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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打擾了些時候,本宮也該回去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氣若遊絲,“先生都不知道,太子離京後,本宮每日有多忙……”
莊漣漪想轉身,卻在側眸的一刹那,被抱個滿懷,身後的溫暖氣息,讓她頃刻迷醉。
“漪漪——”他低聲喚她,“你還要裝嗎?”
漪漪?第一次,他用了如此昵稱喚她。再傻的人,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她不由得靠近他的胸膛,眼淚倏忽落下,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來,從你趕我離宮的那一天,我就在等待。”他貼着她的耳際,細語傾訴。
“是你自己要走的……”她泣不成聲,“怎麽反過來冤枉我?”
“難道我不會看人臉色?”他不禁笑了出來,“既然你巴不得我離開,我就遂了你的願——”
“那你知不知道,每天我都在禦花園裏等你下朝、等你離開禦書房,從那假山下經過?”她什麽也顧不得了,全盤道出,“每天我都在偷看,你胖了還是瘦了,是喜是憂。”
司徒容若大爲意外,迫她轉過身來,與他四目相對。
“真的嗎,漪漪?”他恢複明朗笑顔,“每一天嗎?”
俊顔笑若繁花,她已經好久沒見過他這般明亮的笑靥了,仿佛黑暗中的人得見天光。她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那兒,有胡碴微刺,但她貪婪地撫着。
從前,他下巴光潔,從不允許胡碴滋生,這兩年,他到底過着怎樣的生活,讓她好生心疼。
他輕歎一聲,似無限舒慰,握着她的手腕,引着她繼續撫摸,不讓她停下來。
“若,你喜歡我嗎?”傻乎乎地,她擡頭問。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我天天在想你,比想自己的丈夫還多,你說呢?”
“我雖沒有天天想你,卻每晚都會夢見你。”
他的巧妙回答,讓她欣悅不已。“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她猶不知足,追問到底。
“你呢?又是什麽時候?”他寵溺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她忘了何年何月,隻知道,他在無意中盤踞了她的心。
“我也不知道。”他眉心微凝,似在思忖,“這世上,恐怕也沒幾個人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明了何時愛上别人。”
藤蔓如斯,負載相思,總在不知不覺中,婉蜒爬了滿窗,直至漫山遍野,滿目翠色。
她終于懂得什麽叫日久生情。那是比一見鍾情更持久、更頑固的感情,一旦生了根,便難以掌控的蔓延滋長。
她情動難耐,獻上自己的唇,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吻覆蓋而下,銜住了她的櫻紅。
唇齒相依,纏綿婉轉。
原來是這樣感覺……她夢裏想像的,書裏見到的,竟比不上這真實的千萬分之一。
她情不自禁的摟住他的脖子。
不知爲何,忽然,她憶起那年在山林間溪石畔,他親吻詩妃的模樣。那激烈的糾纏,震動花葉翩落的畫面竄入腦海,讓她身子不禁一緊。
他猶未察覺,仍舊深吻着她。舌尖挑逗,深探,惹得她一陣迷亂。
睜開迷霧般的雙眼,她看見他沉醉的俊顔,就像那年與詩妃親密時一樣,他讓她臉紅心跳。
“漪漪,你不專心呢。”良久,他放開快要窒息的她,半眯着眼淺笑道。
“若,詩妃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嗎?”她忍不住低聲問。
“吃醋了?”他捧着她的臉龐,像捧着嬌嫩的花朵,不忍深揉,“我哪知道将來會遇見你啊。”
“那你還有别的女人嗎?”她努着嘴撒嬌。
“好像沒了呢。”她的吃味,令他發笑。
“若,我不管你曾經有過誰,但我要做你的最後一個女人……”她鼓起勇氣,道出害羞的話語。
他深深感動,方才的調笑消失殆盡,他喘息着,再度低頭掠奪她的唇。
而她,再無雜念,伸臂深情回應……
“漪漪、漪漪——”不知何時,他已經撥亂了她的衣襟,擁她躺在榻上,“我的小姑娘長大了。”
她滿面通紅,感受到他的大掌盈握她的酥胸,讓她全身激顫。
這些親昵耳語,從前隻覺得淫亂下流,可出自心上人口中,卻感到甜蜜無比。
“若——”這一刻,她做了最後的決定,“愛我——”
他擰眉注視着她,從她的眼神中捕捉到自己的身影,終于,他笑道:“好,不許反悔!”
話落,他用行動教她如何變成一個女人……
不知過了多久,莊漣漪隻記得自己來時是午後,此刻卻已入黃昏,窗外秋雨浙瀝,打在梧桐上看似蕭索。
然而,這一刻她心底暖暖的,再多愁情别緒,也煙消雲散了。
司徒容若平躺在榻上,擁她趴在自己懷中,不時擡起她的下巴輕啄她,回味方才的激情。
兩人就這般靜靜無言,相視微笑,仿佛要把所有錯過的時光彌補回來。
他的身體看似單薄,實則壯碩無比,趴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她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漪漪,想不想去江南?”忽然,他問道。
“江南?”她不解。
“皇上說,過兩日打算派我出京,替他考察一下民情。”他摟着她的腰,“不如咱們一道去——”
“我一刻也不想跟你分開了!”她将臉貼上他脖間,承諾道:“等令狐南從棠州回來,我就跟他仳離。”
他但笑未語,雙臂圈抱着她,仿佛完全不擔心她會變卦。
她終于說出這一句讓他等了好久的話。
她收拾了簡便行裝,悄悄随他一道出京。臨行前,叮囑綠嫣留守東宮,逢人便稱她卧病,若有急事再飛鴿傳書。
司徒容若帶了兩三個仆從,與她一道南下,或乘車緩行,或坐船順流。
她隻覺得這樣的閑暇時光已經好久不曾擁有,想起從前與他同居行宮的時候,曾如此惬意吧。
原來南齊如此之美,她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古道斜陽、秋水長天,在落霞與孤骛齊飛之中,看滿岸煙樹,小橋人家。
這天傍晚,司徒容若租了條畫肪,特地帶她欣賞江邊寒景。昨夜一場霜降,樹葉上都結了冰,一柱柱垂下,晶瑩剔透,特别美麗。
她開啓一扇小小的窗,身上裹着自裘,跳望江面蒼茫。艙内卻暖和得很,炭盆紅亮,不時竄起火苗,爆出咱咱聲,空氣中滿是炭香。
司徒容若坐在一旁拟寫一道寄給齊帝的密摺,兩人半晌無言,卻有一種甯靜的幸福彌漫在兩人之間。
第一次,她覺得自己像一個妻子,有了丈夫的陪伴,就算相對無言同處一室,亦感溫馨快樂。
“公子與小姐感情真好啊——”婢女娉婷端進熱茶笑道,“這半晌不說話,奴婢都悶得慌了,公子與小姐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唉,羨煞人了!”
娉婷是司徒容若故人之女,家道中落,流離失所。他從奴市将她救了出來,留在府裏,名義上是大丫鬟,實則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還備了豐厚的嫁妝,打算等過兩年尋到合适的人,讓她風光出閣。
她對他很是感激,因此雖然她不知莊漣漪的身份,但也猜到是個極爲尊貴的人物,且在司徒容若心中頗有分量,因此對她格外敬慕,将她當成姐姐一般。
娉婷頗爲能幹,不僅做得一手好菜,還有一手好繡功。此番出京,司徒容若特意帶上她,照顧莊漣漪的飲食起居。
此刻,她拿起剛剛完工的一塊牡丹手絹,遞給莊漣漪。
“娉婷真是好手藝啊。”她見了不禁贊道:“這花兒繡得層次分明,似真的一般。”
“小姐别誇我了。”娉婷笑答,“說起來,綠柳堡的楊三小姐才是天下繡技一絕,我曾見過她的手藝,針腳平整之至,不像繡的倒像似織出來的。”
“楊三小姐這麽厲害啊?”提到這名女子,她不禁一怔,畢竟,那是令狐南在意的女子……
“是啊,連當今太子都愛極了她的繡品呢。聽說她怪得很,偏不喜歡繡那些富貴祥雲的圖案,總挑些清雅小物,就跟她本人一樣,恬恬淡淡的——”
“你打哪知道楊三小姐的事?”司徒容若注意到莊漣漪的花顔略變,在一旁對娉婷笑問,“你又不識她。”
“雖不認識,可我有一位摯交姐妹,如今卻在綠柳堡裏當差。”娉婷不服地回道:“前日在驿道上正好遇見,她告假回鄉探親,說起了綠柳堡中的趣事,當真傳奇。”
“是嗎?”莊漣漪禁不住多問了一句,“都說了些什麽?”
“說那楊三小姐是妾室所生,在府中本是不受寵,好不容易配了太子身邊的紅人,豈料那風騎衛卻在訂親之日逃走了,害得楊三小姐要死要活的。大夥都說,她這輩子算是毀了,沒料到,過幾天,就有個翩翩公子向她提親了!”
“是誰?”她眉心一蹙。
“聽說是那風騎衛的表哥。他本陪着風騎衛前去綠柳堡提親,沒想到,風騎衛跑了,他倒看上了楊三小姐。”娉婷忍不住感歎,“這就是命啊!”
莊漣漪與司徒容若對視一眼,從他微愕的神情,她知道,他與自己想的一樣,都猜出了那表哥是誰。
果然如此,她本以爲令狐南不過是一片“好意”才暫留綠柳堡,誰知原來是爲了“愛意”。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見時,臉色一沉。
司徒容若注意到她的不悅,笑着對娉婷道:“晚膳你都準備好了?有閑工夫在這裏碎嘴?”
娉婷聞言不禁大叫,“哎呀,湯還炖在爐子上呢!”她旋即小跑離去。
莊漣漪扭過頭,繼續望向窗外。不知爲何,方才悅目的景色忽然覺得灰沉,或許是因爲天色已暗?
“不如咱們也到棠州走一趟吧——”忽然,司徒容若在她身後提議。
“若……”她驚愕,回眸注視他,卻見他站起身來,踱至她身畔,溫柔的氣息籠罩着她。
“不讓你親自看看,你不會死心的。”他微笑攏住她的肩。
“哪會?我早就不在乎了……”她咬了咬唇。
“或許你已經不在乎太子,可你卻仍在乎這段姻緣,在乎自己竟然敗在一個民女的手裏。”司徒容若凝視她的雙眼,“漪漪,去吧,我陪你一道去——那樣,你才能真的釋懷。”
他真是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知道一向心高氣傲的她,不肯承認自己輸了。
主動退出與敗在别人手裏,是不一樣的。
假如沒有楊三小姐,她主動提出與令狐南仳離,對她來說,面子上也過得去。
但現在,她無法相信自己竟不如一個小小妾室所生的民女……
爲了令狐南,她花了兩年時間努力學習,想變成這個世上最美的女子,可那楊三小姐什麽都不用做,就輕易的獲得他的寵愛?
她想弄明白。
聽說,棠州剛不過一場雪,天氣忽然回暖。澄淨的天空越發明亮,灑下淡淡金色的光輝,秋爽宜人。
莊漣漪信步林間,腳下幹燥的草葉發出沙沙聲響。
“我已經打聽過了,”司徒容若道:“今日他們會去月老廟燒香,你順着這條山路上去,應該可以看到他們。”
她一怔,“你不陪我了?”
他松開她的手,淡淡一笑,倚在馬車旁,“我在這裏等你。”
“可是……”沒有他在身邊,她心中忐忑。
“有些事,你必須自己去面對。”他意味深長的說,輕撫她白裘的衣緣,“别怕,今天你很美。”
也對,她不能爲難他了。陪她來棠州,已是他的底限——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子,也會吃醋。
莊漣漪深吸一口氣,靜默轉身,獨自拾階而上。
果然如他所說,走沒多久便看到了他們……令狐南跟楊三小姐手牽手在林間漫步,一如方才她與司徒容若。
不用猜她也知道,娉婷的消息沒有錯,他們的确有情,相識才短短幾日,感情已至深。
她目光深邃的凝望楊三小姐,心中滋味萬千。
那并不是一個美豔絕倫的女子,淡雅清麗,不難理解令狐南爲何會愛上這樣的女子——她大約有些像過世的榮嫔吧?
出身低微,惹人憐愛,榮嫔如此,這楊三小姐亦是如此。令狐南思念亡母,自然下意識的找一個女子來替代。
莊漣漪在樹後駐足,不想讓他們發現自己。他們亦沉溺在兩人的天地裏,淺笑盈盈,細語低哺,根本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過了一會兒,隻見楊三小姐推了推令狐南,似乎是差他去取水,而他寵溺地應允,竟真的去了。
堂堂太子,做跑腿的活還甘之如饴,真讓人大吃一驚。
莊漣漪看他往沁心泉方向而去,心裏霎時湧起酸楚。
想當初她對他一見鍾情,煞費苦心嫁給他,千方百計讨好他,可他……何曾對她這樣過?若他待她,有待楊三小姐萬分之一的情愫,她也不會背叛他們的姻緣。
路邊有一間小小的亭子,楊三小姐倚欄而坐,吹着山間輕風,微閉雙眸,露出幢憬未來的幸福神色。
她忍不住想跟對方說上幾句話,自樹後踱出,輕聲問。“姑娘,借問一下,前面是月老廟嗎?”
楊元敏霎時怔住,睜開雙眼,目光凝滞在她的花顔上。
“怎麽了?”她笑問:“我臉上哪裏不對勁嗎?”
“沒……沒什麽……”楊元敏這才反應過來,支吾道:“姐姐好漂亮啊,聽口音,不是棠州人吧?”
“我是狄國人。”果然是個單純的女子,初次見面,說話便如此直接。
“姐姐剛才是問我月老廟嗎?”楊元敏繼續回說:“對,那邊就是。”
“聽聞這裏的月老廟很靈的,”莊漣漪壓低聲音,“我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到了這裏,可别讓我失望而歸……”
“怎麽,姐姐也想求姻緣?”
“不,我早嫁人了。”
“我就說嘛,”她不禁憨笑,“姐姐這樣的人物,哪裏還用求月老啊——”
“可我丈夫卻失蹤了。前些日子,他到棠州來做買賣,竟失去了消息!”莊漣漪歎息,“我在家中等了又等,實在着急,所以就千裏迢迢趕來了……可惜人生地不熟,又不知從何打探,聽聞月老廟靈驗,打算去求支簽,請月老保我夫妻紅線不斷、婚姻平安。”
“姐姐真是不幸——”楊元敏很是同情,“不過,丈夫失蹤,報宮爲妥,求月老似乎不太像……”
“官我也報了,可是衙門作風一向懶散,隻叫我回去等消息,還不知等到猴年馬月呢——”
“姐姐不要這樣難過,我家在這地方上還有些耳目,或許可以幫姐姐打探一二。”
呵,這個人竟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令狐南會愛她,還真有幾分道理。多年的宮帏生活,讓他更喜歡這樣水晶般的人兒吧。
“如此甚好。”她笑道:“敢問姑娘府上是哪裏?改日我一定登門拜訪。”
“綠柳堡,”楊元敏坦言,“姐姐隻需說找三小姐即可。”
“呵呵,綠柳堡的繡品聞名天下呢!我姓莊,名漣漪。”她又寒暄了幾句,趕在令狐南回來之前,轉身離去。
來時心情忐忑,此刻心情卻凝重,似有什麽郁結無法舒緩,她怔怔地,眼淚不由自主的一顆顆流下。
順着原路返回,司徒容若依舊立在馬車旁等她,見她歸來,俊顔泛起融融笑意,卻在注意到她的淚珠時,眉心一斂。
她一語不發,迳自上了車。他伸出手,想扶她一把,然而,沉浸在自己心事的她沒有察覺。
俊顔收了笑容,他眸中的神采淡下,沉默的坐到她身側。
車夫揚鞭,車身搖動,她依舊沉默凝思,沒有像往常一般,與他閑話家常。
“見着了?”良久後,倒是他率先開口。
“嗯。”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見着了就好,”司徒容若低聲道:“咱們明日便離開棠州,可好?”
“明日?”莊漣漪一驚,總算擡起頭,“這麽急?”
“還有什麽事沒辦完嗎?”他淡淡看着她,“皇上派我去好幾個地方,不能在這裏耽擱太久。”
“可是……”她支吾道:“我……還想再住幾天。”
“哦?”他眉一挑,“爲什麽?”
“就是……想再看看……”她也說不清什麽理由,隻覺得一顆心羁絆在此,暫時不舍離開。
他忽然湊上前,伸手扣住她的後腦,狠狠地朝她櫻唇吻去,以前所未有的霸道吻她。
這一吻,令她駭然,本能地想後退,卻礙于被他箝住,無法逃避。
這是第一次,他這般粗暴地吻她,他的舌滑進她的城池,肆意掠奪,讓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待他撤離,她終于她明白了他的心情。
“若……你生氣了?”
他猶自淺笑,松開她,話中意味深長,“隻是想吻你,怕你把我給忘了。”
“若,我是你的,”她連忙解釋,“早就是你的了!”
“噓——”他點住她的嘴唇,示意她不要出聲,“什麽都不必說了,你想多待幾天我便陪你,隻是——”
“隻是什麽?”她心尖莫名一緊。
“别再把我忘了。”他的笑容裏平添一絲苦澀,看似玩笑,實則深沉無比。
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她有些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許多年後,莊漣漪想起這一天,依然無比後悔。
這恐怕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惡毒的事,不知出于什麽想法,仿佛着魔了一般,逼着她一定要這麽做。
楊三小姐大概還不知道令狐南的真正身份,因爲,她仍喚他“表哥”,那一天,她躲在樹後,聽得分明。
于是,她畫了一幅令狐南的畫像,在他們訂親的那一天,親自送往綠柳堡,當着楊三小姐的面,說這就是她失蹤已久的丈夫。
當時,她帶着幸災樂禍、隔岸觀火的心情,很想看看楊元敏的反應。仿佛隻是想讓對方稍微不快,沒有太多惡意。
然而,她錯了。
她永遠都記得楊元敏當時臉上的表情,震驚、痛楚、難以置信……這樣水晶般單純的女子最受不得欺騙,她知道。
報複的快感瞬間而過,随後,她不禁歉疚。
萬萬沒料到,楊元敏性情這樣剛烈,當場堅決退婚,壓根不希罕那太子側妃的頭銜。
是她親手斬斷了這段大好姻緣,隻因心魔作祟……
令狐南應該不會放過她吧?果然,當天傍晚,他尋到了她所住的客棧,一腳踢開了她的房門。
她靜靜坐在房中,從未見過他如此憤怒,甚至比他祭拜榮嫔那天的臉色更加吓人……
“殿下來了,”她維持着僵硬的微笑,“漣漪給殿下請安——”
“公主不待在京裏,怎麽跑到棠州來了?”令狐南盯着她,低啞質問:“有人知道公主擅自出京嗎?”
“特意來瞧瞧殿下納的側妃啊,”她雖然滿懷歉意,卻忍不住負氣道:“若非本宮親自前來,還不知道殿下另結良緣了呢。納妾難道不須本宮同意嗎?”
或許,她對楊元敏愧疚,可是對他令狐南……她實在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對不住他。
“公主是在怨恨我吧?”他沉聲說:“我知道,這些年冷落了公主——但公主何必連累無辜的人?”
“我隻是想看看她的反應……”莊漣漪說得有些心虛,“卻沒料到她的反應如此之大……”
“若換了别的女子,知道我的身份定會興奮不已,但元敏,她是例外。”令狐南語氣中忽然凝聚無限辛酸,似體力下支,頹然坐到椅上。
聽說,自那日後,楊元敏就病了,他守在榻前悉心照顧,累得連續幾日不得好眠。看他雙眼通紅,臉色青白,就可知楊元敏在他心中多重要,他又有多心痛。
莊漣漪不由得鼻尖一酸,捧過一杯熱茶,遞到他手裏。
她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沉默,每次面對她,話說不上三句,随後,就是這死寂般的沉默。
可笑啊,他們甚至連架都吵不起來,如何做正常的夫妻?
她暗自歎一口氣,糾結在胸中的郁悶,仿佛纡解了。
凡事看開了,也就好了。
這一回,他卻沒有拒絕她,默默飲了茶。人在脆弱的時候的确需要一點安慰。
“殿下有沒有想過,早一點告訴她,反而是好事,”莊漣漪猶豫道:“成了親後,她會更加怨恨殿下吧?”她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好心,居然勸告他。
可她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自己是有一點點僞善。但這一次,她的确發自肺腑,就當是……給他的臨别贈禮吧。
“我就是怕她不肯,所以才瞞着她……”令狐南自嘲,“以爲等到木已成舟,一切就好辦,可是……我也沒料到她脾氣這麽大。”
這還是第一次他對她敞開心扉,似乎終于把她當成親人,可笑之處在于——他是爲了别的女子。
茶水霧氣氤氲,讓她思緒一陣迷茫。
“殿下……”她忍不住想問:“假如、假如我不是狄國公主,我跟周皇後也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殿下會待我如何?”心中曾經假設過千萬次,也猜測過千萬種他的答案,沒料到有一天,她居然鼓起勇氣親口問他。
“可你确實是狄國公主,也确實像周皇後,”他擡眸實話實說,“曾經,我試着接納你,可一看到你這張臉,想到你的身份……所有的濃情都化爲薄涼。”
薄涼?呵,好恰當的詞,原來,他自己也意識到了。
所以,他一直待她客氣,就算她毀了他與心愛女子的訂婚之禮,他也隻激憤地責備幾句,又恢複了相敬如“冰”。
他把奇珍異寶堆到她面前,讓她掌管東宮諸物,隻爲稍稍補償她吧?
或許,楊元敏不出現,她再靠近他一步,再放多一點耐心,他終究會接納她的……可是,一切沒有假如。
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莊漣漪的神志頓時清醒起來。回想來到棠州的這些日子,她渾渾噩噩的不知幹了些什麽,她真的還在乎令狐南嗎?
不,她在乎的,隻是一個答案。
她與令狐南,仿佛一首斷弦的樂曲,隻一半就戛然而止,她想聽到結果,聽到最後一個音符踏踏實實地落下。
這一刻,她終于可以完全放手,不帶任何遺憾,亦不帶任何怨念。
“我要回京去了,”令狐南忽然道:“你與我一起嗎?”
“楊姑娘不是還病着?你這就回京?”她微愕。
“守着也是白守,她醒來看到我,隻怕會病得更重。”他澀笑地搖頭,“明兒個我派馬車來接你,你是北狄公主,最近棠州又不太平,不能出什麽岔子。”
她還想再說什麽,卻見他已經站起來,迳自推開門,兩人卻同時一愣——司徒容若正站在門外。
是了,他應該會在這,方才令狐南進來的時候,他應該就看見了。不知方才那一番話,他是否也聽見了?
“先生在此?”令狐南微怔片刻,便什麽都明白了,“呵,對啊,公主怎麽可能獨自南下,自然是先生作陪了。”
司徒容若不發一言,隻對着他微微躬身。
莊漣漪注意到司徒容若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與他的白衣相映,仿佛一抹影子,虛得好不真實。
别再把我忘了。
那天在車裏,他一邊吻着她,一邊這樣說。
方才,她與令狐南說話那般全神貫注,算不算把他給忘了?
莊漣漪心中一陣緊張,猛地發現,原來自己犯了一個大錯。
琴聲從他的房中傳出,正如此刻的月光般冰冽,恍若述說着淡淡愁緒。
這首曲子她曾聽過,那一年,那個黑衣人威脅她時,他曾用此曲濯盡對方的殺氣。
事隔這麽久,如今再次聽到,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平靜依舊,卻帶着寒意,從前的琴音涓若春水,此刻卻冷若冰泉。
莊漣漪知道他生氣了。不同于從前,就算盛怒仍會理睬她,這一次,他居然可以一整夜不與她說話,自顧自的彈琴。
她忽然好怕,因爲這不曾有過的恐懼,即便在去國懷鄉之時,即便是被黑衣人威脅之時,她都不曾像此刻般顫栗。
“若——”她站定,怯怯地喚他,“你真的……不理我了?”
琴聲忽停,他撫住微顫的弦,垂眉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公主忘了容若。”他輕聲回道。
“我錯了——”她連忙撲上前去,伏在他的膝畔,撒嬌道:“若,原諒我這一回,就這一回,好嗎?”
“假如公主心裏念着容若,爲何要去毀壞太子殿下與楊三小姐的婚事?”
“我……”她該怎麽解釋?告訴他,隻是一念之差嗎?
“假如公主心裏念着容若,就不會到了棠州之後,每日魂不守舍,我行我素,什麽也不告訴容若。”
她無從狡辯,隻能沉默。
的确,她最近一連串的反常他早已看在眼裏,已經夠忍耐了。
“公主想說什麽?”他看她朱唇微啓,卻搶先一步道:“别說什麽心魔作祟、一念之差,容若知道公主真正的心思。”
“你知道?”她胸中心兒狂跳。
“公主……還是在乎太子殿下的吧?”
他忽然笑了,笑得燦若繁花,卻凄涼無比,給她一種觸目驚心的刺痛。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莊漣漪猛地起身反駁,“如果我還念着他,爲何要跟你……跟你……”喉間哽咽,一時說不下去。
他怎麽可以懷疑她的真心?身體都交給他了,他還不相信她嗎?
“也許連公主自己都不知道,”他語氣依舊淡淡的,“其實無論何時何地,太子都是公主心中的首選,就如方才,如果太子殿下的語氣中尚有半分轉圜的餘地,公主會對他死心嗎?”
莊漣漪一怔,霎時無言以對。
他有一半說中了,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令狐南出現,就會幹擾她的心神。
她執着地認爲自己對令狐南的愛慕已經淡了,執着地說死灰不可複燃,但事到臨頭,她還是那般嫉妒。
假如真的心如死灰,她何必對楊元敏做這些無聊的事?既然做了,就說明那并非單純的戲弄與報複。
司徒容若比她更了解自己,了解她的喜怒哀樂,了解她的心藏在何處……所以他才會如此生氣。
“這首曲子,公主知道是什麽嗎?”他冷不防的問道。
“什麽?”她意外話題的轉變。
“這首《長河水》是榮嫔娘娘身前所做,”他十指摸索琴緣,“我無意中覓得曲譜,細細品學,發現榮嫔娘娘真是個心境澄澈的人,難怪齊帝如此愛她。那天晚上,我也是利用了這首舊曲,讓齊帝心軟。”
“你是說……”莊漣漪瞪大眼睛,“那個黑衣人是……齊帝?”
“難道你聽不出他的嗓音?”司徒容若淺笑,“聞不見他身上的龍膽香?”
她搖頭,對此毫無印象。
當時,她吓得全身僵直,哪裏還顧得了這許多?
“齊帝會武功?”她喃喃自語。
“南齊帝族很少不會武功的,”他道:“不隻齊帝,已廢太子和現任太子,就連绛玉公主也會。”
她怔然,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要周皇後死的人,不是她情敵的兒子,而是她的丈夫。”司徒容若歎道:“齊帝在爲心愛的女人複仇。”
她不敢相信,曾經見過帝後和諧的畫面,晌午的陽光映耀在湖畔,他在垂釣,她在替他擦汗……爲什麽夫妻會走到這一步?
周皇後還立志要做姿德,假如知道自己是被丈夫毒害的,情何以堪?
又或者臨終之際,周皇後已經全然明白,所以,她才會格外懷念那個送她栀子花的男子吧……
所有的悔恨與錯誤,終究不是她這個外人能夠理解的。
“公主,你現下知道了,”司徒容若酸楚地看着她,“那個黑衣人不是太子殿下派去的,他待你沒有那麽狠心——”
“什麽?”她這才意識到他話中有話。
“我說,你們,其實可以重新在一起。”他長歎一聲,沉重的道出關鍵話語。
如同雷擊般,她震驚地瞠目瞪他,久久不語。
“……若,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依我看,楊三小姐與太子殿下怕是難成了,”似看破一切,他推開窗樓,舉目遠跳夜空,“公主若肯再試一次,未必不能打動太子的心。”
“我若還想再跟他……那夜,何必去找你?”聽出他想推離她,她頓覺淚水快要湧出,哽咽駁斥。
“公主該想想,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仍不爲所動,淡淡反問。
“發生了什麽?不就是你病了,不就是聽說你要跟丞相千金訂親嗎?”他怎麽能這樣揣測她的心?滿腔委屈,快将她淹沒。
“怕是也聽說了棠州之事吧?”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遠空,就是不看她。
心中一滞,她這才憶起往事。
他說得沒錯,那天同樣由萬實良傳來消息,說令狐南爲了一個女子暫留棠州。
她當時滿面微笑,并不在乎,隻是随手翻着書。
當她緊張的時候,常常那樣翻書,其實,什麽也看不進去……
“可我并不在乎,綠嫣說,對比我聽到你的消息,态度截然不同!她還說,我的心都偏了。”
對,綠嫣,她的證人,可以見證她全部的愛情——他還不信嗎?
“不過是掩飾罷了。”他輕輕一句話就否決她自認的鐵證。
莊漣漪怒不可遏,幾乎想給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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