜,隨時報告他,個性如此,熱心而認真。

曉梅外傷已愈,只是胸口總是有一種重壓的感覺。她中的是毒藥鏢,沒有受內傷,她自己也弄不清,那是不是餘毒未淨所應有的現象。反正不能下山,閒著也是閒著,便日以繼夜地勤修不綴。她感覺出來了,每當行功的時候,壓力就輕,停止的時候,壓力就重。她把這種感覺,私下裡告訴了杜芸,向杜芸請教。杜芸也認為是餘毒作祟,好在沒有事,就勸她專心用功,不要管旁的事。霍棄惡已經完全康復了,身份既已揭明,蓬頭散發,已無必要,經過沐浴整修,環眼濃眉,短髭繞頰。

雄糾糾、氣昂昂,伊然偉岸丈夫,極是威武。

半個月來,他和梅苓,相處得已經很熟。劉智、劉信、嚴和、呂冰,已經成了杜芸的左右手,輪班協助杜芸,擔任外圍警戒。朝陽牧場來的四十名精銳,便成了明樁暗卡。入夜以外,佈置得嚴密非常。這一天太陽剛剛下山,殘霞晚照,猶未褪盡。公孫啟飄逸瀟灑,從容邁步而來。嚴和、呂冰組任上半夜警戒,這時剛從房裡出來,遠遠看見了公孫啟,便快步迎了上去。呂冰年紀輕,熱情洋溢,還沒到近前,就已親切的呼道:

“公子回來了?”展望遠處,再無人影,不由得咦了一聲,又道:

“怎麼就是一個人?”公孫啟道:

“他們在後頭。”這原本很平常,離開個多天,深怕又出事,搶先幾步回來,正足以表現關心,但他並沒多問一個字,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也沒和兩個人打招呼。嚴和沒有理由起疑,幾步上了一處高地,向前展望。呂冰只覺公孫啟今天太冷淡,過去把他當個小弟弟,對他很是親切和藹,極是愛護,怎麼今天變了樣?這只是一種直覺的感受,不由回頭望了一眼。這一望,突又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總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搖了一下頭,便找嚴和去了。落日餘輝,消失得極快,展望前路,蒼茫一片,哪有絲毫人影。隔了半晌,嚴和道:

“印場主和我們場主,怎麼這樣慢?”呂冰道:

“還有那姍姍姑娘,片刻都捨不得離開公孫公子,怎麼今天肯落後?”嚴和道:

“也許有開心的事情,把她給吸引住了。”呂冰道:

“公孫公子可不象開心的樣子?”嚴和道:

“你看出什麼來了?”呂冰道:

“你不覺得公孫公子,今天多冷淡?”嚴和道:

“也許他心裡有事?”呂冰道:

“那就不對了,他心裡如果有事,瞞不了姍姑娘,就更不會離開他了是不?”嚴和微一沉吟,道:

“我倒被你問住了,還看出來什麼沒有?”呂冰道:

“我總覺得背影不怎麼像。”嚴和道:

“你簡直胡說,一個人的身子是整體的……”呂冰截口道:

“就是這點不像,今天的公孫公子,就像是另外一個裝扮的,只能刻意摩仿前身,疏忽了背影的自然韻致。”嚴和道:

“你沒看錯。”呂冰道:

“這只是一種感覺,怎麼能說得清楚?”嚴和再次展望了一下前方,夜色更黑了,寂寂深山了無些微動靜,不由頓生疑慮,道:

“我們還是謹慎一點的好,回去看看。”展開身形,飛返參場。將近場前奇陣,驀地暗影中一喝道:

“什麼人,火速止步!”呂冰道:

“楊大叔,是我!”他剛從這裡出來不久。自知何人守在此處。

話聲中,三人業已對面。守陣人名楊林,看清果是呂冰和嚴和,詫道:

“兩位發現了什麼?”嚴和悄聲道:

“大叔可曾看見公孫公子?”楊林道:

“公孫公子回來了麼……”嚴和心絃驀感一震,不用楊林再說,已知他沒見到人,急道:

“加強戒備,也許有人冒充!”身形晃處,電疾往場中奔去。

參場中漆黑一片,只有總管房中有一盞燈,燈頭也捻得極小,卻不見人。這是杜芸的戒備措施之一。晚飯在日沒前開,太陽一落,便進入全面警戒。前文曾經說過,這裡是總場,人參的採集和加工,都在這個地方,是以場房的構造,也與運銷站和中途站,都不相同。總管房在前邊,一明兩暗,明間是公事房,暗間一為總管臥室,一是保管帳冊、銀錢等重要物品的地方。

管烈是總管,杜丹不來的時候,他主理一切,自經事變,管烈被派往遠銷站,接替蕭天,坐鎮山口,封鎖進出過道,這裡便成了大本營。總管事的後邊,是加工場和庫房,經過改裝,才能住人。現在的總管房,公孫啟和杜丹郎舅二人合住一間,雪山魈獨住一間,眼下人都不在,所以全都空著。最後邊的那棟精緻小樓,原先是蘭、珍二老帶著幾位姑娘住,自從朝陽牧場的人來了以後,便讓給了劉永泰和霍棄惡,他們人多,啟有便於防守的作用在內。二姥和姑娘們的房間,靠近公孫啟、杜丹的房間這一邊,場裡留下來的重要人員,住在靠近雪山魈臥房的那一邊。

一個幽靈似的人影,晃過總管房,一閃而沒,快得幾乎難以分辨,到底是人是鬼?當這條人影,第二次如電閃過後邊精緻小樓。樓內人似有所覺,出來兩個人,繞場搜尋一遍,似乎沒有發現什麼,查問過暗樁,聲音顯示是劉智劉信兩弟兄。幽靈魅影不知隱於何處,居然閃避開劉家兄弟靈敏的反應。杜芸立刻警覺,出房查問道:

“兩位發現了什麼?”劉信道:

“也許是聽錯了,似乎覺得有人,從後樓經過,如是仇敵潛入,輕功顯在我弟兄之上。”杜芸哦了一聲,道:

“我們……”一言未畢,陡然傳來曉梅一聲驚嗆,與一聲悶哼!三人立即往援。陡見一條人影,從諸女臥房衝出。三人迎面截去,見是公孫啟,不覺一怔。杜芸詫問道:

“怎麼是你,二姊出了什麼事?”公孫啟道:

“曉梅恐有性命之憂,我去追賊!”騰身而起,快如掣電,一閃沒於夜影中不見。杜芸不疑是他,疾入房中,見曉梅已奄奄一息,倒臥在血泊中。梅苓驚惶至極,手腳不知所挫。杜芸道:

“二姊是誰傷的?”梅苓道:

“公孫公子不知何故,甫一進房即施煞手!”杜芸大驚,道:

“真是他,為什麼?”適時,房外傳入劉永泰聲音道:

“怎麼還不點燈,先看有沒有救?”杜芸、梅苓,方從驚惶錯亂中醒悟。燈點起來了。杜芸一眼看清傷勢,駭然呼道:

“十絕魔爪,不是啟哥,是賊子偽裝的,我真該死,竟當面受愚,被他走脫!”劉永泰急道:

“還有沒有救?”杜芸這才俯下身去,開始檢查。曉梅胸前被抓開五道血糟,揣揣賊子用心,是想開膛掏心,不知是否改變心意,抑或是曉梅警覺,行功反抗,以致未能如願,乃化爪為掌,一招致命重擊。傷痕顯示,五指血槽之下,另有一個紫色掌印。杜芸流淚道:

“二姊心脈雖然未斷,但如此近身發掌,又傷在心坎穴上,恐性生還希望有大,嗚!嗚!”雖在傷心痛哭,卻沒忘記救人。

她這次回到遼東,就是要找毒臂神魔,代師復仇,故對天南魔功,有剋制之法,也有治療的藥物。這麼重的傷勢,曉梅怎麼還有知覺,粉面淡金,氣如遊絲,人早暈絕過去了。杜丹取出一個小瓶,交給梅苓,道:

“每隔一個時辰,合酒灌服一次,每次以一錢為度,不要太多,然後用掌……不成,最好用氣導引,智、信二弟已經追下去了,尚不知真像,我得去接應他們,伯父請代照應吧!”含淚出門,騰縱而去。

午夜,公孫啟首先趕回天池。杜芸迎面遇見,挺劍便刺。

公孫啟不曾提防,幾乎被劍刺傷,疾展身形避開,只聽“嗤”的一聲,衣服前襟被劃破一條裂白。杜芸一招未中,挺劍再上,招式更見狠辣,嘶嘶劍罷,懾魄驚魂。杜丹疾揮兵器,架住這一劍,怒喝是:

“妹妹,你瘋了!”公孫啟嘆道:

“她沒錯,是我們回來遲了!”杜芸一怔,停劍查看,見與公孫啟同行的,除了胞兄,還有印天藍、姍姍、梅葳與金遜,看到金遜,怒火又起,道:

“別裝蒜,我再不受騙!”振腕揮劍,又向公孫啟攻去。這次公孫啟已經有了防備,覷準來勢,已先行電閃避開,急道:

“芸妹先住手好不?”杜芸道:

“我不聽你的鬼話,他是誰?”“他”字是指著金遜說的。杜丹接口道:

“金兄是協助我們來對付範鳳陽的。”杜芸氣道:

“範鳳陽!一個膽小如鼠,不敢露面的東西,也值得請人幫忙。”杜丹道:

“那是半個多月以前的事情,現在他的萬世魔功,已經練成,叛離神兵洞,屠殺無辜,變本加厲,就連毒臂神魔都沒放在眼中,再不是龜縮不出,處處教唆別人,替他賣命的那種樣子了。易容術也已青出於藍,勝過巫無影。啟哥怕你們不知內情,吃虧上當,所以急著趕回來,看你這副神情,大概是他來過了吧?”杜芸驚道:

“此言當真?”杜丹道:

“騙你作什麼?”呂冰始終一言不發,聚精會神,凝視著公孫啟,似乎要把他看個透穿,這時接口道:

“這好辦,讓我來試試。”移目公孫啟,又道:

“你真是公孫大哥?”公孫啟道:

“你也懷疑我?”呂冰道:

“你如果真是公孫大哥,就轉回身去,背向著我走幾步。”

公孫啟道:

“莫非賊子冒充我來過了?”呂冰道:

“別多問,背過身去我再告訴你。”公孫啟急於知道真象,便照著呂冰的話,轉身就走,由於心裡已經橫旦著一個問題,所以走得極不自然。呂冰道:

“這樣不成,要照平常那種走法。”公孫啟知已料中,放開心懷,幾步之後,方才恢復自然,嚴和、二劉弟兄,也在旁邊注意地看,都看不出奇處來。待又走了十多步,呂冰道:

“你是真的,剛才有人冒充你來過,不知道是不是範鳳陽。”公孫啟急問道:

“有沒有人被暗算?”杜芸流淚道:

“二姊被十絕魔爪,抓中前心,此刻生死尚不可知。”此言一出,回來的人,莫不大驚失色!公孫啟宛如被人在心口上刺了一劍,熱淚亦不禁奪眶而出。印天藍尤覺傷心,如果不是曉梅細心,幫助她揭穿奸謀,此刻怕不早已被範鳳陽所害。想到半年來,曉梅那種明快、爽直,披肝灑膽的親切照顧,含淚一掠面前。姍姍幾乎和她同時,到達杜芸身邊,悽惋說道:

“快領我們去看看。”一左一右,接著杜芸便往場裡跑。公孫啟更已當先,飛馳而去。曉梅到底是否有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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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4: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席終人未散

午夜,錦州城內範鳳陽宅院之中,忽然掠入一條鬼魅似的人影,詭秘異常,飄忽如電,一閃隱沒陰暗處,失去蹤跡。片刻之後,靜夜中隱隱傳出“隆隆軋軋”輕微聲響,顯繫有人開動機關,進入腹心重要處所。魅影詭秘而迅速,似還了解範宅佈置情況,故能閃避樁卡,未為所覺。機關移動的聲響,卻再無法瞞得了值夜高手。

黑黑夜色中,立見幢幢人影,自不同方位出現,但在一陣穿梭往來搜查後,又復歸於沉寂。大廳倏忽燃起燈火,已有五人聚在廳中。中立一人面目極是陌生,猿臂蜂腰,雙目精光炯炯,四十上下年紀,紫黑臉膛,鋼髯如蝟,相貌甚是威武。此人姓何名威,前奉毒臂神魔之命,來到范家接替賀剛,充任總管。

另外四個,全是範鳳陽家裡的老人。何威的目光冷峻地一掃四人,道:

“人從哪邊進來的?全是死人!”一個名叫範起的頭目答道:

“也許是場主從密道進來的,所以全沒看見。”何威沉吟剎那,道:

“不能大意,分開進去看看,密室聚齊。”除開門窗這一面,其餘三面各有一道暗門,俱用字畫掩蓋著。挑開字畫,五個人分成三路,進入暗門,廳中恢復原狀,燈火仍舊亮著,似是忘了熄滅。因此,五個人的行動,全落在了一對冷煞也似的目光之中。何威是從正面暗門進去的,首先到達密室。由於燕南天過去帶人進來過,他沒敢貿然進去。門上有一塊很小的活板,悄悄移開一縫,眇一目往裡偷窺。密室中陡然揚起一個蒼沉的聲音問道:

“誰在偷窺?”居然反客為主,問起話來。室內無燈,何威看不清楚,細辨話聲,非常耳熟,不由問道:

“可是山主?”室內人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一個字。何威再不猶豫,打開密門,進去立刻就把燈點上了。燈光映照之下,先進來的人,赫然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何威行了一個禮,道:

“昨日群雄從錦州經過,傳言範……沒有,小畜牲忘恩負義,山主打算怎麼處置他?”金星石道:

“你已經知道了很好,你看怎麼處置他好?”何威道:

“此風不可長,自應嚴正門規。此處是他的家,存著重要東西,遲早一定會來。”金星石道:

“幾處他常去的地方全找過了,老夫沒有那麼多的功夫,在這裡等他。”何威義形於色,道:

“這件事交給屬下做好了。”金星石道:

“小畜牲萬世魔功已成,你不是他的對手。”何威道:

“力不敵用智。說法不是法,這得臨機應變,看事行事,山主如果還希望他能回心轉意,想要活的,那可就難了。”金星石似甚欣慰,嘉許道:

“南齊毒經已到他手,你有什麼辦法對付他呢?老夫授你全權,生死不計,事成之後,另有重賞,老夫還要休息片刻再走。”何威拜謝告退。就在他轉身起步之際,金星石凌虛一指。

業已點出。何威修為頗不庸俗,疾閃身形,猶思躲避。無奈金星石高他太多,如此近距離,自是更難如願,腳步方動,驀覺腰臀一陣劇痛,勉強轉過半面,駭然問道:

“山主你這算……”話剛說了才一半,鮮血已自奪口而出,雙腿一軟,趴伏於地,眼中猶自流露惶惑神情,大有死不甘心之慨。金星石嘿嘿兩聲,獰厲地說道:

“教你作個明白鬼,睜開狗眼,看清我究竟是誰?”舉手在臉上一抹,扯下一張人皮面具,展露出來的,赫然是範鳳陽的本來面目。何威自知難逃活命,一散真氣,屍身便軟癱在血泊中。範鳳陽一腳把他挑得仰面向天,驗證明確已斷氣,猶有餘恨地說道:

“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忽有所覺,扭頭注視左側暗門道:

“誰在門外?”“是我!”暗門開處,隨聲走進範起,範鳳陽斥責道:

“鬼鬼祟祟,為什麼不進來,還有誰?”範起道:

“還有楊吉,見是場主,我叫他出去了。”範鳳陽道:

“走有多久?”範起道:

“走有一會了。”範鳳陽凝神諳聽,猶有輕微步履聲,怒道:

“可惡,你是我的族兄,還要騙我,該死!”揚手一掌,把範起拍了個腦袋開花。展開身形,由後暗門追了出去。剎那之後,地道中隱約傳來一聲慘號,楊吉料也凶多吉少了。範鳳陽此舉顯然在殺人滅口,今天的事,絕不容洩露出去,即使是族兄,照樣也不放過,狠毒處於此可見一斑。隔了盞茶工夫,他才從右側的暗門回來。他聽出右邊的暗門外也有人,算計殺了楊吉,回頭再從右門去追人,時間必定來不及。只要有一個人逃得活口,他的行蹤,立刻便會外洩。因此,他在殺了楊吉之後,穿過大廳,從右側入口進來,往回截殺,便可一網打盡。

那知他算計的絕,還有人比他更絕。就在他追殺楊吉,進入左暗門之後,右側暗門立刻就打開了,進來兩個慌張之人,一剎也沒停留,便從何威來時所走的中門,匆忙溜走。兩個小角色,本沒有這份急智和勇氣,是有高人指教。這個人,稍遲剎那,也跟著進了秘室,頭上蒙著紗巾,挾起何威,走的卻是左門,並且還把範起的屍首,拖近門口,故意留下這麼一個可疑的跡象,叫範鳳陽傷傷腦筋,猜上一猜。

當範鳳陽回到秘室,看到何威屍首失蹤,範起屍首移近左側門口,根本就沒動腦筋想,便奔向中門。但等他追到大廳,連個人影也沒追到,以為上了當。盛怒之下,又從左側兜回秘室。怪事出現了!

範起的屍首,不知被誰又給移到右側門口。他驀然醒悟了。兩個小角色,沒有這麼大的膽,更沒有這麼幹淨利落的手腳!誰敢如此戲弄他?

“誰?”範鳳陽目含煞氣,這樣自己問著自己。首先,他就想到一牆之隔的悅來棧。霹靂神婆?人如其號,拼命可以,絕對不會這樣戲弄他。燕南天?哼!他沒有這麼大的狗膽!難道是公孫啟?想到公孫啟,一般寒意自心底上升。毒臂神魔金星石,萬世魔功早已練成,猶且忌憚慧業禪宗,自己剛剛練成,豈可輕易犯險?再說,如是公孫啟,豈能不立決生死?也不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個人,到底是誰?

身形微晃,到了後壁一個書櫃前面,凝視片刻,方才去開櫃門。自己的家,自己的東西,還嚴密地放在機關重重的密室裡,只因離開日久,還這般小心,可見計慮之深!櫃門應手敞開,一張字條,赫然貼在當面,龍飛鳳舞,寥寥只有八個字,寫的是:

“送回穆女,準爾自新!”他認識筆跡,知道是誰寫的,甚至連戲弄他的人,也都知道了,竟連抽屜都沒開,掉轉身形,便從中門飛逝而去。右側門內,隱隱傳出一聲輕微慨嘆。梟雄行事,往往不可捉摸。

八字警語,分明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口氣,何以又故弄玄虛,泅避逆徒,不當面直接了斷?難道那個蒙面人,並非金星石,只是適逢其會?否則,他顧忌的是什麼,或者說,他怕什麼?

範鳳陽從容地走了。蒙面人亦未追去,親筆寫了一封信,交給江東和於林,吩咐他們,候到天亮僱車把何威送往山海關。還給了他們足夠的盤纏。人名,地名,信封上都寫得清清楚楚。死人當作病人,不裝棺材,卻是為什麼?好在江東和於林,就是昨夜幸逃活命,被他救的那兩個小角色,感恩圖報,也樂於效命。他還在暗中,親自護送了一程,確定範鳳陽不會再追來,方才放心地離開。何威跟他又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過午不久,四眼翠禽,就把昨夜的消息,先後送到神兵洞和絕緣谷。這更證明蒙面人,有八九就是金星石。將近一天,兩處才得到行蹤,卻又語辭不詳,也沒提到他的意圖與動向。

儘管如此,兩處的人,也足夠歡欣寬慰,行動也有了一個譜兒。

揣測金星石的用心,似乎是還不願意下絕情,對逆徒行誅。

朱萬跑了一趟絕緣谷,與狂花峒主取得協議。以官道為界。官道以南由神兵洞負責,官道以北,歸絕緣谷。救秀秀是共同的心願,列為第一,須要協力的時候,可以互相支援。

至於如何對付範鳳陽?意見極是分歧。絕緣谷這邊,表現得最為激烈的反而是上官逸。他主張殺!

範鳳陽是在他監視下出走的,他有責任,更涉有重大的嫌疑,不殺範鳳陽,他無以表白心跡。說是這麼說,究竟是真心,抑或假意?只有他自己知道,從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來。自然,他的兒子上官敏,此刻仍在神兵洞,也許使他仍不無顧忌。

鄭七、雷登、蛇叟陸凱,都是客,自然不願意採取激烈手段。

狂花峒主身份特殊,表面上附和鄭七,骨子裡恨不得連人寰五老全除掉,脾氣雖然不好,處事卻很圓滑,老練如上官逸,也捉摸不透她的真心。敬若神明,避如蛇蠍。當著上官逸的面,朱萬表示,最好以山主的意思為準則,其實,他與狂花峒主,早有默契。朱萬走了,事情就這樣作了決定。

天池那一邊,公孫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急著要下山,就是走不了。已經十天了,曉梅的傷勢,不好也不壞,人還有一口氣,始終就是那麼昏沉沉的,一直醒不過來。杜芸的治療方法,似乎是不錯。一日夜十二個時辰,幾個功力最高的人,輪流替曉梅推拿,穿宮過穴,不能夠間斷,一間斷,曉梅便上氣不接下氣,立見礫化的現象。豈僅公孫啟,大家誰不急。

雪山魈、劉永泰、霍棄惡、杜丹,功力都夠高,礙於男女之嫌,插不下手。梅苓不及乃妹,姍姍年紀又輕,都怕幫不上忙,反而誤事。結果便由蘭姥,珍姥、杜芸、印天藍、梅葳和公孫啟,輪班接替。

公孫啟雖然也是男人,但他卻是曉梅的未婚夫,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也比任何人都厚。六個人就這樣,推拿一個時辰,休息五個時辰,日以繼夜,不敢間歇。整整十天,全都感覺出來了,曉梅胸膈之間有一個拳頭大的硬塊,似是目前病症的關鍵。但這硬塊,沒中暗算以前就有,杜芸和梅苓都知道,範鳳陽那一掌,就有那麼巧偏就打在這個硬塊上,擴大了嚴重性。蘭姥胸腑那麼淵博,也說不出所以然來。總之,這不僅是傷,而且是病。

萬世魔功,偏又誰也不能單獨應付。這樣一來,所有的人,全被纏住,都不能動。十天以來,曉梅儘管沒醒,那個硬塊,卻有變小變軟的跡象。這是看不見的,而是憑接觸,感覺出來的。公孫啟擔任的,是子中兩個時辰。今天午初接班之後,仍照往例施為。

六個人中,只有他一個是男子,雖說與曉梅名份早定,如按杜芸教治療之法,依然感到不便。杜芸的療法是推揉,從丹田遍及胸腹諸穴,尤其側重七坎穴附近那個硬塊,在這種情形下,為了便於治療,曉梅自是渾身全裸。五個女人這麼給曉梅推揉,還沒什麼。公孫啟從一開始,就沒這麼做。他把曉梅翻身過去面向下,按照治療內傷的方法,以純陽真氣,從命門穴上度入。徐徐運轉。最初幾天,他覺得曉梅胸部諸穴,幾乎完全滯塞不通;他便加強輸入真氣,一個穴道一個穴道地,試於打通,由於成效並不如何顯著,所以也沒有對杜芸講。最近幾天,他才發覺這種治療,逐漸有了好的反應,除了硬塊周圍,真氣仍難暢行外,較遠部份的穴道,俱曾打通,只是一經易手,便又發生阻塞現象,不過再次接手施為,便一次比一次容易與迅速了。

今天施為不到半個時辰,發覺那個硬塊,已有軟化分解的跡象,也許是求功心切,也許是真氣輸入過猛,自然,為了秀秀的事情,心緒不寧,也有著相當的關係,竟然覺得後力不夠,身顫、手軟,大有虛脫誤己誤人的樣子。當然,他可以立即收手,換人接替。但是,好不容易在那硬塊有分解的希望時,中途罷手,功敗垂成,又是多麼不情願,不甘心;他竭力苦撐,希望撐得一時是一時,實在支撐不了時再說。他一面救人,一面竭力平抑自己驚惶而懍駭的情緒,實已感到心力交瘁。

紅潤的臉色,逐漸煞白,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地浮上面頰,心愈急,氣愈促,但猶不肯罷手。重濁而急促的呼吸聲,已傳到戶外。危機已經迫在眉睫。一條倩影推門而入,耳中傳來姍姍焦急而甜脆的話聲道:

“啟哥休慌,我來幫你!”一隻纖纖玉掌,已經接在了公孫啟的命門穴上。她年紀輕,百無忌憚,救人與警戒,也都沒派她,整天閒著無事,就在一旁來看治病。除了公孫啟,全是女人,對她也沒顧忌,反之,看就等於學,對她將來也有好處,所以就由她的便。公孫啟卻不願意她在旁邊看。姍姍偏又不願意離開他,屋裡不能看,便在外面偷著看。今天被她看出危機瞬息,便慌著闖了進來。公孫啟正當心急氣促之際,陡覺一般涼氣,自命門穴注入,涼澈心脾,靈明頓復,即時把握住這外來的助力,除矜去妄,收攝心神,慢慢慢慢地,漸次也恢復了正常。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曉梅微弱地呼道:

“悶死我了!”隨聲便要轉側翻身。杜芸急忙上前,把她按住,徐聲說道:

“二姊動不得!”曉梅唔了一聲,果然沒再動。屋子裡除了杜芸,還有蘭姥和印天藍。正當快吃午飯的時候,大家都在管事房。公孫啟那重濁而急促的呼吸,以及姍姍那情急的呼喚,大家全被驚動了,也都跑了過來,唯恐增添驚擾,不便進屋,便齊集門外等消息。聽到曉梅那句微弱的話聲,焦灼而懸慮的心情,方才逐漸地減輕。

情況究竟怎麼樣?還在虔誠地盼望著。良久、良久,屋子裡忽又傳出連續的“哇!哇!”聲,曉梅吐了,吐出來的是一塊一塊的血塊,奇腥難聞,連帶著杜芸和印天藍,也吐了苦水。

至此,曉梅奇經八脈始告完全打通。公孫啟知會姍姍,撤掌收功,道:

“梅妹病根已除,徐徐調養,便可復原,屋子裡濁氣甚重,須得好好地清理一下。”杜芸道:

“這種事不用你再操心,你氣色很不好,也該注意養息一下。”立用棉被裹著曉梅,移往鄰室。老少群俠才算真正放了心。姍姍及時挽救危機,尤其贏得眾俠一致的讚佩。曉梅復原得很快,兩天以後,已能起床。據她告訴大家,這是神尼的有意成全,利用兩次重傷,把鬱積在身體內部病根引發,一次治癒,否則,斷難活過三十。她接著說出一番驚人的話來。

這也是上次天池會上神尼佛法傳功之際,對她所作的指示。究竟是什麼事,驚人到如何程度?須待以後事實,逐次揭露,在目前,她只叫公孫啟偕同印天藍和姍姍,立即把金遜送回神兵洞,然後趕往錦州,或者還能挽救霹靂神婆一步大難。

其餘的人,十天以內,也要全部下山。私下裡,她給公孫啟談得更多更詳細。公孫啟自然也把金遜必須迴轉神兵洞的道理,告訴了金遜。總之,這不是排斥金遜,而是為更密切的合作,也極符合金遜化解老父夙仇的心願。心事已去,又經過了兩天充分的調養,公孫啟所消耗的真氣,也已完全恢復了正常。最高興的還是姍姍。還有什麼事情比能時刻隨哥姊聯袂行道江湖還快樂呢?朝陽影裡,一行四人,首先下了長白山。

傍晚時分,一輛轎車,停在一座廣亮大門前。江東親自駕車,遵從蒙面人的指示,在半路上以雙倍的價錢,買下車馬,把車伕遣回錦州,叮囑他不得對外洩露一字。到了山海關,於林終於覺悟江湖生涯,終非安身立命之計,作別走了。按照蒙面人指示,把何威送到地頭,兩個人都可以作這樣的抉擇,於林搶先一步,還分了兩封銀子。江東取出信柬,核對門牌號碼無誤,上前敲了兩下門。開門的是個老蒼頭,起碼已有六七十歲,精神還健旺,上下打量了江東一眼,訝問道:

“你怎麼還不走?”蒙面人也有過指示,只要聽到有人開門,把信留在車上,江東也可以走,但絕對不準回頭看。江東闖蕩江湖上二十年,江湖門檻知道的不少,警覺這一家,必大有來頭,一個交代不清,定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沒敢就這麼甩手一走。這時見問,愈知所料不錯,慌忙答道:

“人病得很嚴重,不知地方對不對,不放心。”老蒼頭嗯了一聲,幾步到了車前,挑開車簾,看了何威一眼一方才說道:

“你的心還不壞,地方也沒錯,等我去開車門。”進入大門,把門先關好,剎那之後,旁邊車門打開了,點手讓江東把車開了過去,道:

“你現在願走願留?走就不要進來。白銀一千兩,有生之日,不準再踏入山海關一步。”江東道:

“我一身之外無牽掛,粗笨的活計還能幹。”老蒼頭道:“算你走運,只要聽話,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把車開進來。”江東如言把車開了進去。老蒼頭把門關好,道:

“隨我去見主人。”託著何威已僵的身體,步履竟十分平穩矯健。江東暗暗吸了一口冷氣,一個看門的老蒼頭,修為已達上乘境界,主人的來頭,定然更不平凡,愈發加了小心。穿過了一個角門,進入一間暖閣,三個老人呈品字形,正合目垂臉跌坐在蒲團上。

老蒼頭橫著把何威輕輕地放在地下,拉著江東退立一旁,一個字也沒說,左側老人適時睜開眼睛,道:

“把衣服脫光。”老蒼頭如言照辦,片刻把何威脫得一絲不掛。左側老人道:

“翻身。”老蒼頭便把何威翻了一個身。

左側老人道:

“掉頭。”老蒼頭又把何威掉轉一個方向,左側老人凝注半晌,才又說道:

“復原。”他的話,說得都非常簡單。老蒼頭奉命唯謹,又把何威翻轉面朝上,方才退立原位。左側老人道:

“看在璇姑的面上,大哥怎麼不管?”中座老人倏睜雙目,暴射出兩道威光,道:

“不要提她,愈提她我愈有氣。不管!”目射煞威,甚是懾人。左側間內立刻傳出一個婦人聲音,道:

“爹不管,我管,何福,把人給我送進來。”何福就是老蒼頭的名字,應了一聲“是!”目注中坐老人,沒敢立即行動。中座老人愈怒,道:

“你敢!你沒有看到金星石那個畜牲的來信?一錯再錯,我的話就當耳邊風,如今出了紕漏,卻來找我的麻煩我沒這閒工夫!”屋內婦人道:

“我的兒子,我怎能不救,他最近來信,不是已有悔禍之心了麼?”中座老人道:

“如今悔禍?滿手血腥,如何向別人交代?”屋內婦人道:

“那是他的事,威兒父子一場,怎麼能不去略進一言?”中座老人道:

“是嘍,這豈不是求仁得仁,還找我幹什麼?”右側老人睜眼說道:

“過去的事還提作什麼,現在救人要緊。指力未中要害,威兒中指之前,又已行功將心脈護住,率而天氣也未回暖,未嘗沒有希望。”中座老人道:

“耗我十年功力,再救一個不聽話的人,值得麼?”右側老人道:

“威兒過去的一條命,已經還了父母,如能再獲新生,便是我門戶中人,便責成他執行門規。”屋內婦人接口道:

“我同意三叔的主張。”中座老人嘆了一口氣,凝視江東,問道:

“人是你送來的?”從對話中,江東業已經知道,中座老人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的岳父,老魔中的老魔,便知此後很難再有脫離魔掌的機會,但聽語氣,此老尚稱正派,安份地耽下去,不會有生命危險,運氣好,或許還能學幾手高招,忙恭謹答道“是。”何福乘隙,即把江東來時的情形,補報一遍。中座老人道:

“你叫什麼名字?”江東報出自己的名姓。中座老人道:

“什麼叫江東江西,加一個木字邊,即日起改名江棟,棟樑的棟,跟隨何福磨練三年,再定去留。下去!”江棟肅答道:

“敬謝恩賜。”方才行禮告退。原來座中三老,並稱無量三星,輩份至尊,人亦正派,金星石年輕時,一表風流,人才出眾,被何璇姑看中,結成了孽緣,是金星石的元配夫人。金星石的劣跡,後被三老查知,本有清理門戶之心,無奈何璇姑眷念舊情,苦苦哀求,始得猶免,但卻把金星石逐出關外,並斷絕夫妻往來,所生獨子,亦隨母姓,決不準姓金,移住山海關,乃是近十年的事情,也是因為何璇姑,時常背父出走,潛來關東,所採取的措施。

江棟這小子,福來運轉,一步登天,投正了門戶,十年之後,居然被他學會了一身不俗的武功,成了無量一派的一根支柱,這是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江棟告退之後,何福託著何威,亦隨三老進入後堂。何威已經死了三天多了,還能有救麼?

天下事,無奇不有,天下人,奇才異能之士尤多,說不定就許能夠創造出奇蹟來,何況何威心脈未斷,傷也不在要害,為了避免真死,不得不行功閉氣,喬裝假死。範鳳陽得意之餘,又未細心查看,才給何威留下一線生機。本來一個對時之後,何威自己就能回醒。

壞就壞在金星石救了他之後,由於關心太切,又加上了一份安全手法,反而添了大麻煩。隔行如隔山,武功亦然,金星石只是何老之婿,並非何老之徒,門戶不同,手法自異。何威原本是有生機的,關鍵就在金星石多加的這一份安全手法,無量三老是否能解?

暮春季節,關外氣候不同,夜裡還很冷。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前,突然掠過一條人影。朗月清輝照射下,面目清晰可見,赫然是金星石。他似乎是想進廟休息,方擬舉步,似有所覺,又怔住了。適時,廟內傳出一蒼老話聲,道:

“不敢進來?”金星石道:

“休要逼人太甚!”聽口氣,他似已聽出廟中之人是誰。廟中人道:

“是老夫逼你,還是你逼老夫?”隨聲徐步自廟中走出。

咦!又是一個金星石!衣服、像貌、身材、姿態,沒有一樣不相同,甚至連鬍子的長短和顏色,也全是一模一樣。這自然是不可能,其中定有一個是假的。然則,哪個是真,何人是假?後來的那個金星石,顯然有點心虛,道:

“你為什麼出賣我?”廟裡出來的金星石道:

“老夫幾時出賣過你,把事實指證出來?”後來的金星石道:

“金遜兩次往見乃母,和公孫小輩勾結在一起,還不等於你出賣我?”話意很明顯了,他是範鳳陽,化裝得唯妙唯肖。金星石道:

“當時何以不報與老夫知道?”範鳳陽道:

“當時我確曾想要找你理論,走在半路,始覺此舉徒費唇舌,無補實際,是以中止此念。”金星石愕然道:

“你沒有見到老夫,怎知徒費唇舌?還有什麼內情?”範鳳陽道:

“虎毒不食子,況四極狂花,俱與同謀。”金星石半晌沒有答話來。這是實情,四極早對範鳳陽不滿,金星石知道,至於狂花峒主……

“嗯!”金星石若有所悟,嗯了一聲,道:

“老夫待你如何?”範鳳陽道:

“地厚天高。”金星石道:

“尚未忘本,此時回頭,猶未為晚。”範鳳陽道:

“睡不安枕,食不知味,不幹!”金星石見其如此絕情,不由騰起一股殺機,但不旋踵,即又收斂,道:

“換在早年,老夫早就殺你……絕情峰藝業……”範鳳陽截口道:

“不過,你早就無此能力了!還不只此!”金星石這才真的懍驚,微一遲疑,改口說道:

“老夫也不追問你的底細,劉衝有何不滿,何以也背叛老夫?”範鳳陽道:

“這是他的事,不會對我說,我也懶得問,況且,現在情勢已變。”金星石道:

“會有這種事,他跟你在一起,怎麼個變法?”範鳳陽道:

“去年酒後失言,我無意說出了一本秘譜,功能速成,不料他就已存了心,這次與我同謀是假,目的就在那本秘譜,乘我前往天池之際,竟已得手而去,另外還拐走了穆老怪孫女和一株老參。”金星石道:

“他的去向你總該知道個大概吧?”範鳳陽道:

“他不像我,遼東沒有基業,十多天來,遍索無蹤,我怕他早也溜進關去,一挨此聞事情告一段,天涯海角,我也不會饒他。”說時恨恨不已。金星石看在眼中,覺得不會有假,道:

“此間你還有什麼事?”範鳳陽道:

“曉梅已除,還有公孫啟和印天藍那個賤婢!”金星石暗暗高興,道:

“好志氣,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考慮,十天之後,還在這裡見面。”範鳳陽道:

“你要告訴金遜和四極,不要礙我的事。此處我一定願再來,你不找我,我也必去找你。”金星石道:

“從今以後,不得再化裝老夫模樣。”範鳳陽道:

“這有何難,拿去。”伸手扯下人皮面具,向金星石擲了過夫。金星石接在手中,略一把玩,覺得好奇,便往自己的臉上,戴了上去。哪知面具甫與臉頰相觸,立覺一陣刺痛,知已上當。範鳳陽把握時機,更不怠慢,一指猝然點下!

八面城位於平街迤西,公主嶺在其東北,西北百餘里,則是遼源,這一帶都是北霸胡夢熊的勢力範圍。胡夢熊的老巢在公主嶺,山深林密,形勢險要非凡。四平街是南北往來要衝,遼源是水路起點,近在密翅。自然都有胡夢熊分舵和眼線。東北有三寶,人參貉皮烏拉草,是以往來負販的客商,不走旱道,就得走水道,不管走那條路。只要是油水肥的,被胡夢熊看中了,十有八九,難逃毒手。八面城所處位置,就在這水旱兩路的中間。

胡夢熊作案,從來不留活口,但富商巨賈,為了生意的安全,往往聘僱武師,隨行保護。胡夢能為了志在必得,便在這八面城,也設下一個落腳的地方,以便左右支援。

多年以來,殺人越貨,不知作了多少起,就因為手段毒辣,殺得徹底,沒有苦主出頭,官面上縱有個耳聞,抓不到證據,也是把他沒有辦法。但這已是過去的事了,自從被範鳳陽收服以後,除非極大的油水,便很少再作這種沒有本錢的事了。

今天一早,不知為了什麼事情,這個黑道霸王,便到了八面城,並且不時出來,左右張望,好像是等什麼重要的人?等誰呢?範鳳陽會有時間往這邊來麼?天都快要黑了,胡夢熊都等得望眼欲穿,可是他所要等待的人,依然蹤影俱杳,回顧過去的自在,想到今天寄人籬下的淒涼,不禁憤慨地罵道:

“媽巴子的,不是拿這胡老子開心嗎!”含著滿臉怒容,大步走回莊院。八面城顧名思義,是個四通八達的城市。胡夢熊的莊院,建在市區以北,倚山傍水,風景清幽,除了冷寒這唯一的缺憾以外,閒居納福,的確不壞。

快三更了,胡夢熊還沒敢睡,一個人坐在花廳裡,對燈獨酌,喝著悶酒。忽然,門開一線,閃身進來一個人,如非寒風隨人湧進,胡夢熊恐怕還發覺不了。這股冷風,吹得他頭腦一新,凝眸看清來人,慌忙離座相迎,道:

“這可是稀客,廬主怎麼能分得開身?”來人敢情是上官逸,隱廬主,絕緣谷的冒牌主人,輕易不離絕緣谷一步,是以胡夢熊有此詫疑。上官逸道:

“範場主另有要事,無法分身,臨時著老朽代他來一趟。”

胡夢熊道:

“廬主是稀客,請都難得到,歡迎之至,快請上座。”喚來家人,重整杯盤。一番謙讓之後,上官逸終於坐了上首,胡夢熊左側相陪,三巡酒罷,胡夢熊不禁問道:

“範場主命我在此相候,不知有何諭令?”上官逸長嘆一聲,道:

“最近遼東情況,莊主必有耳聞?”胡夢熊道:

“聽是聽說一點,只是眾議紛壇,不知道誰的話對,廬主這次命駕,正好賜予澄清。”上官逸道:

“莊主都聽到了什麼?”胡夢熊道:

“一說亂石崗大打出手,二山主重傷,一說毒娘子到了遼東,和公孫兄妹勾搭在一起了,大有意藉著這層關係,代山主化解前怨。但遼中一帶,高手頻頻出動,敵我俱有,不知又為了什麼!”上官逸忽然別轉話題,問道:

“如果範場主和老山主鬧翻了,莊主作何抉擇?”胡夢熊奸眸一轉,道:

“不敢想像,老山主人多勢眾,其中且不乏超絕高手,如無重大原因,範場主忌肯冒性命之險,以卵敵石?廬主近在身側,必然洞明是非真象,夢熊斗膽,敢問廬主如何主張?”上官逸暗罵道:

“老奸巨滑,反倒問起老夫來了。”易地相處,也覺得以胡夢熊的能為部眾,不敢明白表示態度,不無可諒,便答道:

“範場主陷害霍棄惡,滅妻殺嶽,全是老山主暗中主使,金遜和解之議如成,試問將置範場主於何地?”胡夢熊道:

“這麼說,傳聞都是真的了,老山主是否預聞,公孫兄妹,尤其是印天藍是否同意?”上官逸道:

“傳聞不假,老山主寵愛範場主,甚於其子,如果預聞,必不知意,無奈自亂石崗事件以後,老山主蹤跡密然,上下俱不知其何往?和議是老山主左右那些貪生怕死之徒,見公孫兄妹武功難敵,縱恿金遜作傀儡,出頭這麼辦的。犧牲範場主,換取他們的安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印天藍又怎肯放過範場主?”胡夢熊道:

“最好設法找到老山主。”上官逸道:

“目前全體出動,就是在找老山主,以老山主一身超絕修為,如果有意躲避,怕就很難找到了。全都很難說,老朽也沒了主張。”胡夢熊道:

“老山主實在不該躲避。廬主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範場主的?”上官逸道:

“範場主現在逃命還來不及,那裡還敢露面,是託人給我帶的信。”胡夢熊道:

“信上叫我作什麼?”他本想問信的來源,立覺不可,那樣必得罪上官逸,故立即改口。上官逸道:

“劉少山主是與範場主一同逃離神兵洞的,同行目標大,故一離虎口,便分了手,萬一到這裡來時,請莊主念在往日交情,設法收容安置。”胡夢熊道:

“這不成問題,藏一個人還辦得到,只怕看不起我這個老粗,不肯往這邊來。”上官逸本是試探性質,探聞劉衝是否來過?現見胡夢熊一口應承,話也說得很自然,似乎劉衝沒往這邊來,便道:

“盛情足感,老朽得告辭了。”胡夢熊道:

“廬主難得來,多盤桓一天如何?”上官逸道:

“離山時久,難免見疑,異日有緣,定來叨擾。”起身離座,匆匆出門而去。他是從房上來的,仍從房上走的。胡夢熊挺立房上,目送上官逸向西飛馳而去,直到看不見影子,方才回房安眠。就在胡夢熊飄落房下一剎,不遠處一棵樹上,亦冒一條人影,追蹤上官逸而去。

斜月迷離,依稀似是狂花峒主模樣。

毒臂神魔金星石,老謀深算,面對豺狼其心的逆徒,豈能毫無戒心。與其說把玩人皮面具,不如說檢查人皮面具,來得恰當和實在。他號稱毒臂神魔,精擅十絕毒爪,臂、掌、指,無處不毒,自不難意會面細,三個多年,和紀秉南鑽研探討,對於用毒解毒,可以說已經算是個大行家了。

在他精密的檢查下,並沒有發現什麼,何況人皮面具,是從範鳳陽的臉上揭下來的。儘管如此,內心的懷疑,尤未盡去,故當試戴面具的時候,驀生奇想,暗暗警告自己:

“此子陰險毒辣,尤甚於我,不可不防,何不乘此機會,試他一試?”此念一起,立裝中毒,發出一聲痛吼。範鳳陽似未發覺其詐。故把握時機,立施突襲。破廟座北向南,金星石從廟裡出來,自是面南背北。此時月正當頭,範鳳陽站在他的對面,人身倒影,清晰顯現在地面上,人動身影亦隨之而動。金星石無須看人,只消看影,便知範鳳陽的殺師企圖,怒發如狂,暴提全力,發出一掌。

範鳳陽似未料到,惡師反應如此之快,料知偷襲無功,立即化指為掌。金星石掌勁剛猛,範鳳陽掌風陰柔,極似佛門無雙神功,隱具震彈妙用。近身相搏,無可緩衝,轟聲震響中,雙掌立告接實。金星石蹬退兩步,地面上立刻現出兩個深陷腳印,鬚髮蓬飛,神態駭人之極。範鳳陽震飛五丈,落地站穩,狂聲笑道:

“老鬼,你上當了,這是南齊無形之毒,循掌業已滲透雙臂了!”金星石行功一試,果覺雙臂發麻,知逆徒所說不假,不禁切齒恨道:

“畜牲!你……你……”氣得他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出來了。範鳳陽若無其事地說道:

“大恩未報,我不會殺你,解藥也從曉梅賤婢處得到,等會給你一顆,不過,我有幾句話,必須先說清楚。”金星石狀若未聞,取出一顆丹丸吞下,就地坐下行起功來。範鳳陽道:

“北紀的解毒丹,沒有大用,你仔細聽著。”微微一顫,接說道:

“金遜身為人子,不忍你臨老受誅,倡導和議,甚而以身承當一切過失,我不恨他,反之,我還非常敬重他。四極助你作惡多年,遇公孫兄妹,臨陣怕死,從而推波助瀾,可恥可卑,最是可惱。倡議之初,你不知道,情有可原,到今天已經快一個月了,不聞不問,不予遏止,顯見內心已經動搖,便說不過去了。十年以來,所有惡事,哪一件不是受你之命而行?我有家有業,弄得今天怨毒叢集一身,狼狽如喪家之犬,你如抽腿,教我怎麼辦?”等了片刻,見金星石沒有反應,眼中不由泛起一股森厲光芒,接著又道:

“現在長話短說,你說十天,我就給你十天限期,制止和議,仍照以前,合力對付公孫啟。公孫啟一除,眾人俱不足畏,那時,你還是我的師父,絕緣谷和神兵洞,也正式為你所有,印天藍和杜丹的產業,隨你的便,任挑一處,整個遼東,都是我們師徒的天下。逾期沒有辦好,或暗存狡謀,那就不要再怪我不念舊情了。解藥給你。”抖手發出一顆白色丹丸,力量用得恰到好處,正落在金星石的雙腿之間、衣襟之上,掉轉身軀,就這麼揚長而去了。

暮靄蒼茫,歸鴉陣陣,遠近人家,升起縷縷炊煙,一日時光,又已終了。神兵洞內一向被列為禁區,不準人進入的那個核心地帶,今天一破往例,開了五桌極是豐盛的酒席,所有絕緣谷和神兵洞兩處,有頭臉的人物,都到齊了。這是毒臂神魔金星石,派遣四眼翠禽送回來的安排,時間是在酉正,眼看時候就到了,金星石本人還杳無蹤影。這裡也是一個十丈圓室,裝設得富麗堂皇,光那夜明珠,大如鴿卵的就有一十二順,照得室內,耀眼難睜。

五桌酒席,呈梅花形排列,不分首末,五面為上。此時此地,作這樣的安排,使得人心悄悄,群疑莫釋,不知道金星石存的究竟是什麼心?酉正,金星石準時出現。他是從密道進來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道:

“讓各位久等了,請入座。”誰都看得出來,那笑容很勉強。

他把鄭七、雷登、蛇叟、於鵬、諸葛昌、李玉、楊青邀為一桌,並尊狂花峒主上座,他自己主位作陪,一改往日驕狂態度。其餘的人隨便座,羅昆、四極、與人寰五老一桌,巫無影帶金邈、上官敏和狂花峒主幾個女弟子一桌,八俊已剩六俊,十二神衛也死了四個,合共十四個人,擠了一桌,另外一桌,是兩處正副總管與礦場頭領。金星石擎起酒杯道:

“金礦開探,恰滿十年,大家同乾一杯。”歡呼聲中,除了狂花諸女,所有的人杯底見天。金星石再舉第二杯,道:

“十年來,多承幫忙,我敬各位一杯。”謙虛聲中,大家幹了第二杯,心裡已經浮上一個陰影。金星石又舉起了第三杯,道:

“十年無功,也該散夥了,這一杯權當餞別。”他仰頸一口喝盡,表現得極是決絕。大家全沒喝,也反映出仍舊想擁護他的意思。朱萬憤然說道:

“山主不能因為一個叛徒,就灰心喪志。”金星石道:

“你坐下,大家也請坐下。”容得大家坐好,遊目一掃,目光停在諸小那一桌上,見金遜沒在座,不由問道:

“邈兒,你哥哥怎麼不在?”金邈道:

“大哥會同公孫啟,捉拿範鳳陽去了。”金星石怒罵道:

“這個畜牲,簡直不知死活!”平息了一下怒氣,才對大家說道:

“金礦是印天藍的,過去她不知道,還可以偷偷摸摸地幹,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有什麼理由還能霸佔不還?”羅昆道:

“我們可以出錢收買啊。”金星石嘆道:

“礦裡蘊藏無盡,你有多少錢,可以買得下來?不錯,我們霸佔絕緣谷,目的就是為了那宗武林至寶,豈是看中了那點金子?可是現在,那武林至寶,已經被人得走了,再流連還有什麼用?”此言一出,舉座譁然。鄭七道:

“金兄從那裡得來的消息?”金星石道:

“我不僅見著了得寶人,並且還跟他印證過一掌。”狂花峒主和朱萬交換了會心的一眼。羅昆道:

“是不是公孫啟?”金星石道:

“上官大俠可能會知道。”座中只有上官逸父子,複姓上官,那聲大俠,自是指上官逸而言。意在言外,無異指摘他另有勾結。上官逸坐不住了,起立申辯道:

“屬下如若知情,願遭天譴。”狂花峒主接口道:

“你用不作強辯,數日之前,你去八面城,會晤胡夢熊,傳達範鳳陽的命令,總不會假吧?”上官逸道:

“這事不假,我也發現峒主跟蹤,請問峒主,除了探詢劉衝去向之外,我還說過什麼?二十年故舊深情,範鳳陽託我辦這麼一件事,教我怎好推託?”狂花峒主道:

“廬主不要忘了,範鳳陽現在是叛徒,他給你的那封信,能夠讓大家過一過目麼?”這句話問得很厲害,起碼私通叛徒這個罪名是成立了。上官逸道:

“峒主既然這麼問,話就不妨說開了。少山主提倡和議,事前缺乏考慮,更沒有徵求大家的意見,說實在話,人寰五老弟兄,都不能同意。紙終包不住火,和議一旦成立,南齊北紀非借重公孫啟,找我們弟兄算帳不可,現在合衷共濟,猶慮不敵,到了那個時候,山主如果置身事外,人寰五老,豈不成了俎上之肉,任人宰割?我們五弟兄儘管反對和議,卻也不同意範鳳陽的叛離行動,我曾勸過他回來,從長商議,無奈他年輕氣盛,至今沒有消息。這件事又和寶藏有什麼關係?我就怕被人看到,引起麻煩,已經把信燒了,峒主如再不相信,我就沒有辦法了。”陰山三鬼病判楊青,忍不住問道:

“廬主,你長年坐鎮絕緣谷,至寶被範鳳陽得去了,你竟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實在令人難信。”陰山五鬼為了奪寶,奉邀參加行列,如今魯衡朱小涵已死。吳祿被俘,吉凶難知,楊青雙臂也齊肘折斷,現在雖然裝上了兩隻義肢,吃飯拿東西,都極不方便,是以氣憤之極。鄭七附合道:

“廬主精明過人,豈易受愚?”上官逸臉肉痙攣,似極痛苦,長嘆一聲,道:

“各位責難,我無話可說,老虎都有打陀的時候,我總不能長年不合眼吧?”一副無可訴語的可憐相,申辯得也不能說沒理由。礦場總頭領陸浩,忽的起立說道:

“屬下想起一件事,不知道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朱萬道:

“什麼事,說說看。”陸浩道:

“前年夏天,一陣雷雨,震塌了一片山,範場主那時,恰在監工,趕過去看,好像撿到幾張爛紙。我隨後趕過去。範場主還用那幾張紙擦了一把臉,才收在懷裡。當時我還在暗笑,範場主大概是被雨給淋糊塗了,幾張爛紙,都抹得皺作一團,怎不扔掉?現在回想起來,會不會是武功秘圖一類的東西?”金星石道:

“大概不會錯,先吃飯,等會我還有話說。”經過這一備爭論,大家心情都不好,誰還有興致喝酒,一路狼吞成咽,很快就把肚子填飽了。金星石等大家全把筷子放下,才把前夜巡見範鳳陽的經過情形,說了出來,最後,沉痛地說道:

“經過兩天深思,過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所有的恩怨,應該由我一身承當。範鳳陽一身藝業,龐雜而難測,老夫提足畢生功力,尤不堪一擊,這還是他念在師恩未報,不肯殺我,手下留了情。恕我狂言,在座各位,沒有人能是他一招之政,留此有害無益。”鄭七道:

“合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難道不能除他?”金星石道:

“那幾張爛紙,如我猜得不錯,應是佛門無上功力,他一個人,未必能夠盡窺奧密。恃此稱雄,適足招致殺身之鍋,有人除他,不須諸友再涉此無謂之險。”諸葛昌道:

“公孫兄妹還有能力除他?”金星石道:

“現在只剩下公孫啟一個了。他師妹郭曉梅,已遭範鳳陽毒手。南齊毒經,也被掠奪而去。這個仇已無法化解,公孫啟能不能除他?雖不可知,可他對於公孫啟,仍十分忌撣,故予老朽十天限期,考慮合力對付公孫啟。”朱萬不由臉上一紅。

金星石目註上官逸道:

“南齊北紀血債,老夫一個人承當,無須人寰五老再多擔心,現有一事,擬拜煩廬主,不知能否見允?”上官逸惶恐答道:

“山主怎能這麼說,清理門戶,人寰五老願作前驅。”金星石道:

“這件事不勞費心,絕緣谷印家礦產,即日起物歸原主,所有礦工,按照應得工資遣送圖籍,如能辦妥,老夫就感激不盡了。”上官逸道:

“屬下遵命,請準加派陸頭領,從旁協助。”金星石道:

“老夫先謝了,陸頭領原非我天南門下,亦在遣散之列;廬主原意圖他協助,那是廬主的事情了。總之,這件事我全權拜託廬主,任憑廬主怎麼處理都好,包括範鳳陽還想繼續霸佔在內。自即刻起,天南門下絕不再進絕緣谷一步,絕緣谷今後如再有是非,亦與天南金氏無關,廬主只須記住這一點就行了。”

忽然想起一事,噢了一聲,對上官敏說道:

“收了一個範鳳陽,我已經傷透了心,敏兒,老夫不能再教你,等會跟你父親,一起回去吧。”上官敏憤然道:

“範鳳陽是什麼東西,現在自然不成,將來我非鬥鬥他不可,我不回去!”赤子心聲,最是感人。舉座無不動容。也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金星石合了半天眼,方才說道:

“你還是先回去,也免得你父親懷疑老夫,把你扣作人質。

等到目前的事情平靜以後,老夫如能不死,你原意回來就回來。”上官敏道:

“不,我要跟著您,保護您。”金星石苦笑道:

“傻孩子,你父親的武功,現在高出我甚多,你要趕上範鳳陽,就得跟他去學。”上官逸道:

“山主,敏兒已非弱冠,有權選定自己的前途,屬下不再過問。”金星石道:

“你怎麼也說孩子話,對付目前強敵,尤其是陰險毒辣勝過老夫十倍的範鳳陽,誰也幫不了忙,連天南門下全都得走,老夫才能放開手腳,鬥一鬥這兩個傑出的年輕人,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話說得甚是悲壯,不容上官逸再開口,即對金邈道:

“你是我幾個兒子之中至如今在我眼前唯一的一個,幫我送個信可敢?”金邈流淚道:

“爹這麼說,教孩兒置身何處?我去找大哥。為什麼不能先教公孫啟先和範鳳陽先幹一場,然後我們再對付剩下的一個?”金星石道:

“聽你這句話,就沒出息,這封信不是普通信,艱難而危險,我不能再連累別的人,你如果怕死就算了。”金邈道:

“上刀山,下油鍋,孩兒都不會皺下眉頭,何況送這封信!送給誰!”金星石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道:

“信在這裡邊,人名地名都寫得很清楚,上路以後才看,先收起來。”紙包扁平,裡邊似是就包著一封信,金邈走去接了過來,妥慎貼身收好。側顧狂花峒主,金星石道:

“瓊妹,這封信範鳳陽必然要截,他對你的蠱,還有三分俱怯,非你保護邈兒絕送不到,你可願幫我這個忙?”狂花峒主道:

“你不是藉故把我打發走吧?我答應你,但可不能騙我。”

金星石道:

“絕不騙你。信送到後,行動由你。”轉視朱萬,又道:

“四極弟兄,你比較有點腦筋,保護邈兒送信,僅峒主師徒,還嫌不夠,還得你們弟兄幫個忙。以你們弟兄的功力,聯手施為,可敵範鳳陽五招,有這五招時間,峒主應可出手了,切記,絕對不能讓範鳳陽欺近峒主身前。如何配合得嚴密?你們去商量。”朱萬道:

“地方遠不遠?”金星石道:

“不算遠,也在遼東地面。”聽說在遼東地面,朱萬便沒再言語。金星石對羅昆、巫無影道:

“現在就剩你們了,你們在,我便不能不分心,行動就無法保持高度機敏。帶著八秀神煞弟兄,迴轉天南去吧。”巫無影方欲張口,金星石已搶先說道:

“別教我作難,你們幫不了忙。”轉對同席諸老道:

“各位雲情高誼,星石至深感激,勢逼處此,不能不分手了。兄弟還有幾件心愛的玩物,諸兄可以任取一件,留作紀念,請隨我來。”起身肅邀諸老,進入密室。狂花峒主道:

“邈兒,你把信拿出來看。”金邈立即取出,不料打開紙包,信竟是寫給狂花峒主的,驚覺不對,電疾衝入密室,哪知金星石已經走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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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破釜沉舟

打開紙包,狂花峒主看見信封上,寫的竟是:“留呈瓊妹親啟星石。”只有八個字,一眼便可看清,便知大有蹊蹺,來不及拆開,就衝進了密室。諸老一個不少,都在密室裡,獨不見金星石。狂花峒主詫問道:

“星石呢?”諸老見她手裡拿著一封信,神色極是惶急,情知有異,鄭七指著一道門戶,道:

“進屋取東西去了。”狂花峒主知道門內是金星石的臥室,立刻奔了進去,哪知竟沒打開。諸葛昌走了過去,道:

“峒主,讓老朽試試。”洞內機關都是他設計的,自知開啟之法,結果也沒打開,嘆道:

“室內另有密道,金兄料已走了。”狂花峒主吼道:

“他怎麼能就這樣甩手一走,還不快追!”追,密道業已封閉,只有仍從正式的門戶去追。狂花峒主領先便向密室正門衝去。四極奉金星石面諭,須保護狂花峒主和金邈,前往指定地點送信,由於密室狹小,沒有進來,這時朱萬正與金邈,並肩堵在門口。狂花峒主急道:

“躲開!”意料中,朱萬、金邈必躲,沒有收勢,便衝了過去。

那知朱萬、金邈並沒躲,如非收勢快,幾乎撞在一起。狂花峒主大怒,道:

“朱萬,你想幹什麼?”朱萬作揖陪了一個禮,道:

“峒主息怒,山主如果存心想走,這時出去也難追得上了,信內或有去向,何不先看一看?”狂花峒主立被提醒,沒待朱萬話完,已經把信拆開,裡邊只有一張信紙,卻附著另外一封信,封上僅寫著:

“密啟。”信中套信,仍是一個謎。狂花峒主立刻展開信箋,只見上面寫的是:

“瓊妹:

密柬無人時再行拆閱,慎無外洩。範鳳陽今非昔比,上官逸亦不可靠,行止務請與四極密切協同,不可稍忽。書櫥中另有諸老密柬各一件,請代取出轉付,七兄如將月魄牌賜贈邈兒,萬不可受,以免貽禍無窮。小兄行蹤難定,將以一身了結恩怨,今生已矣,願卜來生,此頌妝安

小兄金星石絕筆”

從信中語句,不難看出,毒臂神魔金星石,是徹底地悔悟了,髮妻的規勸,金邈的孝行,二子的喪生,以及最最寵愛徒兒的叛離行動,在在都感動他,打擊著他。尤其金邈的孝行,給他的感動最深。他靜靜的想了一天一夜,方才把利害關係想清楚,如果再蠻幹下去,金遜居間調停不成,首先就要自裁犧牲。金邈是否能保全,也在未定之數,沒有多大把握,到頭來究竟為了什麼?如此一經想通,便毅然決然地安排了今日之會,一切在事先,都已準備妥當,交代清楚之後,飄然而去,以示決絕,一點也不再留戀。

狂花峒主看到後來,珠淚不禁滴流,忍著辛酸,打開書櫥,把金星石留給諸老的信取了出來,當面交割,內中也有上官逸的一件。諸老匆匆看完,鄭七果把月魄牌取出,瞟了一眼金邈,微一猶豫,終於向上官逸道:

“雷雨之後,至寶已被範鳳陽得去,月魄牌已歸無用,權當紀念,贈與令郎把玩,務希笑納。”話完,便把月魄牌,向上官逸遞去。上官逸心計有多深,怎麼敢要,連連後退,固辭不受。

鄭七又向上官敏道:

“敏哥兒,你拿去,就當伯伯送你的紀念品吧!”上官敏道:

“就為了這個臭東西,鬧得雞犬不寧,害得我武功也學不成了,不要!”鄭七嘆道:

“老朽這次回去,再不作出山之想,這件東西留之無用,就放在此處,留贈有緣,請恕失禮,老朽要先走一步了。”把月魄牌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於鵬、雷登,跟著告辭也走了。

蛇叟把諸葛昌拉到一邊,不知談了幾句什麼,又去找羅昆、巫無影,只聽羅昆說道:

“歡迎之至,路上多個伴也熱鬧,範鳳陽那個畜牲,如敢生事,我們正好合力幹掉他。”原來金星石的信中,除了每人贈了一本益氣延年內修的秘譜以外,還分別有所進言。提醒鄭七的是: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是以鄭七當眾留下月魄牌才走。

警告蛇叟和諸葛昌的,是因為三人特長,正是範鳳陽所急需的人才,提防路上遇劫。羅昆性子急,心裡又有氣,故一口說了出來。由於鄭七把月魄牌留在密室,都怕落後受嫌疑惹禍,是以不差先後,全都急著離開了。樹倒猢猻散,先前惟恐得不到,現在勢力一分散,誰要誰倒黴,連多看一眼,都怕受嫌疑。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動物,貪婪、自私、多疑、善嫉。外帶著還最怕死!出了神兵洞,上官逸率領兩處負有職司的,作別自去。巫無影這才問道:

“峒主,信送什麼地方?如果不嫌累贅,我們護送你們一程如何?我跟二哥,去死不遠,不能看著老大,單獨步險,我們還要找他。苗虎他們還年輕,峒主如有礙難,可把他們帶去,幫不了大忙,看看門,守守夜,料還能成。”苗虎道:

“我也不年輕了,一塊兒來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朱萬極是難過,道:

“峒主,要不就先別散,多幾個人,就多幾分力量,等把信差到,再作打算怎麼樣?”狂花峒主道:

“好吧,二位呢?”她問的是陰山所餘二鬼。

青面鬼玉李玉道:

“我們老四還在公孫啟那裡……”朱萬截口道:

“這包在兄弟身上,先跟我們一道走吧。”李玉忖知金遜還跟公孫啟在一處,這點人情,料還請得通,自然再無異議。於是,這一隊人也走了。神兵洞霎時成了一個空洞,藏汙納垢幾十年,隨著毒臂神魔金星石的覺悟,這群惡勢力,也歸於煙消雲散。歷年以來,金星石蒐集的珍珠寶器,價值連城,一件都沒動,這會不會招到宵小的覬覦,尤其是那枚月魄牌?

公主嶺古木掩映中,有一座畸形建築。說它畸形,是因為外觀像廟,裡邊卻無神社。這裡就是北霸胡夢熊的老巢,原系山神廟,後經改建,前面大殿改成聚義廳,後面就是他住家的地方,兩旁路院,是親信爪牙棲息之所,這只是初創業時的規模。胡夢熊發達以後,喜其隱秘,故未放棄,並且還增建了幾棟房子,不過,家眷卻搬走了。

搬往什麼地方去了?只有他的幾個盟弟知道,而這幾個人,在曉梅初出關時,已經全部喪生劍下,等於替他消滅了活口。保全了機密,除開他自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就連現在的第二號人物,鐵掌金梭馮麟也不知道。兩三年前,他勾搭上一個女飛賊衣萍,現在更把她撤到公主嶺,作了壓寨夫人,用以拋飾他真正的家眷。

這是他鑑於目前情況險惡,準備萬一發生意外變化,自己能逃,還有個去處,不能逃,也不致絕後。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他這麼做,情理上倒也無可厚非。除非有事,胡夢熊再不離開公主嶺,就把這裡,當成了他的家,衣萍只知道他的原配已死,自己便也以壓寨夫人自居,尚不知被矇在鼓裡,馮麟的看法,和她差不多。

這一天,吃過晚飯,胡夢熊和衣萍,正在房裡閒話家常。

隱約之間,覺得房上似乎有輕微的衣袂風聲。胡夢熊有過前次經驗。宛如驚弓之鳥,最是敏感。說實在的,在當前環境下,他也極是難處。他惹不起毒臂神魔金星石,也惹不起範鳳陽,更惹不起公孫兄妹。神兵洞瓦解,他也聽到了消息,又多了一個上官逸。

關於前者,金星石或範鳳陽如有委派,他還不敢公然違抗,無奈這一對魔師逆徒,又已形成水火,極不相容,如果雙方都有委派,意旨恰又不同,聽誰的好?對於上官逸,還可以不賣賬,但如上官逸假傳聖旨,又該怎麼應付?至於公孫兄妹,對他更無好感,一個應付不好,馬上就能血濺庭階。是以聽到衣挾風聲,立刻扇熄燈火,就出去了。當他到達房上,衣萍亦已悄無聲息地到了他的身側。這說明衣萍的武功,最少是輕功,不在胡夢熊以下。胡夢熊覺察了,心頭暗暗一懍,來不及說什麼,先查敵蹤要緊。儘管月亮已經升上樹梢,奈何古木陰森,到處都可以隱藏行跡,又能查看得到什麼!胡夢熊嘆道:

“凡事有利就有弊,有這片樹林擋著,外人輕易找不到這個地方來,但如真有高手來到,這片樹林,恰又成了別人的護身符,唉!”一嘆而止,似有無限感慨。衣萍道:

“山高風大,也許是聽錯了。”胡夢熊道:

“但願如此,可惜不是。”衣萍道:

“關照樁卡,加點小心就是了。”夫妻倆飛身撲下,查看了一下樁卡,俱未出事,也沒發現什麼,這才回轉。一宵平安無事,第二天一早,馮麟過來問過了好,道:

“聽樁卡上的弟兄說,大哥大嫂昨夜似是發現過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胡夢熊道:

“恐怕真是聽錯了,目前處境甚難,關照兄弟,不管發現哪路上的人,即刻引來見我,切忌妄動。”又談了一會閒話,馮麟告退辭出。從這天起,加強了樁卡的實力,但也從這天起,天天都發現有人侵入,等到追出查看,總是晚那麼一步,就是看不到影蹤。弄得上上下下,全都不安起來。是不是真沒看到影蹤?

不,有人看到了,並且還被詢問過,嚴厲警告不準聲張。

否則必追取性命。誰能不怕死?只有胡夢熊和馮麟,被瞞得死死的。來人是誰,問的又是什麼呢?

公孫啟帶著未婚妻印天藍和姍姍,伴送金遜,到達神兵洞,晚了兩天一夜,匆匆進洞,穿行一週,一個人影也沒見著,便匆匆地走了。哪裡去好?在冷靜推敲之下,僅能確定這是棄洞而走,金星石的去向和企圖,毫無端倪可尋。朱萬起碼應該留個信號,有所暗示,但也沒有發現片紙隻字,在這種情形下,金遜的事,只好先放在一邊。

其次想到的,便是霹靂神婆的安全,這在公孫啟的心目中,佔的份量也最重。是故毫無選擇,四個人便又奔向錦州。

一夜緊趕,第二天天亮不久,就趕到了。又晚了一步,悅賓棧已成一片瓦礫,餘燼猶未全熄。

公孫啟有如萬丈高樓失足,一顆心涼到底。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切未到傷心處。霹靂神婆是他家的老傭人,抱過他,領著他長大的,在公孫啟的心目中,這個脾氣火暴的老婆婆,無異就是他家庭的一員。兩行痛淚,不禁涔涔而下。大火還不僅燒掉悅賓棧,範鳳陽的家宅,以及左右鄰居,也都燒了,波及得很廣。奇怪的是,竟無一人巡視火場,鄰居也不見一個。

這不合情理,也顯示出不尋常。印天藍道:

“這不像失慎引起的火災,到我家一問就知道了。”公孫啟如夢初醒,道:

“跟我來!”當先疾步而去,所走的路線,並不是去印家的道路。印天藍道:

“走錯……”也只說出這麼兩個字,已有所悟,即住口不言。公孫啟聽如未聞,腳步愈快。姍姍跟在身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欲發問。印天藍向她搖了搖頭,示意禁聲。

不久到了馬家店,公孫啟一步衝了進去,見這裡平安無事,方才鬆了一口氣。一大早,客人忙著結賬上路,馬千里的義子馬逵,正在櫃檯上照料店務,一眼看見公孫啟,狂喜說道:

“今天小店請客,沒有結賬的不要了。”幾步跨出櫃檯,迎著公孫啟道:

“我的公子爺,你怎麼才來?”公孫啟急道:

“悅賓棧發生了什麼事,人都怎麼樣了?”馬逵道:

“燕老闆垂危,婆婆重……”公孫啟截口道:

“人在什麼地方?快領我去。”馬逵道:

“都在印家,我爹……”公孫啟那裡還聽得下去,返身就走,邊走邊道:

“我認識路,你照顧生意吧!”話落人已出店甚遠。馬逵仍舊跟去了。說請客,就當真請客。樂得少數愛佔便宜的客人,乘機會溜之大吉。好在還有夥計,多數客人,仍是付清了賬才走。

印天藍的家,成了難民窩,不僅悅賓棧的東家和夥計,全在這裡,遭受池魚之殃的旅客和鄰居,也全在這裡。霹靂神婆的傷勢,並不如馬逵形容的那麼嚴重,睡得十分香甜燕南天也不致有性命危險。反而是黃天爵,左肩胛骨已碎,雖不致死,殘廢的厄運是定了的。印家的總管丁太,卻作了犧牲品,死在範鳳陽的毒掌之下。

馬千里成了大忙人,照護傷者,安撫受連累的鄰居,忙進忙出,累得精疲力盡,憔悴不堪。院子裡邊停著五口棺材,除了丁太,另外四個都是旅客。公孫啟夫婦到的時候,馬千里正在椅上打盹,馬逵上前把他喚醒,見著公孫啟,精神不由一振。

公孫啟先看了一眼受傷的人,見都睡得很好,懸心方才放落,便沒驚動他們。

印天藍重返故居,更是感慨無限。這還是她隨同曉梅出去查訪失蹤礦工的下落,第一次回來,不料倚為臂助的丁太,卻因她之故,遭了範鳳陽的毒手。她對自己的能夠生還,並不如何興奮,對於丁太的死,卻感到莫大的沉痛。問起經過,馬千里嘆道:

“這次是無妄之災,範鳳陽找的不是他們,而是旅客,但旅客住在悅賓棧,神婆怎能不管?”公孫啟奇道:

“什麼樣的旅客,會值得範鳳陽如此重視?”馬千里道:

“你再也不會想到,旅客竟是天南金氏門下,更不會想到,這次如非毒臂神君適時出現,把範鳳陽驚走,救下神婆夫婦,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神魔終於改了神君,金遜不由感到一絲安慰,但因這次事件,乃至十年來的遼東變亂均系由老父一人引起,又不禁感到無限慚愧,是以反而把頭垂得很低。公孫啟道:

“金兄,伯父這一轉變,對人對己都好,金兄應該高興才對。”金遜長嘆一聲,道:

“事情還很難料,家父行事一向莫測高深,跡象預示有意迴轉天南,若然,中原又將多事。”馬千里道:

“半個多月以來,事實演變驚人,且到前廳再作詳談吧。”

到了前廳,印天藍已著下人準備酒食,老少五人,相繼入座,馬千里一邊吃喝,一邊便把金星石與範鳳陽對掌受挫,以及以後各種安排,扼要說了出來,然後嘆道:

“神兵洞一舉一動,俱在範鳳陽嚴密監視之中,悅賓棧這次事件,就是他的預謀,目的就在截留那封信和諸葛昌。”四人聽後,莫不震驚!公孫啟沉忖剎那,道:

“果然是他!”馬千里聽得不明不白,訝然問道:

“是誰?”公孫啟道:

“這事等曉梅來了以後再說,先談目前的,範鳳陽已否得手?”馬千里滔滔不絕,說出以下經過:就在神兵洞散夥的第二天,近午時分,悅賓棧來了一箇中年人,聲言要將棧房包用一天,當時頭夜的旅客已走,棧房雖然空著,但這種事,夥計作不了主,便報告了棧東夫婦。黃天爵恰正與燕南天夫婦閒話近來的事情,得訊之後便跑下樓來,仔細打量那個中年人,文質彬彬,決非道上人物,不由問道:

“尊駕貴姓,包租棧房有何貴幹?”中年人未語之前,先嘆了一口氣,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說道:

“好好的金礦,還大有前途,不知為了什麼,說散夥就散夥,並且還勒逼著馬上就得走。在下鄒風,奉命打前站,如不事先辦好食寄,這一千口子人,到了怕沒地方住,東家務必幫個忙。”黃天爵道:

“可是金家礦場上的事?裝運礦砂的車輛,經常都從這裡過,怎會不知道。散夥也好,工人也該回家了,開棧房就是給人方便的。沒問題,房間都留給你們了,真要是礦工,小棧特別招待,不算錢。”鄒風道:

“那怎麼成,礦工雖然多幹了幾年,這次算賬,一個沒少給,每個人都有幾百兩黃金,東家肯與方便,在下已代他們感激不盡,怎能不收錢,盛意心領。就這一家還不夠,我還得別處去跑跑,晚上見。”留下十兩銀子作定金,就告辭走了。黃天爵還當一件稀罕事,上樓說給燕老夫婦聽。霹靂神婆甚是高興,還以為是公孫兄妹,硬逼著金星石,解散了金礦。派人一打聽,所有大小客棧,都被人包下了,異口同聲,都是為遣散的礦工安排的,愈加深信不疑。

哪知傍晚來的,竟是狂花峒主那一群人,沒有一個是礦工。霹靂神婆認為受騙,鄒風也沒再露面,說什麼也不接待他們。狂花峒主眼看要鬧僵,才把神婆夫婦請到單間,說出近日以來的經過,並且還拿出來一封信,請神婆看。信很簡單,是打尖的時候,從夥計手中轉到的,內容只說:

“錦州客棧,已全包下,可分開住。”說到範鳳陽的狠毒,狂花峒主還無意說出曉梅已遭毒手。這句話,可把霹靂神婆說紅了眼睛,切齒恨道:

“好吧,你們住,儘管住!話先說明白,我可不是為接待你們而留客,而是要借你們,引來那個畜牲,叫他索性把我老婆子也成全好啦!”說時,老淚縱橫,悲難自勝。狂花峒主道:

“畜牲要來,我們合力對付他。”霹靂神婆道:

“不成,等我老婆子死了之後,你們愛怎麼對付他,再怎麼對付他。”燕南天說好說歹,才把她勸上了樓。匆匆吃過晚飯,狂花峒主一行,熄滅了燈,養精蓄銳,以備應變。一更梆鼓響了,平安無事。二更梆鼓又響了,仍然沒有風吹草動。三更天,隔著一道牆,範鳳陽的家宅那邊,突然起了火。

火勢一起,便烈焰騰空,濃煙烈火中,硫磺的氣味非常重,十分明顯,是範鳳陽有意放的火,蓄意乘亂行事。夥計準備鉤竿冷水,還打算搶救。霹靂神婆喝道:

“客棧不要了!你們都躲開,別妨礙手腳,誤送性命!”狂花峒主死勸活勸,才把她勸活了心,一起退到對街的房上。意料中,範鳳陽必定要現身。

哪知這個陰險的東西,極工心計,並不如眾人所料,連個影子都沒露。由於兩家中間有一道高牆,悅賓棧在北邊,又是上風,火勢一時蔓延不過來,范家的左右鄰舍可就慘了,波及得很快。鄰人夢中驚醒,逃命要緊,呼爹喊娘,亂成一片。更深夜靜,聲音傳得很遠,不消多久,半邊城都被驚動了。馬千里和丁太先後趕到,得知真象,火是范家縱放的,自然不會救,悅賓棧這邊,得防備範鳳陽乘隙偷襲,不能救,居民人力單薄,想救救不了,如果不及早躲開,說不定還要把命賠上。丁太意良不忍,大聲道:

“鄉親們,火是範鳳陽放的,提防他還要殺人!請攜帶貴重的東西,先到印家躲一躲,事後再媽巴子的算賬!”他一邊喊,一邊挨戶勸,還沒勸幾家,一聲慘號,便受了暗算,連人都沒看見,就冤枉地死掉了。霹靂神婆聞聲撲了過去,看清丁太已經無救,便破口大罵起來。她一動,燕南天和黃天爵自是如影隨形,跟著一起行動。這樣一來,狂花峒主自無坐視之理,於是,她那一批人,也無法不動,陣容立見空隙。適時,暗影傳出範鳳陽的陰森話聲道:

“把信交給諸葛昌,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今夜都別想活。”聞聲而不見人,也聽不出他準確的方位。諸葛昌揚聲道:

“你如收起兇心,今夜不再滋事,老夫跟你去。”範鳳陽道:

“作夢,單你一個空人不行,拿著信出東城等我。”諸葛昌道:

“你太過份了,要信辦不到。”表現得倒也夠朋友。範鳳陽道:

“峒主怎麼說?”狂花峒主氣極,道:

“信在我手。要,就自己來取!”霹靂神婆幾次都沒聽準他的位置,罵道:

“範鳳陽,你這枉披人皮的畜牲,有種就別藏頭露尾。”範鳳陽嘿嘿一陣陰笑,道:

“霹靂神婆,今夜可沒你的事,燒了你的客棧,本場主有的是錢,給你再蓋新的。你如橫插一腳,那可就不能怪我了。”霹靂神婆道:

“老婆子找你另外有賬算,和他們不相干,你倒是敢不敢滾出來?”範鳳陽又是一陣陰笑,道:

“你不提起,本場主還真忘了。曉梅辱我太甚,我已將她處死,你如怕她泉下寂寞,本場主就一併成全你,等著。”話落又起,道:

“峒主,我最後提醒你,信交給諸葛昌。”狂花峒主道:

“老孃也最後告訴你,要信自己來取!”範鳳陽聲調一轉冷道:

“四極在我眼中,不過土雞瓦狗,倚仗他們沒用。留神,本場主來了!”聲落人現,十丈外出現一個金衣人,但卻紋風未動,眾人心絃,頓時緊張。四極橫列狂花峒主身前,不敢稍離。

霹靂神婆卻猛撲了過去。羅昆比她近,先一步到達,歷喝道:

“畜牲招打!”雙撞掌兜胸猛擊過去。金衣人冷嗤一聲,覷準來勢切近,方亮掌迎擊。轟然震響聲中,金衣人寸步未移,羅昆卻飛摔房下,未再起來,意料非傷即死。“嘿嘿嘿!”適時,四面都起了冷笑聲,伴隨嘿聲,又出現了三個同等高矮,同等裝束的金衣人,一面一個,遠遠地把住四方,不知誰真誰假?巫無影沒有喚住羅昆,緊隨而起,稍微落後一步,慘變已生。

這時,範鳳陽話聲又起,道:

“三叔住手!這是我座前的四大金剛,你不是他們的對手,護送信件沒你的事。在老鬼心目中,你還不如四極份量重,帶著八秀和十二神衛,迴轉天南去吧。二叔已經無救,我會好好地安葬他,你不必管了。除開諸葛昌和那封信,誰都可以走。念在同門一場,這是我最後的忠告。”不怪他狂,手下人都這麼厲害,羅昆竟然一招都接不下。巫無影在他喚三叔的時候,已經止步,聞言恨道:

“你很好……”底下的話,氣得再也無法出口,揮手示意隨在身後的苗虎等人,重行退回原處,以增厚狂花峒主實力。這並非示怯,徒死無益,衡量目前形勢,只有集中力量,或可死中求活,確保信件不失。霹靂神婆奔至中途,見羅昆已經出手,不願與他們聯手,故即收勢止步。燕、黃二人自是與她同進退,羅昆一招送命,三人不禁大駭,始知狂花峒主早先之言,並非過份。小賊範鳳陽,確已今非昔比,一身成就,已經高到罕絕地步。馬千里原和丁太,一東一西,安撫鄰居,這時他已到了三人身側,道:

“看來小賊已早生異心,否則這四大金剛,短時間內,何能具此不凡身手?公孫公子不知何事耽延,至今未來?”霹靂神婆道:

“曉梅一死,他何能不怒,必是找到絕緣谷去了,殊不料小賊會在此出現,稍時劇戰一起,馬大俠務必乘隙突圍,火速給他送……”“信”字尚未出口,範鳳陽話聲又起,道:

“三叔,你這算何意?”這時巫無影已把八秀和十二神煞,在狂花峒主周圍,又多佈置了一圈防守,並且全把兵器取在手中,是以小賊有此一問。巫無影斥道:

“你用不著假仁假義,殺不絕我們,休想把信取走。”範鳳陽長嘆一聲道:

“隨三叔怎麼說好了,金遜勾結公孫啟,意圖出賣我,老鬼在獲知內情後,不予制止,這能怪我?信送何處,交給何人,與我有切身利害關係,如何能不過問?既然全把我當眼中釘,再說也是廢話了,信我一定要留下,甚至濺血五步,也在所不惜!話就說到這裡為止,趕快商量答覆我。”狂花峒主以次諸人,全都聚精會神,握緊兵器待變,沒有人再答理他。這時火勢業已延燒甚廣,悅賓棧終於也被波及,火舌吞吐,濃煙滾騰,薰風熱浪,已向對街逼來,火星更是漫天飛舞。範鳳陽等的似乎就是這個時候,嘿聲陰笑道,

“這就是你們的答覆,可別再怪我!”話聲甫落,四大金剛,已經向前逼來。劇戰一觸即發,情況頓呈緊張。霹靂神婆道:

“這邊交我們。”丁太是死在街左的,她認定範鳳陽就在街左,故已轉換方向對東,所指的自然也就是東邊。

四大金剛,步子很大,但卻很慢。這是功心戰,有意使對方之心理呈現過度的緊張。到了這個時候,範鳳陽猶未現身,這更使對方無從揣測,四大金剛之中,有無範鳳陽在內,或是另藏何處?四大金剛向前每跨一步,狂花峒主這邊的人,心絃就是一緊。雙方的位置,現在都在房上,房上不出平地,有的地方毗連,有的地方隔斷,遇到隔斷的地方,四大金剛必須飄過。

這一飄,眾人的心,就像要奪腔而出,也隨著飄起。當然,這是心理狀態,是感覺,心並不能真個飄起。但那滋味,那隨著四大金剛進逼的步調,所產生的恐懼,卻更不易忍受,更能促成精神的崩潰,乃至不戰而屈。這種戰法,如果用在一般敵人身上,可能生效。

範鳳陽用來對付同門,卻選錯了對象,產生了反效果。這些同門也是人,恐懼自所難免;但是,繼之而來的,則是更高的怒火,更深的憤恨;那怒火,那憤恨,所彙集的力量,也是不可估計的。臨街的一面,大火已將封巷,範鳳陽的武功雖已精進,依然是血肉之軀,照舊禁不住烈火焚烤,縱然不在四大金剛之內,從這一邊來的可能性亦不大,為了便於應戰,人手略有移動。

狂花峒主師徒帶著金邈,已經移到第二層房坡上,四極擋在身前,楊青由於雙臂已斷,跟她們在一起,左邊,不,由於方向已變,應該說是右邊了,這邊是霹靂神婆夫婦、黃天爵和馬千里。現在的左邊,是諸葛昌、李玉與蛇叟。巫無影帶著八秀十二煞,散列在第三層房坡上,臨街一面,分去兩個人,目的只在監視,報信,以防萬一。四大金剛的分佈是,正東正西各一人,另外兩個在北邊,中間約有四丈間隔,並非並肩。十來丈距離,即使再慢,也要不了多少時間。

就在雙方接觸、劇戰已起一剎,突從意料中不可能隱身的火巷中,竟然騰起一條人影,以不可言喻的速度,直向第二層房坡上落去。臨街房上預布的兩個人,竟沒發生作用,反而是狂花峒主的弟子,首先發現報的警。四極如斯響應,轉身迎拒,來人已臨頭頂。火光照耀下,竟是鄒風!此時此地,如何會有局外人?四極便把他視同範鳳陽,八掌齊揚,匯擊一點。

鄒風來勢速,四極應變快,雙方掌力,迅告接觸。一聲大震,宛如地裂天崩。

房子塌了架,房上的人隨同梁瓦,齊向房中落去。狂花峒主卻先一剎,擊出一股金黃色的掌風。鄒風剛被反震飄起,目的未達,猶待施展千斤墜,發現那股異色掌風,如遇蛇蠍,雙袖一抖,人已借勢向東弧形落去。適時遠處暴起一聲厲喝:

“畜牲大膽!”聲起猶在百丈開外,聲落已近鬥場。鄒風果是範鳳陽矯裝,聞聲知人,道:

“老鬼,饒你三次不死,這是第二次了,走!”聲落人影已竄,臨走的時候,助了金衣人一掌,才使霹靂神婆夫婦重傷。

金衣人壓力一輕,一掌傷了黃天爵之後,才銜尾遁走。四大金剛另外三人,聞令已先遁走,就這樣,八秀十二煞,又死了四個。來人果是毒臂神魔金星石,停都未停,便已追了下去。狂花峒主急聲呼喚,也沒有應。

事後檢討,四大金剛的武功,是禪門功力,並不如想象的那麼高得駭人,羅昆的死,是死於功力相剋。霹靂神婆習的亦像禪門功力,復有燕黃二人相助,尚稍占上風,而巫無影用的是兵器,故能無損,死的四個,則是功力太差。

馬千里是在霹靂神婆催促下才退下來的,沒敢走遠,料理善後,便成了他的事。

狂花峒主原想留下幫忙,馬千里怕把煞星再招來,婉辭謝了,但卻約定,信送到後再來。青面鬼王李玉的目的不同,並且也不知道信究送何處?決定要等盟弟吳祿的消息,便與病判楊青留下,就便協助辦理善後,昨天匆匆設靈祭奠之後,狂花峒主就帶著人走了。現在李玉由丁太的長子丁元陪著,出去找尋墓地,就便辦好墳葬準備事宜。死者入土為安,也免得影響印家,上下不安。

出於意外的迅速,在公孫啟到達錦州的第五天晚上,曉梅帶著大隊人馬,就趕到了錦州,較預計提早一半時間。公孫啟怕再出事,動不敢動,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相差一天時間,金遜原想追蹤狂花峒主而去,也被公孫啟曉以利害,給強留下來了。

公孫啟不敢動,又不放心讓金遜單獨上路,深怕萬一出事,將來無法向朱萬交代。金遜也不是不瞭解公孫啟的苦衷,自不便強人所難,何況再往深處一想,老父孤掌難鳴,處境尤險,將來仍有賴公孫兄妹的協助,留是留下了,顧此慮後,內心的急燥,並不下於公孫啟。曉梅一到,兩個人全都長出一口氣。

霹靂神婆見到公孫啟,傷勢彷彿就好了一半。她親耳聽到範鳳陽的狂言,任憑公孫啟怎麼說,她都不信曉梅還活著,總以為公孫啟是在安慰她,現在親眼看到曉梅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並且親口向她解釋:

“神婆,我的確中了範鳳陽的暗算,南齊的毒經也被賊子搶去了,幸有奇人相助,實際並沒有死,您看,我不是好好的麼?”接著她便把無名神尼相助的往事,說了一遍。霹靂神婆這才相信,嘴裡還不住地念佛。

這是一幅感人的畫面,不僅公孫兄妹感動得熱淚盈眶,老少群俠也莫不為神婆的真情,深受感動。大頭鬼吳祿也隨著大隊來了,盟兄盟弟聚在一起,更是感慨叢生。青面鬼王李玉感念公孫啟不究舊惡,願留下相助,直到範鳳陽授首以後再走。

公孫啟不能接受他這份盛情,勸勉一番,婉辭謝絕了。第二天陰山五鬼僅餘的三鬼,告別走了,但在臨走之前,合盤托出神兵洞的一切變化,提供參考,綜計要點,大概是這樣的:

一、範鳳陽機緣湊巧,已把絕緣谷武林至寶得去,不僅已將萬世魔功練就,且精禪門藝業廣身修為,已無法測度,手下又有四大金剛相助,武功亦高得駭人。

二、以毒臂神魔金星石修為之高,且曾一度受挫。

三、人寰五老與範鳳陽同謀,武功自亦今非昔比。

四、鄭七的月魄牌,已留在神兵洞密室。

五、神兵洞絕緣谷兩處惡勢力,金星石已全權委託上官逸解散,礦工遣回原籍,應得工資亦不得剋扣,惟至今尚未見礦工過境,上官逸是否有所圖?不得而知。

六、劉衝不僅挾走秀秀,並且還帶走了範鳳陽所得珍藏。

上官逸曾奉範鳳陽之命,一度往搜胡夢熊,沒有結果。

基於這六點,與那夜實戰情況,推敲範鳳陽的實力和動向,得切四點推論。

一、懷疑四大金剛,即人寰五老中人偽裝,否則,範鳳陽何能瞞得過金星石銳利觀察,憑空出現四個絕頂高手?當然,以範鳳陽心機的深沉,也不能全然不作另有其人的打算,這一點,首先必須查證清楚。

二、礦工何以至今仍未見過境?上官逸、甚至範鳳陽猶思盤踞,意圖何在?繼續盜採金砂,抑或另有詭謀?

十之八九,礦工來自山東,迴轉山東,從大連渡海,即可在煙臺登陸,如遇風順,一兩天的工夫就可以到,或是從營口上船,在灤東登陸,並不是非走錦州不可,是以這一點,亦有待查證。

三、劉衝挾走秀秀,背叛範鳳陽,如非活得不耐煩,便是另有企圖的,他企圖又是什麼?霸佔秘笈?抑是保護秀秀?上官逸搜尋他,何以特別著重北霸天胡夢熊的巢穴?

四、金星石如非另有致勝之策,明知不敵,仍要苦苦追蹤範鳳陽,豈非不智之極?針對這四點,公孫啟立即決定了如下對策:

他自己帶著四房妻子和呂冰、金遜,去絕緣谷,查證人寰五老動向以及與範鳳陽勾結的程度。

杜丹夫婦和霍棄惡,去公主嶺,徹查秀秀是否落在胡夢熊處?同行的有劉智、劉信弟兄,嚴和與齊雲鵬、紀慶,萬一碰上範鳳陽,務必聯手拒敵,切忌逞強。

絕緣谷事了,自己隨後即去接應。其餘的人,隨待四老守家,城廂動靜,由蕭天負責、紀秉南父子,對於珍姥,雖不無芥蒂,但一經深思,除非珍姥臥底,紀家亦難免金星石毒手,何況珍姥實因背叛金星石,連累孃家亦遭滅門之禍,月前如非公孫啟看著珍姥的情面,設法營救,紀秉南交加何能夠重新生還?

正如目前的金星石,不也由於金遜的孝行,感動了群俠,默默之中,已有意不究既往,恩恩怨怨,錯綜複雜,已難清算,只好不再提起。梅苓、玉蓮、傲霜、雪梅,儘管不願意離開夫婿身邊,但一轉念,此行兇險異常,跟去反會添累贅,也就無法再開口了。

何益三不惜冒著大險並終於喪命所送來的那封信,僅餘一角,就殘篇推測,似與日魂牌有關,由於至寶已失,已不重要,只好暫不理會。同樣理由,鄭七留塞在神兵洞的那方月魄牌,也不再去取。事情就這樣作了決定,並且立即展開行動。

烏雲掩月,天氣悶熱,似乎要下雨。入夜以後,絕緣谷陷入一片黑暗中,僅七星樓頂層,還亮著燈。幾條人影,捷如狸貓,乘黑掠進,忽分忽合,不知是誰,也不知在幹什麼。刻許之後,似有一人,到了七星樓附近,一晃隱去蹤跡,也不知是否另有其人,抑或其中的一個?頂樓內,二老一少,圍著一張八仙桌,面對面地坐著。兩個老人,一是步月叟孫新。一是灰衣叟辛艮辰。年輕人是此刻的少主上官敏。這時只聽孫新斥責道:

“你這孩子,今天怎這麼不聽話?”上官敏抗辯道:

“你們是不是存心想害我?”辛艮辰斥道:

“胡說,教你去練功,也算是害你?”上官敏道:

“我心裡現在亂得很,萬一走火入魔怎麼辦?”辛艮辰道:

“你不用歪纏,不願意練拉倒,將來沒出息,也不關我的事。”孫新接口道:

“話不能這麼說,武功不能一曝十寒,這道理你也不是不懂。聽我的話,收攝一下心神試試看。傻孩子,我們如果會,能不教給你?”上官敏道:

“要練也可以,把你們新近學會的心法教給我。這麼說,是我師父冤枉你們嘍?”辛艮辰道:

“也不盡然,範鳳陽那個王八蛋,曾經亂章摘句,請教過令尊,多少知道一點,只是不全,怎麼能隨便教你,萬一出了毛病。怎麼向令尊交代?”上官敏道:

“家父料必又去追搜那本經典去了?”孫新道:

“不一定,範鳳陽的話,能夠完全相信嗎?”上官敏屈指一算,道:

“出去四天了,沒去搜經典,有什麼事?”孫新道:

“走的時候說是令師找他,也許在神兵洞。”上官逸道:

“二叔可不能騙我。好吧,我就相信二叔一次,如果教我發現,你們暗中還和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來往,連家父在內,我都六親不認,說得出就做得到!”昂然起立,大步出樓而去,語氣極是堅決。辛艮辰嘆道:

“不知老鬼給他吃了什麼迷魂藥,怎會變成這樣!”孫新道:

“別再說了,當年我們比他現在都大,還不是上了老鬼的惡當?弄得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辛艮辰道:

“大哥也真是的,還在這裡拖個什麼勁?有多少錢就給大家分多少錢,只要問心無愧就成了。老魔小魔都不好惹,再拖下去,勢必又把我們拖進旋渦不可!”孫新道:

“你說的倒輕鬆,你又不是沒去神兵洞,老魔怎麼說的,你難道沒聽見?如果不發夠,傳到別人的耳朵裡去,人寰五老又成了吸血鬼。老四老五就是去弄錢的,弄到多少就扣發走多少,不這麼辦,你還有什麼好法子?”辛艮辰道:

“別再說了,愈說我愈有氣,從來就不跟我商量,現在的金砂,挖夠了大家分不成?”孫新無可奈何地說道:

“成色不一樣,我的三弟。再說一個人分一大地金砂,怎麼帶法,又如何變錢?事情沒有你想那麼的簡單。”辛艮辰愈氣,霍的站了起來,道:

“算我笨成不?我睡覺去了。”孫新急聲喊道:

“三弟!三弟!唉!”辛艮辰聽如未聞,不顧而去。剩下孫新,望著窗外,呆呆的發怔。

公主嶺安靜了幾天,北霸天胡夢熊剛剛鬆了一口氣,今夜忽又有了響動,屋瓦被人踏碎了,發出一聲很清晰的脆響。胡夢熊暗暗罵道:

“笨賊,胡老子就是倒黴,也輪不到你們這種下三流的身上去。”他以為來的是毛賊,否則怎會把屋瓦踏碎,怒上心頭,也沒多想,就衝了出去。天剛黑,蒼茫暮色中,他清楚地看到一個夜行人,小衣襟,短打扮,似乎還不知道蹤跡已洩,猶在攏目四望。胡夢熊幾乎氣炸了肺,騰身出掌,便向夜行人擊去。

“砰”聲大響中,又碎一片瓦。夜行人輕功不濟,警覺亦極遲頓,應變可慢。極是意外的,胡夢熊反被震下房來。夜行人也沒站穩,倒退兩步,終於坐倒房坡上,瓦碎得更多了。

“小子,留你活口,老子的蹤跡立洩!”雙手一按房坡,夜行人情勢已撲下房來,居然把龍頭掌舵的,當成了守樁卡的小嘍羅,還要殺人掩蹤跡,的確是有眼無珠,笨到了家的蠢貨。羞怒攻心,靈智俱失,胡夢熊那張大白臉上,佈滿了殺機,迎著夜行人下撲的勢子,揚掌便擊。下三流的小毛賊,也是這樣的輕藐他,欺凌他,如何能再忍受?多少天來所鬱積的惡氣,盡在這兩掌中發出,恨不得把對方,擊成血泥肉屑。一聲更是驚人的大響,勁風怒卷四野。胡夢熊還不成,連退三個大步,還險險摔倒。夜行人落地即起,來勢更快更猛。

“小子,認命吧!”鬍子分明都很長了,還被叫成小子,實在欺人太甚了。胡夢熊闖蕩江湖四十年,也沒受過這樣的凌辱,暴提全身功力,硬封而上。夜行人撲得猛,避得更快,一閃躲開。

胡夢熊迎架落空,掌風帶著懾人銳嘯,一掃而過,龐大的身形,也被自己的掌力,帶得衝出數步,方才拿樁站穩。

“嘿嘿嘿!胡夢熊,你還有什麼話說?”夜行人沒再進招,忽然問出這麼一句。胡夢熊陡感一驚,凝視夜行人,面孔陌生得很,從未見過,不由詫問道:

“尊駕是誰,來意如何?”衣萍、馮麟,聞警已先後趕到,成三角形,把夜行人夾在當中。夜行人毫無懼意,沉聲說道:

“看看我是誰?”隨手摘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

胡夢熊看清夜行人,臉色不由陡變。你道來人是誰?

摘去人皮面具,露出來的,赫然是範鳳陽陰森面容。胡夢熊豈只變色,三魂七魄也嚇得飛走了一半,略定心神,強笑道:

“原來是少主,夢熊不知,請怨失迎之罪。”範鳳陽不答反問,語氣森冷之極道:

“人在何處?上官逸系奉我之命而來,何以不據實相告?”

胡夢熊道:

“人確來過,目前情況混亂,上官逸也未出示金令,難辨真假,屬下不敢冒失,沒有告訴他實話。他警覺難以存身,又走了。”範鳳陽道:

“來時幾人,隱於何處?去向如何?”胡夢熊道:

“一男一女,隱於寨後洞中,少主是否前去看看?屬下跟到遼源,據告似去熱河。”範鳳陽哼了一聲,道:

“你既已知道本座找他,何故還要施護他們逃走?”胡夢熊苦著臉道:

“屬下身不由己,是被迫跟去的。”範鳳陽聲調陡轉冷煞,森厲喝道:

“你這身佛門功力,莫非也是被迫學會的?”胡夢熊態度愈恭,道:

“這是二少主……”喝住胡夢熊,範鳳陽道:

“住口!你原已受他利誘,存有二心。說!你把他們隱藏何處?”胡夢熊道:

“少主明鑑,劉衝來時,屬下尚不知真象。”範鳳陽幾次都要出手,終因胡夢熊答辯的俱是實情,腳步納得很穩,使他發作不起來,這時亦是如此,恨哼了一聲,道:

“口授抑或筆錄?”胡夢熊道:

“劉衝心緒欠佳,筆錄多件,以助記憶,隨便給了屬下一份。”立從身上,取出一份抄件,道:

“喏,就是這個。”連上兩步,畢恭畢敬遞了過去。範鳳陽接在手中,瞪一瞥視,道:

“不錯,是匹夫的親筆,你已經學會,這個已無用了。”隨手納入懷中。胡夢熊哀求道:

“屬下僅略窺初步門徑,敬懇少主賜還。”範鳳陽道:“一定還你,並且還另有厚賜,但非現在,一切須待本座調查清楚,證明你尚確忠於本座時方可。雪山那個丫頭,匹夫如何對待?”

胡夢熊道:

“出入相偕,親密異常,屬下還以為是劉衝的夫人,不料竟被欺騙了。不過,那女子並非雪山衣裝,是否另為一人就不知道了。”範鳳陽冷嗤道:

“你也是個老江湖了,衣服不能換?哼!匹夫欺我太甚,天涯海角,誓非把他找到不可。三日之後,絕緣谷敬待後命,我走了。”騰身而起,便向左側一株樹上落去。彼時月已上升,胡夢熊、衣萍相繼躍上樹消,僅見範鳳陽背影,去如疾矢,幾個起落,即已消逝不見,忽聽馮麟喝道:

“什麼人?”火急轉身,瞥見馮麟剛剛踏上正房房坡,而來人亦已從後房坡現身,冷森森的答道:

“是我,範鳳陽。半個多月不見,怎麼二師兄不認識小弟了麼?”月光映照下,赫然又是一個範鳳陽!馮麟亦冷聲相譏道:

“範鳳陽真多,剛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究竟哪一個是欺師滅祖的真兇實犯……”胡夢熊已凌空趕來,急道:

“二弟住口!”他嚇壞了,馮麟罵得太厲害,以範鳳陽的狠毒與現在的修為,出手馮麟必死,是以急速趕來,以辨真假。

極是意外,範鳳陽僅冷哼一聲,並沒出手,露出半身,也沒再向前移動一步,雙眼卻閃射森厲光芒,瞪視著馮麟。馮麟話已出口,無法收回,似乎也豁出去了,毫不示弱,還蹬著範鳳陽,也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行動。胡夢熊腳落房坡,凝視範鳳陽一霎,道:

“少主多擔待,屬下今夜也糊塗了,適才離去之人,確與少主像貌一般無二,屬下都分辨不清,二弟馮麟,來此不過半年,自然更難識別,失禮之外,祈勿見責。”範鳳陽冷嗤一聲道:

“你認識他多久了?你們騙得了上官逸,騙不了我!”胡夢熊道:

胡夢熊道:

“早年在關內就相識,他來投奔我,恰巧幾個盟弟在月魄追魂初到遼東時,俱已遇害,也正需要幫手,就把他留在出上了。怎麼,少主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來了?”此言一出,胡夢熊亦極感驚詫,不由注視起馮麟來,凝視半晌,也看不出岔眼的地方來,不由至感惶惑。

範鳳陽看出胡夢熊神情不假,道:

“虧你還是老江湖,簡直瞎了眼,到我這邊來。站在我原先的位置,蒙著右眼,看他的左臉,然後再蒙左眼看右臉,看一看究竟是否不對勁。”胡夢熊如言照辦,目光單注斜視,果覺馮麟臉上的反光,隱約似有變幻,再睜雙眼正視,那種模糊的感覺,便不顯著了,閉眼默意馮麟舊時輪廓,亦覺略有出入,不由詫問道:

“老二,你如果還把胡夢熊當朋友,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馮麟從貼身處,取出一封信來,信封已顯黃舊,道:

“大哥拿過去看,就知道詳情了。”胡夢熊急忙接了過去,立即拆閱。

馮麟再不管他,移目範鳳陽道:

“尊駕眼力不錯,我不是馮麟,但尊駕是否貨真價實的範鳳陽?自去年至今,範鳳陽不知出現過多少次,卻沒有一個是真的!今夜又是兩個,孰真孰假?好讓仰慕的人失望。”範鳳陽眸光一轉,道:

“聽尊駕的口氣,似是專為範某,冒名前來遼東的。今天你如願了,何不開門見山,直道來意?”馮麟道:

“在下仰慕的是真貨,尊駕……”胡夢熊已將書信看完,急道:

“二弟住口!”喝住馮麟,即問範鳳陽道:

“少主?劉衝來過又走了,詳情適才已對上官逸說明,秘笈抄本也被騙走了,全怪屬下得到消息太晚。少主如果另有吩咐,請移玉屋中一敘如何?萍妹去準備酒飯。”衣萍原在料理晚飯,故適才不在胡夢熊身邊,這時見氣氛不對勁,極願用酒飯來沖淡目前的不合諧,立即告退離去。範鳳陽沒有答理她,手一伸,道:

“把信拿給我!”胡夢熊道:

“少主何苦叫屬下作難。”範鳳陽厲聲道:

“拿過來!”胡夢熊這才把信送了過去。

範鳳陽展平一看,只見信上寥寥數語,寫的是:

“夢熊大哥如晤,小弟被仇家暗算,幸遇恩兄,得以不死,但肢體已殘,無法再侍左右,恩兄恰亦有事遼東,將尊函推薦,務祈視同小弟,則感德無涯矣。弟馮麟頓首。”事實自然不可能再推薦馮麟,是則眼前的馮麟,當是另外一個人,情中一再寫的都是恩兄,不提真姓名,自是別有隱情,不便寫明。範鳳陽看罷書信,震聲狂笑道:

“無獨有偶,吾道不孤了!朋友前來遼東,是找金星石還是投敵?”假馮麟沒有理他,卻向胡夢熊一揖到地,慨然說道:

“半年相處,承大哥大嫂待我如弟,此情此德,沒齒難忘。

小弟必須告辭了,大嫂面前,請代致意。”昂然轉向範鳳陽道:

“你是真貨,我找的就是你,如果有種,山下一會,別連累旁人。”來明去白,交待得清清楚楚,話落身起,當先向山下奔去,胡夢熊連聲呼喚,亦置諸不理。胡夢熊呼喚不應,只好轉面挽留範鳳陽,希望遏止這一不幸事件,範鳳陽的厲害,確實難以測度,把假馮麟的話,居然當作耳邊風,並沒追去,卻向胡夢熊說道:

“半年之久,他究竟是什麼來歷,言談之間,你豈能毫無所覺?想想看,最好據實答覆我。”胡夢熊苦著臉道:

“屬下把他當成了真馮麟,怎會懷疑其他,少主豈非強人所難?”範鳳陽陰沉地說道:

“我可以饒他,隨行部眾可不會饒他,生死決於你手,說是不說?”胡夢熊不禁大驚,皺眉苦思,愈急愈想不起來,道:

“少主,求求你,先止住部眾,讓屬下盤問他。”範鳳陽道:

“你有把……”驀一聲急嘯,範鳳陽的臉色,不覺激變,立即改口道:

“小看了他,走!”“走”字聲中,人已電射飛去!胡夢熊在後緊緊跟隨,竟是愈追愈形落後。穿過原始森林,視界頓時開朗,居高臨下,看得尤為真切。激烈的拚鬥,業已展開,假馮麟和一個金衣蒙面人,打得已是難解難分,除開他的這一對,另有三個金衣蒙面人,也都有了對手,由於相隔甚遠,雙方移動又快,無法看清面目。

金衣蒙面人不多不少,正是四個,又是伴隨範鳳陽同行,應無疑問是四大金剛,是則範鳳陽當也是小魔真身了。鬥場是在一處略呈斜平的山坡上,煙塵滾滾,沙石亂飛,寒光閃晃,風雷俱發,聲勢之猛,甚至駭人。胡夢熊甫出林緣,範鳳陽已接近鬥場,用盡吃奶的力氣,也是休想趕得上,只得一面趕緊,一面狂呼道:

“少主手下留情!”他怕假馮麟吃虧,是以狂呼不止,內心裡卻極是驚詫,假馮麟何以會有早就埋伏的幫手,抑或是巧合,這批人又是誰?一連串的問題還沒想清,場中已告劇變。

他所最關心、看得也最真切的假馮麟,業已著了金衣蒙面人一掌,搖搖晃晃倒下去了。

金衣人都被撲過去的一個大漢,揮動兵器,砸碎了頭顱。

範鳳陽一聲厲嘯,猛撲大漢。不料籍從石後,又突然竄出一男一女,截傷了他。搏鬥立呈白熱化。這批人是誰?結果如何?假馮麟的真實身份及其生死,到底如何?胡夢熊隨後趕來,接近鬥場,不由呆住了。

截擊範鳳陽的那個少女,他不認識,男的是杜丹、杜家參場的主人,一眼就看出來了;其餘的人何須再問,必然都是杜丹一夥的。這個老奸巨滑的巨寇,一晃身便隱在一處崗後。

他原先是替馮麟擔心,現在卻不能不為自己的老命擔心了,這些人全把老魔和小魔恨得入了骨,哪會有耐心聽自己的詭辯?只要欺身過近,馬上就被捲入旋渦,跟著遭殃。

隱好身形,仔細凝視,沒有看到公孫啟,他才鬆了一口氣,也才有工夫注意場中的景況。他這才看清,馮麟和幫助他的那個大漢,已經擁抱在一起,交情似乎非常深厚,心底又不禁產生一個希望。“嗯!”他嗯了一聲,暗暗忖道:

“何不借著馮麟的關係,化解目前這步災難?”適時,場中變化,立刻又引去了他的注意。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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