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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蘿為枝】魔鬼的體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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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7 22:14:59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 x 1
本文最後由 李洪元 於 2020-2-13 21:42 編輯

【書名】:魔鬼的體溫

【作者】:籐蘿為枝

【內容簡介】:

  重生回九六年,粉糰子貝瑤四歲,敲開了對面的門。

  那扇門後,住了一個二十年後的世界災難性魔鬼。

  魔鬼裴川現在五歲,雙腿殘廢,內向自卑。

  後來他們十七歲。

  貝瑤成了高中部校花。

  裴川冷著臉,手指死死扣住輪椅,警告她:「不許再說喜歡我,否則……」

  貝瑤抱住他脖子,甜甜對他笑。

  裴川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壓抑的情感潰不成軍。

  當了他兩輩子的心肝,貝瑤想知道,魔鬼是怎樣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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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1:32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Hey!Satan(六)

  海風呼嘯著吹,今晚並不算一個很好的天氣。

  高瓊探出一個頭,海上無月,遠遠似乎還能聽見海浪擊打船身的聲音。她看見昏黃燈光映照出不遠處那對男女的影子。

  光影下,他自己取下了面具。抬起懷裡少女的下巴,微微低頭。

  高瓊嘴巴裡一陣發苦,跺跺腳跑了。她想,這回於上弦一定欠她很大一個人情了。

  貝瑤聞到海風腥鹹的味道,夾雜著男人懷裡的清冽之感。他的唇冰冷,一如大海裡不遠處那盞燈塔的寥落味道。

  她來不及閉眼,便看見了他的模樣。

  他確實不再是少年氣滿滿的裴川了,眉宇間沉澱著歲月的孤獨。對於貝瑤而言,來到這個世界是課堂上一場突入其來的變故,但是對於裴川來說,是她死後快五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後的救贖。

  她起先無措拉住了男人了衣襟,他的吻很輕。貝瑤擔憂他體內的「往生」,她並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疼痛。

  漸漸的,她明白了。

  他額上沁出冷汗,縱然在盛夏六月,並不冷的天氣,然而他肌膚冰涼。

  裴川體溫一直是滾燙的,這是唯一一次例外。

  貝瑤錯開男人的唇,她沒什麼力氣,靠在他肩頭,輕聲道:「把我送回去吧,我知道你很痛。」

  他抿唇,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只是淡淡笑了笑。

  「你之前問我,是不是很喜歡你。」他說,「非常喜歡。」

  他說這話時,修長的手指替她拉了拉胸。前的衣襟。

  貝瑤怕他痛,然而此時聽見他的告白,她心裡歡喜,努力仰起小腦袋吻了吻他下巴。

  他摸摸她頭髮。

  貝瑤心想,這樣就行了,不管在哪個世界,裴川都鮮少主動觸碰她,今天這個吻算是例外了。

  他沉默片刻,控製著輪椅後退兩步,關上了門。

  室內隔絕海浪聲,貝瑤沒有反應過來,不解地看著他。

  satan將她掩蓋好的衣服重新解開,少女腰肢纖細,在暖黃光的室內,她肌膚瑩白。

  他修長的手指一寸寸探過去,像是國王巡視自己的疆土。

  玲瓏的腰線,腰窩兒可愛。

  貝瑤臉頰通紅,她吃力地抬手捏住他袖子。

  satan抿抿唇,說:「你可以說不。」

  她張了張嘴,看見了他蒼白的唇色。

  她先前一直以為時間久了,satan不像裴川那麼喜歡她,他整天開會,大多時候也並不同她一起。他看她時,眼裡像是看風、看水、山川、藍天,仿佛缺了很多愛意,似乎哪怕有一天她離開了,satan依然能毫無波瀾地過下去。

  現在她知道他多麼愛她。

  他手指一寸寸下移,痛出了冷汗,瞳孔微微收縮,然而目光是喜愛溫柔的。

  少年的他,並不會碰自己。他像對待一件昂貴的珠寶一樣,愛她的珍貴,卻希望她有更好的未來,被放在更美的地方,而不是面對他懷中襤褸。

  貝瑤被高瓊送過來的時候就想,satan肯定不會接受啊,他這麼紳士!

  然而satan不是紳士。

  對satan來說,一切自卑都淡化在了時光裡。他一無所有,便寵辱不驚。

  貝瑤雖然覺得被他這樣摸很羞恥,然而還是鬆開了捏住他袖子的手,乾脆埋首在他懷裡。

  算啦,satan開心就好。

  他都不怕痛,她怕什麼羞。

  男人聲音低沉:「還回家麼?」

  「不回了。」她在他懷中聲音悶悶的,「回不去。你身邊就是我的家。」

  他不語,吻落了下去。

  半夜海風刮得最劇烈的時候,於上弦被撈上來了。

  他像條死魚一樣癱在甲板上,出的氣兒多,進的氣兒少。

  高瓊蹲在他身邊,憐惜地踢了踢他:「嘖嘖,真是慘,真是慘啊。」

  於上弦睜開眼睛,艱澀地道:「高小姐腳下留情,別把我踢死了。」

  高瓊也氣啊,她瞪圓了眼睛:「為了救你這個白眼兒狼,我不知道犧牲多大。」

  她還待說話,身邊幾個人就把與於上弦給帶走了。

  高瓊說:「你們把他帶到哪裡去?」

  大漢回答:「satan的命令,讓於先生靜養。」

  高瓊皺了皺眉,不甘心地道:「那你們不要把他弄死了啊。」

  「我們會的,高小姐。」

  高瓊始終想不通這件事,satan到底在想什麼呢?半晌她大喊了一聲臥槽!

  satan和小妖精還在度蜜月,但是於上弦已經被撈上來了,這就是說,satan早就算好時間放過於上弦。

  那她豈不是白白把小妖精送上satan的床?

  高瓊無語望天。啊,海上的風雨真是大啊。

  第二天並沒有放晴,快天明的時候,海上暴風雨看著烏壓壓的,遊輪上也只有自帶的燈光,天空暗沉。

  他輕輕摩挲著懷裡少女的臉,她有種幼嫩嬌氣的美麗,不滿被他打擾,下意識遠離他身邊。

  裴川把她拉了回來,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少女嗓子啞啞的,有點兒嬌意。

  他低眸看她,輕輕嗯了一聲。

  她瞌睡便醒了大半:「有什麼事?」

  「我和你說些話。」裴川道,男人聲線很低,「瑤瑤,我們這個世界,並不像你那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秩序,法律也被破壞了。我很抱歉讓你面臨這樣糟糕的環境。」

  「在這裡活得好,首先你得強大。往生就是最好的武器,我當時往於上弦、高瓊,以及其他『往生』高層體內植入往生的時候,都有保留控製晶片的備份。」他點點她眉心,「現在在這裡。」

  貝瑤摸了摸自己額頭,不痛不癢的:「你怎麼放進去的?」

  他只是笑笑,溫和地道:「以後有機會和你解釋,但是你要聽聽更重要的東西。沒有人會無端付出和無端忠誠。高瓊性格粗獷,做事情心思反倒細膩,表面看著大大咧咧,心性卻無比堅定,她認準了誰,通常不會背叛。而於上弦心思複雜,他夠聰明,喜歡玩陰招,喜歡弄權,不可以完全信任,有背叛的苗頭,立刻下讓他自殺的命令。」

  她被裴川語氣裡雲淡風輕的狠戾嚇到了,睜圓了一雙烏溜溜的杏兒眼,懷疑自己聽錯了:「殺了?」

  裴川:「嗯,不要猶豫。」

  「可是。」貝瑤道,「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你才是他們的老闆,你說這些我心裡會有不祥的感覺。」

  他頓了頓:「我有一種往生的解決辦法,將現在的往生植入,吞噬初級往生。」他看著她的眼睛,語調很慢,一字一句,「但是後果無法預料,可能癱瘓、可能眼瞎耳聾,也可能會死,再也醒不過來。」

  她聽了立馬搖頭:「不可以。」

  裴川低頭吻了吻她粉嘟嘟的臉頰:「聽話。」

  貝瑤有些生氣了:「不許去!這個辦法這麼危險,難道不能想想更安全的辦法嗎?」

  他語氣很軟,透著淺淺的笑意:「我愛你。」

  裴川解釋:「一直違背初代往生的命令,那種痛苦,並不比死了輕鬆。」

  海風呼嘯,似乎那種冷要透進人骨子裡。

  貝瑤受不了這樣進退皆是可怕後果的局面,臉頰埋在被子裡小聲啜泣。

  他歎息一聲,哄道:「先給我穿一下襯衫好不好?」

  被子裡露出一張少女的臉,滿臉都是淚。可憐又可愛。

  裴川說:「這件事要在上岸之前完成,只能今天去做,明天就靠岸了。」裴川笑笑,「我痛得沒力氣,拜託瑤瑤了,嗯?」

  海風吹不進室內,他好笑地看著她邊抽泣邊認真給他穿襯衫。

  一顆顆扣子為他扣好,她藕臂嫩生生的,上面幾點他吮出來的紅痕。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還有領帶。」

  她似乎並不會系,琢磨了半天,磕磕絆絆系好了。

  裴川目光奇異又溫和。

  他並不是那個少年時的自己,他喜歡引導她做一些讓人歡喜的事。

  於上弦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被間接軟禁了,他挑了挑眉,想起昨晚從高瓊口中聽到的隻言片語,心中頗為微妙。

  為什麼satan會在這個時候將他軟禁起來?

  然而四四方方一間屋,他連海風都感受不到,隻昨夜有醫生過來看了一趟,他至今都是虛弱的狀態。

  他的目光透過那扇窗戶,satan想要做什麼?

  他目光無法觸及之處,阿左推著裴川出現在了遊輪的醫療室。

  裴川臉色蒼白,平靜地衝醫生點點頭:「開始吧,阿左去外面守著,不要讓人進來。」

  憨厚的阿左應了一聲,連忙出去外面了。

  醫生戴好手套:「你確定嗎?」

  裴川淡淡道:「嗯。」

  相識這麼多年,醫生見過初代和如今的往生。兩者相吞噬,相當於拿刀子一刀刀割內臟的痛苦。

  他歎息了一聲:「值得嗎?」

  裴川說:「你一定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我,在為她坐牢。」他自己笑了笑,「聽起來很好笑是不是?我也覺得好笑,越年輕愛得越真誠,你看,我現在就不會再為她當個好人主動去坐牢。我甚至告訴了她,我可能會死。這樣哪怕真死了,她也會記我一輩子。是記得satan,不是和那個人一樣的裴川。」

  醫生雖然聽不懂,可是聽懂了他話語裡的偏執。

  醫生道:「省省吧,你也是裴川啊。你可能早忘了,當初是怎麼讓我給你植入了初代晶片的。你忘了那種感情,現在又重新愛上她,你不比年少時差。」

  裴川嘴角勾出一絲嘲諷。

  門外少女忐忑不安又清脆的聲音響起:「你聽得見嗎?聽得見嗎satan?」她大聲道,「我等著你,一直等著你,你一定要成功啊!」

  見他沒有回應,她拍拍門威脅道:「你如果失敗,我就回家了!永遠也不回來了。」

  裴川嘴角的嘲諷僵住。

  醫生覺得好笑。

  他動刀的時候,裴川默了默,突然開口:「我想活著,拜託了。」

  醫生沒說話,點了點頭。他想起差不多五年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我想活著,忘記她就好了。」

  從此墳前每年種一回玫瑰,他像是去探望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人,似乎真的忘了。

  可是現在又算怎麼回事呢?

  兩種往生相鬥,他看見了最初的自己。

  六月陽光明媚,他抱著一具屍體。遠處是無盡的海,他給女屍做了一隻草編的螞蚱,放在她的掌心。

  她長睫斂著,無知無覺。

  裴川說:「所以你現在,依然沒有喜歡我。」

  「裴先生?不,我不是裴先生。久了你可能都忘記了我的名字,我叫裴川。」

  「瑤瑤,這世上我最愛你。」他笑了笑,「儘管你並不知道。」

  他坐在輪椅上,又用清晨的花兒為她編織一頂花冠,她長髮柔軟,如果不是身體已經灰敗,會十分美麗。

  裴川一天沒吃飯,陪著她在小島上坐到黃昏來臨。

  他愉快地道:「今天的落日也看完了,我們該回家了。」

  他傾身將她抱起來,忽略女屍上出現的氣味。他推著輪椅往「家」的地方走。

  「以後我在這裡為你建一座莊園,種滿鮮花,每天都陪你看日出日落。」

  「你說什麼?抱歉,今天沒有看到日出?是我不好,給你穿衣服晚了一些。」

  到了傍晚,裴川做好飯,外面草叢裡有蟲鳴聲,大海衝擊著海灘。他替懷裡的貝瑤拆了親自編上去的鞭子。

  「吃飯吧。」

  吃完飯,他洗完了碗,又燒水用木桶幫她洗澡。

  他抿抿唇,依舊蒙住雙眼。

  「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我不會冒犯你。」

  然而花朵的香依然抵不過夏季裡屍體的味道。

  她已經慢慢腐爛了,他喉嚨湧上一股腥氣。

  他睜著眼睛沒有睡覺,懷裡躺著她。

  「我考慮不周全,島上沒有準備香水,明天我會多給你摘一些花兒,就會很香了。」

  然而這個夏天,她的身體到底是比花兒凋零得更快。

  他一天天看著紅粉變枯骨。

  在夏季的一個雨天,他親自把她埋葬。裴川知道她死了,他沒瘋,只是有些難過而已。

  只有一點點,一點兒難過。

  他咳出了血,大雨打濕他的衣服,他撒上最後一抔土。

  「我有些恨你。」他靜靜地說,「我有時候會想,這輩子憑什麼呢,我從年少喜歡你到現在。你看不到,聽不到,我沒有牽過你的手,沒有吻過你的唇。但是你死了,我成了這幅樣子。你沒有一天喜歡過我,施捨的東西也並不多,卻佔據了我的一輩子。」

  「這太不公平了,然而我也知道,這世上,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我們怪不了你們這樣的人,自己把心獻出去,別人不肯接受罷了。」裴川撫摸著墓碑上的「妻」字,語調分外淡,「你別想我為你發瘋,我清醒著,你也別覺得我活不下去,我沒有那麼孬。被斬斷小腿的時候,我都活下來了,如今無病無痛,我會活得更好。」

  「只不過。」他頓了頓,「愛一個人太辛苦了,如果你出現,我一定不會愛上你了。我也不會對你那麼好,我這幾年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是個沒有良心的小壞蛋。」

  這場雨下完的時候,他讓醫生給他植入了往生。

  真是神奇的東西啊,往生融入骨血,心裡立即空得要命,他記得有關於她的點點滴滴,卻遮罩了一切感情。

  裴川摸摸心口,這樣挺好的,貝瑤小姐。

  他做回了他的satan。

  往生組織一年年強大,他最孤獨的時候,來年六月又下起了雨。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回到這片島嶼開始種玫瑰。

  其實沒那麼愛她了,他心想。

  玫瑰的荊棘紮了手,他並沒有任何波瀾。

  satan看著墓碑上的字,她也不過是一位特別的故人而已。生前不屬於他,死後沒法離開他。

  也不知道這位「故人」頂著裴姓入葬,會不會覺得難堪屈辱。

  他有時候甚至想不起她的模樣,幾次猶豫著想讓人改改這墓碑上的字,然而張了張嘴,又覺得心裡堵得慌,乾脆沒有再提。

  那時候裴川25歲,他覺得幸好她沒有遇見25歲的自己,少年時一腔無畏的付出和默默守護,如今的satan再不可能做到了。

  他自私虛偽,並且再也不會喜歡這樣一個簡單快樂的小姑娘。

  這位故人,除了長得過分好看,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25歲的六月,他說:「明年,我會找個賢慧的女人結婚生孩子,然後我一定幫你把墓碑上的字抹去。」

  可是26歲這年六月,他手握玫瑰,有些惱怒生氣,語氣冷淡道:「明年就會把你忘記了,我真想不通,以前怎麼會喜歡你,這些年仔細想想,高瓊都不比你差。」

  孤零零的島嶼,花海無人。他刻薄尖銳極了:「甚至沒人會像你這樣不識好,即便我沒有植入往生,現在也肯定對你厭煩了。」

  嬌滴滴的姑娘,有什麼好的呢?重話不敢說一句,做什麼都要哄。

  他這樣冷漠刻薄的性子,恐怕早就厭煩了。

  明年!他說,明年就會忘記她了。

  不然他要年復一年像個傻瓜,在孤島為她種滿花朵嗎?

  後來他做了一個夢,這一年的27歲,他並沒有遇見踏錯時空的「小禮物」。一直到死,他也沒有再結婚,沒有他口中的孩子。

  他活了82歲,老的時候,世界滿目瘡痍,只有這片島嶼,鮮花盛開,海浪拍岸,天空和大海都是蔚藍色的,只有他頭髮白了。

  裴川睜開眼睛的時候,大口喘著氣。

  他目光尚且冷淡,心跳卻迅疾。兩種往生在他體內相爭,最後末代往生占了上風。

  他沒被那種窒息的感覺痛死,又活過來了。

  醫生挑眉:「體能不錯嘛。」

  黃粱一夢,他死死抓住醫生:「貝瑤呢!」

  醫生愣了愣:「什麼貝瑤?」

  裴川的心幾乎一瞬間就沉了下去,難不成夢裡才是真實的,他並沒有遇見她。

  醫生緩了一下:「你說那位小姐嗎?」

  他笑得無奈:「她本來一直守著你的,你在手術嘛,你心跳暫停了一下,把我嚇了一跳,還好後面平緩了。我哪怕願意讓她進來看看你,阿左那個死心眼也不讓啊。」

  裴川啞聲問:「她在哪裡?」

  「遊輪靠岸兩天了,按你的意思,不敢去港口,於先生鎖著的。我給那位小姐說了你會蘇醒的消息,但是高瓊小姐很生氣,不久前把她拉走了,不知道在做什麼。」

  裴川皺眉:「你讓高瓊帶走她?」

  醫生說:「我有什麼辦法,你讓我和高瓊小姐打架啊?」

  裴川立馬就要出去,醫生也懶得攔他。

  外面天氣已經放晴,藍天白雲下。他一眼就看見了沙灘上的少女。

  她被高瓊從背後捁住脖子:「小妖精我給你說,要是satan不醒過來你就死定了,啊啊啊老娘身體裡還有往生啊,satan要是出事我會不會變成腦癱啊!」

  少女去踢她:「高瓊你放手,你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動手!」

  然後她哪裡打得過高瓊,被捁得眼淚汪汪的,卻到底沒有半分動用往生指令為難高瓊的意思。

  貝瑤抬頭時,眼睛一亮。

  裴川瑤瑤看著她,仿佛從那一眼裡看到無數亮起的星辰。

  她想要掙開高瓊:「satan!」

  高瓊愣了愣,鬆了手。

  裴川看見小少女像隻輕飄飄的蝶,從沙灘撲進他懷裡。

  他伸手接住她。

  貝瑤愛嬌地蹭蹭他:「你終於醒了。」

  他心中滾燙溫熱,嗓音也溫柔得不像話:「是啊,我醒了。」

  「你好了嗎?是不是可以喜歡我了?」

  他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啞然失笑。

  「嗯。」

  貝瑤手一指:「高瓊欺負我,她說扔我下海喂鯊魚。」

  高瓊瞠目結舌:「我擦!」不帶這麼快告狀的吧!

  裴川頓了頓,想起夢裡當年。他說如果再見,一定不會愛上她,也不會對她那麼好。

  然而現在……

  裴川親親懷裡姑娘的臉,說:「我會懲罰她。」活像個沒有底線的昏君模樣。

  他懷裡的小妖女笑眯眯的:「你別懲罰狠了,就罰她吃幾口芥末!上岸了我想去看我爸媽!」

  「好。」

  貝瑤:「還有我弟弟,他肯定長大了,我想看看他長大後的樣子。」

  他溫柔應道:「好。」

  她抱住他脖子,笑著笑著眼裡帶了淚:「你醒了,我真高興。」

  有那麼一瞬,他動了動嘴唇,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歪頭問他:「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藍天下,海風溫柔,她聽見男人低沉的嗓音,輕輕地在她耳邊道:「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永世不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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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0:53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Hey!Satan(五)

  繼那次告白以後,貝瑤也有些不好意思。

  一想到satan體內會讓他痛不欲生的往生,她也覺得於上弦出的主意不是那麼餿了,暫時保持距離,至少能讓裴川減輕疼痛。

  高瓊一出來船艙,首先就去船尾觀望被掉在海上的於上弦了。

  她穿著妖嬈的紅裙子,撩了撩頭髮:「哎喲這不是我們的於先生嗎?天氣真熱啊,於先生竟然都下海遊泳了。」

  於上弦泡在水裡,笑眯眯道:「還好,高小姐感興趣也可以同遊。」

  高瓊翻了個白眼:「你也就嘴巴厲害,反正不要指望我給你求情,大家都明哲保身,顧著自己就好。」

  於上弦矜持地道:「理解,理解。」

  高瓊知道他犯了錯才會這樣,然而於上弦也沒說他犯了什麼錯。高瓊的不解在看到貝瑤以後猜到了七八分。

  少女在廚房做魚湯,她怕弄髒了裙子,圍了一條圍裙,圍裙在身後綁了一個小巧可愛的蝴蝶結。

  高瓊看著忙忙碌碌的少女,嘴角一抽:「你還沒在啊?」

  貝瑤回頭,笑道:「還在。」

  高瓊隨手拿了個地瓜啃,這裡也算是遊輪小廚房,她聽人說貝瑤在這裡,高瓊只是來找找看,沒想到真見著人了。說不清高興還是失落,總之心情很複雜。

  高瓊問:「你在做什麼?」

  「煮魚湯。」貝瑤倒是不討厭這個『情敵』,她嘴角漾出淺淺的笑意,「給satan的煮的。」

  高瓊一聽就不樂意了,她幾乎立刻想到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這冒牌貨!心機夠深啊。

  高瓊把地瓜啃得哢嚓響,眼裡迸出小火花。

  魚湯已經好了,奶白色的,也不知道這小妖精加了什麼,沒有一點兒腥味兒,反而香氣撲鼻。

  高瓊剛想說,satan不喝你煮的,萬一下毒怎麼辦。

  結果就看見貝瑤脫下圍裙,拜託她道:「高小姐,麻煩你端過去給satan吧,順便幫於先生求個情,你們關係應該很不錯。」

  高瓊詫異地道:「你不自己去啊?」

  貝瑤說:「我現在不方便。」

  喲呵,稀奇事,小妖精竟然不黏著satan了。高瓊本來想拒絕,可是一想到船尾的於上弦,也不能真不管。大下午的,海上紫外線也強,哪怕泡在海裡,可是船行速度那麼快,肯定不好受。

  而且可以見到satan!美滋滋。

  高瓊端起魚湯,見小妖精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她輕輕哼了一聲:「不怕我搶走satan嗎?」

  貝瑤誠實道:「都快十年了,你還沒搶走,不多這兩天。」給於上弦求情,還得有個地位的人去。

  把高瓊給氣得:「你!」

  貝瑤露了一個笑容,不再帶著鬥氣,而是溫柔溫暖的笑意:「謝謝你啊,高瓊小姐。」

  高瓊彆扭極了,小妖精一笑還真挺好看的。她嘟囔著:「satan也沒把你扔去喂魚……」說著端著魚湯走出去了。

  她走上船艙,手上的湯碗是青花瓷碗,雨後天青的色彩,玲瓏的蓋子,蓋不住那股香氣。

  高瓊咂咂嘴,挺好奇這玩意兒好不好喝。

  她敲了敲門,裡面裴川聽見了腳步聲,他先是轉了頭,聽清了腳步,聲線才淡下去:「進來吧。」

  高瓊把魚湯端過來,露出一個她認為最美麗的笑容:「satan!午後湯。」

  裴川低眸看了眼:「她煮的?」

  高瓊:「你怎麼不覺得是我煮的?」

  裴川懶得回答她的話,問道:「她人呢?」

  上午釣了會兒魚,就沒再見到貝瑤的人。裴川緩了緩心中那股痛,吃了止痛的藥,好歹能緩一點兒。本來以為可以陪她一天,沒想到一直沒有見到人。

  高瓊不情不願道:「剛剛在廚房,估計現在回房間了。」

  裴川倒也沒再說什麼,端起碗喝了湯。

  高瓊說:「請您放過於上弦,他這種長了腦子的,身體素質就不太好,可別被弄死了。」

  裴川淡淡道:「死不了,天黑了再撈上來。」

  高瓊急了,於上弦這是做了什麼啊?satan竟然不打算輕易放過他。高瓊小心翼翼道:「那個冒……哦不,那位小姐也希望您放過他。」

  裴川抿了抿唇,低眸不語。

  她對於上弦似乎還蠻上心的。

  以前貝瑤的貝瑤有時候也是這樣,於上弦心思玲瓏會講話,不像自己的無趣,貝瑤曾經在他身邊時,偶爾也會笑著和於上弦說話。

  可是一面對他,就如履薄冰。

  他不知道早上小少女說貝瑤愛他,是安慰他,指曾經的貝瑤,還是說的她自己?

  高瓊以為搬出冒牌貨,於上弦總能早點被撈上來吧。

  可是本來該晚上被撈出來的於上弦,裴川也沒有把他撈上來的意思。

  高瓊去船尾看了他一眼:「我盡力了啊,是satan心情不太美妙。」

  於上弦臉色蒼白,苦笑道:「我還真是自作孽啊。」

  偏偏晚上又起了風暴。

  在海上直面大雨相當壯觀,高瓊看昔日毒舌的於上弦無精打採,心裡也暗暗著急。

  「你可別死啊。」

  於上弦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別咒我。」

  satan溫和又心狠。

  如果是貝瑤或許還有幾分詫異,可是高瓊卻覺得再正常不過了。這個糟糕的世界已經死過太多人,多於上弦一條命不多,少他一條命不少。

  satan不喜歡任何人的自作主張。

  高瓊一咬牙:「我有辦法。」畢竟快十年了,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

  於上弦剛要問,你要做什麼?高瓊就飛快地跑了。

  她想了一個自認為是好主意的辦法,如果於上弦知道她去步自己後塵了,肯定會吐血。

  高瓊敲了敲貝瑤的門。

  貝瑤打開門:「高瓊小姐,有什麼事嗎?」

  外面雷雨交加,高瓊悲痛欲絕地開口:「我幫你。」

  貝瑤:「啊?」

  高瓊說:「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

  貝瑤當然不知道,她搖頭。

  高瓊說:「我混社會的,專門打架那類。」

  貝瑤不解,這有什麼關係嗎?

  高瓊:「你配合一下。」

  下一刻,貝瑤被她捂住口鼻,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額上一跳,無語極了。前不久於上弦也來了這一招。

  然而當初的打遍無敵手的太妹高瓊不是蓋的。

  貝瑤暈乎乎被她弄到裴川房間門口的時候,還是懵的。

  貝瑤咬牙:「你在做什麼?」

  高瓊邊扒她衣服,邊悲痛小聲道:「你不是一直想得到satan嗎?說不定過了今晚,他也不惦記你了。你記得幫於上弦求一下情啊,satan不知道發什麼瘋,至今還沒把他撈上來。」

  她扒著貝瑤衣服,還能分心感歎這小妖精一身好皮肉。

  一股女兒香,白皙圓潤的肩膀下面,還能看到溝。高瓊咳了咳,沒敢太過分,敲了敲門。

  貝瑤簡直對這兩個奇葩嘆服。

  她惱怒道:「你不明白現在的情……」她專門避著裴川,就是因為「往生」。高瓊平時不許她靠近裴川,現在竟然把她往這裡送。

  高瓊一把捂住她的嘴:「噓,你才不明白情況。於上弦都要死了,反正你是完成任務嘛。我也是幫你。」

  幫個鬼啊!

  貝瑤覺得摁住她的力道大得不像話。

  她眨了眨眼,去掰高瓊的手:「裴川不是那樣的人,你這方法沒效。」

  何況他身上有往生,見了她痛,擁抱接觸她更痛,高瓊想什麼呢!裴川都不會主動親她抱她。

  高瓊說:「好了,口是心非,閉嘴。」

  「……」

  她敲了敲裴川的門,又把貝瑤衣服往下一扯。

  兩個人拉扯間,面前的門開了。

  高瓊一激靈,跑得飛快。

  門開了,露出一張戴著墮。落天神面具的臉。

  貝瑤吸入了輕微藥物,站不穩,撲進了他懷裡。

  男人坐在輪椅上,怔了怔。

  他扶住她赤。裸的肩膀。

  夜晚的大海呼嘯,空氣中帶著些微雨後的悶熱。

  貝瑤腿軟,覺得丟人。

  好想把高瓊拖出來打一頓。腦子有坑麼!裴川怎麼可能……

  男人默了默,輕輕歎息一聲,手鬆開了片刻,又默默擁緊了半赤裸的少女。

  墮落天神面具下,他閉了閉眼。

  貝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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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發表於 2020-2-13 21:40:37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Hey!Satan(四)

  遊輪上的燈光趁得海上波光粼粼,高瓊看見satan坐了好一會兒,又推著輪椅回船艙了,他神情平靜,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但是高瓊明白,沒有喊阿左過來推他,就是satan最大的不平靜了。

  高瓊踹了一腳欄杆,這一定不是貝瑤小姐,貝瑤小姐不會吻satan的。

  她等著satan對冒牌貨失望。

  或者冒牌貨到了陸地,自己就怕了satan。

  海風帶著獨特的腥鹹味道,夜晚的月亮特別亮。

  有人一夜無眠。

  早晨的陽光籠罩在整個甲板上,安安靜靜的海面,朝陽初升。

  阿左推著裴川走出艙門時,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

  男人神色平靜,冷峻的臉上,有一個黑色的文身\\\"s\\\",如果不是他身後跟著忠心耿耿的阿左,大家幾乎會以為弄錯了人。有多少年沒有見過satan的模樣了?

  面對隱晦又驚訝的目光,裴川倒是分外淡然。

  他內心不太習慣,面具戴久了,皮膚有些冰冷的蒼白。

  他不太習慣待會兒議事時身邊奇奇怪怪的目光,衝身邊的少女伸出了手:「還我吧。」別玩了。

  貝瑤手上拿著那個墮。落天神面具,她往身後藏了藏。

  裴川溫和道:「聽話。」

  貝瑤覺得有些彆扭,明明幾天之前,自己和裴川還是同齡人,幾天以後,satan就比自己大了好多。

  她把面具還給他,裴川自己戴上,一眾下屬表情還是怪怪的。

  男人們吃了早餐要議事,船上基本都是糙老爺們兒,就高瓊和貝瑤兩個女孩子。裴川看了眼身邊的貝瑤,對高瓊道:「你陪著她走走。」

  高瓊不情不願道:「是。」

  植入往生以後,高瓊的衷心無可置疑。她盡職盡責跟著貝瑤,貝瑤也怕給裴川添麻煩,為了讓他放心,她並沒有拒絕。

  埋葬「貝瑤」的島嶼上沒有女人的衣服,她穿的衣服都是高瓊帶來的,高瓊想起貝瑤昨晚那個吻,這會兒看貝瑤不順眼極了。

  她挑剔的目光在貝瑤身段上掃來掃去。

  貝瑤問她:「你在看什麼?」

  高瓊的目光最後貝瑤的胸上。

  貝瑤被她露骨的眼神看得發毛,有些羞惱。

  高瓊目光灼灼,乖乖啊,她隆過胸才能撐起貝瑤身上那條裙子,可是這小妖精竟然穿著也合身。

  高瓊:「喂冒牌貨,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

  貝瑤:「……」她也不傻,明白高瓊在說什麼。正如高瓊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高瓊。

  貝瑤原本也不喜歡較真,可是一想到她的裴川身邊這麼多年跟著的都是高瓊,她心裡也酸溜溜的,她故意氣高瓊:「至少有色比沒有好,裴川就喜歡我這樣的。」

  高瓊眼皮子一跳:「我說你到底要什麼?往生的解決方法和satan的性命沒得商量,其餘你說說看,我都可以幫你。你的上級派你來,總得有個目的吧。」她受不了了!只要這貨能走,她送佛一樣送她走行不行!

  貝瑤看了她一眼,目光嚴肅道:「我有目的啊。」

  高瓊一喜:「什麼目的?」

  貝瑤眼睛彎彎:「要satan的喜歡。」

  「你耍我!」

  貝瑤納罕:「你怎麼就聽不得實話。」

  高瓊懶得和她說話,貝瑤也沒有打算理她,她自己逛遊輪。

  遊輪十分豪華,讓她一度想起曾經的電影《泰坦尼克號》,她出生的城市沒有大海,貝瑤也沒有出過海,因此在柔柔的海風上,她心情輕鬆地四處參觀。

  她的身邊似乎時光靜謐,又特別滿足愉快,高瓊覺察到了這個氛圍,那種幸福感似乎能感染人,她表情變了變,不滿地哼道:「土包子。」

  貝瑤也不和她計較。

  到了中午,原本是吃飯的時間,可是她連裴川的面都沒有見到,午餐都是送到房間的。

  裴川似乎很忙,一直忙到了夜晚,依然沒有空閒。

  貝瑤往大廳那邊看了好幾回,心中有些失落,她伸出手指,黃昏的光觸碰在指尖。

  高瓊幸災樂禍道:「上午誰得意洋洋說satan就喜歡你這樣的?satan雖然忙,可是不至於連你一面都不見吧,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很晚的時候,貝瑤去敲了敲裴川的門,門那頭男人聲音平和:「請進。」

  貝瑤推開門,他在看書。

  裴川看著門口局促的少女:「怎麼了?」

  貝瑤說:「沒事。」

  她其實並不粘人,只是這個世界太過讓她缺乏安全感,而裴川昨晚的溫柔親昵還停留在記憶中,今天就變得若即若離,貝瑤不解又惶恐不安。

  裴川說:「好好休息。」

  她似乎一下子沒有了精神,垂頭喪氣往房間走。

  裴川有些不忍,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最後到底什麼也沒說。

  等她走了,他才捂著胸口咳了咳。

  於上弦帶著醫生過來的時候,皺了皺眉:「什麼時候出現的情況?」議事突然心絞痛,這還是第一次。

  裴川很平靜:「沒事,讓醫生先看看吧。」

  醫生過來給他檢查了一下,許久才說:「您自己保重些身體,情緒波動不要太大了。」

  裴川道:「我明白。」

  於上弦難得動怒了:「到底是誰,小島的位置我們並沒有洩露,你身體之前一直沒有出狀況,我要把小島的人都盤問一遍,問不出來都殺了。」

  裴川抬眼:「你想太多了,不是什麼大事。」

  不是大事?那為什麼會痛到昏厥?

  於上弦欲言又止,裴川冷冷道:「醫生留下,你出去吧。消息封鎖了。」

  這就是下了死命令,於上弦斂眉,應道:「是。」

  夜風吹得人憤怒也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機智。

  於上弦出門就遇見了高瓊,高瓊心情不錯,她說:「冒牌貨房間的燈很早就熄了,她肯定吃了閉門羹。」

  於上弦眯了眯眼:「你這兩天和這位小姐相處,覺得她怎麼樣?」

  高瓊本來想罵一堆,可是貝瑤實在不是一個讓人討厭得起來的人,高瓊癟了癟嘴說:「就那樣吧。」

  「你覺得她來有什麼目的,會害了satan嗎?」

  高瓊驚喜道:「你也覺得她有問題了對不對?她肯定圖謀不軌!」

  於上弦看了眼高瓊的表情,覺得自己在雞同鴨講,他不動聲色笑了笑。

  「貝瑤小姐死那年,你還記得satan做了什麼嗎?」

  「好像是讓劣質的往生流了出去,混亂發生。他自己關在房間裡面,所有人都以為他接受不了貝瑤的死,可是我們satan夠man!沒幾天就若無其事地回來了,還帶領我們越來越強大。你問這個做什麼?」

  於上弦若有所思:「沒什麼。」

  「古古怪怪的,我要去見satan。」

  於上弦攔住她:「satan休息了。」

  「這麼早?」

  高瓊想了想,休息了也好,總比和冒牌貨一起看星星好。

  她想通了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於上弦腳步頓了頓,有個突如其來的猜想。

  裴川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臉色明顯好很多了。

  阿左憨厚,過來給他推輪椅的時候,擔憂地問道:「satan身體怎麼樣了?」

  裴川說:「沒事。」

  二樓的餐廳,晨光熹微。裴川皺了皺眉:「她呢?」

  高瓊環視了一圈,也沒有看見貝瑤。見裴川看過來,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啊,我昨天陪著她走了走,很早她就回去睡覺了。」

  除了離開島嶼那一天,貝瑤從來不遲到。她守時懂禮貌,不會讓人難堪。

  高瓊說:「您先用餐,我去叫她。」

  於上弦見裴川垂眸沒說話,笑眯眯開口:「那位小姐才十九歲,我們這些人都快長了她一輪,satan養過小妹妹嗎?估計她是一個人孤單,鬧脾氣了。昨天您議事一天沒有見她。」

  他意有所指,高瓊不滿了,小妖精還鬧脾氣!給satan臉色看!給她個火箭是不是要上天啊!

  裴川說:「你們吃,我去看看她。」

  阿左連忙要過來推輪椅,他抬手拒絕了。

  裴川自己去到貝瑤的房間外面。

  他敲了敲門,溫聲道:「貝瑤,抱歉沒有理解你的心情。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很陌生,是我不好,一直讓你一個人。」

  房間裡安安靜靜的,裴川想起於上弦的話,她鬧脾氣了嗎?他低低歎息一聲:「我今天陪著你好不好?讓船停下來,可以在海上海釣。」

  他默了默,他是個無趣的人,並不會哄小姑娘,以前就不會討她歡心。

  他說:「你要是有什麼喜歡的想要的,可以同我說。」

  他守在她房門外,清晨的海風柔和,她房間幾個風鈴清脆作響,裴川坐了許久,伸手推開了門。

  房間空空蕩蕩的,那串海貝風鈴隨著風飄搖,她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兩尾熱帶小魚在玻璃球裡遊來遊去。

  一切都整潔又鮮活,只有貝瑤不在房間裡,她不是被人帶走的。

  他閉了閉眼。

  寧願相信於上弦說的是真的,她只是鬧脾氣了。

  有時候他能埋怨什麼呢?活了二十七年,他才明白一個道理,縱然他手腕滔天,也鬥不過命運。

  它要她來到他的生活就來,也可以讓她悄無聲息地離開。攪亂一池春水,嘲笑他的可悲。裴川按了按胸口的地方,似乎很難過,可是又沒有那麼難過。

  裴川不在,餐廳的大家自然不敢吃飯。

  一整個早晨,裴川都沒有回來,正當大家使著曖。昧的眼色、高瓊臉色難看時,裴川一個人回來了。

  他特別平靜:「吃飯吧。」

  高瓊詫異地看著他,脖子上沒唇印,衣服上也一絲不苟。她看不懂現在情況,又看向於上弦,於上弦也不解地皺了皺眉,問道:「那位小姐不來用餐嗎?」

  裴川平靜地道:「她不來了。」

  大海蔚藍色,天幕蒼白。裴川補充道:「她回家了,把那間房鎖好。」

  大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什麼又叫「回家了」,於上弦眼中有些微驚訝。

  眾人一頓飯吃得戰戰兢兢,生怕裴川突然發怒,可是他始終沒有,很平靜地用完餐,擦乾淨手指,然後讓阿左推著他去書房了。

  等他走遠了,高瓊揣測:「satan不會把冒牌貨丟到海裡喂魚了吧?」

  於上弦挑眉:「你不高興?」

  「不……也不是,就是覺得,這也太喜怒無常了點。他沒那麼喜歡冒牌貨對吧?」

  於上弦笑笑:「誰知道呢。」

  高瓊嘟囔道:「肯定不喜歡,不然一個人不見了,他平靜得跟沒事人似的。」冒牌貨不見了,就連高瓊都覺得不太舒服。冒牌貨雖然討人厭,可是有時候,也挺養眼吧?高瓊經常恐嚇她要給她植入往生,可是也不沒動手嘛!

  好好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高瓊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探頭探腦到處找了找,都沒有看到冒牌貨的身影。

  海上行程還有兩天,貝瑤睜開眼睛。

  四周光線有點暗,她嗅到了海水和潮濕木板的味道。

  她的手腕被拷在木樁上,一個男人走進來。

  「於上弦?」

  「你還好吧?」

  貝瑤皺了皺眉:「你冒充裴川讓我過去,是想做什麼?」

  她接到了裴川的內線電話,讓她過去,結果才出門就被迷暈了,然後就被藏到了船艙最下層,偶爾會用來堆積貨物的地方。一時間貝瑤腦海裡忍不住想了很多東西,比如謀害裴川上位之類的。

  於上弦舉起手:「別想那麼複雜,我沒有壞心。我只是太過於好奇一件事,又怕satan有一天把他自己玩死了,才敢膽子這麼大請你過來待一段時間。」

  貝瑤聽到了關鍵字:「什麼叫satan會死?」

  「你知道往生是什麼嗎?」

  這個詞貝瑤從高瓊口中聽到過,然而所有人都諱莫如深,沒有同她說起。

  於上弦娓娓道來:「往生是一種能控製人思維和情緒的晶片,它植入人腦,可以完全掌控一個人的思想和行為,不可取出,不可違抗。」

  貝瑤看著他,神情有些凝重。

  於上弦說:「你猜得不錯,我和高瓊都被植入了往生,但是我們體內的往生,是已經成熟以後的成品。平時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傷害,可是最初版本的往生,當時satan放任它流出,富豪暗地爭相購買,植入時弄死了很多人。」

  貝瑤抿唇不語。

  「哈,別這麼緊張嘛。」於上弦挑眉,「我也只是懷疑,懷疑satan最開始,就給他自己植入了往生。他那麼驕傲的人,不會讓別人做他的主人,所以他索性自己給自己下了命令。命令是什麼呢?我們來猜一猜。」

  於上弦手指點點下巴:「你來以後,他才出現了違抗『往生』命令的反應,心臟疼痛。」

  他笑眯眯的樣子,讓貝瑤想踹他一腳。

  於上弦看貝瑤著急的模樣,說道:「我估計他當初植入往生的時候,命令是不要那麼愛你,像個正常人一樣繼續活著。你一來他面上平靜無波,結果內心往生髮作了,真是可怕啊嘖嘖。」

  於上弦說:「我先給你解開啊。」

  他友好地把貝瑤解開了,貝瑤問他:「往生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沒有哦,死了就隨煙化土,說起來這也是我們造的孽,報應嘛,早晚都得受著。看你心疼的模樣,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你不要讓satan惦記你不就好了。」

  貝瑤都沒忍住嘴角一跳:「這就是你騙我過來的原因?」

  於上弦絲毫沒有覺得什麼不對,點頭。

  「你喜歡過誰嗎?」

  於上弦挑眉,搖頭。

  「……」怪不得,怪不得啊。貝瑤都不知道裴川是從哪裡找來的兩個左右手奇葩。

  他竟然覺得一個人看不見聽不到,就能不再惦記。

  他們天才都是這麼奇葩的嗎?兩個人面面相覷,於上弦說:「不行麼,那你說怎麼辦?」

  兩個人正說著話,天窗一下子打開了,露出了裴川一張帶著面具的臉。

  六月的天,外面海風徐徐,墮。落天神面具甚至有幾分淡漠。他低眸,與坐在倉庫抬眸的貝瑤四目相對。

  她清亮的瞳孔裡映出他的模樣。

  於上弦站在一旁,打了個寒顫。

  裴川卻只是伸出手:「上來吧。」

  這件事雖然從頭到尾都是於上弦犯傻,但是貝瑤沒來由有些心虛,也不知道他們在下面講話裴川聽見了沒有。

  於上弦乖覺得很,等貝瑤爬上了梯子,他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於上弦認錯積極得要命:「我有罪我認錯,我自己跳海去喂魚。」

  說著就往樓上走了,沒多久貝瑤聽見很微弱的「噗通」一聲。

  於上弦自己綁著繩索跳了海,他一臉生無可戀地被遊輪拖著走。裴川就像在看一場鬧劇,全程沒有吭聲。

  於上弦走了,他抬眼看著貝瑤,語氣稱得上溫和:「下面倉庫潮濕,你裙子打濕了,回去換衣服吧。」

  儘管是盛夏,可是天氣是陰天,海風一吹有些冷。

  貝瑤咬唇,她想靠近他,可是一時又茫然。她對他的每個笑容,每一個觸碰,原來都是往生在他體內翻來覆去的疼痛。

  貝瑤不知道違抗往生會怎麼樣,然而看高瓊和於上弦那麼自覺就知道了,那種滋味一定是生不如死。

  她張了張嘴巴,乖乖聽他的話換衣服去了。

  裴川也沒說什麼。

  等她換好裙子出來,微弱的陽光下,她穿了條鵝黃鮮豔的裙子,像朵盛開的夏花兒。

  裴川衝她點點頭:「過來吧。」

  他打了個手勢,沒一會兒遊輪停下來了。

  海上無風無浪,一如男人沉穩的態度。他拿起魚竿,對她道:「我昨天沒有空陪你,今天沒事了,可以陪你玩。」

  他見貝瑤低頭不說話:「不喜歡這個嗎?你喜歡什麼?」

  貝瑤拿著魚竿搖搖頭,船尾還吊著一個生無可戀的於上弦。她猜測裴川並沒有聽到她和於上弦的對話,只不過一打開地下倉庫就看見了他們倆。

  裴川頓了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趣?」

  貝瑤說:「才沒有。」

  裴川道:「很多事情我不懂,我不太會猜測女孩子的心思。如果你生氣我昨天沒有陪著你,以後不會了。不要聯合於上弦躲著我,我會以為你回家了。」

  他說這番話時很平靜,貝瑤卻莫名覺得眼睛酸澀,原來他是以為自己鬧脾氣,和於上弦一起聯合著躲著他。

  她突然問道:「如果我真的回家了呢?」你會不會就又能恢復最初的平靜,哪怕做這個世界最壞的satan,至少他的內心安然無憂。

  他轉過頭,墮。落天神面具背後,他眸光竟如水一般溫柔。六月海上的氣候恰好,不暖不涼。

  他說:「我會想你的。」如果你回家了,我會思念你的。

  貝瑤驟然紅了眼眶。

  satan想念她,是每想念一次,心中撕裂一回。

  他溫柔的想念,是連呼吸都撕扯著疼痛。

  他會想念,而不是忘記。

  所以不管她是離開亦或者留下,他永遠也擺脫不了往生帶來的痛苦。貝瑤竟然第一次寧願他愛的人變成了高瓊。

  他的一句想念,讓她幾乎哽咽。

  裴川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小姑娘怎麼哭了?

  他手指頓了頓,輕輕觸上她的臉頰。

  她點上他胸口,裴川穿的黑色襯衫,手指下,他體溫滾燙。她輕聲問他:「這裡痛嗎?」

  裴川僵了僵。

  她又問:「每天會痛多少回?」

  面具下,男人沉默良久,許久後開口:「一百零三次。」

  「往生」告訴他不要去愛了,你得好好活。當初他就是靠著往生好好活下去,久了其實也沒有那麼想她了。他以為她永遠離開他的世界了,可是有一天,她重新回來了,帶著他曾經最渴望的模樣。一天內,他重新愛上她,整整一百零三次。

  貝瑤握住男人寬大的手掌:「satan。」她說,「我不回家了。」

  他靜默看著她。

  「satan。」她看著男人安靜黑色的眼睛,叫他如今的名字,「貝瑤很愛你。」

  你的寂靜無聲,沉默不語,歲月長河裡,從不把她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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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發表於 2020-2-13 21:40:23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Hey!Satan(三)

  第二天高瓊眼神發直來了小別莊,於上弦笑得矜貴又優雅:「早上好呀。」

  高瓊咬牙,腿肚子都在抖:「我在不老林裡跪了一。夜,你竟然沒給我求情?」

  於上弦詫異道:「你竟然需要我給你求情的嗎?我以為你已經做好了過去跪個幾天幾夜的打算,還怕打擾了你的雅興。」

  高瓊臉黑得跟炭一樣。

  於上弦笑吟吟的:「你這不沒事嘛,以後少作死就行。」

  高瓊握拳:「你以為我會放棄satan嗎,我不會的。那個小妖女早晚要敗在老娘手上,既然是間諜,我就不信她不會露出狐狸尾巴。」

  於上弦笑著點了點頭。

  按理說,貝瑤每年的忌日,satan只會在墳地的小別莊待上三天,畢竟外面的世界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在小島上多有不便。

  他在這個島和出了這個島嶼的性格相比較,完全就是兩個人。出了島嶼,便喜怒無常又暴戾。雖然這樣講不厚道,但是每年貝瑤的忌日,高瓊都有種來小島度假的鬆快感。

  高瓊:「今天是第四天了,satan會回去嗎?」

  於上弦搖頭:「我哪裡知道,按照他年復一年的慣例,是會離開的。」

  高瓊憂心忡忡,她這次都不敢強行立flag了,不確定地道:「他不會為了這個冒牌貨在島上久留吧?」停留久了,容易暴露行蹤,會帶來許多危險。

  於上弦還沒開口,面前的一扇門就被人推開了。

  阿左推著裴川,輪椅上的satan淡淡吩咐道:「準備離開。」

  高瓊和於上弦對視一眼愣了愣,隨即高瓊舒了口氣,satan打算離開這裡了。

  裴川說:「把小易叫過來。」

  沒一會兒,一個胖胖憨厚的男人就過來了,小易原本是個貪汙受賄的官員,後來被植入了往生,來管理小島。這人圓滑,做事非常討喜,因為往生的存在,又非常忠誠。小易恭敬地道:「satan,您有什麼吩咐?」

  裴川淡淡開口:「島上這位小姐,你好好照顧她,她要什麼給就是了。如果她要去墓地,不必阻攔。」

  裴川帶著面具,大家看不清他說這話時的表情。

  高瓊愣了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過來以後差點樂瘋,satan竟然不打算帶冒牌貨走,他不要那個冒牌貨了!

  哈哈哈可喜可賀。她就說自己吃過的苦是值得的,那個小妖精也就只能引起satan一時的憐惜,這不,satan一離開不是只帶她和於上弦麼!

  高瓊壓下瘋狂上揚的嘴角,太過歡樂以至於有些嘴抽筋。

  於上弦表情捉摸不定,最後還是跟著裴川往島邊走了。

  輪椅上的男人始終平靜極了,阿左推著裴川,裴川打開電腦,在看郵件。

  於上弦跟了裴川將近十年,從他少年到現在,也幾乎見證了裴川的大半輩子。島上微風和煦,於上弦驀然想起有一年,「往生」根基還不穩定的時候,他們給一群來找貝瑤的人植入了初級ctl晶片。

  晶片一入體,啟動懲罰程式。

  有人當場戳爆了自己眼球,還有同伴相殘,滿地的血。

  不管怎麼驗屍,這些人的死都不會聯繫到裴川身上去。

  於上弦本笑吟吟地欣賞著晶片帶來的威力,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了門邊臉色蒼白的貝瑤。於上弦都看見貝瑤了,satan自然也看見了。

  後來沒過多久,ctl帶來的隱患讓satan的處境十分糟糕。

  他們被迫更換住所,那天早晨,satan請求貝瑤跟他們一起走,她最後拒絕了。

  過了很多年,於上弦都難以忘記那天satan的表情。

  他瑤瑤看著她,目光卑微又懇求:「你跟我走吧,我求求你了。我以後……永遠也不用ctl了,我保證。」

  然而那年貝瑤小姐依然沒有跟他走。

  當然,最後satan也沒走。

  後來於上弦也不確定,貝瑤不離開,到底是害怕早晚有一天害死satan,還是怕他們那天的殘忍,看見了未來可以預見的暴。亂。

  畢竟她太多次拒絕satan了。

  有時候南山的花兒開了,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灼灼,satan邀請她出去走走。她依然會拒絕,satan目光黯淡,笑容卻依然溫和。

  於上弦心想,如果現在島上這位是真的貝瑤。那麼satan不邀請她離開,也是明白她不會離開。

  她連一次出遊約會的機會都不給他,又怎麼會陪他去到混亂的世界一輩子呢?

  海風漸漸有些大了。

  高瓊的裙子被吹得胡亂飛舞,她心情明顯很好。他們這趟離開,下次再來小島的時候,估計都是明年的六月份了。那時候satan早就把冒牌貨小妖精給忘了。

  裴川上船前,手指在電腦鍵盤上頓了頓:「小易。」

  男人連忙應了一聲。

  「如果有一天她回家了,你和我說一聲。」

  小易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回家?那位小姐自己怎麼回家?然而小易還是聽命道:「是。」

  裴川看著一望無垠的海面,想起昨晚那個認清他是satan的姑娘,輕輕歎息了一聲。

  有些事情他不必問,跟著他亦或者留下?

  有什麼好問的呢,留下她才能回家。

  外面的世界亂糟糟,至少島上還能護她安好。交集淺一點,如果有一天她離開了,他多年的平靜死寂的內心,也只是多了一抹悵然若失而已。

  貝瑤晚上沒睡好,一直沉浸在夢中,早晨起晚了些。她想起昨晚那個夢境,表情有些微妙。

  她這是看到了什麼?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依然在上著課,第二天去探望裴川。仿佛自己的離開,並沒有在那個世界發生任何改變。那種感覺太過真實了,以至於讓她覺得,她來到這裡,只是內心為了全satan一個念想,她是時空長河裡的差錯,卻也是屬於孤單了二十七年的satan的禮物。

  貝瑤不太想得通,她伸了個懶腰,洗漱好揉揉眼睛下了樓。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但是小別莊安安靜靜的。

  貝瑤問給她端牛奶的張媽:「抱歉我起晚了,satan呢?」

  張媽詫異地看她一眼:「今天都是第四天了,是satan離開島嶼的日子。小姐您不知道嗎?」

  貝瑤險些被牛奶嗆住:「他走了呀?」

  張媽說:「走了。」

  她腦子裡一嗡鳴,站起來往外跑。

  張媽在她身後喊:「小姐,您不吃早餐了嗎?」

  吃什麼早餐呀,那個男人就喜歡拋棄她。好氣哦,他人走了,禮物瑤瑤都不要了嗎?島上的環境被保護得很好,satan下過死命令,不許島上行車,以至於環保的小徑,隻停了幾輛腳踏車,本來是用作緊急公務的。

  貝瑤蹬上腳踏車,旁邊的保鏢欲言又止,不敢阻止,最後任由她騎著離開了。

  小島氣候宜人,哪怕是六月的天,海風也十分溫柔。

  到達沙灘前,貝瑤遠遠看見了海岸上的遊輪。

  遊輪快開了,她跳下自行車,越過沙灘跑過去。腳下是軟綿綿米黃色的沙子,一踩鞋子裡進了一堆沙。

  貝瑤把鞋子蹬下來,光著腳丫往海邊跑。

  因為總是容易陷在細軟的沙子裡,她跑得磕磕絆絆,像隻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在遊輪上的高瓊第一個看見她。

  高瓊端著紅酒杯,看見沙灘上奔跑的少女時脫口而出:「臥槽!」

  冒牌貨小妖精又眼巴巴地追來了!

  遊輪開了。

  高瓊看著少女雙手成喇叭狀大聲喊:「裴川!裴川!」

  想了想,她又焦急地喊:「satan!」

  高瓊心裡mmp!

  她雖然慶倖satan不帶著小妖精走,可是萬一呢,萬一satan一見到這貨就死灰復燃又改變了主意怎麼辦?

  高瓊小心翼翼看了眼遊輪裡面在工作視頻議事的satan,焉壞焉壞的,一腳過去把satan的門給關上了。

  然後她叉腰看著小妖精。

  喊吧,以遊輪的精巧結實程度,你喊破喉嚨satan也不會理你的。

  貝瑤看著遊輪越開越遠,她自然也看見了遊輪上拿著酒杯遠遠衝她乾杯的得意女人。

  她急得直揮手:「高瓊小姐,你們停一停呀。」

  高瓊笑眯眯地想,走你!老娘腦子又沒進水。

  貝瑤嗓子生疼,她跌坐在軟軟的沙子上,半是委屈半是生氣。從小別莊客廳一路過來,她累得快沒氣兒了。

  高瓊心情好得恨不得高歌一曲,她隔著空氣衝小少女幹完了杯。一回頭就見了身後的satan。

  高瓊險些沒嚇尿。

  「s、satan。」

  裴川皺眉:「你在做什麼?」

  高瓊:「……」現世報來得太快了。

  事實上,裴川也並不需要問她,他心思何其敏銳,高瓊關門雖然不是大事,可是這些年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引起他的警醒。他一偏頭,就看見岸邊可憐巴巴坐著的小姑娘。

  看見裴川出來了,貝瑤又來了精神,她衝他揮揮手:「裴川!」

  高瓊一咬牙:「哈哈哈,satan,遊輪都開啦。我估計她就是想和你道個別。」

  裴川默了默:「停船,開回去。」

  高瓊咬碎了牙,在心裡已經罵死了那個小妖精。

  老大的命令就是終極命令,遊輪很快又往岸邊靠了。

  阿左推著裴川下了遊輪。

  裴川低眸,沙灘上的少女在喘氣,他伸出手,把她拉了起來:「怎麼了?」

  她白嫩。嫩的腳趾蜷了蜷:「你要離開了嗎?」

  「是啊。」

  貝瑤指指自己:「我還在這裡呢。」她有種難言的委屈,我還在這裡,你怎麼說也不說就離開了呢。

  裴川溫和笑笑:「你要回家的啊。」

  她杏兒眼圓圓的,想起自己之前在墳頭跳來跳去想回家,有些尷尬。

  旁邊於上弦和高瓊他們都下了船,貝瑤也不好解釋那個夢。

  她只能蹲下來,撒嬌似的握住裴川的手:「我要跟你走。」

  海水天藍色,和湛藍的天空幾乎融為了一體。天上白雲大朵大朵的,像軟乎乎的棉花糖。

  裴川怔住了,掌心鑽進了一隻又白又軟的小手。

  這次比上次的感覺更加真實,柔弱無骨,就像那年下著雪,她小心翼翼為他包紮自己緊握的那種感覺。

  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前幾天才給人家說了自己要回家,還讓人家保重,今天就得厚著臉皮要跟人家走。

  她輕輕撓了撓他掌心,眼巴巴地看著他。

  裴川頓了頓:「好。」

  高瓊在一旁圍觀,眼睛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satan似乎還收了收力道,高瓊眼前一陣暈厥。

  小妖精啊啊啊啊啊小賤人!竟然又來這一招!

  她看看自己的爪子,恨不得把小妖精的手拿出來,自己塞進去。

  然而高瓊也算明白了,要是她再來,估計就是她噗通一聲跪下,然後長留島上了。

  然而這還不算完,接下來才是最讓高瓊吐血的。

  按理說,讓一個女孩子從小別莊趕到海岸,再跑過沙灘,確實是一個消耗體力的活兒。然而也不是不能忍吧,休息休息也就緩過來了。

  然而那個冒牌貨也太他。媽嬌氣了吧!

  因為光著腳跑過了沙灘,她腳心被殘缺的貝殼渣劃破了,踩在羊絨地毯上都在流血。

  高瓊別過臉,不去看眼前讓她氣瘋的一幕。

  之前有多得意,現在就他。媽有多氣。

  satan握住那隻小巧白嫩的腳,在給小妖精清理沙子上藥。

  小妖精雙手支著下巴,羞答答的模樣。

  其實對於貝瑤來說,這個裴川熟悉又新奇。他很成熟,也少了許多少年氣滿滿的裴川應該有的性格。

  比如說自卑。

  自己那個世界的裴川鮮少坐輪椅,一直戴著假肢,不會讓人看見殘肢。

  然而眼前的裴川沉默著,將她白嫩。嫩的腳丫放在他的膝蓋處上藥。

  男人的手寬大溫柔,她怕癢,憋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大眼睛裡有水色,剛剛的委屈模樣也不見了。

  她笑聲脆脆的,裴川的手頓了頓,高瓊也忍不住回了頭。

  高瓊一回頭就恨自己眼睛賤。

  她沒忍住看了眼小妖精的腳,那隻小巧可愛的腳丫漂亮又白皙,玉一樣的,比高瓊臉還白。擱在satan的掌心,就跟他在把玩一樣。

  高瓊:「……」她心裡惡毒地想,這貨嬌滴滴的模樣,恐怕也只有這點能勾住satan了。

  裴川給貝瑤上完了藥,她乖寶寶一樣地坐在他面前。

  裴川問:「真的決定好了?一離開島嶼,恐怕明年這個時間才會回來。」

  貝瑤點點頭:「嗯,我想好了。」

  他面具下瞳孔幽深,許久說:「開船吧。」

  二十七年,他第一次得到她的主動追隨,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於上弦沒有撒謊,對於裴川來說,曾經與貝瑤相處的那一年,聽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禮節性問候。貝瑤從不與他親近,她連親昵的態度都不曾有。

  可是現在,他摩挲了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少女腳上那種溫軟的溫度。

  島嶼非常遠,離他們要去的地方會足足行駛一整天。

  貝瑤見他電腦還開著,估計很忙,於是自己去看海。

  海風帶著獨特的鹹味兒,她才在欄杆處坐下來,高瓊就踱步過來了。

  高瓊見貝瑤坐著,也不知道地面髒不髒。她哼了一聲:「別以為跟著我們一起就代表satan喜歡你,他留你一命讓你在島上你還不珍惜,偏偏要跟來送死。」

  貝瑤也有火氣,上船前高瓊明明看見了自己,卻故意阻止自己上船,如果不是裴川出來看看,估計她就一個人被流放到孤島上一年了。

  貝瑤說:「他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嗎?」

  高瓊:「……」

  貝瑤眨眨眼睛:「他拉我了,還讓我親。」

  「……」

  貝瑤還嫌不夠,她鮮少這樣小家子氣,她說:「他也喜歡親我的。」

  高瓊氣得腦門子冒煙:「你還要臉嗎?」

  貝瑤說:「我在說實話。」

  高瓊恨不得一腳把她踹到海裡去,這個一臉清麗的小妖精戰鬥力也不弱嘛,高瓊說:「他喜歡的不是你,是貝瑤。」

  沒想到小妖精一點都不氣,喜滋滋道:「喜歡貝瑤就是喜歡我。」

  高瓊:「……」

  於上弦一本正經地把往生最新測試結論給裴川的時候,他發現每隔幾分鐘,satan就會往遊輪外看一眼。

  satan沒有養過小姑娘,就像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牽掛,總是想要看看她在做什麼,會不會無聊。

  見高瓊和貝瑤似乎聊得挺起勁的,裴川這才收回目光,專心看測試分析結果。

  晚上吃完了飯,是裴川工作交接的時候,貝瑤去世以後,他除了吃飯睡覺得時間,其餘都留給了工作。每年在遊輪上也是即將要與陸地工作交接的時間。

  吃完飯貝瑤就跑出去了。

  她倒是乖覺,知道他忙,也不打擾,自己找事做。

  裴川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麼。

  高瓊這時候心情好了起來,畢竟貝瑤什麼都不懂,要說賢內助,就是要她高瓊這樣的嘛!她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幾個人在一起彙報交接的時候,高瓊是唯一的女性,這也是她能穩居高位這麼多年的要求。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satan,裴川工作時非常認真,哪怕戴著面具,高瓊依然能根據多年前的記憶想起他曾經的模樣。

  高瓊心想,看看,小妖精除了長得好看,簡直就沒有卵用。這種場合需要那個小妖精嗎?不需要!

  大家把工作彙報交接完了,已經快十點鐘了。

  門口跑進了一個歡快的身影,語氣像是三月的風,清淩淩的動聽:「裴川,我們去看星星嘛。」

  裴川愣了愣,隨即笑道:「好。」

  貝瑤歡歡喜喜就推著他輪椅出去了。

  拿著報表的高瓊:「……」

  她差點捏爛了手裡的報告單和列表,satan他不喜歡報表,他就喜歡嬌滴滴又會撒嬌的美人。

  高瓊到底不甘心,想要偷偷摸摸去看。

  於上弦好笑地拽住她:「你做什麼啊?」

  高瓊說:「我要監視那個間諜,萬一她傷害satan怎麼辦?」

  「她不會傷害satan的。」

  高瓊立馬用看階級敵人的眼神看於上弦:「你怎麼知道?」

  「她自己不是說過嗎?她喜歡satan。」

  「她的話你也信!」

  於上弦:「為什麼不信?」

  高瓊跳腳:「她哪點看上去像是好人了?」

  於上弦詫異地道:「我們難不成是好人嗎?」

  高瓊無言以對,她最後說:「我不管,我一定要去看看。」

  於上弦鬆手聳聳肩:「那你就去吧,被扔下海喂魚我可不負責把你撈上來。」

  瞪了於上弦一眼,高瓊偷偷摸摸往甲板上去了。

  海上偶爾能看見星星,今夜恰好就是這樣的好天氣,海上的星星一閃一閃,天上那輪月亮皎潔漂亮。

  貝瑤搬著小板凳坐在裴川身邊,他問她:「怎麼突然決定離開了,不找回家的方法了嗎?」

  貝瑤想了想:「我覺得我回不去了。」

  裴川黑瞳安安靜靜的。

  貝瑤有些緊張地看著他:「好像是真的,我能不能暫時跟著你呀?」

  裴川說:「好。」

  貝瑤大眼睛彎了彎,她說:「你喜歡我對不對?不是因為你認識的那個貝瑤,就是帶著很多記憶的我。」

  但凡早個幾年,她問出這種問題,他要嘛會出自自卑沉默,要嘛會有別的反應。

  然而估計也是年紀漸長,臉皮厚了。他注視著她,平靜應道:「嗯。」

  他喜歡這個可愛又活潑、會親近人的姑娘,發自內心地會被吸引目光。也因此他能第一眼確定她就是貝瑤。

  貝瑤得了肯定的答案,反倒先是臉紅了。

  裴川看著她羞紅的臉頰,開口道:「但是你也知道,我和你的裴川,或許不太一樣。昨晚我們就聊過了,我現在是satan。出了這個島嶼,你會看到一個不一樣的世界,我並不是一個好人。也不是為了你自首的裴川。」

  貝瑤說:「我知道你是satan,satan也是我的裴川。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我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事,關於你和我。」

  他目光微動。

  貝瑤說:「你戴著面具,我都看不見你的表情,我能把它取下來嗎?」

  她伸出手,試探地去碰他的面具。

  他握住她的手腕,對上她的目光:「有紋身,不好看。」

  他到底是satan,輕輕一握她的手腕就禮貌地鬆開了,怕引起她的反感。畢竟以前的貝瑤,是避免與他觸碰的,裴川七竅玲瓏心,自然什麼都看得透徹。

  貝瑤眨眨眼睛,嬌聲道:「讓我看看嘛,你最好看最酷啦。」

  兩人四目相對,他低低歎息了一聲。

  裴川有種說不出的感受,說來也是羞慚,他都二十七了,竟然被一個小姑娘不走心的誇讚弄得心潮澎湃。

  他最後默認了。

  貝瑤欣喜地揭開了他的面具,月光下,男人容顏冷峻。

  許是因為喜歡皺眉,他眉間有淺淺的皺眉痕跡,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他右邊臉上的一個「s」。

  黑色的文身,有種詭異又華麗的冰冷感。

  她長睫抬起,問他:「s是satan的意思嗎?」

  「嗯。」他溫和笑笑,「不太好看是嗎?」

  貝瑤說:「很帥。」她雙手握在下巴邊,一副真誠的模樣。

  裴川失笑。

  她眼中印出他和明月,有種清透動人的溫柔。她注視著誰時,似乎就會有種誰是她的全世界的錯覺。

  裴川問:「腳傷好些了嗎?」

  他語調平和低沉,有種說不出的沉穩感覺。像是友好地在關心一個晚輩。

  她不滿裴川這樣的疏離,她以後多半就能陪他一輩子了,這樣算是什麼啊。她知道以前的貝瑤並不親近他,想起他之前也不介意幫她處理傷口,她把受傷那隻小巧白皙的腳放在他膝蓋上:「那你看看。」

  語氣親昵又嬌滴滴的。

  裴川看不出在想什麼,倒是聽了她的話,認認真真檢查了一下傷口。

  她用腳尖蹭了蹭他手指。

  月光下,他不語,卻用拇指摩挲著那隻頑皮的腳的腳背。

  到最後,還是她受不住癢,自己收了回來。她一笑眼裡就有瀲灩的水光,他見了也忍不住眼中帶上幾分笑意。

  她有些喜歡他現在含笑的模樣。

  似乎一開始見到他,不管是種花還是說話,似乎由於知道她會離開,他一直都平靜得像一灘死水,無悲無喜。可是現在,他整個人像是活了過來。

  於上弦說,貝瑤從來都對他沒有過親近。

  他像是沙漠裡走不出去的旅人,日復一日的無望。

  貝瑤說:「我今晚也要住你隔壁。」

  「好。」

  她想了想,又帶著些許委屈道:「你下次離開不要拋下我了好不好?」

  裴川說:「嗯。」他低聲道歉,「對不起。」

  她說:「我不是生氣,我只是怕有一天找不到你了。」

  不管是跑、追逐還是詢問,全世界都找不到他的消息,一如當年她找不到在牢裡的裴川一樣。她不怕千裏奔波,只是害怕就此錯過和失去。

  眼前的satan眸光平和,這是裴川長大成熟的模樣。

  她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那周圍好像有什麼。」

  裴川凝眸抬頭,蔚藍色的天幕,那輪月亮又圓又亮,天空雖然繁星點點,然而月亮周圍什麼都沒有。

  高瓊探出頭,就看見眼前讓她炸了肺的一幕。

  小妖精手裡拿著satan的面具,飛快在他右臉上的「s」親了親,然後跑回船艙了。她這是告訴他,這次我知道親的satan噢。

  高瓊絕倒,啊啊啊啊小妖精啊!又把satan迷得七葷八素!

  恐怕只有小妖精以為飛快在偷親,其實satan的反應速度早該把她給弄死了,可是他默認了。

  特別配合地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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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0:09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Hey!Satan(二)

  在高瓊虎視眈眈的目光下,戴著墮。落天神面具的裴川抿了抿唇:「不可以。」

  貝瑤失望極了,她垂頭喪氣的模樣顯然取悅了高瓊。高瓊心想,冒牌貨不過如此嘛,要是真的貝瑤,satan歡喜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拒絕。

  裴川又對小姑娘說:「晚上害怕的話,可以打我電話。」

  貝瑤知道沒有希望,最後選了一間裴川隔壁的房間。畢竟聊勝於無,離他越近,心裡的安定感總是越強烈的。

  等satan和貝瑤都回了房間,高瓊得意地對於上弦說:「我就說satan不看重這個冒牌貨,估計是乍一見到有新鮮感,過兩天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前年有人用貝瑤的弟弟威脅satan,satan當時溫和地答應了那個組織的條件,沒多久那些人都死在了家裡。這幾年但凡用貝瑤來戳他心窩子的,都沒有好下場。這個冒牌貨觸他逆鱗還不自知,肯定也是一個結局。」

  于上弦目光微妙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我倒是覺得,不好說。」

  高瓊:「你是什麼意思?」

  於上弦笑眯眯道:「沒什麼意思啊,隨口說說。」

  有人拒絕,是因為知道不屬於自己。

  失去過一回了,已經留下了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磨滅的創傷,已經不能承受再失去第二次。

  晚間刮起大風,窗戶吹得啪嗒響。

  經歷了穿越到自己墳地這麼奇怪的事,貝瑤怎麼都睡不著,她猶豫了一下,拿起了床邊的聽筒。

  satan睜著眼睛,拿起了聽筒。

  小姑娘軟軟糯糯地喊他:「裴川。」

  「嗯。」

  「我會打擾到你嗎?」

  男人溫和地道:「不會。」

  「我有些害怕。」她說,「我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一定可以的,別怕。」裴川平靜地道,「明天我們就去找找方法。」

  「謝謝你,你真好。」

  裴川只是笑了笑。

  面具下,他輕輕閉了閉眼。

  他已經27歲了,不再是年少輕狂愛得燃燒一切的裴川。他是這個世界的領導者satan,他能用晶片操控人心,卻不能改變自己和她的命運。貝瑤的走留都不隨他,這個可愛到讓人心憐嚮往的小姑娘,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

  而satan的貝瑤,已經長眠於墓碑之下。

  他不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栽倒無數回,永墮地獄肝腸寸斷。

  甚至曾經的貝瑤,都沒有一天屬於自己。這個糟糕的世界,總不能讓一個來自純淨世界的過客小姑娘連記憶都變成糟糕的吧?

  風聲過耳,小姑娘輕聲問:「我回去了,你會孤單嗎?」她雖然穿到了一片花海,環境非常美麗,然而貝瑤敏銳地感覺到,這個世界似乎很糟糕陰暗。

  satan回答她:「沒關係,我沒關係。」他已經習慣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在她呼吸聲逐漸平緩之前,satan問道:「你那個世界,我對你好不好?」

  「很好很好。」

  他笑了:「那就好。」

  小別莊所有人都知道,貝瑤每年忌日,satan都會來她墳前種三天的玫瑰。

  他在一片薰衣草花海裡親自種玫瑰花,風雨無阻。小別莊是禁地,然而對於許多人來說,這裡無疑是一片淨土。

  因為只有在這個地方,沒有恐怖混亂和紛爭,satan也不會陰晴不定。

  在她墳前,他甚至稱得上是溫和有禮的。

  第二天天氣晴朗,守墓的幾個男人驚懼地看著輪椅上的satan。

  裴川輕輕揚眉,幾個大男人噗通一聲跪下了。

  為首的墓地守衛說:「對不起,我們沒有怠忽職守,我們也不知道她怎麼進來的。」

  高瓊幸災樂禍地站在一邊,她看著尷尬無比的貝瑤,心想,好這個小bitch冒牌貨要完蛋了。

  冒充貝瑤還不算,竟然還敢踐踏她墳地,人頭預定無疑了。

  裴川看了眼地上幾個男人:「起來去工作,不要有下次。」

  幾個人驚疑不定地看看他,見satan沒有開玩笑,面上露出喜意,麻利地離開了。

  按理,裴川今天也要種玫瑰花的。

  他昨天說不必,今天卻還是推了帶著花苗的車往墳墓處走。他一面操控輪椅,單手推著推車。

  貝瑤見狀連忙扶上花苗的推車:「我幫你。」

  裴川說:「謝謝。」

  兩個人一起走進了墓地。

  高瓊和於上弦不敢進去,留在外面面面相覷。高瓊瞪了瞪眼睛:「我保證,他們一起進去,出來的只有satan,那個冒牌貨肯定要涼。」

  於上弦嘴角一抽。

  薰衣草花海中。

  男人挽起袖子,面具下神情平和,在種玫瑰。

  他掌心粗糙,玫瑰花刺並不會紮傷他的手。他沒忘記身邊還有個小姑娘,溫和對她道:「你說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你可以隨便找找,能不能回家去。」

  貝瑤總覺得怪怪的,看著別人在「自己」墳前種花,她還得去「自己」墳上蹦躂,看看能不能穿越回去。

  她歪了歪頭:「那我走咯?」

  裴川說:「嗯。」

  他低眸,沒有看她,將黃土掩蓋好。

  貝瑤咳了咳,她踩上墳地,在上面跳了跳。

  周圍一片倒塌的玫瑰花,過了片刻,她尷尬地與坐在輪椅上沉著的男人對望。貝瑤茫然道:「我還在這裡啊。」

  satan也愣了愣:「嗯,真遺憾。」

  貝瑤不好意思地跳下墳地,乾脆看他種花。

  男人結實的胳膊上全是泥巴,她看了眼墓碑,那幾個剛勁的字體「吾妻貝瑤之墓」讓她面紅耳赤。貝瑤看他:「這個墓碑上的字……」

  裴川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從推車裡拿出下一株玫瑰繼續種下:「抱歉,冒犯了,你別介意。」

  貝瑤臉頰通紅,半晌憋出兩個字:「不會。」

  裴川輕輕歎了口氣。

  如今的自己,自然和年少時大不一樣,經歷了半生的孤獨,他已經不太會有自卑的情緒,許多驚濤駭浪如今已經沉澱成又淡又綿長的感情。

  這樣厚臉皮且尷尬、將人家稱為妻子的事,如果是年輕幾年的自己,估計會無地自容。

  小姑娘羞噠噠地和他一起種花。

  她悶聲說:「我覺得這樣好奇怪,我為什麼要給自己上墳?」

  他知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她年輕又可愛,聞言淺淺揚了揚唇。然而守護好這個世界已經離開的貝瑤,才是satan年復一年應該有的執念。

  等他種好花,貝瑤輕輕給他擦了下手臂上的泥。

  她掌心下男人的軀體僵住,目光透過面具看著她,又深又清透。

  貝瑤訥訥收回手,猜測道:「我以前,是不是對你不好啊?」

  不然為什麼幫忙的小動作,他都會這樣的反應。

  裴川垂下眼睛:「沒有的事,你還要再試試能不能從這裡回家嗎?」

  貝瑤雖然知道這樣非常尷尬,然而想回家的急切依然存在,她應道:「好的。」

  在satan的注視下,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缺,重新站上墳墓,貝瑤覺得如果這時候自己再念一句口號,就是活脫脫的中二病。

  片刻後,她灰溜溜地從墳地上走下來。

  這次她知道避開男人種下的玫瑰了,沒有傷到才種下去的它們。

  面前的男人目光依然平和,貝瑤卻恨不得找個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她小聲說:「還是沒有回去。」

  裴川面具下的嘴角輕輕翹了翹。

  貝瑤捏著自己的裙擺,聲音可憐極了:「我可不可以暫時跟著你啊?」

  裴川說:「只要你不介意。我的榮幸。」

  他的包容讓她沒有那麼尷尬了,貝瑤又放鬆了些。

  兩個人走出墓地的時候,高瓊炯炯有神地看過來。

  看見那個小妖女還活生生的,高瓊腦門兒上青筋一跳,她乾笑道:「哈哈satan,我聽說這位小姐昨天恨不得在貝瑤小姐的墓地上跳個舞,至今花圃還倒了一片,她可真是活潑啊。」

  潛臺詞誰都聽得懂,這冒牌貨膽大包天,簡直在踐踏satan的心意,趁早弄死了吧。

  貝瑤還記得這個女人說要給自己移植晶片的事,她說:「我不是故意的。」

  高瓊恨不得沖上去自己幹掉她:「所有犯錯的人都喜歡狡辯不是故意的。」

  貝瑤小心翼翼看向裴川。

  裴川頓了頓,對高瓊說道:「行了,她都說了不是故意的。」

  高瓊懵了,這他麼是正常走向嗎?

  冒牌貨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這麼輕易就原諒了,你還是satan嗎?

  一眾人回去以後,裴川在聽彙報。高瓊悄悄走到了貝瑤身邊,她嘴巴微微動,眼神很犀利:「我知道你要玩什麼把戲,我警告你,別指望你的陰謀得逞。」

  貝瑤茫然請教她:「我要玩什麼把戲?」

  高瓊:「呵,你以為satan的心那麼好得到嗎?以前也有你這樣的人,你知道她們如今在哪裡嗎?」

  貝瑤從善如流:「在哪裡?」

  高瓊邪邪一笑:「你腳下,做了花肥。」

  「……」

  「我告訴你,你將來肯定也是這個下場,雖然我知道你們迫切想殺了satan,但是長長腦子吧,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別以為satan現在護著你你就能傷害他,你比起貝瑤小姐差太遠了。」

  雖然這是違心話,在高瓊記憶裡,貝瑤和satan之間始終冷冷淡淡的,有時候高瓊都恨她的不動心。

  可是現在對付冒牌貨嘛,高瓊就是見不得她得意,說什麼都好,只要能打擊到冒牌貨有用就成。

  貝瑤聽她說自己比不上「貝瑤」,奇怪地看高瓊一眼:「你喜歡裴川嗎?」

  高瓊張揚道:「我就是喜歡他怎麼了,我才是最適合他的人。」

  貝瑤說:「我也喜歡他,我不會傷害他的。」

  高瓊耳中只聽到了前一句,當場炸毛:「你這是在和我宣戰嗎?」

  貝瑤:「不、我不是……」

  高瓊說:「我跟了他十來年了,他的什麼我都清楚,他的喜好他的脾氣他的身體!我們本來很快就會在一起了。」高瓊氣得口不擇言,憑什麼啊,哪來的野女人,昨天才來就要和她搶satan!她都跟著satan十來年了,別說腹肌,就連肩膀都沒摸過。

  貝瑤本來不容易生氣,現在也有些生氣了。

  裴川的喜好,他的脾氣,他的身體?

  自己那個世界的裴川大壞蛋還在牢裡蹲著,他曾經一聲不吭就離開自己,這個世界的satan竟然也會慢慢不喜歡貝瑤喜歡高瓊了麼?

  她也是和裴川青梅竹馬長大的呀,比高瓊久多了。

  貝瑤認真說:「他喜歡我。」

  高瓊:「喜歡你個錘子!」

  貝瑤做了一件特別幼稚的事,她蹬蹬蹬跑開,追上前面在和手下說話的satan,吧唧一口親在他側臉面具上。

  空氣靜了好幾秒。

  小別莊外的天空很藍,白雲一朵一朵的,軟乎乎的潔白。面前做彙報的手下差點嚇尿了。

  別說手下,就連一旁記錄的於上弦都懵逼了。

  貝瑤像只快炸毛捍衛領地的貓兒,她的惱怒不比高瓊少,甚至她的喜歡也是真心誠意。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輪椅上的satan。

  裴川伸出手,撫上自己的面具。

  其實帶著面具,是感受不出什麼的。

  他儘量平靜地問小姑娘貝瑤:「你在做什麼?」

  貝瑤回頭瞪了高瓊一眼。

  高瓊心中一萬句臥槽,她先是覺得,這尼瑪冒牌貨是個活脫脫的白蓮花小妖精幼稚鬼!一面又覺得,我。日這貨膽子太肥了吧!

  她心想,這次!這次冒牌貨一定完蛋了!

  satan自己平靜了一下,看向高瓊,警告地說:「我說過了,讓你別欺負她。」

  高瓊沒能等來satan抹殺掉冒牌貨,還收到了satan的警告,她懵逼了一瞬,隨即心裡哭成兩百斤的狗子。誰欺負冒牌貨了!還沒得及動手呢!

  這回貝瑤樂了,看吧她就說裴川喜歡自己嘛,裴川才不會那麼容易變心。

  她開心了,也不和高瓊計較,眼巴巴搬了小凳子坐在裴川身邊。

  他看了她一眼,想起那個算不上吻的輕輕一觸,默認了貝瑤的存在。

  裴川對手下說:「繼續。」

  手下結結巴巴說了好幾句,才總算把震驚驅散。

  貝瑤現在才知道如今他們一眾人是在一個氣候宜人的私人小島上。

  裴川把一座島嶼,打造成了「她」安眠的墓地。

  晚間吃飯的時候,崩潰的高瓊照例來了。

  她穿著純白裙子,妝化得很是清新,比起現在那個「冒牌貨」小姑娘,她更像曾經疏冷有禮的貝瑤。這一改了高瓊以往的作風,於上弦微微挑眉:「你這是做什麼?」

  高瓊斜他一眼:「替身梗我也可以玩啊。」

  「你……」於上弦覺得一言難盡,「作為多年的同僚,我奉勸你不要作死。」

  高瓊咬牙:「她親satan了,我他。媽都沒親過。」

  雖然只是親到面具,可是當時satan詫異摸面具的時候,他的反應讓高瓊氣得牙癢癢。

  於上弦:「……」他想了想,出於同伴愛,「你死了我會替你收屍的,唔,東皇城那裡的墓地你覺得怎麼樣?」

  「呵呵,還真是謝謝了。」

  「不客氣,應該的。」

  高瓊是真的要作這個死,她性格裡就不甘心。

  晚上貝瑤和裴川吃飯的時候,高瓊看了好幾眼。然後她發現了一些微妙的小細節,比如冒牌貨喜歡吃什麼,裴川就不會動筷,哪怕他自己也喜歡吃。冒牌貨不愛吃的,裴川吃得最多。

  還真是沉默得貼心啊。

  高瓊一咬牙,學著冒牌貨那樣,蹬蹬蹬往餐桌旁走,低頭要去親裴川的時候,裴川皺眉點了下手腕上的按鈕。

  貝瑤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高瓊跪在了地上。

  她鮮活的表情變得茫然起來,語氣像是機械音一樣:「satan有什麼吩咐?」

  裴川平靜道:「去領罰。」

  高瓊死板地應:「是。」她從地上站起來,走出了門外。

  貝瑤沒看懂:「她在做什麼?」怎麼噗通一聲跪下,然後就去接受懲罰了?

  于上弦見貝瑤是真沒有看懂,神情微妙地變了變。

  如今這個世界,還有誰是不知道「往生」晶片的嗎?

  裴川不想多說:「今晚會降溫,你好好休息。」

  他推著輪椅離開了。

  貝瑤見裴川似乎不想提,她只好轉頭問另一個旁觀者:「高瓊怎麼了?」

  笑面狐狸於上弦更假,他揣摩著裴川的心思,友好地道:「她白天的工作沒做好,現在自己在請罪。」

  貝瑤顯然不信。

  於上弦說:「satan似乎很喜歡你。」他笑盈盈道,「他以前也這樣喜歡貝瑤小姐。」

  貝瑤對這個很感興趣,她問於上弦:「我……貝瑤以前對satan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吧,有禮貌,很敬重。」於上弦砸了咂嘴,看了貝瑤一眼,「只不過她和satan住在一起一年,聯手都沒拉過。說話的內容是,裴先生,早上好,中午好,晚安。哦不對,還有一句:謝謝您,但是我不需要。」

  貝瑤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因為沒有這段記憶,所以難以想像這樣的畫面。

  於上弦笑眯眯道:「很疏遠對吧?」

  貝瑤點頭,莫名有些尷尬。

  於上弦:「但是這些都不影響satan愛她,愛了好多年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幫幫他?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有什麼目的,會在這裡待多久,讓他高興些總是好的。」

  貝瑤說:「謝謝你和高瓊對他這麼好。」

  於上弦誇張道:「你哪裡看出我對他好了,上司嘛,為了一個前程,我也得多考慮些。」他的話總是虛虛實實,讓人難以捉摸。

  然而有一點毋庸置疑,於上弦是個挺有野心的人,裴川不會強迫身邊的人植入往生,但是于上弦和高瓊都主動地要求植入晶片。這樣一來,十多年他們都是裴川最信任的人。

  貝瑤想了想:「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情況,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能為他做多少,能做些什麼。」

  於上弦見她真願意去嘗試,他目光閃了閃,這可和冷淡的貝瑤小姐不太一樣啊,他也想試探一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貝瑤,他瞎說:「那不如先勸satan把面具摘了,貝瑤小姐死的時候他就帶上這個面具,再也沒有在人前摘下來,估計也是因為沉重的心情。能放下過往,才能活得輕鬆些。」

  貝瑤沒說話,半晌道:「我明白了。」

  于上弦皮笑肉不笑。

  半夜颳風的時候,貝瑤敲了敲裴川的門。沒一會兒門開了,裴川的衣服有些淩亂,顯然是重新匆忙穿好的。他問道:「怎麼了?」

  「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請進。」

  貝瑤這段時間都一直把他當成心中的裴川,可是也是剛剛和於上弦談話才明白。satan是她的裴川,卻又不太一樣,他經歷的東西太多太苦了,多少風霜雨雪,才能將他磨礪成如今寵辱不驚的模樣?

  而且裴川對她尊重客氣,顯然也是沿用了對待以前貝瑤的相處方式。

  貝瑤心中突然有些難安。

  她在他面前蹲下來,仰起小臉看他:「你看看我,我是貝瑤,又不完全是你認識的那個貝瑤。」

  她戳戳自己的臉頰,軟軟的臉頰上一戳一個可愛到不行的小窩兒。

  他當真看著她,半晌溫和道:「嗯,我知道。」

  她愧疚地低下頭:「對不起,真是抱歉。我為我白天的行為道歉,我好好反省過了,我太自私了。我不希望你喜歡高瓊,可是明明是我沒有弄清楚,這個世界的我按理說已經不在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離開了,我都給不了你未來和承諾,就不應該阻止你喜歡任何人。也不該親你。」

  他抿了抿唇角,溫和地道:「沒有關係。」

  愧疚感快要把貝瑤淹沒了,對於他來說,肯定老早就覺察出了自己的不同。以前的貝瑤不喜歡他,所以沒有給過他期待和希望,如今的自己喜歡裴川,可是因為satan的溫和縱容,忘記了她給的一切會讓他今後更加難過。

  她像是認錯誠懇的小鵪鶉,腦袋耷拉著,沮喪愧疚極了。

  裴川猶豫了一下,輕輕把手放上她的頭髮。

  小姑娘發質軟軟的,她抬起頭,裴川才看見她大眼睛帶著淚:「對不起,是我不好,以前不好,現在也不好。才讓你總是難過。你如果……真的喜歡高瓊,也。」她哽咽了一下,雖然難受到不行了,還是把話說完,「也挺好的,她比我能幹多了。」

  他低眸,指尖擦去她的淚水。

  小少女啊。

  如果是年輕的自己,估計會氣得咬牙,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的喜歡就那麼廉價嗎?

  可是年紀稍長,也明白了她心中的剔透和難過。

  他能做的,只是包容著。

  裴川說:「不會有高瓊,只有你。」年少時心中天崩地裂的感情,從來不敢宣之於口,到了而今,竟然能平平靜靜傾吐出來。

  只有你,這輩子只是你。

  貝瑤睫毛上的淚珠顫了顫,心中震撼。

  他語氣低低道:「我想知道,你那個世界,你喜歡我?」否則怎麼會……親臉頰都這樣自然?他知道,那種親昵並不是給自己的。

  貝瑤點點頭。

  裴川默了默,談不上嫉恨,只是有些難言的羨慕罷了。他沒有被貝瑤喜歡過,一天都沒有,沒有得到過的東西,自然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兒。

  這幾天的日子,簡直像是偷來的。

  他如同以往一樣,溫聲道:「我明白了,回去睡覺吧。不要想太多。」

  貝瑤想和他說一聲晚安,莫名又想起了於上弦的話。他這輩子聽得最多的也許就是早上好,晚安。

  說了還不如不說呢。

  她走到門口,突然又回了個頭。

  裴川抬眸。

  小姑娘飛快比了一個愛心:「給satan的。」

  他默了片刻,失笑。給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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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發表於 2020-2-12 22:32:17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Hey!Satan(一)

  「手舉起來!不許動!」

  貝瑤才有意識的時候,就聽見了呵斥聲。她循著聲音看過去,等腦海裡的眩暈感淡了些,貝瑤看見面前有八個拿著警棍對著她的男人。

  幾個男人如臨大敵,似乎下一刻就會動手。

  貝瑤舉起手。

  為首的人厲聲問:「你是誰?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貝瑤也納悶,上一刻她還在馬原課堂,下一秒就出現在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她心中很緊張,四周環視了下,有幾分怔愣。

  身邊是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花海,她腳下踩著的土地鬆軟,她低眸看看,自己腳下一小片玫瑰花,像是才種上去的。

  她站得最高,反應過來她也頭皮發麻——自己竟然站在了別人的墳地上。

  前面就是墓碑,可惜她現在處境不好,面對幾個如臨大敵的男人,貝瑤動也不敢動。

  她開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立刻走可以嗎?」

  幾個男人面色各異。

  有個男人對同伴說:「不能放她走,這裡是禁地,要是被人知道我們看守的地方被人闖進來了。我們都活不了。昨天是那位小姐的忌日,他現在還住在不遠處的莊子……」

  幾個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寒顫。

  貝瑤聽見他們要殺人滅口的討論,也心裡一突,掉頭就要跑。

  幾個男人反應很快,老鷹捉小雞似的,饒了幾個圈把她拽了下來。

  玫瑰花海倒了一片,他們雖然抓住了她,可是他們的臉色比貝瑤還要白。

  完蛋,satan親手種的花。

  貝瑤被抓住,警棍抵在她臉頰旁。

  有人說:「趕緊殺了她,看看能不能重新種一下花。」

  貝瑤胳膊生疼,她震驚於這些人沒有絲毫的法律觀念,把殺人說得和吃飯一樣簡單。哪怕踩了別人的墳地是她不對,可是也罪不至死,何況她有意識時就站在墳地上,並不是故意的。

  莫名其妙就要被殺,她不甘心地往墓碑看去。

  死了也得知道自己到底冒犯了哪位得罪不起的人吧?

  彼時六月下旬,紫色的薰衣草花海迎風飄舞。

  她看見了墓碑上的照片。

  貝瑤呆住了,那是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照片裡的姑娘笑得開朗,杏兒眼彎彎。她與墓碑上的人面面相覷,心中有種荒誕至極的感覺。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下麵的字。

  剛勁的字體似乎是人為一筆一筆刻上去的,古老又簡單:吾妻貝瑤之墓這是……她的墳?

  然而來不及思考,警棍就要砸下來。

  貝瑤硬著頭皮喊道:「等一下!我有辦法幫你們。」

  見他們不信,貝瑤快速說:「我和墓碑上的女人長得一樣,不信你們看。」

  幾個漢子都不敢看。

  有人粗生粗氣說:「你們信她做什麼,還想不想活命了?」

  「不要。」貝瑤快急哭了,「你們弄壞了這個玫、玫瑰花圃,也要受懲罰的,我和她長得一樣,你們老……老闆肯定會心軟。」

  到底害怕未知的懲罰,有人大著膽子朝著墓碑看了一眼,然後震驚地看著貝瑤,眼神見了鬼似的。

  「真、真的一模一樣。」

  「現在怎麼辦?」

  「要不,按她說的,先帶她去見那個人?」

  六月,建在花海裡的現代小別莊,很有一番古味兒。

  貝瑤被銬上手銬,推到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面前。

  「于先生,這就是那個女人。」

  於上弦抬眼,看見貝瑤的時候,臉上慣有的假笑僵住了。他的神色沉下去,帶上幾分凝重。

  他一把將貝瑤扯過來。

  仔細端詳了一番貝瑤的臉,他冷笑道:「你背後的人膽子可真大,竟然敢把你整容成她的模樣送過來。也不怕偷雞不成蝕把米,省省吧,以前也有人用過這一招,他可不喜歡什麼替身。」

  于上弦震驚少女的容貌,冷靜了一下又道:「你們也不走點心,看你這年紀,最多也就是她十八。九的模樣,她要是還活著,都該26了。」

  貝瑤欲哭無淚,她先是被當成盜墓賊,又被當成間諜。

  她一路上都在想,誰會用「吾妻」兩個字?而且這個世界的自己,貌似已經死了很久了。

  她的記憶不全,只有那個本子記載了未來,看這些人就不像是遵紀守法的好人。連重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貝瑤都經歷過,此時她的接受度還挺高的,她大著膽子猜測道:「這裡的主人是裴川嗎?」

  於上弦面露古怪。

  裴川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往生」晶片世界性範圍地投入使用以後,大家都只知道罪大惡極的「satan」,幾乎不會有人叫他本名裴川。久而久之,就連作為他左右手的於上弦都快忘了,他是他們的領導人satan,卻也曾經是裴川。

  看著面前少女稚嫩青澀的面容,於上弦狹長的眼裡光芒閃了閃。太像了,太像那個美麗早逝的少女。不只是面容像,更像的是乾淨清澈的眸光。

  satan這兩年脾氣越發糟糕,連於上弦有時候也是戰戰兢兢的,於上弦喜歡如今這個弱肉強食瘋狂的世界,可他並不喜歡領導人徹底變成一個滅世的瘋子。

  不管面前的少女什麼來頭,不試白不試。

  于上弦不回答貝瑤的問題,推搡著貝瑤往前走。

  「我警告你,不管你什麼來頭,待會兒見到他,最好不要露了膽怯。不然哼哼,你的任務沒完成,性命可要交代在這裡了。還有……」于上弦語氣微妙,「你就剛剛那樣叫他。」

  貝瑤說:「叫什麼?裴川嗎?」

  於上弦眯著狹長的眼睛,點了點頭。

  貝瑤現在跟來到新世界的雛鳥似的,她覺得現在的世界古古怪怪,人類似乎沒有什麼約束。

  然而她想到日記裡那個「satan」,心情緊張又複雜。

  她其實也好奇過,那段往事裡的裴川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然而如今真的要見到了,她又有些情怯。

  走旋轉樓梯上了樓,於上弦頓住腳步:「一會兒你自己進去。」

  他也是老狐狸了,把這女人帶上來,就像帶來了一個炸彈,待會兒什麼走向可不是人為能預測的。于上弦雖然期待「貝瑤」能帶來的改變,可是小命也很重要。

  萬一satan接受還好,不接受這個女人的話,恐怕他也討不著好。

  於上弦推她一把:「快去。」

  反正他不去。

  貝瑤踉蹌了一下,她看著面前這扇半掩著雅致的木門,心情複雜,可是同時也特別好奇。

  他們口中的裴川,似乎和她認識的不太一樣。

  她頓了頓,用手肘推開門。

  屋裡的暗讓她有些不適應,斑斑駁駁的光線中,她一眼就看見了在看書的男人。

  她怔了怔,男人坐在輪椅上,臉上有一個墮。落天神面具。

  他聽見聲音,皺眉抬起了眸。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安靜了一瞬。

  他呼吸滯了滯。

  貝瑤舒了口氣,她剛剛還在緊張,可是看到男人漆黑深沉的雙眼,她幾乎一下就確定了,這還是裴川。和她認識的那個沒有太大的不同。

  男人抿了抿唇,面前的少女才十九歲,細軟的長髮披散下來,似乎帶著淺淡的光暈。

  她偏了偏頭,慢慢走過來。

  短短一段路,裴川有無數種殺了她的辦法。然而他的手放在輪椅上,最後僵硬得不像話,他竟然任由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貝瑤伸手,她手腕上還帶著手銬,猶豫著放到了男人臉上的面具上。

  在她拿下來之前,他握住了冰冷的手銬,阻止了她的動作。

  男人聲音低沉:「貝瑤?」

  貝瑤點點頭,她有些開心,一路上大家都覺得她是個冒牌貨,可是她的裴川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

  她脆生生道:「是我。」

  他黑眸安靜地看著她,不帶一絲情緒。

  貝瑤說:「我不知道怎麼給你解釋,我醒過來就在那個墳墓上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相信我嗎?」

  他不言。

  貝瑤有些著急:「你不信我呀?」

  他閉了閉眼:「我信。」

  貝瑤覺得面前的男人接受度真高,她自己都緩了很久才接受的事,他竟然什麼都沒問就信了。

  貝瑤給他講了一下自己的來歷,裴川全程安靜地聽著。

  她簡單總結:「在我那個世界,你現在在坐牢。」

  她小心瞥了他一眼,可是面前這個男人似乎混得特別好。

  貝瑤垂頭喪氣:「我明天本來要去探望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了這裡。」

  裴川別開眼,許久才道:「我讓人給你解開手銬。」

  他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于上弦和高瓊都來了。

  貝瑤完好無損,於上弦詫異地挑了挑眉。

  高瓊的反應可就直接多了:「臥槽!見鬼了。」

  貝瑤不認識他們,下意識就往裴川身邊靠了靠。

  裴川手指頓了頓。

  高瓊反應了一下:「satan,她早就死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肯定不懷好意,給她植入晶片,問她什麼就都說了。」

  貝瑤雖然聽不懂什麼晶片,然而高瓊話語裡的惡意她聽得一清二楚。

  似乎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以後,每個人都想弄死她。

  她心裡缺乏安全感,緊張不安地蹲在裴川身邊,試探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會聽他們的,對吧?

  裴川愣了愣。

  看到這一幕,高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臥槽我擦要了老命了,這個來路不明「心懷不軌」的女人,這他麼膽子太肥了。

  satan一定會剁了她的手,一定會的!

  裴川拇指輕輕摩挲了下掌心那只小手,然後抬眼,警告地看了一眼高瓊:「你嚇到她了。」

  「……」高瓊心裡有一萬句m.mp!

  貝瑤松了口氣。

  裴川鬆開她的手:「別怕,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衣服沾了泥,先去換了。」

  貝瑤一步三回頭跟著人離開。

  高瓊氣得滿臉通紅,悄聲給上弦說:「尼瑪那個心機婊,早知道這樣有用,我他。媽早就整容成貝瑤的樣子了。」

  於上弦差點沒笑出聲,他嚴肅了神情,警告道:「這兩年他脾氣陰晴不定,剛剛那一幕,想必你心裡也有數,很多年沒有見過他這麼溫柔了吧。你管那個女人是真的假的,我們日子過得好就行了。」

  高瓊咬牙切齒,氣得想捶爆自己的矽膠胸。

  她看見了,satan摸那個少女的手。早知道能玩替身梗,她整容也要變成老大的女人啊。

  于上弦陰陰笑了下:「還不知道她能堅持多久不露餡兒呢,等著看好戲吧。」

  然而等著看好戲的兩個人,沒過多久臉就生疼。

  貝瑤換了一條裙子坐在餐桌旁。

  六月的天,餐廳開了空調,空氣中蕩著淺淺的薰衣草味道。

  她和裴川在吃晚飯。

  長長的餐桌很奢侈,她看著長桌對面的男人沉默地用餐。他吃飯也沒有把面具摘下來,高瓊和於上弦都站在一旁,似乎他一個吃飯習慣了,其他人即便在,也只是守在一旁。

  貝瑤現在有種極其複雜的熟人情結。

  這個世界全是想要弄死壞女人「假貝瑤」的人,只有裴川相信她。也只有他看上去雖然有點奇怪,可是她明白,他就是她的裴川。

  會給她買奧運會門票、背著她走過校園的路,還為了她自首的裴川。

  她搬著自己板凳坐在他身邊。

  不用隔著餐桌對望,這樣就好多了。

  見他抬眸看自己,她露了一個親昵的笑意。

  裴川目光奇異,沒有說話。

  高瓊嘴角一抽。

  她真是受不了了,這個冒牌貨也不長點心。想當年真貝瑤被裴川接過來,兩個人那種冷冷淡淡的氛圍,才是最正常的相處模式。

  她記憶裡的貝瑤並不好,那個貝瑤不喜歡satan,有些畏懼他,雖然也有感激,可是神情只有敬重,從來不會親近的,satan眼裡時常會黯淡。

  可是這尼瑪個假貨,是個不走心黏糊的小姑娘。

  你模仿好歹帶上幾分生疏有禮的敬重吧!

  又會撒嬌還黏人,心思敏銳的satan竟然還什麼都默認,高瓊牙齒咬得嘎嘣響,這貨絕對是個心機婊!

  冒牌貨吃飯挑食。在satan身邊,似乎一點也沒有不自在。只是偶爾大眼睛看一眼兩個門神——高瓊和於上弦。

  于上弦倒是覺得這少女鮮活有趣,沖她一笑。高瓊就不好了,瞪了她一眼。

  得意什麼,等satan新鮮感過去了,你就涼了。

  貝瑤不明白高瓊的心理活動,她心裡自然是沒有得意的。只不過來到了陌生的地方,她除了裴川,發現一個人也不認識。

  這個世界似乎變化很大,比如他身邊的人,就是她從來也沒有見過的面孔。

  那個于上弦看起來儒雅,可是心思深沉很陰險。高瓊看起來也很凶。

  她直覺也明白坐著和自己一起吃飯的人,才是如今最可怕的人。只不過因為他是裴川,貝瑤就不會怕他的。

  一頓飯吃完,按理是于上弦和高瓊彙報的時候了。

  高瓊閉著嘴巴不說話。

  她斜了眼貝瑤,目光很明顯——satan,這是個間諜,你不會讓她旁聽吧?

  「小間諜姑娘」坐在小板凳上茫然地和她對望。

  於上弦好險沒笑出聲。

  于上弦倒是比高瓊聰明些,挑了些無關緊要的工作說。

  然後于上弦問裴川:「您明天還要種花嗎?我聽說,那片花圃被這位小姐的出現弄亂了。」

  聽到這句話,貝瑤下意識看他。她有些尷尬,她不是故意的。

  裴川說:「不用了。」

  彙報工作做完,高瓊心思一轉,突然和貝瑤搭話:「你今年多大?」

  貝瑤回答她:「十九。」

  高瓊一樂:「satan,她說她十九!」貝瑤死的時候都二十二了。這傻缺!露餡兒了吧。

  裴川眸光落在貝瑤身上,幾個人都看著她,貝瑤有些緊張,她就是十九啊,有什麼不對嗎?

  於上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裴川說:「好了,講完了就回去睡覺。」他頓了頓,又對貝瑤說,「這裡的空房間你挑一間住,喜歡哪間都可以。」

  貝瑤咬牙,不遠處還有一座「她」的墳墓,到處都有要給她植入什麼亂七八糟晶片的人。

  貝瑤危機感很重,在她心裡,她是他女朋友,還很喜歡他。

  所以裴川推著輪椅要離開的時候,她拉住了他的袖子。

  裴川回頭,少女眼睛濕漉漉的,她不確定地問:「我可不可以和你待在一起。」

  他心裡顫了顫。

  他知道這也是貝瑤,然而他已經習慣了她對他敬畏有加。以前她連親近的話都不會和他說,裴川也習慣於用對待之前貝瑤的態度尊重守禮地對她,可是現在這個……

  他看著她清亮的杏兒眼,久久不語。

  高瓊要跳起來了,她發誓她快忍不住了。年齡都不對版了,這麼過分的要求,她就不信satan還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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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1:54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番外三

  「跟我走。」——裴川

  天亮之前,裴川把貝瑤送了回去。

  而本該在醫院養傷的高駿,出現在了實驗臺上。這一年裴川已經成年了,他高三,嘴角和臉上全是高駿用啤酒瓶劃出來的傷。

  裴川和醫學研究員一同穿著白色的實驗服,高駿醒過來時醫學研究員正在拿針。

  高駿一眼就看到了輪椅上的裴川,饒是不明所以,可是裴川臉上的冷淡讓高駿意識到了危險。

  他掙紮起來,「你們綁著我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你不要過來……川哥,啊啊啊川哥我錯了。我不該……」

  那支鎮定劑推進高駿的靜脈,裴川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放過他?高駿之前有想過貝瑤醒過來的驚恐嗎?

  隨後是晶片植入。

  儀器上顯示著高駿的心率,外面的天空蒼白一片。

  裴川緊握輪椅,看著高駿漸漸沒了意識。

  裴川的身體緊繃著,高駿醒過來的時候神誌不清,實驗失敗了。

  縱然失敗,可是k也很高興。

  視頻那頭的小醜誇張地大笑,「satan,我真高興你有了初步研究成果。」

  他口中的「研究成果」,是高駿這輩子都可能清醒不過來。

  裴川關掉電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非常平緩,證明他並不在意高駿的死活。

  這個世界真是冷啊,站在深淵中,竟是沒有一點兒溫度。

  高駿突然的失蹤,就像是往大海裡面投入沙粒,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唯一細小的漣漪,是高駿的兄弟虞尹凡。

  虞尹凡拽住裴川的衣領,「你一定知道高駿的下落對不對?小皇庭的人說他那天就是和你打過架就失蹤了。我問過他妹妹,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裴川神色淡淡,拍掉他的手,「放尊重點。」

  他語氣平靜,可是莫名讓人有股寒意。虞尹凡咬牙,一副要喝他血啖他肉的表情。

  裴川覺得很沒有意思。

  稱兄道弟這麼久,真正的兄弟是他們,他到底只是個外人。

  虞尹凡問:「到底是不是和你有關?」

  裴川慢條斯理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領,微微彎唇,「即便是,你又能把我怎麼樣呢?」

  虞尹凡紅了眼睛。

  弱肉強食,是很多年前裴川就明白的道理。虞尹凡並不能把他怎麼樣,只不過他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偶爾叫人出來聚會,他們戰戰兢兢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步了高駿的後塵。

  高三以後,裴川就很少去學校了,他也不喜歡聽人講學校的事。

  他怕不經意某一天,就聽到六中校花貝瑤名花有主的消息。她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以前甚至對他很好,不打擾就是他最後能給她的東西了。

  那天以後,裴川徹徹底底在自己和貝瑤之間劃了兩條平行線。

  c市過年時下起了大雪,裴川家門外站了一個女性身影。

  他隱隱約約看見的時候,心跳忍不住加快,推著輪椅打開門。

  然而離近了,裴川心也慢慢涼了下來。並不是貝瑤,而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女。

  少女回過頭,露出一張普普通通的臉。

  嘴唇偏厚,鼻樑並不挺,她穿著破洞牛仔褲,雙臂交叉站立著。

  女子頭髮是酒紅色的,一看就是混社會的太妹。

  她身材對比女孩子來說很高大,見了裴川饒有興趣地看了他眼,目光在他輪椅上劃過,眼裡有幾分亮光。

  「我是高駿的妹妹,我叫高瓊。」

  裴川面無表情要關門,高瓊說:「我不是來尋仇的,我和高駿可沒什麼感情,他和我爸一樣,都是要打女人的孬貨。」

  高瓊說「我就想來看看能悄無聲息把他弄走的是什麼人,你長得真不錯,我很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裴川覺得自己聽了個笑話,毫不猶豫地關了門。

  高瓊也不在意,她吹了個口哨,這少年挺酷的,還很有脾氣。比她以前的男朋友不知道強了多少。

  春節那晚,大雪覆蓋了地面,樹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大地銀裝素裹,裴川生病了。

  他體質好,這些年鮮少生病,也可能是一個人久了,怕生病沒人照顧,身體就不允許出問題。

  外面鞭炮聲炸響,熱鬧的世界裡,他的周圍冷清得沒有絲毫溫度。

  許是燒昏了,裴川最後推著輪椅面色蒼白地來到了以前的社區門口。

  社區雖然老舊,可是張燈結綵,門口掛著兩個紅燈籠,十分熱鬧。寒梅開了,空氣中有淺淡的梅花香。

  天上的煙花炸開,裴川坐在黑暗處,靜靜凝望。

  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跑過來,看見暗處的人影嚇了一跳。裴川看著孩童有幾分像貝瑤的眉眼,有些怔愣。

  小貝軍慌張地丟了一個炮過去打壞人。媽媽說天黑了壞人要抓小朋友的。

  小貝軍扔出去的炮落在裴川的腿上,一股子嗆鼻的火藥煙味兒。

  他皺眉,才拿起來,那個炮就悶悶地在他手上炸開,震得虎口生疼。

  裴川抬眸,不知所措的男孩身後,遙遙跑過來一個少女。

  貝瑤也懵了,貝軍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她才一會兒沒看住,弟弟就扔了一個炮在人家身上。

  貝瑤嚇得心驚肉跳,顧不得審訊弟弟哪來的炮和打火機。連忙上前查看裴川的傷口。

  「你沒事吧?流血了。」她下意識幫他按住虎口不遠處的血管。

  裴川怔住。

  他在發燒,體溫滾燙,天上紛紛揚揚下著小雪。一隻柔軟微涼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稱不上握住,只是那點少女的嬌柔細膩,讓感官無限放大。

  他第一次靠她這樣近,像是燒壞了產生的幻覺,讓人呼吸急促。

  裴川不知道手痛不痛,他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了這一點涼意上,裴川下意識用力回握住了那隻手。

  貝瑤驚訝地抬眸。

  裴川見到她的目光,觸電一樣,猛地甩開她的手。

  空氣有片刻安靜,雪花落在少女烏髮上。

  裴川低眸不語。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剛剛輕薄的舉動,然而貝瑤比他更尷尬。

  她倒是沒有深想裴川那用力一握背後的意味,她尷尬的是自己弟弟炸傷了前鄰居小哥哥,許久不見,他依然不太喜歡自己的樣子。

  貝瑤拉過弟弟,「給哥哥道歉。」

  貝軍也意識到闖了禍,垂頭喪氣地說:「哥哥對不起。」

  貝瑤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裴川,誠懇地道:「對不起,我弟弟不懂事,你的手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處理一下。我們會賠償的。」

  裴川冷冷說:「不用。」

  他的語氣極冷清,像是難以融化的冰。

  貝瑤心有戚戚,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姐弟倆站在他面前,都一副不知所措等著挨訓的模樣。

  裴川默了默,「你們回去吧。」

  貝瑤小心瞥了眼他的手,傷口很深,應該是貝軍從別人家煙花裡撿出來沒來得及炸開的炮彈。

  愧疚不安讓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離開。

  別人的大度並不是她開脫的理由,她慌張鞠了一躬,「那你等一下。」

  她拉著弟弟急急往家的地方跑,沒一會兒小貝軍被帶回了家,她一個人回來了。

  貝瑤懷裡抱著一個粉色的小盒子。

  她見裴川還在那裡,舒了口氣,「你介意我幫你清理一下傷口嗎?」

  大雪落在裴川眼睫。許久,他伸出手。

  貝瑤似乎覺得和他相處很難,此時得了特赦令,眼裡漾出欣喜,在他面前蹲下。

  裴川身處的地方比較暗,頭頂只有一盞年份悠久的路燈。

  少年攤開手,他的手掌粗糲,像是被風霜侵蝕過的鬆柏皮。骨節粗大,手指修長。一雙手遍佈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沒有小腿,平時許多事情都得依賴手來完成。

  這隻手並不好看,裴川下意識想抽回來,然而她輕輕溫暖的呼吸拂在他手上,他像是被人使了定身術一樣,動也不能動。

  「酒精消毒會有些痛。」貝瑤看著他血淋淋的虎口,頭皮發麻。她只能儘量輕些,語氣也放輕了,像是哄弟弟一樣,細聲同他說,「如果痛就和我說。」

  他抿住了唇。

  然而她用酒精清洗的過程中,那隻大手顫也不曾顫一下。

  她在心裡歎息,卻又更加敬畏。

  裴川只是在看她。

  貝瑤蹲在自己面前,垂著眉眼,長睫上落了少許雪花。她用酒精清洗完了,又拿出白色的紗布為他包紮。

  少女長大了,眉眼柔和清麗,臉頰看上去軟軟的,他看了一會兒就微微別開了目光——裴川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

  事實上裴川並不覺得痛,他也沒有責怪小貝軍的意思。他明白如果不是這一出,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和貝瑤相處。

  然而這件事總有結束的時候,貝瑤小心翼翼,儘量不碰到他。包紮完以後,她闔上家用的「醫療箱」。貝瑤從自己身上拿出一個紅包,「抱歉讓你受傷了,這是小巷子裡百歲嬤嬤給的祝福,新年快樂,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說過了,不用。」他神色冰涼,推著輪椅離開了。

  貝瑤看著他的貝瑤消失在風雪中,輕聲嘟囔道:「長大了還是一樣的脾氣啊。」

  新年過完以後就是春天了,按理說這一年裴川應該高考了。

  可是五月份的時候,他被k的手下一盆水潑醒。

  裴川睜開眼睛,漆黑的眼裡沒有一點兒詫異和驚恐。

  一個翹著腿的男人語氣誇張地道:「瞧瞧,瞧瞧我們的天才少年,還真是一點都不慌張啊。怎麼能這麼對他呢,阿左,快把我們的研究員扶起來啊。」

  旁邊灰色衣服的男人拽著裴川的衣領,迫使他仰起頭。

  裴川目光毫無波瀾,平靜與k對望。

  k吹著口哨,悠然道:「你也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啊,為什麼拒絕用活人來做實驗?先前那個試驗品,你不是做得很好嗎?」

  裴川譏諷開口,「不想做就不做了。」

  「這麼多年,你還沒學會一個道理嗎?人要識時務,我知道你骨頭硬,但是讓我想想,你總有點什麼在意的東西吧?」

  「把你扒光,綁在野外怎麼樣。」

  少年黑瞳微微泛起波瀾,隨即像是一灘死水。

  k嘖了一聲,這樣也不行麼。

  「我的手下也有好你這一口的,不如你陪他們玩玩。」

  裴川冷笑,「好啊。」

  拉幾個陪葬的也不錯。

  他無所謂的態度讓k惱怒了,k桀桀笑道:「雖然讓我很意外,但你這要死不活的模樣真讓人倒胃口。你是為什麼和高駿鬧崩來著?噢對了,你鄰居有個可愛漂亮的小姑娘,不如讓她陪兄弟們玩玩吧。」

  裴川握緊拳頭「我和她並不熟。」

  k說「資料上也這樣說,但是人心麼,哪是幾張紙能說明白的。」k點點裴川胸口,「做什麼這幅表情,心疼了?」

  裴川閉了閉眼,「半個月,給我半個月,把那些人帶過來。」

  「這就對了。」k揚眉,「然而你可真是不聽話,你該不會以為現在死了就清清白白吧。我告訴你,一天是satan,一輩子都是。」

  阿左把裴川的臉摁在地上,k抬腳踩上去攆了攆。

  「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你這身體可得挺住了,不然你死了,我就只有找那位小美人玩玩。她那嬌滴滴的模樣,會哭吧。」

  裴川臉頰貼著冰涼骯髒的地面,眸底翻湧著別人看不懂的情緒。

  這年高考,裴川缺了考。

  他在惡臭的垃圾堆裡醒來,右臉上被紋了一個「s」。

  文身有些發炎,他半邊臉都慘不忍睹。

  周圍沒有輪椅,沒有代步的東西。k把他扔到這種地方,就是要讓挫他的傲氣,讓他明白沒有他們組織,他就是個垃圾一樣的廢人。

  天空下著雨,垃圾的酸腐味兒很濃。

  他手指插進泥裡,喘著氣爬行。

  高瓊就是這個時候找來的,她把裴川帶了回去。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不是很有錢嗎?晦氣,好臭,快洗洗。」

  她伸手要給裴川脫衣服,被一把推開。高瓊也火氣上來了「我救了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裴川:「你可以不救我,把我扔回去。」

  高瓊氣笑了,還真是有脾氣。

  最後高瓊抱著雙臂,冷眼旁觀看他自己爬進洗手間洗漱。

  熱水淋下來,臉上的文身刺痛。裴川仰頭,眸中一片猩紅。沒有人可以威脅他,等這個組織姓裴的時候,他要把k剁碎喂狗。

  貝瑤讀大學那年,裴川的實驗已經有了成果。

  這兩年高瓊一直幫著他做事,起先是玩笑的心態,後面是真的有些喜歡。這個男人背地裡夠狠辣陰毒,心思果決。高瓊幾乎見證了他是怎麼一步步成長。

  她甚至親眼目睹裴川處決k的那一幕。

  裴川漫不經心笑笑,「你不是很想這個實驗成功嗎?自己體驗一下就好了。」

  他的笑意明明很淺,高瓊卻莫名覺得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晶片植入以後,k在昏睡。

  高瓊目光複雜地看著裴川,「我哥之前也是這樣的嗎?」

  裴川開口「是啊,生氣?」

  高瓊搖頭,「我說過,我不在乎他。我就喜歡你,想跟著你。」

  裴川笑笑,「我不喜歡你,你可以滾了。阿左,過來推我。」

  傻大個推上輪椅,高瓊喊道:「為什麼?我幫你做了那麼多事,你身邊也沒有別的女人,難道因為我不漂亮?還是沒有女人味?」

  裴川饒有興趣「唔」了一聲,「你說是就是。」

  高瓊氣得絕倒。

  「裴川,你這種踐踏別人真心的人,活該孤獨終老。」

  裴川不鹹不淡地應,「借你吉言。」

  後來的一年,高瓊也開始有了些改變,她整了容,還隆了胸,學會了化妝,整個一妖豔激an貨的模樣。

  她挺了挺半露的胸脯,然而裴川還是沒有給過她眼風。

  阿左目光待了待,「瓊姐,你這個胸咋跟鳳梨似的。」明明以前還是小草莓。

  高瓊得意地看了他眼。

  裴川手指敲擊鍵盤,窗外開始下起了雪。

  晶片開始投入使用了,他沒有取英文名字,就叫「往生」。「往生」帶來的是無盡的財富。

  裴川有時候不明白日子怎麼就過成了這樣,他這兩年鮮少出門。

  2013年冬天,c市冬天下起了大雪,c市準備了一場燈會。

  高瓊勸說:「讓阿左推著你出去透透氣唄,晚上肯定特別熱鬧。據說燈會就在你老家不遠的地方,就當懷舊過去看看。」

  高瓊本來不抱什麼希望,可是不知道那句話戳中了裴川的神經,他同意出門走走。

  他的膝蓋上了厚厚一層毛毯,出門前,裴川往臉上帶了一個墮落天神面具,遮住了「s」的文身。這個文身可以洗掉,但他知道沒有必要,髒掉的並不是臉,是靈魂。

  有個satan印記也挺好,它在一天,他的心就死得乾乾淨淨,不會去奢想不屬於自己的生活。

  裴川要出門,高瓊開心極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上在裴川面前晃來晃去。

  裴川只是看著天上的雪,似乎心事重重。

  高瓊覺得他冷冰冰的模樣,不解風情,好在這麼久了,她見過他惡毒陰戾的模樣,也不覺得有什麼,要是裴川溫柔才是見了鬼。

  然而今夜,還真是見了鬼。

  c市的燈會熱鬧無比,兩次掛了燈謎,這一年謎底都是老一輩的老師自己想的,網上也搜不到答案。他們幾個穿行於昏黃的光下,因為排場和氣度不同,人們都遠遠避開了。

  知道他們看見路的盡頭有個少女。

  她穿著白色的羊絨衫,帽子上掛了兩個小毛球。

  她帶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比比劃劃在給賣燈的攤主說什麼。

  順著她的手指的地方看過去,是一盞精緻的許願蓮燈。

  老一輩有個傳說,在蓮燈上許願,然後讓它順流而下,就能保佑重要的人平安健康。

  高瓊看清了那少女的模樣,有幾分驚豔,然而她驚豔是正常的,身邊的裴川定定看著就不正常了。

  高瓊說:「走了?」

  裴川沒有理她。

  等那個少女帶著男孩離開了,裴川望著她的背影,默了默開口,「上弦,過去問問。」

  上弦智商很高,不久就笑眯眯拿著蓮燈回來了,「老大,他說這個不賣。我威脅了一下,沒事吧?」

  裴川接過蓮燈,他低眸,果然是保佑身體健康的。

  今年冬天並不太冷,不遠處的河水沒有結冰,裴川說:「把這個給剛剛的那位小姐,別的不要說。」

  上弦曖昧地笑了笑,得令走了。

  高瓊目睹了整個過程,簡直要瘋。

  這他媽是裴川?逗她呢!

  她認識的裴川,永遠不會主動對誰好,男人女人都一樣,只有任務完成得好與不好之分。

  剛剛他目不轉睛盯著人家看就不說了,現在竟然還要去送燈!

  高瓊跟著他做事這麼多年,別說女孩子喜歡的蓮燈,這男人就連一張紙都不會送。

  高瓊不服氣,「你喜歡那樣的?」

  裴川冷冷說:「你話太多了。」

  「操!」還真是喜歡。

  高瓊心肌梗塞,好吧她承認那個女的很美,可是現在自己也不差啊,說不定那個女的也是整的呢。

  然而高瓊不敢放肆,裴川是真的心狠,他可不管誰跟了他多久,在刀尖上舔血慣了,連人基本的悲憫之心都沒了。

  高瓊以為裴川看上了就會去認識,然而那晚什麼也沒有發生。

  裴川摩挲著虎口處,發呆的時間長了些。

  高瓊打聽清楚以後,有些幸災樂禍。

  那個女孩子已經結婚了,物件還是b市的一個有錢人。前段時間她是為父親祈福的,女孩子的父親出意外變成了植物人。

  看上了結了婚的女人,也不知道冷心冷情的satan大人羞恥不?

  然而高瓊都知道的事,裴川自然也知道了。

  一別經年,原來什麼都變了。

  那晚裴川喝了很多酒。

  天上一輪彎彎的月亮,高瓊過來做彙報的時候,到底有些不甘心。

  高瓊覺得自己為裴川做了好些事,那個女人什麼也沒為裴川做,憑什麼她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裴川的心。

  她到底沒忍住,問了出來。

  男人沉默了片刻,高瓊永遠記得他的答案。

  他有些醉了,低低笑著說:「她什麼都不必做,她站在那裡,我就會愛她。」
  沒多久,有位叫趙芝蘭的女士上門來求助。

  這個可憐的中年女人滿臉淚水,希望裴川能幫幫她。

  這兩年他們的勢力在不斷地壯大,可是這種爛攤子,也一點都不好處理。

  上弦等趙芝蘭走了以後說:「老大,我覺得還是不要管,霍家的事情太複雜了,又涉了軍又涉了商,不是錢和權能解決的。恩恩怨怨是一條命。我們現在正在發展,樹敵太多了不好。」

  裴川說:「我心裡有數。」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高瓊忍不住了,「你有數,她都結婚了。把人接過來能怎麼樣,她會喜歡你嗎?會感激你的保護和你在一起嗎?她不會!今天就算是你殺了我我也要說,她看不上你,以前看不上,今後也看不上。你清醒……」

  裴川槍口對準她,「說啊,怎麼不說了。不是殺了你都要說嗎?」

  高瓊嘴角一抽。

  裴川說:「我很清醒,從來沒有這麼清醒。」

  他記得面對貝瑤時的心動,知道那種卑微,也明白他們之間沒有可能。

  可是愛了就愛了,誰又會真正去計較得失呢?

  他打開門,外面是草長鶯飛的春天了。

  誰也不能明白,裴川心裡是期待的。就像年少時買不起的珍寶,輾轉多年,又被迫落進他的懷中。

  當年一場大雨,小姑娘磕磕絆絆在他身後為他撐著傘,還有那年冬天下著雪,他用力握住那隻小手,心中的溫度滾燙。

  她一直以為他討厭她,裴川從未說出口,無數次他只想不顧一切,跟著她回家。

  初春的風帶著幾分料峭之意。

  門被破開的時候,裴川再次看見了貝瑤。

  這些年,他一個人走過了最黑暗的路,品嘗了許多種滋味的孤獨,心裡揣著一個愛了很多年不敢說的人。

  如今晨光熹微的春天,貝瑤驚詫的眼中映出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的模樣。

  他緩緩衝她伸出手。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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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1:34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番外二

  小少女為他撐著傘,大雨嘩啦啦,她撐久了快拿不穩。

  裴川幾次舉起手,又默然放了回去。

  這一年貝瑤十一歲,小姑娘還沒有長開,腦袋上綁了一個小馬尾。她穿著她小蒼表姐的衣服和褲子,臉上有些狼狽。

  大家都說她不如一個社區的敏敏精緻好看,可是裴川偶然抬眸,她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軟乎乎的,毫不在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眸光清亮,像是雨水滌盡了眸中的世界,臉頰輪廓依稀能看上幾分長大後了不得的模樣,好看又柔和。

  裴川自己咬牙推著輪椅,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卻也沒有和她說上任何一句話。

  因為輪椅的速度時快時慢,貝瑤吃力地為他撐住傘,那把傘往前舉久了手酸,她只能遷就著裴川的速度,在大雨裡走走停停。

  到了最後,整個雨幕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裴川有那麼一瞬是恨她的。

  他聽著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他恨她管自己,他恨明明自己已經這樣冷漠不討喜了,她依然沒有賭氣自己跑回家。

  他們不熟不是嗎?

  每年那一回可憐又格式化的問候,能比陌生人好多少?

  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恨她懵懂不知事,跌跌撞撞在他滿是黑暗的世界裡鑿出小小的光亮。那個貪婪無知的許菲菲都沒有她這樣討厭!

  她從他生命裡消失就好了,他就不會這樣心煩。

  兩個半大孩子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趙芝蘭下班發現女兒還沒回來急得不得了,在社區門口徘徊。

  本來都打算順著學校的路去找了,結果看見女兒為裴川撐著傘一起走回來了。

  趙芝蘭怔了怔,看著半濕的裴川和濕透的瑤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到底是個成熟的大人,看著小少年雖然瘦削可是挺拔的脊背,憂心地皺了皺眉。

  裴川也看見了趙芝蘭的表情,他一言不發,推著輪椅「沒禮貌」地離開了。

  趙芝蘭轉頭看貝瑤,小姑娘解釋道:「我放學回來遇見裴川,就和他一起回來了。對不起媽媽,我把衣服和鞋子弄濕了。」

  趙芝蘭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想多了,女兒還什麼都不懂呢。

  「回家,回去換衣服。」

  那天以後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有時候裴川會靜靜在家門口的沙發邊等,等蔣文娟什麼時候回來看看他,說她捨不得這個兒子,說她後悔離開了這個家。

  那他可以原諒她的。

  看在她曾經是個不錯的母親份上。

  然而從夏天等到冬天,蔣文娟到底消失在了裴川的生活裡。

  裴川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另一個「願望」卻隨著成長實現——上了初中以後,貝瑤從他生活中消失了。

  家裡如今只有裴浩斌一個大人,裴浩斌要上班,偶爾還要出緊急任務,裴川坐著輪椅,回家不便,從初一這年就開始住校。

  老師為難地看著裴川,該不是還要其他同學伺候他吧?上廁所什麼的。

  裴川平靜地說「老師,我一個人住。」

  空出的那件最偏僻的宿舍最後留給了裴川,他每天自己準時起床洗漱,撐著手臂坐上輪椅,然後去教室上課。

  很多時候住一棟宿舍樓的男生都會好奇地看看那間「被獨立」出來的一樓宿舍,然而大家也知道裴川性格孤僻,沒有上前和他搭話。

  春去秋來,裴川覺得現在的生活和以前沒什麼不同。成長帶給他的第一課,最先就是習慣孤獨。

  裴川許的「願望」實現了,不會在樓下看到那張天真的小臉,還有圓溜溜的杏兒眼。

  八月份的時候,也錯過了她生日送的蛋糕。

  兩次期末考,裴川都考了年級第一。

  裴川的同桌,那個叫孫遠的男生開始主動和他說話了。還在放暑假之前,送了裴川一個溜溜球。

  裴川可有可無地收下。

  回到社區的時候,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貝瑤。

  她半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在自家花圃裡摘蔥,一起的還有方敏君。

  兩個小姑娘蹲在陽光下,貝瑤菱唇上叼著一根「叫叫草」的種莢。

  她輕輕一吹,清脆的聲音傳了老遠。

  結果回頭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裴川,貝瑤立馬把它拿下來了,帶著幾分囧迫看裴川一眼。

  她猶疑地打招呼「放假了嗎?」

  裴川本不該應,可是小姑娘打招呼這樣的生疏,又讓他捏緊了那個溜溜球,他應道「嗯。」

  她羞赧一笑,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也是,本來就不熟,小時候還會厚著臉皮喊哥哥。可是再遲鈍的人,長大了也知道不能亂喊。

  相對無言,裴川推著輪椅往家的方向走了。

  走出老遠,裴川聽到她們在聊天。和對著他的拘謹不同,她的笑聲清淩淩的,快活自在極了。

  「願望」明明成了真,他卻更加「恨」她了。

  裴川也不知道自己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一年他十四了,馬上就要念初二。

  暑假快結束之前有一個晴天,社區的女孩子們在院子裡玩跳繩。

  蟬鳴清脆,下面一陣嬌嬌的歡呼聲。

  裴川皺眉推開窗,就看見了貝瑤在翻跟鬥。

  她翻跟鬥笨拙極了,不似男孩子那種活蹦亂跳的模樣,小姑娘先雙手撐在地上,然後使力單腿去搭高高的皮筋繩子,雖然笨,可是陽光下活力滿滿,全是青春的味道。

  翻過去的時候,姑娘們笑成一片。

  她自己的衣服因為倒著,露出了一截白嫩嫩纖細的腰肢。

  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那截細腰卻曲線婀娜,凹陷下去的弧度美麗極了。

  裴川面無表情,刷的一聲拉上簾子。

  裴川初二的時候,貝瑤剛好也升了初中。這年孩子上初中圖個方便,就近上學,大多不會考去市裡。於是裴川和貝瑤又一個學校了,只不過他始終比她大一屆。

  那個溜溜球,裴川隨意一拋,手指靈活,就能玩出不同的花樣。

  偶爾同桌孫遠會主動和裴川說話,雖然裴川冷冷淡淡,但是孫遠本來就是一個話癆,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久而久之,裴川有時候也會應他幾句。

  初二的男生有部分正好進入變聲器,也開始熱烈地討論起了不一樣的八卦。

  「聽說了嗎?三班的曾子文和曹芳芳在談戀愛。」

  「真的假的啊?他們膽子真大。」

  「可不是嘛,我聽見有人說他們放學以後就在操場上親嘴。」

  孫遠聽見了嘿嘿直笑,粗嘎的笑聲難聽,嘀咕著放學要去看看。

  孫遠偏過頭看自己同桌,他身邊熱烈討論情竇初開這些事的時候,他同桌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演算本來該初三才開始學習的物理題。

  冷淡又面無表情。

  有時候孫遠都會疑惑,一個人的好奇心怎麼能低到這種境界呢?

  可是那天晚上,裴川做了個夢。

  夢裡就是他們學校的操場,天幕暗了下來,似乎在颳風,周圍沒有一個人,他的腿似乎好了。能站起來,周圍靜靜的,只有他和身下的女孩。

  她臉頰嬌豔,一雙剪水清瞳杏兒眼似笑非笑,不如以前那般天真無暇。小少女輕輕用手指撫摸著他的下巴,偏頭看他。

  他喉結動了動,情不自禁地壓了上去。

  輾轉反側,怎麼都不夠。

  什麼禁欲、不感興趣、冷淡冷漠,都和他沒有關係,他匍匐在她身上,緊緊扣住那雙小手,瘋狂又不能自控地表達著自己的渴求。

  天亮時學校的起床鈴聲把他吵醒。

  他從狹窄的床上坐起來,看著濕了一片的褲子,沉默地又躺了回去。

  裴川苦笑了一聲。

  外面天光不明,學校的隔壁並不隔音,陸陸續續有人起床,碰著什麼了哐當響。周圍雜亂的聲音卻比不上他雜亂的心境,這個夢打碎了他長期以來的自欺欺人,他很喜歡她。

  情竇初開就是她。

  哪裡有什麼「恨」,年少時那種控製不住的心亂,就是人類認清感情的伊始。

  裴川躺著沒有動,他像是瀕死之人,大口喘著氣。

  住校的同學們都要出去跑步,他不用,所以比別人多了十來分鐘的時間。

  他在想夢裡那個貝瑤。

  那是她,又不是她。那個主動又撩人的小姑娘,或許才是他一直以來渴望她能對自己做的事。他幻想了一個喜歡自己的小姑娘,像女性喜歡男性那樣,戀慕著他。不是同情,是勾人令荷爾蒙發散那種戀慕。

  多好笑啊,她以為自己討厭她,可是在夢裡她勾勾手指,他就情不自禁撲上去了。

  裴川不再「恨」她了,他應該憎惡的,一直是自己。

  裴川初二這年,拜一個喜歡說八卦的同桌所賜,他是聽說過尚夢嫻的。

  成長的路上,有時候會對朦朧的情愫和性本能產生好奇。

  好看的姑娘也會成為班上男性悄悄討論的對象,就像男生無聊到會比大小一樣是常態。

  孫遠說「你知道初三的尚夢嫻學姐吧?我聽說她才是玩得特別開,有時候甚至會和社會上的人談戀愛呢,她膽子才是最大的,但是她很漂亮,還會化妝。她化妝很好看,不像我們班的陳蓮安,臉化得跟什麼似的。」

  裴川一向對與自己五官的人和事不聞不問,因此聽到這些也沒有什麼反應。

  直到尚夢嫻找上了他,有時候她會穿著短裙小跑著和他一起走回寢室的這段路。

  有時候她會故意說一些誇獎他的話,譬如成績好,長得好之類的。

  這個半大少女很聰明,她和足夠多的男性交往過,知道男人的自尊和虛榮心喜歡聽帶有崇拜感的話。

  然而這招對裴川來說並不管用,他冷冷看著她,像是在看跳樑小醜。

  什麼虛榮心,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去了,一點都不剩。

  尚夢嫻的態度非常曖昧,似乎認定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容易撩撥和引誘,有時候她會送巧克力,有時候是情話詩集。

  然而裴川一開始的態度就是拒絕的,只不過腿長在尚夢嫻身上,她要跟過來,誰也沒有辦法。

  尚夢嫻有些生氣,又覺得沒有面子。

  她的朋友說「欸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你還沒有搞定啊?都多久了,不是說你一旦對他表露出有點意思,他就會緊扒著你不放麼?」

  尚夢瑤咬牙道「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吧。」

  然而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攻略」這個人。

  年少時,尚夢嫻把人家的殘缺當成了一種有趣新奇的遊戲,殘忍而不自知。

  這天黃昏,尚夢嫻跟著裴川一起往寢室走的時候,她刻意咬了一個棒棒糖,然後攔住了裴川,她化了妝,然而這個年紀的姑娘沒有什麼錢,化妝品透著一股劣質的氣息。

  少年坐在輪椅上,冷冷地看她想玩什麼把戲。

  尚夢嫻拿出嘴巴裡的棒棒糖,迅速碰了一下少年蒼白的唇「甜不甜?」

  不管她是從哪裡學來的調情手法,裴川緊緊握住輪椅,目光驟然變冷。

  他胃裡一陣翻滾,突然伸手死死掐住尚夢嫻下巴。

  少年纖細灼熱的手,像一把鐵鉗,尚夢嫻疼得當場驚叫出聲。她這才看見這個少年目光很涼,像是一月的冰雪,沒有一點兒感情。和她想像中的他會臉紅動容不一樣,他眼中全是暴戾的怒火,要把她生生灼燒殆盡。

  尚夢嫻終於怕了,糖掉在地上,拚命去拍他的手。

  她的朋友見勢不妙,才過來把尚夢嫻救出來。

  一看尚夢嫻臉上三個指印,直接泛出了淤青。

  兩個人隻敢遠遠罵裴川幾句,嚇得慌不擇路跑了。

  裴川回了宿舍,洗了好多遍自己的臉。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才慢慢露出了嘲諷和厭惡的表情。

  然而這件事並不算完,對於尚夢嫻來說,她享受男生們的追捧高高在上慣了,先前那一幕簡直是當著好朋友的面生生被打臉。

  第二天裴川不知死活不要臉追求尚夢嫻的傳聞就傳遍了整個校園。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見竊竊私語和嘲笑聲。

  孫遠目光複雜地看著裴川,沒有說話。

  那天以後,裴川開始被尚夢嫻的「追求者」報復,尚夢嫻放出話說裴川纏著自己,讓自己噁心。年少時衝動又不成熟的男孩,為了證明自己對喜歡的人忠誠和勇敢,不久後就悄悄把裴川了打一頓。裴川蜷在地上,護住自己的腦袋,一聲不吭,眸光卻像是永夜的沉寂。

  有時候這些人會往裴川抽屜裡丟垃圾,裴川把垃圾清理出來,什麼也沒說。

  有一次甚至放了一條菜花蛇,裴川從抽屜裡把菜花蛇拎出來,他掐住小蛇的七寸,狠狠一用力,那條蛇扭動著沒有聲音。

  那時候全班爆發了一陣驚叫。

  裴川環視了一圈,目光冷冷涼涼。

  接觸他目光兩個的人,紛紛若無其事別開了頭。那天以後倒是沒有人來找他麻煩了,欺軟怕硬是許多人的本能,只不過孫遠也離他遠遠的,不再和他講話了。

  裴川冷笑了一聲。

  升初三前,他聯繫了一下以前的「老熟人」。

  「老熟人」感謝他幫忙丁文祥的資訊,讓丁文祥得到了教訓。這次裴川敲擊著輪椅,不鹹不淡地問他們「初三的尚夢嫻感不感興趣?」

  那頭說了什麼,裴川陰鷙著道「不,等她畢業再動手。不用逼,引誘就夠了。」

  後來初三畢業的尚夢嫻,聽說是跟人跑了。

  很多年後,有人在娛樂會所見過她,紙醉金迷什麼都肯幹。

  這年的裴川準備著中考,有時候望著天空燦爛的陽光,他眯著眼睛,小時候覺得溫暖無比的東西,現在竟然覺得開始刺眼了。

  有一回他拿著飯盒推著輪椅從食堂往寢室走,一個潔白嶄新的羽毛球堪堪落在他懷裡。

  羽毛球在飯盒上彈跳了一下,被他握在掌中。

  裴川抬眸,就看見了一群尷尬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他也看見了貝瑤。

  因為秋天打球熱出啦薄汗,她褲腿輕輕卷著,小腿細細的,她回頭看看同伴,又硬著頭皮朝著裴川走了過來。

  他沒有扔回去,捏住那個羽毛球,等著貝瑤走過來。

  他太久太久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了。

  小姑娘怯怯地問「打到你了嗎?對不起。你可不可以把球還給我們。」

  靠近了,他聞到她身上那股香,不似小時候淺淡的牛奶味,而是淺淺的丁香。

  少女聲音也不是小時候那般奶味兒十足,反倒有種三月春風拂面的溫柔。

  南方啊,姑娘的吳儂軟語。

  他伸出手攤開,潔白的羽毛球就躺在他掌心。

  裴川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她。貝瑤有些緊張,從他掌心拿走了羽毛球,她的指尖軟軟的,不經意碰到他掌心,裴川手指顫了顫,低聲道「沒關係。」

  到底是鄰居,貝瑤衝他笑了笑「謝謝你。」

  她跑回去,和夥伴們繼續打羽毛球了。

  他看著她活潑可愛的背影,第一次認真思考,她什麼時候也開始疏遠自己的呢,是不是六年級的時候,他接過那把雨傘,事情就會大有不同?

  然而過去始終是過去,沒什麼後悔之說。

  他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推著輪椅離開了。

  初三這年畢業後,裴川本以為生活和貝瑤不會再有交集,那些午夜夢回抵死纏綿的夢,反正這輩子也不會有人知道。

  初三的時候,學校的八卦變成了貝瑤。

  她長大了,當初大雨中驚鴻一瞥預見的美麗,在十四五歲的時候成為了現實。

  他慶倖自己畢業了,又可以躲避一年,不必再心心念念想她。這一年還發生了件事,他的父親再婚了,對像是個叫陳秀的寡婦。

  後來裴浩斌出任務受了傷,躺在床上一直沒有醒。

  陳秀覺得晦氣極了,她也怕別人說自己克夫,硬是沒來看裴浩斌。裴川天天聽自己姑姑和姑父吵架,一個懦弱的女人想要養他,那個男人卻直言不諱說他是殘廢。

  在病房都能吵起來,實在是好笑不過。

  等人都走了。

  裴川看著床上臉上毫無血色的裴浩斌「你要是這輩子醒不過來,也挺好的。畢竟像個英雄那樣死去,多偉大。」

  他低笑了聲「只不過你挑女人的眼光可太爛了。」

  後來到底也沒能「如他所願」,裴浩斌醒了。

  那個叫陳秀的女人又若無其事回來了,抹了兩把眼淚,病房像是唱戲一樣。

  裴川坐在門口,譏諷的神色看見遠處的兩個人以後收了起來。

  初三一小半年,他都從別人口中聽到貝瑤的名字。

  如今她抱著一束康乃馨,穿著淺藍裙子過來,他遠遠看了眼,心跳不爭氣地加速,下一刻垂下了眸光。

  那抹綺麗又像是鑽過她年少就破開的光芒,綿綿密密開始疼了起來。

  哪怕她並不是來看他的,只是作為鄰居,友好地探望裴叔叔。

  他在門邊,迎著七月的暖陽,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其實裴川也明白,這屢鮮活可愛的光,這輩子注定和自己沒有關係。人怎麼可能握住光呢?

  等他讀高中就好了,等他見過更多女人,見過更漂亮更好的,他就可以忘掉這些難以啟齒,忘掉年復一年誰也不知道的心心念念。

  高中的時候,裴川認識了高駿和虞尹凡這批人。

  他在保送的時候,選擇了一中。

  高中以後,裴川再也沒有回過家。

  他也聽說過隔壁學校三中的金子陽他們,但是高駿這種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們混社會,紋紋身,不像金子陽他們那種普通的富二代,這群人沒有那麼有錢,但是夠狠戾。

  他們欣賞裴川,大家混在一起,互惠互利,雖然不知道裴川哪裡來的資金,但是高駿他們也會幫裴川解決一些棘手的事。

  久而久之,裴川開始忘了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模樣。

  他學會了抽煙和喝酒。

  也學會了忘記貝瑤。

  反正也不是他要得起的姑娘,何必心心念念。

  當然,後面他也見過漂亮姑娘。

  高駿他們是會玩女人的,各種會所都有出入,和金子陽他們去「傾世」不一樣,高駿他們去的地方叫做「小皇庭」。被戲稱男人的天堂。

  他們玩兒女人葷素不忌,搞得很開。

  裴川懶洋洋眯著眼,對活春宮無感。

  女人攀上他的肩,呵氣如蘭。

  裴川笑了笑,心裡像是沉浸在了某一年的黑暗泥濘裡,沒什麼感覺。

  就像年少時有人突然把沾了口水的糖碰到他的唇,他心中除了厭惡,竟然生不起動情的情緒。

  他推開那女人,索然無味。

  高駿他們調侃「川哥不會不行吧?」

  裴川冷冷掃過去。

  高駿咬著跟煙「成了成了,知道你看不上眼。」

  後來高三那年的聖誕,高駿他們聽說了六中的貝瑤。

  怎麼說呢,純情大美人,這兩年無比低調,以至於高駿一看照片就樂了「這妞正啊,弄來玩玩?」

  當然這種小姑娘不敢玩太過,鬧出人命就不好了。但是親親摸摸也很過癮。

  他們也沒和裴川說,畢竟裴川似乎對這方面不太感興趣。

  真正的混帳幹這檔子事是又囂張又擅長的。

  貝瑤被迷暈送來「小皇庭」的時候,裴川幾乎看了一眼全身就僵硬了。

  「她怎麼會在這裡?」

  高駿驚訝道「怎麼著,川哥的熟人啊?」

  裴川咬牙「你們把人弄來的?」

  高駿沒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對,興奮地說「是啊,漂亮吧!嫩得能掐出水。川哥感興趣嗎?先請,只是別鬧大了,給她留層膜,免得尋死覓活。」

  身體裡沉寂多年的猛獸像是猛然露出了獠牙,全身血液逆流。

  那晚小皇庭保安都來了。

  裴川第一次與人打架,用破碎的啤酒瓶在高駿身上捅了好幾下。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高駿的拳頭不是吃素的,裴川發瘋高駿還想活命,也拿著啤酒瓶在裴川腦袋上砸了個洞。

  血液順著太陽穴往下流。

  高駿也快瘋了「你麻痹不要命啊,我還沒動她,大不了送回去……」

  沒動?你還想怎麼動?裴川瘋狂地想,快十八年,他連一根手指都捨不得動的人,他們竟然敢下藥弄過來。

  然而面前的男人像是修羅,哪怕是沒有雙腿,也死死捁住了他脖子,把他臉頰在破碎的啤酒瓶上碾動。

  高駿一臉血,最後被送去了醫院。

  他們打得那麼厲害,一旁的沙發上,貝瑤安安靜靜地睡著,絲毫不知道有人為了她想殺人。

  後來裴川的傷處理好了。

  小皇庭的服務人員尷尬說「那位小姐我們不知道送到哪裡。」

  裴川臉上好幾道口子,他頓了頓「先送到我房間。」

  時隔好幾年,沒想到再見是這樣的方式。

  他抹了把臉,看著床上甜甜蜜蜜無憂的小姑娘,看不起自己。

  他是壞了,如果沒有自己的錢,高駿他們不會這樣囂張。然而他之前沒有後悔,在看到她的一刻就後悔了。

  裴川推動著輪椅靠近她。

  小皇庭他的房間,她是第一個進來的姑娘。他以為時間久了,他就可以忘記她了,然而現在才知道,有些人像是長在心頭的痣,哪怕把那塊肉剜了,也得一痛經年。

  裴川低眸。

  她長睫垂下來,小巧的菱唇嫣紅。

  這年她多大來著?

  快十七了吧。

  他就是個混球,以後也不會是個好人。他做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明天,等她順順利利回學校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們今晚見過。

  或許這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他沒法做她男人,可他又真真實實地喜歡了她好多年。

  他手臂撐在她兩側,看著她粉粉嫩嫩的唇。

  傾身到一半,又起身了。

  他不配,他太髒了。

  「我幫你報仇,晶片需要一個試驗品,就高駿了好不好?」

  他撩開她的頭髮。

  少女自然聽不見。

  夜色最深的時候,他自嘲地笑道「你可能都忘了我是誰了。」

  然而他卻一輩子沒法忘記她的模樣。這真不公平。

  「這輩子,只對你做這一件過分的事。」

  裴川食指輕輕點上她的唇。

  久久分離,他眯眼眷戀地在自己指尖吻了吻,似乎嗅到了她唇間的香氣。

  「瑤瑤,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你,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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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1:11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番外一

  心中的姑娘,一直以為我討厭她。從未說出口,曾經只想不顧一切,跟著她回家。——裴川九六年夏天,一場冰雹結束好幾天後,貝瑤的燒也退了。

  趙芝蘭送她去幼稚園前,叮囑道「要是不舒服或者肚肚痛,要舉手告訴小趙老師知道嗎?媽媽下班就來接你。」

  貝瑤點點頭,在趙芝蘭臉上親了親「媽媽再見。」

  她背著小布書包走進教室,小趙老師熱情地歡迎了她。

  幼稚園用不著上什麼課,教會小孩子數數,然後玩一些遊戲就可以了。

  今天貝瑤的頭髮沒有紮起來,她頭髮細軟,發尾隱隱有些黃。

  小吳老師教同學們折飛機。

  貝瑤左右看看,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教室裡好像少了一個小朋友,她認識那個小朋友,名字叫做裴川,因為住得近,媽媽會讓她叫小男孩哥哥。小貝瑤前幾天發燒,也是下冰雹那天,那位小朋友尿了褲子。

  貝瑤問向彤彤「裴川哥哥呢?」

  向彤彤胖乎乎的手捂住嘴巴「他尿尿,好髒,我們不和他玩了。」

  貝瑤歪著小腦袋眨眨眼。

  對於四歲的孩子來說,輟學是個太過遙遠複雜的名詞,她只能發現幼稚園少了一名小朋友。

  然而其他小朋友也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值得關注的事。

  只不過貝瑤想起那天看到的那雙漆黑死寂的眼睛,像一匹小狼。趙芝蘭在服裝廠上班,一下班就過來接女兒了。

  回到家,貝瑤小聲說「媽媽,裴川哥哥不見了,幼稚園。」

  她語序顛倒,難為趙芝蘭聽懂了。下冰雹那天,裴川尿濕了褲子,那一晚沒有人接他回家,第二天那個孩子就沉默地拒絕再去幼稚園。

  趙芝蘭心中有些複雜,她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他以後不來幼稚園了。」

  「為什麼呢?」

  趙芝蘭說「他在教室裡尿尿,心裡難過,孩子們會笑他,他不去幼稚園了。」

  貝瑤杏兒眼清澈,臉頰粉嘟嘟的「我也尿尿了。」她說的是年初,不小心尿床,還被趙芝蘭打了小屁股。

  她不能明白,尿尿了就不能再去幼稚園了嗎?可這明明不是故意的呀?

  趙芝蘭不好解釋,最後輕輕歎息道「傻閨女,你長大就明白了。」

  敏感早慧的孩子,羞恥心才會特別重。

  那是個可憐的男孩。

  九月時節。

  不再念幼稚園的裴川去了朝陽小學的附屬學前班。

  班上學生人數是單數。

  一群五歲大的孩子,目光落在了講臺上穿著藍灰色褲子的男孩子身上。餘茜老師拍拍裴川瘦小的肩膀,問孩子們「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小朋友,有哪個了不起的孩子願意照顧照顧他嗎?」

  大家面面相覷,看著男孩空蕩蕩的褲管,沒有一個人舉手。

  餘老師接著道「善良又勇敢的小朋友,到時候會多發小紅花哦。」

  一聽這話,孩子們陸陸續續舉起了手。

  裴川看著窗外。

  九月初秋,樹葉新綠,他明明脫離了幼稚園,可是新環境似乎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最後餘老師在一眾小朋友中挑了一個男孩子,叫做陳剛。

  他們一同坐在第一桌。

  起先陳剛還會熱情地和他說話,可是裴川總是沉默。

  他沉默時會發呆,有時候看著天上的燕子,有時候看著書上的文字。不過一天,陳剛就受不了裴川的孤僻,也開始「冷落」他。

  這個年紀的孩子耐不住寂寞,陳剛第二天就哭著嚷著要換座位,小紅花也哄不住了。

  裴川一直垂著眼睛。

  餘茜老師有些尷尬,安慰他道「沒關係呢,我們裴川再換一個新朋友好不好?」

  裴川的同桌變成了一個小女生,叫做許菲菲。

  許菲菲同樣安靜,兩個人大多數時候,都是相對無言的。

  許菲菲不喜歡裴川,她不情不願地坐過來,發現裴川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五歲的小男孩,臉上面無表情,安守一隅。他不會越界,卻會在許菲菲越過半邊桌子的時候,露出更加冷淡不善的表情。

  然而也有好處的,比如說,許菲菲悄悄用他橡皮擦,小男孩只是忍了忍,沒說話。

  有一天許菲菲在裴川桌子裡發現了一張五塊錢的紙幣。

  五塊錢!對於許菲菲來說,她去年過年才收到了五毛錢。五塊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

  學前班的木桌子互通,她想起小賣鋪的泡泡糖和零食,一下子把那張紙幣攥在了手裡。

  裴川轉頭看她。

  許菲菲忐忑極了,裴川沉默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繼續翻書。許菲菲心臟狂跳,好半晌才平靜。

  她突然發現,這個同桌冷漠孤僻,卻非常大方。許多事他都不會計較。

  時間久了,哪怕是小孩子許菲菲,也敏感地感受到,似乎有人能陪著裴川,他就可以容忍許多東西。

  許菲菲還發現了一個秘密,裴川每天都帶了水杯,然而裡面的水他一口也沒喝。到了下午放學,裴川就會把裡面的水倒進水池,若無其事地坐上他爸爸的車子回家。

  裴川家挺有錢,許菲菲心想。這一年c市有摩托車的人可太少啦,走在街上騎著這樣的車,會引得許多人看。

  許菲菲聞到過那個杯子倒出來的水香甜的味道,一定加了果汁或者糖,只不過冬天裴川就不再帶水了。

  來年夏天,蔣文娟又開始給兒子準備水。

  大半年來,許菲菲用過裴川無數塊橡皮,拿過他削得整整齊齊的鉛筆,偶爾他書包裡還會出現糖果和紙幣。

  許菲菲拿過他輪椅上掛著的水杯,擰開就喝了起來。

  果然是兌好的果汁!她忍不住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瓶口。

  一向默不吭聲的裴川卻突然來搶杯子。

  許菲菲懵了,她下意識攥緊不肯還給她,杯子裡的水灑出來,濺了她一臉。

  全班都看了過來,然後不斷有「哈哈哈」的笑聲。許菲菲長相非常普通,因為家境不好,穿得也不好看,一頭枯又燥的頭髮,綁得鬆鬆垮垮的。她感冒了,鼻頭通紅,還掛著點鼻涕。嘴巴處有些黑乎乎的東西。

  現在臉上濺了果汁,還被同學笑話了。許菲菲當場哇哇大哭,她生氣地把裴川的水杯扔了回去。

  那個杯子砸在男孩的膝蓋上,果汁流了他一腿,從襠部到殘肢。

  裴川臉色變了變,猛地推了許菲菲一把。許菲菲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班上笑聲戛然而止。

  有人去給老師告狀,裴川和許菲菲打起來了。

  學前班另一個男老師鄭老師說「小朋友們要和平相處,相互道了歉,你們就是依然好朋友。裴川,你是小男生,先給菲菲道個歉吧。」

  五月的夏,他褲子上全是果汁的黏膩。裴川沉默著,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鄭老師不悅地看他一眼。

  那天以後,裴川再沒有同桌。

  上小學的時候,裴川也是一個人坐在背光的角落。

  大家習慣了他的寡言和沒有存在感,班上也不會有人和他說話,直到期末裴川考了滿分第一。

  大家都很驚訝。

  班上唯一沒有及格的是陳虎,有人說「你們是鄰居呢陳虎,你竟然考不贏一個沒有腿的人,你太傻了。」

  陳虎漲紅了臉,悶聲道「裴川他幼稚園尿褲子!」

  「真的假的啊?」

  李達也說「真的!我們都看見了。」他還形容了一下。

  一陣哄笑聲,裴川再沒了第一的光環。

  他默不吭聲收拾好東西回家。

  暑假時,裴川見到了那個住在對面的小妹妹。

  他看著外面時,不經意低頭見到了她。

  社區的孩子們在做遊戲,是很刺激的遊戲。叫做「追電」。人數分成兩部分,「正電派」的孩子要去追「負電派」的,追上打一下那個孩子就淘汰了。

  男孩子們跑得飛快,因為貝瑤太小了,追人追不上,被追一下就被捉住。所以孩子們進入遊戲一溜煙跑遠,她就在小花圃旁看。

  對上裴川的眼睛時,那雙水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捧著一個缺了口小蛋糕,紅潤潤的嘴角一點奶油,可是一點都不髒,小女娃肌膚奶白,有幾分憨憨的可愛。

  小貝瑤突然衝他露了一個笑。

  沒一會兒,他家的門被敲響了。

  門外的聲音似乎也沾上了奶油香「裴川哥哥,開開門。」

  裴川沒有動。

  她說「我分你一半蛋糕,我們一起玩吧。」

  裴川覺得諷刺。

  這是兩個被嫌棄的人被迫玩在一起麼?

  他沒有動,也不打算給她開門。她雖然……長得很可愛,但是他明白的,這世上的人就像許菲菲一樣,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和一個殘廢待在一塊兒。

  小貝瑤沒有覺得坐了冷板凳,她本就比別的孩子情感遲鈍些。

  她甜甜地道「今天瑤瑤生日哦,快樂分給你一半。」

  蠢貨,他心想。

  他甚至惡毒地想,女孩子都像許菲菲那樣自私又討厭。這個最熱的八月,就讓她在外面站著長長教訓,不要來惹他,他什麼都不會給她的。

  最後裴川仍然是沒有給小貝瑤開這扇門,黃昏時她蹦蹦跳跳回家了,心無芥蒂。

  晚上蔣文娟回來,驚奇地說「小川,我們門口怎麼有顆水果糖?」

  裴川怔了怔,許久沒有說話。

  後來他漸漸知道,貝瑤並不是被嫌棄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歡她。

  那年開始,每年貝瑤生日她都會來送一次蛋糕。

  其實裴川知道這沒什麼特別的,社區的孩子她都會送,比如陳虎、方敏君、李達,一個不落下,只是一種例行儀式。

  然而到底還是不一樣,只有他會懂。

  方敏君送蛋糕就不會給他送的。

  八歲這年冬天,c市下了一場大雪。

  本來該過年了,蔣文娟怕兒子自閉,推他回去和其他小朋友玩。

  裴川本覺得抗拒,他也知道他們會拒絕。

  誰知陳虎轉了轉眼珠子,嘿嘿一笑同意了「那你就和我們一起玩吧。」

  裴川看著他們,瞳孔漆黑。

  蔣文娟卻覺得很高興「那謝謝你們了,小川,好好和小朋友們玩啊,有事叫媽媽。」

  她去了不遠處的茶館。

  一群孩子在外面玩雪,裴川身體僵硬,即便知道不太對勁,然而他內心依稀有點渴望。

  這是過年,他也喜歡過年,不想一個人在家裡坐在輪椅上孤單地看電視。

  陳虎臉頰胖乎乎的,暈了兩團高原紅。

  他探頭探腦見蔣阿姨不在,雞賊一笑「裴川,你要和我們玩兒也可以,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

  裴川皺眉。

  「看見沒,我們在玩打雪仗。先分派,手心手背,一樣的就是一隊。然後對打。」

  到底是男孩,裴川雖然不說話,可是也同意了。

  幾個男孩對了個眼神,陳虎又拉過方敏君,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分派很快就出來了。

  所有孩子都出的手心,只有裴川是手背向上。

  下一刻,許多雪球往他砸過來。

  孩子們歡呼著,冰涼的雪球在他身上炸開。裴川僵住身子,眼底隱約泛出了水光。他咬牙,有那麼一瞬,想把他們通通埋葬在雪地中。

  一個紅色棉衣的小女孩從樓裡跑出來。

  「陳虎——」她拉長了音調,顯得音色很甜軟,「你們在做什麼?」

  「打雪仗啊。」陳虎說,「貝瑤,你來不來?」

  貝瑤有些生氣「他衣服裡進了雪,不許打他了。」

  陳虎說「你不來就算了,做什麼幫他,你想和他一邊嗎?」

  寒雪碰到男孩滾燙的體溫,一瞬融化成了水。

  他坐在輪椅上,不躲不閃,睫毛上都是雪花。貝瑤想起媽媽說,裴叔叔是大英雄,裴川也是小英雄。

  小英雄為了人民的幸福,犧牲了自己的身體,不管什麼時候,他們都應該尊重他。

  下一個雪球落下的時候,她穿得厚嘟嘟的小身板擋在裴川面前。

  這年天地潔白,無關情愛,只是單純的本能。

  她說「不許丟了,他會冷。」

  她自己就最怕冷了,以己度人,裴川哥哥現在肯定特別冷。

  陳虎生氣地道「哼貝瑤,你這個叛徒!你信不信我們也打你。」說完一個恐嚇的雪球砸了過去,砸在貝瑤棉褲上。

  貝瑤氣鼓鼓的,也扔了一個回去「你打我我會打回來的。」

  這下可不得了,好多個雪球朝著貝瑤和裴川砸過來。

  貝瑤雖然反擊,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被砸疼一下子就哭了。

  方敏君說「別鬧了,貝瑤哭了。」

  男孩子們也慌了,女孩子哭多可怕啊。而且他們並不討厭貝瑤,雖然敏敏長得好看,可是小貝瑤很可愛又聽話,他們也不想把她弄哭。

  孩子們都怕挨駡,一溜煙就散了。

  陳虎悶聲悶氣大老遠說了句「羞羞羞,愛哭鬼,不許去告狀!」

  孩子們散了,去別的地方玩。

  她小手抹著臉,一面拍自己身上的雪花。許久貝瑤轉過頭,裴川在看她。

  他衣服濕了許多,面容卻平靜異常,仿佛被欺負的不是他。

  她和他對望了一眼,抽噎著擦乾淨淚。

  半晌傾身給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

  「愛哭鬼」長睫上落了雪花兒,身上帶著牛奶味,她說「裴川哥哥,我去給你喊媽媽,你快回家吧。」

  裴川不言不語,握住她手腕丟開,不許她碰自己。

  你和他們都是一夥兒的。

  小姑娘眨眨眼,沒有生氣難過,衝他揮揮手,找蔣文娟去了。

  回來的時候,蔣文娟牽著小姑娘的手回來找兒子。

  漫天風雪中,她像個雪娃娃似的,頭上兩個粉色的小花苞兒,貝瑤沒再哭了。

  蔣文娟說「你的巧克力呢小川,分給瑤瑤一點。」

  裴川沉默著給了一塊,小姑娘搖搖頭,說話時牙漏風,軟乎乎的「不用不用,謝謝蔣阿姨,謝謝裴川哥哥。」

  她飛快地跑回家了。

  裴川收回手,緊握那塊她沒要的巧克力。

  莫名就有些不悅。

  裴川四年級的時候,得知自己可以安假肢了。

  在這個年代,假肢的技術還並不完善,然而對於快十歲又早慧的男孩子來說,裴川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可以站起來,不用坐在輪椅上,他可以自己走路上學放學,褲管中也不會再空空蕩蕩。

  安好假肢的那個假期,裴川難得有了些緊張。

  他已經太久太久不記得走路是種什麼滋味了。

  然而他才站起來,就猛然往前倒。

  蔣文娟扶住他「別急別急,我們慢慢來。」

  很痛。真的特別痛。

  假肢和殘肢磨合的部位,每一次重壓,就像是把骨頭和血肉重新擠壓。

  他掌握不了重心,站都站不穩。

  蔣文娟只好讓他扶著欄杆自己練習。

  一遍又一遍,從清晨到黃昏,他像個學步的幼兒,艱難又充滿希望地練習。

  蔣文娟遠遠看著,捂住了嘴,眼裡帶著淚。

  終於裴川習慣了這樣的疼痛,也漸漸能找準重心。

  四年級開學,他挺直脊背,像個穿上鎧甲的戰士,悄悄握緊拳頭去了教室。

  那一刻同學們的眼神驚歎不可思議。

  裴川聽見他們小聲議論「他小腿不是沒了嗎?現在怎麼能走路了。」

  「太神奇了,他做了什麼?」

  然而在班上裴川並沒有朋友,同學們雖然好奇,可是也沒有來問他。

  裴川每天上學放學,都會等他們走完了自己再慢慢地走回去。

  畢竟才學著適應,他走路的姿勢還有些怪異,如果走得快了,會特別彆扭。

  直到裴川被丁文祥攔住,裴川聽說過六年級的丁文祥。

  這個壞學生今年十三歲了,在念六年級。

  據說丁文祥小時候在農村,有一根手指被閘豬草的閘刀斬斷了。

  丁文祥想知道同樣斷掉的東西,接成假的是什麼樣子的。

  「把他按住!小野種,還敢推我。」

  幾個男孩子一湧而上,十月的天空下著雨,裴川的臉頰被按在泥水裡。

  低年級的同學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地站在小路遠處,遙遙看過來。

  裴川聞到了泥土的腥臭味,雨水打在他的頭髮和臉頰上。

  他瘋狂地掙紮起來「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然而他尚且不是少年,哪能掙得開幾個大孩子的束縛。

  天幕灰沉。

  丁文祥脫了他的鞋子,又把裴川的褲腿卷了起來。

  假肢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面前,十分僵硬虛假的顏色,和人體柔軟的皮膚一下子就能看出差別。

  十月的雨可真是涼啊。

  裴川半邊臉在泥水中,不住地顫抖著。

  裴川瞳孔漆黑,裡面一片死寂。

  他微微抬眼,就看見了遠處走過來的貝瑤。

  她也長大了些,身後的小熊貓一晃一晃,和向彤彤手挽著手。

  兩個女孩子沒想到會看到眼前這一幕,都頓住腳步呆住了。向彤彤小聲說「那個假的腿好嚇人啊。」

  他在泥濘裡,漆黑的眼睛看著貝瑤,慢慢沉寂下去。

  裴川閉上眼,他不再掙紮了。

  離得遠,他並不能看清那一刻貝瑤是什麼樣的目光。

  然而內心曾經柔軟又奇怪的種子,還懵懂得未生根發芽,就被無盡的羞恥心扼殺在了極寒中。

  不知道多久,有人大喊一聲「門衛叔叔來了!」

  四十歲的門衛大叔揮著手上的收縮棒,捉住幾個男孩「你們這些欺負人的學生,今天通通不要走。賠償道歉,還有接受學校懲罰。」

  門衛叔叔扶起來裴川,給他把褲子放下去。

  那幾個孩子趁這個功夫,一溜煙跑了。門衛生氣地去追,裴川冷冷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就像看著一場鬧劇。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天幕下著雨,裴川半邊臉沾著泥水,面無表情。

  等他走了許久,向彤彤才悄悄探出頭,看著低落的貝瑤,她說「瑤瑤,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事情都發生了,我們又打不過丁文祥,只有找門衛來幫忙。」

  許久,貝瑤才說「嗯,這件事不要提了。」

  長大了,她也明白人有自尊心,畢竟是認識的人,裴川肯定不想她看到。

  如今裴川哥哥也喊不出口了。

  貝瑤心中有些難過,然而這年她還不到十歲,涉世未深,這時候的心情,最後想起來,也只是一段不好的過往。

  那天以後,裴川拒絕穿戴假肢。

  蔣文娟卻不能接受「我們家用了一大半錢給你安假肢,你現在說不戴了,難不成要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然而男孩像隻被逼到絕境的孤狼,手指捏緊泛白,始終不肯妥協。

  假肢最後被鎖在了箱子裡。

  裴川六年級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初二的丁文祥,被黑社會的人砍斷了雙手。

  班上傳得紛紛揚揚,裴川冷冷勾了勾唇。

  離當初那件事過去兩年了,誰也不會想到這件事會和一個六年級的小少年有關。

  沒過幾天,或許是他做壞事的報應,裴浩斌和蔣文娟離婚了。

  當初羨煞旁人的兩夫妻,離婚竟然是靜默無聲的。

  貌似和平,又似乎含了無數探究不得的暴風雨。

  蔣文娟默默地離開了他們的生活。

  裴川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推著輪椅要去找母親,裴浩斌第一次歇斯底裡「你想去哪裡找她?她現在有新家有男人!你找得回來嗎?你以為她是想看見我還是想看見你!」

  明明四月是春天了,裴川卻覺得無盡的冷。

  裴浩斌緩了緩,半晌抹了把臉「對不起,爸爸不該說這種話。」

  「沒關係。」裴川垂下眼瞼,許久自己回了房間。

  清明節的時候,裴浩斌沒來接裴川,蔣文娟也離開了裴川的生活。

  一場大雨突如其來,所有孩子都要嘛被提前送了傘,要嘛被接回家了。

  裴川望著雨幕,想起了小時候那場冰雹。小朋友們都被家長接走了,他不願意離開,執拗地要等母親,最後老師只能無奈地陪他在幼稚園等了一夜。

  似乎從最初,到後來,似乎什麼都沒變,人長大了。

  正直、善良、大方,沒有帶來一點好運和改變。他驅動著輪椅,有種撕裂天地的恨意。

  五年級那邊,雨中跑過來一個小身影。

  裴川抬起頭冷冷看著她的時候。

  貝瑤撐起傘,舉在了他頭頂。

  天幕下,她只有一把傘。

  雷聲轟鳴,那時候貝瑤其實並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她憂心地看著糟糕的天氣,小半邊肩膀被淋濕了。

  如果這個人不是她鄰居家的小哥哥,如果他爸媽沒有在這時候離婚,貝瑤是不會跑過來的。畢竟誰也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她和他還並不熟。

  從小時候到現在,裴川都對她沒有好臉色。他不喜歡自己,貝瑤為了避免尷尬,也一般不會和他往來。

  然而這麼多年,對裴川最初的印象就是母親口中的他。這是個小英雄,用一雙腿換來了無數家庭和美。

  英雄不該被世界拋棄,應該被敬重。可是似乎大家都忘了他的失去。

  她護著傘下的小少年「我們回家吧,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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