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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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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民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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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7:5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回     目斷鄉關偉人又歿 釁開府院政客交爭



  卻說日本福崗醫院,突有一人病逝,電訃到京,這人為誰?就是再造民國的蔡鬆坡。蔡本為四川督軍,為什麼東往日本呢?說來也覺話長,由小子撮要敘述:自蔡督四川後,川民漸安,但署中一切文件,已棼如亂絲,不得不認真料理,雖有羅佩金幫辦,究竟不能不自行部署,又況軍民兩長,統歸一身兼管,更覺忙碌得很,因此積勞過度,所有喉痛心疾,接連復發。適小鳳仙自京致書,擬履行前約,願來川中,他不免惹起情腸,增了若干愁悶,我是個多愁多病身,怎當你傾國傾城貌。躊躇了一夜,方裁箋作答道:
  自軍興以來,頓膺喉痛及失眠之症,今茲督川,難卻黃陂盛意,故勉為其難,俟各事布置就緒,即
  出洋就醫。爾時將挈卿偕行,放浪重洋,飽吸自由空氣,卿姑待之!
  是書發後,過了數日,病癒沉重,自覺不支,乃電達政府,請假就醫,並薦羅佩金自代。政府准如所請,當即束裝啟行,航行至滬。滬上軍商學各界,聞他到來,相率開會歡迎。渠因喉痛失音,未能到會,遂作書婉謝,惟居滬上寄廬中養痾,或至虹口某醫院治疾,所有訪客,一概擋駕。時梁任公亦自粤到滬,被他聞知,卻立刻拜會,相見時,仍執弟子禮甚恭。任公道:「你也太過謙了,此地非從前學校可比,何妨脫略形跡。」鬆坡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從古到今,相傳不易的名言。鍔略讀詩書,粗知禮義,豈可效袁項城一流人物,漠視這張四先生麼?」述此數語,為學生聽者!任公亦對他微笑,且密與語道:「你在此地養病,還須謹慎要緊。帝制餘孽,往來南北,他們恨我切骨,幸勿遭他毒手。」鬆坡又答道:
  「這是弟子所最注意的。自到上海後,除赴醫院診治外,鎮日裡杜門不出,謝絕交遊,就是尋常食品,亦必先行化驗,然後取食,想當不致有意外危險。且弟子留此數日,萬一醫治無效,決擬至日本一行,那東京的醫院,較此地似靠得住哩。」任公徐答道:「這也好的,似你膂力方剛,正是經營四方的時候,千萬珍重,為國自愛。」鬆坡太息道:「鍔已過壯年,所有些須功業,統是先生一手造成,目下諸症百出,精神委頓,恐將來未必永年,不但有負國家,並且有負先生,為之奈何?」語中已寓將死之兆?
  任公聽了,不禁淒然,半晌才道:「鬆坡,你如何作這般想?疾病是人生所常有的,如能安心休養,自可漸痊,奈何作此頹唐語?」鬆坡欲言未言,飲過了幾口清茶,才答道:「鍔到滬已約一旬了,起初醫生亦說是可治,不出兩旬,可收效果,怎奈這幾天間,喉間似有一物,嚅嚅欲動,每屆飲食,艱難下咽,就是語言亦很覺為難,到了夜間,終夕不能安枕,想是血枯津竭的絕症,如何能持久哩!」言畢,起身欲行。任公復勸勉數語,兩下作別。
  越日,任公正欲回視,巧值電話傳來,略言:「鍔擬東渡,決於今晚動身。」任公乃即往寄廬,敘談了好多時。是夕,即送他下船,再三叮囑而別。兩別字前後相應,這一別是長別了。任公返寓後,過了五六天,接得蔡書,內言就醫福崗醫院,尚有效驗,倒也稍稍放心。哪知到了十一月八號,竟由福崗醫院來電,譯將出來,乃是蔡鬆坡於本日下午四時去世十二字,這一驚非同小可,往外探問,已是傳遍全滬,無論官商學界,統覺悲感得很。後來調查鬆坡寓日,病狀依然,至日本國慶日天長節,就是我國十月三十一日,是日扶桑三島,全體慶祝,舉行提燈大會,鬆坡因僑寓無聊,特與二三友人,入市遨遊,頗稱盡興。到了傍晚,接著上海急電,知是黃興逝世,不由的頓足呼天道:「我中國又弱一個了。」自是愁悶益增,病亦愈劇。至十一月八日上午,勢已垂危,東醫束手,他聞病院外演試飛機,竟勉強起牀,扶役夫肩,緩步出門。
  適飛機從空中駛過,翱翔自得,幾似大鵬振翅,扶搖直上,望了一會,忽覺眼花繚亂,頭痛異常,他即倚著役夫肩上,閉了雙目,休息片時,復睜起病眼,向西遙望,欷歔說道:「中華祖國,從此長離,就使駕著飛機,恐也不能西歸了。」淒楚語不忍卒讀。說畢,返身入內,臥牀無語。
  延至下午四時,奄然長逝,年僅三十七歲。越二日,由黎總統下令道:
  勛一位上將銜陸軍中將蔡鍔,才略冠時,志氣弘毅,年來奔走軍旅,維持共和,厥功尤偉。前在四川督軍任內,以積勞致疾,請假赴日本就醫,方期調理可痊,長資倚畀,遽聞溘逝,震悼殊深。所
  有身後一切事宜,即著駐日公使章宗祥,遴派專員,妥為照料,給銀二萬圓治喪。俟靈櫬回國之日,另
  行派員致祭﹔並交國務院從優議恤,以示篤念殊勛之至意。此令。
  自經此令一下,全國均已聞知,相傳小鳳仙尚在京師,得此噩耗,悲慟終日,誓不欲生。鴇母再三勸解,哭聲乃止。到了次日,鳳仙閉戶不出,至午後尚是寂然。鴇母大疑,排闥入室,哪知已香消玉殞,物在人亡。案上留有絕命書,語極悲慘,略謂:「妾與蔡君,生不相聚,死或可依。或者精魂猶毅,飛越重洋,追隨蔡君,依依地下,長作流寓伴侶。如或不能,妾願化恨海啼鵑,望白雲蒼莽中,是我蔡郎停屍處,夜夜悲鳴罷了。」這數語傳達都門,膾炙人口。究竟這小鳳仙曾否殉義,絕命書是真是假,小子一時也無從確查,只好人云亦雲,留作一場佳話。如果實有此事,豈不是紅粉英雄,有一無二,從前綠珠、關盼盼等,也應出小鳳仙的下風了。不肯下一斷語,是史筆闕疑之法。
  還有一段奇夢,出諸鬆坡友人的口中,謂系鬆坡生前自述:癸丑年間,二次革命,黃、李等相繼失敗,鬆坡雖未曾與事,心中卻鬱鬱不樂,時常借著杯中物,痛飲解悶。某日,醉後假寐,恍惚身入宮闕,有一人袞冕輝煌,高坐堂上,既見鬆坡,竟下階相迎,向他長揖。鬆坡急忙還禮,忽背後被人一拍,痛不可忍,回頭顧視,背後立著兩人,一似乞丐模樣,一似和尚模樣,不由的驚訝起來。迨詢及姓名,答稱為李鐵拐、唐玄奘,且由唐玄奘自述:「西行取經,備嘗艱苦,此行將返京城,恐被孽龍奪去,現聞君腰下,佩有神劍,特乞拐仙介紹,求君除害安民」云云。鬆坡性本任俠,慨然照允,便與二人同出。返顧宮闕,倏忽不見,他也莫名其妙,掉頭逕去。約數十步,但見前面一帶,統是雲霧迷離,不可測摸,耳中聞得風濤澎湃,駭地震天,料知前途險惡,不易過去,正擬問明前導二人,借定行止,不意兩人又不知去向,空中卻現出一團紅雲,雲端裡面,飛出一條火龍,口噴赤霞,惹得滿天皆赤。說時遲,那時快,鬆坡拔劍在手,奮身上躍,得登龍背。尤猶矯首仰視,被鬆坡用劍擬喉,正要刺入,突覺豁喇一聲,身似墜下,驚醒轉來,乃是南柯一夢。鬆坡細思夢境,不知主何朕兆,至袁氏稱帝,護國軍起,方覺夢有奇驗,龍應袁氏,袞冕即帝服,下階相迎,是袁氏任鬆坡為軍事顧問官,唐玄奘應唐繼堯,李拐仙應李烈鈞,西行取經,恐被龍奪,是唐、李學取歐化,有志共和,幾為袁氏破壞的隱兆。經鬆坡拔劍乘龍,龍乃被制,已見得帝制無成了。鬆坡奇夢已驗,料無他虞,哪知身即墜下,亦兆死征。所以倒袁功成,鬆坡也即歸天,這可見冥冥中間,未始沒有定數呢。可作新聞一則。
  後來《國葬法》頒行,第一條中,載著中國人民,為國家立有殊勛,身故後,經大總統咨請國會同意,或國會議決,准予舉行國葬典禮。黃興創造民國,蔡鍔再造民國,均與第一條相符,當由國會議決,應予舉行國葬典禮,乃由黎總統指令內務部,著查照《國葬法》辦理,內務部遵即照辦。十二月五日,蔡公靈柩回國,道經滬上,各界相率往奠,素車白馬,競集滬濱。中央亦派員致祭,比那黃上將治喪時,更覺擁擠。兩人相較,蔡似過黃一籌。生不虛生,死猶不死。及返鄉歸葬,依《國葬法》例,設立專墓,高樹穹碑,迭鎸生前功績,垂光身後。黃上將返葬時,亦照此辦法,不必細表。
  且說段祺瑞主持國柄,擁護黃陂,表面上似兩相融洽,無甚嫌隙,哪知內部卻罩著黑幕,惹起暗潮,遂令府院兩方面,無端生出惡感來。內務總長孫洪伊,籍隸天津,北洋軍官,非親即友,他本為同盟會健將,與孫、黃諸人,一鼻孔兒出氣,所以平時議論,慷慨激昂,對於共和兩字,尤主張積極進行。民國初造,兩院成立,他因親友推選,入為眾議院議員,嗣復組織進步黨,反對帝制,袁氏慾望正熾,時由他連電駁斥,且有一篇泣告北方同鄉父老書,說得淋漓慘澹,差不多似擊筑的高漸離,彈箏的李龜年,一面奔走南北,游說黎、馮,勸他早自定計,切勿承認帝制。黎、馮兩人頗加信從。至共和再造,黎氏繼任,他遂入為閣員,按日裡在總統府,參預庶政,每當總統見客,必侍坐黎側。黎寬厚待人,就使有言逆耳,也常容忍過去,獨他偏越俎抗談,雌黃黑白,旁若無人,因此大小人員,無不側目。這是孫氏病根。有時當國務院會議,他也直遂逕行,與段總理時有齟齬,段未免介意。可巧國務院秘書長,乃是段氏高足徐樹錚。樹錚銅山人,嘗在日本士官學校畢業,年少氣盛,自稱為文武才,段亦目為大器,引作高弟。洪憲以前,他已廁入段門,預議軍事,不過政變無多,不堪表現。及袁氏稱帝,乃勸段潔身自去,段遂辭職。滇、黔倡義,猶陰為段划策,密囑曹錕、張敬堯諸將帥遷延觀變。曹、張依訓而行,免不得多方延宕。就是陝西獨立也由他嗾使出來,他與陸建章素有嫌隙,遂乘此借公濟私。後來擊斃陸建章亦伏於此。袁既病死,黎、段登台,拔茅連茹,彈冠相慶,徐遂入任為院秘書長。那時長才得展,視天下事如反掌,今朝陳一議,明朝獻一策,都中段意。段即倚作臂助,甚至內外政策,均惟徐言是從。國務院中,嘗稱他為總理第二。挾權自恣,誤段實多。偏遇著一個孫洪伊,也是個眼高於頂的朋友,聞徐樹錚勢傾全院,心中很是不平,凡遇院中公牘,送府用印,孫輒吹毛索瘢,見有瑕疵可指,當即駁還,或間加改竄,頒行出去。看官!你想這矯矯自命的徐秘書,怎肯低首下心,受那孫總長的批評?積嫌越深,銜怨愈甚。
  一日,國務院又開會議,孫洪伊入參國政,又來作抵掌高談的蘇季子,正在說得高興,突有一人出阻道:「孫總長!你不要目中無人哩。須知智士千慮,不無一失,愚夫千慮,也有一得,難道除公以外,便不足與議麼?」
  孫瞧將過去,正是這位徐秘書長,便冷笑道:「足下的大材,我很佩服,但此處是閣員會議,俟足下入閣後,再來參議未遲。」徐樹錚被他一嘲,不由的憤憤道:「樹錚不才,忝任國務院秘書,也總算是國家命吏,並非絕對無言論權﹔況且國體共和,無論何等人民,均得上書言事,孫總長平日,自命維新,奈何反效專制時代,禁人旁議呢?」棋逢敵手。孫洪伊哼了一聲道:「足下既有偉大的議論,何妨先向總理陳明,俟總理提出會議,果可利國利民,我等無不贊成。足下既免埋才,又免越職,怕不是一舉兩得麼?」徐樹錚聽了,即易一說道:「孫總長!
  你教我等不可越俎,你如何自行越俎呢?」孫洪伊忙問何事?樹錚道:「你勾通報館,泄漏院中秘密,尚說不是越俎嗎?」孫洪伊勃然道:「你有什麼證據?」樹錚微哂道:
  「證據不證據,你不必問我,你自思可有這事麼?」洪伊怒上加怒,便向段總理道:「總理如何用此狂人?若再縱容過去,恐總理也要失望了。」段總理本信任徐樹錚,聞了此言,面色頓變。各閣員睹這形態,連忙出為排解。那孫、徐兩人,還是互相醜詆,喧嚷不休。這時段總理也忍耐不住,竟沉著臉道:「這裡是會議場,並不是喧鬧場,孫總長也未免自失體統了。」責孫不責徐,左袒可知。言畢,拂袖自去。閣員勸出孫洪伊,才得罷爭。
  越日,段總理負氣入府謁見黎總統,述及孫、徐衝突事。黎總統淡淡答道:「孫總長原太性急,徐秘書亦未免欺人。」袒孫之意,亦在言外。段總理見語不投機,更增悵悶,便信口答道:「孫總長是府中要人,樹錚不過一院內委員,總統如以樹錚為欺人,不但樹錚可去,就是祺瑞亦何妨辭職。」明是要挾。黎總統聽到此語,忙道:「國家多故,全仗總理主持,如何為他兩人,棄我自去呢?」段復道:
  「祺瑞本無心再出,不過為勢所逼,暫當此任。現在南北統一,大局稍平,閣員中不乏人才,總統可擇賢代理,何必定需祺瑞,祺瑞也暫得息肩了。」黎總統道:「我也並不願做總統,無非為國家起見,望總理不必多心。」段又無情無緒的答了數語,即行告退。
  黎總統經此波折,心下很是不安,當召國務員入商。
  交通總長許世英,以此事必需調人,非請徐東海出來,恐難就緒。黎總統頗也首肯。適徐已返居輝縣,即日遣使,寫了一封誠懇的手書,敦促來京。湊巧段氏意思,不謀而合,也去函請徐東海。使節相望,不絕於道。這位三朝元老徐世昌,因顧著雙方友誼,不忍坐視,遂自輝縣起程,乘著京漢鐵路,直達京師,一至正陽門,但見府院中人,已在車站兩旁,歡迓行旌。正是:
  朝局又將成水火,都人勝似望雲霓。
  徐東海入京後,能否排難解紛,且至下回分解。
  蔡鬆坡為推翻袁氏之第一人,即為再造共和之第一功,較諸黃克強之奔走革命,勞苦相等,而詣力實過之。黃少成而多敗,蔡少敗而多成,其優劣已可見一斑。即兩人生平行誼,黃多缺憾,而蔡亦少疵,設令天假之年,使得展其驥足,保衛國家,未始非人民之福。乃年未強仕,即聞謝世,盜跖壽而顏子天,古今殆有同慨歟?著書人於黃、蔡之歿,特從詳述,銘其功也。彼夫孫、徐二人交爭,無非意氣用事,孫似有志而其質未純,徐似有才而其心未正,兩不相下,激成釁隙,而府院暗潮,遂由是釀成之。麟鳳死而狐鼠生,華夏其何日靖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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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議憲法致生內哄 辦外交惹起暗潮



  卻說徐東海入京以後,先謁黎總統,次見段總理,黎尚隱示通融,段卻不甘退讓,經徐苦口調停,方由段說出一言,先要孫洪伊免職,方令徐樹錚辭差。太要顧全面目。徐東海再入總統府,與黎商及。黎似覺為難,徐喟然道:「不照這麼辦法,恐禍起蕭牆,勢且波及全國,總統不如通權達變,暫歇風潮為是。」黎總統畢竟長厚,也就承認下去。於是十一月二十日,下令免孫洪伊職,越日,徐樹錚始呈上辭職書,奉令照准,改任張國淦為秘書長。國淦自內務解職,令為黑龍江省長,他不願就任,辭職留京,乃命繼徐樹錚後任。
  樹錚名雖去職,實仍在段氏幕中,段仍信任不疑。看官道是何因?小子前敘孫、徐衝突時,徐曾責孫泄漏機密,這也非憑空誣陷,最關重要的是中美實業借款一案。
  自中國、交通兩銀行,停止兑現後,商民怨聲載道,籲請籌款維持。孫乃立主兑現,請黎總統速籌良法。黎與段熟商,段因國庫如洗,只好從緩,偏黎已先入孫說,定要段設法籌款。看官!你想天下有幾個點石成金的呂祖師,毀家紓難的楚令尹?國家沒有的款,只好向外人商量,當由段總理委任財政總長陳錦濤,問各國乞貸。幸有美國資本團,願貸美金五百萬圓,期限三年,利息六釐,每百圓實收九一,以煙酒公賣稅為抵押品,當由駐美華使,遵承中國財政總長委托全權的電報,代表政府,簽立合同,一面由陳錦濤至兩議院中,開秘密會議,要求通過。不料北京某報館,偏已探悉底細,將中美借款合同,登載出來。
  看官!你道彼此借貸何故要守秘密呢?原來民國二年曾有英、法、德、俄、日五國銀行團與中國政府訂定草約,此後政治借款,應歸本團承借。應第二十四回。前時已惹起許多糾葛,此次向美國借款,恐五國嘖有煩言,所以慎守秘密。向外借款,還有許多顧忌,真正可憐。偏被報章揭出,無從隱飾,段、陳諸人,已疑由孫洪伊泄漏機關,恐滋外議。果然不到兩天,英、法、俄、日四國銀行團提出抗議書質問財政部。經陳錦濤商諸段總理,據理答復,略言:「此項借款,專供中國銀行準備兑現的用途,本無政治性質。且民國二年的契約乃中國政府與五國銀行團所締結,今只四國銀行團,系與德國分離的別一團體,敝政府不能承受抗議」云云。還虧德國久戰未和,尚有借口之資。四國銀行團,尚未肯干休,段總理已將所借美款,划存中國銀行,作為準備金,交通銀行,尚是向隅。惟與外人交涉,還須筆舌,越覺遷怨孫洪伊,自從孫免職離閣,才出了胸中惡氣。徐樹錚是多年心腹,怎肯教他離開?這且慢表。
  且說參眾兩院中,因草訂民國憲法,連日會議,彼是此非,免不得又生黨見。這是中國人特性。就中分作兩大派,一派叫作憲法研究會,一派叫作益友社。有幾個喜新厭故的人物擬加入主權、教育、國防神聖、省制、陸海軍各問題,已審議了好幾次,終因黨見不同未曾議決。
  至十二月八日又復開議,為了省制大綱互起齟齬。直隸議員籍忠寅,主張守舊,湖北議員劉成禺,主張維新,彼此相持不下,竟互動手腳,就會議場中,打起架來。劉成禺一方面,人眾勢強,籍忠寅一方面,人少勢弱,強的原是逞威,弱的也不甘退步。起初還是拋墨盒,擲筆桿,文縐縐的舉動﹔後來罵得起勁,鬧得益凶,竟扭成一團,拳打足踢,好象不共戴天的樣兒。何苦乃爾?徒惹人笑。
  結果是籍忠寅、劉崇佑、陳光燾、張金鑒等,被毆受傷,害得皮破血流,痛不可耐,憤憤的出了會議場,做了一篇大文章,竟向總檢察廳提起公訴,一面請政府咨行議會,查明曲直,依法懲辦。
  一事未了,一事又生,京城裡面有自稱公民孫熙澤等,發起憲法促成會,宣佈意見書,並通電各省,無非說:「兩院議員,會議多日,並無成效,徒聞滋鬧」等語。
  參議員聞這消息,因他毀損名譽,擾亂國憲,要求政府速即禁止。司法總長答稱,已令總檢察廳徹查,議員等猶有違言。只因陽曆歲闌十二月二十五日,又是雲南起義紀念日,曾經兩院議定,總統公佈,照例放假休息,懸旗宴賀。敘筆不漏。大家既要祝慶,又要賀年,閒暇中間,帶著幾分忙碌,自然把公事暫擱。轉眼間已是民國六年了,各省督軍省長及各特別區域都統等,於五年殘臘,聯名電告政府,由副總統兼江蘇督軍領銜,其文云:
  民國建元,於今五載,中經變故,起伏無端。國勢日危,民生日蹙,政務日以叢脞,已往之事,今不復道。
  自此次之國體再奠,天下望治更切,以為元首恭己,總揆得人,議會重開,懲前毖後,必能立定國是,計日成功。乃半歲以來,事仍未理而爭益甚,近日浮言胥動,尤有不可終日之勢。國璋等守土待罪,憂惶無措,往返商榷,發為危言,幸垂察之!我大總統謙德仁聞,中外所欽,固無人不愛戴,自繼任後,尤無日不廑如傷之懷,思出民於水火。然而功效不彰,實惠未至,雖有德意,無救倒懸。推原其故,在乎政務久不振。政務久不振,在乎信任之不專。前因道路傳聞,府院之間,頗生意見,旋經國璋電詢,奉大總統復示,謂:「虛己以聽,負責有人」,是我大總統亦既推心置人腹中矣。皇天後土,實聞此言,國璋等咸為國家慶。以我總理之清心沈毅,得此倚畀,當可一心一德,竟厥所施。今後政客更有飛短流長,為府院間者,願我大總統我總理立予摒斥。國璋等聞見所及,亦當隨時參揭,以肅綱紀而佐明良。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然後我大總統可責總理以實效,總理乃無可辭其責。有虛己之量,務見以誠,有負責之名,務征其實,獻可替否,此國璋不敢不推誠為我大總統告者也。自內閣更迭之說起,國璋等屢有函電,竭力擁護,一則慮繼任乏人,益生紛擾,陷於無政府﹔一則深信我總理之德量威望,若竟其用,必能為國宣勞,收拾殘局,非徒空言擁護也。現在大總統既表虛己之誠,正總理勵精圖治之會,目下所急待施設者,軍政財政外交諸大端,皆宜早定計劃,循序實行。國璋等擁護中央,但求有令可奉,有教可承,事勢苟有可通,無不竭力奉宣,以舉統一之實。此大方針,非我總統不能定,閣員與總理共負責任,得此領袖,理宜協恭。近如中行兑現,實輕率急切,致陷窮境。前事之師,可為鑒戒。閣員必有一貫之主張,取鈞衡於總理,勿以一部所主筦,或遷就乎閣員。
  閣員苟有苦衷,不妨開示,公是公非,當可主持。孰輕孰重,尤當量衡。國璋等赤心為國,不恤乎他,此維持內閣之真意,不能不掬誠為我總理告者也。國會為國家立法機關,關系何等重大,舉凡一切動作,必惟法律是循,始足以饜眾望。此次兩院恢復之初,原出一時權宜之計,其時政潮鼎沸,國事動搖,但期復我法規,故未過存顧慮,國璋極冀憲法早定,議政得平,不袞近功,不逞客氣,予政府以可行之策,為國家立不敝之規,則此逾期再集絕而復續之國會,雖有未洽,天下之人,猶或共諒。不意開會以來,紛呶爭競,較勝於前,既無成績可言,更絕進行之望。近則侵越司法,干涉行政,復議之案,不依法定人數,擅行表決,於是國民信仰之心,為之盡墜。謂前途殆已無所希冀,詬仇視之,不獨國會自失尊嚴,即國璋等前此之主張恢復者,亦將因是而獲戾。
  況《臨時約法》,於自由集會開會閉會一切,無所牽掣,要須善用之耳。苟或矜持意氣,專事凌越,則蓄意積憤,必有溃決之一日,甚且累及國家,國璋心實危之。我大總統我總理,至誠感人,望將此意為兩院議員等切實警告,蓋必自立於守法之地,而後乃能立法,設循此不改,越法侵權,陷國家於危亡之地,竊恐天下之人,忍無可忍,決不能再為曲諒矣。此國璋等對於國會之意見,不敢不掬誠入告者也。總之我總統能信任總理,然後總理方有負責之地。總理能秉持大政,然後國家方有轉危之機。國會能持大經,鞏固國基,則國存,國會乃有所附麗,否則非國璋等之所敢知,伏祈我大總統我總理兼察之。
  看這等電文,原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但國會中的議員,方在意氣相凌,怎肯和衷協議?就是段總理自信太深,也不免偏徇阿私,黨同伐異。黎總統遇事優容,段意尚厭未足。民國六年一月一日,即免浙江督軍兼省長呂公望本職,特任楊善德為浙江督軍,齊耀珊為浙江省長,這道命令,雖由黎總統頒發,暗中卻仍由段氏主張。楊善德素屬段系,段長陸軍部,極力援引,因得任鬆滬鎮守使,嗣復擢松江護軍使,倚若長城。適值浙江新任警察廳長傅其永,赴廳受事,各警察多半反對,致起風潮,甚至延及軍隊。督軍呂公望無術鎮馭,情願辭職,段遂薦善德為浙江督軍,破浙人治浙的舊習。鬆滬護軍使一缺,遂由護軍副使盧永祥升任。盧亦段氏麾下的健將,浙人尚思抗楊,楊帶著北軍第四師,昂然南來,如入無人之境,一番大風潮,霎時平定,這真所謂兵威所及,如風偃草了。浙人無故逐呂,乃致段派乘間而入,木朽蛀生,非自取而何?
  且說中美借款,由四國銀行團抗議,就中的主動力,乃是日本國。日本自歐戰發生後,極想趁這機會,擴張勢力,做一個亞洲大霸王,原是個好機會,無怪東人。每遇中國交涉格外留意,所以中美借款合同甫經訂定,即邀集英、法、俄三國,同來抗問。中政府亦知他來意,特令交通銀行出面,也向日本興業、朝鮮、台灣三銀行,訂借日金五百萬圓,仍說是准備兑現。三銀行卻也照允,當即簽定合同,利息七釐五分,三年為限。英、法、俄何不抗議?外如吉長鐵路案,興亞實業借款案,廈門設立警察案,鄭家屯交涉案,種種發生,鬧得舌敝唇焦,終歸他得我失。
  一、吉長鐵路案,是由吉林至長春的鐵路,前清末年,曾與日人訂立借款自築的約章,至是日人獨要求改訂,將該路歸他代辦。交通部沒法拒絕,只好與他訂約,即以本路財產及收入,擔保借款限期四十年償清,路權已一半讓去了。二、五年九月間,財政、農商兩部,向日商興亞公司借款五百萬圓,以安徽太平山,湖南水口山兩礦為擔保,約三個月內交款。嗣經國會反對,原約擔保一層,不生效力,當由財政部另提擔保品,與日商開議。
  日商不肯照允,經財政部承認賠償,另給興亞公司洋三十萬圓,方得改約。無端耗去三十萬元,可謂慷慨。且仍訂明兩山開礦時,如需借外款,該公司得有優先權。但此約的喪失,也不算少了。三、廈門系福建商埠,日人居然設立警察派出所,奪我行政權,疊經福建交涉員,向他交涉,終未撤退。及外交部照會日使,他卻答稱廈門設警,無非行使領事裁判權,與行政無涉,不得目為違約。外交部接到復文,以商埠居民,原歸外國領事裁判,無從辯駁,沒奈何延宕了事。四、至鄭家屯一案,齟齬多日,事緣中日軍警,互生衝突,日商吉本,受傷殞命,日本即自由增兵,要挾多端。外交部費盡心力,才得商定五類:(一)申斥第二十八師師長﹔(二)軍官依法處罰﹔
  (三)出示告諭軍人,禮遇日本僑民﹔(四)由奉天督軍表示歉忱﹔(五)給與日商恤金五百圓。五款全體實行,日本始允將鄭家屯派添各兵撤回。這案自民國五年八月為始,直至六年一月終旬,彼此和平解決,方保無事。中日交涉各案,稍有頭緒。那駐京德使辛慈,忽齎交一個通牒,內言德政府准於二月一日以後,採用海上封鎖政策。所有中立國輪船,不得在劃定禁制區域內,自由航行,否則一切危險,概不負責等語。外交部得了此牒,忙呈報總統、總理,為這一事,大費周折,又惹起府院衝突的暗潮。中國宣告中立,已歷三年,彼時袁氏熱心帝制,無暇對外,所以守著旁觀態度。至黎氏繼任,又為了內政問題,擾攘半年,也不遑顧及外事。但華工寄居外洋,往往受外人僱用,充當軍役,或在外國商輪辦事,一入戰線,動被德國潛艇,用炮擊沉,華人卻也死得不少。此次德國復欲封鎖海上,遍布潛艇,依萬國公法上論將起來,德國實不應出此。美國曾向德國抗議數次,段總理乃亦欲仿行。黎總統秉性優柔,尚不欲與德構釁,經段總理再三慫慂,乃令外交部酌定復文,向德抗議。略云:
  查貴國從前依潛航艇戰策,敝國人民生命,損
  害甚非淺鮮。茲復更行濫用,欲實行採用新潛艇戰策,危及敝國人民之生命財產,實屬蹂躪國際公法之本義。若承認此項通牒,其結果將使中立諸國間,及中立諸國與交戰諸國間之正當通商,悉被侵犯,而導專橫無道之主義於國際公法上。故敝國政府,關
  於二月一日宣言之新策,特對貴國政府提及嚴重之抗議。且為尊重中立國之權利,維持兩國之親善關
  系,期望貴國政府,勿實行此新戰策。若事出望外,此抗議竟歸無效,使敝國不得已而斷絕兩國現存之
  外交關係,實屬可悲。然敝國政府之執此態度,全為增進世界之和平,保持國際公法之權威起見,幸
  貴國熟審之!
  公文去後,德國竟置諸不理,於是欲罷不能,只好再進一步,與德絕交。先由國務院中,特設外交委員會,除國務院全體及各部所派中立辦事員均列席外,再邀陸徵祥、夏貽霆、汪大燮、曹汝霖諸人,一同會議。巧值梁啟超到京,主張絕德,著有意見書,段亦邀他入會,取決行止。梁善口才,詳陳絕德與不絕德的利害,洋洋灑灑,頗動人聽,各會員多半贊成。散會後,段總理入告黎總統,黎始終持重,不肯驟允。段總理道:「前次抗議書中,已有抗議無效,斷絕國交的預言,他至今不復,若非決定絕交,豈不令他藐視麼?」此說甚是。黎總統遲疑半晌道:「且商諸副總統,何如?」未免迂拘。段總理道:「既如此說,當即發電,邀他到京面決為是。」黎總統點首無言,段即退出,拍電邀馮,速即北來。是時與德宣戰諸協約國,聞中國有絕德消息,都來勸誘。且云:「中國曾加入協約國,將來改正關稅,收回領事裁判權,緩付賠款諸問題,均可磋商。」因此段總理意愈堅決。各政黨復組織外交商榷會,國際協會外交後盾會等,討論大體。兩院議員,亦設一外交後援會,研究絕德問題。會馮副總統亦自寧到京與黎、段協商,大略以絕德為是。黎總統頗有動意,偏總統府中的秘書長饒漢祥,勸黎維持中立,不可絕德。饒本黎總統心腹,黎很信任,遂不願與德絕交。三月四日,段總理進見總統,請電令駐協約國公使,向駐在國政府磋商與德絕交後條件。黎總統支吾道:「這……這事須經國會通過,方好舉行。」段總理道:「現尚非正式絕交,不過向各國探明意旨,何必定要國會同意呢?」黎總統默然不答,惱動了段總理,不別而行,竟馳向天津去了。小子有詩詠段氏道:
  直道何曾不足彰?過剛畢竟露鋒芒。
  一麾竟向津門去,盛氣凌人乃爾狂。
  段既出京赴津,一面令人齎呈辭職書,害得黎總統又著急起來。但看官且不要心焦,容小子暫時收憩,待至下回再詳。
  意氣二字,是極端壞處,看本回所敘,皆意氣之為厲,鬧得內外不安,府院之衝突未已,而國會之黨爭起,國會之黨爭未休,而府院之衝突又生。國家公器也,乃挾私求逞,鬧成一團糟,抑何可笑?無論孰是孰非,即此齟齬之迭出,已非治平氣象,況對外怯而對內勇,其狀態更屬可鄙。家不和必敗,國不和必傾,讀此回,不禁為民國前途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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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絕邦交卻回德使 攻督署大鬧蜀城



  卻說國務總理段祺瑞,主張絕德,黎總統不肯照允,他遂負氣退出,竟往天津,且遣人齎呈辭職書。黎總統未免驚惶,當即派員挽留。不意教育總長兼署內務總長范源濂,也居然送入辭職書來。顯見是段氏嫡派。黎總統益加憂慮,乃亟延馮副總統入府,商議挽回的法子。應前回馮氏入京。馮國璋道:「總統若要挽留段總理,除非與德絕交,否則國璋亦想不出甚麼良法。」黎總統尚沉吟未決,可巧派遣留段的委員,回府復命,報稱段總理已決計南歸,不願再來任事。國璋聽了,不禁微笑。旁觀者清。黎總統向國璋道:「他不肯再來,奈何?」國璋道:「總統若依他計策,管叫他即日來京。」黎總統徐徐道:「恐怕未必。」國璋道:「國璋願赴津一行,勸他回來,但請總統決意絕德便了。」黎總統尚是默然。國璋道:「依愚見想來,我國盡可與德絕交,非但無害,且有大利。」黎總統道:「利從何來?」國璋道:「德犯眾怒,已成公敵,就是與他聯盟的意大利,亦加入協約國,對德宣戰。古人說得好:『寡不敵眾』。看來德國總不能持久的。這可見中國與他絕交,將來決不致有害。若從利益上起見,是現在協約各國,已允我修改各種條約,豈非是一種大利麼?」黎總統道:「改約的事情,果真靠得住嗎?」國璋道:「且待段總理回京,再去探詢協約各國政府,如果實行承認,始提出照會,與德絕交。」黎總統道:「既這般說,請台駕一行,留回段總理便了。」國璋當即退出,即乘專車赴津。
  到了晚間,果然兩人同回,相偕至總統府,投刺進見。黎總統也即出迎,免不得與段總理周旋一番,段亦謙遜數語,當下發電各國,令各使探問明白。尋得各使復電,略言:「駐在國政府,大致承認,如果我國實行絕德,將來各種條約,可望修改」云云。於易黎、段兩人,才表同情。馮國璋即日回寧。惟當時內外士紳,尚多異議,國會議員,如曹振懋、唐寶鍔、丁世嶧等,有對德抗議的質問書,馬君武等且通電各省,反對絕德,外如張勛、倪嗣衝、王占元諸督軍,統電請政府維持中立。還有孫文、唐紹儀、康有為、姚文棟、溫宗堯等,也迭電政府國會,不應與德絕交。他如順直省議會,奉天、上海、天津、山東、廣東等各商會,暨他種商學團體,均電請仍守中立。段總理絕不為動,一意向前進行,特於三月九日,在迎賓館開宴,延請議員,疏通意見。議員等多半聰明,樂得見風使帆,隱表同意。這是三酉兒好處。
  到了翌午,參眾兩院各開秘密會,段總理及財政總長陳錦濤,教育總長兼內務總長范源濂,司法總長谷鍾秀,外交部參事伍朝樞等,先至眾議院,報告外交經過情形,並述對德絕交的宗旨,請議員表示贊助。眾議員經討論後,投票表決,同意票得三百三十一張,不同意票只八十七張,得大多數贊成,表示通過。段總理復至參議院,登堂報告,仍如前說。適值夕陽西下,不及投票,乃約於次日表決。越宿參議院投票,有一百五十票是同意,只三十五票不同意,也算大多數通過。絕德案已經決定,正擬草定照會,提交德使,湊巧德使辛慈,著人齎送照會至外交部,但見上面寫著,本公使於本日即三月十日。午後七時,接奉帝國政府訓令,著以下列復文,傳達中華民國政府。文曰:
  中華民國抗議德國新近宣告之封鎖政策,而附以威嚇,帝國政府,曷勝駭異。蓋其他各國,僅僅提出抗議,中德邦交,素號親睦,且中國於封鎖區域以內,並無航業利益,則德之政策,於中國毫無影響,乃今於抗議之外,獨附威嚇之辭,以增抗議之力量,是尤不能不令人驚詫也。民國政府之抗議書中,謂:「華人因戰事而喪失生命者,已屬不少」云云,然須知民國政府,絕未嘗以關於此種損失之事實及申訴通知帝國政府,而就帝國政府所得報告,則知華人之喪失生命者,僅受人僱用,於前敵開掘戰壕,及充當其他軍役之輩,蓋若輩已不啻為戰鬥員,因以冒此危險也。帝國政府嘗一再抗議運送華工赴歐,充當軍役,是德國即在此次戰事中,亦未嘗不示中國以友誼,而帝國政府,即因顧全此友誼故,以此種威嚇為非出自正軌,因望民國政府,改正其見解。帝國政府,願於中國之航業利益,力加注意。以此之故,德國今雖不能於敵人宣告封鎖之後,取消其政策,而禁制實行無限制之潛艇戰爭,然已準備磋商民國政府關於保護華人生命財產之特別願望。帝國政府以如此對待友邦者,蓋謹依其平日見解,以如中國若與德斷絕友誼,則將失卻一真摯之友,而陷於糾結不解之局也。
  末後,復附列一行道,本公使既將帝國政府的通牒,傳達貴國政府,倘貴國欲提出保護航業的問題,本公使已由帝國政府授權,得與磋商一切云云。當由外交部遞呈段總理。段以德國照會,雖有保護航業的示意,但封鎖戰略,仍然不肯取消,是我國提出抗議,終歸無效,只好與他絕交,不必遲疑。黎總統此時,已將全權授與段總理,當然不再阻撓。段乃令外交部繕定照會,請黎總統蓋過了印,並附發德使護照,送他出境。照會中的內容,大略說是:
  關於德國施行潛水艇新計劃一事,本國政府,本注重世界和平,及尊重國際公法之宗旨,曾於二月九日,照達貴公使提出抗議,並經聲明,萬一出於中國願望之外,抗議無效,迫於必不得已,將與貴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等語在案。乃自一月以來,貴國潛艇行動,置中國政府之抗議於不顧,且因而致多喪中國人民之生命。至三月十日,始准貴公使照復,雖據稱貴政府仍願議商保護中國人民生命財產辦法,惟既聲明礙難取消封鎖戰略,即與本國政府抗議之宗旨不符,本國政府視為抗議無效,深為可惜。茲不得已,與貴國政府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因此備具貴公使並貴館館員暨各眷屬離去中國領土所需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須至照會者。
  照會去後,再電令駐德公使顏惠慶,向德政府索取護照,剋日歸國,並由黎總統佈告全國道:此次歐戰發生,我國嚴守中立,不意接本年二月二日德國政府照會,德國新定之封鎖計劃,使中立國商船,從是日起,在限定禁線內行駛,諸多危險等語。當以德國前此所行攻擊商船之方法,損害我國人民生命財產,已屬不少,今茲潛艇作戰之計劃,危害必更劇烈。我國因尊崇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遂向德國提出嚴重抗議,並聲明如德國不撤銷其政策,我國迫不得已,將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在我國深望德國或不至堅持其政策,仍保持向來之睦誼,不幸抗議已逾一月,德國之潛艇攻擊政策,並未撤銷,各國商船,多被擊沉,我國人民因此致死者,已有數起,昨十一日據德國正式答復,礙難取銷其封鎖戰略,實出我國願望之外。茲為尊崇公法保護人民財產計,自今日始,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系,特此佈告。
  同日復下一通令道:
  現在我國已與德國斷絕現有之外交關係,所有保護德國僑民及其他應辦事宜,著各該管官署查照現行國際公法慣例,迅籌辦法,頒佈施行。此令。
  為這一令,國務院中遂組織國際政務評議會,研究外交關係事項。正會長就是國務總理段祺瑞,副會長乃是外交總長伍廷芳,並函聘王士珍、陸徵祥、熊希齡、孫寶琦、汪兆銘、汪大燮、曹汝霖、周善培、魏宸組、陸宗輿、張嘉森、夏貽霆、劉崇杰、丁士源、伍朝樞、張國淦等,為會中評議員。所應研究事件,共分七則:(一)處置國內德僑﹔(二)對於協約國應提條件﹔(三)華工招募﹔(四)物料供給﹔(五)關稅改正﹔(六)巴黎經濟同盟條文﹔(七)議和大會中各問題。
  各會員方共同討論,逐條彩行。
  德使辛慈,已卸旗回國,各埠領事,亦相繼出境,於是天津、漢口德租界,即令地方官收回。還有津浦北段鐵路管理權,及在上海、廈門、廣州等處德國商船,均先後歸華官收管﹔就是供職路礦的德國工程師,亦一體解職。惟普通僑民,暫許仍舊僑居。德華銀行,暫聽照常營業。獨上海法租界中,有一德人所辦的同濟醫工大學,教育部擬收回自辦。哪知法人先行逞強,由法租界工部局,勒令解散,把德人驅遣出境。看官可知租界的規例嗎?租借權雖歸外人,土地權仍屬我國,所有德校處置,應由我國辦理。經外交部援據法例,向法使抗議,法使不肯照允,只論強弱,不問公法。乃由教育部派員到滬,與該校董事協商善後辦法,當將該校遷入吳淞中國公學舊址,由部另任校長,仍留德人為教員,照常開學。既已絕交,還要留住教員,也可不必。既而財政部復發出通告,停付欠德各款,將應解款項,暫存中國銀行,俟歐戰了結,再行定奪。偏英法各國,復出來反對,主張此款應存外國銀行,又惹起一番交涉。而且駐京的荷蘭公使,來一照會,自言受德使委托,所有在華利益,暫由本使代管。且中德雖已絕交,尚未宣戰,不能適用待遇敵人的法例,遽將德國所有利益沒收。那時段總理迭遭刺激,轉滋懊惱,索性提出宣戰問題,欲加入英法各國協約團,實行抗德,一來可滿足協約國的希望,二來可免荷蘭公使的牽掣,倒也是個貫徹始終的主張。惟黎總統以與德絕交,已屬太甚,再擬宣戰,更覺不情,因此決計緩進,不從段請。自是府院的意見,復致相左,免不得又生衝突,激成嫌隙。這是黎菩薩過柔之誤。
  正在雙方齟齬的時候,忽來了四川警電,報稱川、滇兩軍,尋釁鏖鬥的事情,當由黎總統下令,著四川督軍羅佩金,及川軍第二師師長劉存厚,一律來京。看官!你道川亂何故發生?原來囉佩金署督四川,威望不及蔡鍔,且所部滇軍,駐紮川境,嘗與川軍有嫌。政府因川事平靖,電飭羅佩金裁撤各軍。羅即擬將川、滇兵隊,酌量裁遣。師長劉存厚、周道剛、鍾體道、陳澤霈、熊克武等,暗地不服,意欲乘此逐羅,免不得反客為主。劉更跋扈異常,居然率領所部,逕入成都,只說羅督軍意分厚薄,遣派不均,來與羅督評理。羅佩金亦不甘坐讓,飭阻劉軍入城。劉軍哪肯從命,一哄進去,竟向督軍署撲來。說時遲,那時快,督軍署內,竟發出大炮,轟擊劉軍。劉軍開槍還擊,遂鬧成一片兵禍,把省城作為戰場。可憐成都居民,茫無頭緒,驟聞各種槍炮聲,已嚇得魂飛天外,突然間一彈飛來,將牆壁間擊成窟窿,又突然間飛入數彈,碰著人體,頓時血肉模糊,昏暈倒地。既而東坍西倒,南毀北焚,爆裂聲、傾塌聲,與男女哀號聲,並作一片,何罪至此!那兩邊的丘八老爺,還是興高彩烈,拚命相爭。百姓都死,丘八老爺恐也難獨生。嗣經商民舉出代表,籲請休戰,方才停了一兩天。羅劉各電致中央,爭辯曲直。黎總統尚欲籠絡兩人,特任羅佩金為超威將軍,劉存厚為崇威將軍,叫他即日來京,另命省長戴戡暫行兼代四川督軍,劉雲峰為暫編陸軍第二師長,更派王人文為四川查辦使,張習為查辦副使,赴川查辦。一面下令申告道:
  四川自軍興以來,兵隊增多,餉需支絀。上年疊經電商暫署督軍羅佩金,酌定裁遣各軍辦法去後,本年三月,據川軍師長劉存厚、周道剛、鍾體道、陳澤霈、熊克武等電稱,羅署督編遣軍隊,支配餉械,主客各軍,顯分厚薄等情。續據羅署督電稱,劉存厚、陳澤霈收束軍隊,有意遲延。正擬派員查辦間,即據羅署督電稱劉存厚圍攻督署,劉存厚則謂羅署督開炮攻擊所部。並據各方電告,省城連日槍炮猛烈,人民生命財產,損傷甚巨,著派王人文、張習馳往徹查。川民疊經兵禍,瘡痍未復,又遭此次重變,本大總統實痛於心,該查辦使務須秉公據實查復,勿得稍存偏徇。在未經查復以前,責成戴兼督嚴飾在省川、滇各軍官長,約束所部,勿論如何,不准再滋事端。其省外各軍,各有維持地方之責,不准擅離防守,倘敢故違,軍律具在,政府無所偏倚,即決無所姑息。所有此次被難商民,並著該省長迅即查明,妥為撫輯,勿任失所!此令。
  王人文、張習兩人,奉命登途,尚未到川,羅佩金已遵令交卸,將印信交與戴戡。可見羅直劉曲。戴戡即日就職,函商劉存厚,請他退兵出城。劉存厚仍然不睬,還是擁兵圖逞,蟠踞城中,戴乃不得已電達政府,據實報告。小子有詩歎道:
  盡說軍人貴服從,如何同境不相容?
  武夫跋扈從茲始,肇禍原來是濫封。
  政府接得戴電,應該如何辦理,且至下回說明。
  與德絕交一事,自日後觀之,似為段祺瑞之先見。然我國亦未嘗得沾大利,徒令府院衝突,釀成他日之各種戰釁,是豈不可以已乎?段失之太剛,黎又失之太柔,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吾不能不為黎氏咎焉。若夫川省之兵禍,曲在劉而不在羅,黎乃欲調停了事,至欲籠以虛名,無分彼此。試思劉之目的何在?乃欲以將軍二字,斂彼野心得乎?況無罪者加賞,有罪者亦賞,是徒褻名器,益啟武夫玩視之漸。尾大不掉,適滋國憂,雖曰觀過知仁,而總統失權之弊,蓋自此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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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托公民搗亂眾議院 請改制嘩聚督軍團



  卻說黎政府接到川電,才知劉存厚擁兵自逞,不服命令,只好變軟為剛,將他免職示懲,隨即下令云:
  前因川、滇兩軍在成都省城衝突,疊由院部電飭雙方停止爭鬥,茲據戴兼督電稱,劉存厚於中央停止爭鬥之命,置若罔聞,仍攻督署等語。崇威將軍劉存厚,著即免職,聽候查辦。所有在省川、滇各軍,責成該兼督嚴飭各該管官長,即日開拔出城,分別駐紮,恪遵前令,不得再滋事端。倘仍延抗,軍法具在,定惟該管官長等是問。此令。
  此令下後,才聞劉存厚有退兵消息。王、張兩查辦使,得安抵川境,實行調查,報告川民被難情形,由黎總統撥款賑濟,且不必細表。惟外部兵禍,似覺少紓,內部糾葛,又聞迭起。財政總長陳錦濤,入陳總統,訐發次長殷汝驪,因煉銅廠事,有代人請托情弊。黎總統方擬核辦,忽由煉銅廠商人柴瑞周等,具稟國務院,聲言陳總長令渠借垫股款,並勒寫字據等情。當派夏壽康、張志潭查辦。復稱事涉嫌疑,不無可議,因將陳錦濤、殷汝驪一並免職,交法庭依法審辦。殷汝驪已逃匿無蹤,只陳錦濤到案候質,留置看守所。接連又是交通總長被控案,交通部直轄津浦鐵路管理局,曾向華美公司,購辦機車,局長王家儉,總務處長童益臨,納賄舞弊,哄動京中,經交通部查明,將他撤差。總長許世英,自請失察處分,情願免職。黎總統尚欲挽留,嗣經國務院派員查復,該局確有弊混等情,且與許總長亦涉嫌疑,因呈報黎總統。黎乃准許辭職,先將局長王家儉,及前副局長盛文頤,並交法庭審理。總檢察廳且傳訊許世英,亦將他羈住看守所。陳許同時被押,可謂無獨有偶。司法總長張耀曾,動了兔死狐悲的觀念,竟劾檢察長楊蔭杭,及檢察官張汝霖,未得完全證據,遽傳訊許世英等,實屬違背職務,污損官紳,於是許世英遂得釋放,連陳錦濤也保釋出來。究竟官官相護。惟財政交通兩席,暫由財政次長李思浩,及交通次長權量代理。嗣復提出李經羲,擬任為財政總長,經國會投票通過,老大的雲南故督,又儼然出台來了。為後文伏筆。
  國務總理段祺瑞,把閣務視若輕閒,惟一心一意的對付外交,定要與德宣戰。當下電召各省督軍,及各特別區域都統,赴京會議,解決宣戰問題。山西督軍閻錫山、河南督軍趙倜、山東督軍張懷芝、江西督軍李純、湖北督軍王占元、福建督軍李厚基、吉林督軍孟恩遠、直隸督軍曹錕、安徽省長倪嗣衝、察哈爾都統田中玉、綏遠都統蔣雁行、晉北鎮守使孔庚等,奉召親行,陸續晉京。此外各省,亦均派代表到會。四月二十五日,特開軍事會議,由段總理主席,極言對德問題,非戰不可。各督軍都統等,統是雄赳赳的武夫,素奉段為領袖,段要絕德,大家均已贊成,段要戰德,何人再來反對?孟恩遠首先起座,呼出「贊成」二字,隨後便大家附和,贊成贊成的聲音,震動全院。推孟出頭,為廢國會張本。段祺瑞自然欣慰,俟散會後,即去報知黎總統。黎很是不樂,但又不便當面駁斥,只好淡淡的答道:「宣戰不宣戰,總須由國會議決,若但憑軍人主張,何必虛設此國會呢?」段祺瑞道:「提交國會,是應當的手續,總統宜即日咨行。」黎總統呆了半晌,才道:「請總理代擬咨文便了。」滿腹牢騷。段也不復再言,竟退出總統府,直至國務院,囑秘書擬定咨文,齎送府中蓋印。黎總統約略一瞧,文中有「本大總統為促進和平,維持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認為與德國政府,有宣戰必要」等語,不禁自笑道:「什麼叫作必要?我國的內哄,尚是未平,難道還想與外人構釁麼?」話原不錯,但受人脅制奈何?說至此,憤憤的檢取印信,向紙上蓋訖,擲付來人。那來人接手後,便齎送眾議院去了。
  眾議院接到咨文,免不得議論紛紛,有一大半是不主戰的。次日由議員秘密討論,無非是主戰的少,不主戰的多,結果是由議長宣言,俟兩日後,開全院委員會,審查這種宣戰案情。哪知這風聲傳將出去,頓有許多請願書,似雪花柳絮一般,飄飄的飛入院中,有的是署著陸海軍人請願書,有的是署著五族公民請願團,有的是署著政學商界請願團,還有北京學界請願團、軍界請願團、商界請願團、市民請願團,迷離惝怳,閱不勝閱,當由院中役夫,收拾攏來,一古腦兒擲入敗字簏中。請願團化作紙團兒,中國各種團體,也應如此處置。到了五月十日,眾議院開會審查,甫經召集,門外忽嘯聚數千人,各持一小旗幟,寫著各種請願團字樣,每團有數十代表,手持傳單,一擁入院,見了議員,便將傳單分給。議員見他們無理取鬧,不願接收﹔或接單稍遲,他們即伸出如梃的手臂,似缽的拳頭,向議員面前,猛擊過來。議員急忙躲閃,身上已被捶數下。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試看上文集議憲法時,同是議員,尚且彼此互毆,何怪他人乘間侮弄。霎時間院中秩序,被他們搗亂。還是議長湯化龍,有些膽量,索性向前語眾道:「諸位都是愛國的志士,既已有志請願,應該公同研究,如何動起蠻來?況我等為了宣戰一案,方在審查,並未倡議反對,奈何便得罪列位呢!」言未已,只聽一片嘩聲道:「但將宣戰案通過,我等自然罷休。」湯化龍又朗聲道:「諸君是來請願,並不是來決鬥,就使今日是決鬥問題,也應守著秩序,舉出代表,何必勞動許多人員。」這數語理直氣壯,說得大眾無可辯駁,乃當場選出六人,作為全體代表,進見議長。湯化龍接入後,六人各呈名片,一是趙鵬圖,一是吳光憲,一是劉堅,一是白亮,一是張堯卿,一是劉世鈞。化龍一一瞧畢,便問道:「諸君有何見教?」趙鵬圖應聲道:「聞貴院今日開會,是解決宣戰問題,目下與德宣戰,乃是萬不得已的情形,要戰便戰,何待審查?今日如通過宣戰案,是貴院俯順輿情,我輩無不悅服,否則恐多不便。」白亮、吳光憲復接入道:「如不通過此案,應請議長聲明,不許議員出院。」這種要挾,還是袁世凱一人教之。湯化龍不覺微哂道:「我卻沒有這般權力,惟列位既已到此,請入旁聽席,少安毋躁,靜待我等解決。」六人方才無言,退至旁聽席坐下。
  化龍即命將全院委員會,改作大會,自己退入後室,憑著電話,傳入國務院,請國務總理、內務總長、司法總長,速即蒞院彈壓,國務院中復詞照允。好容易挨過兩小時,才見兼署內務總長范源濂,乘輿到來,又閱兩小時,國務總理段祺瑞,始偕巡警總監吳炳湘,率領警察百名,荷槍至院。是何濡滯也?是時天已薄暮,夜色淒其,門首各種請願團,尚是喧擾不休,聲聲口口的譏罵議員。段祺瑞看不過去,當令吳炳湘婉言曉諭,仍然無效,乃借院中電話,招集馬隊,仗了馬上威風,將各請願團陸續趕散。趙鵬圖等六代表,也坐不安穩,溜了出去。待院內安靜如初,差不多將二三更天了。議員有數人受傷,先行返寓,還有日本新聞記者,亦被誤毆致傷,由警察總監吳炳湘,派警送回。段總理,范總長,也相繼歸去,議長議員等一並散歸,翌日奉黎總統令云:
  據內務部呈稱:「本月十日,眾議院開全院委員會,有多數請願團,麇集院門,發布印刷品,致有議員被毆情事。當即嚴令警察廳馳往解散,並將滋事之人查究」等語。著司法部交該管法庭從速檢察,依法究辦,並責成內務部隨時飭警,妥為保護,毋得稍涉疏懈!此令。
  司法總長張耀曾,接到此令,眼見得辦理為難,竟上呈辭職。又有外交總長伍廷芳,及農商總長谷鍾秀、海軍總長程璧光,均提出辭職書,陸續送呈總統府中。看官聽著!這幾位總長,乃是國民黨中要人,與段總理感情,本不甚融洽,當時得入閣任事,亦由段氏自欲羅才,特地化除畛域,採用幾個異派的人物。但黎總統亦曾加入國民黨,黨同道合,自然沆瀣相投﹔就是眾議院的議員,一半入國民黨籍,他的黨旨,不願與德宣戰,所以反對段氏,隱表同情。此次各種請願團,脅迫議院,明明由主戰派指使,無拳無勇的司法部,如何辦理?且因黨見未合,不能不辭職求去。伍、谷、程三總長,無非因同黨關係,致有連帶辭職的舉動,偏黎總統並不批答,鎮日裡延宕過去。那提出辭職的總長,也不到國務院,樂得自由數天。統是心心相印。
  只有這位段總理,自信甚深,硬要達到宣戰目的,今朝催眾議院開會,明朝催眾議院議決。眾議院寂然不動,挨過了七八天,始由議員褚輔成倡議,略謂:「國務員已多數辭職,此案且從緩議,俟內閣全體改組,再行討論未遲。」當經多數表決,咨復國務院。看官!你想段總理望眼將穿,恨不得即日宣戰,偏經國會牽掣,不能由他作主,他如何不忿?如何不惱?當下與督軍團密商,設法泄恨。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況有二十餘人,會議此事,應該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兒,他不從宣戰上著想,偏從憲法上索瘢,因即擬定一篇改制憲法的呈文,由吉林督軍孟恩遠領銜,齎交總統府,其文云:
  竊維國家賴法律以生存,法律以憲法為根本,故憲法良否,實即國家存亡之樞。恩遠等到京以來,轉瞬月餘,目睹政象之危,匪言可喻,然猶無難變計圖善。惟日前憲法會議二讀會通過之憲法數條,內有眾議院有不信任國務員之決議時,大總統可免國務員之職或解散眾議院,惟解散時須得參議院之同意﹔又大總統任免國務總理,不必經國務員之副署﹔又兩院議決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等語,實屬震悚異常。查責任內閣之制,內閣對於國會負責,若政策不得國會同意,或國會提案彈劾,則或令內閣去職,或解散國會,訴之國民,本為相對之權責,乃得持平之維繫。今竟限於有不信任之決議時,始可解散。夫政策不同意,尚有政策可憑,提案彈劾,尚須罪狀可指,所謂不信任雲者,本屬空渺無當,在憲政各國,雖有其例,究無明文。內閣相對之權,應為無限制之解散,今更限以參議院之同意,我國參眾兩院,性質本無區別,迴護自在意中,欲以參議院之同意,解散眾議院,寧有能行之一日?是既陷內閣於時時顛危之地,更侵國民裁制之權,憲政精神,澌滅已盡。且內閣對於國會負責,故所有國家法令,雖以大總統名義頒行,而無一不由閣員副署,所以舉責任之實際者在此,所以堅閣員之保障者亦在此。任免總理,為國家何等大政,乃雲不必經國務員副署,是任命總理時,雖先有兩院之同意為限制,而罷免時則毫無牽礙,一惟大總統個人意旨,便可去總理如逐廝役。試問為總理者,何以盡其忠國之謀,為民宣力乎?且以兩院鄭重之同意,不惜犧牲於命令之下,將處法律於何等,又將自處於何等乎?至議決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一層,議會專制口脗,尤屬顯彰悖逆,肆無忌憚。夫議員議事之權,本法律所賦予,果令議決之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則議員之於法律,無不可起滅自由,與「朕開口即為法律」之口吻,更何以異?
  國家所有行政司法之權,將同歸消滅,而一切官吏之去留,又不容不仰議員之鼻息,如此而欲求國家治理,能乎不能?況憲法會議近日開會情形,尤屬鬼蜮,每一條文出,既恒阻止討論,群以即付表決相嘩請,又每不循四分之三表決定例,而輒以反證表決為能事。以神聖之會議,與兒戲相終始,將來宣佈後謂能有效,直欺天耳。
  此等憲法,破壞責任內閣精神,掃地無餘,勢非舉內外行政各官吏,盡數變為議員僕隸,事事聽彼操縱,以暢遂其暴民專制之私欲不止。我國本以專制弊政,秕害百端,故人民將士,不惜擲頭顱,捐血肉,慘澹經營,以構成此共和局面。而彼等乃舞文弄墨,顯攫專制之權,歸其掌握,更復何有國家?以上所舉,猶不過其犖犖大者。
  其他鉗束行政,播弄私權,紕繆尚多,不勝枚舉。如認此憲法為有效,則國家直已淪胥於少數暴民之手。如憲法布而群不認為有效,則禍變相尋,何堪逆計?恩遠等觸目驚心,實不忍坐視艱辛締造之局,任令少數之人,倚法為奸,重召巨禍,欲作未雨之綢繆,應權利害之輕重,以常事與國會較,固國會重,以國會與國家較,則國家重。今日之國會,既不為國家計,是已自絕於人民,代表資格,當然不能存在。猶憶天壇草案初成,舉國惶駭時,我大總統在鄂督任內,挈銜通電,力辟其非,至理名言,今猶頌聲盈耳。議憲各員,具有天良,當能記憶,何竟變本加厲,一至於此。惟有仰懇大總統權宜輕重,毅然獨斷,如其不能改正,即將參眾兩院,即日解散,另行組織。俾議憲之局,得以早日改圖,庶幾共和政體,永得保障,奕世人民,重拜厚賜。恩遠等忝膺疆寄,與國家休戚相關,興亡之責,寧忍自後於匹夫?垂涕之言,伏祈鑒察!無任激切屏營之至!
  呈文上的署名,除領銜的孟恩遠外,就是王占元、張懷芝、李厚基、趙倜、倪嗣衝、李純、閻錫山及田中玉、蔣雁行等。又有浙江代表趙禪,奉天代表楊宇霆,黑龍江代表張宣、張發宸,陝西代表瞿壽禔,甘肅代表吳中英,熱河代表馮夢雲,湖南代表張翼鵬,新疆代表錢桐,江蘇代表師景雲,貴州代表王文華,雲南代表葉荃,共得二十二人。一面遞呈國務總理,及通電各省,這一場有分教:
  蒼狗白雲多變幻,紅羊浩劫又侵尋。
  欲知黎總統曾否照准,且待下回分解。
  有袁世凱之脅迫議會,勾結軍閥,而段祺瑞乃欲踵而效之,彼請願團之搗亂議會,果誰使之乎?督軍團之糾劾議會,果誰使之乎?夫議會之一切舉動,固不足盡滿人意,然武夫專制之為禍,較甚於議會之專制。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也,袁氏且毒人自毒,段智不袁若,乃亦起而效尤,寧非大誤,國家多難,杌隉不安,顧尚堪一誤再誤耶?吾觀段氏之所為,吾尤不能無憾於袁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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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7:54: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回     應電召辮帥作調人 撤國會軍官甘副署



  卻說督軍團遞入呈文,待了兩日,未見批答下來,料知黎總統不肯照允,遂向總理處告辭,陸續出京。行到天津,復在督軍曹錕署內,開了一次秘密會議。適徐州張勛,亦有密電到津,邀各軍長等同赴徐州,各軍長又復南下,與張辮帥晤談竟夕,彼此訂定密約,方才散歸,靜聽中央消息。葫蘆裡賣什麼藥。才隔兩天,即聞黎總統下令,免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段祺瑞職,著外交總長伍廷芳,暫行代理國務總理,陸軍次長張士鈺,代理陸軍部務。一個霹靂,響徹中原,各軍長正防這一著,準備與中央翻臉,方擬傳電質問,忽由總統府發出通電,略云:
  段總理任事以來,勞苦功高,深資倚畀,前因辦事困難,歷請辭職,疊經慰留,原冀宏濟艱難,同支危局。
  乃日來閣員相繼引退,政治莫由進行,該總理獨力支持,賢勞可念。當國步阽危之日,未便令久任其難,本大總統特依約法第三十四條免去該總理本職,由外交總長暫行代署,俾息仔肩,徐圖大用,一面敦勸東海出山,共膺重寄。其陸軍總長一職,擬令王聘卿繼任。執事等公忠體國,偉略匡時,仍冀內外一心,共圖國是,本大總統有厚望焉!
  這道電文,頒發出來,各軍長統皆愕然。看到電文的署名,除黎總統外,就是代理國務總理伍廷芳副署,大眾更覺驚嘩。未幾即接到段祺瑞通電,略言:「卸職出京,暫寓天津,惟調換總理命令,未經祺瑞副署,將來地方及國家,因此生何影響,祺瑞概不負責」云云。看官閱此,應知他言中寓意,明明是教外省督軍,質問中央,詰他違法。於是長江巡閱使張勛,首先拍電,謂:「此令由伍廷芳副署,不合法律。」此外各省軍長,亦如張勛所言,陸續電詰。張非段派,乃首駁黎氏,無非欲收漁人之利。就是國會議員,亦不得不提出質問。聊復爾爾。當經伍廷芳依據約法,兼引民國以來任免總理的先例,通電解釋,並向議會答復。議會中原是虛與委蛇,不再窮詰,惟各軍長怎肯罷休,自然堅持到底,還要齟齬,申請黎總統收回成命。黎總統如何肯從,但將各軍長電文置諸高閣,特派王士珍為京津一帶臨時警備總司令,江朝宗、陳光遠為副司令,戒備非常。
  正在內外爭持的時候,突接寧夏護軍使馬福祥來電,報稱:「擒獲偽皇帝吳生彥,即日正法」等語。原來吳生彥為甘肅匪首,也豔羨皇帝二字的美稱,因即糾眾千餘,騷擾甘蒙邊境,詐稱為清室後裔達兒六吉,自號統緒皇帝,把光緒宣統二年號,湊合成名,可發一噱。封黨徒盧占魁為大元帥,興兵恢復。幸由馬福祥所部軍隊,聞風剿捕,斬獲百人,賊眾究係烏合,紛紛駭散。偽皇帝與偽大元帥,一籌莫展,只有亂竄一法,結果是無處奔避,被官軍四面兜拿,擒至護軍使轅門,訊明情實,賞給幾個衛生丸,送他歸陰。袁氏想做皇帝,尚難成事,何況吳生彥。但亦袁氏引帶出來,故特敘及。黎總統接得捷電,自然放心。惟伍廷芳係由黎氏任命,作為臨時總理,未經國會通過同意,自未得繼續下去﹔再加各軍長交相詰難,廷芳也覺不安,屢向黎總統處告辭。黎總統焦思苦慮,想出一個老成重望的人物,請令上台。欲知他姓甚名誰,就是新命財政總長李經羲。
  經羲系清傅相李鴻章從子,年已老朽,不堪大用。黎獨追溯從前,謂祺瑞父嘗從故軍門周盛傳麾下,周本淮軍將領,隸屬李氏,李氏為北洋系軍閥舊家,借他餘威,或可彈壓北洋軍人,免他滋擾。婚媾尚且反噬,遑論舊誼?適值李經羲奉命至津,正好畀他重任,維持危局。當下轉咨國會,擬任李經羲為國務總理,請求同意。國會議員與黎氏通同一氣,自然不致兩歧,不過手續上總須投票,方可表決。等到開匭檢票,自得多數同意,復告政府。黎總統便即下令,特任李經羲為國務總理,一面派員赴津,迎李入京。李經羲未肯遽允,復書辭謝,再經黎總統手書敦勉,經羲仍然模糊作答,不即啟行。惹得黎總統望眼將穿,非常焦灼。
  不意督軍團的手段,煞是厲害,一聲爆裂,首發淮上,安徽省長倪嗣衝,居然通電各省,宣告獨立。略言:「群小怙權,擾亂政局,國會議員,乘機構煽,政府幾乎一空。憲法又系議院專制,自本日始,與中央脫離關係」云云。這電為民國六年五月二十九日拍發,越日,即扣留津浦鐵路火車,運兵赴津,頗有晉陽興甲的氣象。嗣是奉天督軍兼省長張作霖,陝西督軍陳樹藩,河南督軍趙倜、省長田文烈,浙江督軍楊善德、省長齊耀珊,山東督軍兼署省長張懷芝,黑龍江督軍兼署省長畢桂芳、幫辦軍務許蘭洲,直隸督軍曹錕、省長朱家寶,福建督軍李厚基,山西督軍閻錫山,第二十師師長范國璋,綏遠旅長王丕煥,第七師師長張敬堯,第八師師長李長泰等,依次嘩噪,與那倪嗣衝異口同聲,倡言獨立。那時苦口婆心的黎菩薩,真弄到魔障重重,沒法擺佈了。代理國務總理伍廷芳等,又統是無拳無勇,不能救急,沒奈何再使秘書勞神,撰了數千百言,電發出去,勸告督軍團,並派員分往宣慰。看官!你想這班督軍團,手擁強兵,氣燄極盛,豈是區區筆舌,所得挽回?當下獨立各省,均派幹員至天津,設立各省軍務總參謀處,即用雷震春為總參謀,將設臨時政府、臨時議會,風聲日緊一日,黎總統寢食不安,孤危得很。適安徽督軍張勛,遞入呈文,歷陳時局危險,勸黎總統勿再固執,危及國家,言下並有自出斡旋的意思。黎總統還道他是個好人,巴不得他出來調停,急來抱佛腳,哪知他是個牛魔王。再電問李經羲,經羲亦主張召勛,因決計下令道:
  據安徽督軍張勛來電,歷陳時局,情詞懇摯,本大總統德薄能鮮,誠信未孚,致為國家禦侮之官,竟有藩鎮聯兵之禍,事與心左,慨歉交深。安徽督軍張勛功高望重,公誠愛國,盼即迅速來京,共商國是,必能匡濟時艱,挽回大局,跂予望之!此令。
  張勛接到此令,喜如所望,即復電到京,剋日啟程。別有肺腸,明眼人當能窺測。眾議院議長湯化龍,蒿目時艱,料知前途必有大變,不如見機遠禍,乃向院中陳請辭職。各議員表決許可,因即改選,另舉吳景濂為議長。副議長陳國祥亦情願去職,偏不得大眾允許,只好仍然留任。此外如參眾兩院議員,有心趨避,聯翩告辭,樂得離開煩惱場,回去享福。最驚人耳目的事情,乃是副總統馮國璋,亦電達參眾兩院,請辭中華民國副總統一職,並派員將原受證書,具文送繳兩院,且通電中央及各省,聲明時局險巇,無術救濟,不能靦顏屍位等情。黎總統越覺焦急,慌忙復電慰留,一面敦促安徽督軍張勛,及國務總理李經羲入都,挽救危局。江西督軍李純,卻是有些熱誠,意欲出為調停,特由贑省入京,窺探兩造意見,竭力周旋。偏黎總統的心目中,專望那辮子大帥,天津的各省總參謀處,又是倚勢作威,不容進言,李督軍徒討了一回沒趣,只好掃興自歸。那辮帥張勛,於六月七日起行,隨身帶著精兵五千,乘車就道,越宿即至天津,與李經羲晤商。彼此密談多時,定了密計,遂先派兵入京,作為先聲,又電陳調停條件,第一項宜解散國會,第二項是撤銷京津警備。意欲何為?黎總統接電後,明知這兩項是都不可行,但事在燃眉,不得不依他一條,把王士珍、江朝宗、陳光遠的警備總副司令,先行撤銷,然後再復電張勛,商榷解散國會一事,似乎有不便依議的情形。偏張勛堅執己見,謂:「國會若不解散,斷無調停餘地,自己亦未便晉京,擬即回任去了。」黎總統接到此電,又大吃了一驚。可巧駐京美公使,復來了一角公文,由伍廷芳親自齎入。黎總統急忙啟閱,但見上面寫著:
  美國政府聞中國內訌,極為憂慮,篤望即復歸於和好,政治統一。中國對德宣戰,抑或仍守與德絕交之現狀,乃次要之事件。在中國最為必要者,乃維持繼續其政治之實驗,沿已得進步之途逕,進求國家之發展。美國所以關心於中國政體及行政人物者,僅以中美友誼之關係,美國不得不助中國。但美國尤深切關心者,在中國之維持中央統一與單獨負責之政府。是以美國今表示極誠懇之希望,願中國為自己利益及世界利益計,立息黨爭。並願所有黨派與一切人民,共謀統一政府之再建,共保中國在世界各國中所應有之地位。但若內訌不息,而欲占其以應得之地位,則必不可能也。
  黎總統覽到此處,見下文只有寥寥數字,料不過是起結套話,因此不暇細瞧,便將來文置諸案上,顧語伍廷芳道:「這原是友邦的好意,但目前危狀,幾乎朝不保暮,公可別有良策否?」廷芳躊躇多時,竟想不出什麼法子,只得當面敷衍道:「總統高見,究應如何辦法?」黎總統答道:「張勛所要求的二大條件,京津警備,已經撤銷,只解散國會,事關重大,未便照行,偏他定要照辦,如何是好?」廷芳道:「民國《約法》,並無解散國會的條件,此事如何行得?就是前日段總理免職,廷芳面奉鈞命,勉強副署,那還有《約法》可援,已遭各軍長反對,痛責廷芳,倘或解散國會,是要被全國唾罵了。」黎總統道:「這便怎麼處?」廷芳道:「且再派一干員,赴津與張勛婉商,寧可改行別種條件罷。」黎總統點首無言,廷芳便即退出。當由黎總統派員往津,才閱一宵,便見該員返報。據言:「張勛意見,非解散國會,斷不可了,現限定三日以內,必須頒發解散國會的命令。否則通電卸責,南下回任,恕不入謁了。」彷彿哀的美敦書。黎總統聽著,直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楚。又召伍廷芳等熟商,廷芳托辭有疾,但呈入一篇辭職書,不願進見。此外有幾位國務員,應召進來,也無非面面相覷,支吾了事。
  光陰易過,倏忽三天,張辮帥所說的限期,已經到了,黎總統再召集文武各員,咨商國是,大家亦不肯作主,惟推到總統一人身上。就中有一個步軍統領江朝宗,甫卸警備副司令的職銜,想乘此出些風頭,竟說解散國會,並非今日創行,尚記得老袁時代麼?總統為保全大局起見,何妨毅然決計,暫撤國會,再作計較。黎總統捻須道:「伍代揆為了副署一事,不便承認,所以稱疾辭職,現有何人肯來擔負呢?」朝宗道:「為國為民,義所難辭,但教總統另簡一人,使他副署,便好解決了。」黎總統委實沒法,只好商諸各部總長,請他擔任此責。各總長同聲推辭,黎總統仍顧江朝宗道:「看來此事只好屬君了。」朝宗道:「此事本非朝宗所宜負責,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為總統分憂,朝宗也不遑後顧,就此一干罷。」畢竟武夫膽大。黎總統也明知不妙,惟除此以外,別無救急的良方,沒奈何把頭微點,待到大眾退出,即命秘書代繕命令,逐條頒發。第一道是准外交總長伍廷芳,免代理國務總理職﹔第二道是特任江朝宗暫行代理國務總理﹔第三道便是解散國會了。略云:
  上年六月,本大總統申令,以憲法之成,專待國會,憲法未定,大本不立,亟應召集國會,速定憲法等因。是本屆國會之召集,專以制憲為要義。前據吉林督軍孟恩遠等呈稱:「日前憲法會議及審議會通過之憲法數條,內有眾議院有不信任國務員之決議時,大總統可免國務員之職,或解散眾議院,惟解散時,須得參議院之同意﹔又大總統任免國務總理,不必經國務員之副署﹔又兩院議決案,與法律有同等效力等語,實屬震悚異常。考之各國制憲成例,不應由國會議定,故我國欲得良妥憲法,非從根本改正,實無以善其後。以常事與國會較,固國會重,以國會與國家較,則國家重。今日之國會,既不為國家計,惟有仰懇權宜輕重,毅然獨斷,將參眾兩院即日解散,另行組織,俾議憲之局,得以早日改圖,庶幾共和政體,永得保障」等語。近日全國軍政商學各界,函電絡繹,情詞亦復相同,查參眾兩院,組織憲法會議,時將一載,迄未告成。現在時局艱難,千鈞一髮,兩院議員紛紛辭職,以致迭次開會,均不足法定人數,憲法審議之案,欲修正而無從,自非另籌辦法,無以慰國人憲法期成之喁望。本大總統俯順輿情,深維國本,應即准如該督軍等所請,將參眾兩院即日解散,克期另行選舉,以維法治。此次改組國會本旨,原以符速定憲法之成議,並非取消民國立法之機關,邦人君子,咸喻此意!此令。
  這道解散國會的命令,當然由江朝宗副署了。朝宗雖已副署,也恐為此招尤,特通電自解道:
  現在時艱孔亟,險象環生,大局岌岌,不可終日,總統為救國安民計,於是有本日國會改選之命令。朝宗仰承知遇,權代總理,誠不忍全國疑謗,集於主座之一身,特為依法副署,藉負完全責任。區區之意,欲以維持大局,保衛京畿,使神州不至分崩,生靈不罹涂炭。一俟正式內閣成立,即行引退。違法之責,所不敢辭。知我罪我,聽諸輿論而已。
  發令以後,黎總統長吁短歎,總覺憤懑不安,意欲再明心跡,方可對己對人。小子有詩為證云:
  文人筆舌武夫刀,擾擾中華氣量豪。
  一體如何左右袒,枉教元首費憂勞。
  欲知黎總統如何自明,試看下回續敘。
  段總理免職,首先反抗者為張勛,而後來宣告獨立,乃讓倪嗣衝、張作霖等出頭,豈辮帥之先勇後怯耶?彼蓋故落人後,可以出作調人,而自遂其生平之願望。黎總統急不暇擇,便引為臂助,一心召請,菩薩待人,全出厚道,安知伏魔大將軍反為魔首也。至解散國會一事,伍廷芳不敢副署,因致辭職,獨江朝宗毅然入請,願為效勞,赳赳武夫,膽量固豪,其亦料將來之變幻否耶?而德不勝才之黎總統,則已不堪脅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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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偕老友帶兵入京 叩故宮夤夜復辟



  卻說黎總統解散國會,心中仍然憤悶,不得不表明心跡,因再囑秘書草就一令,同日繕發。大略說是:
  元洪自就任以來,首以尊重民意,謹守《約法》為職志,雖德薄能鮮,未饜輿情,而守法勿渝之素懷,當為國人所共諒。乃者國會再開,成績尚尠,憲政會議,於行政立法兩方權力,畸輕畸重,未劑於平,致滋口實。皖、奉發難,海內騷然,眾矢所集,皆在國會,請求解散者,呈電絡繹,異口同聲。元洪以《約法》無解散之明文,未便破壞法律,曲徇眾議,而解紛靖難,智勇俱窮,亟思遜位避賢,還我初服,乃各路兵隊,逼近京畿,更於天津設立總參謀處,自由號召,並聞有組織臨時政府與復辟兩說,人心浮動,訛言繁興。安徽張督軍北來,力主調停,首以解散國會為請,迭經派員接洽,據該員複述:
  「如不即發明令,即行通電卸責,各省軍隊,自由行動,勢難約束」等語,際此危疑震撼之時,誠恐藐躬引退,立啟兵端,匪獨國家政體,根本推翻,抑且攘奪相尋,生靈塗炭。都門首善之地,受害尤烈,外人為自衛計,勢必至始於干涉,終以保護,亡國之禍,即在目前。元洪籌思再四,法律事實,勢難兼顧,實不忍為一己博守法之虛名,而使兆民受亡國之慘痛。為保存共和國體,保全京畿人民,保持南北統一計,迫不獲已,始有本日國會改選之令,忍辱負重,取濟一時,吞聲茹痛,內疚神明。所望各省長官,其曾經發難者,各有悔禍厭亂之決心,此外各省,亦皆曲諒苦衷,不生異議,庶幾一心一德,同濟艱難,一俟秩序回復,大局粗安,定當引咎辭職,以謝國人。天日在上,誓不食言。
  這令下後,兩院議員,無可奈何,相率整裝出都。督軍團已得如願,不戰屈人,便都電告中央,取消獨立。惟黑龍江督軍畢桂芳,為幫辦軍務許蘭洲所迫,卸職自去。許蘭洲亦不待中央命令,但說由畢桂芳移交,居然就職。力大為王,還管什麼高下?政府也不暇過問,由他胡行。惟廣東督軍陳炳焜,廣西督軍譚浩明,乃是國民黨中的健將,素來扶持黎總統,不入督軍團中,此次聞黎氏被迫,解散國會,已經憤不可遏,躍躍欲動,再經議員等出京抵滬,電致湘、粤、桂、滇、黔、川各省,謂:「民國《約法》中,總統無解散國會權,江朝宗為步軍統領,非國務員,更不能代理國務總理。且總統受迫武人,亦已自認違法,所有解散國會的命令,當然無效。」這電文傳到兩督軍座前,便雙方互約,暫歸自主,俟恢復舊國會或重組新國會,依法解決時局,再行聽命。兩督聯名傳電,理由頗也充足。但兩廣僻處嶺南,距京最遠,就使加倍激烈,亦未足懾服督軍團,所以督軍團全然不睬,反暗笑他螳斧當車,不自量力。
  還有這位張辮帥趾高氣揚,竟與李經羲偕行入京,來演一出特別好戲。黎總統派員至車站前,恭迎二人入都,就是都中人士,拭目待著,也總道是兩大人物,定有旋天轉地的手段,可以易危為安。俟至汽笛嗚嗚,煙塵滾滾,京津火車,轆轆前來,車上懸著花圈,一望便知是偉人座處,不由的瞻仰起來。尋常時候,火車到站,非常忙亂,此時卻格外鎮靜,車站兩旁,統有兵隊森列,嚴肅無聲,但見辮子大帥,與李老頭兒,聯翩下車,即由總統府特派員,上前鞠躬,表明總統誠意。張辮帥滿面春風,對他一笑,便改乘馬車,由隨來的一營兵士,擁護出站,偕李經羲同進都門去了。渲染聲勢,反跌下文。
  看官記著!張、李入都的日子,乃是六月十四日,過了數天,尚未有甚麼舉動,惟見都城內外,遍貼定武將軍的告示,大略說是:「此行入都,當力籌治安。」餘亦沒有意外奇語。有幾個聰明伶俐的士人,看到定武將軍四字,已不禁生疑,暗想定武將軍,雖是張辮帥的勛銜,但他究任安徽督軍,如何出示都門,敢來越俎?就中必有隱情,不可測度。仔細探聽總統府中,但聞張、李二人,與總統晤談數次,亦無非是福國利民的口頭禪,沒甚表異。大家無從揣摩,只得丟過一邊。到了二十一日,天津總參謀處,由雷震春宣告撤銷,倒也是一番佳象。二十四日,國務總理李經羲就職,奉令兼財政總長,亦未嘗提出辭呈,不過他通電各省,自稱任事期限,只三閱月,過此便要辭職,這是他格外鳴謙,無關重輕。二十五日,復由黎總統下令,任命李經羲兼鹽務督辦。二十六日,內務部因改選國會,特設辦理選舉事務局,局長派出楊熊祥。二十九日,准免司法總長張耀曾,及農商總長谷鍾秀二人,改任江庸署司法總長,李盛鐸署農商總長。這條命令,卻是有些蹊蹺。張、谷皆國民黨,忽然免職,另任他人,想總是削奪國民黨的面子,剗除黎總統的心腹,此外當無甚關係了。逐層反跌。
  誰料事起非常,變生不測,六月三十日的夜間,竟演就一場復辟的幻戲出來。確是奇聞。復辟二字,本是張辮帥念念不忘的條件,從前徐州會議,第一條即為尊重優待清室的成約,暗中已寓有復辟的意思﹔至第二次徐州會議,表面上仍籌議治安,其實是為了復辟計划,重複討論。倪嗣衝素不贊成共和,馮國璋模稜兩可,餘皆奉張辮帥為盟主,莫敢異言。張辮帥部下,統皆垂辮,原是借辮發為標幟,待時復辟。此次黎、段齟齬,正是絕好機會,所以連番號召,要結同盟。看得透,寫得出。直隸督軍曹錕,本列入督軍團內,聞著此議,忙去請教前清元老徐世昌。徐世昌搖首道:「這事斷不可行,少軒自謂忠清,我恐他反要害清了。」是極。錕領教後,方知張勛所議不合。少軒就是張勛表字。惟張勛曾有各守秘密的條約,故錕與徐說明,各不聲張,坐觀成敗。
  及勛既北上,陽作調人,暗中實為復辟起見。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所以張勛到津,前國務總理熊希齡,就有反對復辟的通電,迭稱復辟論調,具有五大危險:一關財政,二關外交,三關軍政,四關民生,五關清室,說得淋漓痛切,毫無剩詞。副總統馮國璋,閱熊電文,亦幡然覺悟,發一通電,與熊共表同情。實未免首鼠兩端。黎總統覽到熊、馮兩電,很覺驚心,因此解散國會時,自明心跡,也曾將復辟二字提及,預先示懲。補前文所未詳。就是張辮帥的好友,亦密電勸阻,略言:「時機未熟,民情未孚,兵力未集,不宜輕舉妄動。」張頗有所悟,復電謂:「俟大局粗定,內閣組成,便當南返徐州,所有復辟一說,自當取消,無庸再議。」於是遠近安心,不復擔憂了。
  偏偏張勛參謀長萬繩栻,熱心富貴,希旨迎合,日夕在辮帥旁,微詞挑撥,慫慂復辟,又去敦促文聖人到京,作一幫手。文聖人姓甚名誰?就是前清工部主事康有為。有為嘗到徐州,謁見張勛,勛與他談論時政,語多投機。彼此都是保皇派,自然契合。康尚文,張尚武,兩人各詡詡自誇,故時論號為文武兩聖人。至此康有為接奉密召,星夜到京,預擬詔書數紙,持入見張,張勛正往江西會館中夜宴,時尚未歸,當由萬繩栻接著,與有為密議多時,差不多是二更天氣了。繩栻急欲求逞,派人赴江西會館,探望張勛,好容易才得使人還報,謂:「大帥在會館中聽戲,所以遲歸。現在戲將演畢,想就可返駕了。」繩栻與有為又眼巴巴的竚候,約過了一二小時,方見辮子大帥,大踏步的進來。有為亟上前請過晚安,由張勛歡顏道謝,引他就座。彼此寒暄數語,繩栻已將左右使開,向有為傳示眼色,令他進言。有為即將草擬詔書,從囊中取出一大包,持呈張勛。勛問為何因?有為道:「請大帥約略展閱,便見分曉。」勛啟視一頁,便捻須道:「這……這事恐不便速行。」有為尚未及答,繩栻便在旁接入道:「大帥志在復辟,已非一日,現在大權在手,一呼百諾,正是千載一時的機會,失此不圖,尚待何時?」張勛尚有三分酒意,聽了此言,不由的鼓動餘興,奮袂起座道:「有理有理,我便乾一遭罷。」曲肖莽夫形容。當下喚入心腹侍從,分頭往邀幾個著名大員,商量起事。少頃,便有數人到來,一是陸軍總長王士珍,一是步軍統領江朝宗,一是警察總監吳炳湘,一是第二十師師長陳光遠,陸續進見,啟問情由。張勛便提出復辟兩大字,請他數大員幫忙。王士珍老成持重,頗有難色。江朝宗乃是急性人,當即贊成。士珍囁嚅道:「這……這事還應慢慢妥商。」回應張勛前語。筆法入神。張勛瞋目道:「要做就做,何必多商。事若不成,由我老張負責,不致累及諸公,否則休怪我不情哩!」士珍見他色厲詞狂,不敢再言。張勛復顧吳炳湘道:「今夜便當開城,招納我部下將士,明晨就好復辟了。」炳湘也未敢反對。張勛遂派人據住電報局,不許他人拍電,並放定武軍入城。一面召入劉廷琛、沈曾植、勞乃宣、阮忠樞、顧瑗等,審查康有為所擬詔書,有無誤點。大家檢閱一番,心下各忐忑不定。有幾個素主復辟,稍稍注視,但聞是康聖人手筆,當然不能筆削,樂得做個好好先生。
  轉眼間已是雞聲報曉,天將黎明瞭,張勛已命廚役辦好酒肴,即令搬出,勸大家飽餐一頓。未幾,即有侍從入報,定武軍統已報到,聽候明令。張勛躍起道:「我等就同往清宮,去請宣統帝復辟便了。」說著,左右已取過朝衣朝冠,共有數十套。虧他當夜籌備。張勛先自穿戴,並令大眾照服,不能如大帥有辮,總覺不象。出門登車,招呼部兵,一齊同行。到了清宮門首,門尚未啟,由定武軍叩門逕入。張勛也即下車,招呼王士珍等,徒步偕進。清宮中的人員,不知何因,統嚇得一身冷汗,分頭亂跑,裡面去報知瑾、瑜兩太妃,外面去報知清太保世續。兩太妃與世續諸人,並皆驚起,出問緣由。張勛朗聲道:「今日復辟,請少主即刻登殿。」世續戰聲道:「這是何人主張?」張勛獰笑道:「由我老張作主,公怕甚麼!」世續道:「復辟原是好事,惟中外人情,曾否願意?」張勛道:「願意不願意,請君不必多問,但請少主登殿,便沒事了。」世續尚不肯依,隻眼睜睜的望著兩太妃。兩太妃徐語張勛道:「事須斟酌,三思後行。」張勛不禁動惱道:「老臣受先帝厚恩,不敢忘報,所以乘機復辟,再造清室,難道兩太妃反不願重興嗎?」瑜太妃嗚咽道:「將軍幸勿錯怪!萬一不成,反恐害我全族了。」張勛道:「有老臣在,盡請勿憂!」兩太妃仍然遲疑,且至淚下。世續亦躊躇不答。俄而定武軍嘩噪起來,統請宣統帝登殿。張勛亦忍耐不住,厲聲問世續道:「究竟願復辟否?」脅主退位,我所習聞,脅主復辟,卻是罕見,這未始非張辮帥之孤忠。世續恐不從張勛,反有意外情事,乃與兩太妃熟商,只好請宣統帝出來。兩太妃乃返身入內,世續亦即隨入,領出十三歲的小皇帝,扶他登座。此番卻不哭了。張勛便拜倒殿上,高呼萬歲。王士珍等也只得跪下,隨口歡呼。朝賀已畢,即由康有為齎呈草詔,即刻頒布。詔云:
  朕不幸,以四齡繼承大業,煢煢在疚,未堪多難。辛亥變起,我孝定景皇后至德深仁,不忍生民塗炭,毅然以祖宗創垂之重,億兆生靈之命,付托前閣臣袁世凱,設臨時政府,推讓政權,公諸天下,冀以息爭弭亂,民得安居。乃國體自改革共和以來,紛爭無已,迭起乾戈,強劫暴斂,賄賂公行,歲入增至四萬萬,而仍患不足,外債增出十餘萬萬,有加無已,海內囂然,喪其樂生之氣,使我孝定景皇后不得已遜政恤民之舉,轉以重困吾民。此誠我孝定景皇后初衷所不及料,在天之靈,惻痛而難安者。而朕深居宮禁,日夜禱天,徬徨飲泣,不知所出者也。今者復以黨爭,激成兵禍,天下汹汹,久莫能定,共和解體,補救已窮。據張勛、馮國璋、陸榮廷等,以國體動搖,人心思舊,合詞奏請復辟,以拯生靈﹔又據瞿鴻■等,為國勢阽危,人心涣散,合詞奏請御極聽政,以順天人﹔又據黎元洪奏請奉還大政,以惠中國而拯生民各等語,真會搗鬼,大約是康聖人夢中瞧過。覽奏情詞懇切,實深痛懼。既不敢以天下存亡之大責,輕任於衝人微眇之躬,又不忍以一姓禍福之讏言,遂置生靈於不顧。權衡輕重,天人交迫,不得已允如所奏,於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是從陰曆。臨朝聽政,收回大權,與民更始。而今以往,以綱常名教,為精神之憲法,以禮義廉恥,收溃決之人心。
  上下以至誠相感,不徒恃法守為維繫之資,政令以懲毖為心,不得以國本為嘗試之具,況當此萬象虛耗,元氣垂絕,存亡絕續之交,朕臨深履薄,固不敢有樂為君,稍自縱逸。爾大小臣工,尤當精白乃心,滌除舊染,息息以民瘼為念,為民生留一分元氣,即為國家留一息命脈,庶幾危亡可救,感召天庥。所有興復初政,亟應興革諸大端,條舉如下:(一)欽遵德宗景皇帝諭旨,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定為大清帝國,善法列國君主立憲政體。(一)皇室經費,仍照所定每年四百萬數目,按年撥用,不得絲毫增加。(一)懍遵本朝祖制,親貴不得干預政事。(一)實行融化滿漢畛域,所有以前一切滿蒙官缺,已經裁撤者,概不復設。至通俗易婚等事,並著所司條議具奏。(一)自宣統九年五月本日以前,凡與東西各國正式簽定條約,及已付債款各合同,一律繼續有效。(一)民國所行印花稅一事,應即廢止,以紓民困。
  其餘苛細雜捐,並著各省督撫查明,奏請分別裁撤。
  (一)民國刑律,不適國情,應即廢除,暫以宣統初年頒定現行刑律為準。(一)禁除黨派惡習,其從前政治罪犯,概予赦免,倘有自棄於民而擾亂治安者,朕不敢赦。
  (一)凡我臣民,無論已否剪髮,應遵照宣統三年九月諭旨,悉聽其便。凡此九條,誓共遵守,皇天後土,實鑒臨之!將此通諭知之!
  這諭既發,康有為又取出第二三道草詔,諭設內閣議政大臣,並設閣丞二員。餘如京外各缺,均暫照宣統初年官制辦理。又封黎元洪為一等公,授張勛、王士珍、陳寶琛、梁敦彥、劉廷琛、袁大化、張鎮芳為內閣議政大臣,萬繩栻、胡嗣瑗為內閣閣丞,梁敦彥為外務部尚書,張鎮芳為度支部尚書,王士珍為參謀部大臣,雷震春為陸軍部尚書,朱家寶為民政部尚書,徐世昌為弼德院院長,康有為為副院長,張勛又兼任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留京辦事,馮國璋為兩江總督南洋大臣,陸榮廷為兩廣總督。他如直隸督軍曹錕以下,統改官巡撫。一時希榮求寵諸徒,無不雀躍,紛紛至熱鬧市場,購辦翎頂蟒服,準備入朝,市儈遂競搜舊篋,把從前擱落的朝臣服飾,一古腦兒搬取出來,重價出售,倒是一樁絕大利市,得賺了好許多銀子。小子也樂得湊趣,胡謅幾句歪詩道:
  輕心一試太粗狂,偌大清宮作戲場。
  只有數商翻獲利,挾奇猶悔不多藏。
  復辟已成,興高采烈的張辮帥,還有若干手續,試看下回便知。
  張勛以數年之心志,乘黎菩薩危急之餘,冒昧求逞,遽爾復辟,此乃所謂行險僥倖之舉,寧能有成?況清室已僕,不過為殘喘之苟延,欲再出而號令四方,試問如許軍閥家,尚肯低首下心,為彼奴隸乎?但觀民國諸當局之各私其私,尚不若張辮帥之始終如一,其跡可訾,其心尚堪共諒也。彼康有為亦何為者?前清戊戌之變,操之過激,幾陷清德宗於死地,此時僅餘一十三齡之遺胤,乃又欲舉為孤注,付諸一擲,名為保清,實則害清,是豈不可以已乎?若萬繩栻諸人,固不足道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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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梁鼎芬造府為說客 黎元洪假館作寓公



  卻說張勛主張復辟,倉猝辦就,諸事統皆草率,所有手續,概不完備。就是草詔中所敘各奏,都是憑空捏造,未曾預辦,因此又勞那康聖人費心,先將自己奏折草就,補呈進去,再把瞿鴻■等奏請聽政的折子,亦繕定一分,作為備卷。其實馮國璋、陸榮廷、瞿鴻■等,尚未接洽,全憑文武兩聖人,背地告成。這數種奏折原文,小子無暇詳錄,惟當時張勛有一通電,宣告中外,錄述如下:
  自頃政象譎奇,中原鼎沸,蒙兵未解,南耗旋驚,政府幾等贅旒,疲氓迄無安枕。怵內訌之孔亟,虞外務之紛乘,全國漂搖,靡知所屆。勛惟治國猶之治病,必先洞其癥結,而後攻達易為功﹔衛國猶之衛身,必先定其心君,而後清寧可長保。既同處厝火積薪之會,當愈勵揮戈返日之忠,不敢不掬此血誠,為天下正言以告。溯自辛亥武昌兵變,創改共和,綱紀隳頹,老成絕跡,暴民橫恣,宵小把持,獎盜魁為偉人,祀死囚為烈士,議會倚亂民為後盾,閣員恃私黨為護符,以剝削民脂為裕課,以壓抑善良為自治,以摧折耆宿為開通﹔或廣布謠言,而號為輿論,或密行輸款,而托為外交,無非恃賣國為謀國之工,借立法為舞法之具。馴至昌言廢孔,立召神恫,悖禮害群,率由獸行,以故道德淪喪,法度凌夷,匪黨縱橫,餓莩載道。一農之產,既厄於訛詐,復厄於誅求,一商之資,非耗於官捐,即耗於盜劫。凡在位者,略吞賄賂,交濟其奸,名為民國,而不知有民,稱為國民,而不知有國。至今日民窮財盡,而國本亦不免動搖,莫非國體不良,遂至此極。即此次政爭伊始,不過中央略失其平,若在紀綱稍振之時,焉有轇輵不解之慮?乃竟兵連方鎮,險象環生,一二日間,瀰漫大地。乃公亦局中人,何徒責人而不自責。迄今外蒙獨立,尚未取消,西南亂機,時虞竊發,國會雖經解散,政府久聽虛懸,總理既為內外所不承認,仍即靦然通告就職,政令所及,不出都門,於是退職議員,公詆總統之言為偽令,推原禍始,實以共和為之厲階。且國體既號共和,總統必須選舉,權利所在,人懷幸心,而選舉之期,又僅以五年為限,五年更一總統,則一大亂,一年或數月更一總理,則一小亂,選舉無已時,亂亦無已時。此數語頗亦動聽。小民何辜,動罹荼毒,以視君主世及,猶得享數年或數十年之幸福者,相距何啻天淵?利病較然,何能曲諱?或有謂國體既改共和,倘輕予更張,恐滋紛擾,不若擁護現任總統,或另舉繼任總統之為便者。不知總統違法之說,已為天下詬病之資,聲譽既隳,威信亦失,強為擁護,終不自安﹔倘日後迫以陷險之機,曷若目前完其全身之術?
  愛人以德,取害從輕,自不必佯予推崇,轉傷忠厚。虧他自圓其說。至若另行推選,克期繼任,詎敢謂海內魁碩,並世絕無其人?還是請辮帥登台何如?然在位者地丑德齊,莫能相下,在野者資輕力薄,孰願率從?縱欲別選元良,一時亦難其選。蓋總統之職,位高權重,有其才而無其德,往者既時蓄野心,有其德而無其才,繼者乃徒供牽鼻,重以南北趨向,不無異同,選在北則南爭,選在南則北爭,爭端相尋,而國已非其國矣。默察時勢人情,與其襲共和之虛名,取滅亡之實禍,何如屏除黨見,改建一鞏固帝國,以競存於列強之間,此義近為東西各國所主張,全球幾無異議。中國本為數千年君主之制,聖賢繼踵,代有留貽,制治之方,較各國為尤順,然則為時勢計,莫如規復君主,為名教計,更莫如推戴舊君,此心此理,八表攸同。伏思大清忠厚開基,救民水火,其得天下之正,遠邁漢、唐,二祖七宗,以聖繼聖,至我德宗景皇帝,時勢多艱,憂勤尤亟,試考史宬載筆,如普免錢糧,疊頒內帑,多為曠古所無,即至辛亥用兵,孝定景皇后寧舍一姓之尊榮,不忍萬民之塗炭,仁慈至意,淪浹人心,海內喁喁,謳思不已。前者朝廷遜政,另置臨時政府,原謂試行共和之後,足以弭亂綏民,今共和已閱六年,而變亂相尋未已,仍以諭旨收回成柄,實與初旨相符。況我皇上衝齡典學,遵時養晦,國內迭經大難,而深宮匕鬯無驚,近且聖學日昭,德音四被,可知天佑清祚,特畀我皇上以非常睿智,庶應運而施其撥亂反正之功。祖澤靈長,於茲益顯。勛等枕戈勵志,六載於茲,橫覽中原,陸沈滋懼,比乃猝逢時變,來會上京。竊以為暫偷一日之安,自不如速定萬年之計,業已熟商內外文武,眾議僉同,謹於本日合詞奏請皇上復辟,以植國本而固人心,庶幾上有以仰慰列聖之靈,下有以俯慰群生之望。風聲所樹,海內景從。凡我同袍,皆屬先朝舊臣,受恩深重,即軍民人等,亦皆食毛踐土,世沐生成,接電後,應即遵用正朔,懸掛龍旗。國難方殷,時乎不再,及今淬厲,尚有可為。本群下尊王愛國之至心,定大清國阜民康之鴻業。凡百君子,當共鑒之。
  是時京城裡面,俱經張勛傳令,凡署廨局廠,及大小商場,一應將龍旗懸起,隨風飄揚,彷彿仍是大清世界。總算北京的大清帝國。只總統府中,未曾懸掛龍旗,張勛還顧全黎總統面子,不遽用武力對待,但遣清室舊臣梁鼎芬等,清室舊臣四字,加諸梁鼎芬頭上,卻合身分。先往總統府中,入作說客。鼎芬見了黎總統,即將復辟情形,略述一番,並把一等公的封章,探囊出示。黎總統皺眉道:「我召張定武入都,難道叫他來復辟嗎?」鼎芬道:「天意如此,人心如此,張大帥亦不過應天順人,乃有這番舉動,況公曾受過清職,食過清祿,辛亥政變,非公本意,天下共知,前次脅公登台,今番又逼公下場,公也可謂受盡折磨了,今何若就此息肩,安享天祿,既不負清室,亦不負民國,豈非一舉兩善麼?」黎總統道:「我並非戀棧不去,不過總統的職位,乃出國民委托,不敢不勉任所難,若復辟一事,乃是張少軒一人主張,恐中外未必承認,我奈何敢私自允諾呢?」鼎芬復絮說片時,黎總統只是不答。再經鼎芬出詞嚇迫道:「先朝舊物,理當歸還,公若不肯贊成,恐致後悔。」黎總統仍然無語。鼎芬知不可動,悻悻自去。黎總統暗暗著忙,急命秘書擬定數電,由黎總統親自過目,因聞電報局被定武把守,料難拍發,乃特派親吏潛出都城,持稿赴滬,方得電布出來:
  (第一電)本日張巡閱使率兵入城,實行復辟,斷絕交通,派梁鼎芬等來府游說,元洪嚴詞拒絕,誓不承認。
  副總統等擁護共和,當必有善後之策。特聞。
  (第二電)天不悔禍,復辟實行,聞本日清室上諭,有元洪奏請歸政等語,不勝駭異。吾國由專制為共和,實出五族人民之公意,元洪受國民付托之重,自當始終民國,不知其他。特此奉聞,藉免誤會。
  (第三電)國家不幸,患難相尋,前因憲法爭持,恐啟兵端,安徽督軍張勛,願任調停之責,由國務總理李經羲,主張招致入都,共商國是。甫至天津,首請解散國會,在京各員,屢次聲稱保全國家統一起見,委曲相從。刻正組織內閣,期速完成,以圖補救。不料昨晚十二點鐘,突接報告,張勛主張復辟,先將電報局派兵佔領。今日梁鼎芬等入府,面稱先朝舊物,應即歸還等語。
  當經痛加責斥,逐出府外。風聞彼等已發出通電數道,何人名義,內容如何,概不得知。元洪負國民付托之重,本擬一俟內閣成立,秩序稍復,即行辭職以謝國人。今既枝節橫生,張勛膽敢以一人之野心,破壞群力建造之邦基,即世界各國承認之國體,是果何事,敢卸仔肩?時局至此,諸公夙懷愛國,遠過元洪,佇望迅即出師,共圖討賊,以期復我共和而救危亡,無任迫切。臨電涕泣,不知所云。如有電復,即希由路透公司轉交為盼。
  黎總統既派人南下,復與府中心腹商量救急的方法,大眾齊聲道:「現在京中勢力,全在張勛一人手中,總統既不允所請,他必用激烈手段,對付總統,不如急圖自救,暫避凶威,徐待外援到來,再作後圖。」黎總統沉吟道:「教我到何處去?」大眾道:「事已萬急,只好求助外人了。」黎總統尚未能決,半晌又問道:「我若一走,便不成為總統了,這事將怎麼處置?」大眾聽了,還道黎總統尚戀職位,只得出言勸慰道:「這有何慮?外援一到,總統自然復位了。」黎總統慨然道:「我已決意辭職,不願再乾此事,惟一時無從交卸,徒為避匿方法,將來維持危局,究靠何人主張?罷!罷!我記得約法中,總統有故障時,副總統得代行職權,看來只好交與馮副總統罷。」大眾又道:「馮副總統遠在江南,如何交去?」黎總統也覺為難,為了這條問題,又勞黎總統想了一宵。大眾逐漸散出,各去收拾物件,準備逃生。這原是第一要著。可憐這黎總統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幾乎一夜未能合眼,稍稍困倦,朦朧半刻,又被雞聲催醒,窗隙間已有曙光透入了。當即披衣起牀,盥洗已畢,用過早膳,尚沒有甚麼急警,惟聞有人傳報,清宮內又有任官的上諭,瞿鴻■、升允並授大學士,馮國璋、陸榮廷並為參預政務大臣,沈曾植為學部尚書,薩鎮冰為海軍尚書,勞乃宣為法部尚書,李盛鐸為農工商部尚書,詹天佑為郵傳部尚書,貢桑諾爾布為理藩部尚書。此外尚有許多侍郎、左右丞,及都統、提督、府尹、廳丞諸名目,不勝枚舉。隨筆帶過,較省筆墨。黎總統也無心細聽,但安排交卸的手續,尚苦無人擔承。
  到了晌午,風聲已加緊了,午後竟有定武軍持械前來,聲勢汹汹,強令總統府衛隊,一律撤換,並即日交出三海,不得遲延。陸軍中將唐仲寅,為總統府衛隊統領,無法抵推,亟入報黎總統,速請解決。黎總統本疑李經羲與勛同謀,不願與議,至此急不暇擇,便令秘書劉鍾秀,往邀經羲,劉奉命欲行,可巧外面遞入李經羲辭職呈文,並報稱經羲已赴天津。走得好快。黎總統長歎道:「我也顧不得許多了,看來只有仍煩老段罷。」便命劉鍾秀草定兩令,一是准李經羲免職,仍任段祺瑞為國務總理,一是請馮國璋代理職權,所有大總統印信,暫交國務總理段祺瑞攝護,令他設法轉呈。兩令草就,蓋過了印,即將印信封固,派人齎送天津,交給段祺瑞,自己隨取了一些銀幣,帶著唐仲寅、劉鍾秀二人,及僕從一名,潛出府門,竟往東交民巷,投入法國醫院中。
  時已天暮,院門雖開,裡面只有僕從數人住守,問及院長,答稱外出未歸,無從見客,那時只好怏怏退出,折入日本使館界內。沿途躑躅,窮無所歸,好似倦鳥失巢,惶急無主。虧得唐仲寅記起一人,謂與日本公使武隨員齋藤少將,嘗相往來,不妨向彼求援,並托保護。當下馳入齋藤少將官舍,投刺請見。幸齋藤少將未曾出門,便即迎入,他本是認識黎元洪,總統印信,已經交出,不能再稱總統了。又與唐仲寅交好,當然坦懷相待。仲寅即將避難情形,約略告知,並浼他至日本公使前,善為轉達,懇請保護身命。齋藤少將一力擔承,遂命役從取出茶點,供餉二人。黎元洪稍稍放心,且因夜膳尚無著落,不得已將東洋茶食,略充饑渴。好在齋藤少將,誠心幫忙,叫他兩人坐待,自往日使館中代為請命,少頃即回報道:「敝公使已如所請,屈就營房數日,當予以相當保護,盡可無憂。」黎、唐二人,當即稱謝。齋藤少將,便令衛兵騰出營房一間,導引兩人棲宿,黎菩薩才得離開地獄,避入天堂了。還算不幸中之幸。越宿即由日本公使,通告駐京各國公使館,並及清室道:
  黎大總統帶侍衛武官陸軍中將唐仲寅、秘書劉鍾秀及從者一名,於七月二日午後九時半,不預先通知,突至日本使館域內之使領武隨員齋藤少將官舍,懇其保護身命。日本公使館認為不得已之事情,並顧及國際通義,決定作相當之保護,即以使館域內之營房,暫充黎總統居所,特此告知。
  總統避去,民國垂危,馮國璋遠處江南,鞭長莫及,只有段祺瑞留寓天津,聞得京中政變,惹動雄心,即欲出討張勛。可巧前司法總長梁啟超,亦在津門,兩下會議,由祺瑞表明己意,啟超一力慫慂,決主興兵。適陳光遠在津駐紮,手下兵卻有數千,段、梁遂相偕至光遠營,商議討張,光遠卻也贊同。又值李經羲到津,致書祺瑞,請他挽回大局,就是黎元洪所派遣的親吏,亦齎送印信到津,交與祺瑞。祺瑞閱過來文,越覺名正言順,當即囑托梁啟超,草擬通電數道,陸續拍發。梁本當代文豪,先已由自己出名,反對復辟,洋洋灑灑的撰成數千百言,通電全國,不過前時手無寸鐵,但憑理想上立論,比張勛為董卓、朱溫﹔好一個正比例。此次由段祺瑞出來興師,更屬理直氣壯,樂得借那筆尖兒,橫掃千人軍。既而馮、段聯約,瞿、陸辨誣,祺瑞自任共和軍總司令,更靠那煌煌大文,鼓吹義旅,筆伐凶豪。小子有詩詠道:
  筆鋒也可作兵鋒,文武兼優快折衝。
  莫道書生無詣力,一枝斑管足褫凶。
  欲知文中如何抒寫,請看下回錄敘。
  康有為外,又有一梁鼎芬,是皆為清末之老生,腦筋中只含有事君以忠數語,而未知通變達權之大義者也。夫必有夏少康之英武,然後可以光夏物,必有周宣王之明哲,然後可以復周宗。彼宣統帝尚在衝年,寧能及此?況種族革命,已成常調,君主政體,不克再燃,即令英辟重生,亦未能違反民意,侈然自尊,更何論遜清之餘裔乎?康有為出佐張勛,已同笨伯,而梁鼎芬復往說黎元洪,其愚尤甚。惟黎元洪引虎自衛,卒為虎噬,倉猝出走,日暮途窮,幸有日本使館之營房,及齋藤少將之友誼,尚得借庇一枝,自全身命,否則不為所害者,亦幾希矣。雖然,知人則哲,堯舜猶難,吾於黎氏何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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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7:56: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回     誓馬廠受推總司令 戰廊房擊退辮子軍



  卻說梁啟超草繕電文,憑著那生平抱負,隨紙抒寫,端的萬言立就,一鳴驚人。首數電是分致馮國璋及陸榮廷、瞿鴻■諸人,不過問明真假,無甚閎議。另有一篇通告討逆的電文,著筆不多,已覺得感慨淋漓。文云:
  天禍中國,變亂相尋,張勛懷抱野心,假調停時局為名,阻兵京國,至七月一日,遂有推翻國體之奇變。竊惟國體者,國之所以與立也,定之匪易。既定後而復圖變置,其害之中於國家者,實不可勝言。且以今日民智日開,民權日昌之世,而欲以一姓威嚴,馴伏億兆,尤為事理所萬不能致。民國肇建,前清明察世界大勢,推誠遜讓,民懷舊德,優待條件,勒為成憲,使永避政治上之怨府,而長保名義上之尊榮,宗廟享之,子孫保之。
  歷考有史以來廿餘姓帝王之結局,其安善未有能逮前清者也。今張勛等以個人權利慾望之私,悍然犯大不韙,以倡此逆謀,思欲效法莽、卓,挾幼主以制天下,竟捏黎元洪奏稱改建共和,諸多弊害,懇復御大統,以拯生靈等語,擅發偽諭。橫逆至此,中外震駭。若曰為國家耶,夫安有君主專制之政,而尚能生存於今之世者?其必釀成四海鼎沸,蓋可斷言。而各友邦之承認民國,於茲五年,今覆雨翻雲,我國人雖不惜以國為戲,在友邦則豈能與吾同戲者?內部紛爭之結局,勢非召外人干涉不止,國運真從茲斬矣。若曰為清室耶,清帝衝齡高拱,絕無利天下之心,其保傅大臣,方日以居高履危為大戒,今茲之舉,出於迫脅,天下共聞,歷考史乘,自古安有不亡之朝代?前清得以優待終古,既為曠古所無,豈可更置諸岩牆,使其為再度之傾覆以至於盡?祺瑞罷斥以來,本不敢復與聞國事,惟念辛亥締造伊始,祺瑞不敏,實從領軍諸君子後,共促其成。既已服勞於民國,不能坐視民國之顛覆分裂,而不一援。且亦曾受恩於前朝,更不忍聽前朝為匪人所利用,以陷於自滅。情義所在,守死不渝。諸公皆國之干城,各膺重寄,際茲奇變,義憤當同。為國家計,自必矢有死無貳之誠,為清室計,當久明愛人以德之義。復望戮力同心,戢茲大難,祺瑞雖衰,亦當執鞭以從其後也。敢布腹心,伏維鑒察。
  自數電發出後,馮國璋的討逆電,陸榮廷的辨證捏名電,及瞿鴻■的表明心跡電,陸續布聞。還有岑春暄也來湊興,聲請討逆,並致電與清太保世續,及陳寶琛、梁鼎芬兩人,諷勸清室毋墮奸謀。此外如浙江、江西、湖南、湖北等省,一致反對復辟,聲討張勛。段祺瑞見眾心憤激,料必有成,遂自稱共和軍總司令,親臨馬廠,慷慨誓師,隨即把梁任公第二道草檄,電告天下。任公系啟超表字。大致說是:
  共和軍總司令段祺瑞,謹痛哭流涕,申大義於天下曰:嗚呼!天降鞠凶,國生奇變,逆賊張勛,以凶狡之資,乘時盜柄,竟有本月一日之事,顛覆國命,震擾京師,天宇晦霾,神人同憤。該逆出身灶養,行穢性頑,便佞希榮,漸躋顯位,自入民國,阻兵要津,顯抗國定之服章,婪索法外之餉糈,軍燄凶橫,行旅裹足,誅求無藝,私橐充盈,凡茲稔惡,天下共聞,值時多艱,久稽顯戮。比以世變洊迫,政局小紛,陽托調停之名,陰為篡竊之備,要挾總統,明令敦召,遂率其丑類,直犯京師。自其啟行伊始,及駐京以來,屢次馳電宣言,猶以擁護共和為口實,逮國會既散,各軍既退,忽背信誓,橫造逆謀,據其所發表文件,一切托以上諭,一若出自幼主之本懷,再三臚舉奏折,一若由於群情之擁戴,夷考其實,悉屬讏言。當是日夜十二時,該逆張勛,忽集其凶黨,勒召都中軍警長官二十餘人,列戟會議。勛叱咤命令,迫眾雷同,旋即挈康有為闖入宮禁,強為擁戴。世中堂續,叩頭力爭,血流滅鼻。瑾、瑜兩太妃,痛哭求免,幾不欲生。與實情未必全符,但為清室解免,亦不得不如是說法。
  清帝孑身衝齡,豈能御此強暴?竟遭誣脅,實可哀憐。該偽諭中橫捏我黎大總統、馮副總統,及陸巡閱使之奏詞,尤為可駭。我大總統手創共和,誓與終始,兩日以來,雖在樊籠,猶疊以電話手書,密達祺瑞,謂雖見幽,決不從命,責以速圖光復,勿庸顧忌。我副總統一見偽諭,即賜馳電,謂為誣捏,有死不承。由此例推,則陸巡閱使聯奏之虛構,亦不煩言而決。所謂奏折,所謂上諭,皆張勛及其凶黨數人,密室篝燈,構此空中樓閣,而公然騰諸官書,欺罔天下。自昔神奸巨蠹,勸進之表,九錫之文,其優孟兒戲,未有若今日之甚者也。該逆勛以不忘故主,謬托於忠愛,夫我輩今固服勞民國,強半皆曾任先朝,故主之戀,誰則讓人?然正惟懷感恩圖報之誠,益當守愛人以德之訓。昔人有言:「長星勸汝一杯酒,世豈有萬年天子哉?」曠觀史乘,迭興迭僕者幾何代、幾何姓矣,帝王之家,豈有一焉能得好結局?前清代有令辟,遺愛在民,天厚其報,使繼之者不復家天下而公天下,因得優待條件,勒諸憲章﹔礪山帶河,永永無極。吾輩非臣事他姓,絕無失節之嫌,前清能永享殊榮,即食舊臣之報,仁至義盡,中外共欽,自解處頗費心機。今謂必復辟而始為忠耶?張勛食民國之祿,於茲六年,必今始忠,則前日之不忠孰甚?昔既不忠於先朝,今復不忠於民國,劉牢之一人三反,狗彘將不食矣。謂必復辟而始為愛耶?凡愛人者必不忍陷人於危,以非我族類之嫌,丁一姓不再興之運,處群治之世,而以一人為眾矢之的,危孰甚焉?
  張勛雖有天魔之力,豈能翻歷史成案,建設萬劫不亡之朝代?既早晚必出於再亡,及其再亡,欲復求有今日之條件,則安可得?豈惟不得,恐幼主不保首領,而清室子孫,且無噍類矣。清室果何負於張勛,而必欲借手殄滅之而後快?豈惟民國之公敵,亦清室之大罪人也。兩項是斬關直入語。張勛偽諭,謂必建帝號,乃可為國家久安長治之計。張勛何人?乃敢妄談政治。使帝制而可以得良政治,則辛亥之役,何以生焉?博觀萬國歷史,變遷之跡,由帝制變共和而獲治安者,既見之矣,由共和返帝制而獲治安者,未之前聞。法蘭西三復之而三革之,卒至一千八百七十一年,擁立共和,國乃大定,而既擾攘八十年,國之元氣,消耗盡矣。國體者,譬猶樹之有根也。植樹而屢搖其根,小則萎黃,大則枯死。故凡破壞國體者,皆召亂取亡之道也。防亂不給,救亡不贍,而曰吾將借此以改良政治,將誰欺?欺天乎?復辟之貽害清室也如彼,不利於國家也如此,內之不特非清帝自動,而孀妃耆傅,且不勝其疾首痛心。外之不特非群公勸進,而比戶編氓,各不相謀而剗目切齒,逆賊張勛,果何所為何所恃而出此?彼見其辮子軍橫行徐、兗,亦既數年,國人優容而隱忍之,自謂人莫敢誰何,遂乃忽起野心,挾天子以令諸侯,因以次剗除異己,廣布腹心爪牙於客省。
  掃蕩有教育有紀律之軍隊,而使之受支配於彼之土匪軍之下。然後設文網以抗賢士,箝天下之口。清帝方今玩於彼股掌之上,及其時則取而代之耳,罪浮於董卓,凶甚於朱溫,此而不討,則中國其為無男子矣。祺瑞罷政旬月,幸獲息肩,本思稍事潛修,不復與聞政事,忽遘此變,群情鼎沸,副總統及各督軍省長,馳電督責,相屬於道,愛國之士夫,望治之商民,好義之軍侶,環集責備,義正詞嚴,祺瑞撫躬循省,繞室徬徨,既久奉職於民國,不能視民國之覆亡,且曾筮仕於先朝,亦當救先朝之狼狽。好筆仗。謹於昨日夜分,視師馬廠,今晨開軍官會議,六師之眾,僉然同聲,誓與共和並命,不共逆賊戴天。為謀行師指臂之便,謬推祺瑞為總司令,義之所在,不敢或辭,部署略完,剋日入衛。查該逆張勛,此次倡逆,既類瘋狂,又同兒戲,彼昌言事前與各省各軍均已接洽,試問我國同袍僚友,果有曾預逆謀者乎?彼又言已得外交團同意,而使館中人,見其中風狂走之態,群來相詰。言財政則國庫無一錢之蓄,而蠻兵獨優其餉,且給現銀﹔言軍紀則辮兵橫行都門,而國軍與之雜居,日受凌轢。數其閣僚,則老朽頑舊,幾榻煙霞﹔問其主謀,則巧語花言,一群鸚鵡。似此而能濟大事,天下古今,寧有是理?即微義師,亦當自斃。所不忍者,則京國之民,倒懸待解﹔所可懼者,則友邦疑駭,將起責言。祺瑞用是劍及屨及,率先勇進,為國民祛此蟊賊,區區愚忠,當蒙共諒。該逆發難,本乘國民之所猝未及防,都中軍警各界,突然莫審所由來,在勢力無從應付,且當逆燄薰天之際,為保持市面秩序,不能不投鼠忌器,隱忍未討,理亦宜然。本軍伐罪弔民,除逆賊張勛外,一無所問,凡我舊侶,勿用以脅從自疑。其有志切同仇,宜詣本總司令商受方略,事定後酬庸之典,國有成規。若其有意附逆,敢抗義旗,常刑所懸,亦難曲庇。至於清室遜讓之德,久而彌彰,今茲構釁,禍由張逆,衝帝既未與聞,師保尤明大義,所有皇帝優待條件,仍當永勒成憲,世世不渝,以著我國民念舊酬功,全始全終之美。祺瑞一俟大難戡定之後,即當迅解兵柄,復歸田裡,敬候政府重事建設,迅集立法機關,刷新政治現象,則多難興邦,國家其永賴之。謹此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大文炳炳,振旅闐闐,共和軍總司令段祺瑞,已日夜部署,準備出師。會副總統馮國璋,又拍電至津,准與段祺瑞聯合討逆,乃復將兩人署名,發一通電,數張勛八大罪狀。其電云:
  國運多屯,張勛造逆,國璋、祺瑞,先後分別通電,聲罪致討,想塵清聽。逆勛之罪,罄竹難書,服官民國,已歷六年,群力構造之邦基,一人肆行破壞,罪一﹔置清室於危地,致優待條件,中止效力,辜負先朝,罪二﹔
  清室太妃、師傅,誓死不從,勛脅以威,目無故主,罪三﹔擁幼衝玩諸股掌,袖發中旨,權逾莽、卓,罪四﹔與同舟堅約,擁護共和,口血未乾,賣友自絕,罪五﹔捏造大總統及國璋等奏折,思以強暴污人,以一手掩天下耳目,罪六﹔辮兵橫行京邑,騷擾閭閻,復廣募胡匪游痞,授以槍械,滿布四門,陷京師於糜爛,罪七﹔以列強承認之民國,一旦破碎,致友邦憤怒驚疑,群謀幹涉,罪八。凡此八罪,最為昭彰,自餘稔惡,擢髮難數。國璋忝膺重寄,國存與存,祺瑞雖在林泉,義難袖手。今已整率勁旅,南北策應,肅清畿甸,犁掃賊巢,凡我同袍,諒同義憤。佇盼雲會,迅蕩霾陰,國命重光,拜嘉何極!馮國璋、段祺瑞同電。
  馮、段相聯,聲威益振,浙江督軍楊善德,直隸督軍曹錕,第十六混成旅司令馮玉祥等,亦均電告出師,公舉段祺瑞為討逆軍總司令。祺瑞乃改稱共和軍為討逆軍,就在天津造幣總廠,設立總司令部,並派段芝貴為東路司令,曹錕為西路司令,分道進攻,一面就國務總理職任,設立國務院辦公處,也權借津門地點,作為機關。就是副總統馮國璋,因段祺瑞轉達黎電,請他代理總統職權,他因特發佈告,略言:「黎大總統不能執行職務,國璋依大總統選舉法第五條第二項,謹行代理,即於七月六日就職」云云。還有外交總長伍廷芳,亦攜帶印信至滬,暫寓上海交涉公署辦公,即日電告副總統及各省公署,並令駐滬特派交涉員朱兆莘,電致駐洋各埠領事,聲明北京偽外務部文電,統作無效,應概置不理為是。
  於是除京城外,統是不服張勛的命令,張勛已成孤立,還要亂頒上諭,飭各督撫每省推舉三人,來京籌議國會,又授徐世昌為太傅,張人駿、周馥為協辦大學士,岑春暄、趙爾巽、陳夔龍、呂海寰、鄒嘉來、張英麟、鐵良、吳鬱生、馮煦、朱祖謀、胡建樞、安維峻、王寶田為弼德院顧問大臣,一班陳年腳色,統去搜羅出來,叫他幫助清室。可贈他一個美號叫做「張古董」。清太保世續等,憂多喜少,屢遣太監至東安門外,採購新聞紙,攜入備覽,借覘輿情向背。適偽任太傅徐世昌,電告世續,說是變生不測,前途難料,宜自守鎮靜態度,幸勿妄動,所以宣統帝復辟數日,世續等噤若寒蟬,不出一語。但聽張辮帥規劃一切,今日任某官,明日放某缺,夾袋中的人物,一古腦兒開單邀請,其實多半在千里百里外面,就使聞知,也未敢貿然進來。
  張勛正在憂悶,驀接軍報,乃是曹錕、段芝貴兩軍,分東西兩路殺入。西路的曹錕軍,占去蘆溝橋,東路的段芝貴軍,占去黃村,當下惱動張辮帥,立令部兵出去抵拒。無如張軍只有五千,顧東不能及西,顧西不能及東,此外無兵可派,只好一齊差去,使他衝鋒。張軍自知不敵,沒奈何硬著頭皮,前往一試。行至廊房,剛值段芝貴驅兵殺來,兩下交鋒,段軍所發的槍彈,很是厲害,張軍勉強抵擋,傷斃甚多。正在招架不住,又聽得西路急報,曹錕及陳光遠等,統領兵殺到,張軍前後受敵,哪裡還能支持?霎時間紛紛溃退,段芝貴等遂進占豐台。越日,即由馮代總統發令,褫奪長江巡閱使安徽督軍張勛官職,特任安徽省長倪嗣衝兼署安徽督軍,所有張勛未經攜帶的部兵,統歸倪嗣衝節制,且命各省軍隊,靜駐原防,不得藉端號召,自紊秩序。段祺瑞又促東西兩司令,趕緊入京,掃除逆氛。張勛悶坐京城,連接各路警耗,且驚且憤,幾乎把他幾根黃鬚兒,一條曲辮子,也向上直豎起來,於是復矯托清帝諭旨,速命徐世昌入都,以太傅大學士輔政,自己開去內閣議政大臣,暨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各差缺,並電告各省,歷述前此經過情形,大有恨人反覆、不平則鳴的意思。小子有詩詠張辮帥道:
  莽將無謀想用奇,欺人反致受人欺。
  須知附和同聲日,便是請君入甕時。
  究竟電文如何措詞,容待下回再表。
  張勛復辟,相傳各軍閥多半與謀,即馮河間亦不能無嫌,所未曾與聞者,第一段合肥耳。然由府院之衝突,致啟督軍團之要挾,因督軍團之要挾,致召張辮帥之入京,推原禍始,咎有攸歸。幸段誓師馬廠,決計討逆,方有以謝我國人,自蓋前愆。梁啟超出而助段,磨盾作檄,坊間所行之《盾鼻集》,備載討逆大文,確是梁公一生得意之筆,閱者讀之,固無不擊節稱賞,歎為觀止矣。然梁為康有為之高足,康佐張辮帥而復辟,梁佐段總理而誓師,師弟反對,各挾其術以自鳴,意者其所謂青出於藍歟?夫民國成立已十餘稔,同舟如敵國,婚媾若寇仇,師弟一倫,更不暇問,吾讀梁文,吾尤不禁愾然歎、泫然悲也。若張勛以區區五千人,遽欲推倒民國,談何容易。彼方自謂歷屆會議,已得多數贊成,可以任所欲為,亦安知覆雨翻雲者之固比比耶?張辮帥自作曲辮子,夫復誰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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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張大帥狂奔外使館 段總理重組國務員



  卻說張勛辭去議政大臣,及各種兼銜,自思從前徐州會議,諸多贊成,就是一二著名人物,亦無違言,今乃群起反對,集矢一身,不得不自鳴不平,通告全國,電文有云:
  我國自辛亥以還,因政體不良之故,六年四變,迭起戰爭,海內困窮,人民殄瘁,推原禍始,罔非共和階之厲也。勛以悲天憫人之懷,而作拯溺救焚之計,度非君主立憲政體,無以順民心而回末劫,欲行君主立憲政體,則非復子明辟,無以定民志而息紛爭,此心耿耿,天日為昭。所幸氣求聲應,吾道不孤,凡我同袍各省,多與其謀,東海、河間,尤深贊許,信使往返,俱有可征。特錄此電,實是為此數語。前者各省督軍聚議徐州,復經商及,列諸計劃之一,使他自己直供,令人拍手。嗣以事機牽阻,致有停頓,然根本主義,詎能變更?現以天人會合,幸告成功,民不輟耕,商不易市,龍旗飄漾,遍於都城。單靠都城豎著龍旗,有何用處?萬眾臚歡,咸歌復旦,使各省本其原議,多數贊同,何難再見太平?不意二三政客,因處地不同,遂生門戶之見﹔於是主張歧異,各趨極端,或故違本心,率以意氣相向,或反持私見,而以專擅見規,遽啟兵端,集於畿輔,人心惶恐,輦轂動搖。勛為保持地方治安起見,自不能不發兵抵禦,戰爭既起,勝負難言,設竟以此擾及宮廷,禍延閭裡,甚且牽惹交涉,喪失利權,則誤國之咎,當有任之者矣。惟念此次舉義之由,本以救國濟民為志,決無私毫權利之私,攙於其間,既遂初心,亟當奉身引退。況議政大臣之設,原以興復伊始,國會未成,內閣無從負責,若循常制,僅以委諸總理一人,未免近於專斷,不得已而取合議之制,事屬權宜。勛以椎魯武人,濫膺斯選,辭而後任,方切慚惶。何前倨而後恭?爰於本日請旨,以徐太傅輔政,組織完全內閣,召集國會,議定憲法,以符實行立憲之旨。仔肩既卸,負責有人,當即面陳辭職。其在徐太傅未經蒞京以前,所有一切閣務,統交王聘老暫行經管,一俟諸事解決之後,即行率隊回徐,可不必費心了。但使邦基永定,漸躋富強,勛亦何求?若夫功罪,惟有聽諸公論而已。敢布腹心,謹謝天下!
  話雖如此,但雄心究還未死,因復收集溃兵,屯聚天壇,所有天安門、景山、東西華門,及南河沿等處,各設炮位,嚴行扼守,將與討逆軍背城一戰,賭決雌雄。駐京各國公使團,目睹京城危急,恐未免池魚遭殃,遂相率照會清室,請勸令張勛解除武裝,取消復辟。清宮上下,全無政柄,只得將各使公牒,交給張勛。張辮帥怎肯遽允?定要決一死戰,於是京城大震,名為首善要區,簡直是要做大戰場了。
  張鎮芳、雷震春兩人,見時局不穩,情願棄去度支、陸軍兩部尚書,出京逃生﹔行至豐台,被討逆軍截住,把他拿下。還有一個馮德麟,本在奉天任事,他也來趕鬧熱場,想做個復辟功臣,不幸事機失敗,求福得禍,所以潛逃出都,擬返入新民屯,途次亦為討逆軍所阻,截拿去了。當由馮代總統下令,褫去張鎮芳、雷震春、馮德麟官職,暨前時所授勛位勛章,分交法庭依法嚴懲。餘如康有為、萬繩栻一流人物,統已準備逃走,背勛自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獨張勛未肯下台,自在天壇督兵,決最後的勝負。好容易到了七月十二日,討逆軍分三路進攻,直入各城,旅長馮玉祥、吳佩孚、張紀祥等攻擊天壇,張軍雖然負嵎,究竟寡不敵眾,更兼槍彈未曾備足,怎能堅持到底?自從午前開戰,兩邊槍聲,陸續不絕。到了午後,討逆軍勇氣未衰,張軍已不能再支,槍聲也中斷了。張勛自知不妙,匹馬遁入城中,部將失去主帥,除投降外無別策,只好豎起白旗,崩角輸誠。討逆軍勒令繳械,方准免死,張軍無奈,盡將手中槍交付討逆軍,然後得著生路,一齊出圍。
  惟張勛私宅,向在南河沿居住,勛妻本不贊成復辟,前時曾痛詈萬繩剗道:「汝無故掀風作浪,將來使我張氏子孫,沒有啖飯的地方,都是汝一人闖禍哩。」萬繩剗置諸不睬。張勛且蓄志有年,怎肯聽那牀頭人,幡然早悟?況張勛姬妾甚多,平時本與正室不和,所以留居京第,未嘗隨從,此次張勛敗還,勛妻恨不得向勛詰責,借出胸中惡氣,但見勛非常狼狽,氣喘吁吁,也不好火上添薪,自尋禍祟,唯問勛如何保身?如何保家?勛不遑答說,招集家中衛士,及留京守卒,尚有五百餘人,又領將出去,據住中央公園,還想一戰。辮帥到底不弱。討逆軍一擁進攻,就使五百人銅頭鐵額,也是不能求勝。再加討逆軍內的旅長王承斌,就南河沿附近,擇一隙地,擺起機關炮來,對準張勛私宅,開放過去。張勛家內的眷屬,統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外走。湊巧張勛亦顧家心切,由中央公園走歸,急引妻子乘摩托車,開足汽機,馳往東交民巷,奔入荷蘭公使館中去了。
  那南河沿私宅,已被炮火焚毀。張軍悉數投降,遂於七月十二日傍晚,由討逆軍收復京城,當即馳電天津,向段祺瑞處告捷。祺瑞便擬乘車入都,適值徐世昌過訪,密語祺瑞道:「此次復辟,本非清室本心,幸勿借此加罪清室。張勛甘為禍首,原是一個莽夫,但須念同袍舊誼,不為已甚。窮寇莫追,請君注意!」閱此語可知張勛前電,謂東海亦深贊許,並非虛誣。祺瑞答道:「優待清室條件,理應盡力保存,若少軒亦未必就逮。即無公言,我也不忍加害哩。」世昌乃拱手與別。越日,祺瑞入都,都中已定,因即到院視事,表面上不得不發一命令,緝拿張勛,一面派步軍統領江朝宗,詣日本公使館營舍中,迎黎元洪回府。這也是未免虛文。黎元洪已受過艱辛,當然不肯再來﹔惟寓居他人籬下,終非久計,乃謝過日本公使,及齋藤少將,遷回東廠衚衕舊宅,即日通電全國,宣告去職。第一電是:
  天相民國,賴馮總統、段總理,及前敵將士之力,奠定京畿,元洪已於本日移居東廠胡同,擬即赴津宅養痾。
  此次因故去職,負疚孔多,以後息影家園,不聞政治,恐勞遠系,特此奉聞。
  越日,又發出第二電,詳述去職情由。文云:
  昨電計達。頃聞道路流言,頗有於總統復職之說,窮加揣擬者,驚駭何極!元洪引咎退職,久有成言,皎日懸盟,長河表誓。此次因故去職,付托有人,按法既無復位之文,揆情豈有還轅之理?伏念元洪夙闕裁成,叨逢際會,求治太急,而躓於康莊,用人過寬,而蔽於輿幾,追思罪戾,每疚神明。國會內閣,立國兼資,制憲之難,集思尤貴。當稷下高談之日,正沙中忿語之時,縱殫慮以求平,尚觸機而即發。而元洪揚湯弭沸,膠柱調音,既無疏濬之方,竟激橫流之禍,一也。解散國會,政出非常,縱謂法無明條,鄰有先例,然而謹守繩墨,昭示山河,顧以懼民國之中殤,竟至咈初心而改選,格蘆縮水,莫遂微忱,寡草隨風,卒隳持操,二也。張勛久蓄野心,自為盟主,屢以國家多故,曲予優容,遂至乘瑕隙以激群藩,結要津以微明令,元洪雖持異議,卒惑群言,既為城下之盟,復召奪門之變,荓蜂螫指,引虎糜軀,三也。大盜移國,都市震驚,撤侍衛於東堂,屯重兵於北闕,元洪久經駭浪,何憚獰飇?顧憂大廈之焚,欲擇長城之寄,含垢忍辱,貯痛停辛,進不能登台授仗,以殄凶渠,退不能闔室自焚,以殉民國,縱中興之有托,猶內省而滋慚,四也。輕騎宵征,擬居醫院,暫脫身於塞庫,欲奮翼於澠池,乃者閽人不通,偵騎交錯,遄臻使館,得免危機,自承複壁之藏,特懍堅冰之懼,亦既宣言公使,早伍平民,雖於國似無錙黍之傷,而此身究受羽毛之庇,五也。凡此愆尤,皆難解免。一人叢脞,萬姓流離,睹鋒鏑而痛傷兵,聞鼓鼙而慚宿將,合九州而莫鑄,投四裔以何辭?萬一矜其本心,還我初服,惟有杜門思過,掃地焚香,磨濯餘生,懺除夙孽,寧有辭條之葉,仍返林柯,墮圂之花,再登茵席?心肝倘在,面目何施?且夫謀國必忠,愛人以德,琴弛則弦改,車覆則軌遷,若必使負疚之身,仍屍高位,騰嘲裨海,播笑編氓,將何以整飭紀綱,折衝樽俎?稀瓜不堪四摘,僵柳不可三眠,亡國敗軍,又焉用此?抑元洪尚有進者,國定於一,師克在和,當興亡繼絕之交,為排難解紛之計,正宜恪守法律,蠲棄猜嫌。況馮總統江淮坐鎮,夙得軍心,段總理鐘■不驚,再安國本,果能舉左挈右提之實,寧復有南強北勝之虞?至於從前兵諫,各省風從,雖言愛國之誠,究有溃防之慮。此次興師討賊,心跡已昭,何忍執越軌之微瑕,掩回天之偉績,兩年護國,八表齊功,公忠既已同孚,法治尤當共勉。若復絜短衡長,黨同伐異,員嶠可到,而使之返風,宣房欲成,而為之決水,茫茫慘黷,豈有寧期?鼎革以還,政爭迭起,凡茲兄弟鬩牆之事,皆為奸雄竊國之資。倘諸夏之皆亡,詎一成之能借?殷鑒不遠,天命難諶,此尤元洪待罪之軀,所為垂涕而道者也。勉戴河間,奠我民國,慚魂雖化,枯骨猶生。否則荒山穴翳,縱熏穴以無歸,窮海田橫,當投荒而不返,摅誠感聽,維以告哀。
  黎元洪雖連電辭職,馮國璋總須帶著三分客氣,未便驟然登台,當時有一篇通電,謂:「現在京師收復,應即迎歸黎大總統,入居舊府,照前統理。國璋即將代理職權,奉還黎大總統,方為名正言順」等語。黎元洪如何再肯接受,仍然固辭。段祺瑞再組織內閣,擬定相當人員,將任汪大燮為外交總長,湯化龍為內務總長,梁啟超為財政總長,林長民為司法總長,張國淦為農商總長,曹汝霖為交通總長,范源濂為教育總長,劉冠雄為海軍總長,祺瑞自兼陸軍總長。只因馮、黎兩人,彼此推讓,總統尚為虛位,究歸何人頒發任命,因此祺瑞未免躊躇。
  祺瑞有一高足弟子,姓徐名樹錚,乃是銅山人氏,曾赴東洋遊學,在日本士官學校中畢業,歸國以後,仍投段氏門下。洪憲前無甚表見,袁氏稱帝,徐勸段極力反對,段乃下野。及蔡鍔舉義,雲南獨立,黔、粤等省,依次響應。袁氏派遣曹錕、張敬堯等,出兵南下,特設海陸軍統率辦事處,調度軍機,徐又勸段從旁牽掣,陰囑逗留。段為北洋軍系領袖,如曹錕、張敬堯等,素來傾向祺瑞。祺瑞雖手無寸鐵,一封書足敵千軍,所以曹、張兩人,不肯為袁效死,張敬堯且頓兵瀘州,始終不進,任他統率辦事處,如何催迫,全然不理。陝西將軍陸建章,盡忠袁氏,徐又嗾動漢南鎮守使陳樹藩,興兵獨立,圍攻長安,竟將建章逐去,代為陝督。為後文槍斃陸建章伏線。陝西一變,晉、豫動搖,四川將軍陳宦,湖南將軍湯薌銘,又皆宣告獨立,坐令袁皇帝完全失敗,活活氣死。黎元洪依法繼任,起段祺瑞為國務總理,段因徐樹錚獻策有功,格外親信,便命他為國務院秘書長,兼領陸軍次長,事必與商,乃演出府院衝突,種種變端。當時謂徐樹錚勢力,不亞徐世昌,世昌以資望見推,樹錚以謀略見重,故特稱樹錚為小徐。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為段氏一歎。
  至此段祺瑞復來組閣,為了元首問題,尚在絕續時候,未得命令為疑。樹錚欲解主憂,便至黎元洪私第中,面謁元洪道:「張、康謀逆,國體動搖,今幸段合肥在野興師,入京討逆,摧枯拉朽,再造民國,未知公將如何相待?」元洪愀然道:「我不能事前弭患,乃至變生肘腋,震動京畿,屍位素餐,咎已難辭。今已通電辭職,繼任當屬馮河間,不日就可入都,信賞必罰,應歸河間主張,我已身伍齊民,尚有何權處置國事哩?」樹錚方才退出,轉告段祺瑞。祺瑞即電告馮國璋,旋得國璋復電,組閣事悉憑裁奪。祺瑞遂將選定閣員,如數提出,好在國會已經解散,不必另費手續,咨求國會同意,因即稱馮總統令,特任各部總長,復通緝復辟要犯康有為、劉廷琛、萬繩栻、梁敦彥、胡嗣瑗等,著京內外各軍警長官,留意偵拿。康有為等早已避至六國飯店,俟軍事粗定,溜出都門,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眼見是無從緝獲了。畢竟聖人多智。首犯張勛,安居荷蘭使館中,有人奉令探查,勛左手挾著快槍,右手持著書函一大包,嘵嘵與語道:「徐州會議時,贊成復辟,相率簽名,此等筆跡,俱在我掌握中,他好賣友,我將宣示國人,與他同死,休怪我老張無情呢。」於是探查的人員,料知此事難辦,樂得退出了事,不願再聞。
  只徐州留駐的定武軍,聞報張勛失敗,蠢然思動,如四十四營五十五營的兵隊,並皆勾結匪徒,突然嘩變,四出焚掠。餘如當涂、宿遷、南通及沭陽等處所駐張軍,亦相繼為亂。幸經徐州鎮守使張文生、海州鎮守使白寶山,率部剿伐,逐漸掃平。轉風使舵,兩鎮守使總算聰明。段總理接報後,便傳電宣慰道:
  奉大總統令,徐州鎮守使張文生、海州鎮守使白寶山,當張勛倡亂之始,即經通電聲明,未預逆謀,並約束軍隊,力維秩序,此次土匪新兵,裹脅為變,又復親督所部,立予殲除,淮、徐一帶,得以保持安寧,實屬深明大義,克當職守。張文生、白寶山著照舊供職,並責成將所部軍隊,聲明紀律,切實整頓,以衛地方。此令。
  還有清宮上下,經此劇變,十三齡的衝人,被張辮帥強迫登台,又做了十一、二日的北京皇帝,險些兒把飯碗都擲碎了。張勛一逃,段氏入京,急忙由內務府出名,函致段總理,歷訴張勛強迫等情,段即命內務部電告馮國璋,主張優待條件,仍然如前。馮國璋自然同意,便托段總理傳令道:
  據清室內務府函稱:本日內務府奉諭,前於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欽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因全國人民傾心共和,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民主共和,並議定優待皇室條件,永資遵守等因。六載以來,備極優待,本無私政之心,豈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號,張勛率領軍隊,入宮蟠踞,矯發諭旨,擅更國體,違背先朝懿訓,衝人深居宮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當為天下所共諒。著內務府咨請民國政府,宣佈中外,一體聞知等因。查此次張勛叛國,矯挾肇亂,天下本共有見聞,茲據清室咨達各情,合亟明白佈告,咸使聞知。此令。
  僥倖僥倖,清室的優待條件,總算保住,不致撤銷。小子有詩詠道:
  亡國無如清室安,悲中尚覺有餘歡。
  如何平地風波起,險把遺宗一掃殘?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張勛之妻,尚知復辟之不易成功,而勛獨如病狂易,卒至孤軍敗走,入荷蘭使館以寄身,微特無以對民國,對清室,即對諸牀頭人,亦應有愧色矣。彼意以為各省軍閥,贊成者已居多數,可以任所欲為,曾亦思人心難料,仲由、季布,當今尚有幾人耶?勛一走而段氏入京,復為總理,是張勛之一番狂熱,不啻代段氏作成位望。勛負大罪,段居大功,蠶絲作繭,自縛其身,何其愚也?
  而愛新覺羅氏之猶得苟延,抑亦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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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6 07:57: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回     代總統啟節入都 投照會決謀宣戰



  卻說國務總理段祺瑞,勘定亂禍,重造民國,中外已多數贊同,惟國民黨中人物,仍擬扶持黎元洪。黎既去職,黨人失主,勢不能無所觖望,於是唐紹儀、汪兆銘等,同詣上海運動海軍總司令程璧光、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否認國會解散後的政府,即於七月二十一日,宣告獨立,電文如下:
  中華民國海軍總長程璧光、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謹率各艦隊暨各將士,佈告天下曰:自倪嗣衝首揭叛旗,毀棄《約法》,蹂躪國會,而中華民國之實亡﹔自張勛擁兵入京,公然僭竊,而中華民國之名亦亡。今張勛覆滅,中華民國之名,已亡而復存矣。然《約法》毀棄,國會蹂躪,國家綱紀,蕩然已盡,豈中華民國僅以存其名為已足,而其實乃可置之於不問耶?夫綱紀陵夷,則姦宄橫行,故一切假托名義者,乃得悍然無所顧忌,竟至罪惡貫盈之倪嗣衝,亦復當安徽督軍之大任,益以南路司令之特權,頤指氣使,叱咤四省,天下皆指為首禍,而顧以首義自居,天下皆指為元凶,而顧以元勛自居,循是以往,中華民國不復為國民之公器,特為權奸之面具而已。應加指摘。長此隱忍,何以為國?魚爛之兆已見,陸沈之禍安逃?所為中夜斲劍,臨流擊楫者也。夫我海軍將士,既以鐵血構造共和,即以鐵血擁護之,未免過誇。當丙辰之際,帝制已消,國命未續,我海軍將士,以三事自矢,一曰擁護將士,二曰恢復國會,三曰懲辦禍首,蓋所求者,共和之實際,非共和之虛名,耿耿此心,可質天日。今者以言《約法》,則已滅裂矣,以言國會,則已破散矣,以言禍首,則鴟張者凌厲而無前,蟄伏者呼嘯而競起矣,國基顛簸,人心震撼,愕眙相顧,莫敢誰何!
  嗚呼!我海軍將士,豈惟初心之已戾,亦惟責任之未盡也。用是援枹而起,仗義而言,必使已僵之《約法》,回其效力,已散之國會,復其原狀,元惡大憝,為國蟊賊者,無所逃罪,然後解甲。自《約法》失效,國會解散之日起,一切命令,無所根據,當然無效,發此命令之政府,當然否認。謹此佈告,咸使聞知。
  自發表電文後,便率同艦隊,開往廣東,唐紹儀、汪兆銘相偕同行。廣東督軍陳炳焜,早與中央脫離關係,見八十四回。當然歡迎海軍,無庸細表。惟段祺瑞聞海軍獨立,急電告馮國璋,請褫奪程璧光職。國璋也即允行,免璧光官,另派海軍總長劉冠雄,暫行兼領,一面使人慰諭海軍第二艦隊司令饒懷文,及練習艦隊司令曾兆麟,還算籠絡得住,由饒、曾通電中外,謂:「此次滬上海軍宣言,我等絕不與聞,現在海軍第二隊暨練習隊,一切行動,惟有稟承馮大總統意旨,以服從中央、保衛地方為職志。」段祺瑞稍稍放心,暗思海軍宣言文中,未嘗無理。惟第一條是懲辦倪嗣衝等,這項是不便照行的。嗣衝為安徽潁州人,與祺瑞籍隸同省,本來是互通聲氣。及張勛得勢,嗣衝乃與他聯絡,徐州會議,首表同情,勛既失敗,又復向段輸情,賣張助段,段意本不甚恨勛,自然不致恨倪,若非他一場復辭,段亦安得重任總理?其無憾也固宜。況系多年的同鄉朋友,應該推誠相與,引為臂助。倪既攫得張勛遺缺,格外感激,服從段氏。段正要賴作外援,如何肯加罪示懲?只第二條大意,謂《約法》宜循,國會宜復,這乃是應行條件﹔但從前國會議員,與段反對,此時若仍然召集,必致照舊牽掣,許多為難,乃特想出一法,說是:「國會已經解散,憲法尚未成立,今日仍為適用《約法》時代。《約法》上只有參議院,應該仍召集前時參議院各員,制定憲法,並修正國會組織法等,然後憲法可得施行,國會再當成立。」這番言語,明明是弄乖使巧,別有會心。當下通電各省,征集意見,除嶺南反抗外,皆復電贊成。段祺瑞又故示大度,並未責及兩粤,但任劉承恩為廣東省長,朱慶瀾為廣西省長,且云:「劉承恩未到任時,令陳炳焜暫行兼署。」
  獨四川兵亂未靖,特派周道剛代理四川督軍,率兵平亂。原來戴戡兼署四川督軍後,劉存厚暫時退出成都,應八十二回。至復辟事起,戴戡所部黔軍,與劉存厚所部川軍,復因爭議北伐事,大起衝突,連日在成都激戰,開放槍炮,焚毀民居。前總統黎元洪,尚主張和平辦理,叫他雙方息爭,靜候中央查辦,未幾元洪去職,京城且鬧得一塌糊塗,還有何人去顧四川?戴、劉總相持不下,徒苦生靈,至此段總理已有餘暇,所以特派周道剛就近代任,勒令劉存厚撤圍成都,又免海軍第一艦隊司令林葆懌職,命林頌莊署第一艦隊司令,升第二艦隊饒懷文為海軍總司令,另派杜錫珪署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旋復任鮑貴卿為黑龍江督軍,暫兼省長。他如陝西督軍陳樹藩,亦令暫兼省長﹔回應上文,故特別提敘。撤去討逆軍總司令部,所有未盡事宜,統歸陸軍部接辦。並令張敬堯督辦蘇、皖、魯、豫四省剿匪事宜。此外政令,猶難悉舉,統由段祺瑞遙商馮國璋,公同議決。
  轉眼間已是七月將盡了,祺瑞屢促馮國璋入都,馮卻遲遲吾行,心下含著許多疑慮。馮為直隸人,段為安徽人,馮有馮派,段有段系,本來是各分門戶,自懸一幟。此次攜手同登,無非為除去張勛,討逆有名,一個可代任總統,一個可復任總理,以利相聯,並非以誠相與。馮恐段系復盛,一或入都,仍不免蹈黎覆轍,為所牽制,因此欲前又卻,備極躊躇,暗思江西督軍李純,前時常從征漢陽,隱相投契,辛亥革命,馮嘗受清命攻漢陽,純為北洋第六鎮統制,隨馮同行。現不若調令督蘇,踵接後任,庶幾長江下游,仍占勢力,且可聯絡沿江諸省,為己後盾。計劃已定,乃著心腹將弁,潛往江西,與李純商量就緒,然後安排啟行,隨身帶著十五師為拱衛軍,渡江登車,北行入都。是時已是七月三十一日了,提要鉤玄,為下文馮段交惡張本。越日即已抵京。京中大小官吏,共至車站迎候,由馮下車接見,偕入都門,便至黎元洪寓邸中,面請復職。虛循故事。黎當然辭謝,決意讓馮。馮乃至國務院,與段祺瑞商議,言下猶有謙辭。段提出當仁不讓四字,敦勉國璋,國璋才入總統府治事,由國務院電告各省,聲明馮大總統蒞府任職。各省統馳電稱賀,惟兩粤不肯附和,仍主獨立,還有雲南督軍唐繼堯,亦電致各省,擁護《約法》,不願服從馮政府。
  略云:
  民主政治,其運用在總統、國會、內閣,其植基在法律。自段氏免職以來,疆吏稱兵,國會解散,元首引退,清帝復辟,數月之間,迭遘奇變,法紀蕩然,國已不國。顧念大局阽危,不忍操之過蹙,冀其後悔,猶可徐圖補救。乃日復一日,禍首趁勢弄權,行動自由,奸邪並進,主器虛懸,民意閉塞,律以共和原則,不惟精神全失,亦已形式都非,來日悠悠,曷其有極?竊謂今欲民國之不亡,宜亟闡明數義:(一)總統有故不能執行職務時,當以副總統代行職權,惟故障既去,總統仍行復職,否則應向國會解職,照大總統選舉法第九條第二項辦理﹔(一)國會非法解散,不能認為有效,應即召集國會﹔(一)國務員非得國會同意,由總統任命,不能認為適法﹔(一)稱兵抗命之禍首,應照內亂罪,按律懲辦,以彰國法。凡此四義,一以《約法》為依據,不能意為出入。繼堯以為國家不可無法,在憲法未成立以前,《約法》為民國惟一之根本法,本實先撥,則變本加厲,何所不至!自今以往,願悉索敝賦,勉從諸公之後,以擁護國法者,保持民國之初基於不墜﹔有非法藐視,橫來相乾,道不相謀,惟力是視而已。憂危念亂,敢布區區,邦人諸友,實圖利之!
  馮政府甫經成立,大勢粗定,也無暇顧及西南,並且滇、粤僻處南偏,與大局無甚關礙,所以暫時擱置,付作緩圖。惟馮與李純,既有密約,一經入京,便提及江蘇督軍一缺,商諸段祺瑞,要將李純調任﹔又因陳光遠亦屬故交,擬令為江西督軍。段祺瑞也知馮有意樹援,心下不甚贊成,但因馮方任總統,彼此聯為同氣,究不便遽與相爭,只好勉強承認。獨提出一個傅良佐來,請馮任為湖南督軍。良佐為段氏弟子,曾任陸軍次長,與小徐為刎頸交,互相標榜。段祺瑞既信任小徐,因亦信任良佐,良佐且詡詡自矜,謂:「征服南方,當用迅雷飛電的手段,出它不意,然後能制它死命。」小徐擊節稱賞,嘗在段氏面前,誇美良佐,幾不絕口。段祺瑞牢記心中,適值馮國璋欲任李、陳,遂引薦良佐,使他督湘,一是好據住長江中權,抵制李、陳,二是好控御嶺南一帶,抵制滇、粤,這正是雙面顧到的良謀。好似弈棋一樣,你下一子,我亦下一子。馮亦不好忤段,因將李純督蘇,陳光遠督贑,傅良佐督湘,同日任命,頒發出來。段又欲貫徹初衷,定要與德宣戰,回應八十二回。因特開國務會議,解決此事。國務員統由段氏組織,自然與段氏融合,段倡議宣戰,哪個敢出來反對?當下隨聲附和,似乎有磨拳擦掌、氣吞德意志帝國的形狀。可笑。段祺瑞既得國務員同情,便以為眾志成城,正可一戰,遂即入告馮總統,請即下令。馮總統對著宣戰問題,本無甚麼成見,前次入京調停,也未嘗反對段議,應八十一回。明知中德遼遠,彼此不能越境爭鋒,段要宣戰,無非是虛張聲勢,何妨隨口應允,免傷感情。比黎菩薩較為聰明。於是囑秘書員撰就佈告,與德宣戰。
  文云:
  我中華民國政府,前以德國施行潛水艇計劃,違背國際公法,危害中立國人民生命財產,曾於本年二月九日,向德政府提出抗議,並聲明萬一抗議無效,不得已將與德國斷絕外交關係等語。不意抗議之後,其潛水艇計劃,曾不少變,中立國之船隻,交戰國之商船,橫被轟毀,日增其數,我國人民之被害者,亦復甚眾。我國政府不能不視抗議之無效,雖欲忍痛偷安,非惟無以對尚義知恥之國人,亦且無以謝當仁不讓之與國。中外共憤,詢謀僉同,遂於三月十四日,向德政府宣告斷絕外交關係,並將經過情形,宣示中外。我中華民國政府,所希冀者和平,所尊重者公法,所保護者我本國人民之生命財產,初非有仇於德國。設令德政府有悔禍之心,怵於公憤,改為戰略,實我政府之所禱企,不忍遽視為公敵者也。乃自絕交之後,已歷五月,潛艇之攻擊如故。非特德國而已,即與德國取同一政策之奧,亦始終未改其度。既背公法,復傷害吾人民,我政府責善之深心,至是實已絕望,爰自中華民國六年八月十四日上午十時起,對德、奧國,宣告立於戰爭地位,所有以前我國與德奧兩國訂立之條約,及其他國際條款,國際協議,屬於中德、中奧之關係者,悉依據國際公法及慣例,一律廢止。
  我中華民國政府,仍遵守海牙和平會條約,及其他國際協約,關於戰時文明行動之條款,罔敢逾越。宣戰主旨,在乎阻遏戰禍,促進和局,凡我國民,宜喻此意。當此國變初平,瘡痍未復,遭逢不幸,有此釁端,本大總統眷念民生,能無心惻,非當萬無苟免之機,決不為是一息爭存之舉。公法之莊嚴,不能自我失之,國際之地位,不能自我圮之,世界友邦之平和幸福,更不能自我而遲誤之。所願舉國人民,奮發淬厲,同履艱貞,為我中華民國保此悠久無疆之國命而光大之,以立於國際團體之中,共享其樂利也。佈告遐邇,咸使聞知!
  此令既下,又由外交部照會駐京各國公使,聲明對德宣戰,及對奧宣戰,並令內外各官署,查照現行國際公法慣例,妥速辦理宣戰事宜。德使已早歸國,獨奧使尚在都中,因特致照會云:
  為照會事。中國政府,前以中歐列強,施行潛水艇計劃,違背國際公法,危害中國人民生命財產,曾於本年二月九日,向德政府提出抗議,嗣以抗議無效,於三月十四日向德政府宣告斷絕外交關係,並經照達貴公使在案。現因中歐列強此項違背公法傷害人道之計劃,毫無變更,中國政府,為尊重公法,保護人民生命財產起見,不能久置不顧。貴國現與德國既為同一之行動,則中國政府,對於德、奧兩國,不能有所區分。茲向貴國政府聲明,自中華民國六年八月十四日上午十時起,本國與貴國入於戰爭之狀態,所有中奧兩國於一八六九年九月二日所訂中奧條約,及現在有效之其他條約合同或協約,無論關於何種事項者,均一律廢止。至一九零一年九月七日所訂之條款,及其他同類之國際協議,有涉及中奧間之關係者,並從廢止。又中國政府對於海牙和平會條約,及其他國際條約,一切關於戰時文明行動之條款,仍遵守不渝,合併聲明。除電本國駐奧公使轉達貴政府,並請發給出境護照外,相應備具貴公使並貴館館員,暨各眷屬,離去中國領土,所需沿途保護之護照一件,照送貴公使,請煩查收為荷。至貴國駐中國各領事,已由本部令知各交涉員,一律發給出境護照矣。須至照會者。
  奧使接到照會,亦有公文照復外交部,語多批駁。略云:
  所來照會內容,本公使閱悉,應候本國政府訓令。至公文所提宣戰之各緣由,姑不具論,惟不得不聲明此項宣戰,本公使以為違背憲法,當視為無效,蓋按前黎大總統之高明意見,此項宣戰之舉,應由國會兩院,同意贊成,方可施行。特此照復。
  這照會遞到外交部,外交部將原文退回,意謂中、奧已成敵國,還要甚麼辯論,因此奧使亦卸旗回國去了。粤省督軍省長,雖經宣告獨立,但對著國際交涉,卻取同一態度。中央與德、奧宣戰,粤省亦鈔錄大總統佈告,出示曉喻,並照會駐粤各國領事知照。正是:
  虛語終嫌無實力,外強反使笑中乾。
  宣戰以後,尚有一切手續,容至下回表明。
  馮、段攜手討逆,甫經成功,即互生意見,暗啟猜嫌,是欲其一德一心,保邦致治,寧可得乎?海軍獨立,與滇、粤反抗,尚非馮、段腹心之疾,所患者在馮、段之貌合神離,仍不免有衝突之禍耳。馮選李純督蘇,陳光遠督贑,段選傅良佐督湘,即生出日後許多波折。民國之杌隉不安,何莫非爭權奪利之軍閥家,有以階之厲也。至若與德宣戰一事,已見八十一回總評中,而此時段之主戰,尤有不得不然之勢,主戰則見好強鄰,可作外援,借外債,平內患,自此無阻,段其可躊躇滿志乎!然觀於後來之專欲難成,而吾更不能不為段氏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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