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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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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4 01:43: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唯恐天下不亂

    林縛與蘇湄剛陪秦承祖坐下交談不多久,靜齋園主人陳青青就去而復返,她的人還沒露臉,又嬌又脆的聲音就從月門那邊傳過來:「蘇妹妹,我又回來了,你看看我在街上遇到誰一同來了?想著還是這邊熱鬧,姐姐我再不想回冷清清的靜齋園去……」

    林縛將手裡的茶杯放在石桌上,轉頭看過去,只見藩知美、元錦生、王超、顧嗣元四人隨陳青青從月門那頭走過來,陳青青那張yan若入骨的臉上洋溢著幸災樂禍、看好戲的笑容,再看藩知美陰沉不豫的臉,想他多半是給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陳青青擠兌住才硬著頭皮走進柏園來。再看顧嗣元,沒想到藩樓事件發生之後,顧嗣元與藩知美、元錦生他們的關係非但沒有生分,反而走得更加親密了,想起昨日小年夜在顧宅看到顧嗣元午後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想來昨日也是他們在一起吧。

    柏園與藩樓一樣,實際上都是藩家的私產,蘇湄看著陳青青與藩知美等人走進來,也不便趕走他們,走到涼亭外,問在園子門口守哨與伺候的四娘子:「宋嬤嬤人呢,少東家跟小侯爺過來,她也不招待他們?」

    「你可不要責怪宋嬤嬤,我領他們直接進來的,大冷的融雪天,園子裡又沒有暖閣,人多還暖和些——實則也是姐姐我不想回冷清清的靜齋園去,蘇妹妹你要是怪我,那我就知趣走好了……」

    「蘇湄怎麼會怪陳姐姐,我只當宋嬤嬤怠慢了貴客呢,」蘇湄對陳青青此種xing子也頗為無奈,只得吩咐四娘子喚人再準備一套茶具、搬來椅凳出來,將陳青青、藩知美、元錦生、顧嗣元、王超等人領進賞雪的涼亭裡來。

    小蠻本來天真無邪的坐在林縛的身邊,看著林縛、秦承祖與蘇湄說集雲社的安排以及長山島的生活,看見陳青青領著藩知美等人進來打斷這邊的談話,便站到林縛身邊不說話,心裡多少有些不悅。

    藩知美與元錦生、王超、顧嗣元來找蘇湄,得知林縛與別人在柏園,不想自找不快,就要轉去別處偷閒;沒想到給陳青青撞上,給陳青青拿話擠兌住,不得不領著元錦生、王超、顧嗣元走進來。要按他的想法,既然不能派人暗中拔掉這根刺,哪肯跟林縛當面碰到?這會兒進園子來,心裡還是怕林縛這個魯莽人動粗,想讓護衛跟著進來,又怕給陳青青這隻老少通吃的sao狐狸精取笑,真是糾結得很,最終還是忍著給陳青青取笑的風險,令他兩名隨扈守在院門口,免得等會兒言語不和再給林縛欺負。

    顧嗣元想起昨天在家平白無故因為林縛挨他爹訓的事情,看到林縛心裡也沒有什麼高興的,不過半個江寧城的人都知道林縛是他爹的親信門人,他心裡再不悅,也不能表現在臉上,看到林縛還是僵硬的點點頭。

    元錦生看到林縛卻是和顏悅色的迎過來作揖施禮:「想不到林舉子有雅興在陪蘇湄姑娘賞雪,錦生過來打擾了……」

    「小侯爺客氣了,」林縛也不能拳打笑臉人,站起來與元錦生還禮,出於禮節,介紹身邊的秦承祖,「這位秦先生是我外鄉過來的朋友……」

    「錦生見過秦先生。」元錦生又給秦承祖作揖施禮。

    「不敢當,不敢當,秦某人一個行腳貨色,哪敢當小侯爺的禮?」秦承祖慌手慌腳的站起來朝元錦生作揖,又朝王超、藩知美、顧嗣元等人作揖,「秦某人見過諸少君……」看他此時縮胸塌肩,一臉諂笑,誰能想像他馳騁淮上做馬賊的風采?便是剛才他與林縛、蘇湄對坐而談時儒雅風度不弱當世名士。

    「……」小蠻看著秦承祖轉眼間就恍若兩人覺得十分有趣,抿唇而笑,嫣然若雪地裡綻開的紅梅沁人心懷。

    王超作為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公子,對舉子出身、攀上顧悟塵門下的林縛一向是看不上眼,他本是冷眼看著元錦生跟林縛客套,待看到小蠻笑起,便覺得眼前一亮,定睛往這個小美女看去,想不到這小女孩子容貌倒絲毫不比蘇湄、陳青青差半分,只是年紀尚幼,臉上稚氣未脫。

    小蠻給王超盯住看厭煩,人往林縛身後躲了躲,避開王超的視線;小蠻也是下意識的拿手指頂了頂林縛的後腰,想要讓林縛去看王超那副令人厭惡的豬腰子臉,這親暱的動作卻落在藩知美的眼裡。

    藩知美眉頭微微一蹙,心裡暗道:難不成在白沙縣一同歷劫真讓她們對林縛這個莽夫舉子心有好感了?

    「旁人只知林舉子書文學問過人一等,然而在東華門外義援奢家姑嫂,才讓世人真真切切的知道林舉子仍文武全才之人……」元錦生坐下來還是不忘恭維林縛。

    「小侯爺過譽了,」林縛笑著說道,「林縛雖然讀過些書,卻是魯莽xing子,可當不起小侯爺這麼誇。」

    「林舉子謙虛了,林舉子若不覺錦生唐突,錦生便抖膽喚你一聲先生……」元錦生語出驚人的說道。

    聽元錦生這麼說,林縛也是微微一愣,元錦生過了年節便是弱冠之齡,只比自己年輕一歲,他下意識的看了顧嗣元一眼,心想應該是他與趙舒翰合著《提牢獄書》一事讓顧嗣元嘴快說給元錦生聽了。

    顧嗣元、王超以及藩知美在旁邊見元錦生待林縛如此之重,心裡都想:至於吧,這小子不就跟無關緊要的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合著了一部獄書嘛?

    顧嗣元昨夜給他老子教訓,又給強迫看了幾十頁獄書,今日與元錦生他們相聚,便發牢sao的將這事說出來,卻萬萬沒有想到元錦生因為這事就尊稱林縛先生。

    陳青青知道藩樓那夜發生的衝突,只當林縛是個得勢便囂張的跋扈角色;她也知道林縛適逢其會救了晉安侯奢家姑嫂,說起來當初她給前江寧守備將軍何月京納為妾室之後,何月京給東閩總督李卓參了一本斥責其在後方對東閩戰局支持不力才給朝廷從江寧調走,後又戰死薊北陳塘驛,以致她最後給何妻趕出何家,她心裡對在東南叛亂十載的奢家沒有什麼好感,巴不得看奢家的好戲,自然對林縛救奢家姑嫂一事的感觀極冷淡;當然她對藩知美這個紈褲子弟也沒有什麼好感,抱著遊戲紅塵的心態,擠兌住藩知美進柏園來,便是想要看一場狗咬狗的好戲,哪裡想元錦生進來會對林縛如此恭敬有加?

    靜齋園主人陳青青心裡當然清楚藩樓實際是受永昌侯府控制的物業,元錦生對林縛恭敬有加,就算藩知美有滿腹怨恨,也不敢這會兒去駁元錦生的面子,她心裡卻是奇怪,這林縛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竟讓元錦生待他如此客氣?

    真正的永昌侯爵位繼承人元錦秋是元錦生的同胞兄長,與陳青青往來甚密。由於元錦秋的襲爵是法定襲爵,兄弟之間不存在殘酷的襲爵之爭,所以元錦秋雖然紈褲,但是不避諱在陳青青面前誇耀他這個自小聰明過人又給他父親、當世永昌侯元歸政寄以厚望的脆弟,耳邊聽多了,陳青青對元錦生還是略有瞭解的,甚至知道永昌侯府事實上在元錦生從燕京歸來之後就讓他協助藩鼎打理藩樓的事務。想著真是有趣了:藩樓少主藩知美對林縛恨之入骨,藩家暗地裡的主子又對林縛欣賞有加、意yu籠絡,大半個江寧城都知道林縛是顧悟塵的親信門人,偏偏顧悟塵之子跟林縛在江寧城的死對頭藩知美走得親密,這到底算什麼回事?

    便在這眾人心緒複雜、糾葛之間,元錦生跟林縛討教起獄書來。

    林縛早就知道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讓他在獄書上署名是成名的捷徑,卻沒有想到事情會最先從顧嗣元嘴裡傳入元錦生的耳朵裡,他也愈發的感覺得元錦生結識人的目的xing極強,與其說是欣賞自己的才華,不如說他是想籠絡自己。

    林縛心裡對元錦生以及其背後的永昌侯府暗暗起了警惕,難道永昌侯府也看到朝廷暮氣沉沉、積途難返而起了別的心思?

    林縛與秦承祖對望了一眼,便與蘇湄說道:「天時不早了,今日多謝蘇湄姑娘招待,改日再登門拜訪……」站起來又朝元錦生、陳青青等人拱拱手,說道,「林縛便不再打擾小侯爺、青青小姐與蘇湄姑娘相會了。」

    陳青青到底是惹事的xing子,她說道:「小侯爺說林公子文武全才,剛才聽你們談論獄書,青青才略知林公子真有文采;不過恕青青任xing又眼拙了,林公子何以能稱文武全才,總不能拿藩樓之事說叨吧?」

    林縛眉頭一揚,冷眼睃了陳青青一眼,心想:這娘們美yan得緊,這心思怎這麼惡du,非要挑撥得藩知美跟我鬥個頭破血流不成?林縛不明白陳青青藏在怎樣的惡du心思,但看藩知美的神色,知道他已經給陳青青撩撥得xing/起。

    林縛將腰間刀取下來拿在手裡,冷淡的問陳青青:「要怎樣才能讓青青小姐相信林某人手裡真有一分本事?」他倒也不謙虛說元錦生剛才是謬讚,站在那裡就像一柄冷冽出鞘的利刃。

    林縛將腰間刀解下,藩知美那兩個守在園子門口的隨扈聽不見這邊說什麼,怕藩樓之事重演,解下刀拿在手裡不等吩咐就跑了進來。

    陳青青本要慫恿林縛跟藩知美的護衛比鬥,但是給林縛冷眼盯著,心頭竟是發虛,怕這魯莽舉子對自己言行出格,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撩撥下去。

    林縛望了蘇湄一眼,問道:「蘇湄姑娘有覺得這園子什麼礙眼的,林縛替你除掉……」按著刀鞘上的機括,鐺的一聲響,露出三寸寒光來。

    林縛這話說得殺氣騰騰,藩知美下意識的退後了兩步,元錦生、王超、顧嗣元都心裡驚駭,心想:這說得好好的,怎麼又動刀動qiang起來?難不成蘇湄說他們礙眼,林縛就要拿刀殺人嗎?

    林縛看著藩知美那兩名帶刀隨扈搶一步站到涼亭台階上,擋在他與藩知美之間,他哂然一笑,指著橫在園中石徑之上一枝嬰兒手臂粗細的老梅枝椏,跟蘇湄說道:「我看這梅枝挺礙眼的,我今日替蘇湄姑娘除去……」

    林縛撥出刀來,跨步舉刀劈斫而去,在別人眼裡只是一道寒光閃過去,待他們看清楚時,嬰兒手臂粗細的梅枝已經林縛一刀劈斷掉在石徑上,那株梅樹就像給陣風吹過,輕搖了兩下,飄下幾朵花瓣落在雪地上……

    林縛將刀歸了鞘,看了陳青青一眼:「林某人就這些絲微伎倆,」朝蘇湄作揖說道,「今日便告辭了。」便與秦承祖走了出去。

    藩知美見林縛不敢跟自己的護衛比試,看著他與秦承祖離開,再看了看石徑上的斷梅枝,冷笑道:「不過這點伎倆,便是將這滿園子的梅樹都砍光了,也就這點伎倆……」

    元錦生彎腰撿起梅枝,看著平整如割的梅枝斷口,回頭看了藩知美一眼,恨他沒有一點眼力。雖說這事還是陳青青挑撥起來,但是陳青青是他大哥追逐得緊的女人,他不便說什麼,冷聲教訓藩知美,說道:「便再多兩人保護你,林縛剛才要殺你也易如反掌!」將梅枝擲到藩知美的兩名護衛跟前,「你們兩個劈給我看看……」

    兩名護衛要顧忌藩知美的面子,卻不敢對小侯爺說謊,搖頭說道:「屬下無能。」他們都是行家裡手,當然知道林縛這一刀的力道、刀速、刀筋都堪稱一流,即使他拿的刀也好,卻絕對是一流的刀術,換成他們如此大力的劈擊,多半是枝斷刀也斷;關鍵他們誰也沒有見過這種刀術,竟然將通體狹長窄刃的腰刀劈出猛烈如火的氣勢來。剛才林縛一刀看得他們冷汗直冒,臉色有些發白,幸虧沒有主動挑釁,不怕給當場殺死都白死了。

    藩知美這才臉色蒼白不吭聲。

    陳青青當然沒有練過武,但是前江寧守備將軍何月京自誇武藝過人,常拿著一把齊下頷高的大陌刀砍樹樁給她看,還自誇如何難得。陳青青到底不知道林縛那一刀如何精妙,卻能感覺到他那一刀的氣勢比何月京不知道要強上多少,特別是林縛刀劈梅枝之前的那些話,可是真真切切的在警告園子裡的眾人,園子裡誰要讓蘇湄覺得礙眼,他這一刀會毫不猶豫劈下去。

    陳青青想著林縛離開前看她的冰冷眼神,心頭也微微發寒,心想自己真要把他的xing子撩起來,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又偷眼去看蘇湄,見她神色平靜得很,真是過於平靜,心裡想:她不應該也覺得很驚訝才是嗎?心想她與林縛之間的關係大概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林縛走了,但是事情給這麼一攪,陳青青等人也無趣再留在柏園,各自告辭離去。

    陳青青坐車回到靜齋園,看家的婆子就過來稟報她:「國公爺今兒過來了,在你房裡等了好一會兒了……」

    「這個老不死的,要老娘逮到機會去撩撥人,差點害老娘得罪上一個煞星,」陳青青滿臉怒氣,吩咐園子裡的婆子、丫鬟,「把那老不死的趕出去……」

    「我們哪裡敢趕國公爺走?」婆子們尷尬的說道。

    「你們不敢,我去趕,曾家沒一個好種,就知道拿別人當槍使。」陳青青怒氣不消,提著襦裙大步朝後院園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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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劈擊實習錄

    林縛與秦承祖坐車離開柏園回到集雲居。

    「你那一刀真是不簡單啊,一刀劈擊迅烈異常,我看長山島上能有把握擋下你這一刀的人也沒幾個,」秦承祖猶回味著林縛在柏園劈梅斷枝的那一刀,回到集雲居才問林縛,「對了,你學的是什麼刀術?拿腰刀直接劈擊的刀術,似乎很罕見。」

    「讓秦先生笑話了,我哪學過什麼刀術?」林縛笑著說,在這件事上他只能繼續扯謊要讓別人更容易接受,「我自幼喜歡讀些雜書、學些雜術,少年時得到過一本名為《劈擊實習錄》的雜錄,上面簡單說了一些練習劈擊的方法,我當時也渾不當回事,當成健體之術練習,一直以來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卻是經歷長山島諸多事後才覺得有些實際的用處。回來石樑縣後還想再找那本書細細研讀,卻不知道早給我丟到那裡去了。這段時間我憑藉著模糊的記憶,整理了一些內容,不過遺漏還是很多,正要跟秦先生提起呢,讓秦先生幫著看看還有什麼不足之處……」便讓柳月兒進屋裡將他整理的那份講解劈刺術的書稿拿出來。

    「你跟豹子整日在一起,他用刀是行家,我能看出什麼不足來?」秦承祖笑了起來,他站在走廊前的台階上等著柳月兒將林縛憑記憶抄錄下來的那本《劈擊實習錄》拿過來,他心裡好奇是什麼樣的奇書讓林縛這麼個看上去文弱的書生使刀有這麼大的威力。

    秦承祖嘴裡所說的豹子是鑽林豹周普,秦承祖這一夥流馬寇裡,沒人用刀能勝過周普。

    書稿拿來,很薄,只有六七頁紙,與秦承祖尋常見到的武學冊子迥然不同,不要說招形圖錄了,連招術套路都半點不提,與其說是武學經籍,不如說是練習劈擊之法的要點記錄。

    秦承祖翻著書稿,手指點在字上,輕輕讀道:「彼未實劈,我切忌手動身搖,為敵所乘;日常需練到敵刀qiang及我身再相格還擊,使敵措不及防。劈擊須下力,創人需重,否則傷敵亦易被敵所傷。擊人需擊要害,善擊者不便要打擊準確,還需有力。多與生手練習對劈,增膽力與經驗,虛實變化皆由實劈中體驗出來,實劈經驗愈多,乘勢借力的機會愈多。基本法練勁力,虛實變化,非實劈不能精妙,花招套路無用。實劈時須採取連擊法,擊敵不閃,乘勢連擊趕打,不縱不跳,連進連退。交手既為練習也不相讓、不講情面……」

    秦承祖粗略的將手裡的書稿看完,只有六頁紙,寫滿蠅頭小楷,林林總總列了四五十條,不過三四千字,講述的根本就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武學,而是日常練習劈擊之術的注意點,甚至開宗明義的將普通武學的花招與套路斥為無用,。

    換成其他武師,說不定要跟林縛爭執一番:這算哪門子的狗屁刀術!秦承祖他們早年從軍、而後為匪,手下的工夫早就將那些最初學的無用花招、套路都焠練乾淨,自然識中這本《劈擊實習錄》直接點明技擊之術的要害,教導練習之法。

    秦承祖理解更為深刻,他是秀才出身,三十歲時才棄文從軍,之前只能說身體強健,從軍之後才在軍營裡隨大流學過幾式基本拳路跟刀法。從軍時也不用他捉刀上陣廝殺,卻是落草為寇後才認真練武。拿傳統武師的說法,他打小沒練基本功,沒有練好筋骨,拖到三十歲再苦練也鐵定是個廢物,但是秦承祖率眾落草十載,身手雖說遠遠不能跟周普、傅青河相比,七八個普通壯漢還不在他眼裡,提刀上陣廝殺也不落人後;細想起來,平時也只是苦練那些實用的技擊之術。

    秦承祖眉頭蹙著,看著坐在簷下扶廊上的周普,說道:「這劈擊術要說是刀術,卻是一門專用來殺人的凌厲刀術……練習之法似乎也不局限於用腰刀,你覺得拿用這法子練陌刀能不能成?」

    「這劈擊術必是軍中高手所創,除刀一類外,稍加改動,同樣可以拿來指導練qiang……」周普相當肯定的說道。林縛要將後世所學的劈刺術融入當世刀術之中,許多方面自然要跟周普請教,周普對這劈擊術薄薄的六七頁書稿早就熟悉透了,也拿劈擊術跟自己所掌握的技擊之術一一印證,提出許多改進的建議,這份書稿可以說是林縛與周普兩人共同制定下來的,只是給林縛假托了一個不知名先人的名義,他哪裡知道劈刺術原型恰恰後世武師借鑒諸多對戰技擊武術為軍旅所創?

    秦承祖又將書稿細看了一遍,有不解之術,便問林縛、周普,還將吳齊拉來,就在堂屋前的走廊簷下一起研究起這本《劈擊實習錄》來,越琢磨越有味道,不知不覺天都黑了下來,挑起燈籠,在燈下周普與吳齊甚至拿刀在雪地裡對劈練習起來,柳月兒兩次過來問能不能開晚飯,他們都不覺得肚子餓。

    「這劈擊術能拿去指導訓練武卒得一部精銳易如反掌……」秦承祖判斷說道,又問林縛,「我能否抄錄一份帶回長山島?」

    「那是當然,花這些工夫整理出來,可不是只為自己練習用刀方便。」林縛笑著說道。劈擊術說起來還是最基本的練兵方法,持之以恆的練習也只是提高士兵個人的持械搏擊能力,真正要將尋常兵卒操練成精銳之師,卻遠不是薄薄六七頁書稿能說透的。林縛有一些後世的經驗,但是不同的戰鬥形勢,訓練方法與戰術都有很大不同,他所記得的後世很多訓練方法與戰術都需要大幅度的調整跟修改,所幸在冷兵器小規模戰術修養上,周普能給林縛提供足夠多的經驗。想到過了年節就能正式出任江島大牢司獄官,林縛心裡還是幾分期待的,他首先可以拿江島大牢近兩百守獄武卒當成他練兵的試驗田。

    ***********************

    秦承祖到底沒有肯留在江寧過年節,只多留了一日,這邊林景中以集雲社的名義直接拿銀子買了一艘烏蓬雙桅舊貨船裝滿米面、棉布以及少量茶葉以運往崇州販賣的名義,載著秦承祖等人順江而下。

    這艘烏蓬船將直接出海,不能用僱傭來的船工,吳齊直接帶著兩名手下跟秦承祖以及護送秦承祖來江寧的一人共五個人駕舟離開江寧。

    很難想像吳齊他們離開馬背之後就如此迅速去適應舟楫生涯要吃多少苦,林縛計算著時日,秦承祖他們一切都順利,也要過了年節也能到長山島。所幸冬季海面相對平靜,不然在揚子江上都不能算大船的雙桅烏蓬舊貨船出海面臨的覆傾風險實在太大,畢竟長山島離揚子江口還有一天一夜的航程。

    秦承祖雖然從新浦縣又弄到幾艘船,但都是不利於海上航行的內河航船,甚至還有兩艘無桅槳船,連一起拖到長山島去。在茫茫大海遠程航行,不利用風力,而是用人力划槳,一船水手累死在大海裡都有可能。這些內河船只能在近島十數里範圍內的海域航行,風浪大了還要及時回島避風;長山島現在能用來在海上遠程航行的依舊只是林縛他們最初奪下來的那艘三桅海盜船。

    雖說在江寧就有現成的船可買,但是考慮到近海特別是夏季的風浪甚大,甚至要考慮到作為戰船在海上跟其他海盜船進行對抗,林縛要求林景中哪怕先租借幾艘舊船運貨,他們購買的新船必須要有經得住夏季近海風浪摧殘的堅固,哪怕數倍的價格都不惜。

    在秣陵湖東、與秣陵湖相通的龍江湖畔有江寧工部所轄的龍江船場,是大越朝最大的官營造船基地,曾有能力營造八桅、載重高達兩萬石甚至三萬石的大型船隻。

    龍江船場不僅給官府造船,也給民間商號及私人造船,興盛時,龍江船場號稱新造的舟船楫帆能將整個十多里方圓的龍江湖都遮閉掉。

    奢家叛亂以來,朝廷肯定無意也無能力出動水營戰船從東海遠程擾襲奢家腹地,撥給龍江船場的造船經費自然就直接砍給東閩平叛軍當軍餉了。另外,這些年來東南稅糧主要用在東南戰事上,前往燕京的漕運疲軟,從最盛時的每年八百萬石漕糧驟降到三分之一不到的水平,江東、兩浙等郡就都有大量的漕船運力空閒下來,龍江船場這些年幾乎就沒有接到一單新船的訂單。也不單龍江船場,江東其他地方的官營及私人船場這些年都陷入絕境,官營船場還能苦苦堅持,私人船場主就只有卷席鋪走人。

    這些船場裡這些年總是幾艘甚至幾十艘已經造成或即將造成的新船因為賣主撤單或無力支付購船款而砸在自己手裡,林景中這段時間來一項任務就是替林縛到江寧府境內的各家官營或私人船場考察,除了要選擇將來利用海上航行的新船外,另一個主要的就是這些新船都砸在各家船場手中脫手不得,林景中也要藉機壓低購價。

    這些天顧天橋打理的茶貨鋪子拿顧家及林夢得提供的近兩千斤老茶在江寧城裡鋪銷路,林縛在藩樓替集雲社立下名頭,又有江寧府左司寇參軍張玉伯額外照應,茶貨鋪子沒有遇到其他什麼大的阻力,甚至給兵馬司巡街差役的例錢都要比其他店舖少一半,但是這些天每天的盈利也就兩把銀子,這在江寧已經算經營得相當不錯的茶貨鋪子了。

    茶貨鋪子要大規模盈利還要等明年顧家新茶上市,但是就算來年順利包銷顧家新茶,集雲社一年能落淨利最多也不過兩千兩銀子而已,就算林景中現在手裡還有近七千兩銀子可花,他哪裡又敢隨便花?

    小年夜過後幾天,江寧城大街小巷的市井之民都在為年節準備。林縛親自到趙舒翰宅中去送年禮,顧悟塵囿於黨爭不肯用趙舒翰,也使得林縛有些愧見趙舒翰。趙舒翰倒是突然放開了,也知道這事林縛替他盡心盡力了,再說他這幾年有些事也看透了,心情倒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年節前後要麼就留在宅子寫書,要麼就到集雲居來找林縛喝酒,江寧刑部衙門也甚少去。

    除夕夜那一天,林夢得也來邀請林縛除夕夜到東陽會館參加留守江寧的鄉黨聚宴,林縛先是在顧悟塵府上喝酒,再去東陽會館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回到集雲居已經是深夜凌晨,聽著鑼鼓聲響、巷民歡呼,新的一年、崇觀9年就這樣來了。

    年節,也就是後世常稱的春節,是當世民眾最重視的節日,正月頭幾天又集中好些個重要節日,正月初五迎財神、正月初八谷神節、正月十三上燈日、正月十五元宵節,一直到正月十八落燈日,年節氣氛才算消淡。江寧城裡的各處衙門恢復正常的坐堂,該出門做工的才出遠門做工,放舟趕車前往外鄉才放舟趕車前往外鄉,無論對官員還是生活安康的市井民眾來說,持續差不多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漫長假期還是有結束的這一天,也是正月十八這一天,出任江東按察使司江島大牢司獄的公函正式送達林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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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新官上任

    林縛一直不習慣這個年代聞雞而起的生活,每日總要蒙頭睡到天光大亮才起床洗漱、練刀,然後再處理每日的雜務。

    十九日這天,頭遍雞打鳴後,窗紙外才透出微明的青光,林縛在睡夢中就聽見房門給嗶嗶剝剝的敲響,柳月兒在外面輕聲喚他。林縛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就聽見「吱啞」一聲,柳月兒推門進來,屋裡光線很暗,就看見柳月兒在那裡摸索著找火鐮點了燈。

    「什麼時辰了?」林縛欠起身子問柳月兒。

    「雞打頭遍鳴了,快到卯時了……」柳月兒端著燃著豆大火苗的燭台走過來,放在林縛床邊的角凳上,有些不敢看林縛暴露在冰寒空氣裡的結實上身,說道,「公子該起床了,今天可是你新官上任第一天。」心裡想,公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臉也瘦,身子卻是結實得很啊。

    林縛這才想起來他今天在去江島大牢履職之前還要先到按察使司衙門應卯。

    這時代可沒有早九晚五的作息時慣,且不說鄉下人絕大多會聞雞而起,店舖、作坊裡的掌櫃、夥計也都要在天亮之前準備齊當開門迎客,官吏也需要在卯時到衙門報到,換成後世的計時法,就是要在清晨七點之前去衙門官署點名報到。

    雖說意識到這點,只是卡在腦子裡的睡意卻難消去,林縛伸手要去拿衣褲差點將角凳上的燭台碰掉。

    「公子等會兒去按察使司衙門要穿公服了,總不能午後再回換衣衫……」柳月兒想伺候林縛穿衣服,看著他打著赤膊,有些放不開,轉身將整整齊齊疊放在三角邊桌上的公服捧在手裡,先看著林縛坐在床邊將內面的襖衫穿好,才將青色公服遞給他,看他穿衣服笨手笨腳的,又忍不住上去替他整理領襟……

    林縛洗漱過,在院子裡練了一回刀,等天光稍亮一些能看清院子角落裡的景物,才用過早餐,與趙虎騎馬前往按察使司。

    在衙門口,湊巧顧悟塵也坐馬車給楊釋、馬朝等人護送著到衙門來。

    「正好,你先跟我走,等會兒賈大人過來,我帶你去見賈大人以及諸位僉事……」顧悟塵下了車,熱切的招呼林縛跟他走。

    事實上,林縛出任江島大牢司獄,只是小小的從九品文職,剛剛入流而已。按道理來說,除了按察吏賈鵬羽及諸僉事之外,林縛要先拜會衙門裡比他官階略高的照磨、經歷等官員;除了職轄僉事之外,要拜見其他正五品僉事官,也要先通報上去耐心等候召見。

    所謂扯著虎皮充大旗,雖說平時與同僚相處要謙恭平和、守著規矩,這時候顧悟塵要直接拉他去見賈鵬羽,林縛自然再不會拘泥那一套老規矩,說了聲好,跟顧悟塵往他院子裡走。

    按照老規矩,林縛初入仕,還不能直接就去江島大牢履職,到按察使司就職後,需有個見習、職事考核的過程,週期可長可短,短則三五月,長則一兩年都可能無法正式就職。

    顧悟塵想盡快上書奏請朝廷准許江東重開牢城,沒有太多的時間給賈鵬羽等人拖延,按他的心意,自然希望林縛能直接去接管江島大牢,《提牢獄書》恰好給他提供一個絕佳的借口。

    等不及正業堂將《提牢獄書》刻印出來,顧悟塵又讓人又抄錄了一本送到按察使賈鵬羽的案頭;賈鵬羽本來就不想跟顧悟塵作對,只要顧悟塵拿出理由來,他自然也撇了老規矩不阻止林縛直接去接管江島大牢,就算日後要出什麼簍子,也是顧悟塵背得多。再說江島大牢坐監關押的都是些窮鬼,能出多大的簍子?

    先隨顧悟塵拜見賈鵬羽,林縛又由楊釋帶著去拜見今日在衙門裡當值的諸僉事官。

    正五品按察僉事地位比按察使、按察副使略低,有刑部體系提拔上來的官員,有出身都察院系統的,皆是京派官,唯有國子學及進士出身的官員才得以委派。許多府鎮,為了長官統轄地方或指揮軍事作戰方便,通常會以知府官職加按察僉事銜或騎都尉將職加按察僉事銜以顯集權,比起其他官員的晉陞,按察僉事更容易給派到地方主持大局。

    林縛上回救了奢家姑嫂送來按察使司衙門,衙門裡的諸官吏都見過他,他與顧悟塵什麼關係以及他這段時間在江寧惹下的什麼事,按察使司衙門裡沒有幾人不清楚,自然不會因為林縛只是剛入流的從九品司獄官就看不起他,林縛過來拜見,都十分的客氣。

    職轄江島大牢及城中按察使司大牢以及江東各府縣大牢、獄事點視等事務的僉事官肖玄疇算林縛的頂頭上司,他混跡官場近二十年,沒有什麼背景,不過上元十二年的進士功名也使他平穩的升到正五品按察僉事的高位上,他沒有別的上進心,只想著鑽營一下去哪個富裕之地混一任知府好摟些銀子養老。

    二十年的官場生涯讓肖玄疇是十足的官油子,他知道楚黨在朝中正得勢,便花十分心思的去討好顧悟塵,平時也完全沒有架子的跟林縛、馬朝、楊樸等人稱兄道弟,先看著楊釋進房來,親熱的招呼:「楊賢侄今日怎麼有空到我房裡來?」又看著林縛進門來,忙從書案後站起來,「林縛……啊,以後你我就是同僚,我該要喚你林大人呢。」

    「大人開林縛玩笑呢,」林縛見肖玄疇臉上皮肉皆笑,但是該守的規矩他還是要守,作揖給肖玄略施禮,「職下林縛過來聽見大人吩咐。」

    「什麼吩咐不吩咐的,同僚之間不就是商議著將事情做好?」肖玄疇過來攬過林縛的肩膀,說道,「要說吩咐,我們一道去聽顧大人有什麼吩咐……」

    顧悟塵對林縛接管江島大牢有什麼期許,平時在宅子裡都細說過了,到衙門裡囑咐一番只是例行公事。

    午前,林縛就在按察使司衙門裡四處拜會,正式結識衙司同僚。中午花二十兩子在薈萃閣擺了四桌上席宴請衙司同僚及各按擦僉事私人僱請到衙門幫著署理公務的書辦、僚屬。午後林縛回按察使司衙門聽顧悟塵吩咐了些話,就由正五品按察僉事肖玄疇親自點了一隊武卒送到金川河口外的金川島就職。

    林縛到金川河口來過幾次,都只是遠遠的眺望金川島,沒有上過島。

    早春時節,江水清淺,露出水面的金川島才三里方圓。島的北面是相對較陡峭的涯岸,金川河口沒有渡口,林縛與肖玄疇出東華門到九甕橋碼頭就棄馬乘船,沿金川河往北行駛了十多里水路,才出河口進入朝天蕩上了金川島。

    江島大牢的前司獄官葛祖信與幾名獄吏以及武卒班頭看著九甕橋渡口的官船駛來,就趕到北岸的簡易碼頭等候迎接。

    也是肖玄疇怕趕不上天黑之前回城,將林縛送到島上,就急著要返回。

    按說前司獄官葛祖信應該在島上再住幾天,與林縛交接清楚了再離島。只是葛祖信卸職之後就直接回鄉養老,不用再巴結討好誰,也許還有某些人別有用心的挑撥,他與林縛只做了簡單的交接,肖玄疇上船離島,他也帶了老僕拿起早就打包好的行囊要上船。

    舉人出身的葛祖信九年前花了好些銀子補了江島大牢司獄官的缺,以為這裡是堪比按察使司城中大牢司獄的肥缺,他哪裡曾想到江寧刑部、江寧府以及江東按察使司聯合奏請的牢城之議給中樞斷然否決?幾年來送到江島大牢來坐監的都是些沒錢洗罪的窮鬼,這些窮鬼貪圖島上好歹還能兩餐吃食,打開牢門讓他們逃都不逃,又能有幾個銅子搜刮?偏偏江島大牢正對著朝天蕩,防匪防盜的守衛責任尤其的嚴重,這幾年也出了些問題,但總算是按察使司體恤這邊的難處,沒有追究罪責。

    葛祖信一肚子悔恨跟怨氣,恨不得早一天從這鬼地方離開,林縛上島後,他便是一刻都不想留,哭喪著臉求肖玄疇許他今日離島,肖玄疇體恤他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雖說心切了些,見林縛沒有什麼意見,就帶他一起坐船離島。

    林縛與趙虎站在簡陋的碼頭前,看著肖玄疇所乘的官船駛進了金川河口,才轉回身來,看著站在身後這群獄吏、班頭們,拱手說道:「今後林縛就要與諸位同舟共濟了——我初來乍到,對司獄之務不甚熟悉,大家都先按照老規矩各司其職吧,要是出了什麼問題,我逃不脫,你們也兜不下……今日天時已晚,有什麼事情明早再說。」說罷,也不管太陽正懸在半空離天黑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就徑直朝大牢正西面的高門走去。

    江島大牢雖說離江寧城才十餘里地,但是弧懸城外,如非必要,獄卒、獄吏都極少離島,也只有各衙門送囚犯過來,才有跟外界打交道的機會,這些人並不清楚這個新來的年輕上司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些個獄吏、班頭都摸不準新來上司的脾氣,也不多聲,聽新上司說一切照舊,便跟著後面回大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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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暴殄珍物

    金川島以及江島大牢的地形構造,林縛早就從按察使司調閱過詳細的資料,江島大牢都建在汛期洪峰線以內,給長一百六十丈、高兩丈的磚石垣牆圍在裡面。在堅固高大的磚石垣牆外側、東西北三面還另築一道矮土牆,土牆與垣牆之間留下狹窄的空間,作為供更夫通過的更道,也是巡道。

    牆頭牆腳都鋪滿荊刺,使得整座江島大牢看上去像座城堡。

    除了監房之外,司獄廳也建在高牆之內,這也將是林縛以後在島上日常署理公務與生活起居的地方。

    位於高牆之內、監房南端的司獄廳是座由四進院落組成的建築群。前院為正式的署公場所,前院有三間正廳,班房四間,林縛就職後將在這裡日常辦公。與城中大牢不同,江島大牢的司獄官及獄吏、班頭雖無明文規定,卻因為往返城中不便,都要長期在獄中值守,中院後院便是司獄官與獄吏、班頭的住處。林縛獨自佔一間中院,其他書吏、獄吏、班頭共住後院。最後一進院子是武卒院,供守獄武卒以及雜役居住。

    司獄廳與監房之間還有一道高大的垣牆相隔,垣牆之後就是江島大牢的主體建築監房了。監房內建有一棟獄神廟、一棟拜殿、一棟廚房、二棟外監、三棟內監,此處,還建有下院,是定案各犯親屬探監之地。

    一般說來,大牢專設內監是用來關押重刑犯與惡案犯,方便加倍的戒嚴,還有一道垣牆將內監包圍在最裡層。不過牢城之議被否決之後,江島大牢關押的都是無錢贖罪的普通坐監囚犯,再加上整座江島大牢以按照兩千囚犯滿員的標準進行設計建造,現時關押的囚犯才兩百多人,所以內監房一直空著未用。

    林縛走進高牆,沒有去署理公務的前院,而是直接到他將搬進來住的中院,由於前司獄官葛祖信走得忽忙,此時的中院有些凌亂,庭下種植兩株老梅,正當梅花開放之季,枝頭的梅花都散落到地上,還給人惡狠狠的踩過幾十腳。

    林縛在司獄廳轉了一圈,又回到中院來,跟身邊的趙虎笑著說道:「看來有人並不高興我們過來……」又問跟著他們進院子的一名書吏,「倒是可惜了,高牆之中本來就沒有多少可看的景致,周書辦,你說是不是?」

    其他獄吏、班頭遵林縛吩咐各司其職去了,不過剛才跟葛祖信的交接太簡單了,這邊也怕觸了新上司霉頭,推舉書辦周師德過來小心伺候,將江島大牢一些更詳細的情況隨時介紹解釋給新上司頭。

    除坐監囚犯外,江島大牢還有吏卒雜役兩百餘人,其中可以說是吏目共有兩名書辦、五個監房班頭、一個雜役班頭,兩名守獄武卒小校;由於在江島上,囚犯生病送醫與召醫來治都不方便,另設醫官一人。

    書辦周師德是秀才出身,好不容易求得這一不入流的小吏官職,七八年來敬忠職守,倒是這江島大牢裡對獄事最熟悉之人,所以才給眾人推出來跟新上司打交道。

    周師德見林縛剛進院子就挑前司獄官的毛病,說道:「林大人多想了,昨天夜裡風大了一些,知道林大人今日要過來,葛大人特意讓人將這中院收拾了一些,人多跑得雜了……職下立即將這庭子再打掃一遍。」

    「不用麻煩別人了,」林縛打斷周師德的話,「監房開飯之前,你隨我進去點視監房……」

    周師德見林縛剛才要大家各忙各的去,他這會兒突然提出來要進監房巡視,心想這個年輕的上司看來不好伺候,反正這些天大家都不會懈怠,也不怕林縛搞突襲能看多大的問題來,說道:「待職下去取坐監名冊便領大人進去點視……」

    周師德拿著坐監名冊過來時,另一名書辦長孫庚跟今日輪休的武卒小校江進以及獄醫官孫存思都跟了過來,林縛也不說什麼,他第一次進監房點視,他們要不跟進來,倒是輕視他這個新上司了。

    在過來之前,周師德、長孫庚、江進等人的名錄,林縛都看過了,長孫庚也是秀才出身,江進與另一名守獄武卒小校曹賞都是正九品的武職。大越朝崇文抑武,不要說林縛從九品的司獄官將兩名正九品的武卒小校吃得死死的,就是林縛不在島上,也是兩名書辦周師德與長孫庚輪流主事,輪不到江進與曹賞。

    趙虎是林縛隨行帶過來的家僕,不是江島大牢裡的吏卒,按例是嚴禁走進第二道牆的。

    林縛在沒有將江島大牢的這些人完全吃住之前,自然不能先壞了規矩,讓趙虎留在院子裡先收拾他們今天要過夜的地方,他領著周師德、長孫庚、江進三人徑直往監房走去,曹賞得信就在入監房的第二道門前守候,除雜役班頭外,其他五名監房班頭都在監房裡恭候。不管他們心裡是怎麼想,臉上都十分的恭敬、溫順。

    由於囚犯遠遠沒有滿員,又不有重刑犯,五棟監房實際只用到一棟,在甲字監房裡,拿道鐵門隔成男女監,走在監房的長廊裡,雖然寒冬,監室裡的臭味還是撲鼻而來,每室或關押五六人,或關押七八人不等,雖是寒冬,監室囚床還是只鋪著草蓆,拿草氈子當被褥,囚犯所穿的冬囚衣大多破棉破絮,髒膩不堪。

    倒不是前司獄官與眾獄吏貪鄙,而大越朝所有監獄都是如此。

    坐監囚犯們對江島大牢新長官走過來都很漠視,監牢班頭點名號,才站到牢門前來應到,周師德與長孫庚則指點名冊給林縛解釋此囚所犯何罪、應囚幾年、還有幾年囚滿待出。

    這兩百多個囚犯逐一點視過,也到了監房開飯時間,林縛便站在女監前看著監房裡差役們給眾囚供飯。

    囚糧本是江島大牢一宗大開支,每年按需向宣撫使司支領,每日兩餐,用定制容量為半升的銅勺給監囚供食。以兩百坐監囚犯計,大約年需米糧四百餘石,守獄吏卒的工食銀自然另計。按說囚糧應該是江島大牢最大的一項開支,但是由於坐監遠遠未滿的緣故,但使守獄吏卒的工食銀要遠遠超過囚糧。

    周師德這些書辦、班頭每年的工食銀加上各差不多能折換十二三兩銀子,普通獄卒、雜役每年能得五六兩銀子,就算是林縛的正俸每年就只能折換十八兩雪花銀子。

    林縛嘗了一口囚飯,都是陳糧雜粟所蒸,很難下嚥。除了飯食之外,另外每餐還要給囚犯供湯一瓢。林縛拿勺舀湯喝了兩口,兩隻給抬進監房來的大木桶飄著幾葉菜,沒有丁點油星,嘗了兩口幾乎沒有什麼鹹味,林縛沒有吭什麼聲,將銅勺還給差役,讓差役給女監房的女囚們供食。

    這些都是老規矩,林縛從趙舒翰那裡對當世的獄事瞭解得相當徹底,周師德、長孫庚這些獄吏至少在他剛上任的今天是不敢花什麼花樣剋扣囚糧。

    林縛又隔著牢門看了監室裡的女囚們一眼,比起男監房裡男囚的漠視,女監房裡的四五十名女囚更是神情呆滯,蓬頭垢面,衣服破舊不堪。

    按大越律例,女子犯法除了死罪及奸罪等少數罪名需關押坐監外,其他女犯都由丈夫或親屬領回看管,這主要是為了避免女子在獄中受辱。

    江島大牢不關押死囚,女監關押的大多數是因為犯奸淫之罪給送官辦的女囚。女監除了監房班頭外,監房裡還用六個役婦婆子方便對女囚進行看管。

    林縛點視過監房,也不多說什麼,確認實坐監人數與名冊對照無誤,就出了監房,後面雜役班頭追上來問林縛要不要立時用餐,他就讓人馬上送到中院來,林縛點頭答應,當長官自然要享受一些特權,不然這些下屬也會渾身不自在。

    趙虎正將院子裡的落梅都掃進簸箕裡,見林縛負手回來,問道:「點視過了?」

    「天下牢獄都這般模樣,一時還不出什麼道道來,還要多看兩天,」林縛點點頭,初來乍到想摸清楚情況很難,他指著簸箕裡的梅瓣,說道,「這些落梅不要倒外面去,就堆在牆角邊,許是有些浮香……明日清早會有船來島上,你回城去,讓林景中撥些銀子,在金川河口雇個船工、備艘船。」

    為防止囚犯奪船逃走,島上碼頭禁止備船,林縛知道這規矩沒有什麼用,囚犯能從高牆裡逃出來,跳水游上一里多遠,就能到江南岸,何需要用船逃跑?只是這條規矩要改,還需先給按察使司呈文待批。

    金川河口沒有碼頭,島上要用船就需要十七八里的九甕橋碼頭定時派船,一個地方遠了一些,再一個林縛在島上有急事,也無法及時通知九甕橋碼頭派船,林縛想著讓林景中在一里之外的河口準備一艘船,即使夜裡要用船,點上火把揮搖幾下,也能將船調過來使用。

    這會兒,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林縛想起雜役班頭剛才說要送餐到院子裡來的事情,只是覺得腳步輕盈不像男人走動,疑惑的回頭看過去,卻見兩名容貌秀美的少婦提著漆盒走進來,有飯菜香從漆盒裡飄出來。

    「司獄大人……」兩名少婦朝林縛斂身施禮,說道,「杜班頭讓給司獄大人送餐來。」也不用林縛多吩咐什麼,就提著餐盒走進當餐廳的西廂房裡去擺放飯菜去了。

    「來人,」林縛眉頭微豎的看著這兩名秀美少婦走進西廂房,將院門守值的差役喊進來,「將不當值的書辦、班頭都喊到我院子裡來!」

    周師德、長孫庚等人眨眼工夫就趕了過來,林縛臉色陰沉的看著他們,指著兩名秀美少*婦,問道:「她們是怎麼回事?高牆之內、女監之外,可以用僕婦嗎?」

    「大人,你誤會了,她們不是請來的僕婦……」周師德忙解釋道。

    「她們是誰?」林縛眼睛盯住周師德。

    「她們是……」周師德給林縛眼睛盯著有些發虛,硬著頭皮說道,「女囚坐監,苦役使其知悔改,這兩人是女監裡的囚犯,使喚來伺候大人算是充苦役。」

    「是這樣嗎?看來是我多想了,高牆之間斷不可壞了規矩讓女眷進來,你們誰要告假回城省親,盡可以跟我來說……」林縛眼睛掃過周師德、長孫庚及眾班頭,又問道,「那你們有沒有用女囚充苦役?」

    「我們哪敢?這都是大人你的福氣。」周師德見林縛不再追究這事,便放下心來,「那職下就不打擾大人用餐了。」

    「哦,對了,囚糧、囚衣之事,是長孫書辦負責,你留下來陪我用餐,我有事要問你。」林縛點名要長孫庚留下來,讓兩名少婦囚僕給長孫庚多準備一副碗筷後,跟其他人都先退了出去。

    待其他人都退出院子,林縛給趙虎使了眼色,說道:「你去院子裡看著,不要讓其他人靠近這屋,」將筷子放在桌上,盯住長孫庚說道,「長孫書辦,我看你剛才神情,似有話跟我說,我將其他人支開,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長孫庚臉上依舊遲疑,說道:「那兩個使喚來充苦役的女囚年青也漂亮,只當成丫鬟使喚,大人不覺得未免有些暴殄珍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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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4 01:46: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治獄(一)

    大牢之中用美貌女囚充當僕婦,當然不會只是折衝苦役這麼簡單,但是眼前這個長孫庚,林縛也信不過,也不相信周師德、江進、曹賞等人就任長孫庚將這江島大牢裡的所有齷齪事都涓細不露的說他自己聽。也許長孫庚不甘同流合污,但是現在還不是自己對江島大牢究根問底的時候,林縛聽長孫庚這麼說,他心裡就有了底,但也果斷的打斷長孫庚的話,只笑著說道:「我當長孫書辦有什麼細情跟我陳述,什麼暴殮珍物不珍物的,我可沒有多大的興趣。那兩個美貌女囚,長孫書辦若是有興趣,你可以領回去一個,只要小心不要給走脫了……」

    長孫庚給林縛的話狠狠的抽了一下,蒼白的臉驟然間漲紅,好不容易按捺住心裡的怒氣,手按著桌邊子說道:「原來大人來島上求財,恕長孫庚無能奉告,打擾大人用餐了,恕職下先告退……」

    「哦,請便,」林縛說道,「等會兒,你將囚糧、囚衣的簿賬拿過來,夜靜無事我好看看,葛大人是拍拍屁股走了,我可不想葛大人留個大窟窿等著我去填。」

    「職下曉得。」長孫庚站起來就走,卻是急切了些,袖子將桌上的杯子帶落一隻,在磚地上砸了粉碎。

    在外面候著門的趙虎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拿刀推門進來,林縛笑著說:「沒什麼事情,打碎一隻杯子,你收拾一下。」

    長孫庚離去後,林縛才對趙虎說道:「江島大牢有什麼事情,剛剛離島的前司獄官葛祖信絕脫不開干係。我寫一封信,你明天帶去先找顧悟塵,唯有顧悟塵能隨便找個緣由先將葛祖信緝拿歸案。江島大牢有什麼細情從葛祖信嘴裡問不出來?但是在葛祖信嘴裡掏出實證之前,絕不能讓島上知道一點風聲,你跟周普、吳齊說一聲,我要他們這幾天辛苦一些,帶著人潛伏到金川河口監視島上,替我阻止他人暗中上島或離島……」

    **************

    長孫庚憤然離開林縛居住的中院,逕直朝前廳走去,周師德與江進從暗處走出來,笑著說:「長孫書辦與林大人把盞言歡如何?」

    「你們又遇到一個好上司!」長孫庚憤憤不平的說道。

    「嗬,長孫書辦這是說哪裡話?」周師德冷聲笑道,「這獄中女囚莫不是犯奸罪被囚,論宗法都是要浸豬籠的,偏偏值得你長孫書辦同情?不要說一個剛剛上任的從九品司獄,你以前暗中將狀紙遞到江寧府尹衙門之事,就當我們不知?」

    「你們……」長孫庚瞪眼看著周師德。

    「我們什麼,」周師德冷笑道,「你知道我們為何容你到今日?天下烏鴉俱一般黑,城中大牢不容你,將你踢到這邊來,我們倒要要看看你長孫庚能清高到何時?」

    長孫庚氣得胸口喘息,知道周師德這些人心黑手辣,不跟他們爭辯,只說道:「新上司要查囚糧、囚衣賬簿,看你們怎麼解釋去?」

    「二百多號人的苦糧寒衣能摸幾個錢,有些虧空又有什麼難解釋的?再說這裡出了窟窿,也是你長孫庚的責任。」周師德笑道,這才與江進放心離去。

    長孫庚看著給密雲籠罩、暗無天日的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去前廳拿賬簿給林縛送去,心裡對這個年輕的新上司再無期待,回房後喝了幾杯苦酒,就沉沉睡下。

    在島上雖然清苦,但不用按時應卯,平日無事,從來都是想睡到幾時起床就幾時起床的,次日清晨天光大亮,長孫庚還躺在床上,聽著院子裡有人說話。

    長孫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起床披衣到院子裡,聽旁人議論,才知道新來的上司一大早就跟家僕帶著兩名差役到江邊去捉魚了。

    「開什麼玩笑?」長孫庚心裡想道,年節後天氣一直大寒,他披著裌襖出來,給風吹得直打寒顫,新上司發什麼神經去水裡捉魚?看著周師德等人也披衣起來,雖然跟周師德、江進他們有矛盾,但是新上司發神經,他們不當班的吏目還是一道趕去江邊看究竟。

    也不知道林縛從哪裡找來兩隻破網兜,趕到江邊,長孫庚只看見林縛與隨行家僕都赤腳站在淺水裡拿網兜從水裡撈魚,兩名差衙畏寒不敢下手,一人捧著林縛的烏皮官靴,一人提著一隻大木桶,長孫庚心裡想:這能兜到魚嗎?就算想吃魚,讓岸上隔三岔五送幾條過來不就行了?

    林縛看見長孫庚與周師德等人走過來,他將網兜丟給趙虎,坐在江邊的石頭上,將腳上的污泥洗淨,對長孫庚等人說道:「這江水真冷……」

    「可不是,大人你要凍著了,可是要連累我們挨上面訓斥的,趕緊穿上吧,算我們求你了,你要吃魚,讓職下跳進江裡去捕,也比你親自下水強啊!」周師德忙從差役手裡接過厚布襪與烏皮靴走到林縛身邊遞過去。

    「不試試江水溫寒,哪能叫你們先下水去?」林縛滿臉笑容,覺得腰間佩刀礙事,解下來放石頭上,又抬頭跟長孫庚說道,「米倉裡有些爛米,我拿來當魚餌灑在淺水裡,這江魚也笨,吃食都忘了我有網兜等著他們……」

    「大人英明……」長孫庚冷淡的說道,這時候大木桶裡濺出一蓬水珠來,長孫庚探頭看了一眼嚇一跳,十幾條尺把長的白花花江魚將大木桶擠得滿滿當當,心想這新上司到底是舉人出身還是打魚的出身?

    林縛穿好鞋襪,站了起來,看著不當值的吏目都趕到江邊來,將腰刀拿起來繫在腰間,說道:「新官上任總要點三把火,我也有我的新規矩……」

    長孫庚、周師德、江進等人心神一凜,不管林縛要說什麼,都肅手恭立,靜待訓示。

    「從今之後,爛米不得雜入米糧之中蒸給犯人食用,你們要吃,我無所謂,我也不想吃,」林縛便像當平時事一樣的吩咐道,「還有,每餐供囚湯水,每桶需要加油一勺、加鹽半勺、菜蔬加倍,不得剋扣。今日所捕之魚,一半供囚犯,一半供獄卒……」

    周師德、長孫庚等人都連聲應好,這又能算什麼新規矩,即使將來米糧油鹽有什麼不足,也是這個新上司跟上頭哭窮去,要宣撫使司增加定額。

    「還有一事,就是今天要辛苦諸位將眾囚都移到乙字監房去,你們每日都在甲字監房裡轉悠,都不覺得那裡惡臭難忍嗎?囚每多病,多半出於此,另外,我看倉裡草氈有多餘,就再給每囚多發一條草氈夜裡御寒……你們先去給眾囚開餐,餐後使之到院中休息,然後再換監。」

    眾人見林縛只是惘囚換監房,雖然麻煩些,所謂新規矩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都應好回去照辦起來,也沒有注意到林縛的家僕隨午前來島上的船離島而去。

    長孫庚午前將兩百多草氈都發給差役去準備乙字號監房,他將倉中爛米數量統計了一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量,這是很大的虧空。

    囚糧裡混有爛米,也不是他們的責任,而是前往宣撫使司糧大倉領囚糧時給強制搭配的,其他的也多是雜糧,這其中的差利,都是給宣撫使管大倉的倉大使貪去了,他們也無可奈何,申斥也沒有用。

    長孫庚心想林縛即使沒有徹底整頓江島大牢的心思,但他心裡總是惘囚的,將爛米去除,添油加鹽、更換監房,加一條草氈就能讓囚犯的生活得到極大的改善,但是因此形成虧空卻是頭疼的問題,他拿著賬簿到正廳去找林縛,林縛正坐在正廳裡的書案後聽周師德、江進匯報獄中武卒防守的事情。

    「有什麼事情?」林縛問長孫庚。

    長孫庚也不管周師德、江進在場,逕直將虧空報給林縛聽:「僅爛米一項,每年就要有一百多石的虧空;油鹽一項看似小事,但是真要每桶湯水加油一勺、加鹽半勺,虧空卻與米糧相當;菜蔬加倍的話,虧空再加一些……」

    「每年大約需多填一百兩銀子進去,對吧?」林縛抬頭問長孫庚。

    「……」長孫庚沒想到林縛早就將賬算得清清楚楚,心裡他拿了賬簿多半沒有睡吧,點頭說道,「差不多,葛大人在時,為彌補虧空,便獄卒用餐,也是要一比八雜進爛米的。」

    「行,我知道了,」林縛不置可否,說道,「監房應該開飯了,我們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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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治獄(二)

    林縛他們走進監房,還是跟昨日那樣死氣沉沉,那些坐監囚犯都垂頭喪氣的各自坐在監房角落裡。空氣混濁,大概是班頭知道林縛的喜好,監房裡的惡臭氣比昨日稍淡了一些,應該有過粗略的打掃。

    獄卒將剔除掉爛米的米飯以及加足油鹽的魚菜湯拿木桶送來,經年沒嘗過油葷的囚犯們聞著香氣,像是餓了經年的饑虎,頓時都湧到牢門口來張望,眼裡放出渴望的光芒。

    周師德也知道討好林縛,拿著銅勺敲著木桶,大聲說道:「新任司獄林大人憐憫諸位,今日特立下新規矩,爛米不再入食,湯水每桶各加油一勺、加鹽半勺,今日湯中魚肉也是林大人不顧江水刺寒親自下江捕捉。餐食之後,先放爾等到院中吹風,再換去乾淨乙字監房,每天添草氈一條御寒。你等好感恩戴德,好生坐監贖罪,再有妄圖滋事甚至逃監者,必嚴罰不怠……」

    這監牢中囚犯每日所求甚微,只要有一點改善,都覺得是奢望,哪裡想到新來的司獄剛來就給他們立下這麼好的新規矩。周師德提醒他們感恩戴德,當下就有幾人在牢門前跪下,嘴裡喊:「多謝大人可憐……」在封閉的牢中,情緒的傳染是非常迅速的,有幾人跪下謝恩,眨眼間所有監室牢門前都黑壓壓的跪了一片,即使有囚犯不想跪下,也會迫於從眾的壓力跪下。

    「送餐吧……」林縛揮了揮手,吩咐獄卒給眾囚開餐。

    這牢中所囚都是「作奸犯科」之人不假,但是大越朝有拿錢贖坐監罪一說,關押在這裡的囚犯絕大多數是拿不出錢贖罪的窮苦人。他昨夜翻了一夜的名冊,這些囚犯中,有偷竊劫徑者、有奸淫婦女者、有滋事鬥毆者、有妄議朝政抗法者,不過大半囚犯卻是因為繳不起地租以抗租之罪名給送來坐監的破產農民,他們繳不起地租,自然也繳不起贖罪錢。也有像錢小五那樣借了高利貸還不起給債主揪來吃牢飯的破產市井苦民。

    這些囚犯感恩是一回事,一見開餐有好飯與魚菜湯吃,都饞得要老命,滿監房裡都是吐嚥口水的聲音,聲音之大,嚇了林縛一跳。

    林縛與眾吏目都站在監房中間的走廊裡,眾囚犯倒也次序井然,只是一餐食畢,平時覺得難入口的囚鈑,今日卻覺得遠遠不夠,囫圇吞下,腹中飢餓仍在,貪婪的看著走廊裡的裝湯飯木桶,喜歡能再添一碗。

    這會兒,獄卒將空木桶撤出去,眾囚犯才知道這一餐是結束了,就期待起下一餐來。

    林縛這才出聲說道:「這魚肉好吃,是我今日下江去捉,這時候江水是有些冷……」他這句話一說,牢門前又黑壓壓的跪到一片,他揮了揮手,不讓眾囚發出雜響,朗聲說道,「你們若想每餐都有魚肉吃,你們當中就要有人願意為眾人在這些寒冷天氣下水捕魚!你們給我推舉十人出來,第一要不怕江水寒冷的,第二不要滋事生非妄圖逃監的。尤其是第二點,你們大家都要給我記住,捉魚之時若有一人妄圖逃監,捉魚之事,從此就不再提,新規矩也盡數廢掉。推舉捉魚之人,事關大家切身利益,要記住斷不可推舉奸滑之徒……」

    「我,我,大人,小的從小都是打魚出身,也不怕江水寒冷……」

    「我,大人,小人也不怕水冷……」

    林縛雖說要眾囚推舉,但是眾囚都爭先恐後的自薦。

    誰要是長年累月的給關在幾步見方的囚室裡,要是能有機會出去透口氣,誰會在乎江水寒冷?再說捉來魚是添餐的。

    「彭,彭,彭,」監房班頭拿戒棍敲擊牢門,讓眾囚安靜些,「林大人的話,多會的工夫,你們都不聽了,老實些!」

    「先開牢門將眾囚放到院子裡去,選人之事就在院子裡進行,要他們推選出二十人出來,我們從中再嚴格挑選十個可靠的人選使用,」林縛吩咐長孫庚、周師德及眾班頭,「乙字監房,你們要抓緊時間準備起來……」

    長孫庚看著獄卒看管著眾囚老老實實的到院子裡去放風,按照舊規矩,囚犯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才許放到院子裡透氣,但是這時候沒有人會來跟林縛提醒這舊規矩。何況林縛早晨在江邊都明言他要實行他的新規矩了,只要不觸及他們吏卒的利益,他們又怎麼會觸新上司的霉頭?至於新規矩將形成的虧空,也是新上司頭疼的事情。

    長孫庚沒有其他事情,就跟著林縛到院子裡盯著眾囚推選捕魚的人手。這也是預防牢頭獄霸搞串聯,畢竟能出監房透氣對這些給經年關押的人來說是非常難得透氣的機會,可以說是一項大福利了,有時候人寧願從事苦役,也遠遠強過給長年累月關在狹小的牢房裡。

    周師德則去負責佈置乙字監房的事情,事實上,內外監共五棟監房,獄卒兩百多人,囚犯也就兩百多人,騰監換牢之事輕而易舉,只是這等簡單之事,卻從來都沒有人想起來過,只任甲字監房使用近十載,衛生狀況變得極糟糕,充滿著霉變的味道,囚犯關在其中也容易生病。

    眾囚犯哪裡經歷選舉的事情,到院子裡放風本來就興奮,推舉捕魚人也亂糟糟的,所幸有眾武卒彈壓著,吵鬧雜亂不可避免,但是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林縛就站在場院裡盯著,也沒有人這時候犯忌諱膽大妄為搞串聯,折騰了近兩個時辰,這邊推選了二十人出來,周師德那邊乙字監房也準備齊當,開始給眾囚犯換監房。

    林縛讓班頭將推選出來的二十人當獨關在兩個監室裡,又各派兩名獄卒一起住進去,在確定最終人選之前,防止這些人搞串聯。

    監房這邊開始開晚餐,林縛讓長孫庚將這二十人的名冊挑出來,拉著長孫庚、周師德以及五名監房班頭一起到司獄廳前院商議捕魚的人選。

    長孫庚、周師德等人雖然覺得放囚犯到江邊捕魚有風險,但是覺得林縛選人之法也很謹慎,再說林縛拉他們一起商議,也覺得受到重視,心裡想著才十人放出來也容易控制,不妨試一試,也十分的熱心幫著林縛選人挑人,從入獄罪名、入獄後的表現等等諸多方面考慮去挑選放心的手。

    第二天,林縛依舊親自到江邊捕魚,長孫庚、周師德再沒有眼色,也巴望著跟過來要跟林縛一起下手,他們都是儒士出身,哪裡受得到冰寒江水,在水裡站了片刻,實在受不住,連上了岸幫著林縛提簍拿靴,守獄武卒要來幫忙,林縛攔著不讓:「你們職責是衛護大牢周全,捉魚之事,跟你們不相關……」只讓兩個身強體壯的班頭在淺水裡幫他捉魚。

    長孫庚便覺得這位新上司從根本上與前任司獄有著不同,心裡只是遺憾林縛沒有徹底整頓獄事的決心。

    捉魚之後,林縛便按照名冊將二十個推選出來的囚犯一一喚到前廳來約談,最終從中挑選了因抗租逃債之罪坐監、坐監又將期滿、在獄中表現一向良好、身體還算強健的十人來。

    午後,林縛將讓獄卒將這十名囚犯都帶到他署理公務的前廳來。

    寒冬還沒有過去,這些囚犯都穿著單薄的囚衣,在林縛想表現得搶眼一些,但是數年的牢獄生活也讓他們膽顫,又怕愈了規矩,細微的動作與臉上的神色都讓他們看上去手足無措、內心惶然。

    林縛坐在書案後,沉默的看了這十人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們大多還有三五月都監滿待釋,我現在很信任你們,你們也不要辜負我的信任才好。你們首先要明白,膽敢逃監者,武卒射殺不論的……你們盡心幫我捕魚,我也不會虧待你們。天寒地冰的,待會兒,給你們每人再發一套寒衣。每日下水捕魚前後,也有薑湯糖水喝了御寒。要是身子實在扛不住水寒,你們都要如實跟我說出來,不要硬撐著,牢中還有其他差事我會安排你們去做。另外,你們下水捕魚,我給你們每人每天計五個銅子的工錢,待你們出獄之日,悉數補發給你們。你們要是聽到獄中有人想滋事生非,也都可以跑來跟我來說。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今後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在這獄中,我就是天王老子,還沒有我管不了事情,你們都聽明白了沒有?」

    長孫庚、周師德等人在旁邊聽得暗暗心驚,林縛壓根兒就不相信他們這些吏卒,挑選這十人明裡是要捕魚,也的確是要捕魚,但是也有以囚治囚的心思。說白了,這挑選出來的十名囚徒有著比一般獄卒都大的特權,他們以後還想將獄中一些事壓住欺瞞這個新上司,只怕比以往要困難萬分,他們偏偏又提不出反對的意見。

    「聽…聽…聽明白了。」眾囚膽怯雜亂的回道,沒想到除了捕魚之外,還有這麼多好處,一天五個銅子的工錢,要是在外面幫工,的確很少,但是他們是在坐監,難道還敢奢求更多?再說還不用擔心吃喝穿衣的問題,跟他們入監之前的生活,都要好上十分。

    這等好事來得太突然,這些囚犯又是驚喜又遲疑。

    「聲音大點,聽明白沒有?」林縛又大聲問道。

    「聽明白了……」這十個囚犯聲音稍壯,還是有膽怯與慌亂。

    林縛揮了揮手,吩咐長孫庚跟班頭,「給他們每人添加一件裌襖,牢房給他們準備間乾淨、寬敞的,草氈子再加一條,飯食湯水也加倍供給。今後捕魚之時,我都會到場親自監管,再抽二十弓箭手在場監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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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治獄(三)

    趙虎當天入夜前回到島上,在顧悟塵的親自干涉下,按察使司派出緝騎在前司獄官葛祖信回鄉路上對其實行秘密緝捕。緝騎由楊樸親自帶隊,為防止消息走漏,抓住人之後沒有回江寧城,而且跟秣陵知縣陳元亮在秣陵縣裡借了地方秘密審訊。

    不管顧悟塵還是林縛,都不想這時候從按察使司內部挖出什麼大蛀蟲來,但是林縛要徹底掌握江島大牢,手下怎麼能用不讓人放心的吏目呢?

    江島大牢的吏目獄卒必須進行大換血,這是林縛與顧悟塵取得的共識。

    楊樸帶人將前司獄葛祖信秘密緝捕;林景中聽從林縛的吩咐,這邊也秘密在金川河口安排了一艘烏蓬船,周普親自帶著兩名船工守在船上,吳齊帶著另一名流馬寇潛伏左右監視獄島。

    聽趙虎回到島上說了這些安排之後,林縛還是一切如常,他還讓趙虎回島時從城裡帶了許多網兜、魚簍子、魚叉、魚釣、魚桿等捕魚的工具來,還帶著幾簍雞鴨豬肉來補貼改善獄卒的生活。周師德、江進等人絲毫不覺得有異常,只覺得林縛這個新上司雖說有控制全局的意圖卻也不忘拉攏他們這些吏目。

    用囚犯到江邊淺水捕魚之事進行也很順利,林縛在獄島的北灘,選了一處水面有十六七丈寬、淹不過人的大腿的淺水灘,江水趟過去,淺水灘上灑爛米為餌,即使沒有漁舟,只要人不畏水寒站在淺水裡用網兜捕魚所獲也頗豐。

    選出來十個人,倒有三個人有湖裡打魚的經驗,曉得江魚在春寒料峭的節氣裡特別笨,十分盡心的帶著其他人下水捉魚,第一天就捉到四五十條、兩三百斤肥美江魚。

    當然,林縛也不會足量給囚犯供應魚肉,大概每二十個囚犯提供一條尺把長的江鯉兩餐燒魚菜湯。獄卒的伙食本來就是稍好一些,也只是添給少量江魚改善伙食,一天就都能多百十斤魚就跟附近的鄉民換蔬菜、雞蛋、豬肉、米面等東西。

    臨近江邊的郊外,魚肉應該甚賤才是,事實情況卻非如此。江寧府、秣陵縣以及江寧守備將軍府變著法的收稅,不單漁船下江下湖要繳錢,便是尋常百姓家裡有張漁網、有根釣竿給發現也要繳河捐。如此苛捐雜稅,再加上江寧城有十五萬戶丁口,便在江邊郊外,魚肉也要超過兩倍米價,運入城中,更是四倍、五倍的米價,畢竟進城除了商販要牟利之外,還交納進城過稅跟市稅。

    林縛上島之後,就看見江寧守備將軍府下轄的水營小艇每日沿河巡視多次,起早貪黑十分的盡心,他們不是戒防江匪,主要是為收河捐,以及緝拿逃河捐的漁舟與偷漁之民。

    緝拿逃捐抗稅之人,將疑犯送到城中大牢去,城中大牢可以借各種名目盤剝疑犯,自然也願意跟送疑犯來的衙門分肥。許多人因為細微小事給各衙門抓住,大多怕去大牢遭到嚴刑盤剝,都願意當場認罰走人,甚至殺人放火的兇徒只要有錢,一樣可以討價還價求脫身——千方百計的抓疑犯就成了各衙門爭肥的活。

    江寧守備將軍府本是駐軍衙門,嚴禁干擾民事,不要說揖拿抗法之徒,收河捐本來也不干他們的事情,但是如此分肥之事焉能不做?地面上的事情給各府縣衙門分割乾淨了,他們有江防河防的借口,自然將揚子江、朝天蕩、龍藏浦等江寧府及周邊的主要水系變成自己的地盤,甚至反過來將府縣衙門收河捐的隊伍從這些水面驅趕出去。數千水營戰力倒有大半分散出去做這些事情,警戒江防、河防自然成了笑話,甚至水營收河捐的小艇也常常成為江匪襲擊的對象。

    江島大牢雖然只能算從九品的衙門,但是好歹也是衙門,至少在江邊捕魚不用上稅,拿江魚到岸上跟鄉民換米、換蔬菜也不怕府縣衙門來追捐,每天要能多百十斤魚多出來,差不多能將林縛立下新規矩以來的多項虧空抵沖掉。

    才實行了三五日,長孫庚、周師德等人都覺得這個新上司治獄真有頭腦,甚至覺得有必要再多找些老實可靠的囚犯放到江邊來捕魚。要知道江寧城有十五萬戶人丁,每日要消費大量的江魚,借按察使司的名義將江魚運入城中販賣,牟利更多。

    正月二十六日,也是林縛上獄島第八日,楊樸帶著一隊武卒上島來,拿著文書宣稱明天按察副使顧悟塵要上島點視,他帶人過來是為加強獄島的武備以防意外。

    牢城之議被否之後,江島大牢似乎給人遺忘了似的,這些年來除非出了比較大的問題,平日按察使司裡就沒有什麼高級官員還記得這邊。前些天肖玄疇按察僉事送林縛前來就職,已經是兩年來到島上的最高官員了,但是肖玄疇在島上多呆一刻都嫌長;還沒有過幾天呢,按察副使就又要到島上來巡視,周師德、長孫庚、江進、曹賞等低級文武官吏,都覺得受寵若驚,給林縛支使著籌備接待之事,根本就沒有想到其他地方去。

    林縛單將楊樸迎進他在獄島獨自居住的院子裡。

    「大牢裡的諸獄吏可曾有起過疑心?」楊樸終究不大放心,不能乾淨利落的將事情解決掉,對顧悟塵在江寧立足不利,江寧城裡好些人等著看顧悟塵的好戲。

    「就這幾條小雜魚,他們會想到堂堂按察副使會親自出馬緝拿他們?」林縛笑著說道,「一切安好,只管明日拿人就是……」

    「唉,江島大牢關押都是無錢贖罪的坐監囚犯,守這獄島,可以說是最沒有油水的差事,他們倒是想著辦法來錢,」楊樸介紹起這幾天來的審訊情況,「前司獄葛祖信給我們緝拿歸案,吃不過刑,才三四天就招了口供。他們確實勾結起來,以剋扣囚糧、動手私刑相威脅,強迫那些稍有姿色犯奸罪女囚到城東曲陽鎮的妓館賣身牟利,那些個女監的看管婆子,有三人就是曲陽鎮妓館裡的鴇婆,獄吏裡也有強迫女囚侍寢之事,倒是傳言你要來江島大牢接替司獄官之後,這勾當才暫停下來,只怕想收手……」

    「他們哪裡想收手?」林縛啐了一口,心裡想強迫女囚賣身之事,倒是千百年來都不曾絕過,他說道,「我剛來頭一天,他們就派了兩個女囚來試我,想著將我拖下水才甘心。」

    女囚犯奸罪才會給判入牢坐監,罪刑再重一些,甚至會給判入官窯為妓。

    獄吏迫使女囚為妓,史不絕書,大越朝十六郡各按察使司、各府縣大牢近千所,也絕不止江島大牢一處在幹這齷齪事。換成其他地方,按察使司長官便是知道治下有這等惡行,多半也會置之不理。在尋常人的眼裡,特別是道德家的眼裡,這也許根本就算不上什麼惡行。前戶部尚書、與輔相陳信伯黨爭失利後辭官到西溪學社講學的陳西言甚至公開放言犯奸罪的女囚都應充入官窯為妓以贖其罪。

    楊樸心想顧悟塵與林縛也許只是需要一個清理江島大牢的借口罷了,嘿然一笑,說道:「為免打草驚蛇,明天先從這邊下手。」

    **********

    次日午前,算著時間顧悟塵差不多要在九甕橋碼頭乘上船,林縛與楊樸率領長孫庚、周師德、江進、曹賞及眾班頭、武卒頭目等十多人到島南邊的簡易碼頭恭候。隨楊樸過來的一隊武卒都臨時駐紮在司獄司大院內,監房也都暫時關閉起來。

    先是四艘武卒槳艇駛來,驅趕獄島南側水道的漁舟商船,臨時封閉水道,接下來顧悟塵才乘官船而來。官船上站滿穿暗紅兵服的執刀護衛武卒,顧悟塵身穿正四品朱紅官袍、長腳直角烏冠帕頭,站在船頭甚為顯眼。官船靠上碼頭,護衛武卒魚貫下船來,分四列站在碼頭上,長孫庚等人看著直覺得新上任的按察副使顧悟塵十分的威風,跟著林縛過去參拜。

    「職下金川島大牢司獄林縛率諸吏恭迎顧大人檢視……」林縛長揖施禮,請顧悟塵下船來。

    「好,好,」顧悟塵下船來,連說了幾句好,看著林縛身邊的諸吏,站在簡易在碼頭上,朗聲說道,「爾等在此守牢有八九載,有三四載,大都勞苦功高,我這邊擬了一份名單,名列其上者請站到我的左邊來……」

    長孫庚等人微微一愣,以為顧悟塵要有嘉獎,心裡都十分的喜悅,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顧悟塵念名單。

    「書辦周師德、武卒小校曹賞、江進、班頭杜子騰、肖虎、陳大壯、楊黑……」

    長孫庚聽著顧悟塵念畢名單,八成獄吏、班頭、武卒頭目都給點名站到一邊去受賞,單單沒有他跟另外兩個只會老實做事的名班頭字沒有給點到,心裡忍不住有些失落,看著周師德等人得意洋洋,心裡更是意懶心灰,只想著回去好好的喝上幾杯,任這世間清濁不分、黑白。

    林縛袖手站在一旁,看著這些人臉上的神色,心裡想:下一刻的臉色變化大概會很精彩!

    「你們心裡都清楚自己勞苦功高,知道我會賞你們什麼嗎?」顧悟塵瞇著眼睛看著身前的大牢諸吏,陡然間變了臉色,指著眼前這些吏目,沉聲下令道,「將這些作奸犯科之徒給我悉數拿下……」

    周師德等人猝然不知何故,顧悟塵帶來的護衛武卒就如狼似虎似的將他們從背後捆了結實,他們想到喊冤,護衛武卒哪個管他們,拿著布糰子將他們的嘴巴一個個的塞起來,押到一邊候命。

    顧悟塵又朝林縛、楊樸說道:「你們率人將島上的守獄武卒及差役都卸了器械,關押起來逐一清查,斷不可放過一名奸徒……」

    這碼頭上的巨變令長孫庚瞠目結舌,即使沒有人上前來緝拿他,他站在那裡也不知所措。

    「長孫書辦,你在想什麼?」林縛將腰間佩刀解下來拿在手裡,看著長孫庚站在那裡發愣,說道,「眾差役與守獄武卒中有誰是這些惡徒的爪牙,你心裡最清楚不過,還不隨我進去認人?」

    「啊!」長孫庚這才知道新來的上司在按察副使的支持下要對江島大牢進行徹底的清獄,他與另兩個老實清白卻給嚇得差點掉魂的班頭緊一步慢一步跟著林縛、楊樸往大牢方向走去,一隊隨顧悟塵過來的護衛武卒跟在他們後面,長孫庚又回頭看了一眼,只看見周師德等人綁在碼頭上,顧悟塵又回到船上。

    長孫庚甚至不清楚按察副使怎麼就確認他跟另兩名班頭是清白無辜的,林縛看他臉上驚疑不定,安慰他說道:「前司獄葛祖信在回鄉的路上早就給楊典尉率人截道緝拿歸案了,諸吏中有誰涉案,有誰不涉案,按察使司這幾天都已經查得一清二楚,只是武卒與差役中誰為爪牙,葛祖信他自己也不全……」

    周師德、江進、曹賞以及眾班頭、眾武卒頭目都給一舉拿下,林縛有眾多護衛武卒,高牆之內的守獄武卒及諸雜役自然不敢生事,都老老實實的卸了兵器,給關進丙字監房等待清查,楊樸先率領一隊護衛武卒擔當起江島大牢的守衛。

    雜役與眾多武卒即使充當爪牙,也大多是被脅從,經長孫庚及兩名班頭辨認,將近二十名xing質惡劣的呈凶作惡之徒撿選出來上了枷鎖,其他人只是集中關押。那兩名班頭手下二十名差役也因為頭目清白沒有給脅從做下什麼惡事,進行簡單的問詢之後就給釋放出來,帶著惶恐不安的心情,在楊樸及眾護衛武卒的監視下給囚犯準備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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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治獄(四)

    監房那邊稍為安妥,控制住局勢,聽人傳報顧悟塵已從船上移駕到司獄廳,林縛帶著長孫庚等人去前院見顧悟塵。出在二道垣牆,長孫庚見其他人拉後一些,他緊步走到林縛身側,小聲的說道:「林大人,城中大獄問題更嚴重,職下略知一二……」

    林縛停下腳步,看著長孫庚。

    長孫庚是崇觀2年考取功名的秀才,今年才三十一歲,與自己一般高矮,身材削瘦,長期在照不到多陽光的高牆內置理公務,他的臉色略有些蒼白,林縛有些不知道如何跟長孫庚解釋。

    顧悟塵到江寧是負有重任,他擔負的是楚黨托他到江東掌控局勢的重任,絕不是想來江寧擔當一個可名垂青史的廉官清吏的。要不是顧悟塵有心重開牢城之議,需要對江島大牢進行完全的控制跟改造,他是絕不會支持這邊搞出這麼大動靜進行清獄行動。

    城中大獄惡行纍纍,林縛早就從張玉伯、趙舒翰那裡聽到許多,甚至許多惡行就發生昭昭天日之下,但是城中大獄涉及到的利益鏈太多太複雜,甚至各衙門直接拿押送疑犯跟城中大牢做交易。就說江島大牢這邊,顧悟塵的意思也僅僅是將前司獄葛祖信以及諸吏目緝拿歸案,至於葛祖信交待的其他什麼問題,顧悟塵也許會私下留一份筆錄好要挾一些人,這次卻不會拿出來擴大牽連。

    要說罪惡,幾乎半個江寧城的官員都知道江寧府尹王學善有一個嗜好,那就是喜歡將女犯往奸罪方向審。旁人也許不知道王學善這是為哪般,張玉伯卻在一次酒後跟林縛點透其中的奧秘:按大越律例,女子犯奸罪,堂前施苔刑去衣就刑。

    說白了就是江寧府尹王學善喜歡看衙役們將女囚犯的褲子扒掉拿籐條將雪白屁股抽打得血肉模糊,所以千方百計的將女犯往奸罪上判。

    為了滿足王學善這個嗜好,每年在江寧府衙大堂上不堪其辱撞柱而死的女囚沒有十個也有八個,誰又能奈堂堂正三品的江寧府尹王學善何?

    「這江寧城中,滿城官員要說都拖出去砍頭,肯定有冤枉的,要是間隔一個挑著去砍頭,肯定有大把漏網的……你知道你向江寧府申斥江島大牢前司獄及諸吏迫囚為妓的狀書最終落到誰的手裡?」林縛站在老梅樹下看著長孫庚,在江東官場,長孫庚雖然是枝末小吏,卻是個「另類」,他不想長孫庚再到處碰得頭破血流,歎了口氣說道,「緝捕葛祖信時,楊典尉從他行囊中搜到你親筆具名的狀書,刑訊時葛祖信說你寫了一手好字,才將你的狀書留存一同帶回鄉下去……」

    「……」長孫庚愣在那裡,失聲無語,哪裡想到會是如此絕大的諷刺,趕情葛祖信容他至今,還是欣賞他一手好字?這世間到底是清濁、黑白不分了,只怕葛祖信心裡並沒有將迫囚為妓當成多大的惡行!林縛的話也很明白,吏治已經是一團糟了,斷不定一人熱血就能挽狂瀾的,林縛並不支持他將更大的問題捅到顧悟塵面前去,捅了也沒有用,顧悟塵只是正四品的按察副使罷了。

    ************

    更夫打更走過院子外面,已經是午夜子時,監房裡的審訊還在進行。

    至於能從周師德、江進、曹賞等人嘴裡能掏出別的什麼秘密來,林縛也不感興趣。人貴知分寸,刑訊之事,林縛也沒有讓長孫庚等人參加,而且將地方借出來,由楊樸、馬朝兩人來負責。

    司獄廳前院燈燭通明,林縛與顧悟塵對坐在案前,書案上還放著一盞燭台,喝著釅茶說話。春寒料峭,庭中梅樹枝葉給風吹得沙沙作響,僅僅是坐在室裡,還無法感覺身處於戒備森嚴的高牆之中。

    正廳裡,除了顧悟塵跟林縛之外,只有楊釋守坐在門口的桌子前。

    顧悟塵當夜沒有急著離開獄島回城去,林縛與他談了許多以囚治囚、分罪治囚、役囚籌用等思路。這些思路都是些還沒有給總結出來的監牢管理經驗,林縛也沒有按照記憶完全照搬,而是審時度勢的提出些適應形勢的監獄管理改良建議。

    有與趙舒翰合著《提牢獄書》打底,林縛提出監獄管理改良建議就更有權威性,不然在這個凡事講資歷的官場氛圍下,別人無關緊要的一句「嘴上無毛」就能輕飄飄的將他的很多努力抹殺掉。

    林縛想到這獄島之上做什麼事情,也必須要取得顧悟塵的支持,首先要取得顧悟塵的信任,但是顧悟塵再信任他,也不能無視官場的規矩,不然顧悟塵肯定更願意楊樸或者馬朝來代替他管理這江島大牢的。

    一部《提牢獄書》當真替林縛打下些可以替代資歷的基礎。

    「以囚治囚、分罪治囚,便能役囚籌用,也才符合『監囚勞役以懲其罪』的刑律精神,」林縛談他的治獄思路,也談他將在獄島實行的一些具體措施,「待天氣稍暖一下,我便差使囚犯在高牆外圍開闢一座菜園子、一座牲口圈棚。監房裡此時還有大量牢室空下來沒有用處,我想著拿一座監房試做工場,添購些織機,役使女囚勞作,囚衣也可以在獄中裁剪,還可以搞些匠作鋪子,木作、鐵作等活計,在高牆之內都能行之。細心管束,無需擔心逃監之事。我計劃著,今年之內,除米糧需從宣撫使司支領外,其他物資都盡可能的做到自足,監房修繕等工務,也完全可以役使囚犯來做。節約下來的銀錢,除了可以拿來改善吏卒生計外,若按察使司那邊需要支度,也可以調撥一二……若獄中人力還有多餘,獄島上所出之物產,可販賣到城中。我想著生產之原料,此時由集雲社來預先供給,他日所出之物產,交給集雲社來統銷折抵前款,只要獄島管束整肅不生變,想來賈大人也不會有意見。」

    顧悟塵邊聽邊點頭,他本來就不是拘泥成法之人,對現實也認識得足夠清醒。

    迫使女囚到官窯妓寨為妓之事在本朝就算不上大事,城中大牢役使囚犯給官私營作坊當苦工是司空見慣的常例,每回要修繕城牆、建造官衙等大型營造,牢中囚犯更是給大肆役使的對象,林縛yu在獄島設工場,只是在這些基礎上稍稍進了一步,顧悟塵沒有什麼不能接受。

    以後要大規模的實行牢城,坐監規模達到數千人甚至上萬人,除了看守監管之外,牢城的給養將成為最大的問題。

    囚糧、囚衣、監房修繕、獄卒吏目工食銀、刑具械具、醫藥等諸多項錢銀再加上各個環節的剋扣,平攤到每名囚犯頭上的撥銀,差不多達到每囚十兩銀子的水平,就算將來的牢城達到兩千人的關押規模,每年就要耗銀兩萬。

    按察使司諸項權力頗大,就是管不到銀子,每年能自由支用的銀子也就三四萬兩銀子。這一點比不上提督府,更比不上直接管錢糧的宣撫使司,將來別人要反對牢城之議,只拿一句話「銀子自己解決」就能將顧悟塵的退路完全堵死。

    雖說城中大牢獄吏每年盤剝囚犯所得銀錢絕不止兩萬兩銀,但是顧悟塵總不能犯眾怒讓上上下下將這銀錢吐出來用在牢城上吧?

    要是林縛提不出這些建議,顧悟塵反而覺得他不堪用,除了舉子功名之外,這也恰恰是林縛遠遠強過楊樸、馬朝、楊釋等人的地方。

    當然此時由集雲社來向獄島供給生產原料,將來獄島所出物產交給集雲社統銷,集雲社自然能從牟取利益,顧悟塵對這點很清楚,在他看來林縛畢竟是有些私心,這個也好,完全沒有私心的人才是最難控制的。再說他顧家每年也要從集雲社拿一千兩銀子,這一千兩銀子當然不會憑空生出來。

    「好,你放膽在獄島作為,只要有我一天在江寧,這獄島之上便由你來當家作主……」顧悟塵手撐著桌案,聽了林縛一席話,當真覺得獄島上沒有什麼好再吩咐他了。要說周全,林縛比自己想得更加周全,說起來心裡還有些失落。要說書文,江寧城中勝過林縛不在少數;要說濟世之學,顧悟塵還真沒有看到比林縛更出色的青年。之前林縛拿《提牢獄書》,顧悟塵多少有些覺得林縛是在拿趙舒翰當台階,如今在他心裡,趙舒翰再有濟世學問,比林縛還是有些差距的。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林縛說道。

    「你說。」顧悟塵說道。

    「治獄,監防役勞也,其中監防之責尤其為重,林縛不敢或忘。當前守獄武卒實不堪用,多用人則費銀,少用人則防不足,唯有精卒之道可行,但是獄事繁重,精卒之事,還要請大人派個人助我……」

    「哦……」顧悟塵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指著門口守坐在桌前的楊釋,問林縛,「楊釋可不可行?」

    楊釋坐在一旁聽到這邊說起他來,忙走過來。

    「楊兄弟不覺得委屈就行。」林縛抬頭看著楊釋,說起來楊釋的父親楊樸對自己的感觀好一些,石樑縣發生的一些事使楊釋對自己一直有芥蒂,但是林縛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人的資格。

    一般說來,大牢的獄吏差役會長期使用,但是守獄武卒說到底還是軍伍性質,名義上甚至歸按察使司兵備分司與江寧府兵馬司雙重管轄,林縛很難完全的去控制。

    再說天下本來就沒有不加保留的信任,與其給按察使司另派其他完全不知根底的武官過來,還不如讓顧悟塵直接再安插一個親信過來。林縛也明言了,他在獄島上要行精卒之道,按察使司能直接控制的兵力很有限,三五百精銳之師看上去人數不多,顧悟塵未必不想直接掌握自己的手裡。

    「楊釋你覺得呢?」顧悟塵也抬頭看向林縛。

    「謹遵大人吩咐。」楊釋說道。

    雖說跟在顧悟塵身邊實惠會更多,但他不是十分想去貪那些實惠,再說有他父親在顧悟塵使喚,有什麼實惠,也少不了他家的,他更想做些事情,而不僅僅跟在顧悟塵身前身後跑腳。

    「那好,明天你父親跟我回去,你就直接留下來,我回去之後補張調令就是,」顧悟塵決定下來,但是他也怕楊釋年輕氣盛與林縛在獄島上爭氣,至少此時他是完全信任林縛,也相信林縛遠比楊釋更能主持獄島大局,當下也直言告誡楊釋,說道,「但是你要曉得,林縛雖然只比你大一歲,學問、本事卻要強過你不少,你要好好的跟他學,不要學嗣元的犟硬脾氣。要是林縛覺得你不合適,我隨時會將你調回城中去……」

    「楊釋記住了。」楊釋點頭說道。即使對林縛印象再不佳,楊釋至少也知道林縛雖然年輕,卻是在濟世才學上有資格跟顧悟塵對案坐談的人物,這半夜坐下來,就聽著林縛在那裡滔滔不絕的說得顧悟塵連連點頭,在獄島之上,誰為主誰為輔,他這點分寸還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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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4 01:48: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特權

    金川島利用島南端的燕尾形石磯填土石稍加整理作為碼頭來使用,獄島上人將這些稱為燕尾磯碼頭。燕尾磯碼頭很小,勉強能停泊五百石載量的官船,漆成暗紅色的官船停在碼頭上,四艘警戒小艇也早就依例駛出,將水道內的漁舟、商船驅逐出去,封鎖水道。

    次日清晨,顧悟塵在上船之前,站在磯石上舉目四望,南岸很近,才一里許寬的水面,江岸上的草木、左右警戒線以往的漁舟、商船都觸目可見,甚至有許多鄉民給吸引到江堤上看熱鬧;視線越過獄島,北面則是茫茫朝天蕩,看著青黑色的山脊與岸線斷斷續續的在天際延伸。

    林縛站在顧悟塵的身側,他不知道舉目四望的顧悟塵有著怎樣的心情,身來江寧覺得任重而道遠嗎?林縛卻時不時的看著金川河口的方向,顧悟塵同意擴建燕尾磯碼頭,深淘水道,向兩側延伸,使碼頭可以停泊兩到三艘千石甚至更大的江船,也同意在江對岸、金川河口建碼頭跟獄島對接,但是所需銀錢都要林縛自己想辦法,按察使司撥不出一兩銀子,也很難想像宣撫使司會同意拿出這筆專銀來。

    林縛只需要按察使司的名頭,雖說林景中手裡還有六七千兩銀子也辦不成多少事情,但總能支度一段時日。

    楊樸隨顧悟塵坐船回城去,替兒子楊釋理了理褐色皮甲,看著林縛與顧悟塵站在一旁,他拍了拍兒子的肩頭,說道:「不比在大人身邊,在獄島,你要多看多學少說少問事……」楊樸與林縛相識近三個月來,知道此人有才學、有手段,也有野心,他相信顧悟塵這時候完全有能力駕馭林縛的野心,但是他擔心兒子在獄島上做事不知道分寸,所以格外提醒一聲。他隨顧悟塵流放充軍時,將楊釋從小帶在身邊,顧悟塵也將楊釋當成自家子侄看待,就算楊釋有什麼過錯,顧悟塵也能包容,換成林縛就未必了。

    「孩兒心裡記得。」楊釋說道。

    「那就好……」楊樸看著顧悟塵登上官船,他也跟了過去。

    林縛站在燕尾磯碼頭前,看著顧悟塵所乘的官船駛入金川河口給江岸遮住,只有那高聳入雲的主桅還能看見。

    相比較昨日燕尾磯碼頭上的擠擠挨挨,今日隨林縛來碼頭恭送顧悟塵離島只有廖廖數人。

    *****

    顧悟塵乘船離開回城去,周師德、江進、曹賞等犯近三十人一同押回城中待審,他們勒索囚犯求財,給關押到城中大牢之後,他們也會享受到曾施加在別人頭上的待遇。另外一百五十名役卒以脅從論不治罪,但都卸了武裝另乘舟船調回另作處置,顧悟塵斷然不會將這些麻煩丟給林縛去消化的。

    大牢書辦長孫庚因為奉公守法、精於吏事,提拔一級以「流外二等」留任。

    大越朝官吏入流官共分九品,每品又有正從之分,共十八級,林縛出任江島大牢司獄,為從九品官職,可以說是入流官最末一級。

    除了入流官之外,大越朝還有流外官,通常又稱為吏,又分九等,以流外一等為最高。

    入流為官、流外為吏,尋常人都不知道官跟吏有什麼區別,拿千年之後的事例打比方,這官就是各級黨政領導,這吏就是普通公務員。雖說官跟吏都是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官與吏之間存在天壤之別。

    大越朝,入流為官才有正俸,才算是真正吃皇家糧的大人物,每年正俸多少,皆有定例,地方不得剋扣,只會有好處添加,手裡有職權、有事權,即使再不濟的司獄也管著地方大牢,再不濟的縣尉、縣丞、縣主簿,也是一縣的主要長官,再不濟的巡檢司巡檢也是鄉鎮一把手。

    長孫庚給提拔為「流外二等」大牢書辦,距入流為官僅兩步之遙。也就這兩步之遙,長孫庚以秀才功名出身要沒有機緣,要沒有得力的靠山,半輩子都邁不過去。

    除了長孫庚之外,這次清獄還有兩名班頭沒有給牽連進去,一人姓史,一人姓毛。這兩人沒有涉案,倒不是潔身自好、毅力堅強,而且他們跟書辦周師德有很深的私人矛盾,才一同遭到排斥。

    既然未涉案,自然是提拔留用,經歷此番清獄之後,想來他們會更珍惜這份差事。史、毛兩名班頭手下的近二十名差役自然也留用。

    之前的差役、班頭都是安排滿監配置的,實際上牢城之議被否之後,獄島上的坐監囚犯一直都在兩三百人間,遠遠達不到滿監的程度。只是衙門用人從來都是只進不出的,差役、班頭、吏目配置全了,若是因為坐監囚犯人數不足而要裁減吏目、差役卻是千難萬難,八九年來就這麼維持下來。此時四名班頭給緝拿歸案,四十名涉案差役也給調出島另行處置,就剩下兩名班頭率領二十名差役在獄島做事,暫時也不覺得人手不夠用;另外就是楊釋率領六十名武卒駐守獄島。

    顧悟塵與林縛談了一夜,除了接納林縛提出的種種建議外,還許給他一項特權,就是獄島吏卒配製暫時不會精減也不會增加,按察使司也不會另派人到島上來,此次清獄所形成的空額,就任由林縛處置。

    按察使司每年能支度的銀錢都有定額,幾乎每一分銀錢都有用處,想要每年多擠上千兩銀子撥給獄島,牽扯太廣,顧悟塵便默許林縛吃一部分空額;另一方面,林縛要大刀闊斧的對獄島進行改革,沒有使喚隨心的人手不行,顧悟塵也默許林縛在獄島自行招募人手。

    除此之外,顧悟塵也答應林縛將趙虎轉入武職,先從最低級的武官做起。

    ******

    顧悟塵離去之後,林縛將長孫庚、楊釋以及史、毛兩名班頭到司獄司前廳來,他笑著讓大家在他的案前圍坐下來,說道:「以後大家在這獄島之上就要同舟共濟了,獄島上,要出什麼問題,按察使司會第一個拿我問罪,但是你們也不要想脫開干係;獄島若是治理有方,得上峰賞識,有我的好處,諸位也不要擔心我會忘掉你們。眼下人手少了,你們會不會覺得辛苦……」

    長孫庚與史、毛兩名班頭心裡還惶惶不安,誰能想到才一夜的工夫這獄島給清獄之後原先的吏卒只剩下十之一二,林縛這些日待他們一向都和顏悅色,這時候才深刻的體會到林縛的和顏悅色背後藏著殺機,忙不迭的說道:「為大人效力,不辭辛勞……」

    「不要說什麼辭不辭,書吏少了一人,班頭少了四人,日後你們每人身上的擔子都要比原先重了一倍不止,我很清楚,」林縛說道,「按察使司那邊也缺人手,獄島缺的人手要慢慢解決,你們身上的擔子重一些那就重一些吧,不過每人的工食銀在原先的基礎上各加五成,這個我能做主……但是!」

    長孫庚本為聽到工食銀都加五成,心裡一喜。長孫庚是書辦,是吏,要不想勒索囚犯或囚犯家屬,他唯一的上入來源就是工食銀。他知道島上暫時不會增加人手,但是按察使司哪裡也不會精減這邊吏卒名額,這樣一來,獄島這邊每年就能多得千餘兩銀的空額錢,但是這空額錢怎麼使,完全在於林縛,就算林縛要將這空額一人獨吞了,他們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林縛這時候允諾每人的工食銀都加五成,心裡自然高興,只是林縛嘴裡吐出「但是」二字就陡然有了幾分殺氣,長孫庚聽了心頭一凜,抬頭看了林縛一眼,只見他眉頭微豎起來,臉上多了幾分嚴厲,這幾天相處以來,特別是昨日清獄之後,他心裡再不敢對這個新來的年輕上司心存怠慢。

    林縛聲音稍嚴厲些,繼續說道:「……要是讓我知道你們哪個私刑虐囚、勒索銀錢怕獄中規矩,我必將你們送入牢中享受一下被人私刑、勒索的滋味。下面差役、武卒,每人的工食銀、餉銀在原先基礎上加三成,我這一番話,你們跟他們認真、嚴肅的交待清楚。要是你們哪個手下出了問題,我最先追究的是你們的責任!都記住了?」

    「記住了。」長孫庚、楊釋以及吏、毛兩名班頭都立即應道。

    「那就好,」林縛將雙手放在案上,跟長孫庚說道,「楊典尉初來獄島,他麾下武卒也是剛來守獄,獄島、監房以及守備監防的要點,你今日跟他詳細說明;我午前要到南岸去一趟,這島上要有什麼急事,長孫書辦你來隨機處置……」又跟楊釋說道,「趙虎既入武職,在獄島之上那就先歸你調遣吧。」

    楊釋畢竟不如他父親老練,他心裡清楚趙虎是林縛的親信,他不應該直接差遣趙虎,但是一時半會又想不到什麼如何做才更圓滑一些,只得先悶聲答應下來。

    「捕魚之事,要不要暫緩兩天?」長孫庚問道。

    「為什麼要暫緩?」林縛問道,「我離開後,捕魚之時,你與楊典尉共同監備……」捕魚的十名囚犯是嚴格篩選出來的,不會出什麼問題,其他囚犯都給關押在高牆之內,要不是擔心可能來自外部的衝擊,守獄武卒便是再少一倍、只有三十人也能照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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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26 23:0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行舟議事

    獄島上的事略加吩咐,中午用過餐,林縛便乘一葉烏蓬船離開獄島。

    江水細浪翻湧,如碎玉堆簇,似乎才幾日工夫,吹到臉上的江風不再那麼寒冷,江堤下有些水鴨子浮過,看著烏蓬船駛來,撲啦啦飛了一陣,又落下稍遠處的水裡。

    「烏鴉爺上過長山島,那邊生活如何?我就怕秦先生挨著苦也不肯告訴我們。」林縛坐在船頭,跟吳齊、周普兩人說話,船尾操舟之人也是流馬寇改行的長山島寇。午後,周普與吳齊親自到獄島接林縛到岸上去。

    年節前吳齊親自護送秦承祖押了一船物資前往長山島,吳齊歸來時,林縛已經上了獄島,這還是年節後跟吳齊第一次見面。

    「趕著西北風呼呼的刮,在年節那一天上了島,一刻不稍停的和麵包餃子,還連夜制新衣……我們上島之前,島上整整有一個月沒吃上米面了,海魚充飢,有人能適應,有人上島之後就一直不停的拉肚子,又沒有藥,又缺少寒衣,搭了些草棚子,風大一些就吹散掉,島上冬天雨也多,有十多個身體差的,沒能熬過去。」吳齊說長山島的事情,他到底是刀山血海裡趟過來的,死人見多了,生死看得也淡,傷心過了,便能將傷心放在心裡,不會悲慼的擺在臉上,畢竟趕在年節前將一船物資運上長山島,長山島的情況就改觀了幾分。

    林縛想著長山島的情況,就算沒有新的人上島,要養活近四百號人,每兩個月就要補充上百石米糧以及布匹、醫藥、一些鐵製工具等等,差不多要兩年時間才能讓長山島自給自足;一旦海島遭到颱風襲擊,島民在家園給摧毀之後想要重建,還是要借助陸上的援助——這也是周邊小海島單純依靠民間力量開發極為緩慢的緣故。

    吳齊見趙虎沒有跟林縛上船,問道,「趙虎兄弟呢……」

    「借這個機會,就讓趙虎入了武職,」林縛將這兩天的清獄風暴略說給周普、吳齊聽,「這段時間先讓他留在島上,我也就獄島、河口兩邊跑,不跑遠,不用他跟著……」

    要讓顧悟塵徹底對自己放心,林縛訓練守備獄島的武卒必須重用楊釋,但是他也要防備著楊釋不聽話,便直接讓趙虎也入武職進入武卒序列。

    說起來周普、吳齊直接入武職更有利於他將來將守獄武卒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但是周普與吳齊的身份畢竟經不住太細的推敲,趙虎則是身家清白。

    林縛一個小小的從九品司獄還擔不起納匪藏寇的罪名。

    事事並非絕對,李卓任江西按察使時,一日上刑場監斬,有個江洋大盜在被砍頭前跟李卓討碗酒喝。兩人對上了眼,李卓惜他豪氣,當場就緩了斬刑,上奏朝廷替該江洋大盜洗脫要收為家奴。李卓入東閩平叛,這個江洋大盜便做了他的親衛首領,還帶了許多落草出身的兄弟給李卓當親衛,李卓都公然替他們洗了罪,一時傳為美談。

    可惜李卓做那事時,已經正三品地方大員,林縛才是屁大的官,可沒有成為美談的資格。

    周普、吳齊這幾天人都潛伏在河口這邊盯著獄島,卻也沒有想到獄島上這麼大的動作,吳齊撓了撓後腦勺,說道:「這金川獄島以後就徹底掌握在你手裡了?」

    林縛嘿然一笑,這時候船到金川河口,在岸上等候的林景中、林夢得等人深一腳淺一腳爬到河灘上來,船後面那個流馬寇扮的船夫將搭板伸到河灘上,接林景中、林夢得上船來。

    林夢得、林景中踩著晃悠悠的船板上船來,都擔心這天氣掉水裡去——這便是沒有碼頭的壞處。

    船都要吃一定深度的水,不能完全靠上河灘,小船能用搭板連上河灘;千石大船、特別是尖底船的吃水差不多都超過一丈深,江灘的入水坡度又很小,一丈深的水常常要離岸十三四丈遠,就要拿長達十三四丈的長木板跟河灘連上,這麼長的木板要用數百年甚至上千年老樹取材。就算如此,物貨、人下到河灘,從河灘再到河堤上也會相當的費力,遠不及有碼頭帶得便捷。雖說江寧東城外在九甕橋北有一座碼頭,但是九甕橋碼頭就在金川河中道上,金川河在那裡才十七八丈寬,多停幾艘船就能將整個河道堵住,所以江寧官府只許那裡停泊官船、兵船。

    要想運貨便捷,還得在開闊的河口或者直接在江岸上建碼頭。

    「聽景中說,你在這裡建碼頭、建貨棧?」林夢得跳上船來,周普與吳齊站起來,將座位讓給他跟林景中。

    「嗯,」林縛點點頭,在船上沒有那麼講究,提起鐵壺拿熱水燙了燙杯子,就拿周普與吳齊喝過了的杯子給林夢得、林景中續了茶,「我不能隨便離開獄島,所以讓景中將夢得叔請過來商談。」

    「要是昨天,我覺得這事忒難辦,說不定懶得走這一趟,」林夢得也不跟林縛打什麼馬虎眼,他現在就是遺憾林縛為什麼不是本家的子弟,他拿起杯子嘬了一口茶,是鐵幕高沫茶,放下杯子,看著林縛,問道,「獄島上的事,都是你拿主意?」

    「夢得叔的消息真是快啊。」林縛笑了笑。

    「怎麼能不快?顧悟塵押著近兩百號人進城,我就是蒙著雙耳也能聽見啊……」林夢得說道。

    「眼下算是吧,顧大人派了楊釋在島上助我。」林縛這才回答林夢得剛才那個問題。

    林夢得點點頭,他拜訪顧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顧悟塵身邊什麼人,他都認識,要是顧悟塵不信任林縛,就會派楊樸或者馬朝到獄島牽制林縛,不會派楊釋這個毛頭小子。

    雖說江島大牢司獄才是從九品的芝麻小官,但林夢得也不是那種眼睛只會給官階大小蒙閉住的人,特別是顧悟塵對江島大牢搞出清獄這麼大的動作來,他也能猜到顧悟塵要在金川獄島上重搞牢城。官位大小倒是其次,關鍵要有實權,還要看這實權是不是有其他的用處。

    日後要是把江東所有流刑以上的重囚都關押到牢城來,自然不難想像處於朝天蕩南端的金川獄島日後守備會嚴格到何等的程度,這邊距金川獄島才一里水路,自然能給金川獄島的守備力量輻射到。

    林夢得摸著下頷的鬍鬚想了片刻,又跟林縛說道:「聽說集雲社從秣陵縣拿商帖,本金有兩萬兩銀,但是要在江邊建碼頭、建貨棧,兩萬兩銀子都打不了底啊……」林夢得自然清楚那兩萬兩銀本金是個虛頭,他實在想像不出林縛從哪裡能拿兩萬兩金來,他甚至懷疑集雲社就是個空殼,除了那些個外鄉販馬客在上林裡買馬得到的錢;再說那些外鄉販馬客到底是什麼來路,林夢得心裡迄今在猜疑。

    「是打不到底,再說我手裡就算有些銀子,派用場的地方太多,」林縛說道,「所以才找夢得叔來商量。」

    林夢得、林景中上船後,船就出了河口貼著江岸往西緩行。

    上林裡建碼頭時,林夢得那時還小,後來碼頭擴建時,他有參與,知道在石樑河與上林溪的河汊子口建碼頭有多難,這時要在江邊建碼頭,難度更大。

    林夢得看著給江水淘蝕的岸石,指著船下的江灘,跟林縛說道:「要堆石方一直到能停千石船的江心裡,差不多要堆出三四十丈遠的石築碼頭才行——江浪太大,用土肯定不行,就算用石,要往江底打大木樁子、用巨石壓底。這個工程太大了,只怕江寧府出面主持都很難行啊,若是想憑借幾個商號的力量……」林夢得這還是第一次實地考察,越想心頭越打退堂鼓,在這江邊建個小型的碼頭,耗銀也是數以十萬兩計的,有多少商號願意拿銀子出來冒這個險。

    「不,不,不,沒有夢得叔你想像的這麼艱巨,營建碼頭有兩個思路,一是築高台就深水,一是挖水道就高台。時下常規的做法,的確是壘石築高台一直延伸到深水處以利航船停泊。我與景中認真研究過,夢得叔你看這江灘,我們僱人手從江灘下挖出一條深水道來讓航船駛進來直接靠岸石停泊,就要極大的節省人力。唯一的困難就是深水道會時不時給江泥淤平,需要經常性的派人下水清淤……」

    「……」林夢得愣在那裡,他自以為見識廣,卻是沒想到營造碼頭可以按照這樣的思路來,想想也說,說到底不就是想辦法避免讓吃水深的貨船隔淺、方便上下貨嗎?

    「你們有沒有找營造師傅細問過?」林夢得問了一句。

    「問過的,找的都是有經驗的師傅,開始人家還不信能這麼在江邊建碼頭,拿好酒好肉招待接到江邊來細看過,都覺得可以試一試,」林景中說道,「還根據不同季節的江水變化,擬了個完整的對策。要選石岸,岸涯越是陡峭越好,要是石岸太高,可以鑿石階,總要比將石台築到江心去省力多了。」

    林夢得點點頭,鑿石頭當然容易,先堆柴火燒燙,再燒冷水,一冷一熱,石頭一崩一大塊,鑿一條直通江灘的石階倒耗不了多少人力。

    比起在江浪滔滔的江心築高台,挖深水道的確要容易太多,就算以後水道清淤也容易,畢竟築高台之後要防備江水的日侵月蝕也省力。

    林夢得心裡卻是奇怪:這麼個簡便辦法為什麼不常用?細想也明白了,這方法只適用石岸,最好是天然石岸,要是岸堤是土堆的,就在土堤根下挖深水道,這不是方便土堤崩口子嗎?

    林夢得看著江岸,心想難怪林縛建貨棧要選在這裡,這些嶙峋石岸連到底都是石頭胎子,就算往下挖十丈深,都不怕石岸會給江水沖塌。

    林縛與林夢得、林景中坐船考察適應挖深水道建碼頭的地點,就聽見有馬蹄聲傳來,馬蹄聲就在頭頂上的江堤停下,林縛心裡奇怪:誰這時候騎馬到江堤上來看風景,抬頭看了看,眨眼工夫,宋佳那張千嬌百媚的臉探頭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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