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15-8-13 06:57: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兵過溜山大葛蘭 兵過柯枝小葛蘭



  詩曰:
  漢使乘槎出海濱,紫泥頒處動星辰。
  風雷威息魚龍夜,雨露恩深草木春。
  去國元戎金咂苦,還家義士錦袍新。
  遠人重譯來朝日,共著衣裳作舜民。
  卻說胡游擊、黃游擊二位將軍,領了元帥軍令,各帶五百名精兵,銜枚卷甲,兼道而行。行到潑皮關,已自夜半,關外面一聲炮響。這一響還不至緊,關裡面連珠炮就炮響連天,殺聲震地。番總兵正在睡夢之中,一驚驚醒過來,說道:「關外都是南兵還自可得,怎麼關裡面都是南兵?內外夾攻,背腹受敵,教我怎麼抵當得住?」沒奈何,只得雜在番兵之內,各自逃生去了。走了番總兵,餘兵皆散。夜不收開了關,進了二位游擊,一直殺進國王宮殿裡去,正北上一聲炮響,殺進一彪軍馬去,當頭一員大將,是征西遊擊大將軍黃彪。正南上一聲炮響,殺進一彪軍馬去,當頭一員大將,是征西遊擊大將軍胡應鳳。二路軍馬,自外而入。狼牙棒張柏領了五十名鐵甲軍,自內而出,把個番王只當籠中之禽,檻內之獸,活活的捉將出來。到了明日,寶船收到碼頭上。這碼頭地名叫做別羅裡,卻遠遠的望見水面上有許多的泡沫浮沉。元帥道:「水中必有緣故。」道猶未了,左手下閃出一員水軍都督解應彪來,順手就是八枝賽犀飛,飛下水去,須臾之間,血水望上一冒一冒,冒出八個屍首來。元帥說道:「水底頭還有奸細。」解都督又是八枝賽犀飛,飛下水去。須臾之間,又冒出三四個屍首上來。元帥道:「水底頭人已自驚散了,許諸將各人用計擒拿。」一聲將令,一個將官,一樣計較。十個將官,十樣計較。百個將官,百樣計較。
  一會兒,就拿了一百多個番兵出水,也有死的,也有活的,死的梟首,活的解上帳來。元帥道:「你們都是哪裡來的?」番兵道:「小的們都是本國的水軍。」元帥道:「誰叫你伏在水裡?」番兵道:「是俺總兵官的號令,小的們不敢有違。」元帥道:「是哪個總兵官?」番兵道:「就是把守東門的。」元帥道:「你們伏在水裡,怎麼安得身?」番兵道:「小的們自小兒善水,伏在水底頭,可以七日不食,七日不死。」元帥道:「你總兵官教你們伏在水裡做甚麼?」番兵道:「總兵官叫小的們伏在水裡,用錐鑽鑿通老爺的寶船。」元帥道:「你們一總有多少人?」番兵道:「小的們一總有二百五十個人。」元帥道:「眾人都哪裡去了?」番兵道:「因見老爺們兵器下來得凶,各自奔到海中間去了。」元帥大怒,說道:「這等的番王,敢如此詭詐!」
  道猶未了,馬公公同了這一干將官,解上番王來,聽元帥處治。元帥正在怒頭上,罵說道:「番狗奴,你敢如此詭詐!你不聽見我的頭行牌上說道:『從實呈揭玉璽有無消息,此外別無事端。』我以誠心待你,你反敢以詭詐欺我。叫刀斧手過來,梟了他的首級。」番王只是嚇得抖衣而戰。口裡紇紇繼繼說不出話來,情願受死。卻又是國師老爺替他方便,走近前來,說道:「阿彌陀佛!看貧僧的薄面,饒了他罷。」元帥再三不肯,國師再三討饒,元帥終是奉承國師,就饒了番王這一死。番王連忙的磕頭禮拜,他這禮拜又有些不同,兩手直舒於前,兩腿直伸於後,胸腹皆著地而拜。
  元帥道:「你叫做甚麼名字?」番王道:「小時叫做亞烈若奈兒。」元帥道:「你那把守東門的總兵官,叫做甚麼名字?」番王道:「叫作乃奈涂。」元帥道:「他原是哪裡人?」番王道:「原是瑣裡人氏,到小的國中來討官做,小的見他有些勇略,故此升他做個總兵官。不想昨日為他所誤。」元帥道:「他如今到哪裡去了?」番王道:「昨日在把守潑皮關,今日關門失守,不知他的生死存亡。」元帥道:「這不過是個纖芥之事,何足介意!」吩咐左右:「這番王既是饒了他的死,豈可空放回他。討一條鐵索來,穿了他的琵琶骨眼,帶他到前面去。明日回朝之時,獻上我萬歲爺,請旨定奪。」番王唯唯受鎖,誰敢開言?元帥正欲擇吉開船,到了明日,只見正西上一彪番兵番卒,騎了三五十隻高而且大的象,蜂擁而來。元帥傳令:「誰敢出馬,擒此番奴?」道猶未了,帳下閃出一員大將來,長身偉貌,聲響若雷,打一個拱,稟說道:「末將不才,願擒此番賊。」元帥起頭視之,原來是征西遊擊將軍劉天爵。王爺道:「劉將軍英勇過人,正好他去。」老爺道:「多了他是個象戰,也不可輕視於他。」劉天爵道:「末將自有斟酌,不敢差池。」王爺遞他一杯酒,與他壯行。三通鼓響,劉將軍領兵出陣,高叫道:「番狗奴,敢如此無禮!你可認得我劉爺麼?」番總兵道:「你是南朝,我是西洋,你和我甚麼相干?你何故滅人之國,執人之君?偏你會欺負人,偏我們怕人麼?」舉起番刀,照頭就砍。劉將軍一槍長有丈八,急架相迎。戰不上三合,番總兵哪裡蕩得手。劉將軍咬牙切齒,立意要活捉番官。爭奈他牛角喇叭一聲響,一群三五十隻高象,齊擁將來。那象本身是高,本身是大,經了那番官的鞭策,只曉得向前,哪肯退後。若只是打不在話下,饒你戳上一槍,抽出槍來,就沒有了槍眼;饒你砍上一刀,收回刀來,就沒有了刀口。劉將軍看見事勢不諧,只得收兵而退。
  元帥道:「今日功展何如?」劉將軍道:「一則象勢高大,二則不怕刀槍,故此不曾得功。容末將明日收服他,獻上元帥。」元帥道:「你有了破敵之策沒有?」劉將軍道:「有策。」王爺道:「老公公有何高見?」老爺道:「咱學生只一個字,就是破敵之策。王老生兒,你有何高見?」老爺道:「我學生只兩個字,就是破敵之策。不知劉將軍你有幾個字,才是破敵之策?」劉將軍道:「末將有三個字,才是破敵之策。」王爺道:「我和你都不許說破,各人寫下各人的字,封印了放在這裡,到明日破敵之後,拆開來看,中者賞,不中者罰。」劉將軍道:「可許相同麼?」王爺道:「只要破得敵,取得勝,哪管他同與不同!」三寶老爺說道:「言之有理。」即時叫過左右,取過文房四寶來,各人寫了,各人封號了,收在元帥印箱裡面。
  到了明日,劉將軍出陣,兵分三隊:前面兩隊,都是火炮、火銃、火箭之類;後一隊,一人手裡一條賽星飛。怎麼叫做賽星飛?原來是個一條鞭的樣子,約有八尺多長,中有八節,能收能放,可卷可舒,中間都是火藥,都是鉛彈子,隨手一伸,其火自出,疾如流星,故此叫做賽星飛。番總兵只說還是昨日的樣子,乘興而出,一聲牛角喇叭響,一群大象蜂擁而來。劉將軍吩咐左右,說道:「今日之事,有進無退。進而捷者,一隊必重賞;退而衄者,一隊必盡誅。俱以喇叭響為號。」一聲喇叭響,頭一隊火炮、火銃、火箭一齊連放。象還不退。又是一聲喇叭響,第二隊火炮、火銃、火箭又是一齊連放。象還不退。又是一聲喇叭響,第三隊賽星飛一齊連發,星流煙飛,雷擊電走,霹靂之聲,不絕山谷。都是震動的,任你是個甚麼象,還敢向前來?一齊奔回本陣,滿身上都是箭,都是火傷,死的死,爬的爬。劉將軍借著這個勢兒,挺槍當頭。後面三隊軍馬,一齊奔力。
  一會兒,那些番兵番卒殺的殺了去,捉的捉將來,止剩得一個總兵官,藏躲不及,劉將軍走向前去,狠是一槍。這一槍不至緊,從背上戳起,就戳通了到胸脯前直出。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旋。見了元帥,獻上首級。
  元帥大喜,吩咐左右:「印箱裡面取出昨日的字來,當面拆開。」只見三寶老爺一個字,是個「火」字;王爺兩個字,是「赤壁」兩個字;劉將軍三個字。是「賽星飛」三個字,彼此都大笑了一場,都說道:「智謀之士,所見略同。」三寶老爺道:「前日解都督一個賽犀飛,今日劉將軍一個賽星飛,怎麼有這兩樣好兵器?」王爺道:「解都督的是個袖箭的樣兒,利於水,故此叫做賽犀飛。劉將軍的是個流星樣兒,利於火,故此叫做賽星飛。水火不同,成功則一。」老爺道:「俱該受賞。」即時頒賞,上下將官兵卒,俱各有差。劉將軍稟道:「這些首級,怎麼發放?」元帥道:「俱要把個繩兒穿起來。各人的首級,還是各人看守。」
  明日開船,行了七八日,卻到溜山國。早有個鐵甲軍上船報事。元帥道:「這裡是個甚麼國?」軍人道:「這裡是個溜山國。」老爺道:「是哪個公公在這裡?」軍人道:「是洪公公在這裡。」元帥道:「是哪個副都督在這裡?」軍人道:「是後哨吳爺在這裡。」元帥道:「叫你來報甚麼事?」軍人道:「小的領了洪公公差遣,報元帥老爺得知。這個溜山國王看見虎頭牌,不勝之喜,寫下了降書降表,備辦了進貢禮物,專一等候元帥寶船,親自來叩頭禮拜。只是這幾日中間,有兩個頭目心上有些不服,煽惑番王教他不善。故此洪公公差小的先來迎接,稟知這一段情由,望元帥老爺也要在意,提防他一二。」
  元帥道:「我自有個道理。」即時吩咐左右,帶過錫蘭王來。琵琶骨上一條鐵索,坐著一個囚籠。囚籠上豎一面白牌,白牌上寫說道:「各國國王敢有負固不賓者,罪與此同。」又吩咐劉游擊隊裡原斬來的首級,逐一點過,掛將起來,首級外豎一面白牌,白牌上寫說道:「各國頭目敢有倔強無禮者,罪與此同。」只消這兩面白牌,這叫做先聲足以奪人之氣。探聽的小番們,看見這個番王坐在囚籠裡面,看見這些首級掛在竿子上面,看見兩面白牌上寫著兩行大字,逐一的報上番王。番王叫過左右頭目來,說道:「你教我負固不賓,你就作與我進囚籠裡去。」左右聽見小番這一報,也說道:「我們的頭也是要緊的,怎麼又敢倔強?」即時同著洪公公,迎到寶船之上,進上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安奉。又奉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溜山國國王八兒向打剌謹再拜致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惟麾下,提貔虎以震天威,深入山川之阻;取鯨鯢而摅國憤,永貽宗社之休。豈惟蹇蹇以匪躬,每見多多而益善。某等遐陬路阻,窺管見迷。仰斧鉞之輝煌,識師乾之布列。願言慶忭,倍異等倫。伏冀包涵,不勝銘刻。
  書畢,又獻上禮物進貢。元帥接過單來,展開來一看,只見單上計開:
  銀錢一萬個,海貝二十石(其國堆積如山,候肉爛時,淘洗潔淨,轉賣於他國),紅鴉呼十枚(寶石也,其色微紅,故名),青鴉呼十枚(寶石也,其色微青,故名),青葉藍十枚(藍寶色面,有青柳葉紋),昔剌泥十枚,窟沒藍十枚(俱寶石,番名如此),降真香十石,龍涎香五石(其香最佳,價與銀同),椰子杯一百副(以椰子殼鏇作酒鐘,鑲以金銀花梨做腳,用番漆塗口,極標緻),絲嵌手巾一百條(細密最勝他處),織金手帕一百方(其制絕精,富家男子以之纏頭,每幅價值五兩),鮫魚乾一百石(一名溜魚,成塊,淡乾味佳)。
  元帥受其禮物,吩咐內貯官收下,回敬國王以冠帶、袍笏之類。叫過左右頭目來,吩咐他道:「你做頭目的,只曉得教國王以不善。你可曉得天命有德,天討有罪,順之則吉,逆之則凶?你可曾看見錫蘭王坐在囚籠裡面麼?你可曾看見錫蘭國的總兵官掛起頭來麼?」左右頭目只是磕頭禮拜,哀求說道:「總望元帥老爺饒命罷!」元帥道:「你們之惡尚未形,我這裡也不深究你,不坐罪於你。只是你自今以後,要曉得有我天朝在南,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才是個道理。」左右頭目又磕上幾個頭,說道:「小的們知道了,再不敢為非。」元帥吩咐軍政司賞他酒肴之類。國王謝了賞,兩個頭目也謝了賞,俱各自回國去了。
  寶船又開行兩三日,到了大葛蘭國。侯公公同著左哨黃全彥,領了大葛蘭國國王利思多,磕頭迎接。侯公公道:「這個國王甚通大義,接著虎頭牌,聽見說『此外別無事端』這一句,他就有萬千之喜,對著牌,他就拜上八拜。盡有個一天威不違顏咫尺之意。只是小國民頑,都不習詩書,不知文字。故此沒有降書降表,也沒有通關牒文,只是盡著他的土產進貢天朝。」元帥道:「即是他有分誠意,不可不恭,一一受他的就是。」只見擺下禮物,苦無奇異的:
  金錢一百文,彩緞五十匹,花布二百匹,青白花瓷十石,胡椒十擔,椰子二十擔,溜魚五千斤,檳榔五千斤。元帥受了他的禮物,賞賜他巾服、袍笏,教他升降揖遜,禮樂雍容。國王感謝而去。
  寶船又行,行了三五日,卻又到了小葛蘭國。只見五名鐵甲軍上船回話。元帥道:「你們稟甚麼軍情?」軍人道:「小的們奉王公公差遣,特來這裡迎接老爺。」老爺道:「王公公在哪裡?」軍人道:「王公公到了這個國中,國王不敢違拗,誠心誠意,歸附天朝。昨日又有報事的小番傳說道:『元帥老爺囚了錫蘭王,斬了總兵官的首級。』愈加心驚膽裂,唯唯奉承。王公公曉得他心無外慕,故此差小的們五個人在這裡伺候元帥老爺船到。公公起身到前面去了。有此一段軍情,特來稟上。」元帥道:「這叫做甚麼國?」軍人道:「這叫做小葛蘭國。」元帥道:「國王在哪裡?」元帥道:「國王就在船頭上。」元帥道:「可有降書降表麼?」軍人道:「這個國中國小人頑,不習詩書,不通文字,故此沒有降書降表,只有些土產禮物進貢天朝。」元帥道:「昨日大葛蘭國也沒有降書降表,只因他有一念之誠,故此受他禮物,反賞賜與他。既是這個國王也是誠心誠意,叫他進來。」
  國王看見船頭上囚著一個錫蘭王,竿子上高掛了那些首級,嚇得魂不附體,魄不歸身。見了元帥,只是磕頭,磕了又磕;只是禮拜,拜了又拜。元帥道:「起來罷。」過了半晌,卻才爬將起來。元帥道:「你這是個甚麼國?」國王噥了一會,說道:「小國叫做小葛蘭國。」元帥道:「你叫甚麼名字?」國王又噥了一會,說道:「小人叫做利多理多里。」元帥道:「你們怎麼不習詩書,不通文字?」國王又噥了一會,說道:「小人愚頑,故此不曾學得,故此不曾有降書降表,望乞元帥恕罪!」元帥道:「只你們有歸附之誠,勝似降書降表。」國王道:「小人還有些土產禮物進貢天朝,伏乞元帥海納。」元帥吩咐內貯官收下:
  金錢一百文,銀錢五百文,黃牛十隻(每只重四五百斤),青羊二十隻(其毛青,足高三尺),胡椒十石,蘇木五十擔,乾檳榔五十石,波羅密五百斤,麝香一百斤。
  元帥收了他的禮物,卻又取出中國的衣冠、袍笏、靴帶之類,回敬番王。又教他升降揖遜,進退周旋,國王感謝不盡。寶船又開行了兩日,卻又到了一個國,東邊靠著大山,西邊濱著大海,南北俱有六路可通。泊了寶船,只見王公公同著右哨許以誠上船迎接。元帥道:「這是個甚麼國?」王公公道:「這叫做柯枝國。」元帥道:「國王是哪裡人氏?」公公道:「國王是鎖裡人氏。頭上纏一段黃白布,上身不穿衣服,下身圍著一條花手巾,再加一匹顏色苧絲,名字叫做『壓腰』。」元帥道:「國王叫甚麼名字?」公公道:「國王叫做可亦裡。」元帥道:「國中百姓何如?」公公道:「國中有五等人:第一等是南昆人,與國王相似,其中剃了頭髮,掛綠在頭上的,最為貴族;第二等是回回人;第三等叫做哲地,這卻是有金銀財寶的主兒;第四等叫做革令,專一替人做保,買賣貨物;第五等叫做木瓜,木瓜是個最低賤之稱,這一等人穴居巢樹,男女裸體,只是細編樹葉或草頭遮其前後,路上撞著南昆人或哲地人,即時蹲踞路旁,待他過去,卻才起來。這就是五等人。」元帥道:「國中風俗何如?」公公道:「國王崇奉佛教,尊敬象和牛。蓋造殿屋,鑄佛像坐其中。佛座下週圍砌成水溝,旁穿一井。每日清早上撞鐘擂鼓,汲井水於佛頂澆之。澆之再三,羅拜而去。又有一等人,名字叫做濁肌,就是奉佛的道人,也有妻小,不剃頭,不梳頭。頭髮織的成氈,分做十數綹,或七八綹,披在腦背後。卻將黃牛糞燒成灰,搽在身上。身上不穿寸紗,只是腰裡係著一根大黃藤,口裡吹著海螺響,後面跟著老婆,只有一塊布遮著那些丑物,沿門抄化過來。這些風俗最是丑的。」元帥道:「國中氣候何如?」公公道:「時候常熱,就像我南朝的夏月天道。五六月間,日夜大雨,街市成河,俗語說道:『半年下雨半年晴』,就是這裡。」元帥道:「國王順逆何如?」公公道:「國王看見虎頭牌的來意,半句不違。只是中間有三個南昆人,有四個哲地人,都有謀害我師之意,國王曉得,罵說道:『這廝造逆,不是加福於我,止是加禍於我,要我和錫蘭王去對坐也!』即時傳令,拿下了這七個人,綁縛在這裡,聽元帥發落。」元帥道:「國王在哪裡?」公公道:「就在門外。」元帥吩咐著他進來。國王拜見元帥,元帥以賓待之。遞上降表,元帥叫中軍官安奉。遞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柯枝國國王可亦裡謹再拜致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天命有德,天討有罪;順之者吉,悖之者凶。某等僻處海洋,罔知順逆,荷蒙旌鉞,籍以彰明;剪覆凶渠,撫存疑貳。威首行而德洽,誅才及而恩加。和氣遠周,邁七旬之乾羽;仁風溥暢,寧六月之車徒。獲奉昇平,不勝感戴;忭躍之至,倍萬恒情。
  元帥大喜。國王又進上禮物,元帥道:「彼既以誠待我,不得不以誠相還。」吩咐內貯官收下:
  佛畫塔圖一幅,菩提樹葉十張,金佛像一尊,金錢一百文,銀錢一千五百文(銀錢十五文金錢之一),珍珠四顆(俱重四分半,以分數論價,每四分重,彼處值銀一百兩),珊瑚樹四枝(哲地人亦論秤輕重,彼處人亦能僱倩匠人,剪斷車鏇成珠,洗磨光淨秤,分兩而賣),胡椒一百石,龍涎香五百斤,各色花布五百匹,蓮蓬奈一十石(肉紅味甘,夷人乾之以附遠)。
  元帥受了他的禮物,吩咐內貯官收下。卻又取出南朝帶去的冠帶、袍笏之類,回敬國王。國王不勝之喜,拜謝而去。寶船又開行了數日,元帥道:「這幾個小國,幸而無事。只前面那個古俚國,卻不知王明在那裡怎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15-8-14 02:12: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王明致書古俚王 古俚王賓服元帥



  詩曰:
  漢家大使乘輶軒,擊筑高歌出帝前。
  烽煙廣照三千里,伐鼓擬金度海垣。
  野騎車來獵邊土,天王號令更神武。
  大將今數霍嫖姚,儒生持節稱謀主。
  黍谷盧龍瀚海傍,霞標六月飛清霜。
  錦袍十道秋風滿,碣石高懸關路長。
  卻說王明領了元帥將令,駕上海鰍船,來了二十多日,才找到古俚國。只見四個全真,鎮日間在那裡提兵遣將,防備刀兵。王明心裡想道:「這等四個毛道長,又在這裡來弄喧。我如今倒有些不好處得。怎麼不好處得?我奉元帥的國書,欲待不投遞之時,違了元帥軍令,欲待投遞之時,卻又瞞不過這四個全真,他肯放鬆了我半毫罷?」好個王明,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到了明日,把頭上的頭髮挑將下來,挽做個髡頭,把身上的衣服定將過來,充做個道袍。手裡拿著一面招牌,上一段寫著「拆字通神」四個大字,下一段寫著「治亂興衰,吉凶禍福」兩行小字。翩然走到鬧市之中,大搖大擺。一會兒拿出隱身草來,不看見他在那裡。一會兒收起隱身草去,又看見他在街市上搖也搖的。只為這一個隱身草,卻就惹動了那些番回回,都說道:「這決是個活菩薩臨凡!你看他一會兒現身,一會兒不見了。」走了一日不開口,走了兩日不開口,走到第三日,曉得那些番子信他得很,卻才開口說道:「貧道從上八洞而來,經過貴地。你們眾生是那個有緣的,來問我一個字,我告訴你一個『治亂興衰,吉凶禍福』,也不枉了我貧道在這裡經過一遭。」
  那些番回回正不得他開口,聽見他說道「你有緣的來問我一個字」,一干番子一擁而來。內中就有一個走向前來,打個問訊。王明故意說道:「你這弟子問甚麼事?先寫下一個字來。」那番子寫下一個「回」字。他本是個回回人家,故此寫下一個「回」字。王明又問道:「哪裡用的?」番子說道:「問六甲。」王明說道:「既是問六甲,只合生女。」那番子說道:「怎見得只合生女?」王明說道:「你豈不聞回也其心,三月不為人?你先前不曾做下得人,怎麼會生子?卻不是只合生女麼!」番子大喜,說道:「這個活菩薩,三教俱通。」
  道猶未了,又有一個番子走向前來,打個問訊。王明說道:「寫下一個字來。」那番子寫下一個「耳」字。他因是耳朵有些發熱,故此寫下一個「耳」字。王明問道:「哪裡用的?」番子說道:「也是問六甲。」王明說道:「你這個問六甲主生子,且生得多。」番子道:「怎見得主生子,且生得多?」王明說道:「你豈不聞耳小生八九子?這卻不是主生子,且生得多!」這個番子也大歡喜,說道:「好個活神仙!」
  道猶未了,又有一個番子走向前來,打個問訊。王明說道:「寫下一個字來。」那番子寫下一個「母」字。他因是外母家裡有些產業,要去爭他的,故此就寫下一個「母」字。王明說道:「哪裡用的?」番子道:「問求財。」王明說道:「若問求財,一倍十倍,大吉大吉。」番子道:「怎見得大吉?」王明說道:「你豈不聞臨財母苟得?這卻不是一倍十倍,大吉大吉?」哄得個番子越發歡喜,說道:「好個活神仙也!」
  道猶未了,又有一個番子走向前來,打個問訊。王明道:「寫下一個字來。」那番子寫下一個「治」字。他因是王明招牌上有個「治亂興衰」的「治」字,故此就寫下一個「治」字。王明說道:「哪裡用的?」番子道:「問婚姻。」王明道:「若問婚姻,可主成就。」番子道:「怎見得可主成就?」王明說道:「你豈不聞公治長可妻也?這卻不是婚姻成就麼?」這個番子因是說得他好,他就歡天喜地,說道:「好個活神仙!我們難逢難遇,在這裡也要隨喜一隨喜,」他即時遞上十個金錢,說道:「弟子這些須薄意,奉敬老爺。」王明心裡想說道:「我扯這一番寡話,原只為了聳動國王,終不然圖人的財帛。若是得了人的財帛,就有些不靈神。」卻故意的說道:「多謝佈施。只是貧道沒用錢處,不敢受罷。」那番子堅意要他受。王明說道:「你再要我受,我就去了。」剛說得一個「去」字出聲,一手拿出隱身草來,早已不見了個王明在那裡!一干番子都埋怨這個拿錢的,說道:「分明一個好活菩薩,正好問他幾樁吉凶禍福,你偏然拿出甚麼錢來,惱了他去。」中間有個說道:「若是有緣,他明日還來。」中間又有個說道:「他只在這裡經過,哪裡常來。」
  你一嘴,我一舌,鬧鬧吵吵,早已驚動了那納兒寺裡四個全真。四個人商議,說道:「街市上有個陀頭,只怕是那一位天神體訪我們的行事。我和你不免去見他一見兒,看他是個甚麼?」白毛道長說道:「我和你去見他,失了我們的體統,只好著人去請他來。」商議已定,差下一個得力的家丁,走到鬧市上,伺候兩三日,才請到那個陀頭。王明心裡想道:「我今日做了陀頭,就趁著這個機關,卻要把幾句言話兒打動他的本性。」大搖大擺而去,見了四個全真。四個全真看見這個陀頭不僧不俗,倒也老大的犯疑,問他說道:「你從何處而來?」陀頭說道:「貧道從上八洞王母宴上而來。」全真道:「王母宴上可曾少了哪位神將麼?」陀頭就扦他一句,說道:「只有玉帝查點五方神將,少了幾個,發怒生嗔來。」四個全真聽見了這一句話,扦實了他的本心,誠惶誠恐,戰戰兢兢,都不開口,只心裡想道:「這個陀頭真是一位上界天仙也!」
  王明心裡明白,又弔他一句,說道:「四位老師父從幾時到這裡來的?」那四個全真就扯起謊來,說道:「來此才三五個日子。」陀頭又說道:「蒙列位師父呼喚,有何見教?」全真道:「相煩拆字起數。」陀頭道:「既如此,請寫下一個字來。」青毛道長伸手就寫個「青」字。陀頭道:「何處用?」青毛道長說道:「問刀兵」陀頭道:「列位師父,不要怪貧道所說,此數大凶。」道長道:「怎見得大凶?」陀頭道:「『青』字頭上是四畫,就應在四位師父身上。『青』字下面卻是個『月』字,月乃太陰之象。陽明為泰,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君子道長,小人道消。陰晦為否,天地不交,萬物不通,上下不交,天下無邦。君子道消,小人道長,又且『青』字左邊添一撇,是個災的「」字,主目下有災。『青』字下面添一橫兩點,是『責』字,主日後天曹有譴責。若問刀兵,此數多凶少吉。」王明扮著個陀頭,說了這一席的話,就把四個道長丟在水稜盂裡,骨竦毛酥。四個道長扯著陀頭,倒地就是四拜。王明心裡想道:「古人說得好:得趣便抽身,莫待是非來入耳,從前恩愛反為仇。」更不打話,一手拿出隱身草來,就不見了個陀頭,一溜煙而去。四個道長好不驚慌。
  這個驚慌還不至緊,早已有個小番把個陀頭拆字通神的事故,一一的告訴番主,且說道:「納兒寺裡的四個道長也拜他做師父,他受了拜,化一陣清風而去。」番王聽見這一席話,就說動了他的火,說道:「怎麼得這個陀頭和我相見,問他一個興衰治亂,我就放心哩。」即時吩咐左右:「有哪個替我尋得那個陀頭來,沒官的與他一個官,有官的加他一級職。金銀緞帛,不在其內。」自古道:「厚賞之下,必有勇夫。」左右的聽見有官賞,又有金銀緞帛賞,你也去尋,我也去找。王明心裡也在想國王,拿著個隱身草,一會兒在東街,又一會兒在西巷。東街人看見,說道:「好了,我的官星來了。」西巷人看見,說道:「好了,我的官星現了。」可可的落在一個值殿將軍手裡。怎麼就落在一個值殿將軍手裡?值殿將軍有些力氣,眾人搶他不贏,著他一肩,就到殿上。
  番王看見是個陀頭,滿心歡喜,連忙的走下來,唱上兩個喏,說道:「不知大仙下顧,有失迎候。」陀頭道:「貧道從上八洞王母宴上而來,經過貴地,故此叫幾個有緣的來,我和他拆一個字,告訴他一段吉凶禍福,令他曉得趨避之方。即如指撥生人上路,扶持瞎子過橋,也不枉了我貧道到貴地一次。」番王道:「千難萬難,難得大仙下降。弟子也有些心事,要請教一番。」陀頭道:「既如此,也請寫下一個字來。」番王伸手就寫個「王」字。因他是個番王,故此就寫個「王」字。陀頭說道:「哪裡用的?」番王道:「問我國家的盛衰興廢。」陀頭道:「你國中本無個甚麼事,目下當主大貴人臨門。」只是一件,多了一干小人在中間作吵,這是你的好中不足。且看你自己的主意如何?」番王道:「怎見得主大貴人臨門?」陀頭道:「貧道據字所拆,半點不差。你寫著是個『王』字,上一畫是個天位乎上,下一畫是個地位乎下,中一畫是個人位乎中。這卻是個三才正位,中間添上一豎,叫做『王』字。卻不是王者一個人,就能兼天、兼地、兼人。卻因這一豎來,才成得個『王』字。這一豎,豈不是主大貴人臨門。」番王道:「怎見得有一干小人作吵?」陀頭道:「『王』字側添一點,不是個玉字?王字是個人,玉字是個物。人而變成個物,又好來,豈不是一干小人作吵?」番王道:「怎見得有一點?」陀頭道:「多了。國王,你腰上有一點黑痣。」番王自家還不准信,脫下衣服來,果然腰裡有一點黑痣。王明只因有那四個道長,故此胡謅。哪曉得福至心靈,偏謅得這等中節哩!
  番王看見說穿了他的痣,萬千之喜,只說道:「好個活神仙也!」連忙的又唱上兩個喏,說道:「大仙在上,怎麼教弟子一個趨吉避凶之方?」王明卻將計就計,說道:「國王,你既是曉得要趨吉避凶,貧道就好告訴你了。」番王道:「弟子願聞,伏乞大仙指教。」陀頭道:「你只依貧道所言,凡有遠方使客到來,一味只是奉承,不可違拗,便是趨吉避凶。」番王道:「弟子國中有四個道長,可以趨吉避凶麼?」陀頭道:「那四個道長,就是你腰下的黑痣哩!」番王過了半晌,卻從直說出來,說道:「不瞞大仙所說,弟子也是西洋一個大國,平素不曾受人的刀兵,只因納兒寺裡這四個道長,化我金子鑄佛像,化我銀子蓋佛殿。是我問他有何緣故,他說道:『小國不出百日之外,有一場大災大難。』蓋了這個寺,造了這個佛,叫做鎮國大毗盧,就可以替我解釋得這一場災難。弟子雖然依他的話言,留他住在這裡,其實心下不曾十分准信。只見近日果有一場凶報,傳說道甚麼大明國差下幾個元帥、一個道土、一個和尚,有幾千隻船,有幾千員將,有幾百萬兵,來下西洋。一路上執人之君,滅人之國。近日囚著錫蘭王,抄了錫蘭國,不日就到小國來。這四個道長的話,卻不是真?今日又幸遇大仙,故此特來請教。」陀頭道:「依貧道所言,當主大喜。你不准信之時,門外就有一個喜信在那裡。」番王哪裡肯信?王明就弄鬆起來,拿出隱身草,掩了旁人的眼目,把個「勇」字氈帽帶在頭上,把個破道袍掀闊來,就披著土黃臂甲。一手元帥國書,一手一張防身短劍,直挺挺的站在朝門外,口裡叫道:「送喜信的來見國王。」
  國王正在不見了陀頭,懊悔一個不了,只見把門的番卒報說道:「朝門外有個送喜信的,說道要見我王。」番王說道:「世上有這樣的活神仙,真可喜也!快叫他進來。」哪曉得先前的陀頭就是今番送喜信的王明;今番送喜信的王明,就是先前的陀頭。王明見了國王,遞上元帥的國書,輕輕的說道:「元帥多多拜上國王,我們寶船在大國經過,不敢驚煩,故此先上尺書,聊表通問之意。」番王看見了一封書,已自是不勝之喜;卻又加王明說上這幾句溫存話兒,愈加歡喜。一面叫左右頭目,陪著南朝的天使奉茶;一面拆封讀之,書曰:
  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鄭某謹致書於古俚國國王位下:昔我太祖高皇帝驅逐胡元,混一區字,日所出入之邦,皆為外臣;今皇帝念西洋等諸國,僻在一隅,聲教未及,故特遣官遍視,索愛猷之遺璽,取歸命之表章。帝命有嚴,予不敢悖。受命以來,波濤不興,舟航順流;貔虎之師,桓桓烈烈,遂用化服諸邦。及王之都門,不欲以兵力相加。謹先遣書諭旨,惟我聖天子天所建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王宜自擇,勿貽後悔!
  番王讀畢,說道:「這一封書,果真是個喜信也。」對王明說道:「我這裡倉卒之際,不敢具書。你與我多多拜上元帥,但遇寶船到日,我這裡降書降表,通關牒文,一切準備,並不敢勞元帥金神。」王明又搗他一句,說道:「俺元帥既蒙國王厚意,感謝不盡。只是國王納兒寺裡有四個全真,他還要調兵遣將,不肯甘休。」番王道:「那四個人不過是個化緣的道長,怎管得我們軍國重情。」
  道猶未了,只見忙忙的走上幾個番兵番卒來,口裡叫說是:「報……報……報……與我王知道,四個全真,一齊潦倒。」國王道:「你們報甚麼軍情的?」番兵道:「納兒寺裡四個全真,一齊的皮裡走了肉。」番王道:「你從頭徹尾說與我聽。」番兵道:「四個全真一向無恙,只因前日有個甚麼陀頭拆字通神,四個人請他來拆一個字,拆得他日下有災,日後多譴斥。若問刀兵,凶多吉少。四個人一齊納悶。悶了這等兩日,只見本寺裡方丈後面,平白地長出一棵樹來。一會兒長,一會兒大,一會兒分枝分葉,一會兒散影鋪陰。四個全真心上本然是惱,看見這棵樹卻又吃了一驚,站在樹下,站了一會,不曉得怎麼樣的,就一齊兒掛在樹枝上,只剩得是個空殼。」番王道:「有此蠟事,可怪!可怪!前日那陀頭說道,四個全真是我腰下一個痣,待我也看一看痣來。看是怎麼?」解開衣服,哪裡有個痣?番王道:「好活神仙!只是去得快了些,不曾問得他一個端的。」左右頭目說道:「這四個軀殼,把怎麼處他?」番王道:「一日賣得三個假,三日賣不得一個真。那空殼掛在樹上,且自由他。待等南朝元帥兵來,只說是我們縊死他的,也見得一念歸附之誠。」
  道猶未了,探事的小番報說道:「南朝有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勢大如山,收在我們海口上,好怕人也!」番王即時上船迎接。王明先已到了船上,見了元帥,把個裝陀頭的事,細細告訴一番。又把個毛道長的事,細細告訴一番。元帥道:「你怎麼有這等的好本事?」王明道:「仗著朝廷洪福,元帥虎威,信口謅將出來,盡謅得有好些像哩。」元帥道:「只難得那四個毛道長就死。」王明道:「只怕其中有個緣故。」道猶未了,番王參見元帥。見了二位元帥,見了國師,見了天師,各各禮畢。元帥請他坐下,待以賓禮,問他道:「大國叫甚麼國?」國王道:「小國不足,叫做古俚國。」元帥道:「大王叫甚麼名字?」國王道:「卑末不足,叫做沙米的。」元帥道:「我大明國皇帝念你們僻處四夷,聲教未及,特差我等前來紫誥一通,銀印一顆,金幣十袋,是用封汝為王。汝諸頭目,各升品級,各賜冠帶。我昨日致書於汝,只大約說個來意,不曾道及聖恩,蓋不敢貪天功為己功也。汝國王可曉得麼?」國王道:「卑末荷蒙聖恩,威戴不勝!未及遠迎,伏乞恕罪!」元帥道:「遠迎倒不敢勞,只問貴國中那四個道長,原是哪裡來的?」國王道:「原是遊方來的,卑末一時被他所惑。」元帥道:「幸喜終其天年,免得我們這一番爭鬥。」國王分明要扯個謊,說道:「是我們縊死他的。」看見天師、國師都是通神役鬼的主子,又不敢說將出來,倒是不曾說出來的好。
  國師早已接著說道:「元帥在上,你可曉得這四個道長的歸宿麼?」元帥道:「因為不曉得,故此在這裡動問國王。」國師道:「你看著就是。」元帥道:「看甚麼?」國師道:「貧道借他納兒寺裡的樹來,你們看著。」元帥道:「他這國中也有個寺哩?」國師道:「禮拜寺有三五十處。」
  說個「有寺」兩個字,道猶未了,眼前就是一棵樹,樹上分枝分葉,榾柮蓬鬆,蓬鬆裡面掛著四個道長。元帥看見還不至緊,把個番王嚇得抖抖的顫,心裡想說道:「這和尚好厲害!怎麼一棵樹都會移得來?」過了一會,元帥道:「多謝國師指教,請他回去罷。」國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一棵樹只聽得一聲響,哪裡是個樹,原來是國師的九環錫杖。今番卻連元帥也吃了一嚇,問說道:「一棵樹怎麼是根禪杖哩?」國師道:「貧僧曾許下元帥說,這四個道長在貧僧身上,故此今日踐這一句言話。」元帥心裡才明白,才曉得是前日那根禪杖,才曉得是國師佛力,滿口稱謝。國師道:「貧僧還自可得,多得王明。」元帥道:「已經登了記錄簿上,王明古俚國第一功。」侯公公道:「四個道長怎麼只是個空殼?」國師道:「玉帝收回真性去了,只落得一個軀殼在這裡,恰像前日的金毛道長一般。」侯公公道:「國師神異,可喜,可喜!」番王看見國師這般神異,安身不住,起身告辭。元帥道:「擇日接詔,不可有違。」番王唯唯而去。
  到了明日,番王同著各色頭目,迎接詔書。兩個元帥親自進去。國王及諸將領謝恩已畢,大開筵宴。飲至半酣,吩咐行院行酒,以葫蘆笳為樂器,以紅銅絲為弦。彈番弦,唱番歌,相酬相和,音韻堪聽。番王擇日進上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安奉。遞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古俚國國王沙米的謹再拜致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惟惟德動天,惟天眷德;王道蕩平若砥,物情煦育望春。頒正朔於四夷,光布神明之政;混車書而一統,載揚慈惠之風。某以弱質,僻處方隅,重荷眷存,承茲寵渥。瞻天顏於咫尺,被法語之叮嚀。四序用康,島嶼動聖明之想;五兵不試,邊陲無金革之聲。總屬大陶,不勝戰慄。願言稽顙,無任瞻依。
  元帥收了降書。國王又獻上進貢禮物,元帥吩咐內貯官收下:
  五色玉各四片,馬價珠一枚(青色,每一枚價與名馬價相值,故名),金廂帶一條(赤金五十兩,番匠抽如發細,縷之成片,鑲嵌各色寶石成帶),草上飛一隻(獸名,形大如犬,渾身似玳瑁斑貓之樣,性最純善,惟獅象等惡獸見之,即伏於地下,此乃獸中之王也),黑驢一頭(日行千里,善鬥虎,一蹄而虎斃),胡錦百端(最精,紋成五彩),花蕊布五百匹(以花蕊織成者),蕓輝十廂(香草也,色白如玉,入土不朽,唐元載碎之以涂壁,號蕓輝堂)。
  元帥受了番王禮物,吩咐軍政司安排筵宴,大宴番王,盡歡而別。番王道:「故老相傳,小國去中國十萬餘里,何幸得接二位元帥台光!今日之別,足稱消魂!」元帥道:「不覺去中國十萬餘里之外。」王爺道:「十萬里之外,不可不勒碑紀程。」老爺道:「王老先生言之有理。」即時吩咐左右,蓋造一所碑亭,豎立一道石碣。不日報完,左右來請字,老爺道:「請王爺見教罷。」王爺道:「還是老公公。」老爺道:「還是王老先生罷。」王爺揮筆書之,說道:「此去中國,十萬餘程。民物咸若,熙皞同情。永示萬世,地平天地。」
  左右領去,刻成碑銘。番王道:「此存以甘棠之故事。」元帥道:「有中國才有夷狄,中國居內以制外,夷狄居外以事內。汝等享地平天成之福,不可忘我中國。」國王感戴,揮淚而別。元帥吩咐開船,大小寶船俱望西洋進發。行了十數多日,國師坐在千葉蓮台之上,一陣信風所過,國師拿住他的風頭,又拿住他的風尾,細細嗅了一番。前面這一個國,又是費嘴費舌的,又是損兵折將的。國師來見元帥,告訴這一段信風的情由,元帥道:「再費周折,不勝其勞,怎麼是好?」國師道:「寶船前去,雖是向西,寧可照著天清氣明上走。但凡黑霧濃煙,都是妖氣所結,不可不提防。」元帥即時傳令:「各船今後行船之際,在意提防,天清氣明方上,任其所行。若是黑煙濃霧,務在撥轉機軸,不可違誤,軍法所在。」軍令已出,誰敢有違?
  卻又行了幾日,藍旗官報說道:「前面望見一個地方,看看相近,敢又是一個國到了。」二位元帥步出船頭來,凝眸一望,早到了一個地方,又是一樣的世界。只見島水瀠洄,島樹秀密。樹上有一等的鳥兒,生得毛羽稀奇,相呼廝喚。可惜不辨它的聲音,其實可愛。再近前去,又有一伙小番,也有在岸上打柴的,也有在水裡摸魚的,望見這些船來,倉倉皇皇,抱頭而走。王爺道:「快把人上岸,拿住那些砍柴的,問他一個端的,看是個甚麼國。」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國?有些甚麼將領?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15-8-14 02:13: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大明兵進金眼國 陳堂三戰西海蛟



  詩曰:
  漢使翩翩駐四牡,黃雲望斷秦楊柳。
  萬馬邊聲接戍樓,三軍夜月傳刁鬥。
  壯君此去真英雄,軍士材官入彀中。
  賜橐何須誇陸賈,請纓早已識終童。
  卻說王爺吩咐左右上岸,內中就有一等下得海的,一躍而起,把個砍柴的捉將來,見了元帥。元帥問道:「你這叫做甚麼國?」樵者道:「小的這裡叫做金眼國。」王爺道:「自太古到今,並不曾看見一個金眼國。就是前此至人,也不曾到得這個地方上,我和你可謂極窮到底矣!」王爺又問:「你金眼國有多大哩?」樵者道:「周圍有數千里之遠。氣候常熱,黍稷兩熟。又且煮海為鹽,捕魚為食,故此人多勇健好戰。」元帥道:「可有城池麼?樵者道:「城池雖不十分高深,其實堅固。濱海就是一個關,叫做接天關。把關就是一個總兵官,叫做西海蛟,十分厲害。」元帥道:「可有番船往來麼?」樵者道:「也有番船往來。只是藝善者,獲其大利;若是強梗者,就吃了他的萬苦。」元帥吩咐起去,又叫軍政司賞他酒食,樵者踴躍而去。
  元帥吩咐五營大都督移兵上岸,掘塹開濠,紮成行寨,四旁密布鹿角,晝夜守以軍卒。安營已畢,元帥升帳議事。王爺上前,元帥道:「造化低,又來到這等一個國,怎麼是好?」王爺道:「元帥差矣!昔日班仲升一個假司馬,隨行的只是三十六個人,仗節出關,就能碎鄯善之頭,係月氏之頸,一連三十六國,質子稱臣,朝廷永無西顧之憂,此何等的功烈!我和你今日寶船千號,戰將百員,雄兵十萬,倒不能立功異域,勒名鼎鐘,致令白頭牖下,死兒女之手乎?」元帥道:「鄯善、月氏,都與我同類。這如今西洋各國,動手就是天仙、地仙,或是妖邪鬼怪,先與我不同類,你叫我怎麼處他?」王爺道:「也怕不得這些。事至於此,有進無退,自古說得好,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吾盡吾心,吾竭吾力。至於成敗利鈍,雖武侯不能必之於前,我等豈能必之於後。」元帥道:「承教,極有高見!只是事在目前,先求一計。」王爺道:「依學生愚見,西洋僻處海隅,曉得甚麼夷夏之分,驟然加以刀兵,豈有不驚駭者。不如把虎頭牌傳示一遍,看他怎麼樣兒來,我這裡卻怎麼樣兒答應。這才是個先禮後兵之道。」元帥道:「承教,極是。」即時吩咐傳示虎頭牌。左右道:「差哪一員將官前去傳示?」元帥道:「黃鳳仙盡熟囤法,差他前去罷。」王爺道:「女將先入,何示人以不武也。」元帥道:「還是王明罷。只是他勞苦太甚了些。」王爺道:「勞而有功,雖勞而不怨,何妨太甚?」即時差到王明。
  王明得令,不敢怠慢,拿了虎頭牌,竟進番王殿上。番王正在坐殿,文武班齊,恰好正在講這南船入島的事故。也有說道來意不善的;也有說道若無惡意的;也有說道待之以禮的;也有說道應之以兵的。紛紛議論不一,連番王也沒有個主張。只見值殿的稟說道:「南船上差來一個小卒,手裡拿著一面虎頭牌,口裡說道要見我王。」番王叫著他來見。
  王明見了番王,遞上虎頭牌,長揖不拜。殿上左右喝道:「你是個甚麼人,敢不下拜?」王明道:「王人雖微,位在諸侯之上。君乃天朝之人,禮當長揖,何拜之有!」番王只作個不聽見的。看過虎頭牌,先說若無惡意的,就指著牌上「此外別無事端」一句,說道:「果無惡意。」先說來意不善的,就指著牌上「一體征剿不貸」一句,說道:「還是來意不善。」又是一個一樣的議論。
  只見總兵官西海蛟出班奏道:「小臣欽承王命,把守接天關。昨日南兵入界,小臣曾經差下控馬探得詳細。」番王道:「既是探得詳細,還是何如?」西海蛟道:「來船約有千號。一隻船上扯著一面黃旗,黃旗上寫著『上國征西』四個大字。船上刀槍密密,劍戟林林,精兵如雲,猛將似雨。總兵元帥,一個是甚麼司禮監掌印太監,姓鄭;一個是甚麼兵部尚書,姓王。內中還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駕霧騰云。還有一和尚,是朱皇帝親下龍牀,拜他八拜,拜為護國國師,能懷揣日月,袖囤乾坤。從下我們西洋來,已曾經過一二十個番國。大則執人之君,滅人之國;小則逼勒降書降表,索取進貢禮物。今日來到我們國中,他豈肯輕放於我?」番王道:「他既是不肯輕放於我,我們卻怎麼處他?」西海蛟說道:「我國素稱強盛,雄視西洋。今日事至於此,豈可束手待斃,貽笑於四鄰!小臣情願領兵出戰,效死決一雌雄。一則分主上之深憂,二則存我千百年之國土。伏望我王鑒察。」
  番王還不曾開口,班部中閃出一個老臣,愁眉逼眼,咧嘴呲牙,挪也挪的,挪向前來,奏說道:「不可!不可!」番王起頭視之,原來是左丞相肖噠哈。番王道:「左丞相,你說甚麼不可?」肖噠哈說道:「小臣奏道:廝殺不可。」番王道:「怎見得不可?」肖噠哈道:「南兵深入我國,不遽加我以兵,又先示我以牌,此先禮後兵之計。我們若是一逕和他廝殺,他說我們不知禮義,就識破了我外國無人。依老臣愚見,也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番王道:「怎麼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肖噠哈道:「厚待他的來使。即差一個能言、能語、通事的小番,回覆他道:『我金眼國與你中國相隔遙遠,一向不相侵犯。今日無故加兵於我,豈不曲在你南朝?倘能撥兵回朝,則敝回當以金帛牛酒犒師。此外若是過來一毫,不能聽命。若說你大國有征伐之師,我小國卻有御備之固。惟主將圖之。』先盡我這一番禮,他若是肯從,彼此大幸;他若不從,其曲在彼,其直在我。兵出有名,戰無不勝。這卻不是還他一個先禮後兵之計?」番王道:「此計大高!」即時吩咐從厚款待來使。
  即時差下一個小番,回覆元帥,說道:「只願犒師,不願降表。」元帥道:「只願犒師,不願降表,是何高見?」王爺道:「番王本心要戰,因為我們先加他以禮,他卻故意說出這兩句話來。一則是見得他國中有人;二則是慢我軍心,他還得以就中取事。」元帥道:「既是他們有此見,何以處之!」王爺道:「昨日夜不收說是把守接天關的西海蛟,身長丈餘,頭大如斗,勇猛不可勝當。番王倚靠他做個萬里長城,在這裡諸將中,只怕還沒有他的對手哩!」
  道猶未了,帳下一人歷階而上,身長八尺有餘,雙肩山聳,面如重棗,一部虎鬚,戴一頂太歲盔,披一副油渾甲,穿一領團花織就錦征袍,束一條玲瓏剔透黃金帶,手拖著一條丈八蛇矛,一手掐著一條黃金花帶,高叫道:「元帥何小覷於人也!喑啞叱咤,千人自廢,從古到今,只有一個楚霸王勇猛不可勝當,怎麼後來又死於韓信之手?豈可一個些小西海蛟,末將們就不是他的對手!」王爺起眼看來,原來是個水軍大都督陳堂。王爺心裡想道:「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大用。用人之際,焉敢小覷於人。」連忙的賠個笑臉,說道:「學生失言了。陳將軍英勇著聞,兼資文武,此去必然成功,勿以學生之言介意。」三寶老爺道:「陳將軍自去調撥罷,務在成功,不可造次。」陳堂拂衣而起。臨行,王爺又叮嚀他道:「陳將軍,你要曉得,我軍深入重地,利在速戰。你須要在接天關下結寨安營,引誘得敵人出來,與他交戰,這叫做反客為主之法,才獲全勝。」陳都督得了將令,自去調撥。
  即時領了馬步精兵三千,前去接天關紮下寨,安了營。早有巡邏的小番報上關去。關上又有一等巡邏的番官報上番王。番王心上有些懼怯,即忙宣進西海蛟來,商議退兵之策。西海蛟未及開口,先有番王第三個太子,長身黑臉,傴眼兜腮。自小兒有些膂力,長大來習學些拳棒。漸漸的武事熟嫻,又兼有些謀略。能使一口合扇刀,能飛三枝流火箭。上陣廝殺之時,儼然像個游龍盤繞之狀,故此名字叫做盤龍三太子,西洋各國倒是有些懼怯於他,叫上一聲,聞名抖戰;走一下過,見影奔逃。年方一十八歲,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就跪著稟道:「南兵遠來,得勝驕縱,眼底無人,自謂我國唾手可得。其實兵驕者敗,欺敵者亡。他先有敗亡之機,望父王一切軍務,俱付西總兵裁處,自有妙計。孩兒雖然不才,願協力同去,萬望父王寬心!」番王道:「若是西總兵肯一力擔當,閫以外將軍制之,寡人豈敢中撓?」西海蛟說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君令臣共理也,怎麼說個肯不肯的話?又且南兵遠來,久戰疲敝,誠不足懼!但憑小臣胸中的本領,但憑小臣手裡的兵器,若不把這些蠻子們殺得片甲不歸,誓不回朝!伏望我王鑒察!」
  番王看見三太子一段英勇,已自有三分之喜,卻又聽見西海蛟一席玄談,這個喜就有十分了,說道:「天生下你兩個人來,扶助我的社稷,吾復何憂?但須早奏捷音,慰我懸望。」即時取過一副鑲金的鞍馬鎧甲來,賜與西海蛟,解下自己身上的金佩來,賜與三太子。二人拜謝,飲酒三杯,各綽兵器上馬。三太子對西海蛟說道:「『兵之情貴速,兵之機貴密』。我和你兩枝兵,不可連成一路。」西海蛟道:「怎麼不可連成一路?」三太子道:「若只是連成一路,南兵得以悉力抵敵,勝敗未可知也。」西海蛟道:「不成一路,卻待怎麼?」三太子道:「我和你本是兩枝兵,還分做兩路。你領一枝軍馬先去,遇著南兵,便要與他廝殺。我領一枝軍馬隨後策應你們,等待南兵和你們廝殺之時,我抄出其後。你抗其吭,我扼其背,南兵腹背受敵,其勢一定抵擋不來,怕他不輸?」這一段就見三太子有些謀略。西海蛟道:「妙計,妙計!學生先行,恕僭了。」西海蛟先行,三太子隨後。各自下關,各自下寨。待到明日天早,南陣上三通鼓響,擁出一員大將來,身長八尺有餘,兩肩山聳,面如重棗,一部虎鬚,果然好一個水軍大都督陳堂。陳都督起頭一看,只見番陣上吹得海螺一聲響,打得鼍鼓三聲,早已閃出一員番將來,身高一丈,頭大如斗,金睛紅髮,相貌猙獰,坐下一匹黃彪馬,手裡拿著一樣兵器,上半節有三尺圍圓,下半節有鬥來粗細,長有二丈來長,重有三百斤,原來是一根鐵梨木粗粗糙糙的方梁,名字就叫做方天梁。陳堂看見他生得有些古怪,劈頭就喝上他一聲:「唗!你是甚麼人,敢下關抵敵?」番將張開口來吆喝一聲。這一聲盡像個雷公霹靂,說道:「吾乃西洋金眼國親王駕下總兵官西海蛟是也。你是何人?」陳都督道:「你沒有耳朵,也有鼻子,豈不聞我是大明國征西水軍大都督陳爺?」西海蛟說道:「你是大明國,我是金眼國。我與你素不相干,焉敢領兵侵犯我的疆界!」陳都督道:「我無事不到你國來。因我大明國太祖高皇帝驅逐胡元,愛猷過海,卻被他白象馱了我們的傳國玉璽,以至西洋。我等特來取這個玉璽,兼取你們的降表降書,正令你們歸我王化,不終於披髮左衽。你可曉得麼?」西海蛟大怒,罵道:「你休得在這裡胡講!你若要我的降表降書,須則是海枯石爛。你且看我手裡拿著是個甚麼東西?相煩你就問他一聲,問他肯不肯麼?」陳都督也自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罵說道:「番狗奴!你有個甚麼武藝?你是個甚麼兵器?敢在我跟前來誇口。」掣過丈八蛇矛來,照頭就是一戳。西海蛟急忙舉起方天梁,急架相迎。一來一往,一上一下,殺做一堆,砍做一處。
  西海蛟兵器雖重,重了就呆,到底使得不活套。陳都督蛇矛雖小,小的就乘,終久使得靈變。你看陳都督人又精神,蛇矛又神出鬼沒,雨點一般相似。一上手就殺到百十餘合。兩家子卻敵一個住,不分勝負。陳都督心裡想道:「這番狗奴盡有些本領,急忙裡不得贏他。莫若賣個破碇,耍他一耍。」心裡籌度已定,手裡把個丈八蛇矛,虛晃了一晃,拍馬望本陣而逃。西海蛟只說是真,放開馬趕將下來。趕得看看將近,陳都督掣過一枝神標,扭轉身子,照直標將過去。原來西海蛟又有些靈性,也在提防陳都督的暗箭暗槍。只看見是枝標,他急忙裡取出水磨鞭來,一聲響,把枝標早已打落在地上。陳都督看見,吃了一驚,說道:「這賊奴這等眼快手疾,好生怕人!」連忙的取出那兩枝標來,一齊放將去。那兩枝標就齊奔著西海蛟的頂陽骨上。西海蛟看見兩枝標,不慌不忙,扭轉身子來,一手舉鞭,一手舉梁,賣弄他平生的本領。只一聲響,兩枝標又齊齊的落在地上。陳都督就嚇得面如土色,說道:「我這神標,不知取了多少上將之頭。假饒他是個能者,也只好招架得我一枝,再沒有個三枝落空之理!哪曉得反被這廝把我的都打落在地上。」一時怒髮如雷,舉起丈八神矛來,直取番將。番將又是方天梁往來廝殺。
  兩家子正殺在酣處,一聲海螺響,陳都督背後撞出一員番將來,長身黑臉,傴眼兜腮,騎著一匹番鬃馬,使著兩口合扇刀,高叫道:「南朝蠻子,走到哪裡去!你可認得我盤龍三太子麼?」陳都督看見又添一員番將,越發抖擻精神,左來左殺,右來右殺,便殺得好。自古道:「好漢不敵倆。」況兼西海蛟、三太子又都不是個服主兒。陳都督心裡想道:「這一陣只怕有些假哩!怎麼假哩!莫說要贏他,只怕扯個平過也是難的。」心上倒也有些兒吃慌。
  正在慌處,只聽得一聲炮響,三太子背後又撞出一員南將來,面如黑鐵,須似鋼錐,騎一匹烏錐馬,使一桿狼牙棒,高叫道:「番狗奴!你們既是要充好漢,怎麼兩個夾攻一個麼?你是好漢的,過來嚐一嚐我的狼牙棒麼!你可認得我張爺麼?」三太子轉過頭來,只見這等一個異樣的黑人,騎一匹異樣的黑馬,使一件異樣的兵器,心上不敢怠慢,勒轉馬來,舞刀相架。張柏只是一片狼牙釘釘將去。三太子也只是一片合扇刀刀將來。張柏心裡想道:「天色已晚,哪裡就會贏得他,莫若使個蠻力,耍他吃我一嚇。」舞起那個釘來,只照著他的合扇刀上打,打得玎玎噹噹的響,就像大中橋上賣糖的鏜鑼兒響一般。盤龍三太子果是吃嚇,心裡想道:「他的兵器好厲害也!喜得打在刀上,若是打在我身上,卻不打壞了我麼?此人不可與他爭鋒。莫若借著這個天晚,各自收兵,到了明日,再作道理。」三太子道:「今日天色已晚,饒你去罷。你明日再來,領我的刀也!」張柏道:「你也只有這等的本事。明日再敢來麼?」陳都督收兵回營,參見元帥。元帥道:「今日功展何如?」陳都督道:「番將武藝高強,急切裡不得勝他。若不是張某來,險些兒還要輸陣。」元帥道:「怎麼還要輸陣?」陳都督卻把個廝殺的事故,細說一遍。元帥道:「既如此,再著張柏出陣,協力攻戰。你二人凡事小心在意,再看明日這一陣何如。」
  到了明早,紅日東升,藍旗官報道:「西海蛟又在陣前討戰。」張柏道:「末將先行,都督留後罷。」陳都督道:「先聲足以奪人之氣。若是張將軍你先行,他只說是我學生害了懼怯,今後他卻易視於我了。還是我學生先行。」陳都督出馬,高叫道:「你這說大話的番狗奴,怎麼要人來幫殺哩?」西海蛟說道:「你這不知死的賊,你還要出來,直待我一方天梁打你做個肉餅,你才甘休。」陳都督道:「嘴險到甚麼?」方天梁就是照頭一戳。那丈八神槍,恰像流星趕月一般。西海蛟掄動方天梁,也只了得個平過。上手又是三五十合。兩家子正殺在興頭上,張狼牙就急性起來,一匹烏錐馬,一桿狼牙釘,直釘著西海蛟。西海蛟殺在好處,哪裡又顧得旁邊有個人算計他來。自古道得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知道盤龍三太子,看見張狼牙暗算他的西海蛟,他就連忙的取出一枝火箭來,緊照著張狼牙的背上,撲地響中上一箭。這一箭可可的落在甲上。西海蛟倒不曾釘得著。水火無情,自己甲上發起火來。陳都督看見,心裡說道:「這個狼牙釘,又在惹火燒身哩!」三太子心裡也說道:「張狼牙這一燒,不死也是一塊火炭哩!」張狼牙自己慌起來,狠是一聲喝。這一聲喝,就像半空中響一聲雷。你說是一聲假雷,逼真的黑風從地而起,大雨自天而降:
  雨逞風威偏潑倒,風隨雨勢越顛狂。
  風風雨雨相追逐,任是天公沒主張。
  風又大,雨又大,刮的刮,淋的淋,連兩邊的將軍,兩邊的兵卒,都存身不住。莫說只是鎧甲上那星星之火,只當不曾聽見,各自收兵。張狼牙無恙。這也莫非是天心輔助我南朝也,莫非張狼牙氣數不該斷絕。三太子說道:「張狼牙肚子裡有個雷公。」西海蛟道:「怎見他肚子裡有個雷公?」三太子道:「若不是肚裡有雷,怎麼開口雷就響?」西海蛟說道:「賢太子你有所不知,前日哨探的小番告訴我說道,南朝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這個莫非就是他的徒弟,故此也會呼風喚雨。」三太子道:「似此呼風喚雨,倒也有些難贏他。」西海蛟說道:「事到如今,只好向前,不可退後,怎麼怕得他成,到了明日再處。」
  到了明日,張狼牙當先出陣,高叫道:「甚麼三太子的番狗奴,你只會背地裡放暗箭。你今日明打明的出來,我和你殺三百合來,你看一看。」三太子聽見指名要他,他就番心作惡,抖膽行兇,跨上番鬃馬,使著合扇刀,逕自奔出陣來,也叫道:「你昨日還燒不死哩!今日又來領刀麼?」張狼牙道:「你今日再放出一枝火箭來麼?我就放出個轟天划地的雷公,卻照頭還你一下。我就放出個翻江攪海的風,卻連你這金眼國都翻過來。我就放出個傾盆倒缽的雨,卻連你這金眼國都淹將起來。那時節問你敢也不敢。」三太子因是眼見他昨日的手段,故此不敢回言,也不敢放箭。張狼牙看見他有些氣餒,掄起狼牙棒來,劈頭就打。三太子也打起精神來,舉刀相架。你一來,我一往,你一上,我一下,砍做一堆,絞做一處。
  大約有了百餘合,陳都督站在陣後說道:「昨日張將軍助我的興,我今日豈可袖手旁觀。況兼前後夾攻,賊勢必敗。」算計已定,即時把馬一夾,一桿槍斜拽裡逕奔著三太子的身上。陳都督指望斜拽裡一槍,出其不戒,攻其無備,一戰成功。哪曉得好事多磨,西海蛟又在番陣上看見。看見還不至緊,他就勒轉個馬頭,竟抄在陳都督的背後,照著後腦上就是一方天梁。這一方天梁後腦上倒不曾打得著,把個戰馬後胯上打翻了,打做兩截,後一截落在地上,前一截弔在天上。陳都督坐在馬上,吃他照前一閃,手裡挺著槍,卻不照前一伸。這一伸又伸得巧,伸在三太子的馬頭上,又把個番鬃馬戳通了面門。三太子又吃他一閃,兩家子卻閃下馬來,就在平地上一個一桿槍,一個合扇刀,急忙裡殺了兩三合。西海蛟怕三太子有失,救轉三太子去了。張狼牙怕陳都督有失,救陳都督回來。各自收兵。
  陳都督同了張狼牙參見元帥。元帥道:「連日出陣,勝負何如?」陳都督道:「昨日張柏吃三太子一火箭,甲上發起火來。今日小將吃西海蛟一方天梁,把個馬打做兩截。幸賴天子威靈,主帥洪福,昨日天降大風大雨,才解了火災。今日無意中一槍,伸在三太子馬頭上,互相閃失,才討得個平開。不然,末將們都做了泉下之鬼,怎能夠再見元帥尊顏?」元帥道:「這等的潑賴番人,怎麼得贏得他一陣?」張狼牙說道:「元帥寬心,明日小將單丁只馬,一定要活捉這兩個番人。若是捉他不來,誓不相見!」元帥道:「張將軍,你休要這等急性,且看兩個番將明日怎麼出來。」
  卻說那兩個番將先前在番王面前說大了話,恐怕番王見怪,一連殺了三日,苦不曾有個甚麼大功勞,心下生出一個計較來,叫兩個小番前去飛報番王,說道:「廝殺三日,先一日不分勝負,第二日,三太子一枝火箭,燒死南朝一員副都督。第三日,西海蚊一方天梁,打死南朝一員大都督。這如今一個太子,一個總兵官,一路凱歌而回。」番王大喜,差官迎接。接著入關,大排筵宴賀功。番王道:「連日大捷,多得總兵官之力。」西海蛟說道:「多得賢太子之力。」三太子道:「還是總兵官功績居多。」番王道:「南船還在,幾時退得?」西海蛟道:「不出三日之外,一定要梟他的元帥,捉他的將官。若不成功,誓不回朝見王!」
  畢竟不知西海蛟後來勝負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15-8-14 02:13: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回     金天雷殺西海蛟 三太子燒大明船



  詩曰:
  天低芳草誓師壇,西海蛟多戰地寬。
  鼓角迥臨霜野曙,旌旗高對雪峰寒。
  五營向水紅塵起,一劍當風白日看。
  從此大明征絕域,任誰番部怯金鞍。
  卻說三寶老爺請上王爺同升寶帳,文武百官會集帳前。老爺道:「番將無知,累來討戰。連日中間,雖不曾大敗,卻不能取勝於他,怎麼是好?你諸將中有誰勇略過人,跑出陣前擒此二將?成功之日,官上加官,職上加職。」老爺問了這幾句,諸將都面面相覷,半日半日不作聲。馬公公笑一笑,說道:「朝廷養軍千日,用在一朝。難道這等一個番將,我軍中就沒有一個英雄豪傑敢去敵他?」自古道:「激石乃有火,不激原無煙。」倒是馬公公這幾句話兒,一下子就激出一個將官來,歷階而上,高叫道:「元帥何視諸將之薄也!末將不才,願借一枝軍馬,前去擒住番狗奴,獻於麾下。元帥心下何如?」眾人舉目視之,只見其人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就像一段冬瓜滾上帳來。原來是征西右營大都督金天雷。
  元帥問說道:「金將軍,你有何良策足破敵兵?」金天雷答應道:「憑著末將這一柄神見哭的任君钂,怕他甚麼番狗奴。」元帥閉著兩隻眼,把個頭兒搖幾搖,說道:「那西海蛟身長一丈,膀闊三停,你這三尺長的人,抵不得他半節腿。況兼他英勇過人,又有盤龍三太子輔助。這兩日饒是陳堂、張柏,尚不能取勝,你怎麼是他的對頭?」這一席話兒,把個金天雷激得只是暴跳,高叫道:「呸,元帥差矣!豈不聞蟁蚊呸牛,巨象畏鼠?人有技能,豈在大小!昔日王莽篡漢,光武中興,王莽名下有一個大將,名字叫做巨無霸,身長丈二,腰闊十圍,就是金剛一般的漢子。況兼又有一面聚獸銅牌,拿起個牌來晃一晃,虎、豹、豺、狼蜂擁而來。哪一陣不贏,哪一陣不勝。昆陽城裡該多少的英雄豪傑,都不能當其鋒。後來出下一員小將,姓郅名惲,表字君章,身軀不滿三尺,只當得土地老子一個孫兒。大破巨無霸於昆陽之西,反令王邑、王尋等死無葬身之地。今日西海蛟的英勇,未必好似巨無霸。末將雖是這等一個矮小人兒,本領高強,卻不把個郅君章擱在心上。元帥今日統領十萬雄兵,出在十萬餘里之外,若但以形貌取人,只怕諸將之心,都有些冷冷兒的樣子。」元帥一時不曾開口,金天雷又跳將起來,槍架子上取過一枝槍來,掄上一會。哪裡是桿槍?只當得個燈心拐棒兒樣子。撇掉了槍,刀架子上取過一口刀來,舞上一會。哪裡是口刀?只當個半邊河瓢兒樣子。撇掉了刀,壁上取過幾張硬弓來,一拽一張折,兩拽折一雙。撇掉了弓,拿起自家神見哭的任君钂,使將起來。耳朵裡只聽見一片響,眼裡頭哪裡看見有個人。饒你是個流星趕月,沒有這等圓;饒你是個飛雁盤雛,沒有這等快。王爺看見金天雷英雄絕倫,即時站起來叫說道:「且住!且住!」
  道猶未了,天師、國師一齊到來。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元帥道:「二位老師下顧,有何見教?」國師道:「貧僧特來恭喜。」元帥道:「連日戰不勝,攻不取,有何恭喜,敢勞國師?」國師道:「不是恭喜連日,卻是恭喜今日。」元帥道:「今日弓未上弦,刀未出鞘,怎見得恭喜?」國師道:「金將軍出陣,手到功成,故此特來恭喜。」天師道:「今日的功勞,應在金將軍身上,委是可喜。」王爺道:「學生也料今日之功,成在金將軍手裡。」金天雷正在負屈,不得自伸,聽見國師說他恭喜,天師也說道可喜,王爺也說他功成。這一誇獎,就把個金天雷獎得喜上眉峰,平添膽略,高叫道:「末將此行,若不梟西海蛟之頭懸於高竿,和千古郅君章做個知己,誓不為人!」元帥道:「萬代瞻仰,在此一舉。你務在小心,不可造次。」金天雷稟道:「二位元帥在上,天師、國師在前,兵法有雲:『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今日之事委托末將,中間行止疾徐,俱憑末將,元帥幸勿見罪!」元帥道:「只在到頭一著,其餘的悉恁尊裁。」金天雷拜辭而去。元帥又叫過軍政司來,取只羊樽酒送到右營裡金爺處,勸他滿飲一杯,教他早梟番將之頭,以慰眾位老爺懸望。
  金天雷拜受已畢,心裡想道:「為將不在大小,看各人的本領何如。交鋒不在惡殺,看各人的志量何如。我今日說了這幾句大話,好不一戰成功?只是這個功卻也不是容易成的,須則是拿出個智量來才是贏手。我今日是個甚麼智量?兵法有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這如今賊勢方張,我且退縮他兩日,致使他志驕氣盈,方才一鼓擒他,豈不為美!」籌策已定,一連坐了三日,並不曾出兵。每日間只聽見藍旗官報道:「番將西海蛟又來討戰。」金天雷只作不知,內中也有說道:「金將軍平素性急,怎麼這幾日如此寧奈?」也有說道:「金將軍開大了口,說大了話,收拾不來,故此忍著。」
  西海蛟說道:「只講南船上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原來都是些假話。只這兩三日,並沒有個將官敢來出陣。可笑!可笑!」到了第三日上,三通鼓響,南陣上擁出一個將軍,長不滿三尺,沒甲沒盔,坐在馬上,就是一段冬瓜。西海蛟看見,就笑一個不止。金天雷心裡想道:「你笑我麼?我還一個好笑哩!」西海蛟說道:「果真的南朝沒有了人,把這等一個小孩子叫他來做將軍!只消我一指頭,就打他做兩截。只一件來,打死他也不見我的手段。我且問他一聲看。」叫聲道:「來者何人?你莫非是那個廟裡急腳地裡鬼?怎敢來尋我金剛麼?」金天雷大怒,說道:「臊狗奴,吾乃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征西右營大都督。你這犬羊異類,敢來欺滅我麼?你縱有血肉千斤,只好去擋刀抵箭,終不然你有甚麼用處?」西海蛟又笑了一笑,說道:「這矮賊人兒雖小,嘴其實尖。蚊早遭扇打,只為嘴傷人。我如今先把你這個賊鬼嘴割將下來,且看你怎麼?」道猶未了,一柄方天梁,照頭照腦就是幾下。金天雷卻又古怪,不拿出任君钂來,只掣過一桿槍,掄下掄下。西海蛟來得鬆,他又掄上前去;西海蛟來得緊,他又掄退後來。掄上掄下,掄了一日。盤龍三太子看見,急性不過,拿起合扇刀,劈面砍將過來。金天雷看見他砍得狠,拖著一桿槍,望本陣而跑。三太子埋怨西海蛟道:「拿這等一個娃子,和他廝殺殺了一日,還不曾贏他,你倒不害羞哩!」西海蛟道:「殺此小賊,何足為強!待我明日,一方天梁築他做塊肉泥就是。」
  到了明日,金天雷又來出陣。西海蛟說道:「你這娃子,何不去撫養成人罷?只管來自送其死!」金天雷大怒,罵說道:「你這臊狗奴?焉敢小覷於吾。」罵便是罵,手裡又不是任君钂,又是一口刀。舉起刀來,直砍上西海蛟的面上去。西海蛟哪裡睬他,隨意提起個方天梁來,左一支,右一架。金天雷的刀,只在方天樑上刮當刮當的響。三太子斜拽裡又插將來。西海蛟說道:「賢太子請回罷,只這等一個小孩子,要我們兩個人殺他,不可使聞於鄰國。」三太子說道:「此言有理,我且回朝,但有別的甚麼將官出來,你且再來請我。」這只是三太子的命不該絕,還有幾日祿米未完,故此走了,他回朝去了。這兩個人又是這等混了一日,不分勝負。金天雷回營,參見元帥,元帥道:「金將軍,你一連出陣兩日,並不曾成功,你若是戰他不下,莫若差幾員名將,並力攻他,或者還有個好處。不然,長了他的英氣,大了他的膽略,往後去急忙裡難得蠃他。」金天雷說道:「末將正要驕他的志,盈他的氣,不患不成功。」王爺大笑起來,說道:「正合我學生之見。」元帥心下明白,卻又怕走漏了消息,故意的說道:「你這些人都是巧言令色,不能贏人,反有這許多閒話。左右的著他出去,閉上了營門。」這都是兵不厭詐處。
  到了明日,西海蛟又來。金天雷又去,又是一桿槍,舞上舞下。西海蛟到了三日,心上有些吃惱,盡著那些蠻氣力,都拿將出來,狠著是一方天梁。金天雷明是要賣上破綻他看,迎著他一槍,一槍就折做兩截。金天雷折了槍,帶轉馬來,連人連馬,一跳跳起來,就跳在圈兒外面。又支起-口刀,舞上舞下。西海蛟盡著蠻氣力,又狠著是一方天梁。金天雷又賣個破綻他看,迎著他一刀。一刀又折做兩段。金天雷斷了刀,帶轉馬來,連人連馬,又是一跳跳起來,跳在圈兒外面,卻才掣過那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钂來,手裡舞得就是游龍出洞,飛雁投湖。西海蛟猛空裡看見,吃了一驚,心裡想道:「今番卻錯上了墳也!這等的一個毛人,倒用著這許大的兵器,怎麼敢小覷於他。」自古道:「天君泰然,百體從今。」西海蛟心上吃了慌,手裡就有些作怪,分明是抖擻精神,和金天雷廝殺,不知怎麼樣兒,-梁打將-下來,金天雷這裡就是一钂挑將上去.可可的方天梁撞在任君钂上。那钂就是鋒刺一般。這莫非是西海蛟該是命短,金天雷該是成功?只聽得叮噹一聲響,把個方天梁就鏟做了兩段。西海蛟已自是心上吃慌的人,又斷了這個方天梁,花子死了蛇--沒有甚麼弄的了。怕他甚麼人不著嚇罷,嚇得只是魂不附體,魄不歸身,坐在馬上頭輕腳重的。金天雷又巧,把個任君钂照他腦背後晃他-晃。他連忙的扭轉頭來,把個半段方天梁還去一架。剛才扭轉頭來,那邊下殼子上已是-钂,把個斗大的頭,撲的一聲響鏟將下來。番兵們去了頭目,哪敢向前,只是四下裡逃生奔命。金天雷一片钂,不知斷了多少人的頭,直殺得不見了人,卻才拿了斗大的頭來見元帥。
  二位元帥大喜。天師、國師都來賀功,國師道:「貧僧的恭喜可是真麼?」老爺道:「多謝國師指教。但不知國師是何高見?」國師道:「貧僧沒有甚麼高見,只說西海蛟怎麼是個金天雷的對手,你把這個名字去想就是。」老爺道:「國師之言有理。西方也屬金,海在下,天在上。海裡的蛟,怎麼敢敵天上的雷,只是一死而已。國師之言,何等有理!但不知天師也說道今日的功勞,應金將軍身上,是何高見。」天師道:「貧道以數觀之,得個金木相刑之數。金將軍是金角木蛟,西海蛟卻不是木?故此貧道曉得功勞在他身上。」老爺道:「天師之言有理。但不知王老先生你也說是今日之功,成在金將軍手裡,先生是何高見?」王爺道:「學生以理揆之,怎麼的理?西海蛟連日得勝,已自是志驕氣盈,眼底沒有人了。再加上金將軍人物矮小,不起堆垛,他必然藐視於他,欺他是個矮子。自古道:『兵驕者敗,欺敵者亡。』以此理揆之,學生就知道今日之功,成在金將軍手裡。」老爺道:「三公之見,妙哉!妙哉!王老先生是一個理,天師老先生是一個數,國師老爺兼理兼數。諸公不言,言必有中。」即時吩咐紀錄司紀功;吩咐軍政司擺宴,大宴慶功。正是:
  三十羽林將,出身常事邊。
  春風吹淺草,獵騎何翩翩。
  插羽面相顧,鳴弓上新弦。
  射麋入深谷,飲馬投荒泉。
  馬上共飲酒,野中聊割鮮。
  相看拚醉飲,從此勒燕然。
  筵宴已畢,元帥又吩咐取過銀牌彩緞來,賞賜金天雷。手下將佐,各各有差。又吩咐取過西海蛟斗大的頭來,豎一條高竿於接天關外,把他的頭懸在高竿之上,號令諸番,遲降者以此頭為例。
  卻說金眼國國王聽見西海蛟砍了首級,不覺放聲大哭,哭得好不痛苦也,說道:「西海蛟乃是我國中的擎天白玉柱,跨海紫金梁。今日一旦喪於南人之手,再有何人能扶助我的江山,能撐持我的社稷?」說了又哭,哭了又說。
  說猶未了,只見把關的番兵飛跑而來,報說道:「南朝人到我們的關外豎一根高竿,高竿之上懸掛著西總兵的首級。首級上插著一面紅旗,紅旗上寫著『遲降者以此為例』七個大字,號令關中,出言無狀。」國王又聽知這一場報,越發哭哭啼啼,哭一個不了,啼一個不休。盤龍三太子說道:「西總兵為國亡身,今被懸竿之慘。孩兒無以報他,情願統領一枝人馬,開關截戰,梟取那個矮狗奴之頭,也把他來懸在關上,才了得個冤報冤之事。」國王道:「孩兒差矣!我兵新喪主帥,人無戰心。況兼他那裡出陣之時,未必就是那矮子,怎麼就能夠冤報冤麼?」三太子道:「既不能冤報冤來,我且領枝人馬衝下關去,奪回西總兵之頭,葬之以禮。這也不失以德報德之道。」國王道:「孩兒也未可造次。南人詭計極多,他既是要號令我國中,豈可不設兵守禦。或者以此為餌,四路裡埋伏軍馬,未可知也。難道就是以德報德?」三太子道:「既不能冤報冤,又不能德報德,教孩兒這一點心怎麼能夠表白?」國王道:「我也想來,這如今沒有別法,只得備辦三牲禮物,到關上對著他的頭祭他一番,聊表我們一念之誠罷了。」三太子說道:「父王之言有理。」即時備下三牲,陳設供案,遙對著西總兵的頭大祭一番。奠三杯酒,焚幾炷香,讀一篇祝文。文曰:
  維某年某月,金眼國國王莫古末伊失謹以庶羞之儀,致祭於總兵官西海蛟而言日:嗚呼!維我有國,維將軍赫。衽茲戈兵,奮彼羽翮。有鋒斯摧,無梗不馘。餘方寄之干城,而胡罹藁竿之厄。雖然將軍之頭可斷,將軍之心不可刲;將軍之頭可懸,將軍之志不可摘。嗚呼!生抱豹韜,死襄馬革。悠悠彼蒼,將軍何忒!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祭畢,一個國王,一個三太子,抱頭而哭。哭聲未絕,只見祭桌上一隻鵝平白地跳將起來,叫了一會,卻說道:「太子哥,太子哥,前行還主折人多,賠了一壺酒,還要賠著一隻鵝。」國王、太子都吃了一驚。國王道:「這莫非是西總兵有靈,來告訴我們的禍福?我兒,只怕前向凶多吉少。不如趁著此時,獻上一封降書降表,也免得舉國生民塗炭。你意下何如?」這幾句話兒,分明說得有理,哪曉得三太子是血氣方剛之人,知進而不知退,即時大怒,說道:「父王差矣!豈可因這些小妖讖,誤我軍國大事。」道猶未了,一手撾過鵝來,一手提起劍來,把個鵝一揮兩段,高叫道:「凡我臣子有不盡心報國者,罪與此鵝同!」太子這一發怒之時,左右們無不凜凜。國王心下十分不悅。當有一個駙馬將軍,名字叫做哈裡虎,看見國王不悅,跪上前去,稟說道:「勝敗兵家之常,雖然折了西總兵,幸有三太子在這裡。三太子英雄蓋世,韜略無雙。莫說一個西總兵,就當得十個西總兵。莫說一個南將,就當得百個南將。既是太子盡心為國,小臣輩何敢貪生!凡有差遣,願效犬馬之報。」
  國王聽見駙馬將軍這一席勸解,心上才有些歡喜,說道:「非我志餒,肯服輸於人,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狗也,故此莫若早些回頭罷!」三太子說道:「父王寬心!不是孩兒空口所言,孩兒有個退兵良策,哪怕他百萬南兵,也不在孩兒心上。」番王道:「是個甚麼良策?你說來我聽。」三太子道:「南朝既斬了西總兵,料定了我國中再沒有個能者,防備之心漸漸的懈怠;況且他的寶船停泊在我內港,水路曲折,他豈能盡知。我若還是陸路上廝殺,勝敗尚未可必。孩兒今夜撥出海鰍船五百隻,順風直下,裝載火箭、火槍、火藥之類,趁他在睡夢中間,放起火來,燒他幾百號,且驚他一驚。這叫做『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孫武子最上兵法,豈不為美!卻又再調駙馬哈裡虎,領一隊人馬,陸路上截殺他一番,教他背腹受敵,支持不來,活捉他的將官,生擒了他的主帥。到家之時,割下他的頭,也掛在竿子上,卻不替西總兵報了這個仇。豈不雙美!父王,你說此計何如?」番王說道:「此計也還通得。」哈裡虎道:「太子妙算,真有鬼神不測之機。我王社稷安於泰山,何慮南朝人馬。」番王道:「既如此,你們依計而行。只是不可輕易,不要貽我以後憂就是了。」
  盤龍三太子別了番王,自行其計。坐上牛皮番帳,點齊五百隻海鰍船,精選一千餘人會水的兵卒,另選四員水軍頭目做個副將。一更上了海鰍船,軍士都坐在艙底上,寂寂無聲。恰好的這一夜月白風清,波恬浪靜,海鰍船五百隻,順著那一股流水放將出來,看看的將近寶船,大約還有-二里之遠,三太子傳下將令,把這些大小海鰍船,一齊灣住,著兩隻巡哨的小鰍,輕輕的前去打探。一會兒,打探的回來說道:「南船上人人都在做夢,個個都在打呼,只有一隻船上有些燈亮。」這燈亮不知是誰?原來是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天師怎麼還有燈在?卻說天師坐在朝天宮裡,心裡似夢非夢,眼兒欲開未開。
  只見一個穿紅的走到面前來,打一個拱。天師睜天眼來,問說道:「你是哪個?」其人也不作聲,也不見在哪裡去了。天師醒過來,心上有些疑惑,說道:「今日值日天神卻是龍虎玄壇趙元帥。怎麼有個穿紅的過我面前?」道猶未了,國師差下一個人,送了一幅小啟兒。天師拆開讀之,上面只有十個字,那十個字說道:「夜半一場災,天師仔細猜。」
  天師看見這十個字,心上老大的明白,說道:「『災』字是個川下火。我適來看見穿紅的走下過,卻不也是個火料。想是今夜有個甚麼火災?國師只來告訴我,是教我準備的意思。他不曾去告訴元帥,我也不消去告訴元帥。」
  即時間叫上一聲:「值日神將何在?」只見一個龍虎玄壇趙元帥,就在階下打拱,天師道:「今日是你值日麼?」趙元帥道:「是小神值日。」天師道:「我們寶船上,今夜該主些甚麼災悔?」趙元帥道:「今夜子時三刻,熒惑流光,直射武曲。多般有些火災。」天師道:「有我貧道在這裡,怎麼做得這個勾當?」趙元帥道:「但憑天師吩咐,小神敢不竭力。」天師道:「你與我叫過風伯、雨師來,我自有個話兒吩咐他。」趙元帥應聲而去。
  一會兒,四個神道一字兒跪著磕頭,稟說道:「適承天師老爺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們都是甚麼神祗?」其神道:「小神們都是司風的風伯。」天師道:「怎麼有四個?」其神道:「一個是三月鳥風,一個是五月麥風,一個是七八月簷風,一個是十二月酒風。」天師笑起來,問說道:「那三個叫做信風,我已知道了。這個怎麼叫做酒風?」其神道:「十二月天冷,飲酒擋寒,多飲了幾盞,就有些發風,故此叫做十二月酒風。」天師道:「這個發酒風的,算不得個人數。也罷,你們今夜都在這裡伺候,有功之日,明書上請。」道猶未了,又有四個神道一字兒跪著磕個頭,稟說道:「適承天師老爺呼喚,不知有何使令?」天師道:「你們是甚麼神祗?」其神道:「小神們是行雨的雨師。」天師道:「怎麼也是四個?」其神道:「小神按東西南北四方,故此也是四個。」天師道:「你們既是個雨師,怎麼這等衣冠不正,言語侏亻離?」雨師道:「天師在上,還有所不知。這如今世變江河,愈趨愈下,假饒孔夫子也有些衣冠不正,也有些言語侏亻離。」天師道:「怎見得?」雨師道:「褻裘長短,這豈不是衣冠不正?夫子之言不可聞,這豈不是語言侏亻離?」天師道:「這都是解釋之辭。也罷,你們今夜在這裡伺候,有功之日,明書上請。」風伯、雨師一齊稟道:「小神們今夜在這裡伺候,天師有何令旨?」天師道:「今夜子時三刻,我們船上主有火災。聽令牌響為號,令牌一響,你們即時要來:風刮開去,雨要淋下來。不許遲延誤事,違者治以罪。」風伯、雨師應聲而起。
  畢意不知這夜半之時,有個甚麼火災?風伯、雨師有個甚麼顯應?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15-8-14 02:14: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回     王良鞭打三太子 水寨生擒哈秘赤



  詩曰:
  陰風獵獵滿旌竿,白草颼颼劍戟攢。
  九姓羌胡隨漢節,六州番落從戎鞍。
  霜中入塞雕弓響,月下翻營玉帳寒。
  今日路旁誰不指?穰苴門戶慣登壇。
  卻說三太子聽見南船上人人都在做夢,個個都在打呼,心上大喜,說道:「此天意所在,令吾成此大功也!」吩咐放開船去。番兵們得令,一擁而開。看看至近,一聲牛角喇叭響,一齊火箭,一齊火槍,一齊火藥,都照著南船上放去。只見放去的火便紅,南船再不見燒著。三太子心上有些疑惑,說道:「怎麼南朝來的船,不是木料造成?既是木料造成,有個不惹火的?」吩咐把些火具,盡數放將出來,果然是火勢連天,照得海面上通紅,如同白日。三太子道:「今番多管是燒著他了。」
  哪曉得天師坐在朝元閣上,披髮仗劍,踏罡步鬥。初然間火小時還不至緊,到後來火勢連天,通明上下,他就狠起來,敲一下令牌,喝聲道:「風伯何在?」果然的一陣狂風刮將開去,把些火反燒到海鰍船上。天師又敲下令牌,喝聲道:「雨師何在?」果然的一陣驟雨淋將下來,把些火都撲死了。三太子看見這個風、這個雨,急得只是頓足捶胸,說道:「哎哎!這個風,敢是南朝帶來的風麼?我西洋海上,哪裡去尋這等乖乖的風?這個雨,敢是南朝帶來的雨麼?我西洋海上,哪裡去尋這等乖乖的雨?」沒奈何,只得收拾海鰍船回去。回去打一查,卻原來火燒壞了七隻,浪打壞了八隻。三太子反吃一驚,說道:「反把自家的船倒燒得七打八哩。」這叫做:周瑜妙算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卻說寶船上夜半三更,都在睡夢之中,只聽得一片吆喝,-陣火起,都吃了-嚇。五營大都督在岸上傳起更來,準備著步戰,四哨副都督在船上傳起更來,準備著水戰。-會兒火發,一會兒狠起來。一會兒燒天燒地,照海通紅。都也嚇得心驚膽顫,無計可施,也只說是寶船有些堆保。哪曉得猛空裡-陣狂風,又一陣驟雨,把個火輕輕的撲死了,全不見半星。滿船上軍人哪個不說道:「屋下有天。」哪個不說道:「船上有天。」到了明日-早上,二位元帥升帳,會集大小將官。天師、國師都來相見。老爺迎著,說道:「夜來吃驚,二位老師可曾知道?」國師道:「貧僧從昨日早上吃驚起,驚到如今。」天師道:「貧道吃了一夜驚,到如今才住了。」老爺道:「怎么二位老師都先吃驚起?」國師卻把昨日裡送帖兒的話,告訴一遍。天師卻把夜來書符遣將的事,告訴一遍。二位無帥大驚,請上天師、國師,一連唱上兩個喏,說道:「多謝二位老師作主。不然,連老夫都成灰燼之末。」國師道:「一言之微,何足稱謝?」天師道:「職分當為,不敢勞謝。」元帥道:「似此番奴,將來還有不測之變。」國師道:「緊防備著他就是。」元帥道:「承教有理。」即時傳令五營大都督,旱寨裡早晚間著意提防;傳令四哨副都督,水寨裡早晚間著意提防;又傳令著兩員水軍頭目:左巡哨百戶劉英、右巡哨百戶張蓋,領哨船五十隻,先行便宜哨探,凡遇緊急軍務,許星飛馳報,毋違;又傳令著南京江淮衛把總梁臣,濟川衛把總姚天錫,各領戰船一百五十隻,各領水兵一百五十名,進口二十里之地,安紮水寨,為犄角之勢,以防三太子水攻;又傳令著右先鋒劉蔭、應襲王良,領精兵三千,攻打接天關,限期取勝;又傳令著狼牙棒張柏,領精兵三千,前後策應。諸將得令,各自分頭去訖。
  卻說三太子乘興而來,沒興而返。哈裡虎接著,說道:「賢太子一場大功,怎麼遭在這個風雨手裡?」三太子說道:「正是我們自己倒罷了,只是父王有些不快。」哈裡虎道:「既是國王不快,我和你說起就是。」去見國王,國王道:「夜來功展何如?」三太子道:「孩兒之計非不善,爭奈那金長老、張真人神通廣大,致令半途而廢。」番王道:「寡人心上老大的耽煩耽惱。怎麼耽煩耽惱?南兵本等強梁無對,況兼深入我的藩籬,怎麼得他退去。若再加那個長老、真人撮弄術法,到底是個毛巴子。」哈裡虎奏道:「大王休憂!太子武藝不在南將之下,夜來一陣,雖不曾燒得南船,其實南船上的人都已心驚膽顫。小臣不才,願與太子同心戮力,殺退此賊,保全社稷。伏乞大王寬心!」國王起身,以手摩其背,說道:「賢卿乃我國家親臣,好與吾兒協力同心,共扶社稷。子子孫孫,同享富貴勿替。」哈裡虎說道:「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小臣怎敢偷安?」
  道猶未了,報事的小番報說道:「南船上差下了兩員大將,統領著無萬的雄兵,把個接天關圍得鐵桶相似。有此軍情,特來報上。」三太子聽知道接天關被圍,翻身而起,哈裡虎說道:「不勞賢太子親征,容末將提兵下關去罷。」三太子道:「單絲不線,孤掌不鳴,我和你兩個同去。」國王放心不下,再三叮囑,說道:「凡事小心,不可輕敵。」
  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報事的小番報說道:「接天關東水門外,有無數的戰船,百般攻打,水門上沒人把守,恐有疏失,特來報知。」國王聽見這一報,嚇得抖衣而戰,肝膽俱碎,說道:「南兵水陸並進,卻怎麼處治?」三太子道:「父王一國之主,不可遇事驚慌。你一個驚慌不至緊,恐驚動了國中百姓,人心搖動,士無鬥志,將以國與敵乎?」國王道:「非是寡人驚慌,怎奈敵兵壓境,須得個備禦之方。」三太子道:「孩兒自有良策。國王道:「是個甚麼良策?」三太子道:「譬如醫者,緩則治其本,急則治其標。這如今水門上的南兵,勢分而遲,緩之可也;關下的南兵,勢合而銳,緩之則有失。」國王道:「兵勢固是如此,吾兒怎麼處分?」三太子道:「孩兒自有處分。水門上可令水軍酋長哈秘赤、副總管沙漠咖兩個人,各領海船一百隻,把守水門,堅壁不出。南兵師老自斃,此以逸待勞之策也。南兵縱然生出翅來,飛不進我們的水關裡面。」國王道:「關外何如?」三太子道:「關外南兵,須則是孩兒和駙馬親自與他決戰。仗父王的洪福,憑孩兒的本領,或是生擒他兩員,或是殺死他兩員。那時節乘得勝之威,席捲長驅,勢如破竹。雖水門上諸將,可一鼓而擒也。」道猶未了,一手抽出一根令箭來,一撇兩段,說道:「孩兒此行,若輸了半分銳氣,誓不為人,罪與此箭同科!」番王看見三太子英風凜凜,殺氣騰騰,又且調兵遣將,條條井井,心上大悅,說道:「孩兒,你自去罷,凡事小心就是。」哈秘赤、沙漠咖各領了水兵船隻,把守水門,堅壁不出。
  盤龍三太子同哈駙馬開了關門,把些番兵一字兒擺開,飛馬出陣。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擁出一個右先鋒來,長丈身,大胳膊,回子鼻,銅鈴眼,騎一匹五明千里馬,使一桿繡鳳雁翎刀。這等一個將軍,三太子看見,心上也要喝幾聲彩,高叫道:「來者何人?」右先鋒說道:「吾乃大明國欽差征西右先鋒威武大將軍劉蔭的便是。你是何人?」三太子嗄嗄的大笑,說道:「吾乃金眼國國王駕下嫡嫡親親的盤龍三太子是也。你在我國中一個多月,豈不曾聞著我的大名麼?」劉先鋒大怒,罵說道:「小番奴!焉敢戲弄於我。你是個甚麼三太子?敢在我大人長者之前,搖唇鼓舌,笑而無禮!」舉起刀來,就是楊柳花飛,一路滾將過去。三太子不慌不忙,搖動了合扇雙刀,緊來緊架,慢來慢架。兩個人一衝一撞,一高一低,正然殺做在好處。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斜曳裡閃出一員大將來,騎一匹流金孤馬,使一桿丈八長槍,原來是應襲公子王良,高叫道:「小狗奴!你敢在這裡無禮麼?」一槍就到。三太子提起刀來,好生一招。又是三個人一來一往,一上一下。
  原來劉先鋒、王應襲俱有萬夫不當之勇,況兼又是兩個人成了雙,作了對,有照管,有互換,放心大膽,拿定要捉那個番官。盤龍三太子雖是有些武藝,有些膽略,到底是一不敵倆,心上始終有些懼怯,殺來殺去,不覺的閃了一個空。劉先鋒趁著這個空,一刀就進,三太子還是溜煞,急忙裡撲將過來。饒他撲將過來,早已一刀劈開了個馬膊子。王應襲看見劈開了三太子的馬,三太子換馬,他就跑向前去一鞭,這一鞭正中著三太子左膊上,打得個三太子昏天黑地,不辨東西;那一面唐猊鎧甲,粉碎如泥。還喜得是三重細甲,不曾打得十分的穿。三太子一則是壞了馬,二則是帶了傷,撥轉馬望本陣而逃。劉先鋒和王應襲就是金鷹搏兔,螳螂捕蟬,哪裡就肯甘休,一直趕到關下。三太子吃了這一番好趕,也在慌處,心裡想道:「到了關邊,且待我拿出火箭來,奉承他幾箭。」一手摸箭,箭摸一個空;一手摸弓,弓摸一個空。原來換馬之時,俱已掉將去了。左一個空,右一個空,把個三太子急得只是暴跳如雷。怎麼就急得暴跳如雷?欲待跑進關去,又折了威風;欲待回來廝殺,卻又跑得氣喘,終是不得贏人。
  正在急得暴跳,恰好關裡面一聲牛角喇叭響,閃出駙馬將軍哈裡虎來。三太子心慌意亂,沒有了主張,哈裡虎卻是醒醒白白的,曉得勢頭不善,高叫道:「賢太子快進關來!」三太子還不動,哈裡虎說道:「你真待要做個針兒把線引麼?」三太子卻才明白,把馬一夾,跑進關裡面,緊緊的閉上關門。王應襲說道:「那個番奴早來了一腳,遲些兒,我們搶了這個關哩!」劉先鋒道:「但得小勝,便自足矣!明日再來,未為晚也。」到了明日,劉先鋒說道:「為將之道,鬥智不鬥力,今番須要把個智去勝他。」王應襲說道:「但憑先鋒見教就是。」劉先鋒說道:「我學生先去出陣,你且扮做個小卒,雜在隊伍之中。直待殺到興頭上,你卻暗地裡補上他一箭,教他照管不及,應弦而倒。」王應襲大喜,說道:「先生之計,正中之奇。妙哉!妙哉!請先行罷。」劉先鋒挽刀上馬,領了一枝精兵,三通鼓響,列成陣勢,只待三太子出來,施其妙計。
  原來三太子跑進關裡面,哈裡虎道:「你今日怎麼不拿出箭來也?」三太子說道:「因為砍壞了馬,換馬之時,倉皇急迫,不知怎麼把個弓箭掉將去了。」哈裡虎說道:「我有一計,不知太子意下何如?」三太子道:「有何妙計?請教一番。」哈裡虎說道:「賢太子,你的火箭百發百中。但只是對面拈弓,那人得以躲閃。以我的愚見,兵不厭詐,明日出陣之時,我學生出身廝殺,賢太子扮做個小番,就站在我學生馬頭之下,便中就放他一箭。一個人只消一箭,卻不一箭成功?賢太子,你意下何如?」三太子大喜,說道:「有此妙計,天使我們成功。」到了明日,把關的小番來報說道:「南將又來打關。」哈裡虎飛身上馬,開了關門,一擁而下,把些番卒也一字擺開。劉先鋒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來出陣?」哈裡虎說道:「吾乃金眼國國王駕下駙馬大將軍哈裡虎的便是。你焉敢小覷於人!你說我這個八面金楞簡打不死你麼?」劉先鋒說道:「好於人!你說我這個八面金楞簡打不死你麼?」劉先鋒說道:「好大毛人,敢開大口、講大話。你回去問昨日的番狗奴討一個信,再來也未遲哩!」哈裡虎說道:「口說無憑,做出來便見。」道猶未了,拿著那個八面金楞簡,舞將起來,就如白蟒纏身,烏龍獻爪。劉先鋒看見這個番將也有些厲害,抖擻精神,舉刀相殺,殺做一塊,砍做一堆。王應襲心裡想道:「殺人先下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此時不射,更待何時!」悄悄的拈起弓來,搭滿了箭,看得真,去得准,撲通的一箭。這一箭不至緊,早早正中在哈裡虎的左眼上,把個左眼珠兒一穿,穿得鐵緊。卻說三太子雜在哈裡虎的馬頭之下,看見南陣上射了哈裡虎一箭,連忙取出弓來,搭上火箭,正照著那個放箭的還他一箭,可可的中在王應襲的束髮冠上。王應襲的頭頂上,即時間騰騰火燄,燒將起來。
  卻說哈裡虎被射了眼珠兒,一手拔出個箭頭,連眼珠兒都帶將出來。哈裡虎說道:「兩隻眼本是多一隻,去了他也罷。」提起來,照著草地上一摜,不知摜在哪裡去了。王應襲的頭上火燒起來。劉先鋒連聲高叫道:「王公子,王公子,火燒了頭,火燒了頭!」王應襲一時間也無計可施,把馬一夾,跑在百步之外,就是一條長流河。王應襲就在馬上,翻一個筋斗,一翻翻在長流河裡。自古道:「火來水救。」一個人翻在水裡,尚有火會燒人麼?兩家子一個帶了箭傷,一個帶了火傷,各自收兵回陣。
  卻說三太子回到關上,眉頭不展,臉帶憂容。哈裡虎說道:「我學生眇了一目,尚不憂煩。賢太子,你為何眉頭不展,臉帶憂容?」太子道:「只因卑末不才,致令駙馬壞了一隻眼,又致令我父王添了一場愁。」哈裡虎說道:「我學生之目,何足掛齒!只是父王之憂,須要與他一個寬解。」三太子道:「這憂愁怎麼與他寬解得?」哈裡虎說道:「也有一個道理。」三太子道:「是個甚麼道理?」哈裡虎道:「勝敗兵家之常。我和你須要反敗為勝。怎麼反敗為勝?南兵今日射出了我的眼珠兒,似覺得勝,旱寨裡不免洋洋得志,一場大歡喜。這個喜信傳到水寨裡,水寨裡面豈復提防。這如今,我和你守著這關,傳出將令去,著水軍酋長哈秘赤,副總管沙漠咖,各領戰船,各帶水兵,開了水門,一齊殺將出去。攻其無備,出其不意,豈有個不贏之理?這不是反敗為勝麼?」三太子說道:「妙哉!妙哉!」即時傳令水軍酋長如此如此。
  到了明日,哈秘赤、沙漠咖領了水兵,駕了戰船,一聲牛角喇叭響,大開水門,一擁而出,把個戰船一字兒擺開,如長蛇之狀。哈秘赤站在船頭上,高叫道:「南朝那個蠻子,敢來擋我的手麼?」他只說南船上不作準備。哪曉得早有個巡哨百戶劉英,又有個巡哨百戶張蓋,兩下裡飛報回來,報說道:「番船出關,一字兒擺著。番官聲聲討戰,出言無狀。」姚、梁兩個把總,不敢怠慢,即時傳下將令,擺開船隻,點齊水兵。梁臣道:「今日之事,番兵慣習水戰,不可易視於他。」姚天錫道:「以我學生觀之,番兵未必慣習水戰。」梁臣道:「怎見得他不是慣習?」姚天錫道:「他把個戰船一字兒擺開,首尾相遠,不能相救,以此觀之,見得他不是個慣習。」梁臣道:「長蛇之陣,自古有之,焉得說他的不好。只是我和你要個破他之法。怎麼個破他之法?他的船分得有個頭尾,我和你也要分開來。你領你的船,你領你的兵,攻他的頭。我領我的船,我領我的兵,攻他的尾。教他頭不能顧尾,尾不能顧頭。卻傳令兩個巡哨百戶,領一枝精兵,衝斷他的腰。一條蛇三下裡被傷,豈有再活之理!這卻不是個破敵之法麼?」姚天錫道:「將軍高見。這番狗奴在吾目中矣!」即時傳令兩個巡哨官,即時傳令開船。一個連天炮,三通畫鼓,南船上一齊出去。梁臣領了一百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兵,直殺到他的頭上。姚天錫領了一百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兵,一直截住他的尾巴處。更不打話,一任的廝殺。你殺我這裡一槍,我殺你那裡一槍。你砍我這裡一刀,我砍你那裡一刀。你挺我這裡一棍,我挺你那裡--棍。你飛我這裡一錘,我飛你那裡一錘。兩家的船,不動如山;兩家的兵卒,飛跑如馬。
  殺得正在興頭上,只見巡哨的百戶劉英,原是個多謀足智之人,坐在哨船上,猛可裡心生一計。即時放開這二十五隻哨船,泊在空闊去處,叫過船上那一班會水的軍人,一叫就叫出二百五十多名來。吩咐他一人名下要蘆柴兩束,或是亂茅兩束。一會兒,一齊交卸。又吩咐他一人兩束蘆柴,或是兩束亂茅,都要暗暗的安在番船舵上。一會兒,一齊安上。安上了這些草把兒,連水軍也不省得做甚麼,那些番船哪裡曉得舵上安了東西?
  劉英吩咐放起號炮來。一聲炮響,閃出二十五隻戰船,就攔腰一划。這一划不是刀,又不是槍,又不是耙,又不是棍,都是些火箭、火銃、火炮之類。響聲未絕,又是一聲炮響,早又閃出二十五隻戰船來,攔腰又是一划。這一划又都是些火箭、火銃、火炮之類。梁把總看見中間火起,即時傳令,也是火箭、火銃、火炮,一齊衝去。姚把總看見頭上火起,即時傳令,也是火箭、火銃、火炮一齊衝去。三四下裡,都是南船。南船來往如飛。
  那番船禁不過這許多火器攻打,也要走動,把個舵東一推,東不動;把個舵西一推,西也不動。舵工一蕩子跌起腳來,口裡連叫道:「苦也!苦也!」哈秘赤看見個番船不動,急了起來,一刀一個舵工,兩刀就是兩個舵工。到了三個舵工身上,吆喝道:「可憐見,枉刀殺人哩!」哈秘赤說道:「怎麼枉刀殺人?」舵工道:「爭奈這各船上的舵,平白地都推不動,非干小人之事。」哈秘赤自己走過去推一推,果然不動。哎上一聲,說道:「這必是那個和尚、道士下了魘符,魘住我的船隻。」哪裡曉得都是劉百戶把個草把塞住了舵眼,故此推不動,捱不移。轉身出來,正要挺槍廝殺,只見南船漸漸的挨將近去。
  百戶劉英也駕一隻小船近去,離番船大約還有一丈多遠。劉百戶拖一桿槍,狠地起來,雙腳一跳,竟跳到番船之上。哈秘赤看見不是個對頭,走下船艙裡面,意思要躲。早被劉百戶一槍,戳中了左腿,跌翻在船板上。姚、梁兩個把總看見劉百戶搶了頭功,兩下裡都擁到番船上,把個哈秘赤活活的捉將來了。沙漠咖看見哈秘赤被擒,卻就蕩了主意。怎麼蕩了主意?欲待廝殺,勢力不加;欲待回船,舵又推不動。慌了張,一轂碌跳到水裡去。姚把總走向前,喝聲道:「番狗奴哪裡走!」舉起刀來,一揮兩段。可憐沙漠咖死在鋼刀之下,上一截還在船上,下一截掉在水裡,遠葬鲨魚之腹。兩個番將一個生擒,一個砍死。其餘的番兵怎麼再抵擋得住,捉的捉住,殺的殺死。只有些慣水的熟番竄下水去,望岸上而跑。這一陣活捉一個將官,殺死一個將官,獲到三百隻海鰍船。其餘殺死的不可勝計,生擒的也不可勝計。這一陣算做一場大功。
  卻說張百戶攔腰一划,又去水門上巡哨番船,怕有裡面策應。巡哨回來,聽見劉百戶成了大功,歎了兩口氣,說道:「我和劉某都是一般的官,一般的巡哨。他今日建了如此大功,我無尺寸勞績,怎麼去見二位元帥老爺?」即時統領了那二百五十名軍士,埋伏草坡底下,但有水裡走上岸的殘兵敗卒,一手一個,兩手一雙,逐個的拿將來,解上帥府。
  卻說梁把總解上哈秘赤來,姚把總提了沙漠咖頭來,劉百戶解上許多活捉的番兵來,張百戶解上許多殘兵敗卒來,各各獻功。二位元帥大喜,敘功行賞,以劉百戶塞舵眼功紀在第一,其餘的頒賞有差。賞賜已畢,元帥吩咐推下哈秘赤去梟首上來。一會兒推人下去,一會兒獻上頭來。元帥吩咐把這兩個番將的首級,又豎起兩根竿子來,又掛在兩根竿子上,關外懸起頭,號令關上說道:「凡有愚頑抗拒者,罪與此同。」號令已畢,元帥又吩咐把這些番兵盡行梟首。
  王爺道:「學生有一言相稟。」老爺道:「有何見教?願聞。」王爺道:「番兵蠢若犬羊,殺之誠不足惜!但不降而戰者,番王及三太子及哈裡虎諸色人等。這些人上有所命,下不敢不從。殺之似覺無辜,其情可憫!不如放他回去,傳語番王,教他早早歸服。這卻是體天地好生之仁也。足以表我中國莫大之量。老公公以為何如?」老爺聽見這一席好話,把個頭連點幾點,說道:「王老先生之言是也!」即時叫過刀斧手來,解脫了這些番兵的繩索,叫他一個個的跪到帳下來,吩咐他說道,你等抗拒天兵,王法、軍法俱不可赦。本當斬了你們的頭,割了你們的頸,傳示你們的國中。但念你們都是天地間生靈,我心有所不忍,故此今日特地饒了你們死罪,放你們回去。你們回去之時,傳語番王,教他早來歸順。所說的傳國玉璽,有則早早的獻將出來,也見得他的功績;沒有也當早早的回上一封表章,豈可愚迷不省?若再愚迷不省,我明日攻破他的城池,教你寸草不留!那時悔之晚矣。又且你們家中各有父母,各有妻子,各人歸去,各務各人的生理,不可仍前助紂為惡。我今番捉住你們,再沒有個空放之理。你們可曉得麼?」
  這些番兵一則是得了性命,二則是元帥的語言懇切。你看他一個個的兩淚雙流,磕上二三十個頭,都說道:「我等被擄三之夫,自知必死。今日得蒙天星爺爺饒我們的性命,從今以後,天星爺爺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我們是天星爺爺留下的子子孫孫。我們今日回去之時,一定要把天星老爺的善言,一句句對我國王陳說。他若是早早來歸,兩家俱好,他若不聽我們的言語,定要提兵遣將,和天星老爺撐對,我們寧可各人尋個自盡,再不敢反戈相向。只是無以報天星爺爺的適命之恩!」道猶未了,一齊兒又是哭將起來。元帥道:「你們不消哭罷,各人起去。」元帥又吩咐軍政司人各賞他一餐酒食,與他壓驚。各番兵一擁而去。畢竟不知這些番兵傳語國王不曾?又不知國王果真肯來歸順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15-8-14 02:14: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回     三太子帶箭回營 唐狀元單槍出陣



  詩曰:
  聞道西夷事戰征,江山草木望中清。
  城頭鼓角何時寂?野外旌旗逐隊明。
  號令旦嚴驅豹虎,聲威夜到泣鯢鯨。
  須知功績非容易,元帥胸中富甲兵。
  卻說三太子和哈駙馬把關門閉上,同見國王。國王道:「今日水軍頭目出陣,未知勝負何如?」三太子道:「哈、沙兩個將軍原是諳練水戰之人,手到功成,不消父王憂慮。」哈裡虎道:「賢太子有知人之明,哈、沙二位將軍有料敵之智。今日的功成不小,我王眼觀旌旗捷,耳聽好消息就是。」道猶未了,報事的小番慌慌張張走到面前來。哈裡虎接著,說道:「你們來報水軍的捷麼?」三太子道:「船上拿住南朝那個將官麼?」小番道:「若論捷音,卻在南軍船上。若論拿著將官,都在我們船上。」國王道:「似此說來,倒不是我們殺輸了?」小番道:「不好說得。哈秘赤是一索,沙漠咖是一刀。三千名水兵只一空,五百隻海鰍船得一看。」
  番王聽見,吃了一驚,說道:「諸練水戰之人,就諳練到這個地位,有料敵之智的人,就料敵到這個地位!」只消這兩句話,把個三太子和哈駙馬都撐得啞口無言,老大的沒趣。小番道:「今日一敗塗地,非干二位將軍之事。若論將軍和他廝殺,未必便輸於他。爭奈我們的海鰍船再撐不動,不像釘釘住了一般。南船在水面上來往如飛,我們的船分明要和他抵敵,只是一個撐不動,就無法可施。可憐哈將軍先吃一槍,其後來活活的被他捉將去了。沙將軍奔下海裡,就被一刀一揮兩段。其餘的水軍,殺的殺死在船上,捉的捉將去了。又有一班打從水裡奔上岸來的,卻又一個將軍攔在路上,一個個的捆著而去,不曾剩著半個兒。」國王道:「似此說來,我們的兵卒死無噍類了!」小番道:「卻是沒有半個脫空。」番王道:「那五百隻海鰍船如今在哪裡?」小番道:「卻是南人駕將去了。」番王頓幾下腳,捶幾下胸,說道:「誰想今日人財兩空。」
  道猶未了,只見一伙番兵披頭散髮,跪在階下。番王認得是昨日的水軍,連忙問道:「你們可是水軍麼?」眾人道:「小的們是水軍。」番王道:「你們既是水軍,昨日都死在南人之手,怎麼今日又得生還?」眾人道:「小的們都是生擒過去的,擒到他船上,見了元帥,元帥吩咐盡行處斬,以警後來。」有個姓王的老爺說道:「小的們都是無辜百姓,超豁小的們殘生,又賞賜小的們酒食,教小的們多多拜上我王,說道:『早早歸降,免得軍民塗炭。若只是執迷不省,往後城池一破,寸草不留?那時悔之晚矣!』」番王聽見這一席好話,過了半晌,不曾開言,心上就有個歸順之意。
  三太子站在番王身邊,喝聲道:「胡說!你這一干殺不盡的狗奴!昨日既不能奮勇爭先,今日又不能身死國難,逃得一條狗命回來,罪該萬死!還敢在這裡搖唇鼓舌,替南人作說客耶!」番王道:「他們都說的是些直話,你怎麼又歸怨於他?」三太子道:「父王有所不知,這都是南人詭計。這一干人受他的賄賂而歸,正叫做楚歌吹散八千兵之法。」番王道:「怎見得是個楚歌吹散八千兵?」三太子道:「南朝和我國中血戰了這幾陣,恨我們深入骨髓,豈肯相容?卻又心生巧計,把一干殺不盡的狗奴做了麋子,甜言蜜語兒哄他,好酒好肴兒醮他,使他回來之時,都傳說道南朝的元帥如此好哩。卻不是使得我國人離心,士無鬥志!這豈不是楚歌吹散八千兵之法麼?」番王道:「雖是如此,卻也無計奈何。」三太子道:「一不做,二不休,孩兒今番狠是下手他也。怎麼狠是下手他?孩兒合同哈駙馬領一枝精兵,日上和他陸戰,夜來搗他水營,教他日夜裡疲勞。安身不住,只得退去。」
  番王道:「我聞得南兵從下西洋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取,一連取服了一二十國,才到我們的國中。只因你不歸順他不至緊,折將損兵,此時懊悔已自無及了,你怎麼還要去贏他?」三太子道:「既是不和他廝殺,依父王之見還是何如?」番王道:「我夜來反覆思之,只有降他為便。」三太子道:「只是這等唾手降他,豈不見笑於鄰國?況兼他仇恨於我,豈肯放鬆了我們?父王,你還一時思想不及哩!」番王聽見這一席話頭,卻又沉思了一會。怎麼又要沉思一會?若說是見笑於鄰國,心上也罷。只說是不放鬆了於他,他心上就有些懼怯。卻就轉口說道:「既是孩兒堅執要去,我為父的也不好苦苦相阻。只是凡事都要小心,謹慎而行,不可輕易於他。切莫把南船上那一干人,當個等閒易敵之輩。」三太子應聲道:「父王之教是也。」即時同著哈駙馬拜辭而起。
  走出門外,三太子哈哈的大笑了三五聲。哈駙馬道:「賢太子,你笑些甚麼哩?」三太子道:「我笑我父王枉做一國之主,把南船上這幾個毛兵毛將,看得天上有、地下無,大驚小怪,朝夕不寧!我今番出陣,不是我誇口所言,若不生擒他幾個,殺死他幾個,我誓不為世上奇男子,人間烈丈夫。將軍,你可助吾一臂主力,萬死不敢相忘。」哈裡虎說道:「不才忝在戚畹,與國家休戚相關,願效犬馬之勞,萬死無恨!」三太子大喜,即時高坐牛皮番帳,挑選兩個水軍頭目,著他把守水門,教他牢牢的關上,任是殺,只一個不開門。水軍頭目領了將令而去,自家點了番兵一枝,開了接天關門,一直殺將下來。
  這一殺下來,英風凜凜,殺氣騰騰,只說道南朝將官不是他的對手。哪曉得冤家路窄,剛一下關之時,早已撞著一個征西遊擊將軍劉天爵,領著一枝兵,橫著一匹馬,挺著一桿槍,看見三太子下來,喝聲道:「來者何人?早通名姓。」三太子狠聲道:「你這個蠻奴,豈可不認得我是三太子?」一雙合扇刀飛舞而來。劉游擊把馬望東一帶,露一個空。三太子來得凶,早已一馬跑向前去,撲一個空。劉游擊卻挺起槍,斜曳裡一戳。三太子大怒,罵說道:「蠻奴敢如此詭詐,閃我一個空。」劉游擊心裡想道:「此人匹夫之勇,不可與他爭鋒。且待我耍他一耍,教他進不得戰,退不得寧。」三太子不曉得劉游擊安排巧計,牢籠著他,一任的舞刀廝殺。殺得狠,讓他--個空,殺得慢,又挺他一槍。一來一往,一衝一撞,不覺日已西斜。三太子急得只是暴跳,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天色已晚,豈可放鬆了他?」悄悄的取出張弓,搭上火箭,照頭一箭過來。劉游擊看見,笑了一笑,說道:「你這個番狗奴,我曉得你只是這一箭。你這個箭,敢在我面前賣弄麼?」舉起槍來,往東一撥,就撥在東邊地上。把東邊地上的草,燒一個精光。三太子說道:「你是甚麼人,敢撥我的箭!」照頭又是一箭過來。劉游擊說道:「今番西邊地上的草,合該燒著也。」舉起槍來,往西一撥,就撥在西邊地上。把西邊地上的草,燒一個精光。三太子看見兩箭落空,心上有些吃力,連忙的飛過第三箭來。劉游擊也激得怒從心上起,一槍把枝箭打個倒栽蔥,栽到三太子自家懷裡去。三太子險些兒自燒自,只得手快,早撇過一邊,才落得個乾淨。三太子不得手,沒興而返。
  到了明日,又下關來,說道:「昨日的箭分明去得好,只是發遲了些,故此天晚未得成功。今日不管他是個甚麼人,劈頭就還他一箭。」恰好的又撞著征西遊擊大將軍黃懷德。他果真的不管甚麼高與低,劈頭就是一箭。黃游擊曉得他的箭有些厲害,連忙的扭轉身子來閃他一空。閃他一空還不至緊,即時還他一箭。三太子只在算計射別人,卻不曾算計別人射自己。哪裡曉得這一箭,正中著他的左邊肩頭!你想一個肩頭帶了一枝箭,疼不疼?連這半邊的身都是酸麻的。三太子沒奈何,負痛而去。一連坐在牛皮帳裡,坐了兩三日不曾出關。
  南船上這些將官,一日三會,每會都在說那個三太子有幾枝火箭厲害,這兩日肩上疼痛不曾出來。遲兩日再來之時,著實要提防他。計議已定,各各提防。這也莫非南朝氣數該贏?也莫非是三太子氣數該敗?果真的過了兩三日,大開關門,當頭擁出一員番將,凹頭凸腦,血眼黃鬚,騎一匹卷毛獅子一般的馬,使一口鬼頭刀。三聲鼍皮鼓,一聲吆喝,橫衝直撞而來。恰好的遇著征西遊擊大將軍馬如龍。
  馬如龍起頭一看,原來不是個三太子,既不是個三太子,不免問他一聲,看是哪個,喝聲道:「來者何人?早通名姓。」哈裡虎說道:「吾乃金眼國國王駕下附馬將軍哈裡虎是也。你是何人?」馬如龍道:「你這番狗奴,豈不認得我馬爺是游擊大將軍麼?你那甚麼三太子哪裡去了?」哈裡虎說道:「士各有志,人各有能。你既是個游擊將軍,就我和你比個手罷,又管甚麼三太子不三太子的?」馬游擊道:「你那三太子還有三分鬼畫符,你這無名末將,也敢來和我比手哩!」哈裡虎大怒,罵說道:「蠻賊,焉敢小覷於我!」舉起刀來,劈頭劈臉,就是雪片一般相似。馬游擊看見他來者不善,我這裡答者有餘,也是雪片的刀還他。你一刀,我一刀,正砍到個興頭上,南陣上三通鼓響,早已閃出一個游擊都司胡應風來。胡都司手裡拿著一根三十六節的簡公鞭,驟馬而到,一團英勇,橫衝直撞。馬游擊心裡想道:「好漢不敵倆,今番這個番奴要吃苦也。」道猶未了,南陣上三通鼓響,左壁廂又閃出一個中軍左護衛鄭堂來,一騎馬,一桿方天戟,直奔著哈裡虎,高叫道:「番狗奴哪裡走!」道猶未了,南陣上三通鼓響,右壁廂閃出一個中軍右護衛鐵楞來,一騎馬,一柄開山斧,直奔著哈裡虎,高叫道:「番狗哪裡走!」
  四面八方都是南朝將官,把個哈裡虎圍住在垓心裡面,一個個摩拳擦掌,要拿這個番官。哪曉得哈裡虎嚇得沒處安身,一聲牛角喇叭響,番陣上一連飛出三枝箭來,一枝箭正中著左護衛鄭堂的盔,只見盔上一溜煙,把個纓毛都燒著;一枝箭正中著右護衛鐵楞的甲,只見甲上一溜煙,把個紮袖兒都燒著;一枝箭正中著游擊都司胡應風的背,把個掩心鏡兒都燒掉了。番陣上怎麼有這等三枝厲害的箭?原來是三太子的詭計,教哈裡虎當先出陣,使人一個不疑。三太子毛頭毛腦雜在小番之中,暗地裡放出這等三枝火箭來。南陣上卻不曾提防於他,故此三個將官都著了他的手。
  馬游擊看見三下裡帶傷,即時傳令救火:盔上發火的除盔,甲上發火的卸甲,背上發火的解披掛。救滅了火,各自收拾回營。
  元帥大怒,罵說道:「虧你們還要做游擊將軍,孟孟浪浪中箭輸陣而歸,當以失機論,於律該斬。」軍中無戲言,說個「斬」字不至緊,把兩個游擊、兩個護衛就嚇得頭有斗大,默默無言。只有王爺說道:「今日之事,三太子詭計。這些將官誤中了他的詭計,其情可原,望元帥饒他這一次罷!」老爺道:「怎麼饒得他?自古道:『敵善射,則不可輕用其將。敵負勇,則不可輕用其卒。』故兵家設機於虛實之間,是以決勝。他們虛實也不辨,做個甚麼將軍!」王爺道:「若論做將官的道理,他哪裡曉得麼?為將之道,一弛一張,或柔或剛,伸縮無跡,動靜無方。他哪裡知道?只說我和你,這如今去國有十萬餘里之外,殺之易,得之難。使功不如使過罷!」王爺說了這一席好話,三寶老爺還不放口,心上還有些記懷。
  只見武狀元唐英歷階而上,打一個拱,說道:「末將唐英特來懇求二位元帥,姑恕他們這一遭罷!到了明日,容末將夫婦二人出馬,擒此番賊,獻於麾下,以贖前愆。」老爺道:「那兩個番賊,倒也不是容易擒得的。」唐英道:「縱然擒他不住,也要挫折他一半銳氣。」老爺道:「贏他一陣,也洗了今日之羞,就算得過了。」唐英道:「若不贏他,願與今日諸將同罪。」老爺道:「軍中無戲言。唐狀元,你須要斟酌。」唐英道:「二位元帥在上,末將們怎敢戲言。」虧了唐狀元這一番硬保,老爺卻才開口道:「恕他們這一遭。」又叮嚀道:「今後失機,再不姑恕。」各將謝罪而去。
  到了明日,唐狀元出馬,同著黃鳳仙。唐狀元道:「我昨日在元帥面前說硬了話,不知今日勝負何如?」黃鳳仙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兵貴精而不貴多』。這兩句話須要記在心上。」唐狀元道:「今日之謀卻待怎麼?」黃鳳仙道:「那三太子只是那幾枝火箭有些厲害,莫若你與他廝殺,待我囤將過去,掏將他的過來,卻不是好?」唐狀元道:「此計雖好,只是不見我們的手段。」黃鳳仙道:「你要怎麼樣兒才見手段?」唐狀元道:「明要他射過來,明要他射不著。他偏然射不著我,我偏然要射著他。這等樣兒才見我們的手段!」黃鳳仙道:「此言有理。只是卻要仔細一番。」唐狀元道:「謹記在心。他若還是哈駙馬出陣,我和你把一個廝殺,把一個提防三太子火箭放來。他若是三太子自家出陣,我和你一面廝殺,一面提防他手裡暗箭放來。」
  計議已定,唐狀元單槍出馬,高叫道:「你那甚麼三太子在哪裡躲著?怎麼不出來?」一連叫了兩三回。只見關門開得一響,早已閃出一個番將下來。又是那個凹頭凸腦、血眼黃鬚的哈裡虎。唐狀元道:「你這番狗奴,權且寄下了頭,回去叫你那個甚麼三太子來。」哈裡虎大怒,說道:「三太子是你叫的。」一口鬼頭刀,飛舞而來。唐狀元號旗一展,喇叭吹上一長聲,各兵即時轉身,擺成三路。竹筒吹上第一聲,第一路一齊鳥銃。這一齊鳥銃不至緊,煙只是飛,火只是爆,聲氣只是一片響,就像萬馬奔潮一般。哈裡虎舞不上前,只得抽身而退。南陣上竹筒吹上第二聲,第二路一齊火箭。這-齊火箭不至緊,風又順,火又狠,黏著的就是一蓬煙。走得慢些兒,頭都要焦,額都要爛。哈裡虎沒奈何,望關上只是一跑。南陣上竹筒吹上第三聲,第三路一齊火炮。這一齊火炮卻又不比前番的兩般火器,你看他烏天黑地的煙,燒天燒地的火,轟天划動的聲氣,把些番兵都打得沒個影兒。莫說是哈裡虎再敢舞刀相向,只見他走進關裡,緊閉上關門,任你是個甚麼火炮打將去,他只是一個不開關。唐狀元領了得勝之兵,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聲,回覆元帥,元帥大喜,紀功頒賞。卻才免了前日那四個將軍失機之罪。
  卻說哈裡虎跑進關來,埋怨三太子,說道:「你今日怎麼不放火箭?」三太子道:「自家身上火緊,怎麼射得別人哩?」哈裡虎說道:「你正好撇他開去。」三太子道:「撇不開去,反不惹火燒身?」哈裡虎說道:「你既是這等怕火燒,怎得個贏手?」三太子道:「到了明日,待我自家當先出陣,劈頭劈腦就射他家娘。」
  到了明日,唐狀元同著黃鳳仙又來關下,擺成陣勢。黃鳳仙道:「今日決是三太子自家來也。」唐狀元道:「怎見得?」黃鳳仙道:「三太子為人是個一匹之夫,勇有餘而智不足。他看見哈駙馬輸陣而歸,他不知怎麼樣兒在那裡跳叫,巴不得今日天明好來廝殺。以此觀之,卻見得是他自家出來。」唐狀元道:「夫人之言有理。只一件來,今日饒他是自家出來,也要燒他一火,挫折他的銳氣,教他不敢於視於我。」
  道猶未了,關門一開,早已跑下一個三太子出來。唐狀元看見他來,也不管三七念一,一聲竹筒響,就是一齊鳥銃飛將過去。三太子一時躲閃不來,心上已自有些慌張。一會兒,又是一聲竹筒響,又是-齊火箭飛將過去。三太子分明要放出箭來,先一個安身不住,怎麼射得別人?沒奈何,只得扭轉身子,剛不曾扭得身子轉,又是一聲竹筒響,又是一齊火炮飛將過去。這火炮也和他作耍哩!擋著他的,一打一個對穿。三太子無計可施,急得只是暴跳。饒他暴跳,也躲在關裡面去了,閉上關門,生怕有些疏失。
  唐狀元道:「下不得無情意,殺不得有情人。」吩咐左右架起襄陽大炮來,照著關門上撲冬撲冬的,只聽見一片響,一會兒,把個關打得粉碎。火又燒、煙又熏,三太子嚇得只是尊口嗷然。番王看見,連聲叫道:「苦也!苦也!破了關,教我們到哪裡去躲也?」哈裡虎說道:「怎麼說得個『躲』字?」連忙叫過些小番,搬磚運水,火來水澆,磚來磚塞。一會兒,把個關門死死的堆塞起來,火也漸漸的澆滅了。
  這一陣雖不曾進得關,卻也打破了關門,番王吃了老大一嚇,三太子老大受挫磨。番王道:「我兒,魯班雖巧,量力而行。你既殺不過他,不如早早的投降罷了!」三太子道:「非是孩兒殺他不過。只因他火銃、火箭、火炮一齊的進將來,屈死了孩兒的英才,都不曾得展。」哈裡虎說道:「依我愚見,明日出馬之時,兩家子明明白白見個高低,他卻就殺不過我們了。」三太子道:「此言有理。待我先和他講明白了,然後動手不遲。」到了明日,唐狀元又同著黃鳳仙領了一枝得勝之兵,先到關下,擺成了陣勢。黃鳳仙道:「今日再燒他一火何如?」唐狀元道:「今日再燒他就沒理了。我和你今日相見之時,卻要拿出真正的本事來,要他一個心服。」道猶未了,只見關門關路煥然一新。關門開處,早已閃出一個三太子,後面跟著一個哈駙馬,一擁而來。看見唐狀元全裝摜甲,表表威儀,他心上就有些害怕,高叫道:「你們既是南朝大將,我也和你見個高低,今番再不可吹動那個竹筒哩!」唐狀元道:「見個甚麼高低?」三太子道:「一十八般武藝,般般的比較一番就是。」唐狀元道:「憑你比較。哪一般起?」三太子道:「就比較弓馬起罷。」唐狀元心裡想道:「這個番奴立心不善,卻就要拿出那三枝火箭來會我了。也罷,將計就計,我個就在這火箭上還他一個辣手,他才認得我也。」說道:「就憑你比較弓馬起罷。」三太子道:「先講過了,兩個裡俱不許放暗箭。」唐狀元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要殺那個人,就殺他一刀,要饒那個人,就饒他一次,放暗箭是個鼠竊狗偷之輩,何足道哉!」三太子道:「還要講過,我和你先前之時,各射三箭;未後之時,合射三箭。」唐狀元道:「怎麼叫做各射?怎麼叫做合射?」三太子道:「一遲一先。你射我三箭,我射你三箭,這叫做各射。你那裡射過來,我這裡射過去,同搭箭,同開弦,這叫做合射箭。」狀元道:「賞罰何如?」三太子道:「兩家平過,各自收兵,明日再戰,若是那家先輸的,納款投降。你說是也不是?」唐狀元道:「言之有理。請先!」三太子道:「請先!」唐狀元道:「恕僭了。」拈弓搭箭,應弦就是一箭。三太子也不慌不忙,拿起個合扇刀來,照著一撇,撇過一邊。唐狀元又一箭,三太子又一撇,又撇過一邊。唐狀元看見三箭成空,心裡也有些服他,說道:「請射了。」三太子應聲「是」,拿出手段來,狠是一箭。唐狀元心裡想道:「他是口刀撇我的箭,我也把口刀來撇他的箭,不見得我高。」故意的放著刀,袖著手。初然間一箭來,唐狀元把個頭往左一偏,一箭就在右邊過了。三太子又一箭來,唐狀元把個頭往右一偏,一箭就在左邊過了。三太子又一箭來,唐狀元把頭一低,一箭就在頭上過了。三太子看見唐狀元賣弄手段,心裡說道:「饒你賣弄,停會兒少不得吃我一虧。」唐狀元也道:「這兩會各人平過,再看合射何如?」
  畢竟不知合射之時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15-8-14 02:15: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回     三太子舉刀自刎 哈裡虎溺水身亡



  詩曰:
  三千甲士盡貔貅,笑擁牙旗策勝謀。
  海上初分魚鳥陣,軍中還取犬羊頭。
  村原晝永天風靜,巢穴煙消海日流。
  從是天山三箭後,為言功屬狀元收。
  卻說唐狀元道:「分射的箭各得平過,且看合射何如?」三太子道:「請出箭來。」唐狀元道:「請出。」三太子一箭過來,唐狀元一箭過去,兩枝箭在半中間一撞,撲的一響,一溜煙爆出一塊火來;唐狀元只作不知。三太子又一箭來,唐狀元又一箭去,又是半中間一撞,又是一響,一溜煙一塊火。三太子又一箭來,唐狀元又一箭去,又是半中間一撞,又是一響,一溜煙一塊火。怎麼一溜煙一塊火?原來三太子立心不善,合射之時,恰就拿出個火箭來,思量要下手唐狀元哩。唐狀元心裡又靈,卻又拿出個箔頭箭來。箔頭箭頭是大的,故此一箭挺住他一箭,挺出他的火來。三太子看見三枝火箭,箭箭落空,心上有些懼怯。唐狀元只作不知,不說破他,只說道:「分射已是平過,合射又是平,將怎麼再見個輸贏?」三太子道:「我和你再射一回何如?」唐狀元道:「你這個箭射不得我,有一個女將和你對射一回罷!」
  三太子聽見叫個女將和他對射,心上好笑又好惱。怎麼好笑又好惱?天地間只有個文宮把筆安天下,武將持刀定太平,怎麼有個女將會射哩?這不是好笑!自古以來,交鋒廝殺,兵對兵,將對將,怎麼唐狀元叫個女將和我對射,忒小視於我,卻不可惱!心上吃惱,半日半日不曾開言。
  黃鳳仙高叫道:「番狗奴!你不答應,你欺負我是個女流之輩麼?你可曉得女媧煉石補天,木蘭代父守戍,這都不是女流之輩乾的勾當麼?」三太子受黃鳳仙這幾句話嚇倒了,說道:「也罷,我和你對射-回。」黃鳳仙道:「怎麼射?」三太子道:「也是先前分射三箭,落後合射三箭。」黃鳳仙道:「你先射來。」三太子道:「饒你先射起。」黃鳳仙道:「謝饒了。」牽開弓來,就是一箭。三太子也學得唐狀元,放下了刀,袖著手,把個頭往左-閃,一枝箭過右邊去了。黃鳳仙又是一箭,三太子把個頭往右一閃,一枝箭過左邊去了。黃鳳仙又是一箭,三太子把個頭一低,一枝箭過上面去了。黃鳳仙心裡想道:「番官也只是這等的本領。」故意的喝上一聲彩,說道:「好!好!今番該你射過來也。」
  三太子拽滿了弓,搭准了箭,狠著是一箭射來,黃鳳仙道:「待我賣個獬來,你們瞧一瞧著。」怎麼的獬?喝聲「左」,那枝箭果真是左,剛剛的插在左邊鬢上。黃鳳仙道:「你可認得這個獬麼?」三太子道:「不認得。」黃鳳仙道:「番狗奴!這叫做左插花,你就不認得麼?」道猶未了,三太子又是一箭射來。黃鳳仙喝聲「右」,那枝箭果真是右,剛剛的插在右邊鬢上。黃鳳仙道:「你可認得這個獬麼?」三太子道:「不認得。」黃鳳仙道:「番狗!這叫做右插花,你就不認得麼?」三太子心裡想道:「這等一個女將,這等大賣弄。待我作準射他一箭,不要它過左,不要它過右,看他何如?」拿准了箭,認定了中間,狠著是一箭過來。三太子吃了老大的氣力,費了老大的心機,只說是三箭要把天山定,哪曉得黃鳳仙不慌不忙,喝聲「中」,張開個口來,那枝箭可可的中在口裡,咬著箭,還說道:「你可曉得這個獬麼?」三太子道:「不曉得。」黃鳳仙道:「番狗奴!這叫做飛雁投湖,你就不曉得麼?」三太子吃了好一嚇,說道:「世上有這等一個女將。原來南朝人是有些難相處哩!」
  道猶未了,黃鳳仙道:「分射已畢,再請合射,看是何如?」三太子道:「請合射。」黃鳳仙道:「面對面兒的射,不見得高。我和你不如背靠著背兒射,不知你心下何如?」三太子低頭一想:「說是兩家合射,假饒面對面還怕有個差錯,怎麼說個背靠背兒的話?這個成不得。」故意的扯個謊說道:「我西洋風俗,相見之時,以面為敬,以背為慢。還只是面對面射罷!」黃鳳仙也扯個謊,還他說道:「我中國風俗,臨陣之時,以面為弱,以背為強。」三太子道:「風俗各有不同,卻怎麼處?」黃鳳仙道:「各隨各俗,箭中了就算贏家。」三太道:「假如射了你的背,卻不算暗箭哩。」黃鳳仙道:「但憑你射來就是。」三太子道:「請先射來。」黃鳳仙道:「今番該你先射了。」三太子道:「多承尊讓。」
  道猶未了,撲通的響,一箭過來。黃鳳仙背對著三太子,還他一箭過去。一箭來,一箭去,可可的射一相當,箭頭對箭頭,落在地上。兩邊大小軍人,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三太子又是一箭過來,黃鳳仙背著又是一箭過去。一箭來,一箭去,又可可的射一個相當,箭頭對箭頭,落在地上。兩邊大小軍人,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三太子又是一箭過來,黃鳳仙背著又是一箭過去。又可可的射一個相當。一枝箭射一個相當,卻又有一枝箭射中在三太子甲上。怎麼一枝箭對一枝箭,又有一枝箭射中甲上?原來黃鳳仙的箭不用眼看,得心應手,有百步穿楊之巧。射到第三回上,他就連發了兩枝。一枝是尋常的箭,故此頭對頭的,射一個相當。這一枝卻是鋼鐵纖成的,就像個袖箭一般,故此飛身中在三太子的甲上,卻又中在肩胛上,引發了前日的箭瘡。
  三太子腳輕頭重,一個筋斗翻下馬來。南軍一擁而去,都要活活的捉住他。虧了哈裡虎一張鬼頭刀,左三右四,前五後六,一蕩子攔住南兵,把個三太子救上關門而去。黃鳳仙喝聲道:「唗!今日且寄下你這兩顆驢頭,明日再來取也。」唐狀元同著黃鳳仙得勝回營,不勝萬千之喜,見了元帥。元帥滿口稱揚,吩咐一面紀錄司紀功,一面軍政司設宴慶賀,一面取過銀牌、彩緞,頒賞有差。
  卻說哈裡虎救得三太子上關,調治幾日,心心念念切齒之恨。番王日夜裡耽憂,卻又不敢開言,怕氣壞了孩兒。調治幾日,好了箭瘡,番王道:「孩兒,今番只是投降為上,免得受這等刀箭之苦。」三太子道:「父王在上,有所不知。孩兒這如今是個騎虎之勢,不得自由了。」番王道:「怎叫做騎虎之勢,不得自由?」三太子道:「孩兒和他殺了一月有餘,恨入骨髓,不是他殺孩兒,定是孩兒殺他,卻不是個騎虎之勢?」番王道:「只怕他殺得你,你反殺不得他,怎麼是好?」三太子心上十分不悅,說道:「父王好差,只管攔頭說個不利市的話。也罷,就是他殺了孩兒,孩兒也顧不得了,畢竟要和他大殺一場,方才心死。」番王看見三太子說硬了話,又且埋怨於他,一任是不好開口,悶悶而去。這也是三太子命合刀下亡,兆頭先就不好了。卻說三太子看見父王起身去了,歎上兩口氣,說道:「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我分明要做個好人,偏我父王不肯把個好人我做哩!」哈裡虎道:「這如今不在說父王肯不肯,只在說個破敵之策是怎麼樣兒?」三太子道:「我如今已自籌之久矣。只有一個夜戰,拿定要贏他。」哈裡虎道:「怎麼拿定要贏他?」三太子道:「我受箭而歸,南船疑我十死八九。就是日上,他料我不能廝殺,莫說是夜晚間,他豈提防於我,況且今夜這等大風,他愈加不提防於我。我和你領了水兵,駕了海鰍船,劫他的水寨。只是這等劫他,還不是高?每船上多帶些荻蘆柴草之類,堆塞他的船上,放起火來,教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個計較,你說可拿定贏他麼?」哈裡虎道:「前番反受了他的虧,不知今番卻是怎麼?」三太子道:「似此遲疑,再無了日。我如今也不管他或輸或贏,都在今夜一決。」哈裡虎怕敗了他的興,只得轉過口來,說道:「用兵之道,只許向前,不要退後,只許說贏,不許說輸。」三太子聽見這幾句話兒,卻才有些喜色,說道:「好話!好話!得勝之時,我和你子子孫孫同享富貴。」道猶未了,即時同到教場之中,坐在牛皮帳上,選出平素精練的水兵三千多個。內中選出武藝熟嫻,深通謀略,堪充頭目的,得八個。點過海船三百號,各船滿載荻蘆柴草引火之物,分作六處。三太子和哈駙馬各領五十隻當先,八個頭目各領二十五隻押後。分為兩隊,如鳥有兩翼,如魚有兩個划水,前後策應,不許疏虞。分撥已定,只待天晚,便宜行事。卻說二位元帥正然坐在帳中,談論軍情重務,猛然一陣旋風,從西北上旋起,直旋到中軍帳下才止。老爺道:「這一陣怪風頭來,又主損折人馬。」王爺道:「這不為怪風,是個信風,一定有個事故,特來相報。」老爺道:「去請過國師來,問他是個甚麼吉凶。」王爺道:「國師哪裡管你這些,只請問天師便知端的。」
  即時傳令,請過天師來。相見禮畢,分賓主坐下。老爺卻把個旋風的事故,告訴他一遍。天師不敢怠慢,袖占一課,說道:「這個風不為小可,主今夜三更時分,賊兵來劫水寨,有好一場驚慌哩!」老爺道:「怎見得?」天師道:「西方屬金,性主殺,北方屬水,色尚玄。以此推之,便知夜半之時,賊兵來劫水寨。」老爺道:「何以處之?」天師道:「禍福無常,避之則吉。」既有賊兵劫寨,不過吩咐各將官預先做一個準備就是。」老爺道:「多謝天師指教,若不是這等神算先知,幾乎又中了這個番狗奴的奸計!」
  送過了天師,即時傳令諸將,會集帳前,商議退兵之策,一個將官陳上一個計策。王爺道:「俱說得有理,只要總起來便為得算。」老爺道:「怎麼總起來?」王爺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力;萬全之策,非一善之長。今日臨大敵,遇大變,怎麼不要總一個大主張?」老爺道:「今日之事,悉憑王爺主張就是。」王爺道:「依學生之見,水軍大都督陳堂領戰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各帶神槍、神箭、鳥銃一干夜戰兵器,停泊在水寨左側,以待賊兵。中軍炮響為號。水軍副都督解應彪統領戰船五十隻,水兵五百名,各帶神槍、神箭、鳥銃一干夜戰兵器,停泊在水寨右側,以待賊兵。中軍炮響為號。參將周元泰統領哨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各帶硫磺、燄硝引火之物,埋伏在海口上東一邊空闊去所,以待賊兵回來進口之時,攔住殺它一陣,聽候喇叭天鵝聲為號。都司吳成統領哨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各帶硫磺、燄硝引火之物,埋伏在海口上西一邊空闊去所,以待賊兵回來進口之時,攔住殺它一陣,聽候喇叭天鵝聲為號。游擊將軍劉天爵統領哨船二十隻,水兵二百名,各帶風火子母炮,往來衝突放炮,以張我兵威勢。游擊將軍黃懷德統領小哨船十隻,水兵一百名,各帶號笛一管,往來巡哨,覘視敵兵來否、遠近,號笛報知中軍。刀如龍、胡應鳳、黃彪、沙彥章各領步兵五百名,埋伏海口裡面兩邊岸上空闊去所,防備番兵逃走上岸,兩路截殺。以銃響三聲為號。」各將聽令已畢,各自歸營,準備行事。
  老爺道:「調度精密多得王先生。只是還有一件,有些不利於我兵。」王爺道:「是哪一件不利於我兵?」老爺道:「今夜這等的大東風,是個攏岸風,不利於我西岸。番奴若是仍前放火,他是上風,我們是下風,我們就有些不便提防。」王爺道:「這個風不妨礙。我們左右兩翼,卻又在賊兵之上。放火燒他,那時節他自治且不暇,怎麼又能夠來燒我們?」老爺道:「這還不是個萬全之策。我燒得他,他燒得我,彼此有損無益。必須還得一個妙計才好。」王爺道:「再沒有個甚麼妙計,除非是把個風來調轉一下哩!」老爺道:「調轉得個風又要何如?」王爺道:「這個也不難,請天師來,就調得個風轉。」老爺道:「言之有理。」即時請過天師來,告訴他:「這個東風不便。」天師笑了一笑,說道:「昔日赤壁鏖兵之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日二位元帥又欠了西風。」王爺道:「華夷不同地,故此一東一西,全仗天師道力斡旋一番。」天師道:「貧道一力擔當。」元帥道:「須煩天師作速些才好。」天師道:「再不消二位元帥費心。但只是交了夜半之時,就有西風起來。」二位元帥謝了天師,各自歸營聽候。
  卻說游擊將軍黃懷德領了將令,回到本寨裡面,點齊了小哨船十隻,水軍一百名,先前出迅打探敵兵,一邊放船,一邊心裡想道:「元帥吩咐於我打探敵兵,我若是打探得不真,卻不違誤軍情!我若只是這等明明白白放開船去,驚動了敵人的耳目,怎麼打探得真?又且泄漏了我們軍情,他反得以為備。」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也罷,海上有一等白天鵝,就有我們這個船大。我不免把這個船,就扮做個天鵝樣子,令他不知不覺,我便打探得他真,他又不得提防於我,豈不為美!」籌算已定,即時吩咐左右取出白布來,把個小哨船去了桅竿,下了篷腳,渾身上下細細的幔了一周。前面取巧兒,做個鵝頭;後面取巧兒,做個鵝尾巴。自由自在,放在水面上閒遊。布幔裡面,都坐的是些軍士,撐起耳朵,張開眼睛,仔仔細細在那裡打聽,只等三太子的賊船出來。
  卻說三太子同了哈駙馬,到了一更天氣,叫起八個頭目,點齊三千個水兵,放開三百隻海船,大開水關,一擁而出。只見烏天黑地,船頭上一聲響。三太子問道:「船頭上是甚麼響?」水兵報說道:「關門上掉下一個白鬚老者,弔在船頭上,掉得一聲響。」三太子心上有些吃驚,叫道:「快拿他過來,我問他一個端的。這廝敢是南船上一個奸細麼?」拿過老者來,三太子問說道:「你是甚麼人?這等夜靜更深,到我船上有甚麼事?」那老者應聲道:「愚老是西總兵門下一個記室,特奉西總兵差遣,差遣我齎一瓶酒,一隻鵝,特來你這船上奉獻太子,聊壯軍容。」三太子大怒,罵說道:「這廝分明是個奸細,敢借我西總兵為名。我西總兵今已魂飛魄散,豈有鵝、酒夜來壯我行色之理。」掣過那兩張合扇刀來,照頭就是一下子。一刀下去不至緊,早已砍在船頭上,哪裡有個老者!只見船頭上左一邊是一瓶酒,右一邊是一隻鵝。三太子又說道:「這個鵝、酒都是些妖邪術法,惑亂我的軍心。」提起刀來,酒上一刀,一刀下去,就進出一團火來,望天上一爆;鵝上一刀,一刀下去,就跳起一隻鵝來,望海裡一飛。
  三太子心上有些不悅,一邊吩咐放船,一邊請過哈駙馬來,把個老者、鵝、酒之事,對他細說一遍。哈駙馬說道:「賢太子,你可記得前日祭賽西總兵之時,白鵝跳起來講話?」三太子記將起來,說道:「似此觀之,今夜有些不利。」哈駙馬說道:「為將之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既曉得有些不利,莫若趁早抽兵而回罷。」三太子道:「我昨日曾對父王講過了,輸贏都在此一決。若要我抽兵而回,卻有些難。」哈裡虎道:「既不抽兵而回,只怕前面有些差錯,反為不美。」三太子道:「怕有差錯,不如先差下一隻小船,前去哨探一番。哨探得果有準備,我這裡就鳴鑼擊鼓,明殺一陣。哨探得他若無準備,我這裡還是依計而行,不怕他不遭在我的手裡。」哈裡虎說道:「這個有理。」即時傳令,差下二十名小番,駕著一隻小船,悄悄的到南船身邊哨探虛實。
  一會兒,小番回報,說道:「南船上鴉悄不鳴,草偃不動,沒有一些準備。只是海面上有幾十隻天鵝,游來游去,就像個曉得進退的意思一般。」三太子道:「只要南船上不曾準備,就是我們功勞該成,管它甚麼鵝不鵝!」哈裡虎道:「那個鵝,只怕就是先前船頭上的鵝麼?」三太子道:「行軍之際,見喜不喜,見怪不怪。你只在說些邪話哩!假饒西總兵有靈,我明日成功之後,再去祭賽他一壇。他有父母,我替他奉養;他有妻子,我替他撫育;子孫成人,我替他蔭襲。他再有些說話罷?」一任放船開去。哈駙馬一會兒心驚肉顫,曉得有些不利,只是三太子纏著要行,不由他諫止。這也莫非是南朝當興也,莫非是三太子該敗。
  三百隻番船,將次一二里之時,海面上煙霧蒙蒙,急忙裡看不真。開岸風又緊,急切裡不得靠著水寨。只見水面上那一二十隻天鵝,又是這等游來游去,恰像有些意思的一般。番船正在靠著水寨,正要動手,他又走近前來,一衝一撞。三太子惱起來,叫聲:「彈弓在哪裡?」接過彈弓,復手就是一彈子。一彈子打得個天鵝背上一下,撲通的響,只見天鵝肚裡齊齊的號笛一吹。怎麼天鵝肚裡有個號笛會吹?原來這個天鵝,卻就是游擊將軍黃懷德打探軍情的小鰍船兒。他看見番船將近,故此趁著他的彈子勢頭,就吹一聲號笛。這號笛一吹不至緊,中軍寨裡一聲炮響連天。
  響聲未絕,南船上一片的火光,如同白日。火光裡面,左壁廂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原來是水軍大都督陳堂,全裝擐甲,手執長槍,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一槍之苦。」道猶未了,又是中軍寨裡一聲炮響連天。響聲裡面,右壁廂又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神槍、神箭、鳥銃,一任的飛注如雨,截住廝殺。船頭上站著一個大將軍,是水軍副都督解應彪,全裝擐甲,手執長戈,高叫道:「番狗奴!你可曉得中了我的妙計麼?」不如早早的跪著受降,也免得這戈兵之苦。三太子看見勢頭來得不好,不敢廝殺,即時傳令,收轉番船,望海口裡面而跑。後面陳都督、解都督兩路的得勝戰船,追將過去,勢大如山,再有哪個抵擋得住?番船一竟奔進海口子裡面。
  剛剛的巴著海口,只見南船上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東一邊,早已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炮飛將過去。又都把些硫磺、燄硝引火的諸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燃燒起來,再救得住罷!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參將周元泰,全裝擐甲,手執長刀,高叫道:「拿住三太子的賞金子一千兩。」道猶未了,又是一聲喇叭,吹做天鵝聲。海口子西一邊,早已閃出五十隻戰船,五百名水軍,一齊的火箭、火銃飛將過去。又把些硫磺、燄硝引火之物,一齊的堆將過去。番船上愈加燃燒一個不住。南船上站著一員大將,原來是都司吳成,全裝擐甲,手執開山大斧,高叫道:「三太子在哪裡?拿住三太子的,賞銀子一萬兩!」前後左右都是些南船,圍得番船鐵桶般相似。番船上又是發火燃燒。中間又是游擊將軍,劉天爵把些哨船雜進到裡面,放起子母炮來,喊殺的又多,炮又響,火又狠。況兼天師在朝元閣上祭風,風又大。番船上十個中間,燒死了三四個;跳在海裡,又淹死了有三四個;止剩得一兩個,也又沒處藏躲。
  三太子叫道:「會水的不如走上岸罷。」剛說得這一句「走上岸罷」,只見三聲銃響聯單,兩邊岸上又是喊殺連天,又是火明如晝。火光裡面,四路軍馬,四個將軍:一個是游擊大將軍馬如龍,騎一匹馬,拿一口偃月刀;一個是游擊大將軍胡應鳳,騎一匹馬,拿一根三十女節簡公鞭。這兩個在一邊,一上一下,一往一來。又一個是游擊大將軍黃彪。騎一匹馬,拿一桿方天戟;一個是千戶沙彥章,騎一匹馬,拿一根吞雲飽霧紫金鞭。這兩個又在一邊,也是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海口裡面兩邊崖上,閃出這四路軍馬、四個大將軍,那個再敢上岸去?太子起頭一望,燒得可憐。海面上通紅,海水都是熱的。
  隻身獨自,四顧無門。將欲廝殺,有手段沒處去使;將欲上岸,岸上軍馬又是不相應;將欲下海,枉死不甘;將欲投降,不脬這口氣。正在思量左右為難的時候,只見上流頭流下一隻小小的船兒,也沒有篷,也沒有桅,也沒有篙槳,也沒有錨纜,也沒有人。三太子看見,心裡-想道:「這等一個寡船兒,莫非是大船後面弔了的腳船兒?也罷,昔日項羽不渡烏江,致有自刎之慘!我莫若躲在他裡面,隨其波而逐其流,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無處下金鉤。」一把抓過個小船來,一翻身飛將上去。剛剛的跳下船,艙裡面只見兩三下裡,槍的槍、刀的刀、鉤的鉤、耙的耙,雪片一般,奔到他身上。三太子曉得這個船是南軍扮成來捉他的,仰天大叫一聲,說道:「苦也!可憐我的西總兵,前日祭賽之時,那只鵝活將起來說道:『太子哥,太子哥,前行還主折人多,賠了一壺酒,還要賠著一隻鵝。』今日出門之時,果有一壺酒,一隻鵝。這海上又是這等一群天鵝,好靈驗也!」說了這一蕩,又叫上一聲,說道:「父王!父王!我做孩兒的,今番顧不得你了。待戊來生之時,再做你的兒子,再盡個為子之道罷!」道猶未了,一手掣過一口刀,一手就掉下一個頭來。
  眾人提了他的首級,報上陳都督。原來這個船是陳都督的妙計,故此提得頭報上陳都督。陳都督親自檢驗。這一陣好狠也,三百隻番船、三千名番兵、八個頭目、一個三太子,都成灰燼之末。細查一番,只是不見了個哈駙馬。
  畢竟不知這個哈駙馬躲在哪裡,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15-8-14 02:15: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回     金眼王敦請三仙 三大仙各顯仙術



  詩曰:
  一將功成破百夷,旄頭星落大荒西。
  千年豐草淒寒寨,萬里長風息鼓鼙。
  虎陣背開清海曲,龍旗面掣黑雲低。
  只今謾數嫖姚事,大樹猶聞鐵馬嘶。
  此時已是四更左側,陳都督提來三太子的首級,各將提了各人取的番兵首級,也有水軍頭目的首級,一齊獻上元帥。元帥道:「天師之算,諸將之功。」紀功頒賞,各各有差。元帥道:「三太子的頭到在這裡,只是怎麼不見哈駙馬的頭哩?」眾官道:「黑夜中間,一時分別不得,不知逃走到哪裡去了?」到了天明,只見游擊大將軍黃彪提了一顆首級,擲於帳下。
  未及開口,眾將官都站在帳前,都認得是哈駙馬的首級。元帥道:「可真是他的麼?」黃游擊道:「果是他的。」元帥道:「你在哪裡得他的來?」黃游擊道:「是末將今早之時,巡哨海口子兩邊岸上。只見水關上一伙番兵,擁著一員番將。番兵請那番將上船,那番將堅執不肯上船。是末將近前去問他一個端的,原來那員番將就是駙馬哈裡虎,那些番兵都是城裡面走出來的救兵。怎麼哈裡虎站在那裡?只因夜來火燒之際,他無計可施,竄在水中間,慢慢的走到港裡面蘆葦叢裡。到了今日天明,救兵都到,都請他上船進關而去。他不肯去,說道:『我夜來親承國王鈞令,保護三太子前來,也只指望一戰成功,君臣有益。哪曉得皇天不祚我國,致使我們一敗塗地,一隻船也不見,一個人影兒也不歸。哎,好悽慘也!今日連三太子都死於南人之手,不得生還。三太子既死,我豈可獨生。罷了!罷了!這個水就是我的對頭了。』一下子望水裡一跳。眾人一把扯住了他,他說道:『你們不要扯我,只是回去之時,多多的拜上國王爺爺。我枉受了朝廷的高爵厚祿。食人之祿,不能分人之憂;乘人之馬,不能濟人之難。深負國恩,死而無怨。惶愧!惶愧!』一下子望水裡又是一跳。眾人一把又扯住了他。他又說道:『你們再不要扯住我。我無移的是死,只你們回去見了國王爺爺,勸他務要起傾國之兵,替我二人報仇,不可降他,致令我們死不瞑目。』一下子望水裡又是一跳。眾人一把又扯住了他。他又說道:「你們怎麼又扯住我?我終不然有個再生之理?只你們回去之時,拜上國王爺爺,若要報仇,空手不得前去。吸葛刺界上有個紅羅山,山上有三個異樣的好人:一個叫做金角大仙,一個叫做銀角大仙,一個叫做鹿皮大仙。三個人都是一樣的法術通玄,變化莫測,人人都曉得他是個世上活神仙。若得這三個人肯來扶助社稷,……』道猶未了,一下子望水裡一跳。眾人因他話語未終,故此不曾堤提得他,他卻就跳在水裡去了,三魂歸水府,七魄返泉宮。末將因見他有這氣段忠義處,故此不曾威逼於他,盡他自盡了,卻才取過他的首級,來見元帥。」元帥道:「三太子為子死孝,哈裡虎為臣死忠。夷狄之國,有此忠孝之士,我們堂堂中國,倒反不如他。故此孔夫子說道:『夷狄之有君,不似諸夏之無也』。」即時吩咐旗牌官,把這兩顆頭依禮合葬,俱葬以大夫之禮。安葬已畢,又豎一道石碑,放在他的墳前。碑上打著一行大字,說道:「西洋金眼國忠孝之墓。」碑之陰面,王爺又題了四句詩,鎸刻在上面。說道:「太子見危能授命,為臣駙馬致其身。世間好事惟忠孝,一報君恩一報親。
  卻說金眼國一班救兵,看見哈駙馬溺水身亡,一直奔到朝堂之上,大哭起來。番王吃了好一驚,說道:「你們哭些甚麼?」眾軍道:「夜來一陣,我們軍人船隻俱化做了一堆火灰。」番王道:「三太子何如?」眾軍道:「三太子也在灰裡面。」番王聽見這句話兒,身子往後一仰,就跌在胡牀之上,三魂渺渺,七魄茫茫,不省得一些人事。文武將官一齊的走上前去,扶將起來。過了半晌,方才甦醒,卻問道:「哈裡虎在哪裡?」眾官道:「哈駙馬已自走到水關上來了。聽見三太子身死,他就不忍獨生,溺水而死。」番王聽見哈裡虎身死,如失左右手一般,放聲大哭。哭了一會,卻才說道:「哀哉駙馬!痛哉吾兒!你兩個人一個死忠一個死孝,倒做得好人去了,止丟得我一個老身在這裡,生無益於當時,死無聞於後世。不如也尋個自盡罷!」道猶未了,一手掣過一把刀來,就要自殺。左右頭目連忙抱住他的頭,奪下他的刀,勸說道:「人死不可復生,兵敗可以再勝。我王為一國之主,一國的黎民生命所關。只宜善保龍體,理會國家大事,豈可下同匹夫匹婦,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番王咬牙切齒,說道:「我與南朝冤深萬丈,怨結千重。斬吾大將,殺吾愛子,損吾嬌客,殘吾生靈。此恨悠悠,當入骨髓。我又何顏自立於天地之間!」眾軍道:「國王爺爺,你須自寬自解。哈駙馬多多拜上我王,說道他兩個身死之後,要爺爺起傾國之兵,為他復仇,不可唾手投降,致令他兩個死不瞑目!」番王道:「疾風知勁草,世亂識忠臣。我非不知復仇,爭奈我今日有事之秋,滿朝朱紫貴,就沒有半個兒和我分憂的。」眾軍道:「這個倒不消責備列位老爺。哈駙馬臨死之時也曾說來,說道:『若要復仇,空手不得前去。吸葛刺國界上有一座紅羅山,山上有三個活神仙:一個叫做金角大仙,一個叫做銀角大仙,一個叫做鹿皮大仙。須要去請下這三位大仙,方才是個贏手。』」
  番王聽知這兩句好話,如醉初醒,似夢初覺,說道:「既然有此高人,可作速差下一員官去宣他進朝。」
  只見左邊執班頭目蕭噠哈說道:「不可!不可!」番王大怒,說道:「當原日南兵一到之時,就是你叫『不要!不可!』致使到今不利,怎麼今日你又來說『不可』?」蕭噠哈說道:「我王息怒,聽微臣訴來。自古用兵之家,知彼知己,百戰百勝。臣觀南朝那一班將官,足智多謀,沉酣韜略。更兼那兩個異人,神通廣大,道術精微。太子雖然武藝高強,不是他的對手,哈駙馬愈加不在話下,故此一敗塗地,身死國亡。這如今滿朝文武,都不是個暢曉兵機之人,只要靠著甚麼神仙和他廝殺,豈有個做神仙的肯來廝殺,肯來幫人為不善?這又是畫虎不成反類狗也!故此老臣說道:『不可!不可!』」番王大怒,叫刀斧手過來:「這個老賊是私通外國之人,推他下去,砍了他的頭!」滿朝文武百官看見番王發怒,要殺左執班,沒奈何都來保救,都說道:「太子、駙馬新亡之後,不可又殺大臣,恐於國家軍務有些不利。」番王生怕不利於軍務,只得轉怒停嗔,說道:「把他權寄在監裡,待功成之日,處斬未遲。」軍令已出,誰敢有違,即時把個蕭噠哈寄在監裡。
  監禁官回封已畢。番王道:「滿朝的官,豈可就沒有個肯去的?」各官又都是面面相覷,不做個聲。只有右邊執班頭目蕭噠口稟說道:「此莫非王事,悉憑我王差著哪個就是。」蕭噠口稟這句話兒,分明要在番王面前討個好。哪曉得番王就是熱黏皮,說道:「既是差著就是,我這裡差著你罷。」蕭噠口稟看見了番王差著了自己,他索性做個好漢,說道:「小臣忝居輔弼,受國厚恩,今日不幸當國家板蕩之時,小臣焉敢袖手坐視。既蒙差遣,小臣就行。」番王道:「你快去宣取他來,寡人自有重用。」蕭噠口稟道:「那三位神仙,不是凡人等輩,以禮聘他,尤恐他不肯輕身就來,怎麼宣召得他動哩?」番王道:「既是不可宣召,卻怎麼請他?」蕭噠口稟說道:「我王須要修下國書一封,道達平素的慇懃敬慕之意。又須要備辦下些禮儀幣帛,以表三聘之誠。小臣齎了書,捧了幣帛,到他山中再三敦請他一番,方才可以請得他下來。」番王道:「老卿之言,深為有理。不然,險些兒反得罪於這些神仙,做成一個畫餅充饑了。」即時修書一道,土儀幣帛各色,成文交與蕭噠口稟。蕭噠口稟拜辭而行。臨行之時,又叮囑番王道:「關門要緊,須則多備些檑木炮石,緊守著地,不可再與南兵廝殺。水門要緊,須則多擺些海鰍船隻守住著,不可輕自開放。」番王道:「這個寡人自有斟酌,你只管放心前行。」
  蕭噠口稟辭了番王之後,帶著從者,早行夜住,饑餐渴飲,不覺的行了半月有餘,卻才到得一個山下。蕭噠口稟心裡想道:「來了這些日期,才能夠看見這個山,這個山敢就是他麼?欲待說是,又恐不是;欲待說不是,又恐錯過了這個山頭。」正在遲疑之際,只見一個小小的娃娃,趕著一群綿羊,漫山遍嶺而來;那娃娃低著頭,自由自在手裡敲著兩根簡板,口裡唱說道:「自小看羊度幾春,相逢誰是不平人。浮雲世事多翻覆,一笑何須認假真。」
  蕭噠口稟聽見這四句詩,心上老大的驚異,說道:「這等一個娃娃,唱出這等的四句詩來,這豈是個塵凡之輩。且待我近前去問他一聲,便知端的。」好個蕭噠口稟,走近前去,叫一聲道:「小哥哥,見禮了。」那娃娃原是個低著頭在那裡走的,猛空裡叫上一聲,他反吃了一嚇,隨口喝上一聲:「畜生哪裡走!」這分明是罵蕭噠口稟「畜生哪裡走」,那些羊只說是喝它們「畜生哪裡走」,一個個都站著,即時間都變做了一塊塊白石頭,只見一山的白石頭。蕭噠口稟心裡想道:「昔日初平叱石為羊,今日這個娃娃化羊為石,這卻不就是個神仙?」扯著他倒頭便拜。娃娃道:「你這個人有些傻氣麼?拜我做甚麼?」蕭噠口稟說道:「大仙,弟子不敢煩瀆,只是借問這個山,敢是個紅羅山麼?」娃娃說道:「我們不曉得,我們在這裡:天為羅帳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青衫白苧渾閒事,哪曉得甚麼紅羅歪事纏。」
  蕭噠口稟又說道:「大仙既是不曉得這個山,可曉得山上有三個神仙:一個金角大仙,一個銀角大仙,一個鹿皮大仙,都在這裡麼?」那娃娃道:「我們不曉得,我們只曉得一鞭一馬一人騎,兩字雙關總不提。縱是同行我師在,春風幾度浴乎沂。」道猶未了,早已不見了這個娃娃。蕭噠口稟仔細打一看時,連一山的白石頭都不見了。蕭噠口稟心上卻明白得來。怎麼明白得來?這娃娃雖說是不曉得紅羅山,「青衫白苧」,卻不是紅羅之對?雖說是不曉得三位神仙,「同行我師」,卻不是三人的字眼?這一定是了,再不可錯過。即時叫過從者,逕直走上山去。到了山上,起頭一望,果然不是個等閒之山。只見:
  雲鎖岩巔,霧縈山麓。望著顫巍巍幾條鳥道,險若登山;傍那碧澄澄萬丈龍潭,下臨無地。遍生松柏,不長荊榛。時看野鹿銜芝,那有山禽啄果。數椽茅屋,門雖設而常關;一對丹爐,火不燃而自熱。十洲三島,休誇勝地不常;閬苑蓬萊,果是盛筵難再。分明仙子修真地,豈比尋常百姓家。
  蕭噠口稟觀之不足,玩之有餘,心裡想道:「此真神仙境界,說甚麼蓬萊、閬苑、三島、十洲。」再行幾里,遠遠的望見一座石門。蕭噠口稟心上越發歡喜,說道:「有了石門,不愁仙洞。」卻又趲行幾里,到了石門之下,只見石門下有兩個娃子。一個把塊石頭枕著頭,眠在綠莎茵上;一個一手牽著一隻鶴,兩手就牽著一雙,教他這等樣兒舞,那等樣兒舞,自由自在耍子哩。蕭噠口稟初到他的仙山,不敢造次,站了一會。這兩個娃子只作不知。又站了一會,蕭噠口稟起近前去,叫聲道:「仙童哥,仙山可是個紅羅山麼?」那兩個娃子眠的眠,耍的耍,不來答應。又過了一會,蕭噠口稟又叫道:「仙童哥,你這仙洞裡面可有三位老爺麼?」那兩個娃子還是這等眠的眠,耍的耍,不來答應。又過了一會,蕭噠口稟又叫聲道:「二位仙童哥,你可是洞裡老爺的高徒麼?」那兩個娃子又是這等眠的眠,耍的耍,不來答應。蕭噠凜連問了兩三次,兩個娃子沒一個做聲,心上老大吃惱,卻又不好開言。只有跟隨的一個老兒,年紀雖老,膽壯心雄,他看見那兩個娃子左不答應,右不答應,他就怒從心上起,喝聲道:「唗!你是甚麼天聾麼?你是甚麼地啞麼?有問則對,怎麼一個人以禮問你,你通然不理會著?」天下的事,善化不足,惡化有餘,轉是這個老者發作他一頓,偏然就好。只見那個睡著的娃子,一轂碌爬將起來,說道:「你們是哪裡來的?為甚麼事問著山?為甚麼事問著老爺?為甚麼事問著徒弟?為甚麼事大驚小怪?唬嚇那個不斷?」蕭噠口稟巴不得他開口,連忙的走向前去,盡一個禮,賠一個小心,說道:「實不相瞞仙童哥所說,在下不足是金眼國國王駕下右執班大頭目蕭噠口稟的便是。特奉我王差遣,齎下一封國書,更兼土儀表裡,輕造仙山,相拜你三位仙長。未敢擅便,故此借問這等兩次三番。」仙童道:「我師父是個隱居避世之人,怎麼又與人相見。」蕭噠口稟道:「只念我學生不遠千里而來,不勝登山涉水之苦。今日幸到仙山,豈可空手回去。萬望仙童哥和我通報一聲,見不見憑任令師罷。」仙童道:「既如此,請站一會兒。待我進去稟知師父,看他何如。」
  好仙童,連忙的走進洞裡面,稟說道:「門外有一員官長,自稱金眼國國王駕下右執班大頭目,帶了幾個從者,齎了一封國書,更兼有好些土儀表裡,來見三位老師父。未敢擅便,叫徒弟先來稟知一聲。」金角大仙說道:「我們避世離群之人,哪裡又與他廝見?你去辭了他罷。」仙童說道:「徒弟已經辭他來。他說道:『只念他不遠千里而來,不勝登山涉水之苦。今日幸到這裡,豈可空白回去?』故此央浼徒弟特來相稟。」銀角大仙說道:「君子不為已甚。既是他來意慇懃,不免請他進來相見罷。」
  仙童聽知二師父說「請他進來相見罷」,就一路的飛拳飛腳,跑將出來,連聲叫道:「請進!請進!」蕭噠口稟不勝之喜,撩衣裳就走。那隨行的老者肚裡還有些煙,一邊跑路,一邊說道:「仙童哥,仙童哥!」仙童說道:「你又叫我做甚麼?」老者道:「你那個師弟,你還勸他再讀幾年書來。」仙童道:「怎麼再讀幾年書來?」老者道:「他肚子裡不曾讀得有書,要教甚麼鶴?」仙童道:「你還有所不知,我那師弟倒是個積年教學的人。」老者說道:「既是積年教『鶴』的人,怎麼這等娃子氣?」蕭噠口稟聽見,說道:「講甚麼閒談,且管走路。」一直走到洞裡,見了三位大仙,蕭噠口稟不敢怠慢,扯著就一連磕了二三十個頭。三仙說道:「尊客遠來,不消行這個大禮,請坐。」蕭噠口稟不敢坐,即時奉上國書。三仙拆封讀之,書曰:
  金眼國國王莫古未伊失謹再拜奉書於金角、銀角、鹿皮三位仙翁位下:寡人夙仰仙風,宜以身授命之日久矣。奈塵緣未斷,國事劻勷。近者不幸,更被南兵侵擾,變起門庭,禍延骨肉。先生慈悲度世,聞之諒為惻然。禮當躬來請謁,敵兵壓境,身與士卒,厲兵秣馬,晷刻不遑,是用齋沐逾時,特遣右執班蕭噠口稟齎不腆之儀,仰望仙壇,恭伸哀懇。願憐轍魚之窮,勉策鶴軒而至。擁箋國門,翹首不盡!
  三仙讀書已畢,說道:「重厚致書,已領眷注。這個禮物請先生收回,不敢受。」蕭噠口稟說道:「不腆之儀,仰祈海納。」金角大仙說道:「這個禮物再不必講他。只還有一件,貧道兄弟們,都是個懶散廢棄之人,逃名山野,苟畢餘生,哪裡曉得甚麼用兵作戰之機,治國安民之術?你國王此舉,誤矣!誤矣!」蕭噠口稟連忙的磕上兩個頭,說道:「三位仙翁玄風妙術,遐邇傳聞。今幸鶴馭,臨蒞於茲,是上天哀我下國,借以福星照之。故此遠來相浼,幸勿見拒,萬萬!」銀角大仙說道:「蕭右丞,你豈不知道仁者大事小,智者小事大。你國中既是被兵,審已量力,擇而行之,怎麼直要貧道兄弟們去和他廝殺?」蕭噠口稟說道:「南兵勢大如山,虐燄似火。若是三位大仙不肯俯賜扶持,我一國軍民,只在早晚間皆成灰燼。倘可以講和,不知幾時與他和了!怎麼肯送了個太子殘生,駙馬微命?今日只是沒奈何,特為相浼。」鹿皮大仙說道:「既是你國中有這等大難,我貧道兄弟們久樂山林,其實的不堪奉承驅使。你莫若再到別處去訪問一個高士,哀浼他扶持一番,豈不美也!」蕭噠口稟說道:「當今之時,若論高士,再無有能出三位仙長之右者。」道猶未了,雙膝跪著,又說道:「若是三位仙長堅意不行,我無顏再見我的國王,情願死在仙境之上罷了。」你看他兩淚雙流,牽扯不斷。哭了一會又說,說了一會又哭。說得懇切,哭得哀慟。三位大仙都一時心動,齊齊的走上前來,扶起蕭噠口稟,說道:「蕭右丞真是個忠臣義士,舉世無雙。我們本是不管閒事,只不奈你這個忠義何!也罷,和你走一次罷。」蕭噠口稟卻又奉上土儀禮物。金角大仙說道:「既是你們來意至誠,不敢不受。」吩咐仙童們即時收下。蕭噠口稟請行。大仙道:「丞相請先行一步。貧道兄弟們不久就來也。」蕭噠口稟拜謝先行。回到本國,見了番王,把三位大仙的始末,都說了一遍,番王大喜。
  卻說三位大仙吩咐了洞中大小徒弟,又各將自己所用的物件,細細的收拾安排,各跨了各人的腳力。還是個甚麼腳力?金角大仙騎一隻金絲犬,銀角大仙騎一隻玉面狸,鹿皮大仙騎一隻雙飛福祿。各顯神通,不上頃刻之間,一陣清風,早已到了金眼國的地界上,落下雲頭,竟進接天關裡。
  蕭噠口稟望見是三位大仙,即時飛報番王。番王先遣一班文武出關遠接,次二親自下階迎接。接上金鑾寶殿,兩家相見。相見已畢,分賓主坐下。坐定致茶,茶罷敘話。番王道:「寡人承先世基業,慚無厚德,可以守邦。不幸敵國無故見侵。今得三位仙長儼然降臨,非獨寡人之幸,實一國軍民之幸也!」三位大仙躬身答禮,說道:「貧道兄弟們無甚大才,過蒙上位厚聘。願盡展胸所學,以敵南朝,以報知遇。」番王大喜,即時安排筵宴,與三位大仙接風。酒至數巡,彼此情洽。番王叫過些行院來,踏番歌,唱番曲。千妖百媚,對舞雙飛,勸三位大仙飲酒。三位大仙說道:「這個女樂請撤了罷。」番王看見三仙不喜女樂,又叫過一班文官來,雍容揖遜,各勸幾行。又叫過一班武將來,掄槍耍刀,跌腳飛拳,各逞各人武藝,勸三位大仙飲酒,又飲幾行。
  金角大仙說道:「貴國中文官可以把筆,武將可以持刀,怎麼連敗於南兵,把太子、駙馬的命都送了?敢是南朝的戰將多麼?」番王道:「南朝戰將雖多,敝國中也有能戰之士。所不及他的去所,只因他那裡有個道士,是個甚麼龍虎山姓張,官封引化真人,能驅神遣將,喚雨呼風。這個還自可得,還有一個和尚,叫做甚麼金碧峰長老。這個人越發不是等閒之輩,能拆天補地,攪海翻江,袖囤乾坤,懷揣日月。南兵來下西洋,一連取了一二十個國,都仗著此二人之力。敝國做不得他的對頭,故此遠來懇求三位仙長。」金角大仙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今番上位只管放心了,貧道們不下山,便自罷休。今日既到了大國中,一定要與他大做一場,決不教他恁的施展。」番王道:「多謝,多謝!」銀角大仙說道:「上位,你只知道他們的手段,不曾看見我們的設施。我們試一試兒你看著。」番王道:「不敢!不敢!」鹿皮大仙說道:「師兄之言,深為有理。請試一試兒何如。」
  畢竟不知這一試還是個甚麼設施?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15-8-14 02:16: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回     元帥收服金眼國 元帥兵阻紅羅山



  詩曰:
  山門雲擁金涂麗,谷口花飛寶篆香。
  萬里指揮龍一顧,九霄來往鶴雙翔。
  星岩丹髓真能覓,石室玄文定有藏。
  願救餘生豁金眼,帶來五福錫時康。
  卻說鹿皮大仙說道:「二位師兄之言,深為有理。請當面試一試兒,看是怎麼?」道猶未了,金角大仙離了筵席,站將起來,說道:「我們借你的丹墀裡試一試手段,你卻不可吃驚。」番王道:「正願請教。」金角大仙走到丹墀裡面,一個筋頭,翻將過來。卻就除了頭上上的九龍冠,脫了身上的七星袍,一手掣過一口刀,照著頸項底下猛空裡一磨,把自家一個頭磨將下來。左手提著刀,右手提著頭,望空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只見那顆頭在半天之上悠悠蕩蕩,從從容容,就像一個鳥雀兒迴翔審視的樣子,這個身子站在丹墀裡,動也不動。一會兒,一個頭掉將下來,可可的鬥在頸顙脖子上,半點不差!金角大仙把身子一抖,一個筋斗,依舊是戴了九龍冠,穿了七星袍。走上殿來,問說道:「王上,你看貧道這等一個樣子,可拿得南朝那個金碧峰麼?可拿得南朝那個張真人麼?」番王連聲叫道:「不敢!不敢!真好神仙也!從此後寡人貼席安眠,不怕南人矣!」道猶未了,只見銀角大仙離了席面,走到丹墀裡,跳上一個飛腳,一下子就掉了個搶風一字巾,脫了個二十四氣皂羅袍,取出一件兵器來。只有三寸來闊,卻有二尺來長,彎不彎,直不直,如乙字之樣。拿起來照頭上一撇,一撇撇在半空裡面,喝聲道:「變!只見那件兵器一變十,十變百,即時間就變做一百口飛刀,飛的唰唰地響。一口口都插到他自己身上,自己一個身子就像一座刀山的樣兒。一會兒,把個身子一抖,一口口的又掉下地上來,身子上沒有半點傷痕。再喝聲道:「變!」那一百口刀還變做那件兵器。銀角大仙卻又跳上一個飛腳,依舊的戴了搶風一字巾,依舊的穿了二十四氣皂羅袍。走上殿來,問說道:「貧道的小術,可拿得南朝那個金碧峰麼?可拿得南朝那個張真人麼?」番王不勝之喜,說道:「夠了!夠了!但不知先生這件兵器,可有個名字沒有?若有個名字,還求見教一番。」銀角大仙說道:「這個兵器千變萬化,不可端倪。憑你的意思,要變甚麼,就變做個甚麼。所變之物,無不如意,故此它名字就叫做如意鉤。」番王道:「原來天地間有如此寶貝,寡人不是幸遇三位大仙,卻不虛生了這一世?」
  道猶未了,鹿皮大仙離了筵席,走到丹墀裡面,也不除下巾來,也不脫下衣服,慢騰騰地到袖兒裡面取出一個小小的葫蘆來,拿起個葫蘆,放到嘴上吹上一口氣,只見葫蘆裡面突出一把三寸來長的小傘來:銅骨子、金皮紙、鐵傘柄。鹿皮大仙接在手裡撐一撐,喝聲:「變!」一會兒,就有一丈來長,七尺來大,拿起來望空一撇,撇在虛空裡面,沒頭沒腦,遮天遮地,連天也不知在哪裡!連日光也不知在哪裡!唰唰地一聲響,掉將下來,就把兩班文武並大小守護的番兵,一收都收在傘裡面去了。番王看見,吃了一大驚,說道:「足見先生的道術了,望乞放出這些眾人來,恐有疏失,反為不便。」鹿皮大仙說道:「王上休要吃驚,貧道即當送過這些人來還你。」道猶未了,把個傘望空又是一撇,撇在半空裡面,一聲響,那些文武百官、大小番兵,一個個慢慢的掉將下來。番王看見好一慌,連忙叫道:「先生!先生!卻不跌壞了這些官僚軍士麼?」鹿皮大仙還要在這裡賣弄,偏不慌不忙,取出一條白綾手帕來,吹上一口氣,即時間變做無數的白雲,堆打堆的,只見那些文武百官、大小番兵,都站在白雲上面。鹿皮大仙把手一招,一陣香風吹過,一個個落到地上來,正沒有半個損壞。番王大驚,又問說道:「先生,這個寶貝誠希世之奇珍,可也有個名字麼?」鹿皮大仙說道:「有個名字。」番王道:「請教一番是何如?」鹿皮大仙道:「這個寶貝也說不盡的神通,只說收之不盈一掬,放之則遮天地,故此名字就叫做遮天蓋。」番王說道:「妙哉!妙哉!」依舊請三位大仙上席開懷暢飲,直至夜半才散。
  到了明日早上,三位大仙收拾上關,共議退兵之策。只見關外早有個探事的塘報,報到寶船上來,說道:「接天關外新添了三個道士,都是甚麼紅羅山上請來的。一個叫做金角大仙,一個叫做銀角大仙,一個叫做鹿皮大仙。三個大仙一齊的說道,要與我南朝比試手段,要與我南朝見個輸贏。」二位元帥心上就有些不寬快,說道:「我只道殺了三太子,死了哈裡虎,這個金眼國可唾手而得,哪曉得又出下這等一班道士來!這一班道士不至緊,一定又有些蹺蹊術法,古怪機謀。前面空費了許多心事,這如今又得從頭兒廝殺起。這等一個國,征服他這等樣兒難,如之奈何!如之奈何!」馬公公的口又快,又說道:「前日撒發國出一個道士,還受了那許多辛苦。今日出了三個道士,不知淘氣又當何如?不如轉去也罷!路也來得遠,國也取得多,這如今不叫做半途而廢了?」元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與金眼國殺到這個田地,豈可就罷了不成。你從今以後,再不可講這等的話兒。你說的不至緊,軍心搖動,貽禍不小。」馬公公好沒趣,緘口無言。
  只見帳下閃出一員大將,高叫道:「元帥寬懷!量這個毛道士做的甚麼勾當,末將不才,情願挺身出戰,擒來獻功。」二位元帥起頭一看,只見這一員大將,生得虎軀七尺,臉似煙煤,眼似曙星,聲若巨雷,穿一領綠錦袍,披一領雁翎甲,手裡一把月牙鏟,原來是南京豹韜左衛都指揮現任游擊將軍雷應春是也。平生性氣剛強,就是刀鋸在前,鼎鑊在後,他也視之坦然;只當沒有。元帥道:「雷將軍雖然梟勇,只怕獨力難成,須再得幾個英勇將軍相幫前去,才是個萬全。」道猶未了,帳下一連閃出兩個將軍來:一個是束髮冠,兜羅袖,應襲公子王良;一個是鐵襆頭,紅抹額,狼牙棒張柏。兩個將軍應聲道:「某等不才,願與雷將軍協同出陣,誓把那山野妖道拿將過來,獻於麾下。」二位元帥大喜,每人賜酒三杯,以壯行色。
  三位將軍各綽各人的兵器,各跨各人的馬,各領各人的兵,一擁而去。到了荒草坡前,只見接天關下,萬數的番兵一字兒擺著。當頭三位仙長:金角大仙居中,銀角大仙居左,鹿皮大仙居右。前一路仙風凜凜,後一路殺氣騰騰。雷將軍說道:「這三個道士當頭,一定是有些術法的。我和你這如今懵著個頭,直撞而進,這也是個出其不意,攻其無備。若且少待遲延,他那裡弄動了術法,我和你便不好處他。」張狼牙說道:「是。」王應襲說道:「是。」只說得這兩聲「是」,只見三個人三騎馬,三般兵器,恁的殺將去。
  只見殺到關下,番陣上一陣香風,憩甘甘撲人的鼻子。三位大仙起了三朵白雲,漸漸的高,又漸漸的高;漸漸兒不見了人,漸漸兒連白雲也不見了。雷將軍心上吃驚,說道:「好一場蠟事!怎麼三個道士都騰雲去了?」王應襲說道:「這其中一定是個騙法,騙我們進關,不得脫身。」張狼牙說道:「眼見得是騰雲去了。若只是這等怕起來,總不如南京城裡第一安穩,何苦又到這裡來。」雷將軍也莫非是福至心靈,立地時刻,就安上一個主意,說道:「從下西洋以來,諸公俱已立功樹績,只有學生淹淹藥餌,未見寸長。今日之時,也不管他計不計,騙不騙,我只是殺進關去。倘或成功,是天與我的;倘或不成功,馬革裹屍,死而無怨!」王應襲說道:「將以克敵為功。雷將軍肯進關去,末將願隨。」張狼牙道:「偏你們進得,偏我進不得!打伙兒殺進去就是!」三個人計議已定,一齊殺上關。關裡面本是沒有個能征慣戰的大將,專靠著這三個大仙。三個大仙已自騰雲去了,國中無主,不問軍民人等,只是抱頭鼠竄,哪個又敢來抵擋?盡著南朝三個將軍,一直殺到番王殿上。
  卻說元帥坐在中軍,聽得藍旗官報說道:「南兵殺進接天關裡面去了。」二位元帥誠恐孤軍有失,即時傳下將令,著游擊將軍馬如龍,領一枝兵,從南門上殺進。又傳一道將令,著游擊將軍胡應鳳,領一枝兵,從北門上殺進。又傳下兩道將令,著左營大都督黃棟良,右營大都督金天雷,領兩枝兵,再從接天關殺進去,前後策應。又傳下兩道將令,著水軍大都督陳堂、副都督解應彪,各領戰船五十隻,水軍五百名,從水關門上殺進。
  只是這等一個金眼國,怎麼當得這四面八方的軍馬嘈雜,把個番王嚇得啞口無言,抖衣而戰,躲在後宮裡面,再也不敢出來。雷將軍進了番王殿上,拿住些文武百官,叫他領出番王來,一個個面對面,口對口兒,只是一個不吭氣。雷將軍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抓過一個來,就是一刀;抓過兩個來,就是兩刀。番官們沒奈何,卻才閃出一個右執班大頭目蕭噠口稟來,說道:「將軍息怒片時,容小臣們一會兒就送出國王來,投降納款。」雷將軍一時怒髮,急忙回不過來,咬牙切齒,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在這裡誑言。你倒好個慢軍之計哩!」蕭噠口稟無計可施,只是磕頭勸解。雷將軍怒頭上,恨不得一把抓著番王。兩家子正在難處,只見元帥傳下將令來,著諸將退兵一舍,許番王改過自新;不許諸將妄殺一人,不許諸將擄掠人口財物。違者軍法重治。雷將軍得了軍令,不敢有違,只得撤兵而退。
  卻說蕭噠口稟請出番王來,計議退兵之策,番王道:「悔不用左丞相之言,致有噬臍之悔。」蕭噠凜口稟:「左丞相現在監裡,何不取他出來,便有個分曉。」番王即時傳令,取出左丞相來。番王道:「昔日不聽尊言,今日汗顏相見。蕭噠哈道:「主憂臣厚,皆老臣之罪。」番王道:「今日事至於此,老卿教寡人何以處之?」蕭噠哈道:「中國制夷狄,夷狄事中國,這本是理之當然,況兼今日計窮力盡。無路可行,只有一個投降才是。」番王道:「投降還是怎麼的樣兒?」蕭噠哈說道:「古人有肉袒負荊,面縛銜璧,今日是也。越外再修降書一封,降表一封,土儀禮物進貢天王,卻就是這等一個樣子。」番王道:「既如此,作速備辦將來。」
  備辦已畢,番王同著蕭噠哈,蕭噠口稟一干從人,竟到寶船之上,見了元帥,肉袒負荊。元帥道:「似你這等負固不賓,就該重處於你。只念你臣子忠孝分上,姑恕你這一遭,請起來罷。」起來行一個相見之禮。禮畢,番王遞上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安奉。番王遞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金眼國國王莫古未伊失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命有德,天討有罪;聖人中天地而為華夷之主,首民物而為紀法之宗。同此有生,罔不率俾其藐西洋之丑類,陋金眼之遐陬。未識王猷,致揚威武。連連執訊,矯矯獻俘。稚子無知,窮九攻九卻之計;將臣賈勇,觸七縱七擒之威。且粉骨碎屍,寧獲寬恩茂德。活我喘息,保我社稷,求我子孫及我黎民,春育海涵,天高地厚。從今之日,至死之年,從子之孫;至萬之億,條支若木,願順指揮,奇乾善勞,畢修職責。某無任激切惶恐之至。
  元帥覽書已畢,番王又遞上一張進貢禮單。元帥道:「窮年之力,豈為這些小禮物。只要你知道一個華夷之分就是。自古到今,有中國才有夷狄。中國為君為父,夷狄為臣為子,豈有個臣子敢背君父?中國為首為冠,夷狄為足為履,豈有一個足敢加於首?豈有一個履敢加於冠?」番王領著兩個頭目,磕頭如搗蒜,滿口說道:「曉得!曉得!」元帥道:「似你這等倔強無禮,我就該滅你之國,絕你之祀,戳你之首,遷你之子孫。我只因你國中有子能死孝,有臣能死忠,我故此輕貸於你,你敢看得我們容易麼?」番王領著兩個頭目,又磕上一蕩頭,說道:「從今以後,再不敢倔強。」
  元帥道:「你昨日還到紅羅山去請下三個大仙來,你這是甚麼主意?你要把那些大仙來降視我們麼?你說自盤古到今,只有我中國代代相承,可有個神仙在哪個國中代代廝守麼?這是哪個的主意哩?」番王看見二位元帥怒髮雷霆,生怕取罪不便,不敢隱瞞,又磕了幾個頭,說道:「到紅羅山去請大仙,是死鬼哈裡虎說的,是執班蕭噠口稟去的。」元帥道:「今日之降,是哪個主意?」番王道:「這是左執班蕭噠哈主意。」元帥道:「賞罰不明,無以令三軍,無以示四夷,無以昭萬世。」即時叫軍政司取過銀花、彩緞,把左執班掛起紅來;叫刀斧手把右執班推出帳外,砍下頭來。軍政司掛了紅,元帥又吩咐一班鼓樂起送左執班蕭噠哈歸衙。當頭懸著一面白牌,白牌上寫著「順天者存,與此同賞」八個大字。蕭噠哈說不盡榮耀,滿朝父老百姓都不勝的歎息,道:「早聽蕭爺之言,不到這個田地。」刀斧手獻上頭來,元帥吩咐一班軍鼓手把這個頭號令各門,號令各街各市。當頭也懸著一面白牌,牌上寫著「逆天者亡,與此同罪」八個大字。滿朝的父老百姓們,哪個不說道:「這老兒自取其罪,本是多了後來這一著哩!」賞罰已畢,番王同著左執班又來拜辭。元帥道:「你今後再敢如此,我堂堂中國雄兵萬萬,戰將千千,莫說你只在十萬里之外,就是百萬里之外,千萬里之外,取你頭如探囊取物,滅你國如拉朽摧枯!你可曉得麼?」番王道:「曉得!曉得!」左執班說道:「再不敢哩!再不敢哩!」辭了番王番官,元帥吩咐紀功頒賞,大設筵宴,諸將慶功。諸將都說道:「二位元帥不但只是賞罰彰明,德之所施者博,威之所至者廣,柔遠人之道,無以逾此。」元帥道:「這個金眼國僥倖過了,只是那三個道士駕了三朵白雲而起,不知是個甚麼出處?只怕還在前面,只怕還有些兒淘氣哩!」王爺道:「邪不能勝正。哪裡有個邪術做得甚麼乾坤?縱然做得乾坤,終不然就怕他麼?」道猶未了,元帥傳令開船。船行了數日,遠遠的望見一座山,山頂上紫霧騰騰,瑞煙靄靄。有詩為證。詩曰:
  瑤台無塵霧氣清,紫雲妙蓋浮煙輕。
  朝擁華軒騁丹曜,慕驅素魄搖金英。
  義軒素魄歲年久,瓊宇珠樓何不有。
  天公吹笛醉倚牀,玉女投壺笑垂手。
  萬里銀河共明滅,夾岸榆花紛似雪。
  紅雲冉冉日更長,天上人間永乖別。
  層崖有書不可通,層崖有路誰能窮?
  海外未傳青鳥使,山中今見碧霞容。
  復道重岩閉丹穴,石賽天門飛玉屑。
  文石高擎雲母盤,彩虹倒掛蒼龍節。
  別有古殿幽潭深,玄林奇石同沉沉。
  已見飄霜夏不歇,還看飛雨冬常陰。
  夏霜冬雨兩奇絕,石榻金爐秘丹訣。
  彩芝種玉有夙緣,此事誰從世人說?
  世人賤身貴立勛,搖精盜智徒紛紜。
  就中林臥觀無始,古來惟有榔梅君。
  元帥看了一會,說道:「原日那三個道士說是住在甚麼紅羅山上,那山有些異雲怪氣,敢只怕就是紅羅山哩!吩咐舟師把船撇開去,到海中間些走,不可近它。這叫做是避之則吉。元帥只好是這等小心。哪曉得天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好好的一陣海風,把千百號寶船,齊齊的打攏在山下來了。元帥道:「快著塘報官上岸去,看是個甚麼國?有個甚麼鬼怪妖邪?好做處置。」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會兒上岸,一會兒復命,說道:「上面只是一個空山,沒有甚麼國,也沒有甚麼鬼怪妖邪。」王爺道:「前日說那三個道士住在甚麼吸葛刺國界上的紅羅山。既沒有個國,這山還不是紅羅山。」老爺道:「既沒有個甚麼國,且一任的開船去。」即時吩咐開船。剛剛的開到海中間,又是一陣海風,把這些大小寶船,齊齊的刮到山腳之下。元帥道:「有些蠟事!偏要開船。」吩咐又開,又開到海中間,又是一陣海風,把這些大小寶船,齊齊的刮到山腳之下。
  兀帥道:「事不過三,這個船不須開了。」即時傳令五營大都督移兵上岸;四哨副都督扎住水寨;各游擊將軍分兵上岸,往來巡綽,以備早寨不虞。
  吩咐已畢,元帥道:「水陸安營已定,憑他甚麼道士,憑他怎麼樣來。」王爺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和你這如今不曉得山上是個甚麼動靜,雖然水陸安營,徒勞無補也。」老爺道:「既然如此,快差塘報官上山去打探一番。」王爺道:「誠恐山上是那三個道士,拿住了他們,卻不漏泄了軍情,反為不美!」老爺道:「莫若差王明去罷。」王爺道:「王明是不能免的。依我學生愚見,事不厭細,差王明往山南裡上去,再差黃鳳仙往山北裡上去,兩下裡仔細探訪一番,未有不得其實者。」老爺道:「老先生所言就是。」即時差下王明往山南裡上去,打探山上有些甚麼民居,或是巖洞,或是荒蕪,限盡日回報。王明領命去訖。又差下黃鳳仙往山北裡上去,體探山上有些甚麼房舍、或是祠廟、或有神仙、或有甚麼妖魔鬼怪,限盡日回報。黃鳳仙領命去訖。
  卻說王明領了元帥軍令,往山南裡找路上去。一手隱身草,一手戒手刀,找著個一條小路兒,七個彎、八個曲,走了半日。半日大約有二三十里之遙,卻才看見一座石門兒。石門上橫寫著一行大字,說道:「紅羅山第一福地。」王明看了一會,心裡想道:「人人都說道『門門有路,路路有門。』原來這等一個深山裡面,果真的有路、有門。」一手拿起草來,防著有人看見一手拿起刀來,防著有人謀害。照直一跑,跑到裡面,又是一個小小的石門兒,石門上又是橫寫著「白雲洞」三個字。王明說道:「這分明是個神仙洞府。爭奈這個門兒關著,沒處問人,卻不曉得裡面是個甚麼動靜,怎麼是好?不免敲他敲兒,看是怎麼。」一手拾起一塊石頭兒,敲了兩三敲。敲了兩三敲,只當沒有,又敲了兩三敲,又只當沒有。王明說道:「原來是個空洞兒,沒有神仙在裡面。既是沒有神仙,我只站在這裡做甚麼,不如趁早些找下山來,回覆元帥,也是一差。」又是一手拿起根草,一手拿著口刀,自由自在走出石門來。剛走到門上,王明口裡說道:「王子去求仙,丹成入九天,洞中方七日,……」旁邊一個人應聲道:「獻世幾千年。」王明吃了一驚,心裡想說:「怎麼這裡有個人聲氣哩?敢是個甚麼仙童麼?」抬起頭來,四下裡瞧一瞧,並不曾看見個人影兒在那裡?王明口裡又念道:「洞中方七日,……」那邊又有個人應聲道:「獻世幾千年。」王明心裡有些慌張,喝聲道:「唗!你是個鬼麼?怎麼接我的下韻?」那人叫聲道:「王克新你有運時,不撞到這個山顆裡面。」王明聽見叫他的名字,放下根草來,問說道:「你是哪個?怎麼苦不現身?」只見那個人撲地一聲響,跳出一個身子來,原來是唐狀元的金紫夫人黃鳳仙是也!王明道:「夫人為何到此?」黃鳳仙道:「承元帥軍令,教我往山北裡找路上山,探問山上事實,特來到此。」王明道:「你怎麼不叫我,只接我下面句詩?」黃鳳仙道:「你手裡有隱身草,故此不曾看見你是哪個,不好叫你的。」王明道:「我怎麼不看見你來?」黃鳳仙道:「我也因是這山上的路逕兒生疏,不敢明走,是土囤而來,身子囤著,故此你又不看見我來。」王明道:「你上山來曾看見些甚麼人麼?」黃鳳仙道:「不曾看見個人,只看見一個物件。」
  畢竟不知是個甚以物件?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15-8-14 02:16: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回     黃鳳仙扮觀世音 黃鳳仙戰三大仙



  詩曰:
  石門一望路迢迢,崒嵂峰高聳碧霄。
  泉掛珠簾當路口,煙拖練帶束山腰。
  香爐捧出仙人掌,輦路行來織女橋。
  午夜月明天似水,鶴歸鬆頂聽吹簫。
  王明問道:「上山可曾看見個甚麼人哩?」黃鳳仙道:「不曾看見個人,只看見一個物件。」王明道:「是個甚麼物件?」黃風仙道:「是我才在石門之下,看見一隻金絲犬,有頭有尾,有花有紋。他在那裡閒遊閒走,我看見它,它不曾看見我。是我捻個訣試它一試兒,它一躍而起,起在半天之上,不見下落。這就是我看見的物件。」王明道:「前日金角大仙騎的是只金絲犬。這等看起來,果真是他的洞府無疑了。」黃鳳仙道:「石門上明明的寫著『紅羅山』,這個不消疑了。只是你在門裡來,可曾打探得有些甚麼事跡沒有?」王明道:「洞門關著,不得開,故此不曾打探得一些事跡。」黃鳳仙道:「你敲開他門,有何不可?」王明道:「也曾敲來,只是敲不開哩!」黃鳳仙道:「你用個甚麼東西敲?」王明道:「是個石塊兒。」黃鳳仙道:「那石塊兒可曾下鍋煮來?」王明道:「這等一個荒山上,又到哪裡去煮來?」黃鳳仙道:「原來不曾煮過,是個生敲,生敲他怎麼肯開?」王明道:「怎麼生敲就不開?」黃鳳仙道:「你不聞『生敲月下門』?」王明道:「好個『僧敲月下門』。我們回去罷。」黃鳳仙道:「元帥軍令,我見或是民居,或是廟宇,或是神仙,或是鬼怪,打探一個的實來報。這等一個模糊,怎麼就回得話哩?」王明道:「不見他的面,曉得他是個甚麼人?」黃鳳仙道:「依我愚人之見,這三個人不是甚麼仙家正派。」王明道:「怎見得?」黃鳳仙道:「人內不足者外有餘,內有餘者外不足。怎麼是個內有餘者外不足?怎麼內不足者外有餘?洞開重門,正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見之,這卻不是個內有餘者外不足?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這卻不是個內不足者外有餘?這三個人緊閉了重門,正是銷沮閉藏之貌,豈是一個正派的仙家?」王明道:「夫人之言有理。只是不曾眼見得他,不好回話。」黃鳳仙道:「我還有一個道理。」王明道:「是個甚麼道理?」黃鳳仙道:「我和你尋一個深岩,待我坐在岩裡,充做個觀世音。你把個頭髮攏起來,把個紅臂甲兒穿起來,充做個紅孩兒。他若是沒有個嫡門正派,他自來禱告於我。聽他禱告,便知端的。」王明道:「此計大妙,只是怎麼令他曉得?」黃鳳仙道:「你帶著那個隱身草,只在這門里門外晃著,但只是有人來之時,你就拿出草來,一下子不見了個形。走一會,卻又收起草去,令他看見些形。走一會,又拿出草來,直走到岩邊前,卻又收起草去,走進洞裡來,這卻不令他曉得了。」王明道:「妙哉!妙哉!」兩個人依計而行。
  不出百步之外,就有一個深岩:
  窈窕縈紆鎖翠崖,幽深虛敞絕纖埃。
  黃鳳仙端端正正坐在裡面。王明帶著草,剛剛的走到岩上,早已驚動了個鹿皮大仙。怎麼就驚動了他?原來王明穿了個紅臂甲。世上只有個紅第一搶眼。鹿皮正在打聽寶船轉來,一眼就瞧著,故此先驚動了他。王明眼又快,看見有個人,即忙的就拿出草來,鹿皮大仙轉眼又不見了那個穿紅的,心上狐疑,三步兩步,跑到岩邊來。只見深岩之中,坐著一個觀音大士,左側站著一個紅孩兒。
  鹿皮大仙跑進來,唱上一個喏,說道:「果然語不虛傳,人人都說道這是個潮音洞。今日果然有個大士在這裡現身。」道猶未了。」翻身而去。去到洞裡面,見了那兩個師兄,把觀世音的事,細說一遍,金角大仙說道:「我們正在出兵之時,正要問一個禍福。」銀角大仙道:「如今就行,遲了就是來意不誠。」
  果真的三個大仙,齊齊的來到石岩之下,禮拜已畢,說道:「弟子兄弟三人,原係凡胎,後遇異人,傳授我一班仙術,又得了一班寶貝。前日蒙金眼國國王聘召,以退南兵,不料本洞之中有一個千歲的猢猻,見弟子們不在洞裡,欺弟子們的道童,謀占未遂,放起火來,把弟子們的窠巢,一班大小徒弟,盡為煨燼之末!弟子們正然出兵,只見一陣信風所至,弟子們無計可施,只得抽身而回,未有寸功,虛負國王之請。今日又是天緣湊巧,這些南船都在這個山下經過,是弟子們三陣海風,刮住了他的船。這如今準備著擒他的將領,碎他的船隻。一則報金眼國王之仇,二則全西洋大方之體面。弟子們這個地方,原是西洋印度之地,釋伽佛得道之所,善不過的,怎麼容得這等一干殺生害命的人在這裡作吵呢?伏望大士大慈大悲,救我一方生靈,保佑弟子們一戰成功,不勞餘力!功成之日,替大士修飾仙岩,莊嚴寶相。弟子們不勝虔懇之至!」禱告已畢,又齊齊的磕了二三十個頭,出門而去。
  三個大仙去了,黃鳳仙道:「你看好大仙哩!」王明道:「虧了夫人妙計,盡得其情。不但只是盡得其情,他還拜做你的徒弟哩!」黃鳳仙笑了一笑,說道:「他們拜做我的徒弟還不至緊,你還做了我的紅孩兒哩!」王明道:「多了一個『紅』字。」兩人取笑一場,逕下山來。
  回到寶船之上,已經二更多天氣。見了元帥,把個假扮觀音大士的事,三位大仙禱告的情詞,逐一的細說了一遍。元帥大喜,說道:「這也叫做『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吩咐重賞紀功。王爺道:「那千歲的猢猻,就是金眼國的災星,就是我們的福星!天下事有這等湊巧的!」老爺道:「前事罷了,只說他明日要來擒我們的將領,碎我們的船隻,卻把怎麼抵敵他去?」王爺道:「邪不能勝正。還要苦求天師、國師一番。」老爺道:「有理。」
  即時請到天師、國師。相見禮畢,三寶老爺把這三個大仙的始末,告訴一番。天師道:「他們既是凡胎,終久不為厲害也。先與他廝殺幾場,看他是個甚麼仙術,看他是個甚麼寶貝。其後來,容貧道再作區處。」國師道:「若只是搬鬥術法,摩弄寶貝,還自可得。只怕他水裡撮出風來,岸上噴出火來,就有些不便。這個卻都在貧僧身上。」老爺道:「多謝持詩!各自散去。
  到了明日,果然三個大仙一擁而來,一字兒擺著:金角大仙騎著一隻金絲犬,居中;銀角大仙騎著一個玉面狸,居左;鹿皮大仙騎著一個雙飛福祿,居右。後面都是些毛頭毛腦的番兵,也不計其數。三個大仙高叫道:「南朝的好漢,你出陣來。我前日在金眼輕恕於你,你今再走到哪裡去?」道猶未了,南朝也是三員大將統領了三路雄兵:第一員是游擊大將軍雷應春,一匹馬,一張月牙鏟,居中;第二員是狼牙棒張柏,一匹馬,一把狼牙棒,居左;第三員應襲公子王良,一匹馬,一桿丈八神槍,居右。南陣上三通鼓響,吶喊一聲,天搖地動的一般。金角大仙看見,大笑了三聲,說道:「汝等都是些螻蟻微命,敢來衝我的泰山。我若略略的舉起手來,教你們都成齏粉。」道猶未了,把座下的金絲犬著一鞭。只見那畜生口裡吐出一道青煙來,金星噴噴,尾巴頭彪出一道火來,赤燄騰騰。南陣上看見,心裡都是有些吃驚,一時不敢向前去。只有張狼牙心雄膽壯,怒髮如雷,罵說道:「無端賊道,敢出這等大言。你既是泰山,怎麼又借個狗勢?我若懼怕於你,誓不為大丈夫!」狠上一聲,提起那桿狼牙釘,橫築直築,築上前去。分明築得有些意思,哪曉得那個烏錐馬吃了金絲犬的火爆一燒,撲的一聲響跌在沙場之上。這一跌不至緊,把個張狼牙顛將下來。張狼牙正在怒頭上,顧不得甚麼馬不馬,挺出個身子一跳,跳將起來。丟了個馬,兩隻腳步行,兩隻手掄著狼牙棒,直釘到金絲犬頭上,金絲犬吃了兩釘。又釘到金角大仙的面上,金角大仙笑一笑,說道:「這將軍倒也是個不怕死的。我且教你受些磨折,你才認得我哩!」道猶未了,一口法水噴將出來。這一噴之時,莫說張狼牙,就是跟隨的軍士,一個個的都跌翻在地上,再有哪個曉得些人事呢?張狼牙心裡其實明白,爭奈腳底下無力,走不動哩!只見一伙毛頭毛腦的番兵,捆捆縛縛,弄到山上去了。雷游擊、王應襲看見那個道士術法高強,勢頭來得不好,未敢擅便,收兵回來,見了元帥,把道士的術法訴說一番。元帥道:「怕他許多不成。你們抖擻精神,和他殺上幾陣,不得贏他,再作區外。」兩個將軍應聲而退。
  卻說金角大仙撈翻了張狼牙,撮進洞裡。三個大仙仔細看一看時,盡好怕人也!怎麼怕人?張狼牙本等是生得面如鍋底,須似鋼錐。卻又被法水所迷,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像個呆子一般,睡在地下。銀角大仙說道:「師兄,這個人好個軟綿團兒。」金角大仙道:「你只曉得軟綿團兒,你哪裡曉得此人性極剛強,萬死不折。只為我的法水所迷,故此動彈不得。待我叫他醒來,你看看。」道猶未了,又是一口法水。張狼牙恰像個睡夢裡面醒將過來。及至睜開兩隻眼,只見是三個道士坐在上面,一干毛頭毛腦的番兵站在兩旁。張狼牙欲待掙扎起來,渾身上下都是些繩穿索捆,肚子裡急不過,大叫一聲:「好大膽的道士也,你敢綁著我在這裡麼?快拿刀來殺了我就罷,少待遲延,我就崩斷了這些繩索,教你寸草不留。」
  張狼牙這一場狠叫,金角大仙也有些懼怯。卻又笑了一笑兒,說道:「你不要這等急性。我還有個安樂窩,請你去坐一坐,嘗些安樂的滋味,你才認得我來!」張狼牙又惱起來,罵說道:「哪個認得你這等一個毛道士,尖嘴刮鼻,假充太乙,做醮唸經,過如主乞。」金角大仙說道:「這斯死在頭上還不省得,還在哂嘴哩!左右的把他送到新潮音洞裡去,待明日多拿幾個,一起開刀。」果真的一伙番兵把個張狼牙送在洞裡。只見到了裡面,陰雲慘慘,黑霧蒙蒙,無明無夜,不見些天日。一會兒,那一伙番兵各自散了。張狼牙心上一想,猛然間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就盡著平生的蠻力氣,狠是手腳一蹬,毛髮一豎,吆喝一聲,身上的繩索,就是刀斬斧斷的一般,齊齊的斷了。張狼牙好似鼇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任兒游,一逕跑下山來了。
  跑到寶船之上,拜見元帥,把前後的事故細說一遍。元帥道:「是個甚麼洞?」張狼牙道:「外面像是一個神座兒,轉到裡面就不見天地,不見日月星三光,離地獄門也只隔得一張紙的樣子。」王明道:「那洞外面可有個甚麼台基兒麼?」張狼牙道:「像是個新砌的台基兒。」王明道:「敢就是我們昨日弄喧的去所哩!」張柏道:「是了!是了!他們口口聲聲說道新潮音洞裡。」王明道:「若只是送在那裡,還好處得。」元帥道:「怎麼好處得?」王明道:「只消小的跑進去就取將來,卻不好處得?」元帥道:「將計就計,在你們做個將官的身上。」王明道:「我們都曉得哩!」
  到了明日,那三個大仙領了一干番兵,又是一擁而來,又是一字兒擺開,高叫道:「南朝再有哪個好漢敢來與我交鋒麼?」道猶未了,南陣上鼓響三通,吶一聲喊,早已閃出一員大將,一騎馬,一把月牙鏟,飛舞而來,原來是游擊將軍雷應春。未及臨陣之時,又是三通鼓響,喊上一聲,早已又閃出一員大將來,一騎馬,一桿丈八神槍,飛舞而來,原來是應襲公子王良。未及臨陣之時,又是三通鼓響,喊上一聲,早已又閃出一員大將來,一騎馬,一桿滾龍槍,飛奔而來,原來是武狀元唐英。未及臨陣之時,又是三通鼓響,喊上一聲,早已閃出一員女將,一騎馬,一張兩面刀,飛舞而來,原來是金紫夫夫黃鳳仙。四員大將四騎馬,四樣兵器,各逞其能,一齊吆喝道:「你這些妖道們,快來受死!」金角大仙道:「這叫我來受死麼?只怕你們死在頭上。你不信之時,你看昨日那個黑臉鬼,有個樣子了。」黃鳳仙說道:「昨日他們為你邪術所誤,你今日再敢來張開個毛嘴,噴出個臊水來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就噴出來,你待如何?」黃鳳仙道:「你噴出來試一試兒看著。」金角大仙果然就是一口水來,也指望昨日的樣子,擋著他骨軟筋酥。哪曉得黃鳳仙不慌不忙,取出一幅了事布兒,名字叫做月月紅。拿起來馬前一卷,那口水只當得洋子江裡撒泡尿,不曾看見!金角大仙看見這口法水不靈,連忙的把個金絲犬加一鞭。那畜生好不施設哩,口裡就噴出一道青煙,尾巴頭就撒出一路紅火,急走如飛,竟奔到黃鳳仙臉上。黃鳳仙不慌不忙,取出一根紮頭繩兒,名字叫做錦纏頭,拿起來照前一晃,即時把個金絲犬纏住了四隻蹄爪兒,撲的一聲響,跌一個轂碌。那畜生跌一跌不至緊,卻早已把個金角大仙跌將下來,賣了個破綻。黃鳳仙的兩面刀其快如飛,照道他的頸脖子上,已自擂了一刀。金角大仙好苦也,一段是頭,一段是身子,喜得這個大仙到底有三分鬼畫符,黃鳳仙去撈他的頭,只見那兩眼珠子撐上兩撐,一張口呷上兩呷,一個頭猛空裡一飛,飛上在半天之上,悠悠蕩蕩,從從容容,如飛鳥盤旋之狀。黃鳳仙又去撈他的身子,那身子也又作怪哩,一跳跳將起來,跳在山崗頭上。一會兒,一個頭掉將下來,鬥著個頸脖子上,半點不差,黃鳳仙罵說道:「好毛道士!你要賣弄麼?」
  道猶未了,銀角大仙馳驟而來,手裡拿著個如意鉤,照頭一摜。黃鳳仙擋他一刀,兩下裡撞得咭玎咭玎一聲響。黃鳳仙道:「你還要來,你的頭可斷得這一會麼?」銀角大仙道:「胡講!甚麼人敢斷我的頭來?」一邊講話,一邊撇起個如意鉤,撇在半空雲裡,喝聲道:「變!」那個鉤果真的一變十,十變百,即時間變做了一百口飛刀,唰唰的響,飛將下來。黃鳳仙看見,說道:「你還自稱為大仙哩!你哪裡真是個大仙?所行之事,都是些妖邪術法,敢到我老娘的眼前弔甚麼喉!」不慌不忙,腳底下解下兩隻腳帶來,名字叫做夜夜雙。拿起來上三下四,左五右六,舞得就像個雪花蓋頂一般,連人連馬,那裡再看見些蹤影兒罷?那一百口飛刀,撞著的只是一響,一會兒都掉在地上,還是一個如意鉤。
  銀角大仙看見解了他的術法,心上盡有些吃驚,說道:「這等一個女將,盡有些學問,不可小覷於他。」卻又掣過個如意鉤來,望空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喝聲道:「變!」那個鉤一變,就變做一扇大磨盤,懸在半天雲裡,左磨右磨,磨來磨去,一下子掉將下來,竟壓到黃鳳仙的頂門骨上。黃鳳仙看見,罵說道:「好妖道,偏你有這許多的變化,偏我就不會變化麼?」不慌不忙,頭上取下一幅烏綾帕兒,名字叫做個劈頭抓。拿起來望地上一甩,也喝聲道:「變!」這個「變」,卻不是小可的,變就變做一座峭壁高山,拄天拄地的攔在陣前。你想一扇磨盤會打得個山透哩?輕輕的掉在山上,只當得個對江過告訴風罷了!銀角大仙沒奈何,只得收回個如意鉤去,意思還要變幾變兒。卻不奈這個山拄在面前何,兼且落日西沉,昏鴉逐隊,天昏地黑,不辨東西。假饒你會變,也是個臘梨變花枝,變不出個甚麼好的來,只得各自收兵而散。
  回到洞裡,銀角大仙大怒,說道:「枉了我們六尺之軀,反不奈一個女人何?」金角大仙說道:「你的如意鉤千變萬化,怎麼不奈他何?」銀角大仙說道:「都是你輸了頭陣與他,故此到底不利市。」金角大仙說道:「你們腳本等不齊,只埋怨我的頭不齊哩。」鹿皮大仙說道:「當場不戰,背後興兵,這都是枉然的。到明日之時,二位師兄都請坐下,待貧弟去拿他過來,監他到安樂窩裡,泄了二位師兄之忿罷!銀角大仙道:「師弟哩!過頭飯兒難吃,過頭話兒難講也。難道你就拿得他來?」鹿皮大仙道:「貧弟若拿他不來,我就把這個六陽首級送了師兄罷!」銀角大仙說道:「既如此,但是師弟拿得那個女將來,貧兄就把這個六陽首級送了師弟罷!都憑著大師兄做個證明功德。」
  到了明日,南陣上這些將軍先去擺下了陣勢,只在牢等那三個大仙。鹿皮大仙騎了只雙飛福祿,飛舞而來,威風凜凜,怒氣衝衝,高叫道:「南朝那個潑婦,你還敢出來麼?」黃鳳仙喝聲道:「我兒哩!你叫我老娘做甚麼?」鹿皮大仙說道:「你這潑賤婢,你那裡識得我仙家的妙用。我饒了你這一刀之苦,你不如早早的下馬受降麼!」黃鳳仙大怒,罵道:「這誅斬不盡的賊道!你不過是番國裡一個妖人,怎比得我們天朝的上將。你敢開大口,說大話。我今日與你定個雌雄,拼個死活,你才認得我老娘來!」道猶未了,把手一招,南陣上飛出三員大將來:一個雷游擊,一騎馬,一把月牙鏟;一個王應襲,一騎馬,一桿丈八神槍;一個唐狀元,一騎馬,一桿滾龍槍。況兼黃鳳仙一口兩面刀,一個人當兩個,四面八方,一齊殺向前去。圈圈轉就殺做一個走馬燈兒的樣子,把個鹿皮大仙裹在中間。
  鹿皮大仙也沒有了主意,怎麼沒有了主意?欲待廝殺,這些人勢頭來得凶,施展個手段不出,欲待吹葫蘆,急忙裡吹不及,故此就沒有了主意。因是蕩了主意,急忙的把個雙飛福祿加上一鞭,那福祿盡解得人的意思,一躍而起。剛起得一丈來高,黃鳳仙手裡取出一個錦纏頭來,照著它一摜。那錦纏頭原是個黏惹不得的,黏著就要剝番皮,惹著就要爛塊肉。饒你是甚麼搖天撼地的好漢,不得個乾淨脫身。莫說只是那個福祿,雖然通靈,到底是個畜生班輩。一個錦纏頭一摜,早已跌翻下來。黃鳳仙一肚子的怒氣正沒處去伸,抓過個福祿,就擂一刀。一刀擂下一個頭來,原來就是山上一野鹿,假充做個福祿,哪裡是真的?黃鳳仙越發識破了這個鹿皮大仙,高叫道:「你們都要抖擻精神,生擒這個妖道。要曉得他純是些邪術,只看這個野鹿便見明白。」眾人聽知黃鳳仙這一篇之詞,委果是雄了一個心,壯了一個膽,一片的擂鼓,一片的吆喝,搖旗的搖旗,吹哨的吹哨,好不英勇也!這正是先聲足以奪人之氣,怕他甚麼鹿皮大仙!鹿皮大仙起在雲裡,無計可施。剛要取出葫蘆來,黃鳳仙早就看見了,高叫道:「那賊道又在那裡要弄喧,要吹甚麼葫蘆哩!」即時吩咐,鳥銃、過天星雨點一般的打上去。原來鹿皮大仙不是真仙,只是些術法兒做得玄妙,卻又怕人瞧破他。因為黃鳳仙瞧破了,故此葫蘆就吹不起,又且鳥銃、流星一干火藥逼得慌,愈加吹不出。左不是,右不是,不覺得又是紅日西沉,天昏地黑,只得各自散陣。
  黃鳳仙連日兩陣,兩陣俱贏。回兵之時,元帥大喜,說道:「著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誰想女兒國得這等一個女將,今日得他這等大功勞。」即時吩咐紀錄司紀黃鳳仙之功。黃鳳仙道:「三位將軍之功,末將不敢冒認。」元帥道:「既如此,連那三個將軍一齊紀功。」那三位將軍又說道:「妖道尚在,末將們不敢言功。」元帥越發大喜,說道:「克敵之功,讓功之美,這四個將軍俱得之矣!即時吩咐安排筵宴,諸將慶功。到了明日,天尚未明,南陣上照舊是雷游擊、王應襲、唐狀元、黃鳳仙,各領了各人軍馬,擺成陣勢。唐狀元道:「今日又不知是哪一個賊道出來?」黃鳳仙道:「一定還是鹿皮大仙。」唐狀元道:「怎見得?」黃鳳仙道:「他昨日一籌不曾展得,他豈肯服輸?一定今日還是他來。」道猶未了,山崗上一個道士騎著一匹白馬,飛一般奔下來,高叫道:「我夜來吃了你的苦,教你今日也吃我一場苦也!」道猶未了,一手拿出一個葫蘆來,信口一吹。
  畢竟不知這一吹還是些甚麼術法?還有些甚麼厲害?還是贏還是輸?且聽下回分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26 23:1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