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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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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4: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廉恥之心

    “為什是我?”秋葉白實在忍不住開口。

    她實在不覺得自己怎麼就能讓一個高高在上心思深沉的男子這般用盡手段都要得到,且不說她自己如今還是個‘男儿身’,就說她自己身份也不過是尋常的大家庶子,容貌雖然有過人之處,但是控鶴監中哪一個鶴衛不是容貌出類拔萃的?

    百里初這樣從小錦衣玉食養著,慣看了各色美人跟前伺候著的男子,又手握大權慣于權衡得失,做任何事情,必定有他的理由。

    她是個頭腦清醒的人,還未自戀到認為自己傾國傾城到能讓百里初這樣的男子沉迷到失去心智。

    事有反常即為妖。

    “為什麼?”百里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精致灩漣的唇角彎了一個淺笑來:“因為只有小白,才讓本宮感受到溫暖呢。”

    這般溫情脈脈的說辭,由著面前這樣俊美無疇的男子說出來,不能說不動人的。

    但是秋葉白看著他唇角那朵淺淺的笑容雖然靡麗,卻虛浮淺淡,她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殿下,我既然答應成為你的人,自希望未來枕邊人坦陳相待,您何苦敷衍于我。”

    百里初仿佛有些無奈,冰涼的指尖撫過她發鬢,輕嘆:“這原本就是實話,你若不信,可要本宮發誓?”

    秋葉白僵了一僵:“不……不需要。”

    她實在不適應百里初這種溫情甜蜜的動作和語氣,仿佛彼此真是相處已久的情人,她沒記錯的話這廝前一刻還和她拿著云翼刀差點沒把對方活活砍死,如今就這般語意繾綣,他也未免太容易進入角色了,不嫌膈應。

    她下意識地閃避的臉頰被百里初修長的指尖一把捏住,力道大得几乎讓秋葉白覺得他會捏碎她的下巴,她沒有掙扎,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殿下,您捏疼我了。”

    百里初輕笑,盯著她的漆黑詭美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幽光,他緩緩地低下頭來,薄唇抵上她的額頭,柔聲道:“永遠不要拒絕我,小白,好麼?”

    秋葉白几乎有一種錯覺的,這個擁抱著自己的男人,真是深情如斯,不能忍受心愛之人一分拒絕。

    可是,他懷抱卻只讓她覺得冰冷如千丈昆侖雪。

    她淡漠地垂下明眸,淡然地道:“是,殿下。”

    既然他喜歡扮深情戲子,她亦早就有一身精巧畫皮,未必不能搭戲登台,粉墨登場同演一出折子戲,形勢比人强,于她而言,雖然有些麻煩,但總歸不過是見招拆招罷了,這場戲落幕之后,得了滿堂彩的贏家指不定是誰。

    百里初滿意地一笑,牽著秋葉白的手出了殿門。

    秋葉白看了眼他的側臉,心中一怔,百里初的眼瞳似乎比方才小了點,看起來沒有那麼詭譎可怖了,亦或是方才那一瞬間是她的錯覺?

    秋葉白出門就看見殿門外早有全副武裝的控鶴十八司守得密不透風,心中再次肯定自己方才婉轉應承了百里初的決定是對的。

    否則,看這些鶴衛冰冷的目光,就算她打贏了百里初,只要他沒節操地反口,她甚至未必出得了這個殿門,這些人必定直接一擁而上將她剝光洗干淨直接送給讓他祭口。

    而從剛才交手的結果來看,百里初這個人實在不像是有什麼節操的。

    雙白看著百里初肩頭那一大片血跡,原本一雙仿佛時時含笑的妙目中笑意瞬間一凝,立刻几步上來檢察,他只一眼立刻就看出這傷口深可見骨,頓時臉色就變了,目光森冷地瞥向一邊站著的秋葉白。

    他雖未曾出聲,但秋葉白自然明白他眼中之意,只是這一回,她亦懶得和他再虛與委蛇,而是挑釁似地朝雙白挑了挑眉:“雙白兄何故這般看我?”

    雙白眼底殺氣一閃:“你……。”

    但是他未曾說出口的話語在百里初涼薄幽冷的目光下,咽了回去,雙白沉默了片刻,只對著百里初恭敬地道:“殿下,請容許屬下請大小祭司來為您診治傷口。”

    殿下雖然体質特殊,但是卻不代表這樣深的傷口會沒有危險。

    這一回百里初倒是淡淡地點頭允了,他的目光瞥見秋葉白的脖子上有一處傷痕,那靠近喉結處右側的皮膚似乎翻卷了起來,再參雜了凝固的暗紅血跡,看起來頗為有點可怖,只是秋葉白似乎並無所覺一般。

    百里初指尖觸傷秋葉白的頸側,凝視著秋葉白的傷口,仿佛頗有憐惜地道:“一會讓祭司們也過來給他診治一番,小白這般容色,若是留下疤痕便不好了。”

    秋葉白被他這麼一觸,頓時一愣,下意識地立刻偏開頭捂住喉嚨。

    她想起方才交手的時候閃避他的攻擊時,脖子傳來過細微的疼痛,想來是不小心被云翼刀的刀氣所傷,但是因為並不嚴重,所以她也沒有在意,但是因為脖子上貼著的假喉結的一部分被划破,假皮膚翻卷起來,所以看起來一定頗為嚴重。

    “不了,不過是破了皮的小傷罷了,方才與殿下切磋,殿下受傷比我嚴重,還是請祭司們為殿下診治就好。”秋葉白立刻拒絕。

    但是話音剛落,她就感覺頭頂上百里初凝視著自己眸光冷了冷。

    “小白,這是在拒絕我麼?”

    他聲音幽涼而溫柔,甚至似乎含了一絲黯淡,卻硬生生地讓秋葉白感覺到一股子陰氣逼人,她心中暗自罵了一聲死變態,隨后放柔了聲音,仿若無奈地道:“殿下何出此言,雖說是比試,但殿下到底因我而傷,比起我這點皮外傷,看著殿下的傷勢,才更讓我心疼。”

    這話說出來,不單她自己都被自己惡心到了,就是百里初和雙白都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百里初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含笑道:“小白的心意,本宮自然是明白的,雖然假得有點讓人作嘔,但本宮很欣慰。”

    秋葉白眼角抽搐,這廝能不會用這種溫柔甜蜜的語氣說這麼不留情面地話語麼。

    做戲哪里能這麼拆人台的,也太不給面子了。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眼雙白那副古怪的表情,也懶得裝了,索性直接對著百里初假笑:“是麼,呵呵呵呵呵……。”

    百里初仿佛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很是有趣,隨后露出一個近乎寵溺的笑容:“一會你先去休息,折騰了半夜,想來你也是累倦了,身子骨只怕受不住。”

    秋葉白雖然很高興聽到他沒有打算繼續强行扒自己衣衫的打算,但是他說出來的話,是在太容易讓人誤解,她瞅著雙白臉色愈發的古怪,心中嘆了一口氣,還是決定做戲做全套:“是,葉白省得,那殿下呢,還是先去讓祭司大人為你診治吧。”

    百里初遲疑了片刻:“本宮……。”他頓了頓,溫然一笑:“不必擔心本宮,本宮大概會先暈一陣,很快就好。”

    秋葉白一愣:“呃……?”

    什麼叫先暈一會陣?

    很快百里初就給表現給她看什麼叫先暈一陣,因為他說完話之后,立刻就一閉眼朝后倒了下去,雙白臉色大變,厲聲道:“四白,五白!”

    兩名站在百里初身后的鶴衛立刻扑了上去,敏捷地將百里初給接了個正著。

    秋葉白先是嚇了一跳,隨后便冷眼旁觀,只以為他在做戲,方才還生龍活虎地差點弄死自己的人,如今暈迷之前還能預告一下,也未免可笑。

    批。

    直到看著他臉色蒼白如紙,而雙白上去簡單查看后,轉過臉看著她神色有些復雜地道:“殿下今晨才解了毒,大祭司吩咐過殿下愛耗損內元過甚需要好好休養,但方才又與大人……切磋,所以這回已經是支撐不住了,下官先行帶殿下去大小祭司處治療,大人先行回后殿歇息吧,若有需要著人通知六白即可。”

    說罷,他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高個子年輕鶴衛,就領著人抱著百里初匆匆而去。

    那鶴衛冷冷地看向秋葉白,不甚樂意地一拱手:“秋大人有何吩咐。”

    秋葉白默默地垂下眸子:“沒有什麼吩咐,我先回房了,殿下情形若有新的什麼請通報我一聲就是。”

    說罷,她轉身向后殿走去,也不去理會身后控鶴十八司的人那種几乎把她瞪穿的森林凌厲的目光。

    她傷了他們的主子,他們不待見她是再正常不過了,她在這里也就呆兩天,也沒指望和他們能相處愉快,他們就是再不待見她,也不敢對她動手。

    何況她心情此時很復雜也很微妙,也沒功夫和路人甲虛與委蛇。

    雙白方才的話透露了兩個信息,第一、百里初因為解体耗損了內元,加之倍她捅了一刀,短時間之內沒什麼精氣神來折騰她了;第二、就是百里初方才和她交手之時已經是强弩之末,也許她方才不是那麼快地賣了個破綻給他,試圖早點結束戰斗,而是再支撐一會,也許贏了的就是她。

    可即便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也在和她的交手中占據了明顯的上風,那這個男人如果是平常狀態又强悍到什麼程度?

    這一次,也不知是她算計了他,還是他算計了她。

    她抬頭看著天邊那輪明月已經西斜,天空翻出魚肚白,心情很復雜。

    ——老子是可可喵流口水圍觀阿禮壓菜花十天不能下床的無恥v不發達發分界線——

    秋葉白回了房間,簡單洗漱了一番,處理掉了自己脖子上的傷口之后用了早點。

    折騰了一天一宿,她是在懶得動,再無心情如前兩日那樣四處閑逛,便吩咐了來收拾碗筷的太監不必再送午膳過來,徑自躺在了床上,腦子里不斷地回放第一次遇見百里初到現在和百里初相處之間的點點滴滴。

    試圖從中找到一點自己讓百里初如此執著的蛛絲馬跡,但是想了半天,分析了半天,卻始終一無所獲。

    但是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她從旺財和發達那里套出來的消息不會有錯,百里初對女子抱有古怪的敵意,但是也並不好龍陽,控鶴監這些鶴衛並不如外界傳說那樣是他以侍衛為名的泄欲禁臠,相反這些人大部分都身懷絕技,特別是十八司的人。

    那些攝國公主荒淫無恥的流言看起來更像是一種障眼法,恰到好處地轉移了人們對百里初真正實力的注意力。

    既然百里初並不是真的荒淫之人,就是算是如今她和百里初是同命身,也不至于會讓他對自己產生那樣的念頭。

    秋葉白想得頭都疼了,最終卻始終是無解,反而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來的時候居然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她看著窗外泛起魚肚白的天邊和那顆明亮的啟明星,有些無語,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想來是和百里初前日糾纏太耗費心神和內元了。

    她起身之后看著時辰還早,便讓小太監給她打了水來簡單的清理和洗漱一番,隨后又慢悠悠地用早膳,如果她估算得沒錯的話,今日她也該能出宮了。

    果然沒多久,雙白便過來了,看著秋葉白悠哉游哉的樣子,他眼神有點冷,只是面上卻並不顯露出來,只款步過來微笑道:“秋大人,早,看來今日大人心情很好。”

    秋葉白從來沒有因為前兩日和他聊的愉快便讓他喚自己的名字以示親近,而是任由雙白一直叫她做秋大人。

    她慢條斯理地捧著一杯紅棗茶喝了一口,方才也溫文爾雅地一笑:“雙白兄說的是,畢竟能離開明光殿,怎麼想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聽著秋葉白近乎挑釁的話語,雙白原本就勉强的微笑便愈發的冷了下來,妙目微眯:“大人倒是有先見之明,知道今日是殿下遣了在下送您出宮。”

    秋葉白看著自己杯中茶葉沉沉浮浮,淡淡地道:“初殿下如今身子骨不好,自然還是要專心養病才是,留著在下也沒有什麼用處,不是麼?”

    百里初不是那種穩不住的人,他如今身体的情況怕是想對她做點什麼也不太合適。

    “秋大人!”雙白攏手入袖,一雙妙目里底寒光閃爍,聲音微微拔高:“請您不要太過分了,殿下今日專門讓在下送您出宮,亦是擔心太后的人為難于你,侍寵而驕並不是什麼好事。”

    殿下已經多少年未曾受傷了,偏此人傷了殿下,令殿下如今都還躺在床上養傷,若非殿下的旨意,秋葉白根本不能這麼好好地出了明光殿,他卻不識好歹,出言譏諷。

    秋葉白看見雙白眼底的怒色,她擱下了手里的茶盞,唇角勾起譏誚的微笑:“侍寵而驕,下官還真擔待不起這四個字,如果可以,我寧願從來不曾認識初殿下和各位,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初殿下的恩寵,下官從來都不想要,雙白兄是明白人,這等淺顯的道理卻都不明白麼。”

    “你——!”雙白神色一僵,卻不知該作何反應,秋葉白說的話其實並沒有錯。

    只是他已經習慣了奉主子為天,陡然聽到這般几乎可以稱得上是大不敬的話,心中的怒火始終沒法子壓下去。

    最終,他斂了所有的神色,面無表情地道:“既然大人已經准備好了,在下也不便多耽擱大人回衙門處理公務的時間,現在就請跟在下出宮吧。”

    但是秋葉白卻沒有如他想象中一般立刻起身跟著他出宮,而是淡淡地道:“等一等,下官四日前時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進宮,如今雖然是初殿下半途召喚了下官,但終歸卻還沒有復太后娘娘的懿旨。”

    雙白轉過臉,妙目里閃過一絲不耐,不再客氣:“那你還想如何?”

    秋葉白悠悠地道:“下官想去一趟太后娘娘的寢殿,復命。”

    雙白冷笑一聲:“秋大人,你別太得寸進尺了。”

    竟然將殿下這一份好意都當作驢肝肺麼!

    秋葉白瞥了他一眼,微笑:“對,下官就是得寸進尺了,雙白大人以為如何。”

    雙白:“……。”

    他是從來沒有見過如秋葉白這般油鹽不進的人,那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氣得他仰倒,但最終卻還是垂下了眼,面無表情地道:“此事在下需得稟告殿下才能回您。”

    隨后他便拂袖而去。

    秋葉白看著他的背影,神色淡淡地看向窗外的青天浮云。

    嗯,今日果然是個好天氣。

    未過多久,雙白再次折了回來,依舊是神色冷淡的模樣:“請吧,秋大人。”

    這一次秋葉白沒有再多廢話,徑自起身跟著雙白而去。

    兩人一路無話,再不如曾經相談甚歡的模樣,。

    雙白領著她到了四日前百里初帶她進來的那一處宮門,遠遠地她就看見有宮門處有一架華美的鳳凰步輦,走近了,果然看見那一道修長優雅的人影以一種很閑逸的姿態半臥在步輦之上,除了扛著輦的鶴衛之外,照例還有人捧著各色精致吃食在一邊侍奉。

    “殿下,可大安了?”秋葉白走了過去,微笑著抱拳行了一禮,但是還有沒有行完就被一雙修長冰涼的的手托了一托。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套生疏。”百里初微笑著道,他臉色似乎還是很蒼白,眉宇之間略微有些倦怠,雖減了些艷色,卻平添了另外一種別致淡然如流云的氣韻,沒有影響他風華絕代的容色,。

    他伸手下來托了她的手,卻並沒有收回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柔荑。

    秋葉白亦淡然一笑,放下手想要避開他的手,試了一試,無果,她也懶得再掙扎任由他這麼握著自己的手,畢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拉扯起來並不好看。

    “殿下不是已經解毒了麼,為何仍舊身体寒涼若此?”秋葉白很快地將注意力集中到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上,只覺得對方的体溫似乎還一如既往的寒涼如屍体,並無變化,不免有些異色。

    百里初半躺柔軟華美的轎輦上,一手插了一顆葡萄放進薄唇里,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秋葉白柔嫩的指腹把玩:“這毒不是一時半會能全解的,兩位祭司那日也不過是一種嘗試,效果還不錯,但解得並不干淨。”

    這就是說他現在是体內余毒未淨了?

    秋葉白垂下眸子,擋住眼底深思的神色,根據她感受到他身体的溫度而言,她甚至覺得他体內的毒能解了一半就已經很不錯了,她可沒有忘記那天上午兩個紅衣老頭幫他配置解藥的時候吵得死去活來的,若是兩個老頭把握很大,根本不會有那日的表現。

    “本宮和高興你那麼關心我,小白。”百里初朝著她微笑,在秋葉白正准備客氣的附和他的話,以表示她的關心時,他又補充了一句:“下次你表示虛偽的關心時,記得眼睛里的那種幸災樂禍收斂一點。”

    秋葉白:“……不,下官只是關心殿下什麼時候會毒發身亡而已。”

    說好了做彼此唱大戲的搭檔,這廝是拆台上癮了麼?

    雙白冷叱了一聲,妙目凌厲:“放肆!”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輕慢地挑了下眉,卻並不說話,雙白則臉色陰沉地死瞪著她。

    百里初看著他們的樣子,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小白,你倒是能耐,惹得咱們控鶴監最是溫柔和善的雙白都這般失態。”

    雙白聞言,心中一驚,隨后垂下眸子恢復了尋常的模樣:“殿下恕罪。”

    秋葉白心中譏誚地一嗤,溫柔和善,這雙白根本就是個笑面虎罷,口上漫不經心地敷衍:“這几日還承蒙雙白大人照顧,如有得罪還請多包涵。”

    雙白亦不再做出冷眼的模樣,只拱手淡漠地道:“大人言重了。”

    百里初慢慢地把玩著秋葉白白皙的右手,忽然懶懶地道:“太后那里,小白你不必去了,本宮知道你在憂心何事,本宮既然敢半途截了你留下來,太后那里自然會有法子應付,不會讓杜氏懷疑你身上有什麼問題。”

    秋葉白原本忽然提出要求要見太后,為的就是百里初這句話,百里初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從太后手里截人,自然是因為他本身的勢力夠硬,而太后雖然明面上不敢對百里初怎麼樣,但明面上就可以對她這個沒有憑仗的人下不少絆子。

    而她如今根本不可能去告訴太后一黨,百里初划拉了一個圈半强迫地把她划拉進了那個圈子,她可不希望在在司禮監本就不那麼好過的日子還要被太后雪上加霜。

    所以此時既然百里初這麼說了,就表示他肯定已經處理好此事的首尾,不會讓太后疑心她和他的關系有貓膩。

    “有勞殿下費心了,既然如此在下告退。”秋葉白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懶得再在明光殿多呆一刻,干脆地告辭。

    但是百里初卻並沒放開她的手,而是拉了她一下,示意她靠過來,秋葉白原本有點不耐,想要拒絕,一抬頭對上百里初那雖然似溫情脈脈,卻沒有一絲笑意的幽深詭眸,她還是耐著性子更靠近了他的步輦一些:“殿下,還有什麼交代麼?”

    百里初的回答就是一個冰涼的吻,涼涼的落在她的唇角上,看著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他頗為愉悅地側了臉咬住她白皙的耳垂狠狠地吮了下,溫溫柔柔地道:“小白,乖乖地等著本宮去上你,嗯?”

    秋葉白:“……。”

    大庭廣眾之下,這個人可有一絲廉恥之心?

    她忘了,變態是沒有廉恥心這玩意的。

    既然如此,她亦客氣地道:“殿下身子嬌貴,還是躺在下比較好。”

    ——老子是四少裹胸布等待公主撕碎的分界線——

    秋葉白出了宮,遠遠地看見艷陽高照下,遠處的朱雀門外的十里長街之上一片熱熱鬧鬧,人聲鼎沸,忽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再世為人的錯覺來。

    宮門外一輛青蓬馬車的車簾子一掀,一個青衣婢女跳了下來,朝著秋葉白揮手:“四少,這里。”

    秋葉白看著寧春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忍不住一笑,迎了上去:“春儿。”

    今日是寶寶親自駕了馬車過來,他今日沒有易容成蔣飛舟的樣子,所以一看見秋葉白,他立刻扑了上去,拿著嫩嫩的臉儿埋進秋葉白的肩窩一頓亂蹭:“嗚……四少,我還以為你進了宮樂不思蜀不要寶寶了!”

    秋葉白伸手摸摸他下巴,笑嘆了一聲:“我怎麼舍得?”

    寶寶原本就生了一張玉雪可愛的臉,看起來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嬌稚少年模樣,做出這般撒嬌的動作在旁人眼里倒也一點都不顯得突兀,秋葉白則修挑雋秀,風姿奪目,抱著寶寶,看起來倒似哥哥疼著小弟弟,讓人看著會心一笑,只覺得是兄弟情深。

    這都是他們平日相處的方式,但是秋葉白此刻並不知道她和寶寶這般親昵相處的一幕遠遠地落在有心人的眼底,卻生出了別的意思來。

    銅質雕花望遠鏡里的青篷馬車漸漸地遠去。

    百里初擱下了手里的單筒望遠鏡,神色莫測地用銀針插了一顆葡萄放進自己嘴里,片刻之后,淡淡地吩咐:“去查查那個跟著小白的少年是什麼人。”

    雙白恭恭敬敬地道:“是。”

    他目光掠過主子的唇角,只覺得主子唇角染了葡萄汁,猩艷得有些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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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殺局

    “這几日我不在,司禮監中情形如何?”秋葉白坐在馬車上,手腕支著臉頰靠在車扶手上看著周圍集市熱鬧情景,心情很好。

    寶寶駕著馬車,聽她這麼問,很不以為然地撅撅小嘴:“還能怎麼樣,你一進宮就是四日沒音訊,我尋了個懲罰的名頭就把看風部的那群蠢貨關起來了,省得惹事。”

    秋葉白會心一笑:“有人上門找事儿是不是?”

    關起來了里頭的,只怕也攔不住外頭的有人上門尋釁,看寶寶很不耐煩的樣子。

    寶寶冷哼一聲:“自然,不過那些廢物使的都是些雕蟲小技,都被我打發了。”

    他目光忽然落在秋葉白的脖子上和手背上的傷痕,目光冷了冷,大大的眼睛染上一絲冷冽的殺氣:“宮里的那個老太婆和你過不去了,還是有別的人在宮里給你找事儿了?”

    “老太婆,你真敢說也不怕隔牆有耳,讓人聽了治你的罪。”秋葉白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天低下敢直接將太后娘娘叫做老太婆的人只怕真的不多。

    寶寶輕蔑地冷哼:“本來就是老太婆,宮里的人不是還叫她老佛爺麼,總歸都是個老,何況如今司禮監早已不復當年勇,有誰還做這包打聽的事儿。”

    他頓了頓,又盯著秋葉白脖子上的傷痕繼續道:“四少還沒說你身上的傷是不是那死老太婆弄的!”

    秋葉白搖搖頭:“我若說我這次進宮根本沒有見到太后,你可信?”

    寧春聞言一愣,奇道:“不是太后宣召主子進宮的麼,莫不是中間出了什麼變故?”

    寶寶也疑惑地看著她。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說來話長,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她這一進宮就把自己‘賣’了,這事儿她總是說不出口。

    “可要緊?”寶寶見她的樣子,不由微微顰眉。

    四少為人豁達,心思機敏,很少見到她為什麼發愁的樣子。

    秋葉白搖搖頭,淡淡地道:“沒事。”

    寧春和寶寶見她不願意多說,便也不再多問。

    寶寶索性換了個話題:“是了,我記得四少你進宮前說過讓督公讓我們和看風部、捕風部的人一起去查淮南劫案之事,如今我已經整理了些資料出來,並且焰字組的人全部都已經鋪開了能鋪開的消息渠道。”

    秋葉白剛剛領了任務就接到了太后懿旨,倉促之間,只能草草地給寶寶布置了個兩個任務,一是收集相關劫案的資料,一是看住看風部,不要讓他們再惹禍的任務。

    如今看寶寶都完成得極好,甚至未雨綢繆省了她不少事,秋葉白心中大悅,笑著揉揉寶寶的小臉蛋:“就知道你是個靠得住的。”

    寶寶驕傲地抬起小下巴:“那是自然,四少可有什麼獎勵麼?”

    秋葉白手癢地捏捏他那傲嬌的小臉蛋,輕笑:“好,賞你本少爺親自下廚的兩菜一湯可好?”

    寶寶聞言,立刻瞪大了眼,大喜道:“說話算話!”

    四少生手藝極佳,最卻生性憊懶,尋常不輕易下廚,所以藏劍閣中都以得嘗四少的手藝為最自傲之獎賞,什麼靈丹妙藥或者武功秘籍都不在他們眼中,這種獎賞也算是江湖門派獎賞措施中特立獨行的獨一份了。

    “自然是的!”秋葉白瞅著寶寶可愛的小模樣,像只得意的小貓咪,忍不住親了下他瞪得打大的圓溜溜的大眼睛。

    秋葉白原不過是心無雜念的寵溺之舉,但寶寶沒有想到秋葉白會忽然親了他一下,柔軟而略帶濕潤的觸感輕輕地落在眼睫上,他忽然一僵,有些怔怔地看著秋葉白雋美無雙的容顏,她明秀如月的眼眸里此刻都是微笑和溫柔光芒。

    宛如一汪柔和碧水,几乎可以讓人溺斃在其間,寶寶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慢,仿佛連時間都放緩在這一刻,但是不知想起什麼,他心中一寒,那些心緒里生出的微妙漣漪硬生生地消散殆盡,只剩下一片凄厲的黯茫。

    “怎麼了?”秋葉白看著少年有些失神的樣子,不禁有些疑惑。

    寶寶眸子里閃過一絲異色,隨后忽然問:“四少,你喜歡我麼?”

    秋葉白一愣,摸著他的腦袋失笑道:“我家寶寶如此可愛,我當然喜歡。”

    “可愛麼……是的,寶寶是四少最可愛的寵物。”寶寶笑嘻嘻地把臉往秋葉白的肩頭蹭。

    秋葉白總覺得寶寶的反應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是何處古怪,但見著他仿佛又恢復了尋常那種愛嬌的樣子,便笑著揉揉他的腦瓜:“傻瓜,誰說你只是寵物……。”

    “不,我就是寵物,是你一個人的寵物!”寶寶忽然轉過臉一把扯著秋葉白得袖子,拔高了聲音,近乎尖利地道,貓儿似的大眼死死地盯著秋葉白,眼尾挑出凌厲的弧度,神色竟似帶上了一絲猙獰。

    秋葉白和坐在后廂的寧春俱是一愣,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寧春,卻見寧春朝她几不可見地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寶寶到底怎麼了,之前看起來都很正常。

    “寶寶,你這是怎麼了?”秋葉白有些莫名地看著自己身邊的少年,心中疑惑不已。

    “對不起,我只是……。”寶寶亦似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后垂下眼,握緊了手里的韁繩,卻有些無措地不知道要說什麼。

    最終,他還是低頭軟下聲音嘀咕道:“人家只是喜歡做四少的寵物,不喜歡和別人一樣,不可以麼?”

    秋葉白有些無奈又好笑,便伸手敲敲他腦瓜:“好好,你要做什麼都隨你,只別這般陰陽怪氣地嚇人。”

    寶寶這家伙平日里就有點不著調,今日大約是不知道又看了什麼書,這回大約里頭的主角是只寵物。

    寶寶笑嘻嘻地做了個鬼臉,隨后伸手扯了韁繩,繼續穩穩地駕著車一路前行。

    只是他轉回頭的那一刻,神色便淡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車邊流逝的風景,帶著夏日炎熱的風夾雜著市井里喧囂的氣息掠過自己的臉頰,還有……

    還有身邊女子身上淡淡的清新的香氣。

    做唯一的寵物有什麼不好,不管未來四少身邊陪伴她一生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有不會被取代的位子。

    不是麼?

    馬車漸漸遠去,而馬車上的一幕卻被有人心人都看在了眼里,有人影悄無聲息地跟著車子一路到了司禮監衙門之后,便轉身悄無聲息地隱沒在了人群里。

    ——老子是老子是翠花阿禮蹲大炕猥瑣中的分界線——

    回到司禮監衙門以后,除了秋葉白進門往看風部的偏僻院落去的時候引來了些幸災樂禍的矚目和竊竊私語之外,一切倒也算是平靜。

    “除了我想法子約束著看風部的人和防著人進來搗亂之外,周宇也在捕風部的杜千總那里下了些功夫,所以如今局勢還算平穩。”寶寶下車的時候已經再次在馬車里易了容和展了骨,所以如今是以蔣飛舟的面目出現在秋葉白的身邊,一路走一路說。

    秋葉白微微挑眉:“周宇,看來他倒還算是有几分清醒的。”

    “是,屬下看此人雖然花天酒地,行事荒誕不經,但是私下里也不是全無一分頭腦和手段的,否則捕風部那邊光靠杜千總一人也未必彈壓得住群情激奮。”寶寶低聲道。

    她聽著寶寶的話,有些無奈地輕嘆了一聲。

    是的,群情激奮。

    寶寶方才在馬車上已經詳細跟她說了這几天之中發生的最重要的一件的事,就是那個捕風部的秦役長傷重不治。

    捕風部的人怎麼能不群情激奮?

    她沉吟了片刻,這周宇是開國元勛周家后人,長亭侯嫡出的小儿子,雖然周家如今已經是爵位世襲遞減下來,勢力大不如前,但是在朝廷元老一派中還是很有些地位的,這一次想來周宇是用上了家族勢力了。

    可見他倒是真的一心想要將司徒寧給保出來,他平日私下里雖然不著調和紈绔了些,但本心倒是個不壞的。

    等著秋葉白和寶寶回到了看風部的時候,門院子里的滿地曬屁股的奇觀已經沒有了,大部分人都已經可以自行上藥,都回了房間里,院子里除了偶爾有一些做雜役的小太監來去,倒也比平日里清靜了許多。

    所以這一次她很順利地進了議事廳。

    她一進門,就看見周宇已經再廳里坐著,如今見她進來,立刻站了起來,看了秋葉白一會,有些干巴巴地道:“大……人,千總大人。”

    秋葉白看著周宇一身寶藍窄袖直綴,腰束玉帶,頭發整整齊齊地梳起來在頭頂做一個髻,露出一張堪稱俊秀的面容,不再是平常那種頭發半散,袒胸露背,油頭粉面的猥瑣浪蕩樣,心中頗為滿意。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完了周韻,譏誚地一笑:“周役長可是終于從溫柔鄉里醒來了?”

    她可沒忘記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他和人在在樹叢里廝混,支著光溜溜的大腿給她拋媚眼的模樣。

    周宇明顯也是想起了第一次和秋葉白的會面,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他低著頭尷尬地低聲道:“以前……以前是下官的不是,大人多見諒。”

    這些天秋葉白不在,蔣飛舟和他兩個人獨立支撐著看風部,那姓秦的死了,他第一次覺得慌了神,以前他雖然荒誕,但是手上是從來沒有過人命官司的,他受盡了冷眼和謾罵、挑釁,又記掛著監獄里頭蹲著的司徒寧,巨大的壓力和强烈的愧疚雙刀齊下,他終于看清楚了很多事情,很多人的真面目,方才覺得自己曾經的日子有多麼的荒唐。

    只是如今他雖然清醒過來,卻早已經沒了主意,只能眼巴巴地等著秋葉白回來。

    第一次見面的那夜,秋葉白威懾手段讓他恨得牙癢癢的,雖然不得不服從秋葉白,但心中都是忌憚和不甘心,可如今他卻覺得這新上任的秋千總或許真是個有能耐的,能帶著他們走出這困境。

    秋葉白一回來張嘴就諷刺他,以前的他早就一蹦三尺高了,如今他卻只覺得慚愧,只能乖乖地聽著。

    秋葉白看著他的樣子片刻,方才淡淡地道:“周役長現在清醒還不晚,聽蔣役長說這些日子,他安內,周役長倒是下了大功夫攘外?”

    雖然秋葉白語氣還是陰陽怪氣的,但周宇卻一點都不敢抱怨,立刻道:“看風部如今還算穩定,一切都是蔣役長的功勞,下官……下官其實沒有這麼大的本事,畢竟秦役長傷重不治不是一件小事,捕風部那頭鬧得厲害,我那大舅子……。”

    他尷尬地看了秋葉白一眼:“我那大舅子雖然是捕風部的千總,但是卻不肯幫下官,他說正是因為大伙都知道下官和他的關系,若是他真的這麼明目張膽的插手,只怕捕風部的人都會怨上他,烏紗不保。”

    說完之后,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直到秋葉白端著小顏子送來的茶喝了一口,比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

    周宇方才艾艾期期地繼續道:“雖然司禮監內部的案子從來不會交給外頭衙門的人審,但這一回的事儿,畢竟是沾了人命官司,下官……我又是個主犯,我實在擔心便回了一趟家去求了我家老祖宗,所以才勉强壓下了事儿。”

    果不其然是回周家搬了救兵,這倒是在秋葉白的預料之中,不過……

    “你求了老太君,為何不是求你父親?”

    ]秋葉白有些奇怪,畢竟朝里說得上話的還是長亭侯,那位老太君不過是個三品的誥命,怎麼能左右司禮監上峰?

    周宇臉上愈發的尷尬了:“我……我家老爺子知道了我的事要打斷我的狗腿,所以這才逼不得已去求了老太君。”

    秋葉白了然,原來是是利用他奶奶逼迫他爹就范,為他收拾爛攤子麼?

    不過她才不管誰收拾的爛攤子,能想法子控制事態惡化就行,她不問過程,只問結果,何況這周宇還算是個坦誠的,連這些內情都和她說了。

    所以,這一回秋葉白臉色微微地緩和了下來,看著周宇的神色也沒有那麼凌厲冰冷了,挑眉道:“咱們看風部如今正值用人之際,當同舟共濟共度難關,周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看來周家還是有些能耐的,能在死了人的情況下彈壓住了捕風部的人,只有督公鄭鈞,能讓鄭鈞賣這麼大的面子,說明不但周家是有些本事的,以后能用上的地方有不少。

    “是了,你的傷可是好多了?”秋葉白緩和了語氣,對于未來能用到的人,她並不介意示好地賣他几分面子。

    一直都被秋葉白恐嚇、威脅、譏諷,如今忽然得到她溫言慰問,周宇很有些受寵若驚,立刻點頭道:“是,已經好了不少。”

    “那就好,既然如此,咱們來好好看看下一步怎麼走吧。”秋葉白淡淡地一笑,看了一眼寶寶:“我聽說蔣役長在市井之間有些人脈,打聽了不少事情。”

    寶寶立刻會意,便讓小顏子去他房間里將他這段時間收集來的關于具体的淮南劫案的資料拿了過來,細細地給秋葉白等人講解了起來。

    所謂淮南就是京畿出去之后順著大運河一路南下至江淮之地,離開京畿不過三日的距離,運河開鑿通了之后,大部分京城官府和民間物資走的都是水路,既省時間又省力。

    原本運河一路上經過几個州府,多少會有些地頭蛇盤剝一些,但是因為這水路除了民用,官用的也不少,所以官方掌控的力度還是比較大的,一般就算遇上些沿途地頭蛇敲詐勒索,也都是些小打小鬧。

    但是最近兩年,卻不知道哪里淮南一地不知道哪里出來了些水匪,專門打家劫舍,神出鬼沒,由于這批水匪動作都不大,而且都是劫些民用小船只,再加上淮南一帶的水勢復雜,又比較靠近一些綠林人物最愛出沒的梁山,所以官府追查的力度不算特別緊,偶爾捉到一兩個小賊打殺一番,敲打敲打那些水匪,也就對上峰、對民意都有了交代。

    兩年下來,那些水匪就慢慢地成了割據一方的勢力,動的船只也從小商販慢慢地變成了京城大戶,但從來不動官船,所以官府方面打擊力度雖然大了些,但還是不痛不癢地。

    直到最近,那些水匪膽子越發大了起來,竟然動了京城梅家的貨,梅家是皇商,運的都是貢品,如今除了事,自然不可能再讓官府如平日那般敷衍了事,甚至有御史上書直言沿途的官府縱容水匪打家劫舍至于此乃,必定是有人與匪徒勾結,狼狽為奸,此事必定大有貓膩,不能讓沿途州府和游擊將軍們去查,需得京城直隸機構官員下去查訪督辦。

    可這事儿確實棘手,辦不好就是個錯,辦得好不見得有功,所以京城但凡和此事有關的衙門全部都打太極,最終就落到了司禮監的頭上。

    畢竟司禮監還掛了個監察探聞的名頭不是?

    聽完這案子的來龍去脈,秋葉白沉默了一會,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忽然看向周宇:“周大人,你怎麼看?”

    周宇一呆,他不學無术多年,還沒有人拿這般正經的大事儿來問他的意見。

    但是既然秋葉白問了,他想了想道:“我想著,這事儿有些奇怪。”

    寶寶聞言,心中有些著惱,輕蔑地看著他:“哦,周兄覺得哪儿奇怪了?”

    這個不學無术的紈绔子弟,能看出什麼來,竟然在質疑他的情報收集?

    周宇倒是沒注意寶寶的神色不對,只是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戴了的一串珠子,遲疑地道:“這梅家是皇商,天下皆知,而梅家的后台其實就是杜家,咱們司禮監也是太后娘娘手中的勢力,如果這事儿是梅家要追查到底,那麼應該不會弄得人盡皆知,而是密報太后娘娘,讓其他衙門接手,司禮監私下出手才是,畢竟這事儿辦不好,至少是個協查不力的罪名!”

    寶寶一愣,這里頭真有些東西是他沒有查到的,他顰眉道:“梅家的后台是杜家,你真的確定麼?”

    周宇點點頭,很篤定地看著秋葉白和寶寶道:“沒錯,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我還是有一次和大舅子……呃……杜千總去花樓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那時候我原本點了個姑娘准備進房里歇息了,但是后來喝多了胃實在難受了,便出去外頭花園吐了一輪,后來在外頭的時候就聽見了杜千總正和梅家的管家見面,就知道了這回事.”

    秋葉白聞言,沉吟了片刻,如果周宇的情報沒有錯,那麼這事儿是有些古怪,畢竟如今司禮監早已經不是當天橫行天下的全盛時期,這個協查不力的罪名落在司禮監朝廷的對頭手里,必定會狠狠地打壓司禮監。

    不說別人,就是百里初首先就不會讓司禮監有好果子吃,這批紅大權原本是在司禮監的首座掌印大太監的手里的,如今落在了百里初手里,他朝政大事一把抓,太后被架空,只能旁的事儿上做點小手腳,心里必定恨得牙癢癢的,雙方積怨已久,控鶴監和司禮監早已勢同水火。

    所以太后怎麼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難道水匪一案,是有人專門做的筏子,就為了對付太后麼,若是如此,此案就棘手了,查不查都難,難怪督公將此案拋了出來做引子,只怕是想到時候拿咱們看風部做頂罪羊!”寶寶冷哼了一聲。

    舍掉一個無足輕重的看風部去頂那個協查不力的罪名,然后保全整個司禮監。

    秋葉白微微顰眉,寶寶的推測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一種結果,就是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各自做局,各懷惡意,而他們看風部腹背受敵,是早已被選好推出去的祭品。

    若真是如此,那看風部就絕對不是被裁撤能了事的,一定會有人因查案不利,被問罪下獄。

    而看起來,她這個新上任的千總就是那個倍內定好的替罪羔羊,若是杜家的敵人想要利用她打擊杜家,再往她頭上栽贓點收受賄賂,包庇水匪的罪名,判她個斬立決,也不是不可能。

    她既然是既定棄子,司禮監和杜家的人一定會徹底將她和看風部拋得干干淨淨的。

    很顯然,不光是秋葉白和寶寶想到了這個結果,就是周宇都想到了這個結果,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殺局。

    眾人臉色瞬間難看,空氣沉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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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5: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不作死就不會死

    她沉吟道:“單從目前卷宗上看,水匪之事倒像是確有其事,會不會原本梅家和杜家想要將此事壓下來,但是最終卻被有心人挑了出來……若是如此,咱們倒是不妨先查著案子!”

    寶寶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秋葉白單手擱在扶手上,支著自己的下巴,眼底閃過似笑非笑的光芒:“既然所有人都希望我們查這個案子,我們就查,而且不但要查,還要查得清清楚楚,把里面的貓膩牽扯全部都理順了。”

    周宇有點呆呆怔怔的,片刻之后,眼睛忽然一亮,笑了起來:“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秋葉白倒是有點意外,挑眉看向他:“哦,你明白我什麼意思了?”

    周宇先是起身跑到門邊四處看了看,確定周圍都沒有人了,才扣緊了門窗過來,神色詭秘地低聲道:“大人的意思可是既然此案必有貓膩,不管是躲在暗處挑撥是非的敵人,還是司禮監內部的人都對咱們不抱好意,那咱就索性將這里頭的門道摸個門儿清,這‘真像’便是個大把柄,不管是對那些想要扳倒杜家的人而言,還是對杜家和太后老佛爺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

    他頓了頓,露出咬牙切齒的神色來:“咱們既然已經先知道了他們的意圖,便是占了先機,若是能把這把柄握在自己手里,不管是對誰,咱們都有了談判的余地,且看誰為為刀俎,誰為魚肉!”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年輕男子,他眉梢眼角之間那種脂粉氣尚未除去,但是眼中那些精明的光卻已是掩不住。

    她慢慢地彎起唇角,玩味地道:“看來周役長你也不像只會把心思用在那些勾男弄女的勾當的人,本千座真是小看周役長了。”

    他能那麼快領會她的意圖,倒是讓她有點驚訝。

    周宇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十六那年就中過秀才,不過后來覺得做學問也實在沒甚大意思,便懶得再讀書了。”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自鳴得意又要做出謙遜的模樣,心中好笑:“十六歲就中了鄉試,周役長倒也算是神童,若真的有心在正道上,只怕今日成就不止做個歡場間的脂粉將軍,更不會還讓自己落入如今的景況來罷。”

    想不到這周宇看樣子早年倒是個根苗儿正的,也不知道后來是出了什麼事儿,變成如今這般紈绔荒唐模樣?

    周宇臊眉搭眼地干笑:“大人就別取笑我了,您就說吧,只要能讓咱們看風部的兄弟們脫出泥沼,救出司徒兄,讓我干什麼都成。”

    秋葉白一直不涼不熱地擠兌他几下,為的就是他這句話,此時自然是打蛇隨棍上,意味深長地道:“哦,即使此事興許會需要動用到你家中勢力,也可以麼?”

    周宇聞言,臉色梭然變了變,牽扯到他家中的勢力……?

    寶寶在一邊見他猶豫,便冷笑一聲,含譏帶諷地道:“大人,您也就別為難周役長這銀樣蠟槍頭了,誰人不知道他怕死了他老子,這回他老子能保住他已經是父子情深了,那司徒和他什麼關系,周役長犯得著為了這麼個沒背景的回去招他老子還惹一身騷麼?”

    秋葉白亦神色冷了來,品味了一口茶,淡淡問:“原來如此,那倒是本千座考慮不周了。”

    周宇臉色青了又白,隨后一拍桌子站起來,惡狠狠地瞪寶寶:“姓蔣的,你他娘的算什麼東西,你用不著在大人這里給老子上眼藥,老子把話撂這儿了,只要是為了兄弟們,凡是我能做到的,老子拋了性命也會辦到!”

    寶寶見他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不再激他,而是哼哼地冷笑几聲。

    秋葉白則神色緩和了些:“周役長既有此心,那是最好的。”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如今這里便有一樁棘手之事,梅家和杜家之間的情形必定不為外人道也,尋常人也難以查清這些大家族之間的貓膩,倒是你周家在朝中多年,根深蒂固,總能有些你們探聽消息的路子,你是家主嫡子,在周家地位不低,此事還需要你在其中出些力氣。”

    周宇倒是沒有想到秋葉白說要用他,便真是立刻開始布置任務,但他只稍做遲疑立刻就點頭應了。

    “是,屬下定當盡力而為!”

    等著周宇領命而去,寶寶尋了個理由將小顏子打發了出去,看向秋葉白顰眉道:“四少,你真的信任周宇這個家伙?”

    秋葉白微笑,指尖觸過手中茶杯青花釉色:“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周宇不是個蠢人,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我的打算,我再多加掩飾也沒甚意思,若是他有二心,我自然能教他吃不了兜著走。”

    寶寶自是知道秋葉白手里有周宇什麼把柄的,這事儿想起來就好笑。

    當初秋葉白控制脅迫周宇的方法就是讓周宇認為他輕薄錯了的人是控鶴監的鶴衛,旺財和發達被秋葉白這般設計,他們又不能把怒火發泄在她頭上,自然是很樂意拿周宇這倒霉蛋做個泄憤沙包的 。

    在旺財和發達把他揍了個半死的時候,她忽然出現,假意出手救下了他,再脅迫他若是不乖乖聽話,就把此事給捅到控鶴監那里去,告他個周家冒犯殿下的罪名!

    控鶴監的人在外頭人眼里都是攝國‘公主’的禁臠,周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周家嫡子竟然敢輕薄到公主禁臠身上,真真儿是不想活了,若是攝國殿下大怒起來,就是要整治整個周家,也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周宇自然立刻只能乖覺地俯首稱臣了。

    “四少還是手腕高明。”寶寶笑嘻嘻地道,他不喜歡周宇,尤其是聽說周宇初次和四少見面時還試圖輕薄四少,所以自然樂得看他吃癟倒霉。

    秋葉白默默地低頭喝茶,只心中略覺郁結。

    高明麼?

    她倒是覺得自己那日使了個暈招,若知道利用了控鶴監這破名頭的代價是給一個變態,她如何能干這虧本倒灶的買賣。

    秋葉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索性道:“寶寶你既然已接手了蔣飛舟的勢力,便讓他手下的那些卒子也出去打聽一下京城里關于梅家的事情,說不定能有些意外的收獲。”

    她是江湖人,雖然沒法子如周家在廟堂容易查知那些世家大族之間的盤根錯節的關系和隱匿的秘密消息,但是水匪卻屬于江湖,要查一些綠林道上的事儿,藏劍閣比官府的消息靈敏得多。

    她總覺得梅家是個關鍵點,只讓周宇去查,她並不放心,還是需要多管齊下,方算周全。

    寶寶立刻點頭稱是。

    秋葉白安排完了后,忽然想起一事來,又問:“事發突然,你冒充蔣飛舟之后,可有人發現你的破綻?”

    要模仿和冒充一個人,事先必須要多做觀察和揣摩模仿目標,以免出現太大的破綻,但是殺蔣飛舟讓寶寶取而代之是自己臨時做的決定,万一讓別人看出破綻來,他們就要提早做准備了。

    寶寶仔細地想了想:“這些日子,我盡量避免與 原本蔣飛舟熟悉的那些人相處,就是相處的時候也表現出心情不佳所以脾氣陰晴不定的樣子,因為最近看風部的這檔子破事儿,所以我的表現倒也不過分,應當……沒有什麼破綻。”

    她聽了寶寶的話,心中卻依舊覺得略有不安,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妥,現在細細想來,或許是冒充蔣飛舟這步棋不妥的地方太多了,畢竟誰也不知道蔣飛舟到底是怎麼與太后、杜家的人聯系的,万一有什麼地方 對不上號,就會引起對方懷疑。

    但如今事情以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會收拾一下,我要去一趟綠竹樓找天書議事。”秋葉白又吩咐寶寶了寶寶一些注意的事情:“如果我沒有猜錯,聽風部和捕風部的人都已經開始行動了,你也不必管他們,等周宇從周家回來以后,你們先從看風部已經能下床的人中挑出几個稍微有些正形的跟著一起去梅家和那些被劫過的商戶探訪一番。”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對了,還有五成兵馬司,那里應該有第一手關于這些劫案的資料,讓周宇不必逞强,若是五城兵馬司的人不願意給,就算了。”

    查案嘛,樣子總要做足了,才能滿足那些明的、暗的敵人們想要看見的。

    寶寶領命而去之后,秋葉白正准備出發前往去綠竹樓,卻忽然接到了秋府里小廝的傳來消息,說府中有要事需要她回府一趟。

    秋葉白只得先和寧春回一趟秋府,誰知先一進大門沒有對就,就撞見了准備出門的北天師太和跟在北天師太身后的秋善寧,秋葉白看著秋善寧穿著一身素淨的道袍恭敬地對著自己福了福,喚了一聲:“四哥哥。”便低著頭不再作聲,倒也還算乖巧。

    秋善寧德樣子仿佛已經接受了未來屬于她的平民之命,或者說是絕了富貴榮華的念頭,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很安靜,但秋葉白還是注意到她原本外放的那種傲然貴女的氣息雖然消散了,但是眼睛里卻多了一種古怪的戾氣。

    北天師太對她的表現雖然算不得滿意,但也勉强賣了秋葉白的面子,讓秋善寧做了自己的記名弟子,與秋葉白寒暄了几句之后,北天師太就領著秋善寧出門去訪問京城道觀的故友。

    秋葉白原本的計划是北天師太離開京城的時候才讓秋善寧邁出秋府的大門,然后跟著師太徹底遠離京城,此刻雖然覺得北天師太讓處于風口浪尖的秋善寧跟著出門略不妥,但她也知道北天師太是看出了秋善寧眼神里的那些不善和郁結的怨氣,有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渡化一下秋善寧。

    她總不不好拒絕師太的好意,便私下里低聲警告了秋善寧,讓她不得惹是生非,秋善寧似乎已經被她上次展露出來的狠辣手段震服,所以立刻乖巧地應了。

    秋葉白看著秋善寧跟著師太離開的背影,微微地出神,她不在的大半個月,秋善寧的改變如此之大,那麼秋善京呢?

    讓秋善寧‘伺候’了那麼長的時間,如今是什麼模樣?

    很快她就知道秋善京是什麼模樣了,這也是秋鳳瀾召她回來的原因。

    秋善京——瘋了!

    她已經不能說話,喉嚨里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雙手倒是略微能動了——秋葉白封住她穴道的手法相當特殊,尋常武者看不出來,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那些禁制會慢慢地減弱,被封的血脈會在一個月內漸漸通暢,一切看起來都像是大病痊愈,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

    她原本計划一個月后,若秋善京還是不肯說出她幕后的指使者是誰,那麼她便索性讓秋善京再也沒法子寫字,徹底斷絕秋善京成為他人棋子的可能。

    原因就是那日定王府的夜宴,百里初給她透露出來的信息讓她明白秋山上試圖加害自己的不止一撥人,雖然她只是被百里初牽連的倒霉分子,但那些對自己出手的人都是可能牽扯到皇權斗爭的人,若是秋善京淪為他們中任何人的棋子,都會牽扯甚廣,自己如今又已經入了仕,那些人能利用秋善京來對自己出過一次手,那麼也可以有第二,甚至牽扯到風氏!

    因此,若是秋善京不能為她所用,那麼為了保險起見,她就必須廢了秋善京。

    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還沒有做出決定的時候,秋善京就已經變成了這副鬼模樣。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秋善京,秋善京修養了一個月,不但沒有一點大病痊愈的樣子,反而形銷骨索,原本圓潤如月的臉龐瘦的顴骨都凸出來,兩只眼睛大而無神,若是看到有人靠近便會露出極為驚恐的眼神,整個人蜷縮在床角渾身發抖,袖子滑落時露出的細瘦手腕之上還能看見不少青紫傷痕。

    她看著秋善京的模樣,心中大約地有了些答案,心中不免有些發冷。

    “四弟可看見三妹妹如今的模樣了?”秋鳳瀾的目光從秋善京的身上移開,落在了秋葉白的身上。

    感受到秋善瀾的銳利眸光,她淡淡地道:“看見了,怎麼,大哥以為是我做的麼,別忘了我已經不在府中大半個月。”

    秋鳳瀾倒是沒有想到秋葉白開口就是這般開門見山,他愣了下,微微顰眉:“我自然知道你這些天不在府邸里,但是從那日開始為兄已派了人守住三妹的住所,除了大夫和三妹身邊的侍女,沒有其他人進出三妹妹的房間,三妹妹卻還是……。”

    “三姐姐卻還是被人弄瘋了,而三姐姐永遠不清醒的話,最有可能得利的人只有我,所以大哥懷疑是我指使人做出的這些事?”秋葉白有些譏誚地打斷了秋鳳瀾的話,轉身看向他。

    在秋葉白冰涼清銳的眸光下,秋鳳瀾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絲不確定的來,便緩和了些語氣道“兄友弟恭,姊妹情深,方是我秋家之福,身為大哥,我自然希望咱們全家和睦,但若是誰敢殘害手足,身為長兄,我必不容。”

    他頓了頓復又一字一頓地道:“當然,大哥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秋葉白看著面前英氣沉穩的男子,目光如炬,她溫然道:“是,長兄如父,大哥自然是有這權力,那麼大哥如今可是抓到殘害三妹的凶手了,又或者大哥其實想說你懷疑的人是善寧,因為善寧也能夠接觸三姐姐,她對三姐姐下了手,就為了維護我這個親哥哥?”

    秋鳳瀾目光犀利地盯著她的眼睛,這一回他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那你是麼?”

    秋葉白負手而立,不閃不避地看著他,絲毫不畏懼不他那煞氣凜然的眼神,淡淡地道:“不是,大哥信否?”

    確實不是她讓秋善寧動手逼瘋秋善京,這一點上她算不得撒謊。

    秋鳳瀾定定對看了她半晌,最終點了點頭:“好,這一次我信你。”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手擱在秋葉白肩頭,一向沉穩的面容上略帶了一絲無奈地道:“我知道四弟這些年在外頭庄子上必定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既然回來了,就是我們秋家子弟,大哥會盡力照拂于你,亦希望咱們府上兄弟姊妹都能齊心。”

    秋葉白看著他片刻,伸手慢慢地拂掉了他擱在自己肩頭的手,微笑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我知道自己姓秋,也知道大哥心意,但是……大哥,你真的相信咱們府上的兄弟姊妹能如尋常人家一般兄友弟恭,姊妹親和麼?”

    這話,說出來,只怕你也不信吧?

    她說完之后,繼續淡漠地道:“是了,我還想起有些事要和五姨娘商議,就此先行告退。”

    秋鳳瀾看著她的背影,神色有些復雜,轉身又看著一臉驚慌縮在牆角眼神混亂而混亂的秋善京,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是的,那樣的話,說出來,他自己也不信。

    ——老子是公主和小白沐浴在小池子里的性感分界線——

    秋葉白出了秋善京的院子后,低聲吩咐了寧春几句,寧春立刻心領神會地轉身向下人房的方向匆匆而去,秋葉白則慢慢地向花園的小湖邊而去,獨自站在湖邊看著面前煙波淼淼,靜靜地等著寧春回來。

    一刻鐘后,寧春就從小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她迅速地走到秋葉白耳邊輕語了几句,秋葉白微微顰眉,明眸里閃過一絲譏誚。

    真是的,一些日子不在府邸里,有些不安分的螞蚱儿就愛瞎折騰。

    寧春看著秋葉白的神色,又想起她讓自己探聽的事情,低聲問:“四少,秋善京被逼瘋是不是秋善寧做的?”

    秋葉白眼底染上冷意,譏誚地輕嗤:“是我小看了我那六妹狠心的程度。”

    寧春搖搖頭:“四少你自幼在秋府遭過大罪,又不在秋家長大,和家中兄妹姊弟情誼不厚尚且說得過去,但是秋善寧和秋善京據說曾經還是有几分姐妹情分的,她又是一個閨閣少女,怎的比我們江湖中人還要狠辣?”

    而且秋善寧這麼做了,等于掐斷了四少想要知道的事情的線索,四少先前的布置是白費了,真真可惡!

    秋葉白想起早前在路上遇見秋善寧,她雖然看似安靜內斂了許多,但那眉梢眼角流露出來的陰戾之氣,分明就是因為慣拿秋善京做出氣筒,所以心氣才和順了些,而手段漸漸地毒辣狠戾所以難掩眉目間的狠戾。

    她目光愈發的冷了下去,秋善寧不單蠢,而且性子暴戾,簡直是不可救藥。

    寧春忽想起方才秋家大少爺的模樣,顰眉道:“那大少爺是不是懷疑到四少頭上了?”

    雖然秋鳳京不是四少讓人逼瘋的,但卻是四少吩咐秋善寧照顧秋善京的,原本也是想著讓秋善寧折騰一下秋善京,但四少同樣沒有想到秋善寧竟然能下如此狠手。

    秋葉白淡淡地道:“我那大哥就是懷疑也不會怎麼樣的。”

    寧春輕蔑地撇撇嘴:“四少,你覺不覺得那秋家大少爺空長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卻又無用得很,也不知道他那三品武勛將軍到底是怎麼來的。”

    既查不出真相,又不能震服弟妹,只會說些大道理,真真是虛偽得緊。

    秋葉白隨手捏了一片柳葉把玩,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覺得秋鳳瀾只怕是這秋府里最正派,最知道情義怎麼寫的主子了,到底是早年就出府立勛去了的人,還沒有被這大染缸給染了色。”

    將軍百戰死,將士十年歸。

    他在邊關多年,想來也是見多了生死離別,所以才格外地珍惜這些所謂的血緣親情,對兄弟姊妹力持一視同仁。

    秋葉白復又道:“但他終歸是生在世家大族,自己也是個明白人,若是他真的想要查出真相,這麼粗淺的手腳,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將軍,不至于一點手腕都沒有,有何查不出來的?”

    終歸不過是權衡之术罷了。

    這一次的出事的秋善京,一看就是家中有些能耐的少主子們做的的手腳,大約是因為牽扯上了好些人,秋鳳瀾若是為了一個庶妹出頭,就要舍棄其他姊妹兄弟,他狠不下那樣的心。

    再加上他到底是家族長子,行事要考慮家聲之外,還必須考慮秋家的終極利益,他要真為一個庶妹而上請罪折子廢了他這個有四品官職的四弟,只怕杜大夫人也不會允許。

    寧春聽著秋葉白的話,恍然所悟,隨后有些不屑地冷道:“四少,你們這勛貴世家里的齷齪竟是比江湖門派之間的爭斗還要厲害,真真是富貴閑人不用為生計發愁,才有功夫你嫉恨我,我算計你,真真儿沒意思。”

    秋葉白聞言,愣了愣,輕哂:“是,富貴閑人多了,人心就大了,自然齷齪的事也多了,確實沒意思。”

    闔府上下的主子們,竟沒一個有一個寧春清醒。,

    若是可以,她才懶得去淌秋府的渾水,不過既然躺了,她就一定要把這渾水給淌好了!

    秋葉白停住了腳步,抬眼冷冷地看向面前綠樹掩映,頗為精致的閣樓。

    杜仲閣。

    秋家二少爺,秋鳳雛的居處。

    寧春看了看那算得上龍飛鳳舞的牌匾,對著秋葉白低聲道:“主子只管進去,小七一會馬上就到了。”

    秋葉白點點頭,一挑衣擺徑自向那杜仲樓里去了。

    ——老子是小七是罌粟專屬受的分界線——

    “討厭了,二少爺,你做什麼呢!”

    “你這小妖精,。”

    “嘻嘻……。”

    秋鳳雛正懶洋洋地蹺著二郎腿和懷里的漂亮通房丫頭親親我我,忽然聽見外頭小廝進來通報:“二少爺,四少爺求見。”

    秋鳳雛一驚,立刻坐直了身子,差點把懷里的通房丫頭摔地上,他一趕緊把抱著驚叫的丫頭,眼珠子轉了轉,隨后不耐煩地冷道:“不見,不見!”

    小廝立刻恭敬地道:“是。”

    他想了想又趕緊補充:“等一下,就說本少爺出去了,不在樓里!”

    話音剛落,秋鳳雛就聽見門外傳來秋葉白含笑的聲音:“二哥這是要去哪里,可要四弟作陪,還是二哥不想看見四弟,嗯?”

    那把聲音溫潤如水,但是聽在秋鳳雛的耳朵里卻只覺得陰森異常,他瞬間渾身一僵,轉過臉看向那已經站在門口的修挑身影,干笑:“四弟。”

    隨后,他惡狠狠地瞪向門外几個阻攔不力的小廝。

    門外的几個小廝們畏懼地縮了縮脖子,他們不是沒攔,但這四少爺滑不溜手,一陣風似的人物,他們是真的攔不住啊!

    秋葉白看著他那模樣,眼底閃過涼色,但依舊笑容可掬:“四弟有事要與二哥相商,不知道二哥可否遣退左右?”

    秋鳳雛瞬間一驚,警惕起來,無意識地把懷里的丫頭往前推了推,擋在秋葉白和他之間,干巴巴地道:“四弟有什麼事儿,直說就是。”

    秋葉白盯著他的眼睛,挑眉道:“二哥,你確定麼?”

    秋鳳雛看著他那陰惻惻的樣子,立刻只覺得腦后發涼,拒絕的話再不敢說出口,只好沮喪地對著周圍的小廝和婢女們擺擺手:“罷了,你們去吧。”

    這秋葉白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世魔王,膽大包天,說不准一會就要當眾干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他是吃過大苦頭的。

    那些小廝和婢女們沒想到向來跋扈刻薄的二少爺竟然有這麼聽人話的時候,瞬間面面相覷,隨后皆乖巧地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秋鳳雛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秋葉白:“好了,沒人了,不知四弟想跟我說什麼?”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模樣,忽然輕笑了起來:“二哥,你忽然換了這般謙遜的模樣真是叫我不適應,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心虛的事儿?”

    秋鳳雛臉上倒是不動聲色,只繼續小心道:“哪里,我這些日子可是都在樓里讀書,安分守己得很。”

    “是麼,原來和秋善寧合伙逼瘋秋善京,落實大哥對我的懷疑,嫁禍于我,就是二哥的安分守己麼,四弟我真是開了眼界了。”秋葉白上前一步,站在秋鳳雛的搖椅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陰冷地一笑。

    秋善寧早前性子雖然嬌縱惡劣了些,但還不至于暴戾,她為人膚淺,很容易被人三言兩語地激惹,必是有人戳竄了她干出了那種蠢事情來。

    她想了想,這府邸里誰能從此事謀利,除了這秋鳳雛,也沒有別人了,再加上寧春方才探聽來秋鳳雛身邊的人和秋善寧身邊的婢女私下接觸了好几次,側面證實了她的推測。

    秋鳳雛大驚失色,隨后立刻嘴硬地否認:“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笑了笑,在他面前伸出一只秀氣的手:“哦,二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那你可認識這個是什麼?”

    秋鳳雛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這是手。”

    秋葉白搖搖頭,微笑:“不,這是揍你這個蠢貨的拳頭!”

    “砰!”話音剛落,在秋鳳雛驚恐的目光中,她一拳利落凶狠地揍向秋鳳雛柔軟的腹部,在他慘叫著張嘴的那一刻瞬間把一方才那丫頭掉在地上的肚兜塞進了他嘴里。

    “啊……嗚嗚。”秋鳳雛痛叫聲到了一半硬生生地給噎在喉嚨里,瞪大了滿是恐懼和憤怒的眼盯著秋葉白。

    她一腳踏在秋鳳雛的胸腹之間,半伏下身子一手捏著秋鳳雛的下巴,無奈地輕嘆:“你怎麼那麼不聽話,看著蠢人出來顯擺他的智計,真是讓人著急上火。”

    秋鳳雛大力地掙扎,卻躲不開秋葉白几乎捏碎他下巴的手,只能惶惑地瞪著秋葉柏。

    “不作就不會死,二哥猜猜愛作死的小蟲子的下場是什麼?”秋葉白拍了拍他的臉頰,似笑非笑地湊到他的耳邊陰惻惻地道:“那就是操死了拉倒!”

    秋鳳瀾驚恐地瞪大了眼,數月前在綠竹樓恐怖的記憶又涌上腦海,他歇斯底里地大力掙扎起來。

    不,他不要,他不要再被經歷一次那樣可怕的事情!

    而且這一次還是秋葉白這個魔頭親自動手?!

    那他一定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他死命地朝著秋葉白搖頭晃腦,俊秀的娃娃臉上眼淚鼻涕一起流,目眥欲裂,只為了表示他錯了,真的錯了,他永遠永遠都不敢再招惹他了!

    但是,很明顯秋葉白沒有打算就這麼放了他,唇角勾起暴戾的笑意,一把將秋鳳瀾粗魯地扔上了床,語氣極盡溫柔:“后悔麼,晚了。”

    ……

    房間里響起衣帛盡裂並著男子帶著求救的痛苦嗚咽聲,但是門外所有的小廝和婢女都被小七請到前院子里吃酒和燒雞,沒人聽見房里傳來的詭譎聲音。

    一個時辰之后,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已經和小七廝混成一片的丫頭小廝們看著秋葉白出來,都客客氣氣地喚了聲:“四少。”

    畢竟這位才是給小七碎銀子,讓小七帶了好酒好菜的正牌主子。

    他們只以為四少是有什麼事儿要和自家主子商議,作為庶子討好身為嫡子的二少爺也是理所當然的,何曾想到自家主子已經陷入了悲慘的處境。

    秋葉白活動了筋骨,這會子神清氣爽了許多,也含笑著向他們點點頭:“大家慢用,我尚且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二哥要在房里獨自處理一些要緊事,讓你們無事不得進房里打擾。”

    秋葉白的溫文爾雅和平易近人很明顯立刻博得了杜仲院里眾人的好感,眾人齊齊點頭笑應了,甚至招呼秋葉白下次再來。

    畢竟若四少每次一來,就都備有好酒好菜的打牙祭,誰人不願?

    秋葉白領了小七和寧春悠然離開了杜仲閣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跟在秋鳳雛身邊的貼身小廝也不是沒有懷疑,畢竟二少爺和四少從來不對付,怎麼今日會這般兄友弟恭?

    他想了想,還是繞過眾人上了樓,走近秋鳳雛的房間輕輕地敲了敲門:“二少爺,您可有什麼吩咐麼?”

    房間內沒有人說話,小廝有點擔心,正想再敲門,就聽見里面爆發出一陣近乎凄厲的尖叫:“滾,都給本少爺滾,不准進來,誰進來,本少爺殺了誰!”

    門口的的小廝嚇了一大跳,立刻后退,諾諾道:“是!是!”

    他不知道二少爺這是怎麼了,跟吃了火藥似的,但是二少爺向來說一不二,他們這些下人還是乖乖聽話才是。

    聽著門外急匆匆離開的腳步聲,一片狼藉的房間里被拔光倒吊抽得渾身傷痕的男子,痛苦地流下了悔恨的眼淚。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后悔惹了秋葉白的那個魔頭!

    他忍不住渾身皮開肉綻的痛,努力地晃動著身子,試圖讓自己的背面轉對上被搬到身前的更衣鏡,好看清楚自己的背后寫著的解繩方法。

    秋鳳雛淚眼朦朧,但還是清楚地瞅見了鏡子里自己的模樣,瞬間羞憤欲死。

    這簡直是對男人最大的羞辱,絕對不可以被任何人看見!

    秋鳳雛正陷入痛苦的解繩子地獄之中,更不要說注意到他窗外樹叢中同樣不知何時倒吊著兩條輕飄飄如鬼魅的人影。

    其中一條人影也很糾結地用傳音入密地攻讀問同伴:“旺財……呃,云起,咱們到底要不要把這事儿告訴一白大人?”

    另外一條鬼影沉默了片刻:“四少會不會把我們也弄成里頭這個男人這樣?”

    “……咱們就當不知道。”

    “知情不報……形同背叛。”

    “叛徒最好的下場是……當公公。”

    “……。”

    窗外的兩條人影也陷入了煎熬,身為臥底的命運,注定是如此悲愴而糾結的。

    ……

    秋葉白離開了杜仲閣之后原本想等著秋善寧回來再處理她,但北天師太讓人帶了信過來,因為過几天就要離京了,所以她打算在京郊道觀與道友論道和修几天緣法,離京的時候直接讓秋府的馬車去接她和秋善寧也就是了。

    秋葉白想了想,如此最好,省得秋善寧在府邸里折騰么蛾子。

    終也算是處理完了后院起火的破事儿,她也不再在秋府里耽擱,直接讓小七備了馬車去綠竹樓。

    她一向謹慎,每一次去綠竹樓,都是以不同身份去的,以免的引起他人注意,這一回,她也不改裝,直接以客人的身份進了樓。

    綠竹樓客似云來,正值熱鬧之際,秋葉白大老遠就看見了綠竹樓門邊站著的一身梅紅的女子領著兩個清秀小廝笑吟吟地在門邊站著,見了坐在馬車上趕車的小七,她立刻迎了上去。

    “聽聞四少要來,天書公子已經在天字一號房為您備下小宴了。”老鴇笑嘻嘻地搖著扇子,扭著腰朝著秋葉白款步而來。

    秋葉白看著她微微一笑,摘了一只荷包遞過去:“禮嬤嬤,辛苦了。”

    禮嬤嬤立刻收了,引著秋葉白和小七一路向樓上而去。

    沒有人注意到兩道隱在遠處的人影看著秋葉白進了樓后,一個立刻跟了進去,另一個則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人群,而一個時辰之后 ,綠竹樓不遠處,一輛精致的馬車咕嚕嚕地停在了綠竹樓下,站在車邊的眉目俊美陰柔的黑衣侍衛立刻打起鮫珠紗的簾子,恭敬地道:“爺,已經到了。”

    男子幽涼微啞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就是這里麼?”

    那侍衛回道:“是,據探子來報,秋大人是進了這綠竹樓,並且是頭牌小倌天書公子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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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5: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公主逛青樓

    “爺,您是要進去?”一白略有些厭惡地瞥了眼綠竹樓,這樣污穢的地方怎麼配讓殿下進入?

    他雖在青樓之中也有過紅顏知己,但是對小倌館實在是接受不來,總覺得堂堂男子竟為錢財雌伏他人身下,任人褻玩真真是下賤和尊嚴淪喪。

    百里初抬首看了下那龍飛鳳舞的數個大字,微微彎起唇角:“是。”

    一白看了看百里初的面孔,有些遲疑地道:“這綠竹樓里來玩賓客非富即貴,還有不少勛貴人家子弟和大臣,只殿下容色非尋常人可有,您便是以男裝出現,只怕也會引起騷動。”

    殿下身份特殊,若是被人認了出來處理起來雖然不難,卻也多少是個麻煩。

    百里初撫了撫自己的衣襟,似笑非笑地道:“那不穿男裝就是了。”

    一白一愣:“呃?”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了百里初的意思。

    ……

    “喲,這位客官生的真是俊,但看著面生,可是從未曾來過咱們綠竹樓?”一名管事嬤嬤領著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正站在門邊招呼客人,一轉頭就看見正迎面而來的一白,她一瞥一白雖然只穿著黑衣素袍子,但那衣料子卻是頂尖儿的流云緞子,立刻熱情地迎了上去。

    一白原本見那嬤嬤湊過來,就下意識地想要退一步,打算避開老鴇們習慣纏上來的手,卻不想拿那嬤嬤卻未曾如尋常老鴇一般去拉扯客人,而是笑吟吟地站在離他一尺之地福了一福,動作標准而優雅。

    一白略一怔,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管事嬤嬤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后,頭上除了用一只精致的點翠蝙蝠玉簪綰起發髻並額間一只鑲玉抹額之外再無多余飾物,一身姜黃色繡蝙蝠紋路的比甲襯湖水藍百褶裙,腰里打橫一條同湖水藍的腰帶,怎麼看著都不像青樓里涂脂抹粉穿金戴銀的老鴇,通身氣派倒像是勛貴人家里的管事嬤嬤。

    那嬤嬤見一白看著自己目光有異,也不慌,就那麼笑吟吟地福著身子,直到一白終于發現她還在對自己行禮,方才略尷尬地輕咳一聲:“嬤嬤多禮了,請起,我……咳咳,是第一次來。”

    不可否認,這綠竹樓老鴇們得体卻又不失熱情的舉止讓一白心中頗為受用,立刻少了許多不自在。

    那嬤嬤方才起了身,臉上依舊是熱情卻不諂媚的笑容:“您喚老身義嬤嬤就是,不知客官是來此賞雅藝,又或者是品人藝?”

    一白怔了怔:“雅藝、人藝?”

    那義嬤嬤見他不解,心知這是個雛儿,便含笑耐心地解釋道:“咱們綠竹樓是京中貴公子和名流勛貴們最喜的論道之地,樓中的公子們雅藝自然需得上乘,方能擔得其那論道之名,至于人藝麼,天理之中尚有人欲,欲為亦為藝道之一種,若是客官與哪位公子相談甚歡,亦可留宿夜論雅藝欲道。”

    一白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有些不明所以,只覺得這老鴇說話怎麼文縐縐的,聽得人頭暈。

    “好個天理存人欲,好個論雅藝欲道,這綠竹樓便是一個嬤嬤也能有這口才,可見里面人物倒真是非同凡響。”一道幽涼略帶沙啞的悅耳聲音含著笑意響起。

    那聲音的聲線異常的很特殊,尾音略長,帶著奇異的撩人性,立刻引得義嬤嬤轉頭看了過去,這一看之下,便是一愣:“呃,這是……。”

    站在那俊美客人身后的是一個著琵琶高領黑色流光緞袍的高挑美人,只是她戴著一頂貴族仕女們喜戴的長紗錐帽,看不清面容,便是一雙素手都戴著金絲手套,惟滿頭如瀑青絲沒有束起,柔順地垂在衣袍之上,映著暗光華麗的黑色絲綢袍子愈發地顯得那美人唯一露出的下頜潔白精致如頂尖的羊脂玉雕刻而成。

    這是一個散發著夜晚神秘幽遠氣息的美人,整個人似几乎融入了夜色,卻又似暗夜幻化而成了人形。

    義嬤嬤也是見慣了各色美人的,都忍不住看得一呆,眼中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艷來,她那種直勾勾的目光讓一白的眸里閃過一絲殺氣,他冷冷地輕咳了一聲:“咳……。”

    義嬤嬤方才如夢初醒,有些歉意地笑道:“是老身失態了,這麼些年老身自詡遍見人間艷色,卻不曾想今日還會見到這樣天上才有的姿容,且饒恕老身則個。”

    義嬤嬤這般落落大方的模樣,倒是讓一白發作不得,他只冷淡地道:“這位是我家……夫人。”

    說出夫人二字時候,他聲音忍不住抖了抖,出口的聲音便千回百轉起來,聽著一副情意綿綿的樣子,只是一白自己沒有察覺。

    但義嬤嬤卻呆了呆,有點瞠目結舌:“呃……客官您帶著自家夫人來逛窯……綠竹樓?”

    本朝是民風開放,但是什麼時候開放到了夫妻同逛窯子的地步?

    這位客官看著道貌岸然的樣子難不成竟是要來給他的夫人找個孌寵麼,莫非是因為那方面有問題?

    義嬤嬤的眼神從錯愕到詭秘地落在一白的身上某處,那憐憫的眼神瞬間刺激了一白,他並不蠢,自然知道以義嬤嬤在想什麼。

    一白又羞又惱,咬牙切齒地道:“我說的是——這位是我們府上的夫人,不是我的夫人!”

    義嬤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倒是說得過去了,她目光不動聲色地在百里初手上的那雙精致異常的手套和垂紗錐帽上停了停,心中估摸著這位夫人光是一個下人就氣度不凡如大家公子,再加上她身上這些看似簡單卻無一不是精致昂貴之物的東西,說明她十有八九是哪家勛貴人家的主母,而一身黑袍倒似穿孝,搞不好還是個死了丈夫的。

    這京城里出身不凡的女眷守寡了,因為各種原因不能或者不想改嫁的,的確有不少人私下蓄養了情人、孌寵,綠竹樓相當一部分客源就是這些寂寞的貴族女子。

    義嬤嬤可是記得這些女子出手相當大方,因出身教養都不錯,屬于很受樓里公子們歡迎的客人類型。

    她立刻對著百里初一打自己嘴巴,滿是歉意地笑道:“哎,您看老身這眼見力差的喲,夫人千万見諒,一會子老身必引薦些姿容才藝都絕佳的公子與夫人論道!”

    百里初輕笑:“不必,我是慕天書公子盛名而來,不知嬤嬤可否為我引見?”

    義嬤嬤一愣,心中暗道,這倒是個識貨的,不過今日卻來得不是時候。

    她笑盈盈地道:“真是不巧,今日天書公子身体不妥,方才在后門處乘了馬車去了醫館,也不知何時能回來,若您不嫌棄,天畫公子此刻倒是靜候仙客來,若您真只想與天書公子論道,老身等天書公子回來便與他說,想來他也是很高興明日能迎您這樣求都求不來的佳客。”

    一白在旁邊聽著,終是聽明白了論道是個什麼意思,若是你只談風月雅道,那麼綠竹樓里的公子們不少都滿腹詩書,能與你清談一夜,若是你只是要做個平常尋芳客,樓里的服務自然也能讓你身心舒爽,盡興而歸。

    這樣走高端風雅路線的秦樓楚館若是開在別的州府未必能有什麼好生意,但若是開在這天子腳下,卻恰好對了京城里一干出身高貴自命不凡的風流士子們的胃口,再加上魏晉時先賢士人皆喜竹林中流斛清談,這綠竹樓前后遍植綠竹,便被京城士子們奉為為第一風流雅地,每日都有人將大銀子流水似地砸進去。

    就是面前這個義嬤嬤,不過是個老鴇,說起話來不但文雅入耳,還滴水不漏,只說那天書公子出去看病了,而不是在接待別的客人,讓你想用權勢或者銀子砸場子逼人接客都沒理由,順帶還推薦了別的公子接客,盡力避免流失客源,得罪客人。

    “義嬤嬤真是一張巧嘴。”一白冷冷地一笑,隨后看向自家主子。

    百里初微微一笑:“天書公子出去了麼,那就請嬤嬤給我一間離天書公子房間最近的房間,我等著天書公子回來。”

    義嬤嬤一僵,她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固執,眼底微冷,臉上卻一點不顯,笑道:“既然如此,老身也不攔著夫人,只是老身要跟夫人有言在先,老身真不知天書公子何時能回。”

    一白一聽知道這義嬤嬤在打太極,她這話言下之意就是,你要等就等,但是若是等不來人,可別怨老娘。

    想來是類似的客人和類似的要求聽多了,這綠竹樓里的人的都練出了一套應付的流程。

    百里初卻似絲毫不在意,只似笑非笑地道:“有勞嬤嬤帶路。”

    義嬤嬤也不多話,笑笑轉身引了他們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他們跟著義嬤嬤走了一會,卻見人煙漸漸稀少,一白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精致的風景,有些警惕地道:“義嬤嬤這是帶我們去哪里?”

    義嬤嬤自然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倒也不介意地含笑道:“這是女客專門出入的地方,女子嬌貴,自然不能與男客同行一處。”

    百里初聞言,眸光微閃。

    不一會,義嬤嬤便領著兩人到了一處極為華美的房間,隨后一指不遠處一間沒有燈火的房間笑道:“那便是天書公子的房間,您若是不信,只管支您的身邊的這位管事的去打聽。”

    百里初站在窗邊,微微眯起眸子看向那房間沒有說話,而一白則是面無表情地遞給義嬤嬤一張銀票:“多謝嬤嬤,您送些酒菜來,我們自在此處等候就是,。”

    義嬤嬤低頭一看那張百兩銀票,不由一愕,臉上卻笑嘻嘻地朝著他們福了福,似喜不自勝地道:“多謝夫人。”

    隨后她便恭敬地退了出去,仔細地為百里初和一白關上門。

    但是關上門的那一刻,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她看了眼手里的銀票,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房門,一轉頭收好銀票就匆匆地離開。

    下了樓之后,她四下看看,招來方才跟著自己的一個小廝低聲道:“去准備一桌酒菜,再查查這票號,我看那兩個人來頭不簡單,只怕有問題。”

    而房內,一白聽著門外已經空無一人之后,忽然轉身在百里初面前單膝跪喜愛,顰眉道:“方才那個嬤嬤神色雖然尋常,但腳步離開之時急促匆忙,必定有異,屬下大意,方才給出的銀票是蒼和銀庄開出來的,很有可能他們識破了些什麼!”

    蒼和銀庄乃是皇家私銀庄,所開出來的銀票和銀子主供宮中俸祿。

    百里初已經擱下了自己的錐帽,負手立在窗前,淡淡道:“回宮之后自去雙白處領血鞭二十。”

    他頓了頓,伸手慢條斯理地撫了下自己被風吹亂的發鬢:“蒼和票號的東西從不流落在外,若是這綠竹樓的人能查到這銀票的來源,倒是讓本宮覺得甚有意思。”

    一白聞言一怔,原來殿下心中早有城府,所以方才才沒有阻止他用了銀票。

    但是殿下行事素來賞罰分明,他行事不夠謹慎,必要領罰,一白並無怨氣,恭謹地應了是,隨后起身。

    “殿下可是覺得這綠竹樓甚為可疑?”一白看著百里初問。

    百里初懶懶地靠在窗邊,指尖敲了敲精致的雕花窗檐:“今日不過短短片刻接觸,也已可見這綠竹樓不同尋常,更可見主人更是不同凡響,不但是心細的,而且極懂經營之道,深諳他人心思。

    不談這老鴇圓滑得滴水不漏,不說她機警異于常人,只說這男女客分道而行,便是考慮到女客前來這樣的地方,仍是多有不便,所以另辟一路讓女客行走,其中男客道與女客道周邊風景迥異,男客道飄逸大氣,而女客道這邊則精巧,這些點滴細微之處就已經可見布置之人心思細膩非常,善于揣測人心。

    一白心思原本機敏,如今聽百里初一言,立刻劍眉微微顰,沉吟道:”有這樣心思的人物確實不同尋常,若是這樣的心思用在別處,這綠竹樓定個極好的情報收集之點,蓋因男子除了醉酒,便是臥榻之時最容易把不住嘴上關。“

    百里初輕笑了起來:”就是不知這綠竹樓主人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可否為人所用?“

    一白心領神會,立刻道:”屬下回去之后,立刻讓人徹查此樓的背景。“他頓了頓,又遲疑道:”若是這樓的主人已經為他人所用,或者不肯為控鶴監所用,殿下准備如何?“

    百里初從袖子里摸了一只橘子出來,一邊優雅地一點點剝皮,一邊漫不經心地道:”若是如此,這樣心思機敏的人留在人間豈非浪費,本宮慈悲為懷,就著人送他駕鶴歸西伺候菩薩罷。“

    一白看著自家主子剝橘子皮,卻不知道為何覺得那皮變成了人皮,不由打了個寒顫,隨后乖覺地道:”殿下仁慈。“

    隨后他遲疑著又道:”殿下,那天書分明在接待秋大人,只是不在他自己的房間,咱們正要在這里等他?“

    方才探子已經用了秘傳方式告知他們天書和秋葉白所在地。

    秋葉白微微一笑,神色莫測:”不,咱們看戲去如何?“

    他很想看小白到底是怎麼個尋歡作樂,也好供日后參考不是?

    ……

    ”哈秋,哈秋……!“秋葉白猛地連打四五個噴嚏,連手上的酒都直接潑了出去。

    ”這是怎麼了,可是著涼了?“她身邊的白衣公子擱下了手中酒壺,体貼地遞了袖里的帕子過去。

    秋葉白搖搖頭,扯了他手上的帕子對著鼻子一通揉搓,鼻音濃厚地道:”不曉得,只是忽然覺得背后一陣陰風掠過似地,然后就忍不住了。“

    ”人說有人惦記,才會打噴嚏,只怕這會是有人惦記四少了。“白衣公子含笑坐下,優雅地挽起袖子接過小廝送來的綠菊茶親自為秋葉白倒上。

    他並不曉得自己這話還真是歪打正著。

    秋葉白看著他烏發如墨垂在耳朵后,襯得他側臉線條溫柔流暢,明光燭下面如冠玉,眉目溫潤雅致,氣韻天成,便支著臉調笑道:”是麼,那天書可記掛我了,一去邊關便是三個月。“

    天書將手中茶杯遞給她,溫淡地道:”惦記四少的人太多,並不缺天書這一個。“

    秋葉白搖搖頭,接了茶杯輕品一口,似抱怨一般地輕嗤:”他們都說天書與我最相似,我可沒有天書這般無情,身為老板放了你那麼長的假期,你好歹做個感恩戴德、思念成狂的樣子安撫下本老板受傷的心情才是!“

    天書挑眉:”是,在下感恩戴德,思念成疾,所以老板你不若再給我放假半載?“

    秋葉白一張雋秀清美的面孔頓時變成晚娘臉,硬邦邦地拋出兩個字:”休想!“

    她放天書出門一次,天棋那臭小子就跳腳囂張三個月讓客訴率瞬間暴漲,天畫也對客人們愛理不理的,只顧沉迷他收集的各大畫作,天琴直接成為睡豬一只,彈琴彈著彈到一半忽然就一頭栽下去挺屍,仿若暴斃,嚇得三個客人尿失禁,兩個犯了心病。

    天書輕笑:”你是不舍苛責他們罷了,當初天棋那樣的性子,你都硬生生地讓他折了下來。“

    秋四少的手段,他們綠竹樓里几乎所有公子都嘗試過,只是端看他會不會動手罷了。

    葉白是個矛盾体,既憐香惜玉卻又心狠手辣。

    天棋脾氣最硬,當年進樓的時候自然被整治得最是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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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迷心 上

    秋葉白淡淡地一笑:“我綠竹樓從不養閑人,也不養廢人,天棋是鎮國蔣大將軍的幼子,蔣家抄家滅族,他一人苟活于我這里,武將之后自一身傲骨,自是寧為玉碎,我讓他生不如死地這麼活著,他焉能不恨?”

    她不是什麼大善人,也不會干出逼良為娼之事,但既然已經淪落到了這里,官府每年都會著人監察,天書、天書他們原本身份何等特殊,家中原本故舊多少,多少人盯著,怎麼可能輕易瞞過官府監察之人保持清白之身?

    一旦查出來,便是個包庇大罪。

    天書看著她淡然含笑,秀目里一片涼薄,心中輕嘆,拍拍她的肩頭,溫聲道:“人人都怕死,其實天下間最易莫過于一個死字,只引頸就戮,便什麼煩惱都不必想,活著才是最難的,但是,也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希望。”

    他頓了頓,復又繼續道:“天書心底不是不明白的,否則他這般性子,若真是一心赴死,又如何能攔得住,只是他生性驕傲,年紀又小,心中到底意難平罷了。”

    秋葉白抬起眼來看了他一眼,忽然拉著他的手,一臉誠摯地看著他舒廣溫柔的眉目道:“天書,平日里你對我總不假辭色,斤斤計較,小氣吝嗇,今日我方才体會到人人都說你蘭芷玉質,溫潤如水,善解人意是什麼意思。”

    天書瞅著她抓住自己手,笑意愈加溫和道:“天書一向按照樓主的要求,對客人如春風般溫暖,對敵人如寒冬般酷烈,既然您今儿是体會到了如沐春風,那麼麻煩一會子出門右轉跟管帳的信嬤嬤結個帳,看在是熟人的份上,我給你個折扣罷,就折合成下個月工休假三日即可!”

    秋葉白眯起眸子:“果然夠卑鄙!”

    居然敢對老板收錢!

    天書慢條斯理地品茶:“過獎,過獎,跟樓主學的罷了。”

    秋葉白瞬間收回手,冷哼:“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天書挑眉目光有些奇異地看向她,輕笑:“葉白,你忘了自己也是男人麼,很少有人連自己也罵呢。”

    秋葉白拿茶杯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后勾勾唇角:“不,我不是男人。”

    天書一愣,沒有想到秋葉白會忽然這麼說:“嗯?”

    秋葉白淡定地品了一口茶:“我已經被你們折磨得不男不女了,再被客人投訴,咱們就一起進宮做個前途無量的太監罷。”

    天書:“……你狠。”

    秋葉白正想說什麼,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兩人互看了一眼,方才他們進來說話的時候,就專門交待過小七和禮嬤嬤沒有要事不得放任來人打擾。

    此時既然有人敲門,必定是小七或者禮嬤嬤,他們敲門定有要事。

    “進來。”天書溫然開口。

    門‘吱呀’一聲打開,禮嬤嬤站在門口有些歉意地道:“打擾主子了,只是方才義嬤嬤有件異事來報。’

    秋葉白含笑道:”不必多禮,阿禮自進來說就是了。“

    禮嬤嬤是五大嬤嬤之首,但卻是最年輕的,二十有七的年紀,曾是宮中的教習姑姑,年滿二十五以后不願繼續留在宮中,出宮回鄉途中剛與來迎的老母團聚,卻不幸遇上山賊,被秋葉白救下之后,老母親卻傷重不治,她哭了一場之后求了秋葉白葬了老母,從死心塌地跟在秋葉白身邊為她效力。

    如阿禮這樣的宮中大姑姑,只要從宮中放出之后,大把的官宦人家給出高束修,求著她們去家里做女夫子,乃至官中女學都會下官聘聘她們做教習先生,秋葉白自然是求之不得,便將她安置在綠竹樓,負責和樓里這些落魄的官家公子們打交道。

    調理剛進宮出身高貴的貴女小主,其實與調理這些公子哥儿們差異並不大,所以阿禮姑姑很快就上了手,將低下的這些公子哥們訓得服帖乖巧,雖然是仁、義、智、信、禮五大管事嬤嬤里來得最晚的,卻很快成為了五大嬤嬤之首。

    所以秋葉白相信禮嬤嬤無事不登三寶殿。

    果不其然,禮嬤嬤過來讓她一驚,她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張銀票遞到秋葉白面前,輕聲道:”四少,方才又女客要點天書公子,被義嬤嬤擋下了,她非要開了個包間等著,這是方才義嬤嬤從哪女客處收到的銀票。“

    秋葉白低頭一看,挑眉道:”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看來非富即貴,不過……蒼和銀庄,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票號?“

    禮嬤嬤點點頭道:”我在宮中多年,這蒼和的銀票從來不對外發行,只多在宮內通行,往年宮中嬪妃打賞和奉銀都是用的這蒼和的銀票。“

    秋葉白一愣:”你的意思是,來的客人是宮中之妃嬪?“

    女客,這不能怪她想歪。

    天書倒是忽然道:”未必,若是哪位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秋葉白看了天書一眼:”杜珍瀾還是總來尋你?“天書一說到公主,她就只能想起秋府里那放蕩風流的繼母了,那可不是個好伺候的,喜怒不定,動輒打殺身邊伺候的人。

    天書舒廣淡雅的眉宇間有些冷,但還是搖搖頭,輕描淡寫地道:”無事。“

    秋葉白見他不願多說,便也不再追問,而是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銀票上:”阿禮,你怎麼看“

    禮嬤嬤才道:”奴婢想著應當不是外嫁了的公主,只因公主外嫁之后,吃穿住行都在宮外,所以發放的俸祿和賞賜都是有專門定制的,須得能在宮外通用,但是……。“

    她想了想又道:”方才我看見了這銀票便覺得奇怪,所以私下里遠遠地用那西洋瞭望鏡從遠處看了下那女客,她一身黑衣,氣度舉止也不像未嫁公主。“

    秋葉白疑道:”不像皇家未嫁公主,難不成真是嬪妃?“

    這什麼嬪妃,也太過張揚大膽,私出宮禁就罷了,還上小倌館里尋歡作樂?!

    禮嬤嬤遲疑道:”奴婢肯定對方是宮里人,因為總覺得有些眼熟,但是對方總背對著窗戶,所以奴婢看不清楚她的臉,便是她的侍從也站在奴婢看不見之處,所以奴婢不敢肯定對方是誰。“

    她的臉,宮里不少人認得,所以她也不敢以送東西的名義直接進入那包廂探查,便決定還是先來回稟了主子再做決定。

    秋葉白指尖撫過嶄新的銀票,輕笑:”這就奇了,這宮里的貴人還這般警惕機敏?“

    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一會子,你還是讓義嬤嬤置辦一桌酒菜過去,不必太多,但定要最精細,又最好是宮里人很少品嘗過的,那酒……。“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弧度:”就送一壺迷心過去罷。“

    迷心,迷心,這種酒可是好東西,乃是前朝那惡貫滿盈,名臭青史的司禮監督公九千歲研制出來一種專門逼供用的酒。

    服了此酒,人心迷迷蕩蕩之下,便是最經不得人哄,把逼供的人當成自己的知己,酒后吐真言。

    雖然不能確定在這個節骨眼上,忽然出現在綠竹樓的宮中貴人是個什麼來頭,要做什麼,但試一試卻是無妨。

    禮嬤嬤立刻心領神會地領命而去。

    房門關上之后,秋葉白隨手將那銀票扔給天書:”燒了吧。“

    天書一愣:”燒了?“

    一百兩是尋常人家三五年的用度,並不算一個小數字,秋葉白何時變得這般奢侈無度了?

    她懶洋洋地半趴在桌子上,冷嗤了一聲:”嘖,如果給出銀票的這個宮中貴人不是全無常識,單蠢無知,就必定是個奸詐的,咱們這里的人如果用了這種銀票,今儿才花出去,明日就有官府的人查抄上來了。“

    天書這才明白過來,點點頭,打開了桌上的銅鹿尋仙香爐,將那銀票放了進去。

    不一會,銀票就成了灰燼。

    秋葉白陰陰地冷笑:”不管怎麼地,敢坑本四少,一會定要那位貴人留下點好東西來才是!“

    ……

    另一側的院子里,兩人正在圍觀桌上的精美菜肴。

    ”碧玉竹香粥,香芋漬肉片、橙香九肚魚……嘖,這綠竹樓里的東西看著倒是出乎人意料的精巧和美味,以前在府里都不曾用過。“

    黑衣美人看著面前几樣相當精致而且香氣扑鼻的菜肴,似笑非笑地道。

    方才他打算領著一白行動,卻見先前那義嬤嬤去而復返,只道是貴客既然在此等人,按照樓里的規矩不得怠慢客人,所以備下了豐盛酒菜。

    對方把酒菜留下之后就離開了。

    一白看著自家主子對著那些菜肴拿起了筷子,立刻勸道:”爺,若您不想用點心,咱們還是回宮……回府再用宵夜吧,這些東西若是不干淨,只怕會傷了爺的身子。“

    自家爺唯一的弱點便是在這吃食上,所以他們總是隨身備下吃食,輕易不讓自家主子動了外頭的食物。

    百里初卻還是用筷子優雅地夾了一筷子的肉片擱在了自己面前的碟子上,試了試,滿意地微笑:”這綠竹樓的樓主若是蠢到你一樣的地步,大約早就倒閉了,如今看著生意不錯。“

    一白瞬間有點被打擊到了,他原本陰郁美艷的面孔,愈發地陰郁了,殿下這是在嫌棄他蠢麼?

    百里初沒理會一白受傷的小心靈,徑自在每一碟菜里都夾了連筷子試了試,一試之下,食指大開地用了起來。

    一白看著百里初用了菜肴,便也不再擋著自家主子用餐,擋著殿下用餐的人素來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他便索性幫著百里初布菜,順便也試了試主子贊賞的菜肴,果然覺得味道不錯,便順手取了擱在一邊的酒給百里初斟上。

    百里初卻在他斟酒的那一刻,手上夾菜的動作一停,看了眼那酒,詭美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幽光。

    ”爺?“一白將酒遞過去,看著百里初的盯著自己手里酒香肆意的杯子,不免有些警惕:”這酒有問題?“

    百里初卻接過他手里的銀質酒杯,唇角勾起一絲近乎妖異的弧度:”有問題的,才是好酒。“

    隨后他輕笑著在一白驚愕的目光下慢慢地就著酒杯一點點喝了下去。

    不過這一回一白很乖覺地沒有再多嘴,但也沒有去學著自家主子那樣去碰那壺被判定為有問題的酒。

    就這麼用完了一桌的飯菜,百里初優雅地擦了擦嘴角,微笑:”好了,用了這樣的一餐好飯菜,也到了散步消食的時候。“

    一白立刻起身擦嘴,伺候自家主子開始散步。

    ——老子是葉白節操掉光,需要各種美男養眼的分界線——

    秋葉白露出一臉感慨地表情:”天書,你的魅力已經弗遠無邊了,你猜一會那宮里的貴人喝了酒會不會說她其實是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今儿當了娘娘,是來救你出火爐?。“

    天書忍不住失笑:”天棋說得對,你那張嘴不瞎扯能死!“

    有些人即使說著粗魯的話語,卻有本事依舊似帶了溫潤氣息讓人聽之心悅,天書就是這樣的人。

    秋葉白懶懶地眯起眸子,朝著自己肩頭比了個手勢:”按一按,我就不瞎扯。“

    天書見她雖嬉笑的模樣,但眼底有淡淡疲憊之色,便起了身,修長的指尖依言撫上她肩頭,慢慢地揉按。

    秋葉白舒服地眯起眸子,滿足地道:”人人都說天書你一筆妙字飄若游云,矯若驚龍,當值千金,但外人如何知道你這手上的妙處!“

    天書按摩的手藝才是最好的,修長指尖因為常年握筆,一點點細微的力道變更,他都掌握得極好,敏感的指尖總能恰到好處地捏得人筋骨酥爽!

    自打某次被她無意中發現天書這般手藝之后,她回綠竹樓的時候,都會想法設法地剝削一下天書這方面的剩余價值,當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得看天書公子的心情。

    綠竹樓的四大公子各有各的脾氣,便是她這個樓主大部分時間都得捧著,誰讓他們都是搖錢樹呢。

    秋葉白說話語意似含了令人想歪的靡靡之意,但天書雖知道她並無他意,只是默默地用指尖揉按在她的肩頭時,他眸光依舊有些凝滯,不知為何每一次幫葉白按肩的時候,指尖下這副骨骼纖細秀氣得過分的肩膀總讓他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但他亦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是了,不若我給你找几個弟子習字罷。“秋葉白舒服地把臉埋在手臂上懶洋洋地道。

    天書有些分神,漫不經心地問:”習字非朝夕可成,無數年苦工,怎能練成筆勢遒美健秀,力透紙背。“

    他只以為秋葉白氏看著他的字值錢,想讓人跟著他習字。

    聽著天書語氣里的輕慢和不以為然,秋葉白心知即使是看似溫潤的天書卻自有他于書法造詣之上的傲氣,一臉理解地道:”嘖,天書妙筆如何是尋常人能學得,我是說練筆有助于掌控力道,到時候咱們在樓里讓其他的小公子們也能跟著你多掌握一項生計,開個按摩院子,免得以后人老色衰了,流落街頭。“

    天書手上一頓,沉默了片刻,指尖溫柔地撫上她肩頭軟處,夾住那最柔軟的皮肉輕輕地一扭出一朵花,真誠地表達了他的意見:”休想!“

    居然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了,他堂堂妙筆天書,教人按摩?!

    秋葉白不防,肩頸上最敏感的軟處被襲,像是被蟲子在肉上狠狠咬了一口,頓時慘叫連連聲:”啊——好好,就當我沒說過,不……不要捏那里了!“

    要不要這麼傲嬌,下手這麼狠啊!

    她又酸又痛,眼淚都要飆出來,立刻乖覺地改旗易幟: ”咱們換個話題……換個話題……那個我來找你是有正事,我需要你留心最近這些京城富戶都有什麼人有不對的異動,特別是往淮南一帶……。“

    天書捏著她肩頭軟肉的手卻沒松,只是沒有繼續再殘忍地扭花:”寶寶之前說你要查案子,就是這事儿?“

    秋葉白立刻點點頭,手也悄悄地撫上他的手腕,試圖:”是,就是此事,我尋思著如果這梅家貢品的案子被人這麼揭出來,絕對不是僅僅想要讓梅家背個護持貢品不利的罪名。“

    梅家的背后若真是杜家,那麼有太后老佛爺在,只是這樣的一個罪名,根本不足為懼。

    天書微微顰眉:”但寶寶不是說此事是衝這司禮監去的麼?“

    秋葉白扣住他的脈門,趕緊一把扯下他蹂躪自己肩膀的手,同時道:”這一切都只是猜測,司禮監都看出對方的目的,准備將我和看風部扔出來做替死鬼,難道對方真的看不出來若是只針對司禮監,可能最多得到一個不痛不癢的結果?“

    天書看著自己的手腕被她扣在手里,沒了拿捏秋葉白的地方,譏道:”偏你是個乖覺又心思多的!“

    她溫然輕笑:”若是不心思多一點,只怕要被豺狼虎豹們給吞了尚不知。“

    天書眉頭一挑,正要說什麼,卻見她臉色陡然一冷,忽然抓過青花瓷杯朝著房頂激射而去。

    ”咣當!“

    脆弱的青花瓷杯瞬間砸穿了房頂,可見出手之人手中力道之巧和……狠辣!

    但是意料中的悶叫或者慘呼都沒有響起,她原本愜意懶散的神色瞬間斂了斂,她淡淡地一按天書的肩頭:”天書,你一會先回自己房間,這里怕是有貴客來了。“

    天書一看秋葉白神色,心領神會地含笑道:”那四少請自便。“

    雖然如此,他看著秋葉白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憂疑之色,葉白的武藝他是知道的,如今出手不得,看樣子對方的武藝只怕不在葉白之下。

    他不動聲色地朝著她比了個手勢。

    秋葉白朝他微微搖了搖食指,示意他不必擔憂,暫時不要驚動綠竹樓的護院。

    綠竹樓的護院都是藏劍閣的人,如今對方武藝雖不在她之下,現在暫時敵我未明,對方沒有還手,所以不必弄得陣勢太大,驚動了在樓里的其他客人也不是什麼妙事,且看后續情形再說。

    天書明白地輕輕頷首,隨后便起身退了出去。

    等到屋子里空無一人的時候,秋葉白方才取了一只酒杯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地道:”有朋自遠方來,何必在房上做宵小,不若進來喝一杯?“

    秋葉白話音剛落,便見著窗外緩緩地倒垂下一道人影來。

    那人影飄飄渺渺,姿態極為優雅,全身漆黑,烏發輕舞,只是臉色隱約可見屍体一般詭異的蒼白,夜深人靜的時候從窗口處倒飄下這麼的一道詭影,只怕尋常人早已生生地被嚇死了。

    但秋葉白卻瞬間看出了對方修為之高,窗外沒有著力點,對方這般姿態飄逸,不是倒掛在房檐能做出來的,而是憑著頂尖的輕功,在半空里懸住了身子。

    她的神經瞬間警惕起來,袖底刀准備出手,卻忽然見一陣夜晚吹來,讓她將對方那張艷絕卻蒼白到詭異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她瞬間張大了嘴:”……初……殿下!?“

    百里初看著她驚愕的樣子,心情頗好地微笑:”小白,早。“

    秋葉白:”……。“

    這是半夜好麼,‘公主’殿下,難道哦啊因為你的外號是鬼公主,所以你的癖好是半夜出來嚇人!

    ……

    ”殿下,你怎麼會在這里?“秋葉白神色復雜地看著已經坐在她面前,正優雅地吃著她和天書點心的百里初。

    百里初一邊含了一顆紅莓進嘴里,一邊含笑道:”因為我思念小白了,怎麼小白不思念本宮麼?“

    秋葉白:”鬼才思……,我自然也深切地思念著殿下。“

    如果面前這個人格扭曲的家伙能不要一邊溫柔微笑,一邊眼神里滿是你敢說不好聽的,本變態立刻吸光你的血的陰郁,她會比較相信他的話。

    百里初用銀色的小簽子插了一只小點心送到秋葉白唇邊,微笑著看向她。

    秋葉白在他‘溫柔’到可怕的眼神下,從善如流的啟唇將那點心吃下去,雖然有點食不下咽,但她還是淡淡一笑:”多謝殿下。“

    唱戲,搭台唱戲,她是在陪貴人搭台唱大戲。

    百里初看著她柔順的模樣,似很滿意地從袖子里取了帕子,為她擦拭唇角,甚至在取帕子前他還脫了戴在手上的金絲手套,聲音低柔微啞:”本宮自然是知道小白的心意,是以方才出宮來捉奸。“

    秋葉白:”嗤——!“

    這前后兩句話她都聽得懂,但是搭配起來讓她覺得非常地驚悚。

    她忍不住一下子把嘴里的快咽下的點心全部噴了出去,一不小心還嗆了點進氣管里頭。

    ”咳咳咳——。“

    ”怎麼如此不小心。“百里初的手正在她嘴邊擱著,自然是一下子被噴到個正著,他看著她略顯狼狽的模樣,又瞥了眼自己被噴到口水和事物殘渣的衣袖和手,神色有些詭異,又有些興奮。

    秋葉白離他近,自然將他神色全收在眼底,心中愈發地警惕,這廝被噴了滿袖子滿手的髒東西,卻露出這種奇葩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但此刻喉嚨里頭正難受,她還是決定先解決自己喉嚨問題,立刻順手去抓茶杯打算給自己倒杯水先順順氣。

    卻不想有人比她動作快一步,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杯已經裝滿了水体貼地遞到了她的唇邊。

    秋葉白有些復雜地看了眼那青花瓷杯,正是方才她扔出去砸房頂偷聽宵小的‘暗器’,卻不想這宵小竟然是百里初。

    不過,她還是順著那只杯子喝了下去,但杯子里的東西方才一口下喉,那種淡淡辣意差點讓秋葉白又噴了出來,她忍不住捂住唇,朝著百里初怒目而視:”這是酒,不是水!“

    百里初看著她,恍然所覺的樣子,挑挑精致的修眉:”嗯,現在本宮知道了。“

    隨后,他又取了茶杯在那瓷杯里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然后目光又不自覺地飄向他被噴髒了的衣袖和手。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古怪的模樣,實在是覺得有點毛毛的,索性自己拿過他手里的杯子,不讓他再動手喂,自己一口氣喝了里賣弄的水。

    ”殿下,您不擦擦手麼?“

    百里初有些奇異:”為什麼本宮要擦手?“

    秋葉白一臉狐疑:”……你真的是初殿下麼?“

    她不會看見了一個假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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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迷心 下

    百里初輕嘆一聲:“不必著急,本宮只是在看自己能忍受這種程度的肮髒污穢到几時。”

    秋葉白:“……結果如何。”

    百里初撣了撣自己的衣袖,抬起詭美的眸子看向她,興致極好地道:“還不錯,本宮難得還有能容忍的污穢之物。”

    秋葉白忍耐著微笑,覺得自己眼角一抽:“您可以不忍的!”

    這廝一邊用這種寵溺的眼神看著人的時候,一邊說出那種刺人的話來,竟不覺得瘆得慌!

    百里初輕笑,仿佛有些無奈,伸手取了帕子仔細溫柔地替秋葉白擦拭嘴角的污漬:“本宮知道小白素來是個体貼的,只是本宮既然要與小白天長地久,行房順利,自然總要謹慎些,若是一不小心顛鸞倒鳳的時候把小白你活生生掐死了,如何是好?”

    秋葉白聞言,眼前一陣發黑,趕緊用手支著側額,才沒讓自己一頭撞到桌面上。

    她陡然覺得前途一片黑暗,凄風慘雨,不,是遍布著滅世的不祥之兆!

    天長地久……和這個變態?!

    她還是干脆地自決于天下算了!

    “小白不必太感動,這不過是本宮應該做的。”百里初睨著秋葉白如遭雷擊的昏沉表情,詭美的眼眸挑起近乎嫵媚的弧度,手上動作更加輕柔。

    秋葉白感受著他冰涼異常的指尖在擦拭自己的唇角時,不時地觸上她柔軟的唇和肌膚,倒是讓她覺得有些昏沉之中難得的清涼。

    她無力地擠出一絲虛弱笑,順帶試圖伸手把百里初的手從自己嘴上給扯開:“多謝殿下的体貼!”

    她怎麼覺得他快把自己的唇角擦破了,這廝到底在干嘛?

    百里初似乎幫她擦嘴擦上癮了,似覺得指尖的細膩的觸感極好,徑自直接扔了帕子,冰涼白皙的指尖直接湊在她的唇上揉搓,口里卻還略還有不耐地低聲哄著:“乖小白,別動,一會就好了。”

    秋葉白被他一把按住了手,掙扎了兩下卻又無力掙脫,只能被百里初按著,繼續被對方蹂躪得欲哭無淚。

    嘴她覺得自己的要被搓成烤腸了!

    這變態,能不能正常一天,不過似乎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就沒有正常過。

    不知為何,她覺得頭似乎越來越暈沉,渾身酥酥麻麻,毫無氣力,仿佛浸泡在熱水之中,暖洋洋的,舒服又愉悅,宛如小醉微醺一般。

    但是她下意識地覺得這樣的狀況不對,難不成這廝又在釋放他那一身詭異無恥的魅香了吧?

    頭暈……

    秋葉白腦海里瞬間閃過一絲異光來,她終歸是浸淫江湖多年,立刻發現了某些不對勁之處。

    酒——是那杯百里初給她灌下的酒!

    她中計了!

    她有些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了百里初的衣袖,懶得和他再做戲,冷冷地看他:“你喂我喝了什麼!”

    百里初看著秋葉雋秀清美的臉儿微紅,粉嫩嬌融,似月下薔薇初綻,嬌軟無力,分明已是中了藥,卻偏生一雙明眸亮若寒星,竟仿若無虞一般。

    他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倒是頗佩服她的定力,難得順從她的意思,松了蹂躪她嘴唇的手,似笑非笑地拖長了沙啞幽涼的聲音:“你說呢。”

    秋月白支著額,不讓自己倒在桌子上,冷冷地一笑,忽然伸手就一把甩了桌上的那只青花瓷杯落地:“是迷心是不是,你就是今日那從宮里出來的貴人?”

    敢用蒼和票號的宮中美人,不易容也有能力讓見過無數次他容貌身姿的阿禮都認不出來的宮中美人,想也該能想到是他!

    百里初看都未曾看那落地的青花瓷杯子,只撿了一塊帕子慢條斯理擦自己的手:“迷心,迷人心,醉人眼,只忘塵世煩惱三千,笑語水中影,鏡中月,這迷人是好酒,需得用十年女儿紅成釀做酒引,配上牡丹、橙花汁,梅上雪,再以糯米釀,冰糖入酒,沉入冰泉一年,便是迷心醉。”

    秋葉白怔然:“你……。”

    自己也不過得了几頁前朝流傳下來的殘缺手抄稿,隨意試制了許多次才成,不想他竟然知道迷心的全名,甚至正確的釀制之法!

    “前朝惡名滿天下的司禮監九千歲卻是一等一的釀酒師,幼時本宮便喜在藏書塔里翻些野史雜記,總能讀到一些非常有趣的東西,無趣時變學著做了几回試試這風雅之味。”百里初輕笑,隨后抬起眼,神色莫測地看著她:“倒是小白,你也認得這迷心醉,真是讓本宮有些驚訝,本宮記得這迷心醉是這綠竹樓的嬤嬤送到本宮這里,你又是如何得知這迷心醉的呢?

    秋葉白立刻明白了,自己方才已經在迷心醉的作用下,無意失言了,若是平日里她根本不會這麼直接責問他,而此刻只覺得自己腦子愈發的沉重,卻又睡不過去,聽著百里初說話,她只控制不住下意識地開口就想回答:”因為我就是……。“

    但她心智向來堅韌,到底還是在最后話衝出口時,悄悄地捏住了自己的掌心,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帶來片刻清醒,硬生生地忍住了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撫著昏沉的額頭,一句話沒有說。

    ”你就是什麼,嗯?“百里初看著她容色一陣蒼白,一陣緋紅,心知她在抗拒著藥性,不肯妥協,他詭美魅惑的眼底閃過涼薄的笑意,伸手大剌剌地將秋葉白從凳子上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刻意放柔了聲音問:”小白,你再說說看,你就是什麼?“

    他聲音低柔悅耳,似從極為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輕輕的渺渺的涼意,讓人聽著極為舒服。

    秋葉白原本在他抱著自己的那一刻,還試圖掙扎兩下,但是一靠近他帶著淡淡魅香的寬闊懷里,便瞬間就像炎炎夏日靠進了極為舒適的冷泉之中,舒服得她實在提不起反抗藥性的念頭,索性便這麼靠著,呢喃地說著什麼。

    百里初沒有聽清楚,体貼地微微傾身,聽得她忽然打了個小小的酒嗝,輕笑起來:”因為我……我就是來求天書的。“

    百里初見她答非所問,眸中幽魅暗沉如無垠虛無,卻沒有繼續再追究上一個問題,而是繼續柔著聲音問:”嗯,你求天書何事?“

    她靠在他懷里,嘀嘀咕咕:”嗯……求天書……求天書幫我,查問淮南……查問淮南……一案,那掀翻此事的人,針對獨杜家不會就只是想在司禮監上咬一塊不痛不癢的肉下來,我,我要查出來……梅家定有貓膩……嘿嘿。“

    百里初挑了下眉,方才他到的時候,確實聽到了她正求著那天書公子幫忙查案,只是看她和天書的關系之親密,怎麼看都不像只是尋常客人關系,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與其說是她求天書,倒是不如說她在向天書下達指令。

    想起方才天書擱在她肩頭的手指和他與小白之間那種彌漫著的奇特親昵氣息,百里初擱在秋葉白細腰之間的手無意識地收緊,眼底眸光詭魅叵測。

    秋葉白被捏在軟處,難受地掙扎起來,百里初醒過神來,松了手,他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眼神有些奇異隨后他垂下眸子又拍了拍秋葉白的背,安撫貓儿似地順著她的背輕撫,譏誚地輕笑:”你倒是個精乖厲害的,鄭鈞那破落戶老太監几句話,一個破命令就能讓你給琢磨出這些門道來,若是杜氏那老婆子知道自己弄了個燙手山芋進她的地盤,最后燙得她坐臥不安,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景。“

    秋葉白被他這麼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只覺得渾身舒服,眯著眼懶洋洋地跟蜷在他懷里,下巴擱在他的手臂上,如果不是自個是個人,又長了雙大長腿,她就差整個人連蜷在他的膝頭了。

    百里初的衣衫自然都是最頂尖儿的絲綢料子,如流水一般柔滑,他不喜明繡,只覺得虛浮于面,過于淺薄,只喜那種頂尖的織娘用特殊的提花織機把各色絲線一點點地織進料子里的衣衫,初看便似一泓水穿在了身上,但明暗不同的光線下,卻能看見不同的圖騰異色,奢華到了極處,便是悄無聲息。

    所以此刻秋葉白只覺得自己窩著的這地儿又涼又滑又軟,一窩進去,盛夏暑氣頓消,且有暗香幽來,簡直是避暑消夏的聖地。

    嗯……舒服。

    她忍不住又嘀咕一聲,在他的懷里蹭了蹭。

    百里初看著懷里的人儿眯著眼揪住他的袖子,根本沒有聽見他諷刺的話語,倒跟只乖懶貓儿似的,全無平日里那種野生小豹子似的警惕敏捷的和看似平易近人,實際上滑不溜手,最是難以親近的樣子,更不要說輕易捕捉和恣意地品嘗了。

    上一次,他終于抓住小白的代價可不算太輕。

    他微微眯起眸子,眼底閃過他也不曾發覺的柔和光芒來,指尖掠過她的發絲,繼續問:”天書和你什麼關系,你似他的入幕之賓?“

    秋葉白這一回倒是干脆地搖頭:”不是。“

    聽到這個答案,百里初唇角輕勾,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來,他心情好的時候,撫摸她青絲的動作自然難得愈發的溫:”那他為何要幫你這樣危險的忙。“

    百里初從來不是一個好糊弄之人,並沒有因為秋葉白的回答而放棄追問。

    秋葉白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迷噔噔地道:”因為他是我的人……啊。“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頭皮一疼:”嗚……!“

    百里初揪住她一頭烏發向扯,逼迫她不得不抬起臉來,他則低頭極具壓迫感地盯著她,眼對著眼,鼻尖對著鼻尖,眼角勾起妖嫵媚到暴戾的弧度,聲音卻極溫柔:”嗯,小白,來解釋一下,什麼叫他是你的人。“

    秋葉白看著面前那張艷詭得驚心動魄的面容,直覺的呼吸不順,想要掙脫,卻以極為不舒服的姿態被他固定在懷里,手腳都被挾制得有些疼痛,她忍不住一下子嗚咽似地叫了起來:”天書本來就是我的人,本少爺花了那麼多錢,他敢不幫我,唔……放開本少爺,不舒服,痛!“

    百里初不為所動地盯著她,似在判斷她說話的真假,片刻之后方才松開了對她的鉗制,讓她得以舒服的姿態伏在自己懷里,指尖輕柔憐惜地撫著她的后腦勺:”疼麼?“

    他輕笑了一下,隨后仿佛極無奈地輕笑:”嘖,小白,本宮的心是很脆弱的,受不起騙,若是被人騙了,心情便會很差,如你這般是本宮心尖儿上的人,定會陪著本宮一起難過的是不是?“

    他聲音低柔微啞,卻有一種令人逼窒的冰涼氣息,凍得人心森冷。

    秋葉白仿佛什麼都沒聽明白,迷迷糊糊地冷哼了一下:”嗯,心情好。“

    隨后,她繼續懶懶地在百里初的衣袖上蹭了蹭,只是埋在他臂彎之上時,唇角彎起了一個譏誚冰涼的弧度。

    百里初似乎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復又繼續溫聲道:”你可見過這綠竹樓的主人?“

    秋葉白揪住他冰涼的指尖,迷迷糊糊地把玩:”嗯,自然見過。“

    百里初挑眉:”哦,是什麼人?“

    她仰起臉,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自然是我,這整座綠竹樓的美人都會是我的,以后必定會吃喝不愁,誰還敢問老子收一個銅板錢!“

    百里初看著她那小模樣,如非人掠食者的無機質眼瞳一般的眸子盯著她,唇角彎起冰冷的弧度,也不管看起來意識模糊的秋葉白兵到底能不能聽得懂,語帶雙關地道:”小白,放心,本宮遲早會喂飽你的。“

    秋葉白搖搖晃晃地又把臉擱回他的下巴上,喃喃自語:”嗯,嗯……吃酒。“

    百里初也沒理會她的答非所問,眸盯著她纖細的脖子,目光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許久之后,他慢條斯理地說了四個字:”你是我的。“

    這一次,他沒有再自稱本宮,聲音也不高,語氣仿佛極盡繾綣,卻仿佛令灼熱的夏日之夜,仿佛都莫名其妙地寒涼了下來,仿佛瞬間從盛夏入了寒冬。

    秋葉白仿若未覺,還是那種迷噔噔的樣子,把身子往他的懷里靠了靠,也不用人問,嘴里念念有詞,卻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儿,偶爾夾雜些她對杜家的怨氣並著她在淮南一案之上的打得小九九,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全嘀咕了出來。

    百里初也沒有再問,只是這麼抱著懷里從狡黠獵豹化作了碎嘴小貓儿的人儿,指尖一挑,抽了秋葉白頭上的玉簪,將她滿頭青絲散下,指尖在秋葉白的青絲間穿行,慢條斯理地幫她——捋毛。

    秋葉白仿佛很是眷戀他冰涼的懷抱一般,把臉往他的臂彎里埋得更深了,知識嘴上還是不忘念念有詞,仿佛徹底地迷失了心智。

    門外傳來敲門聲,門內卻誰都沒應,仿佛全沒有聽見一般,那敲門聲便消失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漸漸地隨著燈芯越燒越長,秋葉白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消失,像是疲憊極似地 睡了過去,安靜地伏在百里初的懷里,滿頭青絲垂下來遮了她的臉,只露出耳邊一點子瑩白。

    百里初靜靜地撫著她的青絲,直到外面寂靜的長街傳來更夫打梆子悠長的聲音:”丑時三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門外,再一次響起了敲門聲,禮嬤嬤客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四少,咱們要打烊了,您是歇在綠竹樓還是歸府,您是貴客,賬已經給您記下了,不必著急付賬。”

    他方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起身跟抱著貓儿似地將她半捧半抱了起來向一邊的軟榻上走去,將懷里的人儿小心地擱在那軟榻上。

    秋葉白卻一沾了床榻,便一個翻身,徑自踢了鞋子,轉臉埋進了柔軟的薄絲被里,仿佛愛嬌的貓儿尋到了自己的窩,嘟噥了几句,便不再動彈,繼續只留個背后和后腦勺給百里初,。

    百里初看著她的動作,也不惱,沉吟了一會,徑自扯了榻上的薄絲被子來給她蓋上,順道仿若自言自語地淡淡道:“你也不必太擔憂淮南之事,這事儿你要查便查就是。”

    他說完話,忽然想起什麼,輕笑了几聲:“你若下場,倒是能讓這水再渾一點,多出些好戲來,不過是狗咬狗罷了,若敢真咬到了小白這里,本宮打斷那些狗儿的腿為你出氣就是。”

    言畢,他低頭在秋葉白的瑩白的耳朵上輕咬了一口:“本宮先回宮了,小白,長夜漫漫,可千万要在夢里見著本宮,嗯?”

    說完,他徑自起身,看了眼秋葉白安靜的仿佛睡熟了的身影,足尖一點,飄出了窗外,飛揚華麗的黑色衣袍如黑色的羽翼掠過窗欞,悄無聲息地融進了最深沉的暗夜里。

    房間里徹底地安靜了下,而本該睡著的人影忽然睜開了眼眸,冰冷透徹如琉璃的目光,哪里有半分像是喝了迷心醉,連心智都迷糊的人?

    秋葉白掀開薄被子,坐了起來,她目光落在床邊百里初擱下的帕子,隨后取了過來,動作緩慢卻異常仔細地擦過自己被咬過的耳垂,隨后面無表情地把那那精致的絲帕子捏成一團扔進了床邊的小香爐里,帕子瞬間燃起一團火。

    她看著那團火,明眸里閃過譏誚掠過冰涼的火光。

    我是你的?

    不,我不是任何人的。

    我只屬于我自己。

    哪怕那麼不幸的一天,我終會屬于一個人,那也絕不會是你。

    因為,你怎麼看都不像一個人,倒像是非人。

    至于做夢,夢見你?

    那一定是噩夢,初殿下!

    等著那團火徹底地消散了下去,帕子灰飛煙滅。秋葉白方才起身,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看見自己束發的玉簪,也不知百里初時隨手扔到哪里去了,或是被他帶走了。

    她看著銅鏡里自己散落發絲下,小臉白皙盈潤的模樣,不免輕嘆了一口氣,到地女子就是女子,便是舉手投足之間再像男儿,卻到底不是男儿身,若不是方才她機警只怕就會招來百里初的懷疑了,按著他那性子,只怕當場把她剝光了查驗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知道若是他發現自己騙了他,會是何等表情。

    她譏誚地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冷嗤一聲,隨后索性抽了那束床帳的絲帶將自己的一頭青絲隨意地在腦后束起,轉身去開門。

    門外果然站著禮嬤嬤,也不知道她在門口站了多久,只是她雙手安靜地交疊在身前,依舊是微笑的模樣,絲毫不見倦色和不耐,但秋葉白知道她至少站了足足兩個時辰。

    到底是宮里出來的教習大姑姑。

    “人已經走了,沒有折回頭,通知小七讓其他人不必再繼續圍著了,大伙都回去歇著罷。”秋葉白淡淡地道。

    禮嬤嬤看著秋葉白除了眉宇之間帶著疲憊倦色,倒也沒有受傷的樣子,便點點頭,轉身朝樓下比了個手勢。

    不一會,已是打烊,空無一人的樓道里瞬間奇跡似地從各個犄角陰影里鑽出來許多手持雙劍的端茶倒水的小廝、廚子大叔、掃茅廁的婆子、只是他們身上全褪去了平日在樓里打雜端盤子時候的那種油滑或者卑微模樣,臉上清一色的都是冰冷異常的殺氣,

    小七不知道從哪里鑽出來,面無表情地朝著他們擺擺手:“散了!”

    隨后又走到最近的窗外喊了一聲:“歇了!”

    他喊完之后,便懶懶地背著手搖搖頭嘟噥一聲:“嘖,作孽啊,風流成性的下場,姘頭都找上門來不是。”

    他老氣橫秋地說完,正准備轉身下樓睡大覺,卻不曉得哪里飛來一只酒杯,正落在他腳下,他一個不妨踩在那酒杯上,滾轱轆似地尖叫一聲——滾了下去。

    秋葉白拍了拍手,淡然地轉身把手里的酒杯全部都扔給身邊一個提劍的小廝:“以后不要讓本少爺再看見樓里有青花瓷杯。”

    說罷,轉身進了房。

    眾人:“……。”

    禮嬤嬤想了想,還是跟了進去,看著秋葉白坐在花桌邊,她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方才在四少房里的人可是那位宮里來的貴客?”

    秋葉白點點頭,面色並無異樣:“是。”

    禮嬤嬤顰眉,清秀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擔憂,沉聲道:“奴婢想起了一個人,只是那貴人素來極為講究和有些挑剔的怪癖,先前從來沒有想到過那位貴人可能會來咱們綠竹樓,若真是那個人,四少,咱們只怕是有麻煩了?”

    秋葉白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沒錯,阿禮也認出來了麼,方才來的正是咱們的攝國公主殿下。”

    禮嬤嬤臉色瞬間有些不好:“竟然真是攝國殿下麼,還是您……您認識那位殿下?”

    攝國殿下挑剔和怪癖,闔宮皆知,控鶴監鶴衛三千,那位殿下又有極大的潔癖,當街擄走俊美男子的事情雖然有,但總歸是殿下獨自一人享用,那位殿下怎麼會來綠竹樓這種人人皆可光顧之地?

    她在宮中多年,對于那位殿下的可怕,總還是多少知曉的,只怕會出現在綠竹樓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秋葉白自嘲道:“若是可以,本少爺倒是寧願此生從未認識過此人,”

    “那位攝國殿下很危險麼?”天書的聲音忽然在秋葉白和禮嬤嬤身后響起,他進門之時就聽見了秋葉白和禮嬤嬤的對話。

    她頓了頓,輕嘆了一聲:“沒錯,那位殿下生性多疑,今日我雖然勉强應付了過去,但是此事只怕多生變故,他很可能已經懷疑我和綠竹樓的關系,只是我雖急中生智,以退為進地暫時讓他消了些疑心,但只怕很快他就會著人來查。”

    今日,他既已經知道自己是來請天書幫忙探聽淮南劫案的消息,那麼必定能想到綠竹樓是一個極佳的消息來源地。

    按著他的性子必定會徹查綠竹樓的背景,以觀綠竹樓是否能為他所用,若是不能用,說不得他就會對綠竹樓出手。

    “若是那位殿下查知了我是這綠竹樓的樓主,只怕很快也能查到咱麼藏劍閣的背景。”秋葉白明眸閃過寒色,她若是在他面前几乎沒有了秘密。

    想都不用想,那變態或者把她和她所有的一切都據為己有,或者就會利用綠竹樓來脅制于她!

    雖然她是相信,廟堂雖高廣,但江湖更深遠,藏劍閣未必是百里初鞭長能及之處,但是她並不想將自己在京城經營多年的陣地拱手相讓,更不想被那廝脅迫。

    所以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不過也不必擔心,讓大家安心做事,只是從今日開始,提高戒備,對于來歷不明的陌生客人,要多加注意,不要露出任何破綻。”

    綠竹樓里,有一半看似平常的小廝和雜役其實全部都是藏劍閣焰字部的人,但他們每一個人進綠竹樓都看起和尋常應聘至綠竹樓里的普通佣人沒有區別,大部分藏劍閣之人甚至在地保那里還有保契,平日里不動聲色地穿行于樓中接待各處貴客,既能不動聲色地搜集情報,又能暗中保護藏劍閣的公子們。

    若有那客人試圖對不願意的公子們用强,他們便可上前規勸,趁機在客人酒水里悄悄動手腳,又或者直接在那些惡客身上悄悄下暗手,或讓對方昏一會,或者出點別的意外,避免讓公子們直接與客人起衝突。

    不但化解了了公子們的安危,順帶讓公子們几乎善解人意,從不掃客人興的好名聲越傳越開。

    反倒是綠竹樓的公子們真正知道秋葉白身份和綠竹樓背景的人少之又少。

    即使是琴棋書畫四大公子里,真正知道的不過是一個天書和天棋。

    天書是秋葉白有心讓他成為自己的心腹,而天棋……基本上算是她的一個意外,讓他知道了一些連天書也不知道的秘密。

    不過她自然有手段讓天棋閉上嘴,至于他是不是因此更憎惡她,她倒是絲毫不介意。

    她做事一向是只注重結局。

    秋葉白正在腦海里把綠竹樓容易漏破綻的細節之處細細地琢磨一遍,天書飛眉微挑,向來舒廣秀逸的眉目之間亦多了一絲凝滯:“可要我讓各院公子們也留心一下最近進出的客人,畢竟我們才是最直接與客人們接觸的。”

    秋葉白想了想,還是道:“可以讓他們留意行止可疑之人,但是不要直接說是留意有宮中特征之人,但是咱們藏劍閣的人卻可以說得詳細些。”

    天書微微一怔:“為何?”

    小廝們畢竟是小廝,哪里有各院子里直接和客人們接觸看得清楚明白。

    秋葉白指尖敲了敲桌面,莞爾一笑:“若你是探子,目光是首先鎖定在那些俊美多才的綠竹公子們身上,還是鎖定在廚房打醬油的紅白案小廝身上?”

    天書若有所思:“沒錯,我若是探子,必定會先從公子們身上著手。”

    亦正是因為誰都明白,各院的公子們最有可能從客人們口中探知各種情報,反儿會忽略那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認為一邊進出伺候的小廝們是無足輕重之人,不曾想那些小廝們才是真正身懷絕佳無意的刺探客。

    “若要一個人不會因為撒謊而露出破綻,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讓那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處在謊言之中。”秋葉白淡淡地笑道。

    天書一愣,看著面前淡定地運籌帷幄,眉目秀逸從容的秋葉白,心中那些因為觸碰到她纖細肩頭而產生怪異的感覺略消散了一些。

    葉白,當是個姿容無雙,智計絕佳的少年郎。

    “不過,今日之事倒也未必都是壞事。”秋葉白不知想起了什麼,微笑道。

    “嗯?”天書有些訝異。

    她輕笑著點了點桌子,眼底閃過幽光:“淮南一案,咱們可以放手查,說不得能從中撈些大好處也未可知,今日這位殿下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她頓了頓,眯起眸子微笑:“此事正如我早前和寶寶所懷疑的,涉及到朝內斗爭,看樣子確實有人要找太后老佛爺的麻煩,咱們原本是夾在中間,日子艱難,但是很明顯攝國殿下如今既然願意站在咱們這邊,他就算不會直接出手,但咱們終歸日子會好過些。”

    天書看著秋葉白唇角的笑意,眼中閃過所有所思的神色,他雖然不知道那位攝國殿下和葉白在屋里這麼久做了什麼,但是葉白也許自己都沒有發現,他雖然似憎惡那位殿下,卻又似乎對那位殿下存在一種古怪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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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6:2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梅家異事 上

    天書看了看一邊的禮嬤嬤,忽然道:“折騰了大半宿,我看四少也餓了,能否請嬤嬤去吩咐下面人做點夜宵送上來?”

    禮嬤嬤一看便知這是天書公子有事要與主子商議,便含笑道:“四少最喜的椰漿昨日廚房老陳剛制成,一會就制一道椰露圓子,天書公子喜咸,恰巧今日有一道脆漬薄魚羹,調得稀些,好消化又飽腹,可好? ”

    秋葉白笑著道:“阿禮最是体貼,就按你說的擺上來罷。”

    等著禮嬤嬤福了福退了出去,天書輕嘆:“不愧是宮里出來的人,真真當得起一個禮字。”

    進退得當,不驕不躁,手腕靈活,行事間妥帖恰當,既不自作聰明得讓主子忌憚,又体貼到主子需要的細微之處。

    秋葉白輕笑:“那是自然,沒有一點真本事,阿禮怎麼能讓其他几個嬤嬤服氣,那几位可都是同樣心思玲瓏的。”

    天書瞥了她一眼,搖頭嗤道:“也就是你才會更給青樓里的管事嬤嬤取什麼仁、義、禮、智、信的名儿。”

    “這不也是咱們綠竹樓的特色麼,咱們就是當了小倌照樣立牌坊,何況那些客人們不都極喜歡這調調?”她唇角勾起嘲弄的笑來。

    天書輕嘆,沒錯,來光顧的這些所謂權貴們,確實喜歡的就是他們這所謂的風雅高貴,殊不知這簡直就是明晃晃地打來光顧客人們的臉,光顧秦樓楚館還講究什麼聖人禮法?

    正所謂世人笑我多癲狂,我笑世人看不穿。

    她取了一只紫砂小杯為天書斟了杯水遞過去:“你打發了阿禮出,只怕不是為了和我說阿禮有多麼貼心罷?”

    天書接過紫砂小杯,看著她忽然道:“葉白,你認識那位攝國公主殿下是不是?”

    秋葉白一愣,隨后點點頭:“沒錯,我認識那位殿下。”

    她並沒有想過在這一點上瞞著天書。

    天書挑眉:“你和那位殿下很熟?”

    她沉吟了一會,方才有些無奈地輕嗤:“嗯,被迫很熟。”

    “被迫……那位公主殿下的名聲不好,難道你已經被她……。”天書索然有些悚然地微睜大了眸子。

    秋葉白:“你……想太多了,天書,我沒有。”

    看來百里初的壞的名聲果然已經深入人心了。

    天書聞言,有些懷疑地上上下下看了秋葉白好一會,在看著對方神色除了越來越無奈卻並沒有什麼異樣,方才松了一口氣道:“我只是擔心你會……。”

    他沒有說完擔心什麼,但是秋葉白心中卻明白他是擔心自己會和他一樣。

    分明金玉質,卻落泥沼中。

    不管天書看起來如何豁達和安然,但這一點永遠都是他心中永不可磨滅的痛。

    秋葉白沉吟了片刻,拍了拍他的手溫聲安撫道:“不必擔心,我會保護好自己。”

    天書看著遲疑了片刻:“那位殿下聽聞雖然心如蛇蠍,但是風華絕代,你不會是……喜歡上了她罷?”

    秋葉白聞言,失笑:“你在想什麼呢!”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關于初殿下,只是剛好我有他需要的東西,現在看來,我們也有需要他的東西罷了。”

    天書怔了怔:“你有攝國殿下需要的東西?”

    秋葉白輕彎起唇角,露出個涼薄的笑來:“這個世間最牢固的有時未必是什麼情分,而是價值和利益。”

    對于權力者而言,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當你有不可替代價值的時候,便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放棄。

    百里初身上的寒毒未除干淨,自有用到她的地方,至于他莫名其妙地試圖將她據為己有,她雖然不明所以,且只當他的占有欲作祟,而她自然會索取自己應當得到的報酬,總之他和她之間倒是可以暫時算是盟友。

    天書聞言,微微垂下的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價值和利益麼……。”

    那麼,他是不是該慶幸自己對四少而言,還是有價值和利益的?

    他的目光無意掠過秋葉白的指尖,隨后神色一凝,拉起她的手翻了過來,只見她白皙的虎口上一點深紅的出血點異樣刺目,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出血點之外已經是一片淤青,可見這針口不淺,虎口之所以成為醫者常用喚醒昏迷之人落針之處,就是因為虎口扎針,雖無大礙,卻疼痛異常,刺痛感能將人從昏迷里生生喚醒。

    秋葉白沒有想到天書的動作那麼快,被他抓住手腕的時候想要掙開卻已經來不及,只好淡淡地道:“沒事,只是方才不小心扎到了一根針罷了。”

    其實那是方才百里初騙她喝下迷心之后,她為了抵抗自己身上的藥力,便悄悄地摸了一根防身用的銀針扎入虎口,以維持清醒,疼是有點疼,但是卻好地保持了清醒,當然,也是因為她喝下的迷心醉本就不多。

    但如若不是這般,她也並無信心能抗的住迷心醉,和百里初周旋豈是易事。

    天書見她不願意多說,淡淡地看了她片刻,隨后起身去藥櫃里取了傷藥過來替她仔細地上了藥:“以后小心點。”

    他看她不以為意的模樣,聲音有些淡冷:“佳人雖難得,只是皇族中人越是綺顏玉貌,越是危險,四少,你是聰明人。”

    秋葉白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對天書最后一句話還是贊同的,何況他終歸是為了他著想,便溫軟了聲音道:“是,我會謹慎的。”

    ——老子是莉儿呼喚顧念君CP再不把千歲爺錄音搞出來給人家,就上彙源腎寶和肥皂套餐的分界——

    天極帝國雖然民風開放,但是依舊等級森嚴,官宅自是不屑與商戶混居,上京玄武大街以東便是大多數京城富戶們的居處,雖然不若朱雀大街一帶的高門貴邸的朱門大戶,渾厚貴氣,但也是大院深宅,精致華麗。

    而比起朱雀大街附近秩序井然,玄武大街畢竟是各色人等混雜而居,不少人正是因為東面居住的富戶們財大氣粗,便在玄武大街西面附近做起了各色小買賣,乞儿們也因此地的富戶多有布施而時常盤桓。

    所以這一帶雖然極為熱鬧,但是也頗為混亂,每家富戶后門一早便有些乞儿等在門外,只等著里頭的恩主們把昨日的飯菜餿水抬出來,有時候爭搶地盤爭搶得厲害,還會打起來。

    巡街衙役和五成兵馬司的人睜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要惹事惹得太過,他們倒是樂于能多收點保護費之類的外快。

    但是唯有一家,只要有乞儿未經允許試圖靠近那家富戶的后門,定會有衙役過來賞上一頓鞭子,久而久之,那家富戶門口倒是清清淨淨,頗有些似朱雀大街的那些貴門官邸。

    但偶爾有初到此地,不懂‘行情’的乞丐會試圖靠近那看起來門楣華麗的后門。

    “滾,不長眼的東西,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少給本大爺惹麻煩,仔細你的皮!”黑衣衙役提著鞭子惡狠狠地抽在一個小乞丐身上。

    那小乞丐被劈頭蓋臉地抽了好几下,滿頭是血,趕緊抱住自己懷里的破碗連滾帶爬地往西面的集市里跑去。

    不遠處蹲在地上的其他乞丐們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指指點點,若不是那黑衣衙役還殺氣騰騰地站在那里,只怕他們還要上去踩那倒霉的小乞丐几腳。

    扭曲了心態的弱者,時常以欺凌比自己更悲慘的人為樂,在別人的悲慘里釋放自己的怨恨。

    瘦骨支伶的小乞丐咬著唇,抱著自己手里碎成了兩半的破碗坐在牆角,眼里都是淚。

    都說京城里能就算能乞討到粥飯,但今晚要拿什麼東西裝粥給病床上的妹妹呢?

    “噔。”一只缺了口的粗瓷碗落在了小乞儿的面前,里面還有半個吃剩下的饅頭。

    這些東西在慣享用了富戶們餿水里大魚大肉的乞丐們而言,根本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將就者吃罷,若是下一次再這般莽撞,不是識時務,便要餓死街頭了。”有涼薄淡然的聲音在小乞儿頭上響起,他抬起頭,正正對上一張雋秀非常的面孔,那人清亮漂亮的眸子里沒有太多的表情,不見施舍者的高貴,更不見鄙夷。

    明媚的陽光落在他的面頰上,讓他的皮膚看起來有一種澄澈的透明。

    小乞丐看得呆滯,他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看的公子,一時間竟忘了道謝。

    那年輕的綠衣公子也不因他的失神而惱火,只是淡淡一笑,轉身向方才他被趕開的那家富戶的后門走去。

    小乞儿想喊住他,告訴他那里不能去,會被打,但是他看見了那年輕人身后不但有一個小廝,而且他身上的衣飾雖然簡單,衣料子卻在太陽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暈來,他便閉了嘴,只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年輕人的背影發呆。

    秋葉白自是不知身后有人盯著自己發呆,她剛走到了門口,那粗壯的黑衣衙役立刻走了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黑衣衙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拿不准她是個什麼來頭,還算客氣地道:“這位公子,你來此地可是有事?”

    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一笑:“是,我有事拜訪梅家大少爺。”

    沒錯,今儿是她領著小七直入黃龍,來會一會這天下第一皇商,只是他們到了前門,一說沒有公帖,亦無先遞拜帖,門房就看似客氣,但毫不猶豫地把他們往后門趕來了,只道是沒有拜帖需得到后門去另行安排。

    “可有名帖?”那黑衣衙役又問。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幽光,她搖搖頭:“不曾遞過拜帖,但確有要事。”

    那黑衣衙役神色頓時變得傲慢起來,大氣地一擺手:“來拜訪梅家的哪個沒有大事!”

    隨后,他從懷里掏出一疊紙簽,從里頭抽出一張遞給秋葉白:“喏,先按照規矩把這個填了,我替你送進去。”

    秋葉白看了小七一眼,小七扯扯嘴角上去接那紙簽,心中暗道這梅家比宰相家規矩還多。

    誰知小七還沒有碰到紙簽,那衙役又立刻往回一抽,傲慢地道:“怎麼那麼不懂事儿,這紙簽是你能隨便拿的麼。”

    說著他朝著秋葉白伸出三個手指搓了搓,比了個錢的姿勢。

    秋葉白差點氣笑了,譏誚地勾起唇角:“這京兆衙門什麼時候淪落到給商戶人家當收錢看門狗了?”

    虧這些人能想出這樣的斂財點子,梅家這皇商倒是當得牛氣哄哄。

    黑衣衙役聞言,頓時一怔,一時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因為梅家是第一皇商,平日里為了各種目的來拜訪梅家的人不知凡几,沒有名帖被趕到后門登記拜訪的都是些沒有什麼背景門路的,有些甚至是來打秋風的。

    黑衣衙役在這梅家看后門,自尋了一個肥差,專門收銀子登記來訪者,那些來訪的人為了能尋一個進門的機會都對這些黑衣衙役們頗為討好,就是些外地來的小官儿有時候都得上這里來孝敬他們才能尋門路進梅家的后門。

    他慣了收受好處和別人討好的樣子,已經許久沒有被人冷眼相待,更不要說出言譏諷。

    如今秋葉白雖然說的是事實,但這般不客氣地戳破臉皮,那黑衣衙役終于反應過來,頓時惡狠狠地瞪著秋葉白:“臭小子,你說什麼!”

    秋葉白挑眉看著他,溫然一笑:“我說京兆府衙的人成了看門狗,如果你要我說得再簡單點就是——你是條看門狗,可聽清楚了?”

    黑衣衙役勃然大怒,揮著鞭子就要朝秋葉白臉上抽取:“豈有此理,竟敢侮辱上官衙門,臭小子找死!”

    但是他鞭子剛剛揚起,小七就已經猛地跳起來兩個巴掌左右開弓刮了過去:“啪!”

    那黑衣衙役瞬間被小七打得踉蹌倒退,站不住跪在地上,一張嘴就吐出兩顆牙,暈頭轉向,他怎麼也沒有想明白眼前那又小又瘦,看似發育不良的小廝手上的力道怎麼會那麼大!

    周圍頓時一片靜默,西面集市里的人也全部都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梅家的后門。

    西市這一帶不是貴人們能來的地儿,這京兆衙門的黑衣衙役就是地頭蛇,居然……有人敢在這里打他們?

    而小七這一動手頓時如捅了馬蜂窩一般,片刻的安靜之后,忽然嘩啦一聲,不知道從集市哪里的旮旯里一下子涌出來七八個衙役,各自手持光明刀和繩子將秋葉白和小七團團圍住,又兩個人跑過去將那倒在地上的黑衣衙役扶了起來。

    “頭儿,你沒事儿吧?”

    原來那粗壯的黑衣衙正是個捕頭儿,他又是暈又是羞恥,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北打豁了牙嘴,他怎麼能忍受得了,頓時惡狠狠地嘶吼:“打……給我打……給老子往死里打! ”

    那些衙役們立刻應聲就要朝秋葉白衝上去,卻不想小七冷笑,猛地朝那些黑衣衙役們衝了過去,那些衙役們正要齊齊將小七拿下,卻不想他泥鰍似地滑溜一下子就從他們之間穿了過去,跳起來朝著那捕頭儿左右開弓:“啪啪啪啪——!”

    他又是一頓巴掌,直接把那捕頭儿給扇倒在地,嘴里又吐出七八顆牙來。

    衙役們目瞪口呆。

    小七輕蔑地朝著地上的那吐血加吐牙的捕頭吐了口口水:“啊呸,什麼狗仗人勢的玩意儿,也敢對我家大人出言不遜!”

    小七一聲‘大人’頓時讓原本打算衝上來的衙役們齊齊煞住了腳步。

    朝中無職,自不能稱大人。

    而敢在梅家門口這般囂張打人的,如果不是外地來的官員就是京城里有些品級的大人。

    其中一個長了副精乖臉的衙役遲疑地看著秋葉白問:“敢問這位……呃……大人是在何處高就?”

    秋葉白掏出了自己的腰牌在衙役們面前一亮,淡漠地道:“司禮監看風部四品千總,秋葉白。”

    那些衙役們頓時臉綠了綠,司禮監雖然沒有了早年的能耐,監察百官也是個虛名了,但是詔獄卻還掌控在那些番子們的手里,京兆府和五成兵馬司都要給上三分面子。

    官大一級壓死人,四品千總也比他們這些無品無級的不知道高了多少品級去。

    他們立刻面面相覷,雖然說梅家與許多當朝一品大員們都相交甚深,但誰人不知道這司禮監掌控在太后老佛爺手里?

    于是還是那精乖臉的衙役一邊使眼色讓同僚趕緊把那自己那傻坐在地上的上司先帶走,一邊上前恭敬地道:“不知是大人駕臨,屬下等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大人寬恕則個,小人這就立刻領大人去前門。”

    秋葉白倒也懶得為難他們,反正該教訓的她已經教訓了,便淡漠地道:“不必,本千座就從后門走,就當看個稀奇。”

    那精乖臉的衙役僵了僵,干笑:“是,大人稍候。”

    隨后,他立刻去敲梅家后門,那門房里出來個老嬤嬤,面無表情地聽著那衙役說完話,抬起老眼上下打量了秋葉白一回,點點頭:“稍候,老身去回稟管家。”

    說罷,又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那衙役差點被夾住鼻子,有點著惱,隨后轉過頭來朝秋葉白干笑几聲:“大人稍等,這梅家院子有些大。”

    秋葉白譏誚地看著他,並不說話。

    過了一刻鐘,卻也不見有人來開門,那衙役只覺得背后被秋葉白看得冷汗直冒,心中暗自叫苦,這千總大人看著年輕俊秀,怎的一雙眼睛跟刀子似地。

    不過他心中也生出猜疑來,這秋千總是否在朝里不得待見,否則梅家就算是第一皇商也不敢如此怠慢若此。

    秋葉白看了看日頭,忽然冷冷揚聲道:“看來這梅家的架子倒是挺大,本千座奉太后懿旨查案,梅家也敢拒之門外,抗旨不遵,罷了,咱們走。”

    說罷,她轉身就走,但下一刻,后門梭然打開,這一回出來的卻是一個中年二等管家模樣的人,他提高了聲音喊了一聲:“秋大人,且慢。”

    秋葉白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徑自領著小七一路向前走。

    那管家急了,立刻几步出來,降低了聲音,急急道:“秋大人,秋大人,方才那門房的老婆子年紀大了,走路和說話都有些糊涂,所以小人才耽擱了過來的時間,大少爺已經在恭候您的大駕,您且寬恕則個!”

    秋葉白方才停住了腳步,看著那管家:“本千座方才可是聽到梅大少爺不在府上,怎麼回得這般快?莫不是方才在欺騙本官?”

    那管家看著周圍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心知秋葉白在故意為難自己,報方才他們晾著她的難堪。

    他值得衝到面前的年輕人,陪笑:“大人,正是小人讓人去通知了大少爺有貴客到,所以方才大少爺已經趕了回來,如今正在等候貴客大駕呢。”

    秋葉白看著那管家,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襟,輕笑:“所以說,有些人就是賤骨頭,非得把臉拿給人踩。”

    說罷,她忽然一拂袖,轉身大搖大擺地款步進了秋府后門。

    秋葉白說話聲音不低,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頓時忍不住發出陣陣笑聲來。

    那二管家原還以為要勸秋葉白好一會,卻不想她忽然轉身說進門就進門,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了,一下子呆滯又尷尬地站在原地,臉色漲得通紅。

    他何曾這麼沒臉過?

    但是,大管家說了,不能讓這姓秋的在門口大庭廣眾之下這麼違抗太后懿旨的名聲套在頭上,否則,他豈會讓一個小小千總在這里任人侮辱?

    那些衙役們不知道,但是他們卻是知道的,這看風部是個什麼東西,這姓秋的也不過是空架子,銀樣蠟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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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梅家異事 中

    二管家冷冷地看著秋葉白的背影,捏了捏拳頭,轉身立刻跟著她進了門。

    后門‘砰’一聲關上,門口的精乖衙役差點被砸到了鼻子,他嚇了一跳,惱怒又無奈地摸摸鼻子轉過身瞪著周圍圍觀的罵罵咧咧地道:“看什麼看,下流胚子們,貴人的熱鬧也是你們看的麼,滾,滾!”

    一干圍觀的民眾看著凶神惡煞的衙役們,頓時皆做了鳥獸散。

    惟那小乞丐抱著碗,手里拿著個饅頭,直勾勾地看著那黑漆銅獸歡大門不知在想什麼。

    “哼,一個當官的就給了個破饅頭,也值得你寶貝成這樣!”

    “外地來的蠢貨能有個饅頭吃也就不錯了!”

    “哈哈哈……。”

    乞丐們經過那小乞丐身邊時候都輕蔑地嘲笑起來,只是終歸忌憚著那給了小乞丐饅頭和粗瓷碗的是到底是個當官的,沒有敢上去踢翻小乞丐手里的碗和饅頭。

    小乞丐低著頭不說話,等著乞丐們全部都散開了,他才慢慢地松開那個拽在手里的粗面饅頭,饅頭的中間有一個洞,里面鑲嵌著一塊足足有三兩重的碎銀子,饅頭原來是倒扣在碗里的,若是不拿起饅頭,或者不注意掰開的話,根本不會發現里面還有銀子。

    這銀子足夠他給妹妹抓上藥,還能吃上一個月咸菜白米粥了。

    小乞丐有些呆呆愣愣地看著對面那大門,想起走進去的那個年輕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安靜而淡然,仿佛他和他斗不過是沒有什麼區別的人。

    但是他知道他們是不一樣的,那個年輕人是個官儿,能讓梅府那樣的人家都要派人出門恭迎的大官!

    那些官老爺們難道不應該是遠遠地坐在轎子里,遙遠得就像廟堂里供奉的菩薩一樣嗎?

    菩薩是不會殺人的,但是他卻見過和自己一起乞討的阿牛為了給他和妹妹多討兩件冬天的棉衣,冒險去了朱雀大街的市集乞討,卻不小心撞了下大官的轎夫,然后就被朱雀大街巡街的衙役拖下去生生地打死了。

    阿牛才十二歲,和那大官儿轎子里一起坐著的官少爺差不多大,大官儿冷冷地看著阿牛被拖下去,就像看著一只螞蟻。

    可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官儿不但長得好看,施舍他銀兩的時候,甚至考慮到了免去其他乞丐搶走銀兩的方式。

    原來,官儿和官儿不一樣的麼?

    小乞丐低頭蹭了蹭自己的眼角,卻發現自己眼角沒有想象中感動的眼淚。

    真是奇怪……

    他抱著饅頭開始慢慢地啃,眼珠子卻盯著梅家的那大門,一直發呆,腦子里都是那雙安靜而淡然的眼眸。

    ——老娘是翠花會街頭甩酸菜舞好掙錢養阿禮的分界線——

    “大人,這邊請。”二管家在前邊領路,恭謹含笑的模樣,仿佛方才他沒有將秋葉白晾在門外一刻鐘,秋葉白也沒有當眾給他難堪一般。

    秋葉白卻不那麼給他臉,只冷哼一聲,向前走去。

    這梅府外邊看著與其他富戶沒有太多區別,但一進府內,卻別有洞天,雖然建筑不若秋府紅牆碧瓦那般大氣灑脫,但別有一番江南風情。

    小橋流水,假山池塘,亭台樓閣,碧瓦飛檐,回廊幽復入花間,一條清澈的人工小渠從花間深處蜿蜒流出,水中青荇成行,水中有青尾小魚儿游曳嬉戲。

    有一只小小烏篷船停在了小渠邊。

    “大人,請上船。”

    若非秋葉白肯定自己在上京,看著這般景致,她几乎以為自己真的身處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的江南

    看著秋葉白怔然的神情,二管家心底輕蔑地冷哼一聲,北蠻子就是這樣小家子氣,沒見過世面。

    秋葉白、小七、二管家前后腳上了那烏篷小船,搖櫓的青衣婢女也是做了江南搖櫓漁家女的打扮,搖著小船順著蜿蜒小渠向前而去,一路上遍植了花樹,不時有落英紛紛而下,不遠處岸上一塊長著青苔的頑石上刻落英妙諦,筆鋒沉靜大氣,很有些古朴意境。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景致,心中輕嘆,不管這梅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家,只是這匠心獨具,真已是獨一份,江南水鄉,果然人杰地靈。

    二管家看著秋葉白臉上原本凌厲冷淡的神色也略緩和了下來,心中自是得意:“府中一切景致和房屋都是我家大少爺十六歲時親自督造的,陛下和太后老佛爺駕臨時,也很喜歡這落英妙諦,原本這‘諦’字是乃是大地,還是太后老佛爺奉口改做了真諦的諦,境界自是更上一層樓。”

    秋葉白聞言,心中輕嗤,看來這梅家倒是真得太后老佛爺的恩眷,讓這二管家時時刻刻都不忘提醒她,太后老佛爺必定會是站在他們梅家這邊,讓她識趣些。

    不過,她亦必須承認,如果這園子是梅家大公子親自設計督造,那這梅家大公子確實是難得的才華橫溢之人。

    “既然大公子是這般多才,本千座倒是有一點不解,大公子為何不參加科考入仕,便是入了工部,說不得以后也是個尚書之才。”秋葉白搖了搖手里的折扇,欣賞著小渠邊的風景。

    沒有當奴才的不喜歡自家主子被稱贊,二管家自傲而亦有些不無遺憾地道:“我家大公子需得擔當起家族重擔,身為長子不得不如此,但去年秋闈三公子已經中二甲進士,如今正等候分配官職。”

    秋葉白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隨后微微地點頭:“嗯,貴府人杰地靈。”

    天極帝國雖然還是有些重農輕商,商戶更是比不得官家,但是商家子弟有才華者也已經能夠如士,只是嚴格規定他們入士之后,不得再經商,更不得在自家生意所在地任職,一旦發現以權謀私,輕則脫了烏紗帽,重則牽連家族流放三千里。

    即使如此嚴苛的條件,但仍舊有許多商家子弟參加科考,以求另前程。

    看這位大公子這些年將梅家產業擴大了數倍,想來也絕非池中之物,再加上自家庶出的三弟入了仕,雖說不能在京城,甚至不能在江南梅家發跡之地任職,但終歸還是壓了他一頭,他豈會甘心?

    如今梅家在他掌控這十二年中和杜家關系越來越緊密,想必就是他不甘心的結果。

    這位梅家大公子,除了才華橫溢之外,只怕也是野心勃勃。

    就是不知道他的野心是否只局限在商場之上,亦或是有更深的謀算了。

    秋葉白看著飄落的落英,眸里閃過一絲譏誚。

    那二管家見秋葉白神色淡淡,也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便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于是也不敢再多話。

    一時間便只能聽見船娘搖櫓的水聲,還有夏日風吹過,帶起樹枝搖曳的沙沙聲音,空氣里彌散濕潤水氣和泥土落花的芬芳。

    秋葉白負手而立,靜靜地欣賞著面前的江南水鄉美景,忽聽遠遠似有空靈縹緲的歌聲傳來:“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

    那女子聲音輕輕渺渺,軟軟儂儂,帶著濃濃的蘇南味,讓秋葉白瞬間神思有些恍惚,仿似回到了曾經年少時代陪著師父在江南住的那一段日子。

    彼年,她不過十三的年紀,在那水鄉住著,她瞞著師傅換了寄住人家小女儿的衣衫,挽了雙髻混進那采菱角的少女們中間,坐了那小搖船一路搖進了那蓮花深處,一路和其他女孩子們邊采菱角和蓮花,邊嬉鬧,后几個小女孩子一起又偷喝了船家釀的蓮酒,只恨不能永遠醉在了這漫天的蓮花香氣之間。

    迷迷沉沉之間,耳邊縈繞的便是這江南女孩儿們用吳儂軟語清唱的采蓮曲。

    她正神思恍惚間,那歌聲卻仿佛近了:”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

    伴隨著的歌聲同來,竟還有當年一方柔軟的絲巾。

    那宛如輕霧一般的絲巾從前面一處精致的橫跨小渠的石橋上飄落下來,掠過了秋葉白的右側,飄飄蕩蕩地往水里落去。

    秋葉白下意識地伸出手中折扇輕巧地一勾,將那絲巾一下子勾入了自己手中。

    絲巾入手細膩柔滑,還帶著淡淡的馨香。

    ”喂!“忽然橋上傳來女子軟糯的聲音:”儂軹薩寧,儂勒做薩!“

    一口的軟農吳地語,軟糯卻又不失嬌俏,明明是不客氣的質問,卻讓人一聽便想到了江南三月春風吹過,杏花濃。

    若是上京人,自是聽不懂那江南當地的軟語,但秋葉白自是聽得明白的,她抬起頭看向那站在石橋上的少女,微微一笑:”我是客人,方才在做的事儿是幫姑娘拾了差點落水的絲帕。“

    這一看之下,她忍不住怔了怔。

    那橋上的少女手里提著花籃,斜斜靠著橋,忽然半傾了身子出來,一身藕粉色對襟褙子,一雙極大的秋水明眸含著微嗔,瓊鼻櫻唇,白皙細致的瓜子臉在滿樹桃粉的映照之下竟顯出一種帶著透明的粉嫩來。

    真真是眼儿媚,臉儿嬌,桃李灼灼,難奪其麗色濃稠,竟無一處不精致,仿佛是那滿樹芳花化作了人形一般。

    百里初已是殊顏在前,占盡了人間絕色,但秋葉白這樣看慣了了美人的,都不能不贊一聲這少女絕對堪稱一聲人間妙色。

    秋善寧在這少女面前都要自慚形穢。

    至于小七,早已經看呆了。

    ”看什麼,登徒子!“少女似不甚喜歡別人用贊賞的目光這麼看自己,冷冷地瞪了秋葉白和小七一眼,不再說那蘇地話。

    二管家臉色變了變:”大小姐,您不是……您不是去天一道觀上香去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明明昨日出門上香的大小姐,心中頓時有些叫苦。

    秋葉白聽著二管家這麼一叫,便明白了,原來這位就是梅家名揚京城的京城第一美人——梅大小姐,梅相子。

    聽說這位京城第一美人,詩書俱佳,雖然出身商戶女,卻足足壓了眾多京城貴門的閨秀們一頭,讓名門閨秀門心中很是不忿,但奈何梅相子實在太過美貌出挑,聲名遠揚。

    好在這梅相子並不是總待在京城,更多時候她呆在梅家在江南的本家大宅里,所以才沒有受到京城閨秀們的排擠。

    如今她倒是覺得,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在這梅家大小姐身上確實名不虛傳。

    便是罵人,聲音都軟糯嬌柔,卻沒有一絲造作之感。

    ”二管家,你還不把大小姐的絲帕從這個登徒子的手上拿回來,仔細大少爺打斷你的腿。“一個大丫頭忽然從那少女身后探出頭來,對著那二管家冷聲叱道。

    二管家一僵,想起自家大少爺對大小姐的疼愛,怎麼容許外男拿了大小姐的絲帕,他立刻轉身,正想向秋葉白討回那絲帕,卻不想秋葉白忽然袖子向一優雅對一拂,那輕紗便仿佛又乘了一片清風柔云一般,飄向了橋上。

    那大丫頭一愣,隨后立刻伸手去撈那絲帕,誰知道那絲帕卻仿佛有生命里一般,竟然蕩過了丫頭的手了,隨后竟正正地落在了梅相子的花籃里。

    這一手,立刻橋上的人皆是一愣。

    秋葉白看著她淡淡地一笑:”好風送香上青云,大小姐,拿好了,若是香引帕再被風吹走,便只能著人下水去撈了,蘇合香引染了水氣,制出的香便不純。“

    若是她沒有猜錯,這梅相子正在尋花瓣制蘇合香,蘇合香是需要絲帕子裹了香捻子熏了七天七夜,做香引帕,然后再用香引帕子包住花瓣封進翁里才能制成,方才那絲帕便是香引帕了。

    對于讓她想起年少美好時光的這個少女,她倒是願意溫聲以待的。

    只是秋葉白並不知道自己方才拂袖之際,無意揚起的勁風掠過低矮的樹梢,引得樹枝顫動,一陣捧花團便也隨之散落開來。

    橋上人的眼中,那年輕人眼中驚艷過后,絲毫不見那些慣見的貪婪和迷戀,頂多不過是一種淡淡的欣賞。

    他靜靜負手站在烏篷船上,碧衣翩然,長身玉立,宛若修竹,紛紛揚揚的花瓣在了那船上年輕人滿頭、滿肩,讓他雋秀無雙的清冷眉目間染了淡淡溫柔,恰如水墨畫中人。

    所謂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便也不過如此了。

    梅相子有些怔然。

    秋葉白並不曾注意到她的失態,只因為二管家已經急急忙忙地催促著那船娘開船,那副仿佛怕秋葉白勾引自家大小姐的防備模樣,看得秋葉白好笑。

    ”快點罷,不要讓大少爺久等了。“

    眼看著烏篷船過了橋下,向遠處緩緩開去,梅相子眼底閃過一絲冰涼森然之色。

    ”快點,快……。“二管家正在催促,忽然聽得”噗通“一聲巨響。

    橋上忽然傳來女子驚恐的尖叫:”不好了,大小姐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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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梅家異事 下

    六月的渠水並不太冰涼,但是毫無准備的地入水,還是讓秋葉白在入水瞬間渾身打了個寒顫,她立刻强行催動了些丹田內力,看向水中尋找那一抹倩影。

    這渠水雖然清澈,但是卻因水底生了青苔水草,影響了視線,而且秋葉白在尋索的過程之中發現,這渠水竟然異樣的深,她竟看不清水底情形。

    但是好在梅相子入水時間短,她憋住一口氣,游了一會便已經隱約地看見了一抹藕粉色的倩影。

    秋葉白立刻游了過去,這才發現梅相子似已經昏了過去,水中細膩粉嫩的肌膚變得蒼白,手里卻還拽著花籃,花瓣從花籃中飄散出來,順著水的氣泡浮力上飄,將梅相子几乎包裹其間,少女的裙擺在水中飄飄蕩蕩,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仿若一朵盛開后散逸在水中的花,有一種冰冷靜謐之美,

    秋葉白一愣,立刻游過去伸手從后面繞過梅相子的脖子扣住她的胸口向上游去。

    “嘩啦”一聲水波分開,秋葉白一抹臉就發現水里已經多了好几個下來救人的船娘家丁,岸上也已經圍了不少家丁仆婢,一片喧嘩之聲。

    還是梅相子的大丫頭反應最快,一見那水波散開,冒出水面有一片衣袍藕粉色,她立刻驚喜地尖叫跳腳:“大小姐,大小姐在那里,快,快!”

    岸上水下頓時一片嘩然,不少人都紛紛跳進水里,二管家也跳進了水里向秋葉白和梅相子所在地游去,立刻大叫:“快,快把大小姐救上岸啊!”

    秋葉白見狀,不由微微顰眉,人多手雜,這梅相子一身衣裳都濕了,夏日里衣裳輕薄,必定是曲線畢露,怎麼好讓這麼多人看見。

    她也不理那些向她游過來的人,徑自攬住梅相子的向最近的烏篷船游去,那二管家一看秋葉白攬了人游離他們,頓時急了,大喊:“喂,你干什麼……。”

    那呢字到了嘴邊,他就給咽了回去,只因秋葉白這時候游到了烏篷船邊,她一手抓住船檐,姿態瀟灑如游龍出水一般,縱身一躍便抱著梅相子瞬間離水上船。

    秋葉白一上船,立刻半蹲著身子在一邊,扶起梅相子靠在自己腿上,指尖擱在梅相子的鼻尖下,見她呼吸斷斷續續,頗為微弱,微微顰眉,立刻手腕含力拍了她的背數下。

    梅相子背后受到撞擊,立時吐出几口水來:“咳咳咳……。”

    看著梅相子吐出水來,呼吸似乎也平順了不少,便看著一邊傻站著的船娘道:“去拿那蓑衣給你家小姐蓋上。”

    秋葉白將梅相子小心地擱在了船上,對著一邊的船娘從容吩咐。

    小船娘看著有人突然跳上傳來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此刻目光觸及秋葉白帶著水滴的雋秀容顏,又見面前年輕人朝著自己說話,頓時臉儿微紅,隨后目光落在那年輕人懷里,陡然見到自家大小姐窈窕身線畢露,她方才一驚,后知后覺地一邊胡亂點頭,一邊去取了蓑衣給梅相子蓋上。

    “多謝……謝公子!”

    說話間,二管家也已經一身濕身狼狽地爬了上來,看著躺在船邊蓋著蓑衣的自家大小姐動也不動,立刻著急地衝過去,指尖顫抖地朝梅相子鼻下一探,瞬間松了一口大氣,喃喃自語:“阿彌陀佛,還好大小姐沒事!”

    他這才想起一邊站著的秋葉白,方才轉頭過去看著一身同樣濕身卻不顯狼狽的秋葉白,眼神有些復雜晦暗,但隨后還是立刻堆起笑來,一副感激模樣:“多謝千總大人救了我家大小姐,小人必定回稟大少爺!”

    秋葉白一邊擰著自己濕透的衣擺,一邊不甚在意地淡淡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掛心。”

    那管家一邊指揮人趕緊讓船靠岸,一邊干笑:“大人真是菩薩心腸。”

    秋葉白輕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有做聲。

    她可沒指望因為自己救了梅相子,梅家這邊就能對她手下留情,何況她救梅相子,確實也是習慣性的憐香惜玉罷了,本就不存著任何目的。

    等到了岸邊,早早就有軟轎候著,只等著他們的船一靠邊,立刻有仆婦婢女們一擁而上將梅相子抬上了軟轎子一路匆匆離開。

    眾人都圍繞著梅相子,場面有些混亂,梅相子一走,眾人也頓時做鳥獸散,几乎沒人記得船上還有一個渾身濕漉漉的救人者,只一個小廝匆匆上來,將一件長袍遞給對著秋葉,有些緊張又恭敬地道:“大人辛苦了,請跟小人來換一身衣裳,免得著涼。”

    秋葉白一看便知道是二管家遣人來的,雖然只是個小廝,但好歹有人還記得她救了梅相子,心中暗道這梅府的人到底還不算全無頭腦,便點點頭跟著他去了。

    那小廝領著她一路到了附近的一座小樓,有些忐忑地道:“這是大少爺的藏石閣,這里是最近方便大人更衣之處了,還請大人先將就一下。”

    秋葉白看著那小廝渾身不自在的膽怯模樣,就知道他是那種低等小廝,很少能見外客的,便文然一笑點點頭:“沒關系,你先去給我備些熱水和取套衣衫來罷。”

    那小廝見秋葉白態度絲毫不見倨傲,竟然還對自己露出笑容,先是一愣,隨后立刻靦腆地大力點頭:“是,小的這就去!”

    說罷他連禮都忘了行,就匆匆忙忙轉身就往外跑。

    秋葉白見那小廝跑了,完全忘了得先帶她進樓,有些好笑又無奈,她轉身看了看閣樓,伸手試著推了推大門,見大門倒是沒有鎖,便索性自己直接進了門。

    身上衣衫濕黏,雖然是六月,但風一吹,著實還是有些冷的。

    這小樓確實不大,進門就是一室一廳,花廳里四面牆都是寶玩架子,並著花廳的里擺著的四五條長條案上都擱滿了形形色色的石頭,有的精致,有的古朴,有尋常的青石,也有一看便是極為值錢的玉石原石。

    另外的房間里則索性滿地都是石頭,而案几上則都是鑿石的工具。

    秋葉白看著那些石頭上還有未雕完畢的石刻,心中便琢磨著,這大概是那梅家大少爺的石刻室了,看著內室除了那刻桌后的八仙椅外几乎就沒有個能落腳的地方,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那小廝剛才那副忐忑的樣子了。

    這地儿根本是個工坊,連個休息室都不是。

    小七跟著她后頭四處看看,也沒好氣地道:“真是的,怎麼找了這樣一個地方!”

    她只好上樓去,上了樓才發現樓上這也個藏石料子房,但好歹還有些地方沒有堆石頭,能讓人有個落腳的地儿。

    那小廝很快就回來了,還好他雖然有些沒有見過世面,但還不至于呆蠢,和另外一個小廝一人捧著一盆熱水,一人拿了一套衣衫。

    若是他真的抬了個沐浴水桶進來,這里連放的地儿都沒有。

    秋葉白讓他們把東西都拿到了樓上去,拒絕了他們的伺候,只打發小七帶著他們出去看著門,自己上了樓,看了看那衣衫,她不顰眉禁嘆了一聲,今儿真是太莽撞了,這身衣衫雖然料子極好,款式也大氣不失飄逸,但……這明顯大了她身形至少一號。

    一看這套衣衫就是那小廝不夠做事儿仍是不仔細,也不知道是他們府邸里哪位主子的,也不仔細查看合適否就給她弄來了,一會子穿上身鐵定看起來松松垮垮,形象猥瑣!

    待會她還要去見梅家大少爺,穿著這身衣服立刻聲勢就墮了一半,枉費她之前在梅家門口做出那副囂張的樣子,本是打算讓梅家人生出輕敵之心,卻不想這下子她做戲做過頭。

    囂張是能讓人輕敵,面上卻能彈壓得住人。

    但今這般狼狽的模樣,只會讓人輕敵又輕慢了。

    她臉上有些無奈地浮現出一絲苦笑來,這可真是自作自受,憐香惜玉也不看看地儿!

    但如今已然如此,她也無法,只好先就著熱水先處理一下自己這身狼藉。

    ——老子是老子是lolo要趴床下看公主小白上炕的分界線——

    梅府,天嬌閣

    這座遍植百花,充滿了江南韻味的精致閣樓里此刻失了平日里的安靜,不時地有仆婢端著熱水和湯藥進進出出。

    只因為天嬌閣的主子此刻落了水正躺在床上半昏迷著,誰人不知大小姐不但是云游了的老爺和夫人的獨生女儿,更是如今梅家當家梅大少爺最疼愛的妹妹,平日里一個指甲殼都舍不得彈,如今陡然落水,只怕她們這些丫頭仆婢都要擔當上護主不利的罪名。

    閨房門外的花園里,二管家一身濕的衣衫都沒來得及換,便躬著身子站在在一道修長的身影后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道:“……事情就是這樣,大少爺,奴才沒有半句虛言。”

    那道修長的身影靜靜地站著,一身雨過天青色暗錦云紋的袍子,腰上束著一抹白玉青金腰帶勾勒出他寬肩修腰,背影沉靜優雅,不如下人們所想,此刻看不出一絲一毫因為親妹落水而生出的焦灼之感,

    梅蘇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地問:“那秋大人的身手你可看清楚了?”

    二管家見自家主子竟然沒有問他小姐的事儿,反而一開口就是那秋千總,心中估摸自家主子是否懷疑大小姐落水和姓秋的有關,便想了想自己看到的情形,然后道:“奴才在水里還是看得清楚,那秋千總只一手按了船檐便單手抱著大小姐輕松地躍上了船,若是武藝尋常之人絕對做不到這般舉重若輕,可見他的武藝絕不差。”

    水中阻力大,再加上大小姐昏迷了,昏迷的人是極為沉重的,但是那秋葉白不但把大小姐抱上了船,而且姿態灑脫優雅,單憑借力氣,尋常人決計是做不到的。

    梅蘇沒有再問,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二管家看著自家大少爺背對著自己站著既不說話,也不動,自己也不敢動,就這麼站著,被冷風吹得有些打抖。

    就在他快忍不住想打噴嚏的時候,梅蘇忽然又開了口:“你之前說那位秋大人在門外表現囂張放肆?”

    二管家見自己少爺這麼問,不免心中古怪,平日大小姐有點儿什麼事儿,大少爺都噓寒問暖,怎麼地今儿老是圍繞這姓秋的問?

    但他還是再原原本本地把秋葉白在外頭的表現又說了一遍,末了又憤憤地道:“正如您所料,那姓秋的耐不住在外頭等,便奸滑地將太后老佛爺搬出來了,所以奴才立刻開門,可他態度囂張,言辭惡毒,全不曉得收斂,更不知咱們與宮里的關系,分明是個無腦囂張的貨色,不足為懼。”

    但這事儿涉及到大小姐,他還是沒這個膽子。

    背對著他的梅蘇聽他說完,摩挲著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片刻,輕笑:“此人倒是個矛盾的,如此不粗心囂然,卻還記得將相子給帶上船,並給相子蓋上蓑衣。”

    二管家有些不太明白自家主子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便垂首站著,心中卻不以為然地暗自嘀咕,他倒是認為一點不矛盾,那秋葉白不但是個無腦的,還是個好色的,見了大小姐就移不動腳,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大小姐,衝動、好色、武藝高强,這種人最容易拿來當槍使。

    “此刻他在藏石閣麼?”梅蘇忽然問。

    二管家也不管主子背對著自己看不到,下意識地點點頭:“是,那附近也沒有別的合適換洗之地。”

    他想了想,有些忐忑地道:“奴才擅做主張,讓下面人拿了一套大少爺的舊衣給他送了過去……。”

    梅蘇淡淡地打斷他:“你做的沒有錯,秋葉白畢竟是朝廷命官,也確實是奉旨查案,若是讓他在這里救了人,卻傳出身染重疾的名聲查不了案子,只怕便是咱們梅家的不是了。”

    二管家原本也算梅蘇的心腹,瞬間恍然,立刻點頭道:“那奴才立刻再讓人煮了姜湯和請最好的大夫過藏石閣?”

    若是秋葉白不能查案,那麼到時候這個黑鍋誰來背?

    所以他們不能讓秋葉白在這里生病!

    梅蘇微微頷首:“嗯,看樣子大小姐並無什麼大礙,等她醒來還有一段時間,我先去會一會這位秋大人,當面謝過他救命之恩才是正理。”

    看著梅蘇款步而去的背影,二管家一呆,下意識地道:“但是……此刻他應該在沐浴更衣。”

    大少爺……居然會去看一個無關的路人甲,而不是如平日那一般守在大小姐身邊,這是天下紅雨了麼?!

    梅蘇腳步未停,只漫不經心地道:“秋大人是武人,想來不拘這些小節。”

    二管家看著自家主子飄然而去的背影,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把下巴收回來,他神色有些復雜是轉頭看了看那精致的天嬌閣樓。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大小姐的落水,讓他似乎感覺到了一些詭譎異樣的東西,也注意到了以前從來都沒有注意到的一些古怪的細節。

    大小姐……不,大少爺真的像是所有人以為的那樣那麼疼愛大小姐麼……

    大少爺的心思,從來都沒有人能猜測得准。

    而大小姐,又為什麼會自己跳進渠水里,還是當著一個第一次見到的外人的面?

    是的,他非常肯定大小姐,一定是自己跳進水里,絕對不是什麼意外。

    ……

    似乎,有什麼古怪的事情正准備發生呢。

    一陣涼風吹來,炎炎六月,二管家還是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哈秋!”

    ……

    且說這藏石閣里頭,秋葉白正麻溜地脫了衣裳,拿熱水擦拭完了自己身子,准備一會就換上這套不合身的衣衫,不著涼又能見人之后再讓人重新給她弄一套合身的衣衫來。

    只因為這套衣衫,她這麼往身上一套就大囧——怎麼看怎麼像偷穿大人衣衫的娃儿。

    女子就算和男子身高差不多,骨骼構造不同都會令男子的衣服必定要大上至少一號,何況這套衣服的主人明顯最少比自己高了一個頭!

    秋葉白滿頭黑線地看著自己剛穿起來的褲子,褲襠到了大腿中間,那褲腳足足挽了兩挽才能到勉强露出腳,衣衫更是松垮。

    還有那雙鞋……她瞟了一眼那雙鞋,就決定她還是穿自己的濕鞋,也不要穿一雙拖鞋出去讓人嘲笑!

    她正打算脫下那絲綢中衣,重新調整一下衣服再套起來,空氣里忽然響起一聲極為細微的哢噠之聲,她手上驀然一頓,立刻將衣衫往身上一套,頭也不回,手上一掃,一盆水便瞬間向她身后卷去。

    “哐當!”

    她身后立刻傳來一聲銅盆撞上牆壁的巨響。

    “四少!”樓下小七聽見響動,大驚,立刻就闖進來樓里,要往樓上衝。

    “小七,站住,我無事。”秋葉立刻冷聲呵止了小七,小七忽然想起自家主子還沒換完衣衫,便乖覺地站在了原地,只有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樓上。

    “非禮勿視,閣下不知道麼?”秋葉白也沒有轉身,只扯了外衫利落地套上,再取了腰帶隨意地在腰間打了個結,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方才轉過身去,明眸冰冷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的人。

    她身后的原本是多寶櫃的地方如今已經悄無聲息地移開一扇門,那黑洞洞的門前靜靜地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白膚青鬢,只可惜初看五官太過平淡,但只稍多看一樣,卻發現他的眉目不是平淡,而是清淡——這種清淡,卻是用頂尖的徽墨湖比輕勾慢染而出,就像名家筆下流芳長青的水墨畫卷,梢眼角清淡到了極致,卻恰到好處到了極致。

    他只站在那里,便讓人想起江南的煙雨天青之色,蔥蘢淡然,眉梢眼角,無處有顏色,卻無處不是景。

    一線墨色入水青,覆染万千紅塵盡。

    “梅大少爺。”秋葉白靜靜地打量著面前的水墨美人片刻,淡然卻肯定地開了口。

    是江南專出這等妙人,還是這梅家彙聚了江南的靈氣,這雙兄妹則是水鄉靈氣所蘊成,去過江南,所以她倒是覺得后面這種可能性比較大。

    “秋大人,果然眼色絕佳。”梅蘇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或者說,他更覺得面前的是一個少年郎,還是個未發育完全的雋美少年。

    當然,也許是因為對方身上穿著自己的衣衫太不合身的緣故,寬松耷拉,越發地顯得他身形單薄,嗯,還有方才他驚鴻一瞥見到這秋大人的半幅雪白的背影,他身体的線條似也過分優美柔滑了一點。

    當然,亦很賞心悅目,像一朵含苞未開的荷。

    秋葉白看著梅蘇那麼一笑,便仿佛那安靜的江南煙雨圖活了一般,那淡雅眉目之間的韻味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這是一個和百里初濃稠的絕代風華截然不同的男子。

    可惜,她除了想嘆氣之外,實在有點提不起精神欣賞水墨美人,因為對方越是出色,除了越是襯托得她此刻的狼狽之外,還是襯托出她狼狽到了極點!

    截然不同的氣場,讓她原本的打算跟對上演的對手戲完全發揮不出來,徹底落了下風!

    “梅大少爺,你不覺得你應該對本千座解釋一下你為何會突然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此地麼?”秋葉白輕呼了一口氣,還是穩住了自己的神色不見異樣,冷淡地質問。

    如果不是因為她打通了生死玄關,如今五感靈識全躍上了一個新的層面,只怕也聽不到那細不可聞的機關響聲,若是讓對方撞破了自己的真身,此刻怕免不得要來一場殺人滅口的戲份了。

    梅蘇敏銳地感覺到一絲空氣里凌厲的波動,他從商多年,對這種波動並不陌生,那是——殺意。

    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人,這位秋大人方才是真的動怒了?

    但,為什麼?

    因為他撞見他更衣,還是因為秋葉白厭惡他人輕易唐突的冒犯?

    梅蘇微微垂下睫羽,似歉意地道:“抱歉,在下只是想早一點親自來確認救了舍妹的大人您安然無恙,所以便抄了近道,卻不曾想打擾了大人。”

    秋葉白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地冷色:“哦,是麼,本千座還以為是梅大少爺要麼欠家教,要麼就是想看看我這來找麻煩的人狼狽倉皇之下是個什麼樣子,什麼秉性?”

    什麼抄了近道!

    這藏石閣是個什麼樣子,他身為主人會不知道麼,樓下沒有落腳的地方,要更衣只能上樓!

    梅蘇微微一怔,完全沒有想到這個長了一張清風明月一般面容的年輕千總,竟然這麼直接地把話說明白了,絲毫沒有顧忌,銳利如一把出鞘的劍,與平日里官宦場上的那些迂回曲折,暗藏殺機全然不同。

    即使面前這個人一身不合身的衣衫,看似狼狽,但那身氣勢卻絲毫不墮。

    只是,此人這麼做,似乎也太沉不住氣了一點。

    “大人怎麼說,就怎麼是,總歸是梅蘇考慮不周。”梅蘇不惱不怒,微微一笑,仿佛真是滿含了歉意地應道。

    只是他這般一應了,卻將秋葉白的質問輕巧地接落,讓人只覺得若是再不依不饒,仿佛便是無理取鬧一般。

    秋葉白頓了頓,眯起眼深深地看著這江南青天煙雨一般的男子,但對方似乎絲毫不為她近乎鋒利眸光所動,只仍舊淡淡然然的含笑模樣。

    她唇角緩緩地勾起一絲輕笑來,也沒有再執意追問,只道:“到底是梅大少爺,名不虛傳。”

    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她的攻勢,梅家大少爺果真如她意料中那般,除了姿容出眾之外,心智亦非是常人。

    “梅蘇不過尋常商人,不敢自稱有甚名氣。”梅蘇微微含笑,目光在秋葉白身上停了一停:“方才舍妹落水,梅蘇失了分寸,竟讓底下人誤拿了在下的舊衣給大人,還請大人恕罪,我這就讓人再去根據大人的身形取一套新衣過來。”

    秋葉白一愣,她倒是沒有想到這身衣衫竟然竟然是梅蘇的,這種貼身穿著陌生男人衣服的感覺……呃……真是有點古怪,她立刻從善如流地道:“無妨,本千座在此等候就是。”

    梅蘇的目光似在丈量她的身形一般,似不經意地道:“梅蘇看大人文質彬彬,北地人里很少見您這般修長身形。”

    秋葉白點點頭,也淡淡道:“梅大少爺好眼光,本千座母親祖上是南地人士,我早年也在蘇州住過一段時日,你們那吳儂軟語,倒也能聽得懂一些。”

    梅蘇含笑,眸光似籠了淡淡輕霧,讓人看不分明:“是麼,看來咱們果真是有緣,那在下就擅自做主讓底下人先去取一套新衣了,我那二弟與大人身形倒也相近。”

    他目光在她的喉嚨處停了停,隨后朝她點頭為禮,隨后徑自下了樓,仔細吩咐看門的下人去何處取衣衫。

    梅蘇一下樓,秋葉白就忍不住閉了閉眼,松了一口氣,低咒了一聲!

    今日她真是犯了蠢,多管閑事!

    還好她首先就是拆了滿頭濕發,簡單擦拭之后就綁了起來。

    還好她動作夠快,只讓梅蘇看見了半幅肩頭,沒有讓他看見自己背后綁著的束胸帶子。

    還好她方才應對還算得當,否則以梅蘇這般閱歷的人物,只怕已經認出她是女儿身了!

    想起方才和梅蘇看似平淡對話,但句句皆是暗藏機鋒,她眼底寒光微閃,這梅家果然是有趣得很。

    先有妹妹莫名跳水,后有愛妹如命的哥哥卻放下落水的妹妹,探查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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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7: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我要嫁給他

    梅蘇親自吩咐了下去,下面的人自然動作極快,未多時一整套干淨的衣衫就准備好了。

    淡藍繡飛鶴初鳴的絲外袍看起來款式精致而秀雅

    秋葉白試了試,發現竟然頗為貼合自己的身材,只是腰帶略長了些,可見是臨時取了新衣改的,這梅家的繡娘動作快而且訓練相當有素,不但沒有耽擱時間,而且修改的地方完全看不出痕跡,只更見精美。

    倒真不愧為第一皇商梅家的繡娘,確實有成為皇家織造的資格。

    秋葉白穿戴完畢之前,梅蘇倒是真沒有再上樓。

    等著她下樓的時候,正見著梅蘇站在那些原石之間細細地觀看,不時地伸手摩挲一下那些石頭的質地,手上還有一把刻刀,不時地在輕敲一下那些石頭,聽石音。

    秋葉白挑眉道:“梅大少爺的喜好倒是頗為古朴,竟好這些石刻。”

    梅蘇聽著她說話,並未回頭,依舊把玩著他的石頭,似自嘲地淡淡道:“梅蘇不過尋常商賈,自然比不得高門貴閥之中出來的貴人們風雅,雖然是些頑石,但梅蘇只覺得天生天養之物,自有其靈意。”

    秋葉白聞言,倒也明白,京城高門貴公子多喜些詩詞書畫,古玩鑒賞,要不也是些花鳥魚蟲的風雅之物,很少有人願意去琢磨這些石刻木雕,總歸是嫌這些東西都是匠氣太重,太過跌份儿。

    她款步走到了他身邊,看著他手里正捧著一塊鵝蛋大小坑坑窪窪的毛石頭,便似隨意地道:“其實喜歡石頭也沒有什麼不好,本千座倒是覺得書畫古玩總歸人手所制,真正沒有匠氣的反而是這些石頭,古朴木訥,不欺人,不瞞人,更無齷齪心思,是也不是?”

    梅蘇看了她一眼,薄櫻似的唇微微彎起一絲笑意:“不想大人還有這般領悟,果然是高人。”

    他語氣悠悠,明明是這樣毫無誠意略帶諷刺的誇獎,卻偏偏能讓人只覺如清風迎面,三月微雨一般的溫柔,倒仿佛他真的在誇獎你一般。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也摩挲了下自己手下的一塊形態別致的泰山石道:“高人不敢當,本千座還曾聽人說喜歡石頭的人,大約都是心思城府極深,為人謹慎,不易信任他人之人,正是因為頑石沉默,所以他們才可將自己一腔心思盡托了其間。”

    梅蘇手上一頓,看向秋葉白片刻,清淺眸光讓人想起西湖淡淡煙波:“秋大人,你一向說話都是這般爽利麼?”

    爽利到咄咄逼人。

    秋葉白挑眉:“哦,是麼,本千座一向為人溫和,竟會給梅大少爺你這般錯覺,那倒是奇了。”

    梅蘇凝視著她細白清冷的容顏,隨后似有些無奈地輕笑道:“大人說得也沒錯,正所謂商場如戰場,身為商賈,若是胸無城府又怎麼能在詭譎商場之上立足,至于信任……。”

    他淡淡地道:“梅蘇一向只對值得信任的人付出自己的信任,大人以為呢?”

    秋葉白笑了笑:“梅大公子也是個爽利人,說話也滴水不漏。”

    干脆承認,說話間卻讓人抓不到他的把柄,倒真不愧為第一皇商的掌門人。

    梅蘇仿佛也適應了秋葉白這般說話逼人的風格,眸光溫淡地道:“大人,這藏石閣並不是合適說話的地方,梅蘇已經在前院擺下小宴,不知可有榮幸邀請大人共飲?”

    秋葉白聞言,不可置否地點點頭,負手向外而去:“總歸不是鴻門宴,有何不可?”

    梅蘇一頓,細長的秋水眸看著秋葉白窈窕的背影時,掠過一絲讓人看不分明的光芒,這位秋大人倒也正不放過一刻刺人的機會呢。

    他忽然開口:“大人,梅蘇喜歡石頭,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秋葉白停住腳步,轉身看向他,卻見他抬起手來,手上還是那塊鵝蛋大小的毛石頭。

    “大人有所不知,石頭亦是天地靈氣所聚,而梅蘇喜歡它們的這些靈氣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有些看起來丑陋平凡的石頭,若是仔細剝開它的外皮,便能發現其實它的內里,乃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梅蘇用手上的刻刀在那石頭上輕輕敲了敲,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法,原本看起來粗糙堅硬的石頭竟然瞬間從中裂開,里面瞬間露出一汪碧綠來。

    那份瑩綠色仿佛石頭間涌出的碧綠深潭,靈動的綠意,讓秋葉白一怔,毛石頭竟是頂尖的老坑翡翠!

    這樣的水頭,只怕也只有宮里的几位正經主子才能用得起。

    “大人,梅蘇是商人,癖好就是這般粗俗,但卻善于尋玉觀寶。”他悠悠一笑,清淡的眸子卻靜靜地停在了秋葉白的身上。

    秋葉白一凜,眸光微涼地看著他。

    尋玉觀寶?

    這位梅家大少爺話里似有話呢。

    梅蘇唇角微揚,卻仿佛他不過隨口一言般:“大人,請。”

    秋葉白收回冰涼的眸光,淡淡地轉身繼續向門外而去。

    ——*——老子是公主你這麼變態你祖先知道嗎的羞澀分界線——*——

    梅蘇宴請她的地方也在一座精巧的琉璃碧瓦小亭里,小亭建在一片假山之上,正正將他們腳下那一片美麗的花樹林和清渠碧波盡收眼底。

    而除了能欣賞到美景之外,秋葉白也見識都了秋家除了外牆門戶看起來和尋常富戶一般都按了規制,但其內的奢華,占地之廣絲毫不下于任何高門貴閥,甚至因其風格几乎全部移植了江南風情,精巧之美甚至超過了尋常貴族的庭院。

    “梅大公子,真是心思精巧,才華過人。”秋葉白這一句話倒是真心贊美。

    梅蘇含笑:“不敢當,大人,請坐。”

    這一番折騰,也已經近了中午時分,秋葉白腹中倒是真有些飢餓了,她並不客氣地坐下了。

    周邊伺候的人不多,小七也已經被待下去用餐了,邊長也就是兩個紫衣小婢伺候著,但她們布菜動作極為優雅輕巧。

    秋葉白看著桌面上擺著的松鼠桂魚、腌篤鮮,八寶鴨,油爆蝦,扣三絲、蝦子大烏參、草頭圈子、一品豆腐,還有一碟子桂花糖藕,清一色的都是江南菜,而且全部清一色都用了荷葉鋪荷花瓣做底碟,看著雅致清新,又有荷花清香。

    她忽然想起年少和師傅在江南的時光,眼神不禁柔了一柔。

    梅蘇清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想來大人是用過我們家鄉之菜肴的,不若試試可與大人記憶中相似?”

    說著他便夾了一筷子油爆蝦放進在秋葉白面前的小碟子里,邊取了小銀剪親自替她減掉蝦嘴和蝦尾,邊道:“6月份的渠里撈的蝦儿,養了一年,此時正是頭上有腦,肚里有子,最最鮮美的時分。”

    他動作自然而流暢,不殷勤、不諂媚,自然得仿佛不過是為尋常來訪的故友服務一般。

    秋葉白看著他動作,竟生不出拒絕的心思來,便也從善如流地夾了那油爆蝦試了試。

    入口外殼香脆,蝦肉豐腴,汁液香甜,讓她忍不住點頭贊道:“多年不曾吃到這正宗的江南菜,這大師傅的手藝果然極妙。”

    梅蘇因為方才幫她剝蝦,蔥白的指尖染了鮮紅蝦汁,有一種奇異的艷色,他似打算試試那蝦的味道,沒有用絲帕子擦手,而是將指尖送到唇里輕舔了舔,然后抬頭看著她,清眸含笑:“沒錯,這大師傅正是我們從江南請來的,六月吃蝦,若大人四月來,便可以吃上魚了,這清明前刀魚骨頭最是嫩,肉質亦入口即化,但一到清明魚骨就會變硬,味道便失了不少。”

    尋常人如他這般動作,看起來必有些不雅,但偏生梅蘇做出來,卻只見一份灑脫優雅的韻致。

    只是秋葉白看著他品嘗的指尖上蝦汁的動作,卻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仿佛在他分食同一份蝦一般的親密感,讓她擱下了筷子,淡然道:“蘇吳之地的人,最是會根據時令享用應時美食。”

    梅蘇看她不再動他剪好的蝦,清眸里閃過一絲幽幽漣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大人說的是。”

    兩人一路用餐,只偶爾言及江南風物,竟不約而同地全沒有提到查案,倒也算是賓主盡歡。

    秋葉白在用餐之間觀察梅蘇,見他行舉止之間毫無無世家公子的倨傲,談吐之間博聞雅致,讓人覺得極為舒服。

    一個人能悄無聲息地讓對他明顯那麼有敵意的人,都認可與他在一起時候是舒服的,這本就不是尋常人能輕易做到的。

    秋葉白看著面前那舉手投足之間仿佛都帶了淡淡江南煙水韻致的男子,她必須承認自己開始欣賞他了。

    秋葉白態度的緩和,自然是讓梅蘇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擱下筷子:“不知大人可用好了?”

    秋葉白用絲帕擦了擦唇角,擱下之后,含笑道:“多謝梅大少爺的招待,這頓飯就算是本千座救了令妹的謝禮罷。”

    梅蘇一怔,搖搖頭:“不過是頓飯,若是就如此打發了大人,才是我梅家大不妥了,梅蘇知道大人未必喜黃白之物,只是該有的謝禮,定是不能缺的。”

    秋葉白挑眉,懶懶地眯起眸子:“不知道是否本千座前面几位來查案,也得到了您這般款待,梅大少爺這般殷勤,倒是真讓本千座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心虛了。”

    這等誅心之言讓梅蘇縱然再好的修養,神色也冷了下去,目光淡涼地看著秋葉白:“秋大人,您未免多慮了,給您謝禮是因您救了舍妹,我梅家素來從不喜欠人情,也省得日后有人以此為要挾,你說是不是。”

    方才分明也算詳談甚歡,卻不想秋葉白說翻臉便翻臉了。

    秋葉白看著面前美人惱了,眉宇間似天色愈青,雨汽深重,竟別也有一番韻致,她欣賞完了美人,方才慢條斯理地輕笑:“梅大少爺何必著惱,我不過說個笑話博君一笑罷了,不曾想君竟怒了。”

    看著面前一臉無辜的秋葉白,梅蘇竟一時無語:“……。”

    只覺得此人臉皮還真是……厚實。

    正是相顧無言時,一個小廝匆匆忙忽然忙地跑了上來:“大少爺。”

    梅蘇一頓,轉過臉,看著那小廝:“本少爺沒有吩咐過人沒有要緊事,不得隨意上來打擾麼?”

    梅蘇臉上並無怒色,但小廝卻只覺得大少爺清淡的樣子更人心頭發冷,便立刻瑟縮著道:“大少爺,奴才知罪,但……實在是……有要事。”

    他擺了擺手手,有些歉意地看向秋葉白:“抱歉。”

    秋葉白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自己。

    梅蘇便示意那小廝上前,小廝上前后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几句,梅蘇一怔,垂下了睫羽,不知在想什麼:“果然如此?”

    那小廝立刻大力點頭,神色有些慌張地瞟了一眼秋葉白,那模樣正正被秋葉白看在眼底。

    “怎麼,可是發生了什麼與本千座有關的事麼?”秋葉白挑眉。

    梅蘇溫然地道:“不,與大人無關,只是舍妹病情有些變化,所以梅蘇想要先行告退一步去探視,請大人先行到客房歇息一會,稍遲一些時候,梅蘇再請大人過堂一敘可好?”

    秋葉白遲疑了片刻,還是點點頭:“梅大少爺自去就是。”

    梅蘇起身行禮之后便領著那小廝一路離去,而不一會便見著一名三等管家模樣的男子上來恭敬地請秋葉白去客房歇息。

    梅家的客房布置的也極為精巧雅致,小七一進門便看見桌上隔著一碟荔枝,頓時一喜,就扑了過去把荔枝抱在懷里開吃:“這梅家還真是有錢,今儿我跟著他們下人說話的時候,便聽說這宮里的荔枝可都是他們供上的。”

    正所謂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荔枝難以保存,向來都是宮里高品階的貴人們才有的資格品嘗的。

    “是啊,這梅家的富貴可真是媲美皇家了。”秋葉白捏著一顆荔枝,眸光里閃過沉思的光芒。

    富可敵國……呵,哪朝哪代的帝王會真的允許富可敵國的存在,這梅家倒是一點都不避忌。

    小七吐了一個果核:“對了,四少,您今日的怎麼說話那麼衝,我瞅著那梅家大少爺那臉上的清清淡淡煙雨天的都變天成了烏云密布,就差打雷。”

    秋葉白瞅著小七,輕笑:“你倒有點文采,只是梅家大少爺是個滴水不漏的,你家少爺只能不按牌理出牌了。”

    尤其是對待梅蘇這樣閱歷豐富的人,他絕對不會一見面不摸底細就出手,而是步步為營地先行摸出她的底細,判斷她的行事風格,再做謀算。

    他若是忌憚她,那麼很多事情她就很難從他甚至梅家身上得到蛛絲馬跡,所以她要的是對方猜而不忌,不按牌理出牌,就是要打亂對方陣腳,讓對方來猜測她,卻又猜不准,而不敢輕舉妄動,是人做過的事儿就必定會留下線索,時間越久,漏洞和線索便更容易被發現,那麼她就有機會找到這些漏洞。

    所謂上兵伐謀,攻心之策就是如此。

    小七聽得云里霧里的,只搖頭嘆氣地啃荔枝:“唉,你們整日里腦子都是這些的東西,小七實在不懂,不過小七懂的是今儿梅家大小姐出事儿只怕會牽扯上您哪,四少!”

    秋葉白挑眉:“什麼意思!”

    小七又吐出個荔枝核,搖搖頭:“我也是憑借內力偷聽到的,但是這府邸里的下人都是精乖精怪的,看到我走近一點便遠遠地躲開,只是大約聽了個大概。”

    秋葉白聞言,沉吟了起來。

    看來梅相子醒來之后,發生了些事情,只是不知到底與她又有什麼關聯,總不會是那大小姐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要嫁給她吧?

    她嘲謔地輕嗤了一聲,取了一顆荔枝剝了起來。

    ……

    “我要嫁給他!”

    少女軟糯的聲音里卻全是篤定。

    “相子,不要任性。”梅蘇坐在她的繡床邊,溫然地道。

    少女一頭烏發散落在床被之上,她懨懨地靠著柔軟的綢枕,瓜子臉上一片蒼白,卻面無表情:“我沒有任性,在看到他抬頭的那一刻,我就決定要嫁給他,何況他看了我的身子。”

    梅蘇清淡的眸子里閃過無奈:“相子,秋大人沒有看了你的身子,只是你衣衫濕了,后來他亦讓船娘給你蓋上了蓑衣。”

    梅相子垂下眸子,冷冷地道:“那他還是看了,而且,我對他一見鐘情。”

    “相子,你是女儿家,怎麼能這般說話,哪里像一個大家閨秀!”梅蘇神色也淡了下去,只是聲音依舊溫柔。

    梅相子忽然抬起眼看他,輕笑了起來:“大家閨秀,大家閨秀要做什麼,就是成為你手里聯姻的棋子,憑什麼,你疼愛了我那麼多年,就是為了讓我成為你手里最鋒利的一把刀是不是!”

    她的笑容到了末了,帶了異樣的凄厲,聲音也瞬間變得尖利刺耳。

    梅蘇看著她的模樣,輕嘆了一口氣:“相子……。”

    梅相子忽然一把抱住他的腰肢,抬起美麗逼人的面容,瞪大了眼儿,近乎哀求地看著他:“哥哥,叫我一聲小相儿,你以前都這麼喚我的,我真的不想進宮,你明知道我……。”

    梅蘇低頭看著抱住自己的少女,指尖溫柔地撫過她的臉龐,打斷了她的話:“小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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