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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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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3:08
第35章 邱氏揚名

    四月十八,正是個黃道吉日,沉寂了四五年的信國公府儀門,在時隔幾年後,終於得以重新打開。

    一大早起,公府裡所有的下人就開始忙活了起來,卻絲毫沒人埋怨,均是一番喜氣洋洋的樣子。再一問,原是月初時太夫人弄出來的那個「扳指」,由府裡的國公老爺呈給了當今聖上,聖上命工部和兵部反覆試驗過後,確定大有用處,故而前幾日在朝堂上好好的嘉獎了國公一番,今日一大清早又接了宮裡的恩旨,說是要來封賞府裡的太夫人和府中眾人。

    李茂早就讓一群下人在清水坊入口的地方細細撒了黃土,用腳踩實,又淨水潑街,再三確認皇家的車馬不會揚的車身滿是灰塵後方才滿意。

    方氏帶著內院的管事們準備著接旨用的香爐、香案等物,又把府裡的所有管事叫來囑咐了一遍,府裡這麼多丫頭和婆子和小廝,除了有職在身不得不出的,其他的全都要轄制住,天使來時,不可擅出。

    府裡的大管家李忠站在門口,盯著粗使小廝們把大門和門上的銅釘擦了又擦。

    「小兔崽子們,今天都給我放勤快點!耽誤了府裡太夫人和國公老爺接賞的大事,被攆出去帶累一家大小事小,一條賤命送掉可沒人可惜!」

    埋頭忙活著的下人們心裡暗暗「呸」了一聲這老貨狗仗人勢,手上卻絲毫不敢放鬆,睜大著眼睛繼續幹活。

    顧卿也不知道自己只是為了讓李小胖不會傷手的扳指,為什麼會變成什麼「利國利民」的大事。

    那幾天,祖孫兩個湊在一起,問遍了府裡所有的老兵宿將,這才最後將「扳指」定成了鉤狀的梯形模樣,這種形制最適合大楚現在軍中制式的「短梢弓」。這弓是復合弓的一種,弓力大,鉤狀的內側有利於控弦,梯形的樣子則是為了防止手指被弄傷,也是為了便於放弦。

    要說自己做的東西得到別人的重視,大都數人都會覺得高興,顧卿是俗人,也不例外。但她覺得自己在府裡隨便鼓搗一下的東西居然傳到了宮裡去,未免有些小小的猜疑。

    難道龍座上的那位在國公府裡安插了探子,府裡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那位的法眼?

    顧卿這才知道兩眼一抹黑的壞處。這府裡今任的國公李茂,也不知是不想勞累到自己的母親,還是壓根就覺得自己的母親沒什麼見識,有些事說了也沒用,這前面後面的事,竟是從來也不會過來知會一聲。若不是顧卿親自叫來問,李茂是很少給老太太說外面的事情的。

    顧卿畢竟是個「假貨」,平日裡沒事,都是越少接觸兒子媳婦越好,下人們就算察覺出顧卿有什麼不對,也只會往「老太君一場大病,性格大變」上靠,就算有疑問也只敢爛在心裡。主子要做什麼,也不會向個下人匯報不是?

    好在現在顧卿籠絡了兩個乖孫子,不時問問各種情況,總算擺脫了這種睜眼瞎的局面。

    李銳倒是一直想和祖母說扳指的事,可是一想到祖母給他做的心愛之物反而要作為李茂的晉身之用,他就不知從何處開口。李茂大約也是覺得搶老太太的功勞不好意思,這事也就沒有提過,這麼一來,顧卿反而成了最後一個知道扳指進了宮之人。

    顧卿叫來了李銳,想問問他可知原委。自從府裡來了兩位「怪」先生,這李銳對內外的事情都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倒讓顧卿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常像個孩子。

    「並不是奸細洩露。此事是齊先生獻計,杜先生擬的折子,將家中的扳指由叔叔呈上去的。」李銳聽到祖母的擔心,連忙解釋。

    咦咦咦?難道那兩個先生是吃裡扒外的貨,明面上幫著李小胖,實際上跑去給李茂那個渣男獻計獻策去了?

    顧卿當時臉上就不好看。「那可是奶奶給你做的東西!」

    李銳自是知道奶奶在想什麼。「奶奶莫動氣,此事是孫兒的不對,拿著奶奶的東西,未和奶奶商議就由得兩位先生去做了……」

    顧卿瞇著眼,看李銳到底是說什麼。

    「兩位先生和孫兒分析過利害。」李銳把兩位先生當初對他說的一番話給邱老太君複述了一遍,然後又說道:「我們府上離朝已久,早已淡出朝堂。這時叔父這位新國公要立足,需有一樁要事引起關注。獻上『扳指』,是為了表明我們府裡雖一直守孝丁憂,卻不忘爺爺『忠君報國』的遺訓。如此一來,既可以重獲君恩,又能讓京裡勳貴世家多個理由重新接近我們信國公府,還彰顯了我們上下慈愛孝悌的名聲,只是奶奶的一番心思,確實……」

    「我並不是怪你們拿我做的東西去邀功,而是此事是大事,我卻被蒙在鼓裡,實在是不甘。難不成奶奶我在你們的眼裡,就是這麼一個小氣肚腸,昏昧無知的婦人不成?」

    李銳驚得一下子跪了下來,「孫兒不敢!」

    顧卿有些難過的扶起了李銳,看見半年前還渾渾噩噩,受了一點小委屈都準備「離家出走」的李銳,此時卻為了不讓她擔心款款而談,分析利弊,顧卿不知為什麼鼻內一酸。

    人人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富人家的孩子,若無父母,也是會被環境逼著早些長大的。

    顧卿想起了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家中獨子獨女每個都是家中的寶貝,哪裡有過細心謀劃,拿別人送的東西去給長輩討好上司的經歷?這麼一想,顧卿越發覺得這個孩子可憐,竟是沒有一件東西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銳兒乖,這扳指你既然給了你叔父,就算不得奶奶給你做的獨一份兒了。你放心,奶奶回頭會給你做其他禮物,保證這世上只有你有!」

    「奶奶!」李小胖喉頭一哽,「我不要禮物,只想奶奶永遠陪著我!」

    想當年自己在兒科醫院內,絕對算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的醫生阿姨」之一。無數蘿莉和小正太拜倒在她的醫生袍下,哭著嚷著以後要娶∕嫁她。結果呢,等過幾天再來個帥氣的醫生或者漂亮可親的阿姨,這些小蘿莉和小正太們又會去抱他們的大腿,宣告全世界最喜歡「他」(她),常弄得她哭笑不得,黯然神傷。

    說好的永遠喜歡呢?說好的長大了要娶她當新娘呢?

    說多了都是淚啊。

    李小胖如今在這偌大的國公府裡毫無依仗,一直以來視若父母的叔叔和嬸母,又因為她的緣故橫插一手,讓李小胖對他們產生了提防和厭惡。而她現在既是李銳的長輩,又是整個國公府裡地位最高之人,小孩子最是敏感,多番因素,終是讓李銳對她產生了極大的依賴。

    這跟聰明的寵物會分辨家中誰才是說話算數的,極力討好一樣。雖然李小胖內心絕對沒有這麼勢利,大約也沒有想的這麼深過,可是人的潛意識是無法控制的,不知不覺間,李銳已經漸漸變成了這樣。

    顧卿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現在他極度迷茫,拿自己當成精神的支柱,倒是有利於他心理的正常成長,可是孩子成長的過程,向來是一個從父母長輩身邊漸漸「剝離」的過程,李銳如今對她過度依賴,待她真的去了的時候,打擊會變得更大,也會更加一蹶不振,這就不是顧卿想要看到的了。

    如今她這具身體已經五十六七,這個年代醫療條件這麼差,隨便一場小病都會因為沒有抗生素而死掉。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她是否能好好活到七十而不癱瘓在床還是個問題。

    「又是孩子話,奶奶總有一天是要去的。這世上,即使是你的父母、子女,或放手讓你自立,或你要推他離開懷抱,總有一天也都要離開你,只有你的髮妻會一輩子永遠陪著你。你若真的喜歡奶奶,奶奶在的時候多多盡孝就是了。」

    「呸呸呸,奶奶怎麼能咒自己!」李銳從幼年開始,在短短時間內就經歷了父喪母亡,府裡擎天柱一樣的爺爺也病逝了,小小的內心竟是從此對死亡有了極大的恐懼。

    顧卿想要幫他的,就是讓他能夠正視死亡。

    「這不是詛咒。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理應順其自然。只要能夠問心無愧的回首自己活著時度過的每一天,死亡也沒有什麼可怕的。」顧卿冷靜地說著,「奶奶我並不懂許多大道理,但古人的經典中肯定有許多關於這方面的感悟,你可以和你的兩個師父討論一番。」至於你會不會給你兩個師父忽悠的連門都找不到,那奶奶我就真的不得而知啦!

    一個「扳指」引發的人生感悟似乎還歷歷在目,皇宮裡派出來的天使卻馬上就要進府。

    可憐顧卿一大早梳妝整齊,穿了命婦誥服,領了家中兒子媳婦並兩個孫子盛裝在門口等了一個多時辰,直等的兩眼昏花雙腿發軟,才等來這群姍姍來遲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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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3:20
    天使啊天使,為什麼你不長翅膀快點從天上飛過來,卻要騎著矮腳馬慢慢走呢?

    當顧卿見到那位明顯不是太監的禮官,慢悠悠地跟著儀仗踱到公府的儀門前時,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早上天剛剛亮的時候宮裡來傳的口諭,叫公府準備清早接旨,這都日上三竿,眼見著要中午了,他們才來。

    這群「天使」是掐著點來蹭飯的嗎?

    顧卿為了接賞賜,特地翻過了老太太的記憶,這老太太跟著丈夫兒子接旨接賞接過大小十幾回,也算是經驗豐富,但朝廷特地頒給她的賞賜,除了剛開府時候封國公夫人的誥命以外,這還是第一次。

    顧卿彎著身恭迎禮官,這群禮官人人有須,絕不是宦官。

    這大楚不似她所知道的任何一個朝代,大概是年年征戰,男丁珍貴的緣故,宮裡的太監多半還是前朝那些老人。也有一些是實在過不下去的孩子,或者一生下來就天閹被送到專門的宮司的孩子,每年新進的太監沒有幾個。從小入宮的,數量不多,宦官們往往也得不到重用,只做些跑腿和粗使的差事。

    但凡頒旨、賞賜,來的大部分是宮中太府寺的禮官。專門為皇帝跑腿的這群禮官,官袍大都是靛藍色,只有主管才是紅色。他們頭戴雙翅帽,身佩宮廷出入的金牌,一眼就能辨認。

    顧卿先前還擔心要和電視劇裡似的,接個東西還要向太監下跪,好在這大楚的開國皇帝腦子正常,沒這麼折辱功臣。

    邱老太君作為兩朝的老封君,已故老國公的遺孀,親自出來接旨,即使是「天使」,也不敢受了她的全禮,只微微側著身子避開,以示尊敬。

    一位中年禮官拿出聖旨,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而信國公府實乃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干城也。父子兩代乃能文武兼全,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寵命乎。爾今日信國公太夫人邱氏以一老婦人之身,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視軍中兵士若自家兒孫,以……」

    顧卿聽得兩眼發暈,迷迷糊糊都不知道這個封賞的聖旨到底說的些什麼,只盼的接完聖之後,讓她兩個乖乖孫子給她好好解釋解釋。

    這是她在古代接的第一份聖旨,如果連人家說什麼都不知道,也太吃虧了!

    那禮官依然一絲不苟地念著:「……闔府精於武備,心繫社稷,賜予獎賞理宜然也。茲特授信國公李茂領兵部武備一事,盼卿顯體國之忠,威振夷狄。今邱氏所作之玦,賜名『邱氏射玦』,嘉爾冠榮,永錫天寵……」

    「妾身領旨。」

    等那禮官念完聖旨,顧卿迷迷糊糊的上前躬身雙手接了旨,李茂連忙再伸出雙手從母親手中接了恩旨,奉與早就放置好的香案上,點上一炷香,顧卿帶著全府上下面對聖旨三跪九叩,山呼萬歲,此旨才算接得了。

    那些禮官們平安順利的完成了使命,也均鬆了一口氣。

    為首那宣旨之人笑著和李茂說道:「國公莫以為我們幾個早上偷懶,混到此時才來。實是聖上對府上恩隆,我們走到內宮門口,陛下又將我們招了回去,再將賞賜厚了一倍,待我們走到麗正門,慈明殿又來了懿旨,太后也賞了恩賜下來,我們來回折返,竟錯過了吉時,還請府上勿怪。」

    古人講究吉日吉時,錯過吉時,總是不美。但錯過吉時的原因是因為一樁天大的好事,哪裡會有人缺心眼到責怪的道理,沒看到李茂笑的嘴都合不攏了嗎?

    「不敢怪罪,倒是累的天使辛勞了,國公府上下感激不盡。」

    這些禮官都是天子近臣,頒完聖旨和恩賞還要回宮去覆命的,自是要對他們客客氣氣的。那禮官也不想得罪現在正紅髮紫的信國公李茂,見李茂表情從容,這才點了點頭,又繼續對後面道。

    「信國公一品國夫人邱氏接賞!」

    「妾身在。」

    「邱氏孝敬勤儉,貞靜淑懿,篤生哲嗣,大義可嘉,潛德宜表,御賜『金縷翠鸞榮華加身翟冠』一頂,纓絡垂旒女官冕一頂,蟒袍玉帶兩條,『邱氏射玦』御筆親提匾額一塊,金三千兩,宮緞九匹,內造七色射玦一套……」

    「奉太后懿旨,賜國夫人邱氏……賜嫡孫李銳……賜嫡孫李銘……賜方氏……」

    皇上和太后的賞賜,光是報各種物件的名字就少說用了一刻多鐘,待後面抬著賞賜的禮官用鋪著黃綢的托盤和箱子一件件把賞賜奉上過目的時候,信國公府一家老小少不得又要跪又要拜,又要謝恩又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樣子,真是把人累了個半死。

    看李茂和方氏一副打了雞血的樣子,再看李銳和李銘也是與有榮焉,小胸脯小肚子挺得多高,顧卿深深的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代溝」恐怕比馬裡亞納海溝還要深。她除了對這古代帝王搞的「面子工程」和「個人崇拜」生出了煩躁以外,半點也沒有生出感動或是驕傲這樣的情緒。

    這一場封賞盛事直浩浩蕩蕩進行到午時過後,才算完全結束。

    若是現代,上級領導派專員下來出差,接待的單位怎麼也是要管吃管住,有的甚至還要安排些「特色節目」。這裡的禮官卻似乎清廉的很,差事辦完,跨馬就要回宮。

    顧卿一直瞪大著眼睛注意著,卻沒看到如電視劇裡那樣「公公這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或者「欽差一路辛苦了這是一點小意思」這種公然收賄受賄的惡場面。

    那禮官甚至和李茂連肢體接觸都沒有。

    清官啊!顧卿對這些沒有「潛規則」的禮官送上了敬佩的眼神。

    而後府裡又是一陣兵荒馬亂。聖旨和一些封賞得造過冊後送到家廟供上,非祭祀之日開家廟還要重新祝祭一番。小胖和小呆也得了太后的賞賜,小胖得了一把名叫「秋泓」的長劍,小呆是一套名家的文房四寶,兩個孩子都很高興。

    前一陣子過年時的熱鬧尚未散盡,這事一出風頭,府裡又開始熱鬧起來。

    李茂新領了修整軍隊裝備的差事,這差事涉及兵部、戶部、工部三部,有些軍隊的儀仗等物還涉及到禮部,這差事是熟悉六部最好的辦法,比李茂剛入朝時到處應酬有用的多。

    皇帝怕李茂不通庶務,還特地撥了幾個翰林院精通兵事的學士協助他,短時間裡倒沒出什麼紕漏。若無例外,這幾人以後就是李茂的人馬。這李茂水漲船高,幾部裡涉及軍備的屬官們紛紛上門拜訪,李茂每天應接不暇,倒讓想要趕緊「造人」的方氏生出了些不滿來。

    想要拜訪慶賀邱老太君的帖子自是也不少,「夫人外交」古今中外皆有它重要的作用。無奈顧卿是穿來的異類,不但不喜歡應酬,更是連如何應酬都一竅不通,除了接了方氏的娘家女眷和李銳舅母的賀禮,又見了見以外,其他人都用「身體抱恙」擋了。

    晉國公府上也遞了帖子,邱老太君能「抱病」不去,方氏要是也不當一回事那就是狂妄自大了。帖子約定的那條,方氏親自帶著回禮去了晉國公府上道歉,她婆母身體不好,早就不出來應酬了,老晉國公的母親現在還健在,年已八十,輩分還在邱老太君之上,方氏被她留下來見過了晉國公府上諸位女眷,回來時春風滿面。

    信國公府站起來了,從上到下都彷彿重新煥發了當年的光彩。二月裡買進來的下人也在細細調教著,聽說有幾個特別懂事,怕是要不了一年就能被送進後院伺候。方氏只覺這一段時間萬事都順,萬事都好,連晚上睡覺都恨不得大笑三聲再睡才好。

    只是眼見得李銳越來越瘦,她這麼些年辛苦養出的癡肥都漸漸消失了,李銳眉目間已經有了俊秀的影子,方氏有些煩躁。但一想自家相公現在得了聖上重用,再過幾年,上個折子立了她的嫡長子李銘為世子,也就是時間早晚的事,竟覺得一直在心裡視作毒刺的侄兒李銳也變得順眼了起來。

    銘兒最近的功課得了她父親的盛讚,在她娘家府上大大的出臉。而李銳還在擎蒼院裡學著射箭和騎馬,似乎是覺得書現在讀已經晚了,準備走府裡老國公的路子,連四書五經也是跳著去讀的。

    現在學什麼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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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北園,持雲院內。

    五日一休沐的李銳準備在北園窩上一天。

    奶奶送了他一件有意思的東西,他剛剛學會,一有時間就恨不得賴在持雲院裡不出去。

    「決鬥!」

    「殺,殺!」

    「殺!」

    「殺,殺!」顧卿得意的看著可憐的呂布被自己的黃月英給決鬥掉最後一滴血,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奶奶,你明明是黃月英,為什麼抓一手殺!」李銳不甘的看著顧卿得意的表情,氣急敗壞地拍著桌子。殺神呂布給黃月英一手殺突突死了,真是死都不能瞑目啊!

    剛剛兩人都是最後一血,他拿的是呂布,手上只剩一殺一決鬥,原想著祖母手上四張牌不可能全是殺,果斷先出了決鬥,結果顧卿手捏四殺,輕鬆完虐呂布。

    「奶奶運氣好,運氣好……嘿嘿,原想著一手爛牌肯定是要死了,誰知道你不直接砍我,跑來決鬥。」顧卿丟掉手上的黃月英,拍了拍李銳的手,「好了,別垂頭喪氣了,下回不要輕敵就是了。」

    沒錯。他們正在玩「三國殺」。

    顧卿自上次承諾過李銳,會送他一件獨一無二的禮物以後,就在琢磨到底送什麼好。

    她陰謀詭計不行,宅鬥宮鬥更是戰鬥力負五的渣渣,可是說到帶小孩子玩遊戲什麼的,那可以說是箇中翹楚。

    她穿的這個世界條件有限,太前衛的東西又怕驚世駭俗,李銳是大孩子了,再玩什麼水槍滑梯的未免有些幼稚,最好是能寓教於樂的那種東西才好。

    顧卿猶豫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把這套風靡後世的桌上遊戲給做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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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4:30
第36章 驚為天人

    做這個「三國殺」,顧卿不是隨便亂來的。這個世界雖然風土、版圖皆與她的時代不同,但前半段歷史卻是一樣的,只是在顧卿熟悉的晉朝到宋代的這段時間截然不同。前世的晉朝遭遇五胡亂華,後來分崩離析,這邊卻出了個堅忍雄才的英主,先是肅清朝堂,後來又用了幾十年的時間,終將胡人抵禦在國門之外。

    正是因為晉朝以後該有的草原文化沒有融入中原文化,世家風氣又延續了許多年,在往後延續了幾百年後,這裡的風俗和人文和她熟悉的差了很多,在這平行世界的歷史中又出現了好多個拐點,最後竟是連顧卿也看不懂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了。

    但根據顧卿從雕弓樓翻看的史書來推算,這時據晉朝大約有七百年,應該是她所在那個時代南宋初年的樣子,科技和文化也大體和那個時代齊平。

    這裡自然也有《三國誌》。只是《三國演義》這樣的小說還沒有問世,也沒有那麼多膾炙人口的故事,顧卿將後世的「三國殺」複製出來,還是有著風險的。

    「奶奶,為什麼人物就這麼幾張,而且畫面這裡全是空著的?」李銳指著光禿禿的人物卡,上面只寫著「黃月英」三個大字,以及技能、生命值之類重要的東西。

    還能為什麼?因為我不會畫畫啊!

    「這只是為了讓你瞭解玩法而先做出來的樣式,並不是整套牌。武將和文臣的卡奶奶還在做……」

    顧卿(內心):『還在回憶……。』

    「上面的留白是特意留著待你完善的。」

    顧卿(內心):『……奶奶畫不來。』

    顧卿擺出一副「我這麼做自由道理」的樣子來,「你爺爺當年十分推崇蜀志、吳志和魏志三書,經常說與我聽,也常在紙上推演,與我同玩,我這才熟識。只是我畢竟是婦人,這雖是遊戲之作,我卻不能胡來。這些人物的肖像和性格註釋,還待你細細翻書,重新填補才是。」

    『才怪!她能記得基本包的內容,以及人物的技能已經很了不起了好嗎?要她把所有詮釋的文字都寫出來,還要配上圖上了色,她是神仙嗎?

    她又不是美術生!

    「原來是爺爺想的。」李銳恍然大悟道,「那軍中為什麼沒有流傳呢?我也沒見過叔父玩過啊!」

    「你爺爺畢竟是將軍,每天琢磨這個傳出去很好聽嗎……」

    ……顧卿覺得自己快掰不下去了,所謂一個謊言要用一百個謊言來圓,真是一點錯都沒有。

    「你信奶奶不?」

    「當然信!」

    「那你就不要問這些東西如何來,為什麼會有,你爺爺為什麼不教給別人,只管用就好。」顧卿真想給自己擦一把冷汗,這小胖子不「混」了以後,糊弄他是越來越難了。

    「你只需記得,這是你爺爺的心血,扔掉可惜,奶奶憑借記憶把它做了出來,但畢竟有不全面和不完善的地方。」她玩的最多的是基本包,所以對基本包是最熟悉,基本包裡也是一些經典名將,只是像「大喬」、「小喬」、「黃月英」這樣的人物,能不能登上舞台,在這裡能不能算做武將,顧卿畢竟對這邊的制度和風俗不能說瞭解透徹,做的時候她也擔心遭到其他人的詬病,反而給李小胖惹麻煩。

    「這套遊戲,需要你很多年的時間來完善,每當你對一個人物瞭解透徹,你可以在將卡上留白的地方填下形象。也可以在側邊奶奶留白的地方寫下你心中對他的評價。在完善的過程中,你可以和你兩位先生研究這些人物的性格對他們未來命運造成的影響,也可以和你以後的好友知己一起琢磨更多的武將和玩法。」

    顧卿看著一臉興奮和躍躍欲試的李銳。「只有完善終了的『三國殺』,才是完全屬於你的東西。這就是奶奶送給你的獨一無二的禮物。」

    「奶奶……」李銳被顧卿說的熱血澎湃,他的眼神熠熠生輝,他的表情豪情逸致,顧卿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李銳露出這種屬於「奮鬥者」才會露出的神色。這正是心中存有「目標」,無限憧憬成功後,會露出的神色。

    像李銳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逐漸在豎立自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的時候,不停的激勵和重視有助於正確的人生觀建立,但創造出「難題」讓他們解決,也不失為讓他們學會獨立思考一種方法。

    至於這個年紀的小孩對於新鮮事物以及遊戲、英雄的崇拜,她還是個少女時,從身邊那些同齡男孩子們做出的弱智事情就已經看穿了!

    當她還是個青蔥滴綠的少女時,某年,有個方便麵品牌開始在方便麵裡放一種「水滸卡」,這套卡包含了水滸一百零八將,做的十分精緻,漸漸風靡一時。她班上的男生,從學習最好的好好學生班長大人到最調皮搗蛋的孩子,全部都在收集這種「水滸卡」,每次得到一張套牌裡沒有的卡,甚至會欣喜若狂到在學校走廊裡發足狂奔。

    至於那種「買了方便麵實在吃不下丟掉方便麵留下卡」這種和「買櫝還珠」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傻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少。

    當年她在讀初中,初中早上起的早,有時候賴床沒吃早點,她懶得從四樓的課室跑去一樓的小賣部買早點,就是用買方便麵做早點後,裡面能得到的「水滸卡」來吊著一堆小男孩替她跑腿,加打掃衛生或簽訂其他各種不平等條約的。

    唔,這麼一想,她好像從小就已經表現出怪阿姨的傾向了?

    「那奶奶,這遊戲我能讓銘弟弟和我一起做嗎?」李銳猶豫彆扭了一番,還是說出了口,「他也是爺爺的孫子,理應和孫兒一同完善。而且這東西一個人又玩不了……」

    「奶奶做出這個東西,就是為了讓你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嬉戲放鬆的。從遊戲過程中,你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情,是魯莽,是冷靜,還是粗中有細,這都是一門學問。」顧卿微笑著說。「自然是越多人參與到其中越好。沒見奶奶給你還寫了一本詳細的玩法,放進那木匣子裡了嗎?」

    顧卿現在寫字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只是字還談不上好看,勉強的算上工整。但不管怎麼說,能夠寫一手繁體字,顧卿表示非常驕傲。

    三國殺這東西真的能看出一個人的潛在性格,當年她有好幾個女性好友,表面看起來乖乖巧巧的樣子,玩起來,用著張飛拿了一手「殺」砍的兩眼通紅眉飛色舞的樣子,她至今一想起來還想大笑。

    也曾被表面看起來平庸無奇的同事,在玩內奸之時謀定後動,左右逢源,最後手刃主公的從容所震撼到過。

    這是一款非常神奇的遊戲,各種勢力的互相試探和猜測,為主公時,對忠臣與內奸的判斷取捨、為內奸時,審視奪度的眼光……它不光光是個遊戲這麼簡單。

    「只是有一點,這東西並不是奶奶做的,而是奶奶從你爺爺那裡學來的。」老國公,實在對不起你啦,死了還讓你頂缸。

    「奶奶這裡還有一個關於三國的故事,你每天晚飯過後,來聽我講。」

    「故事?」

    「是的,那是一個戲說的故事,卻也是有關於這個遊戲,有關於那個時代,也有關於那個時代無數人人生的故事。」顧卿高深莫測地說,「雖是個故事,卻值得聽一聽。」

    於是,第二天的晚上,一頭霧水來聽故事的李銳,帶著滿臉的震驚和不可思議,離開了持雲院那間根本無書的小書房。

    『奶奶根本不需要有書,她的胸中自有一個世界啊!』

    李銳夢遊般回到擎蒼院,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個時辰,還是睡不著,索性一躍而起,趁著那個故事的開端還清晰的留在心頭,點起燈火,傳人磨墨。

    權當練字吧!

    李銳拿起一本空冊,也不顧什麼衣冠不整,在蒼衣和蒼舒擔憂驚疑的眼神中,筆走龍蛇地寫下: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國分爭,併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併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為三國……」

    這一寫,寫了一個多時辰,直寫到「斬黃巾英雄首立功」為止。但他修修整整,至少又多加了一個時辰,直到二更天才全部寫完。

    李銳的記憶力也實在是驚人,只是聽得祖母口述了一遍,竟能寫的八九不離十。寫到二更,還是因為他祖母的口述畢竟要更淺顯一些,他寫做書面,自然不能如此淺顯。加之他祖母在講述完畢第一回後,還將一些祖父當年給她說過的見解說與他聽,這些字是字字珠璣,李銳唯恐自己日久遺忘,用硃筆在第一回的下方批注詮釋。甚至於裡面哪些內容是杜撰,哪些是史實,皆寫一一寫明。

    李銳覺得有一扇新的大門正在向他敞開。

    不是困於後院與婦人爭鬥,不是困於公府與叔父爭勢,不是為了生存汲汲營營。

    那是只屬於男兒的揮斥方遒,是縱橫捭闔,是亂世戰起,是糞土當年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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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4:48
    顧卿給李銳說「三國」,那是一點也不稀奇。就是在現代,她也經常和一些朋友聊三國聊得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要說顧卿和《三國演義》的淵源,那真是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顧卿的爺爺是唱大鼓的,她從小被爺爺帶大,日久天長,對三國演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說到她對三國的喜愛,更在她有「歷史」這個概念之前。

    那時候從小學到初中,她的成績用「稀爛」形容都不為過,但卻能把一部《三國演義》倒背如流,一點零花錢全買了和三國有關的連環畫和各種貼紙。後來為了印證《三國演義》的真實,又去讀了陳壽的《三國誌》,在自己三國演義的套書上做了許多註釋。

    她小的時候,可不是有度娘的時代,任何資料都得去圖書館查閱,還要去翻各種書攤,她一到放假就往這些地方鑽,每天抱個大本子寫寫畫畫,所有零花錢全用到了這裡,其瘋狂的程度,比後世那些追星的小姑娘還要更甚。

    直到某天,她媽媽一個大耳括子刮了她,哭著問她——「以後你難道想和你爺爺一樣唱大鼓嗎?」,她方才清醒。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不讓父母以後對爺爺有怨懟,她努力上進,將她那專注力用在了學習讀書上。

    但直到她成年了,工作了,她對「三國」的熱愛依舊不減。和三國有關的遊戲、電影、電視劇從來不放過,也喜歡吐槽一些製作有缺漏的地方,忍得家人看這類電視電影時不勝其煩。每年放暑假必放的老版《三國演義》,她來來回回已經看了十幾遍。至於易中天先生的百家講壇,什麼各種教授寫的有關三國的評論和文章,她只要看到,絕不錯過。

    「三國殺」問世時,她就是最早玩起來,並且帶動身邊所有朋友玩的那批人。

    若說顧卿除了專業是醫、專長是帶小孩、最得意的是什麼,那肯定是她對「三國」的瞭解和喜愛。她那豁達的心態和對歷史一鱗半爪的瞭解,多半來自於此。

    所以,三國殺只是引子,顧卿想要讓小胖接觸的,是那個硝煙瀰漫,黃沙裹血的世界。是天時、地利、人和,是聰明智絕之英,膽力過人之雄。她並不是驚才絕艷的古人,也沒有見微知著的本事,三國研究的再透徹,也終歸是個興趣。可這裡的人都是什麼樣的俊傑?只要她給李銳開了個大門,自會有無數人向他闡述三國裡的道理和謀略。

    至於李銳以後要走什麼樣的路,是和叔父角力,徐徐圖謀爵位,還是入朝堂為官,或者入行伍征戰,就端看他自己內心的選擇。她畢竟不是他真正的祖母,能多陪伴他幾年,救他性命,引他入正道,培養他的趣向,讓他豎立正確的價值觀……

    她已經覺得自己做的已經夠多的了,無需連他的未來都要插手。

    自顧卿開始給李銳講《三國演義》以後,每晚到吃飯的時候,李銳吃飯的姿態都可以用「風捲殘雲」來形容,就跟後世小孩急著去看電視一般。

    這裡晚上沒有什麼消遣,去聽奶奶講故事,就成了李銳一件日常的大事。他白天習武讀書,晚上聽故事記錄,休沐和休息的時候,只要一有閒暇,就給自己那套「三國殺」錄個簽子,寫寫畫畫。他畫畫是早就學過的,後來又丟掉了,現在為了畫那套卡牌,方才撿了回來。

    李銘跟著李銳聽了奶奶講了兩回以後,竟開始天天吵鬧著要回府住。他還是孩子,和母親說的都是真心話,可方氏一聽兒子說回來的原因是要跟著李銳聽老太太「說書」,氣的狠狠地打了李銘一頓手板子。

    老太太那裡能說的,無非就些鄉間野史,風流趣聞,最多是梳頭娘子早上說的一些平民人家裡杜撰猜測的富貴人家景象,這些東西有什麼好聽的?再一聽李銳每天都去聽,更是覺得自己想的沒錯。她那侄兒,從小養在她膝下,平日裡就是說些正史都要犯瞌睡的,能聽進去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李銘拗不過母親,就去找父親。誰說從小乖巧的孩子就一定講理?這孩子的天性要佔了上風,那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他在母親那吃了虧,這次他找準了策略,再也不敢說真相,為了能勸服父親,小人兒充分發揮「三國」裡謀士們舌戰群儒的精神。小小的孩子,先在紙上寫出了一二三四條來,又打了一番腹稿,才去找自己的父親,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李銘舉例子,擺事實,先從外祖府上幾個表妹年紀漸大,多有不便開始講起,又說到府裡新找的兩個先生頗有大才,又都是正經科舉出身,通曉世事,和外祖家學裡的先生截然不同……這一頓一直說道自己和兄長年紀相仿,感情卻日漸疏遠,未免不美,自己孝期已過,要開始交際,兄弟二人理應互相幫襯等等等等。

    直說的李茂兩眼放光,面露笑意。

    自己兒子清秀可愛的兒子,一臉大人的正經,身穿著小儒衫,對著自己款款而談,有理有據的樣子,直讓李茂把自己的兒子看成了眼光深遠,邏輯清晰的天賦奇才。若不是世風講究「抱孫不抱兒」,他真想抱著自己的兒子轉個三圈,親上個一百回才好。

    有子如此,何愁家業不興?

    被說服的李茂帶著厚厚的重禮,親自領著李銘去方氏的娘家登門道謝。一是謝謝岳家這麼多來對李銘的教導和關心愛護之情,又把小兒對自己所說的那一套觀點拿出來向外家解釋,並言明是李銘自己所思所想,不得不重視,望岳家理解云云。

    外孫子如此聰慧,女兒女婿又琴瑟和鳴,方氏家中還有什麼不高興的?雖然可惜於孫子孫女無法再與李銘如往日那般培養感情,但一想反正都在京中,信國公府又總共就這麼幾戶親戚,怎麼也不會生疏的,府裡這才安心了下來。

    只是李銘的外祖母放不下李銘,直抱著李銘哭了許久,倒讓李銘生出一些內疚來。一邊是祖母,一邊是外祖母,他這般做,其實已經是分了親疏。

    『外祖母,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且讓我先聽完《三國演義》再說!』

    李銘看著哭得傷心的外祖母,心中左右掙扎,還是做了決定。

    奶奶的小書房時間,才真正讓兩兄弟親近起來。兩人為了研究那套「三國殺」,幾乎是同進同出,同吃同住,這讓方氏心中不悅,在李茂面前埋怨了好多回。

    這一日,兩人漸歇,躺在床上閒聊,又說到此事。

    「他們兄弟感情好,倒是府裡的幸事。我看銳兒平日裡總是抱著『三國誌』,又努力習練兵馬刀弓之術,怕是繼承了我父親的志向。」

    「銳兒像公爹?」

    「是啊,我看銳兒日漸長成,漸漸有些像我父親的性格。至於銘兒,性格卻有些像我的大哥。我們自己的孩子,竟一點也不像我們,我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心中還有些自責錯過了他長成的那段時日。日後再養育其他孩子,不能這般輕慢了。」

    「老爺,你說什麼呢,還不是當時怕外人說一家孩子倒請兩個師父讓人生疑,才讓銳兒去的我娘家麼!現在又說錯過了長成……」方氏不悅地掐著丈夫,半調笑半委屈地說著,「當時大廈將傾,一切都顫顫巍巍的,家中又只有我一人操持,老太太凡是不管不問,上上下下那麼多張嘴,我們又摸不清上意……」

    「現在老爺漸漸站穩了身子,若再給銘兒添弟弟妹妹,自然不能那樣養得。」

    「咳咳,我只是感歎,感歎而已。」李茂那兒被掐得又癢又麻,趕緊把方氏的手拿開。

    「現在天下承平,甲兵不用,我這兵部任職做的都不鹹不淡,若銳兒以後入宮伴讀,會些武藝,日後可以留在京裡做個校尉,也是不錯的。但要留在軍中,聖上是不會允的。李家軍名頭太大,我父親早留下遺訓,三代之內除非御命,子孫不許入行伍,也不許帶兵。」

    「兩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幫襯,也是好事。」

    李茂早已打消了繼續養廢李銳的想法。若是一個小孩子養了四五年還移不掉性情,怕真是天生正直的性子,以後再想養壞也難。何況現在張寧調入京中,時時走動,府裡兩位先生也是耳目,現在胡來,才是給自己招禍。

    齊、杜兩位先生有大才,他經常與兩人相談,獲益良多,就是重回朝堂中心,也是藉著兩人的計策和手段。兩人有意無意間似乎也提點到此事,倒讓他心驚肉跳。

    他這才知道他是把人人都當成傻子,李銳那舅家早已看出了不對,方送得兩文兩武四位師父進府來幫襯外甥,若論傻,他們夫妻兩個才算是箇中翹楚!現在他正受聖上重恩,更不能輕舉妄動,總要做出家風甚嚴的樣子才行。

    方氏心中一驚。老爺這意思是要重新扶起李銳?明明以前是默許她養廢那孩子的!鞭刑那次她起了殺心,就是看李銳快要到十四,怕他進宮找了靠山,以後反來奪弟弟的家業,才趁著孝期剛過,無人注意之時下了黑手。結果現在丈夫先變了卦,叫她日後如何動作?她一切的便宜可是建立在丈夫默許的基礎上的!

    現在自己孩子和李銳同吃同住,她竟是連飲食裡做手腳都不能了。日後銘兒和銳兒要一同出去交際,難不成她給李銳準備的那些專勾人學壞的爛胚子,要帶累到自己兒子不成?

    不成,她得想個辦法讓兩個孩子分開才行!是了,老太太對李銳明顯與銘兒不同,銘兒從小又敏感,她可以從這裡想想辦法!

    話說李銘雖然留在府裡讀書,但他的進度和李銳明顯不同,雖然一同在四位先生門下學習,李銘的經義還是另請的名師教導的,只有一些難點會過來請兩個師父提點,也學些雜藝。

    李銘明顯對騎馬射箭不感興趣,只略微學了點弓馬。他最喜歡的是齊先生教的棋和杜先生鼓的瑟。為了能畫好「三國殺」裡的人物,兩兄弟也一起學了畫,府上還找了專門的畫師教他們畫人。

    只是李銳偏好白描,不耐煩繁複的技巧,只要勾勒出型就行,李銘卻頗喜歡工筆勾染,覺得能夠靜心沉氣,兄弟二人作畫互有特色。最後兩人中李銳負責畫形象,李銘上顏色,也算是相得益彰。

    兩兄弟每天琢磨著「三國演義」裡的東西,又老是問兩個先生關於「三國誌」裡的人和事,求他們詳解,自然引起了兩位先生的好奇。兄弟倆也沒想瞞著兩個師父,行事並不避諱,終於有一天,齊明輝看見了擱在擎蒼院裡那本顧卿口述、李銳記錄的《三國演義》。

    此時顧卿已講到了第三十一回「曹操倉亭破本初,玄德荊州依劉表」,李銳也已記錄到此處。雖首頁上就明晃晃地寫著「此乃家祖早年所得一本野書,真假五五之數,僅作小說之言云云」,但下面註解頗多,許多更是一些不凡的見解,非鄉野之人能夠識得,這讓齊明輝心中鐵定了這就是那位老國公自己所寫,因涉及許多政治和軍權之事,才假托的野書之名。

    這位明輝先生驚為天人之下,丟下那本手抄冊就要去內院拜見「邱老太君」仔細問詢。還是李銘和李銳死死拉住,才沒弄出在京裡鬧出「癡先生明輝擅闖後院,國公府女眷魂飛魄散」這樣的爛事來。

    饒是如此,看了這本手冊,又詳細問了「三國殺」諸般玩法的杜進和齊明輝,還是魂不守舍了好多天。

    老國公由此在兩位先生的心裡,拔高到了幾乎是「武曲星下凡」,專為來匡扶正統的高度。要不,怎麼能解甲歸田的那麼利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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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小人」和「老妖」

    西園,擎蒼院內。

    「少爺的月錢和太夫人一樣,一月是二十兩,一年二百四十兩,七年下來一千六百八十兩,加過年過節給的金錁子銀錁子,賞玩的花錠……」新來的丫頭蒼嵐把算盤打的「啪啪啪啪」響,蒼翠原本是興師問罪而來,每聽蒼嵐說一聲,心裡的不安就更重一分……

    蒼嵐心裡一聲冷笑,這院裡少爺這麼多年一直糊塗著,把所有銀子都丟給這丫頭管,竟也不看看每年數目對不對,連個賬目都沒有!只有某年某日領多少銀錢這樣的東西,能管什麼用?

    銀子也有成色好壞,堂堂國公府嫡長孫,和府裡太夫人一樣吃穿用度的主子,居然銀箱裡有許多銀餅不是足銀的,這些銀子顏色裡發著青黑,怕是一兩裡成色不足八成。這麼黑的銀子,就連給下人發月錢下人都不會收的,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換回來的。下這麼黑的手,這麼貪,她們是有把握一直巴著主子房裡不成?

    再說銳少爺這麼多年都沒有怎麼動過銀子,最多取些散碎的銀珠,應該所有銀子都齊整,沒被絞了用過才對,結果小庫房裡所有箱子她都開了,金錁子銀錁子他們不敢動,除了銀子被調包換了成色,還有些把玩的梅花銀錠、招財進寶的金錠等缺了角少了邊的。

    要說這一屋子丫頭小廝婆子人人都不知道此事,她可不信。大丫頭是兩個丫頭住一個廂房,誰耍壞都有另一雙眼睛看著,更別說還有伺候的粗使丫頭們,若說就是管著銀錢的蒼翠一個人幹出來這等背主之事,她不信。

    現在這蒼翠氣勢洶洶地跑到她房裡來鬧,怕是給人當了槍使。跑來出頭為難她一個新來的丫環?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麼虧心事才被少爺厭棄!最討厭這種又蠢笨又貪嗇的人,這府裡太太真是什麼人都用,才把這麼內裡藏奸的下人提到一等上!

    「我就不說稱重共少了一百六十多兩銀子,外面三十兩就能讓一個中等人家過上一年了,這一少就少了這麼多,更別說銀子成色……」蒼嵐可不怕得罪人,這群丫頭婆子蹦躂不了多久了。「我一看就心裡荒突突的,我要接了這銀房,以後十張嘴也說不清,只好帶銳少爺自己來看,和他說明銀子成色的事情。可笑你們還覺得銳少爺渾渾噩噩,對銀錢之事一竅不通,他是不通,但我們是用來做什麼的?」

    蒼翠當場軟倒在地。

    「是銳少爺念在你們服侍多年,讓我只把短少的銀子和成色不對要費的火耗記下來,並沒有報到夫人和太夫人那去。不然奴竊主物,還貪了這麼多,在府裡打死都不算出格。就算送到衙門裡去,你們一家子都是要刺字流放。勸你還是好好當差,爭取立功改過,主子仁慈,你們就別再想其他的心思了。」蒼嵐見蒼翠一頭冷汗,面如金紙,冷哼一聲,「姐姐可別這樣,說出去還以為我在裡面打了你。這是銀房,托你的福,我還要登記造冊重新做賬,你避避嫌罷!」

    蒼翠從地上爬了起來,失魂落魄的走了。

    蒼嵐啐了一口,繼續理她的銀箱子。

    娘的!這麼多八成的銀餅子,就算一個月換一塊也要換個兩三年,這少爺是有多蠢笨一點都沒發現?還是和主子爺說的一樣,這擎蒼院裡全是窟窿,從上到下沆瀣一氣,抱成團把這主子當傻子耍?

    只盼溪兒姐姐快點來,好好整治整治這些刁奴。

    要說這丫鬟這麼厲害,是有原因的。她是今年初入府的外面丫頭之一,在僕房裡調教了半年,又細細學了規矩,算是新進下人裡一等一的出類拔萃之人,這才被提早放進主子房裡留用。

    這蒼嵐原名張嵐,是李銳的舅舅張寧回京時從通州帶來的賬房先生之女,她今年已經十四,只是看起來臉嫩人小,虛報了十二歲進的府。

    她倒不是張府的下人,只是早就和府裡另外一個大管事的兒子訂了親,說好過來這邊府裡給表少爺當丫頭,到二十歲要嫁人的時候就回去,那邊府裡只有兩邊家人知道此事,對其他人都封了嘴,說是回了老家伺候生病的奶奶。

    她在這邊府裡拿著二等丫頭的月錢,她家裡在張府也拿著另一份管事娘子的月錢,等她回去,兩邊都允諾少不了嫁妝,到時候風風光光的嫁人,她可和這裡的家生子和沒家可回的賣斷之人不一樣,有什麼不對的,最多回家就是。

    她和其他幾個丫頭小廝都是被張府安排進來的。她識文斷字,在張府裡規矩早就調教好了,所以才出頭的快,其他幾個是倒不是資質差,而是聽主子的話,故意留在僕房,摸清其他孩子的底細,順便結個善緣。再過一個月,他們怎麼都要被放出來送到各主子那裡了。

    這時候蒼翠和其他幾個丫頭到現在還在作死。殊不知等過一個月其他人陸陸續續進來了,到時候太夫人拿這銀錢之事一發作,這擎蒼院裡還能留下幾個「姐姐」!

    哼,也不知道這幾個丫頭準備怎麼「戴罪立功」。

    蒼翠失魂落魄的離了銀房回了屋,在她屋裡早就等著的蒼舒和蒼衣連忙湊了上來,自蒼蓮出疹子被移出西園,換了這個蒼嵐過來以後,她們就一直覺得如鯁在喉。現在蒼翠領了原本是蒼蓮管著的雜物差事,這新來的卻領了最重要的銀房,她們趁著蒼翠一肚子鬼火,慫恿她去鬧上一鬧,最好把那姑娘拿捏了最好。

    她是外來的,在府裡四處無援,今年也才十一二歲,能有什麼見識?到時候態度一軟,口風一鬆,發財生意一起做,不信她不願意。

    「怎麼樣?那小姑娘怎麼說?」

    「完了,全完了……」

    「怎麼了?怎麼了?她發現了嗎?蒼翠?你怎麼了!」蒼衣看出蒼翠不對勁,使勁搖了搖她的肩膀。「急死我了,你倒是說啊!」

    「全完了,全完了,臉上刺字……流放……打死……」蒼翠兩眼瞪得直直的,說著駭人聽聞的話,直把蒼衣和蒼舒嚇得後退了幾步。

    「她怕是嚇到了,也不知道那新來的小丫頭用了什麼手段。」蒼衣一咬牙,上前打了蒼翠一耳光。

    啪!

    「有什麼事大家一起商量!你別這樣嚇人啊!」她們再怎麼油滑,說到底也只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沒經過什麼事,蒼翠被這麼一打,「哇」的哭了出來。

    「……蒼嵐早就和銳少爺說了!銳少爺什麼都知道!」蒼翠號啕著說,「蒼嵐說再逼她就告到夫人和太夫人那裡去,讓衙門裡把我們捆了!」

    這下蒼舒和蒼衣都變了臉色。

    「少爺知道了?那他怎麼不……」蒼舒突然住了嘴,好像主子從北園裡回來以後,就習慣了一個人洗漱穿衣,她貼身伺候的時候都少了。就連用膳,也是銳少爺和銘少爺一起在微霜堂留用的。那裡有外男,她們不方便過去,這麼一說,主子和她早就疏遠了。

    蒼衣也想的是同樣的事。她管著主子的衣箱配飾鞋帽等物,同為近身伺候的丫鬟,可是這一段時間來,主子明顯很少和她說話了,就是吩咐什麼事,也是冷淡的很。

    「怎麼辦?我們去找夫人求情?」她們在擎蒼院裡辦差,但還時時回錦繡院裡拜見夫人,跟夫人回報這一陣子少爺的情況。她們都是從錦繡院裡移出來的,和那邊院子裡的丫頭也交好,又是家生子,父母親戚都在夫人身邊辦差,自是和院裡其他丫頭不一樣。

    「旁的事還好,這番是我們先貪了主子的銀錢,這事捅上去,夫人都饒不了我們,更別說保我們。」蒼舒咬著下唇,「府裡這麼多年戴著孝,都沒開府,也不出門,若不是家中兄弟一點油水都沒法撈,我們何苦要做這種骯髒事情!」

    「做都做了,現在說這些話作甚!快想想怎麼找補。不行先把銀子都還回來,再去少爺那求求情。我們伺候他四五年……」蒼衣是去年才沾這個事,現在收手,倒還不了多少錢。

    蒼翠臉色更白了,「哪裡補得了!開年出孝,我兩個哥哥都娶了妻,銀子早用掉大半了。現在叫他們補……」

    「不補就一家子坐牢!」蒼舒一拍桌子,「這番被捅出去了,要麼補上,要麼一股腦全部捆了送衙門裡去,你就這麼和家裡人說!讓自己姐妹弄這種錢娶媳婦,現在還要你頂缸不成?我這就回家裡要去!」她可不要被攆出去,也不要臉上刺字!她丟不起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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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繡院裡,方氏正在和放課回來的李銘「談心」。

    自己的孩兒回了府裡讀書,接觸的就更多了。方氏事忙,白天要顧著管家,一天見兒子的時間倒沒有幾個嬤嬤下人多。她想著孩子漸大,等十歲的時候也是要移出東園單住的,不由得一片慈母之心發動,天天噓寒問暖起來。

    若是以前,李銘見到母親對自己這般好,早就受寵若驚了。只是自從他讀了「三國演義」,又跟著兩位高明的先生學習做人的道理,心中對以前母親冷落自己捧著兄長的怨懟淡了許多,同樣的,對期許也看淡了許多,母親天天來他房裡問長問短,他也就應著。

    「聽說老太太昨日裡又給銳兒單獨加了一道菜?怎麼你沒得?是惹了奶奶生氣了嗎?」

    李銘的臉色突然古怪起來。

    方氏心中一喜。果然是小孩子,就連一道菜都會吃味!

    李銘是深深的同情自己的兄長的。昨日裡他們在微霜堂裡用的飯,奶奶突然派人送了一個罈子過來,指明是給兄長用的,說是可以「吸掉油脂」。兄長高高興興地盛了一碗出來,卻發現是豆子,再一嘗,差點沒把牙給倒了。

    原來那一罈子都是醋泡的炒過的黃豆,味道奇怪不說,還又酸又難吃,吃那一勺,一中午都吃不了飯了,吃什麼都是那個味兒。他只偷偷的夾了一顆吃了,就被那怪味熏的給吐了出來。聽兄長說奶奶不知道從哪裡得來許多怪方子,都做了給他試用,這一年下來瘦倒是瘦下來了,就是人實在受罪。

    李銘看看自己的小身板,以前還覺得自己沒有哥哥高壯,有些難過,現在一想,自己這身材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知足常樂啊!

    想到這,李銘心有慼慼焉地說:「被加了那道菜,怕是兄長又在哪裡惹了奶奶生氣了。」

    奶奶生起氣來可嚇人了!她從來不打罵他們,可是比打罵他們更難受。

    她把「三國演義」給他們斷了!不說了!請聽下回分解後沒有了!一晚上都睡不著覺好嗎?

    方氏只當是兒子嘴硬,更加和藹地說:「你兄長無父無母,奶奶肯定要多照顧他一些,你是弟弟,要懂得謙讓,不過是一道菜,以後你是要繼承家業的,整個府裡都是你的,現在你讓著他些,乖啊。」

    「我早就習慣了,娘,你不用擔心我心裡難受。你不一直就是這麼做的嗎?」李銘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她一直都是關心哥哥多於他,怎麼現在突然擔心起奶奶不公平的事情來了?「而且奶奶很好,沒有偏心過。」他那還有奶奶專門為他做的「竹蜻蜓」,說是他每天讀書,眼睛都看壞了,沒事去空曠地方玩玩,可以鍛煉鍛煉眼睛。這東西哥哥都沒有呢!可以自己飛上天的玩具,哥哥眼睛都看直了!

    嘿嘿,奶奶說他年紀大了,這個不是大孩子玩的,還是弟弟好,當弟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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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5:39
    看著兒子傻笑,方氏也不知道怎麼就覺得哪裡不對。見兒子說還要做功課,方氏只好納悶地出了屋。

    「劉嬤嬤,你說這老太太怎麼就和變了個人一樣呢?以前從來不管前後的事情的,現在又是找師傅,又是關心起居,還給他們說起書來了!你見過銘兒那些簽子沒有?他每天都寫寫畫畫的,跟著了魔一樣。」方氏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我自己肚子裡掉下來的肉,養了七八年,沒有一天不操心著……」

    「也不知道老太太哪裡來的迷魂湯。現在銘兒對老太太的感情,倒比和我這親生的娘更深厚些……」

    劉嬤嬤也鬱悶。她的侄孫被夫人送去了擎蒼院,說好了過一段時間就調過來伺候銘少爺的,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忘了一般。他那侄孫回去說過好幾次,說是銳少爺天天和幾個先生跳著學東西,竟是沒有那本書是從頭到尾講完的,這樣下去,她那資質聰穎的侄孫就廢掉了!

    現在老太太又插手兩位少爺的功課,還給銳少爺指了兩個書僮過去,說是還有幾個小廝,等過一兩個月調教好了就給他送去院裡,那她那侄孫以後更是湊不上前了。只是她心裡埋怨歸埋怨,臉上總還是不能表現出不滿來。她一直在方氏身邊近身伺候,肚子裡有事,臉上還要笑,時間久了,未免憋氣。

    聽方氏這麼說,劉嬤嬤突然想到其他事情上來。她左右看看無人,小聲說道:「奴婢也覺得,這太夫人自上次被銳少爺氣著以後,突然變得大不一樣了。聽說現在還會寫字書信?這尋常人家請了先生教孩子啟蒙,怎麼也要兩三年才能到自己寫信的地步,這才一年多,目不識丁的太夫人就會寫信了,實在是奇怪。」

    「還有那射玦、銘少爺手裡的卡片……」劉嬤嬤聲音低了下去,「恕奴婢多嘴,這太反常了……」

    方氏原本只是隨口一說,完全沒有多想,被這方嬤嬤煞有其事的一提,倒是嚇了一大跳。

    「你這意思是什麼?老太太以前都是裝糊塗,其實什麼都知道?」

    「不,奴婢是覺得,府裡接二連三的死人,大夫人也死的不清不白的……」劉嬤嬤的眼睛裡閃出異樣的光彩。

    方氏不知為何晃了晃身子,像是沒站穩。

    劉嬤嬤連忙伸手去扶。「……奴婢怕是,府裡有人衝撞了狐媚黃仙之類的東西!」

    「子不語怪力亂神!」方氏一瞪劉嬤嬤,「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就算你是我的陪嫁嬤嬤,在府裡說這樣的話,也逃不了干係!」

    劉嬤嬤心裡不以為然。她伺候方氏這麼久,若她真的覺得她說的荒謬,早就板著臉先走,看都不看她一眼,冷上個幾天了。哪裡還會這樣故作冷靜。

    「夫人你是大家出身,沒見過鄉野裡這些東西的厲害!多少人家就因為無意間傷了這些『大仙』,被報復的滿門橫禍。有些老黃仙上了人身,那就是搶奪人家的富貴,來凡世裡享福來的。奴婢聽說過有老婆子害死了媳婦,最後被人發現,身後突然長了尾巴逃走的事情,也有些狐媚專門害人子嗣!」劉嬤嬤越回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原來有老國公在,滿身的煞氣,自是不怕小鬼老妖的。可老國公身子開始差了以後,先是大爺去了,然後又是大夫人……銳少爺又莫名其妙的去頂撞老夫人挨了鞭子,老夫人醒了以後,吵著絕食不活了,後來又進食開始醫治銳少爺……」

    「這府邸,老萬歲賜下來之前,聽說那住在裡面的顯貴也是獲罪後滿門抄斬,然後這宅子才被沒入宮中的。這太邪乎了,連續三朝幾代的主人都有血光之災……」

    方氏打了個冷顫,她突然覺得這四面八方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她。

    「再說句不好聽的話,夫人和老爺夫妻和諧這麼多年,府裡府外誰不羨慕?老爺只要在府裡,都是宿在您房裡的,這麼長時間了,您為何還未有孕?」劉嬤嬤看了看方氏的肚子,「怕這府裡盤桓的妖魅是那種要害人子嗣,絕人門戶!」

    劉嬤嬤這話一說,方氏徹底沒法冷靜了。她調理身子的藥一直在吃,那個非常靈驗的送子廟也去拜過,添了重重的香油錢,卻到現在肚子裡也沒有消息。

    若說他們夫妻一直沒有孩子,她也就死了心,最多給丈夫納個妾,把孩子抱到自己底下來養也是一樣的,可是她嫁過來第二年就有了銘兒,明明兩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依嬤嬤之言,該怎麼辦呢?要不和老爺說說,讓老爺找個高明的道士來看一看?」方氏不安地捂著心口,「還是去大慈恩寺請一座菩薩回來?」

    老爺那性格最是要面子,這時候要鬧出自己府上有妖祟的傳聞來,她第一個就要挨板子!

    「這奴婢倒是不好多言。奴婢這番也都只是猜測,無理無據的,要和老爺說,怕被當做婦人的荒唐之言。我看,夫人不如和娘家商量商量,找個靈驗的神婆或者道士進府看看,沒有妖孽作祟當然最好,總能安個心。」

    方氏點了點頭,盤算著什麼時候讓自己母親來一趟。她母親在外面走動多,認識的人也多,應該知道哪裡有靈驗的廟宇。

    此時,正在持雲院裡的顧卿,並不知道方氏盤算著要找人進來「捉妖」了,她正忙著其他的事情。

    十幾天後,是李銳大舅張寧家的嫡長女年滿十五歲的日子。那張大姑娘張媛的笄禮,趙氏邀請了她做「正賓」。

    這女子笄禮的「正賓」,一向是德才兼備、地位顯赫的女長者擔任的。任何人得到別人家女眷的邀請為自己家女孩當「正賓」,基本都不會推辭。因為那是對被邀請者的一種最好的讚譽。除非是真的生了病或者最近家中有白事,不然都會答應。

    顧卿是挺想見識下這古代女子的「成人禮」的。只是她對這個是一竅不通,她翻了老太太的記憶,這邱老太君十五歲那年也就是找隔壁家的婆子往她頭上插了個木釵,是沒有多複雜的。

    所以一個月前趙氏來邀約,她就老實和趙氏說了自己「才德不夠」的擔憂。

    當時趙氏笑著說:「笄禮當天都是自家人,也不準備大辦,儀式並不複雜,到時候叫個娘子過來細細和老夫人說道就是。」

    顧卿這才答應。

    小胖子的舅家為自家胖子做的甚多,顧卿一直想報答這人家一二。她現在是真的把自己代入到養孫子的老奶奶身份裡去了。所以財大氣粗的顧卿直接讓人去張府回話,說是大姑娘笄禮用的頭飾她都包了,到時候挑好了給張府送過去。

    現在顧卿在做的,就是挑好那一笄一釵一冠三樣東西。

    「要不,用這個怎樣?」顧卿面前的桌子上珠光寶氣,幾個丫頭看的眼睛都不眨,就連顧卿都有些被閃得眼暈。

    邱老太君的首飾箱子裡,也不知道有多少老國公當年搜集來的首飾。只是老太太嫌戴的多頭上重,總是撿輕巧的戴,其他的都放在匣子裡分門別類存了起來。現在人家家姑娘及笄,自然不能找些素淨的過去,但是如何才算貴重,又算合適,顧卿也不清楚這個標準。甚至連很多髮飾的材料她都說不上來。所以顧卿只好翻了一大堆出來頭釵髮冠等物出來,放在大桌上和花嬤嬤一起挑選。

    顧卿看著一桌子滿滿噹噹的頭飾,心裡一陣暗爽。

    這些頭面上鑲嵌的可都是真正的珠寶,打造的材料也多是貴重之物,擱到現代,隨便拿哪一個出來都是價值不菲,顧卿一倒就是幾匣子,挑挑揀揀和小商品世界裡買頭飾似的。

    她到這裡這麼久,除了有幾次穿命婦誥服動過幾次首飾箱,平時常用的也就是梳妝台上幾個匣子裡的頭面,今天一翻出來,倒把她查看自己家底的興致全勾起來了。

    「這個好看,樣式也雅致,用這個如何?」顧卿一眼看中了一根蝴蝶採花的,樣式好看,也不俗氣。

    「太夫人……」花嬤嬤歎了口氣。「那是金縷蝶簪,簪子在笄禮上是用不到的,您得用笄才行。」花嬤嬤伸手在桌子上取了一個羊脂白玉做的細長棍子,「我看,這個玉笄就不錯。」

    『唔,通體白透細膩,確實好看。不過……』

    媽蛋!這個難道不是插冠用的插針嗎?

    「唔,花嬤嬤眼光不錯,笄就用這個吧。」顧卿若無其事把那根蝴蝶簪放了下來。

    「笄既然選定了,下面就是釵了。這個怎樣?」

    嘿嘿,這次她總不會搞錯了吧?笄是認不得,可是髮釵這東西,她看遍各大古裝電視劇,她也記得釵子應該是兩根股,一長一短的,再找錯了她就把這根給吃下去!

    「這倒是個好東西,看樣式,像是前朝宮廷裡的形制,外面命婦仿作的。雖是仿作,工藝卻不差,這翠點的也好。」花嬤嬤看著顧卿手上的龍鳳花枝樣式的髮釵,鸞鳳嘴中銜著翠羽,看起來十分華貴。「不過這是根步搖,張家的大姑娘是在及笄,步搖過於嬌媚,得選用點端莊點的樣式才好。」

    『步,步搖?和髮釵難道不一樣嘛?不就是下面帶了個小墜子嗎?』

    顧卿覺得自己的喉嚨已經開始痛了。

    被花嬤嬤否定了兩次,就算顧卿又再好的「興致」,都被敗光了。她泱泱的隨便拿了個珠花把玩,又和花嬤嬤說道:「我出身貧寒,不知道這裡面的講究,花嬤嬤久在宮廷,對這些禮節也都熟悉,這張姑娘的釵子和冠還是嬤嬤你來挑吧。」

    先是拿簪當笄,後來又拿步搖當釵,就連一旁的丫頭都露出有些異樣的眼光,顧卿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就算再沒文化的婦人,從小總要梳頭的,她卻這些最簡單的常識都出錯。事實上,這種尷尬的事過去大半年裡她都弄出過好幾次了,也不知道這些丫頭為什麼一點都沒表現出詫異來。

    邱老太君啊,你以前是做過什麼更丟臉的事,才讓這些丫頭都見怪不怪啊?我要給您老人家點柱香,好好謝謝你的「放浪不羈」才是!

    要說花嬤嬤,其實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任哪個主子好脾氣,被這麼拂了兩次面子,怕都不會舒服。

    可是若真讓太夫人拿著金簪和步搖去給人家姑娘行「笄禮」,到時候要丟更大的面子。

    太夫人自老公爺走了以後,就常有些迷迷糊糊的,平日裡頭都是隨便梳頭娘子梳的,頭飾也是下人配的。現在雖然比以前精神了許多,可還是不時犯糊塗,記憶也差了許多。

    張家好久沒有走動,還以為老太太是以前那副精神矍鑠的樣子,現在太夫人應了要給張家那大姑娘做『正賓』,她真是為那個要及笄的姑娘捏一把冷汗。

    這可是人家姑娘一輩子一次的大事!

    『壞了!』花嬤嬤突然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太夫人到底知不知道怎麼梳高髻啊?』

    她已經想像到披頭散髮的張家大姑娘跪坐在那裡,手足無措的太夫人抓著梳子半天梳不起髮髻的樣子了。後面是要加「戴冠」的,普通的髮髻可是加不上的!

    花嬤嬤頓時陷入了極度苦逼的狀態裡去。她都已經徹底敗壞了太夫人的心情了,現在又不得不問這種事情。

    ……她得考慮考慮是不是要告老了。再過幾年,怕是壽都折完了。

    花嬤嬤心中長歎了口氣,一陣掙扎後,終是開了口:「太夫人,二禮的時候要梳高髻,雖有贊者幫忙,可是持梳的人還得是您。您早就不梳頭了,就是不知這高髻……」

    她話還沒說完,顧卿已經雙眼圓睜,一副「哎喲我那是什麼東西」的表情。

    張大姑娘誒!你還是在家裡多燒幾柱高香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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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6:07
第38章 中秋月圓

    張大姑娘及笄那天,顧卿非常興奮一大早就去了張府。為了完美的履行「正賓」的職責,也為了不讓張媛的笄禮出錯,李銳和其他丫頭的頭髮也不知道被顧卿梳掉了多少根。

    那為張媛的笄禮所準備的一笄一釵一冠,被送去了張府裡以後,那邊派人來回話,說是及笄禮的三件髮飾太貴重了,對顧卿是千恩萬謝,又說了張大姑娘非常喜歡,改日裡親自登門道謝云云。

    若說送禮的人最高興什麼?那肯定是自己送出去的禮物別人非常喜歡,非常高興,讓你覺得自己的辛苦沒白費了。雖然說這幾樣東西都不是自己挑的,顧卿還是心中一陣熨燙。

    顧卿從小就是這樣,若是重視一件事,就會反覆的確認,絕不會出錯。後來她當了醫生,更是不能馬虎的職業,所以後來花嬤嬤仔細一說這及笄的重要性,她這十來天都在熟悉各種笄禮的事情,也學會了那些複雜的贊詞和梳頭的方式,禮儀。

    笄禮那天,顧卿果然沒有出任何差錯。

    這讓一直提著心的花嬤嬤終於把那顆心放回了肚子裡。

    笄禮過後,顧卿卻低沉了好幾天。

    原因無他,她想家了。

    那張府的張大姑娘張媛長得非常美麗,人如其名,是個閨秀的名媛模樣。當她在父母親人的圍繞中,在親戚好友的祝福裡,含著淚水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禮時,顧卿突然猛一下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當年剛剛成年的自己。

    顧卿十八歲時,父母也是煞有其事的帶著她出門旅遊了一次,甚至不惜對她班主任撒謊,給她請了三天的病假。她老爸說:「你今天成年了,我帶你看看世界」。老媽說:「你今天成年了,我完成你一項最近的心願。」

    當時她也是這般飽含淚水,滿懷著對未來的憧憬在感動著的。

    如今,她的人生在哪裡?困於後宅之間養孩子,順便宅鬥?大開金手指,惹得四方為自己這糟老太婆折服?然後呢?看著自己一步步僵硬,變成行屍走肉一般的中風患者?

    她不怕死,可她從未想像過,死亡是以這種姿態接近於她。

    張大姑娘的笄禮完成了以後,老太太的情緒明顯不對,她身邊親近的人都看出來了。

    方氏來請安時,老太太甚至還在魂遊太虛。

    方氏心中揣著劉嬤嬤對邱老太君的惡意猜測後,每日來請安時,是怎麼看老太太怎麼覺得難受的,好在顧卿對方氏也沒什麼好態度,所以兩人每次都匆匆刷完這個「婆媳日常」,各幹各的事情。

    可是顧卿真的不理睬她,在她行禮的時候一直出神,晾著她這種情況,她從和李茂成親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等老太太回過神來,說自己「抱歉晃了下神」的時候,方氏的腰已經彎的有些發脹了,肚皮也緊繃的疼。但漲的最發疼的,是自己的臉面。是她一直低著頭彎著腰,周圍丫頭不自在扭過頭的那種尷尬。

    她的婆婆最近實在太反常了,要趕緊催催母親,問問那神婆找好了沒有!

    連方氏都察覺出了顧卿的不對勁,李銘和李銳自然也都感覺到了。哥兒倆個把腦袋湊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終於推斷出了結論——奶奶怕是看了李銳表姐的及笄禮,想起自己的女兒,他們那早逝的大姑二姑了。

    當年胡軍報復時,他們的大姑二姑都香消玉殞在胡人的鐵蹄下。奶奶自後再無女兒。至於外嫁的小姑姑,府裡所有主子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感情也很好,但奶奶一直做不到像對待自己女兒那樣對待。

    這次李銳的表姐及笄,老太太去了,看張媛熱熱鬧鬧的行完了及笄,恐怕想起了自己那兩個永遠不能成年的女兒,有些感傷吧。

    若顧卿能看到兩個小孩腦袋瓜子裡的想法,恐怕會笑出聲來。也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水晶心肝玲瓏竅是怎麼長的,什麼事都愛弄出個一二三四五來,好像世間的每件事不找出個理由來匹配就不合適。

    總而言之,此事的結果就是,兩個孩子跑的更勤了,撒嬌賣萌裝傻的更徹底了。就連兩個先生也給他們放了假,支持他們胡鬧。

    開玩笑!那部《三國演義》還沒講完呢!這些天老太太說著說著就晃神,五天了,三回都沒說完,這讓他們這些等著看《三國演義》的人,突然就驚覺下面沒有了,簡直是慘絕人寰好嗎?

    「奶奶奶奶,我們去捉鴨子吧?」李銘湊在奶奶旁邊,「孫兒看您這幾天都瘦了,肯定是因為沒有吃我們親手抓的鴨子!」

    「咦?奶奶瘦了嗎?」顧卿驚喜的摸著自己的臉。自從她來了這兒,發現老太太飲食太過油膩以後,已經漸漸將日常的餐飲改成葷素搭配了。這大半年下來,她的身體狀況好了許多,皮膚狀態也好了些,現在李小呆告訴她,她還瘦了?

    哦哦哦哦,她簡直是個「減肥達人」,自帶「減肥光環」啊!

    『重點不是瘦了,是鴨子好嗎!』

    一心想要拉邱老太君出去晃晃,換個心情的李銘淚流滿面。他給李銳遞了個眼神。

    哥哥,你上!

    李銳眼珠子一轉,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奶奶,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聽先生說,今年中秋御街前後和內城裡,宮裡都安放了宮燈,就連我們府裡也制了不少燈,要不然,中秋那天,我們去街上看看燈?」李銳越想越覺得興奮,他日日在府裡呆著,有好長時間沒有出府玩過了,奶奶又不是未成親的姑娘,奶奶要出去賞燈,應該沒有問題吧?

    「中秋也有花燈嗎?」顧卿想了想,古時候不是只有上元節,也就是正月十五有花燈嗎?去年過年的時候,也不知是這裡哪一種禮儀,需要府裡年紀最大的長輩扎個燈,她還親自紮了一個燈籠給府裡掛出去了呢。

    「也不是年年有。但若宮裡想要與民同樂,就會特地撥款在各處點起燈火,搭起戲台,好好熱鬧熱鬧的。」李銘在他外祖家待的多,外祖父也會和他說起一些往年老皇帝在時的光景,所以知道的倒比李銳多些。「上行下效,無論是公侯官宦,還是平民百姓,就都會跟著一起掛燈籠,放起燈船。」

    哦,拍馬屁!充分貫徹學習當今聖上積極走人民群眾路線的指示!

    「那你喚你父親來趟。」顧卿被說的意動起來。

    李茂今日正在家中休沐。李銘一聽奶奶被哥哥說動了,偷偷的給一個「你好棒」的眼神,在李銳得意的表情裡跑出了持雲院,去喊自己父親去了。

    而從東園裡被李銘拽的往北園裡走的李茂一頭霧水。

    在路上,李銘詳細說了奶奶如何從張大姑娘的及笄禮以後就開始意志低沉,自己和兄長的猜測,以及準備讓奶奶帶著他們兄弟出去一起出去「發散發散」的想法。

    「爹,現在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自李銘聽了「三國」以來,說話都是這個調調。

    李銘這一說,倒是勾起了李茂那一點內疚來。他生在軍營裡,當時後方已經穩固,小時候沒有吃過苦。他也曾聽自己的大哥說起過那段往事,大哥語氣裡是滿腔寂寥。

    兩位沒見過的姐姐死時都未成年,自然不能給她們過繼養子,繼續香火。也不能成冥婚。母親這番難受,怕也是因為這個。

    罷了,明日就派人回趟老家,叫那邊重新修整下兩位姐姐的墳塋,多賞那看墳家人些銀錢,讓他多上些心。

    誰也想不到,一晃間,自己居然成了那個僅剩的孩子。如今母親的孫兒尚且想到要盡孝,自己難道比小孩子還不如嗎?

    「那父親就做你這個東風。父親保證此事必成。」李茂微微一笑,在半路上就應允了李銘,引得李銘眉開眼笑。

    正在持雲院裡等待李茂前來的顧卿,是不知道現在這個時代女人家出去賞燈合不合適的。兩個小孩子貪玩,也許為了想出去玩,把這事情說的千好萬好,可是若是此地風俗和律法規定了她不能去,她這麼做了,倒是不妥,叫李茂來,也是為了問問這個。

    所以李茂來了持雲院後,總算是徹底打消了顧卿的疑慮。

    大楚立國之初,百業凋敝,老皇帝下令取消了前朝的「宵禁」,就算平常百姓夜晚出來遊玩,也不算出格。只不過逛集市自然是沒有關係,若是趁著夜晚沒有提前通知就私闖他人住宅,也有「凡夜無故入人家內者,杖八十。主家登時殺者無論。」的律法。所以雖然老皇帝恩旨開了宵禁,京城內的治安卻很好,並沒有趁夜出過什麼事。

    更何況當天就算是皇帝和皇后,都要在門樓上出現,接受百姓朝拜,與民同樂的。內城裡的老封君帶著夫人小姐到內城去賞燈,賞玩後四處遊玩一番,那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

    顧卿早就聽兩個孫兒說過內城的無聊,提出想帶著兩個孫兒去外城的夜市裡轉轉,去看看街景。李茂一點也不驚訝,他們家出身並不高貴,他父親和他母親年輕的時候攜手去城鎮裡街坊上看花燈夜市都是有的,他只當老太太又開始懷念過去的生活了,當下孝子之心大起,立刻大包大攬的支持起來。

    「若您老人家想帶著孫子像普通人那樣去玩一玩,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家裡那些家將和府丁護衛要多帶一些,大小丫鬟也要跟著。」李茂想了想,「主要怕街上人多,把大人孩子衝散了。孩兒那天要入宮與聖上一起登樓,婉兒也要在家裡主持祭月,怕是都不能跟著母親,這安全上,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咦?李茂和方氏都不去?那豈不是太好了?

    顧卿心裡大喜。

    兩個孩子也對視一眼,偷偷高興地笑了起來。沒有其他大人,只有奶奶陪著,那豈不是要幹什麼都行?

    顧卿不是笨蛋,小說看多了,也看過不少什麼趕集或者觀燈時被綁架啊,遇見刺客啊之類的橋段,於是立刻點頭應承,說是到時候帶足人手,做好萬全準備。

    她甚至還好心情的留了李茂的飯,一頓飯吃的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只是不知老公孩子都留在了持雲院裡,而自己只有丫鬟婆子圍繞,在桌上獨自吃著飯菜的方氏,現在是何等心情。

    若是一直在巴望著哪個日子,那段時間一定是很難熬的。兩個孩子和顧卿就是如此。在好幾天的翹首盼望下,中秋佳節終於到了。

    雖然中秋節的燈火注定比不了上元節的(冬天在農閒,中秋在農忙),可對於京城的老百姓來說,農閒農忙的影響比京郊以外那些以務農為生的人們要小得多,即使是再窮苦的人家,也豎上一個旗桿,掛燈籠幾個,自取其樂。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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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4 23:56:21
    他們信國公府上的花燈自然是不同一般,所懸之燈,高約數丈,更有各種造型各種字樣的,放置在各院的院落裡。只是作為唯一留守府邸的主子,方氏除了要主持祭月,還要防著府裡失火,怕是今晚得不了閒了。

    李茂下午就進了宮,怕要到半夜才能回返。等用過飯,天也黑了,顧卿帶著兩個孩子,駕著她那架國公府一等國夫人的朱漆馬車,後面浩浩蕩蕩的跟著丫頭婆子、家將護衛等人,開始駛離國公府所在的清水坊。

    這第一程,肯定是要前往內城與外城的交界之地的。那裡有一處門樓,平時做鼓樓,年節做燈樓或儀樓使用。一個時辰後,皇帝和皇后會登樓賞燈,信國公府作為官宦人家,自然要先去朝見一番,不然罔顧君恩先去遊玩,被發現了要受彈劾的。

    燈樓的周圍早就被要觀瞻聖顏的百姓圍了個水洩不通。好在燈樓的後面就是御道,四周圍都是宮中的禁衛把守,他們一看國公府的車馬來了,連忙分了一部分人來清理街道,國公府的馬車這才進入了燈樓之下,在靠前的顯眼位置站住了。

    顧卿掀開了車簾一角,眼看著無數像是後世追星的粉絲一般露出各種狂熱表情的百姓,不由得嘖了嘖舌。

    若說當世最大的明星是誰,那一定是御座之上的皇帝了。這種「皇粉」的死忠程度,恐怕也比後世那些星迷可怕的多,也忠心的多。

    眼見著自己府上的車馬明明後來,可宮中禁衛還是給他們的朱漆馬車開了道,甚至驅趕了不少平民,顧卿心裡有些小小的不安。

    當年她還是平頭小老百姓的時候,看見領導路過要封街封車,靜止行人通行,她還偷偷在心裡暗罵過,想不到這還沒有幾年,自己也要做同樣的事情了。

    不光是平民為他們讓道,就算是許多馬車上有各府徽記的達官貴胄人家,在見到朱漆馬車的時候,也紛紛退後避讓,讓她先過。這一下,顧卿品嚐到了「權利」所帶的各種便利之處,可內心也就更加無所適從了。

    「奶奶,怎麼了?」李銳敏感的發現到了顧卿的不安,問出了口。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麼多人為我們的馬車讓道……」顧卿看著外面一輛馬車,上面掛著「劉」字的徽記,那馬車遠遠看見他們來,立刻避讓,馬匹調頭時稍微躁動了一下,倒驚得裡面的女眷發出了幾聲驚呼。「有些過意不去。」

    李銳伸出頭去看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那是吏部尚書劉家的女眷,本來就該給我們家讓道。」

    「咦?你就伸頭看了一眼,怎麼就知道那是劉尚書家的女眷?」

    「本朝規定,三品以上車蓋為皂,一品以上車蓋為朱,三品以上姓『劉』的人家,就吏部尚書劉文興一家。」

    顧卿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小胖子厲害,竟連朝堂之上的官員姓名都記住了。兩位先生入府以後,教授李銳的學問倒是其次,教導的最多的,反而是本朝的各種曆法、風俗、禮儀、乃至朝廷官員的品級,在這些位置上的人出身,以後身後的各種龐雜勢力等等。

    可笑方氏和李茂還以為自己孩子把書讀的跟個狀元似得就算成才了,李小呆也被活生生的教歪了。李銘剛從外家回府,去和李銳到明輝先生那上課時,聽見這些世家的各種小道消息,還覺得是浪費他讀書的時間,聽了一半就告罪跑了。

    他不聽,明輝先生也不勉強,反倒是看起來行事簡單粗暴的李銳,聽得是津津有味,統統記在了心裡。

    顧卿聽了李小呆在她面前的嘮叨,挺擔心李小呆以後被教養的不通庶務,只會讀書,還特地找李小呆深聊了一回。結果她發現李小呆是真的不耐煩這些牽扯複雜的關係,只喜歡讀書寫字,看一些先賢的至理名言,就像後世那些學者或者學術型人才。

    至於禮儀規範,天文曆法,人際關係等等,他只想通個皮毛,不失禮於人就行了,無意去深研。

    這是天性,逆轉不了的。就和你明明喜歡語文,非要你去把自己最討厭的政治考到最好一般,心裡自然會有牴觸。顧卿見無法勉強,也就作罷。

    「原來是這樣。」顧卿聽了李銳的解釋,瞭然的點了點頭。「只是,這劉尚書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顧卿扭頭問車裡的花嬤嬤,「是不是她們府上的女眷給我們遞過帖子?」

    花嬤嬤搖了搖頭。「劉府沒有老太君,女眷的帖子應該是直接到夫人那邊的。」

    「咦……我現在記性也混亂了嗎……」

    「奶奶你肯定是故意的!」李小胖氣急敗壞地紅著臉說:「就是上次那個打了孫兒的劉尚書家啦!那個把我打得像豬頭一樣的劉二狗!」

    噗!原來是他家!難怪要讓車馬。

    托宮中禁衛的福,信國公府的馬車在一處極好的位置停了下來。顧卿四周全是點燃了的各色燈火,內城裡的燈火是最精良的,大多是內造和各府裡提供的精緻樣式,這燈火通明的景象,直映的整個內城猶如琉璃世界一般。

    見信國公府的車馬在燈樓前停下,許多相熟人家的女眷都下了車,來這邊拜見。只因車廂裡還有已經十三歲的李銳,來的多是各府的夫人或封君,也就匆匆寒暄上幾句,就各自回了車,倒讓怕麻煩的顧卿安了安心。

    一陣亂七八糟的應酬過後,顧卿在車廂裡猛聽得鞭子抽地發出的巨大拍響聲,還有各種鐘鼓禮樂的聲音,心中想著大約是聖駕降臨了。再一看李銳和李銘兩個小傢伙嚴肅的臉龐,心中又肯定了幾分。

    李銳提醒他們此時應該出馬車迎駕,於是一家子人全部下了車,跪地迎駕。

    顧卿跪在地上偷偷往四處張望,除了御前拱衛的禁衛有一部分站著,四下裡至少幾千的人頭,居然沒有一個是站著的。更可怕的是周圍鴉雀無聲,剛才那般喧鬧之聲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掐斷了,只剩禮樂。

    要知道,就連她們學校當年幾千人在操場上開大會,各種大喇叭叫著要肅靜,也做不到這樣的整齊劃一,令行禁止啊。

    顧卿這才驚覺以前看的那些古裝戲裡,有人在宮外衝去聖駕旁行刺都是扯淡,若此時有一個人是站著的,恐怕立刻就被抓走了,更別說去皇帝跟前行刺了。

    怎麼去?跪著爬過去嗎?旁邊的老百姓第一個納悶就把人給抓了邀功了好嗎?

    大約跪了五六分鐘吧,她聽到燈樓上傳出了「平身」的高亢聲音,然後身邊的小胖小呆立刻利索的起身,把她也給攙扶了起來。

    顧卿聽到那中氣十足的聲音,不由地小聲吐槽:「這皇帝身體還真不錯,底氣足!還是個大嗓門!」

    李銳攙著顧卿的手一僵,用更小聲的聲音和顧卿耳語道:「奶奶,那是唱者的聲音,專門給聖上傳話的。」

    顧卿:……

    還好黃桑聽不見。

    皇帝在門樓上駢四儷六的說了一通,燈樓下山呼萬歲,直引得樓上的皇帝也興奮了起來,愣是待了半天還不走。

    楚睿還是新君,登基不到四年,此時國孝剛過不久,百姓正是好不容易解了禁,想要鬆快的時候。楚睿做太子也有好多年,為太子時就以寬厚沉穩聞名,現在登基為帝,國泰民安,百姓對新皇的能力也頗為肯定,自然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若任哪個文人騷客看了此幕,都能寫出一大堆歌功頌德,歡唱盛世的詩賦來,這原本是非常讓人熱血沸騰的場景,可在燈樓下急不可耐的想去玩兒的顧卿卻焦躁極了。

    她就在前排,抬頭往上看,也就看到三樓高的地方站著一排小人,相信後面的人恐怕更是看不到聖上「龍顏」的,也不知道這群人為何如此狂熱。

    無奈皇帝親自出來「與民同樂」,無論是哪家想去坊市裡開心,都得先去皇帝面前走個過場,她也不敢先撤,直等了許長時間,御駕離開,他們才啟程往外城去。

    此時全是內城往外城走的車馬人等,除了一部分看完內城燈火和聖駕就回府的官員家眷,大部分人在中秋燈夜裡出來,都是要到處晃晃的。

    一時間「哎喲誰踩掉了我的鞋」、「你怎麼能推人,他還是個孩子啊!」之類的聲音不絕於耳,把馬車裡聽到那些尖叫聲的顧卿逗得樂不可支。

    呵呵,這個沒有城管沒有交警的時代,就靠著那一群拿著小棍子的京兆府官役想要維持治安?他們自己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嗎?

    好在大部分百姓都不會做衝撞朱漆馬車的這種妄行,官宦人家更是客氣,信國公府的馬車一路通行無阻的到了外城。

    外城門外,早有李茂安排好的家人和護衛等候好了,手中拿著明火迎了上來,護在馬車的旁邊,驅趕閒雜人等往外城裡走。

    「奶奶,我們下去晃晃吧?在車裡看有什麼好玩的!」李銳睜大了眼睛看著外城裡來來往往的人群,不停地嘮叨著。

    外城裡最熱鬧的是東市和西市,東市靠近內城,內城的坊裡住的多為皇室貴族和達官顯貴第宅,故東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積集」,也乾淨整齊的多,但商業卻遠沒有西市繁華。

    西市因面對整個大楚進行貿易,甚至多有各地游商千里迢迢而來,那真是雜貨日常,飲食衣物,應有盡有,人人稱之為「金市」。東西市的繁盛,讓出去購物的人,也都說是去「買東西」,而不具體說買何物。

    然而,即便東市裡沒有西市繁華,卻依然萬盞綵燈壘成燈山,花燈焰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李銳再一想等他們到了西市,還不知道有如何熱鬧,就忍不住心旌搖動,神色興奮起來。

    李茂為了讓老母親高興,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車馬從東市直接跨過中間的前門大道,駛向西市的入口處。到了入口的地方,除了留下一些看守馬車的婆子和僕役,其餘人等,浩浩蕩蕩,陪著邱老太君並兩個少爺一起入西市遊玩。

    顧卿這個西貝貨穿來大楚大半年了,日日待在北園,就去過一次如是庵,還在內城裡,現在看到這一派古代的盛世景象,立刻露出土鱉應有的神色,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她還以為只是一堆花燈,一群人舞舞龍就算了,結果西市從入口開始,就有長達數里的戲台綿延不絕,上面有各種唱戲的、雜耍的、舞劍舞刀等藝人的表演,戲台前鑼鼓喧天,曲樂齊鳴,震的顧卿目不暇接。

    看這劍舞的!她在後世看的那些和這個一比簡直就成了渣!那真叫來去如風,英姿勃發,尤其是這舞劍的一男一女,均為青年,長相又俊秀,看的顧卿熱血澎湃,恨不得拍掌大叫三聲才好。再一想古代的各種俠士俠女,武林高人……呃,應該不會賣藝。還是想想就算了。

    老太君在舞劍的檯子前站了身,身後一大票子的護衛丫頭自然也都停了下來。李銳抬頭看了一會兒就沒了興致,他平日裡學的是軍中的那套功夫,這種江湖上的花哨劍術自然和他不是一路,也只有老太太喜歡。

    李銘和其他丫頭倒是看得起勁,一些小丫頭拍手稱好,倒讓後面跟著的家將和親衛們吃味了起來。

    嘁,這些花架子,也就看著好看,在沙場上打起來,真刀真槍的,恐怕劍花還沒抖起來,頭都給砍掉了。早知道這些丫頭們喜歡這些,他們還裝個毛的文雅,以後每天起來就打幾套拳,不愁沒老婆了!

    台下樂,那戲台上舞刀舞劍的也樂啊。這麼一大票明顯是達官貴人的人站在他們台前,等下打賞一定不少。更何況他這台前人聚的多,眾人都有看熱鬧的心理,也就人聚人,直擠的這個檯子觀者人數極為壯觀,他的臉上也有光。這可是京城,不是鄉野那些跑野路子的三腳貓能登台的!

    就連隔壁唱曲兒的小生也都嘖嘖稱奇。今兒入夜起,他就和這一群人被劃在一處戲台上。他們班子就在不遠處,也沒見這幾個舞刀舞劍的多受歡迎,結果這貴人看了一眼,往前一站就不走了,難不成只有貴人能慧眼識珠,這一對男女真是什麼江湖高人不成?

    等散了戲,他就去探訪探訪,若真是江湖高人,他便問問那對男女收不收徒,想他從年少開始,心中就藏著一腔「江湖夢」哩。

    見這檯子前擠的人越來越多,顧卿被氣悶的喘不過氣來,人多味道也重,她連忙要走。見老太君要走,其他人趕緊開路,讓邱老太君和兩個少爺出了人群。她們一走,旁邊原本擁擠的人群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台上舞出個花兒來,也就散了大半。

    只留那台上剛剛還心中大喜的班主臉色一青。

    擦,看起來也是顯貴人家,竟小氣到一個銅子兒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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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顧卿教孫

    若說顧卿一個老太太帶了那麼多人出門玩,應該是非常顯眼的,可這是京城,什麼樣的人家都有,西市裡帶家人出來賞燈的富貴人家,很多人的排場遠遠超過顧卿,前擁後簇著,三四十人的也不在話下。

    顧卿帶的是府裡的家將,這都是一個能打十幾個普通家丁的猛士,所以他們身邊圍著十來個家人並算不得扎眼,只是因為是一個老奶奶帶著兩個小孩,會引得別人多看兩眼罷了。

    西市的花燈和東市的截然不同,若說東市裡的燈絕大部分追求「高大上」,那西市裡的燈則就是追求「新奇巧」的居多。顧卿甚至在角落裡看到了一盞像是春宮圖一樣的造型燈,她很怕兩個孩子會問她點什麼,結果兩個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扭頭去看什麼龍燈、跑馬燈去了,倒把顧卿虛驚一場。

    還是兩個孩子呢,沒到對女人感興趣的時候,哈哈。

    顧卿在現代的時候就喜歡逛街,到了這裡,一整個西市,相當於她以前居住的那個城市整個市中心那麼大,如此大的市場向她敞開,而她的財富足以買下任何想要的東西,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她在國公府裡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很有錢,可是有錢用不掉也沒處用,錢也就成了個擺設,現在她要出來玩,細心的大丫頭香雲早就把幾塊銀餅給絞成了散碎銀兩,也帶了些金錁子等物,就為了讓老太太買個痛快。

    兩個孩子對木人兒和一些手工好奇,顧卿倒是對一些現代看不見的風物比較感興趣,三人一路走一路買,後面的家人都快拿不下了。

    最可笑的是,在西市某個攤上,居然發現了有賣扳指的,人家倒不說賣扳指,而是說賣「邱君戒」,打的正是邱老太君的招牌。

    圍在顧卿身後的家人自是義憤填膺,假冒府裡的名義在這裡設攤就算了,如此粗糙的扳指,居然也敢說是「信國公府上邱老太君與我家有舊」,還信誓旦旦自己家的扳指是從公府裡學過來的,最正宗云云。

    李銳的脾氣暴烈,當場就要踹攤子,還是顧卿拉走了他。

    噗,這裡對知識產權的保護也不怎麼樣嘛!早知道就叫李茂派個家人用府裡的名義賣扳指了,好歹還能給府裡進點銀子。

    「奶奶,你為什麼不讓我砸他的攤子!他明明就是騙人。」李銳委屈地看著顧卿,他火都到頭上了,又被活生生掐滅了。

    「人家餬口而已。」小孩子是沒見過後世的「貢糕」、「貢梨」、「貢鴨」什麼的,見多了就真的是見怪不怪了。只不過是個宣稱「和邱老太君有舊」的攤主,砸了人家的飯碗,信國公府反而要被其他人臧否沒有容忍之量了。不過就是個玩意兒,做出來就是讓別人用的啊。「我做的這東西要能活些人命,那才叫阿彌陀佛。是誰做的重要嗎?能換飯吃就行。若不是我在信國公府裡,說不定也是要拿這個賣錢填飽肚子的,隨他去吧。」

    「老太太仁慈。」花嬤嬤也見過府外人家生活的艱辛,對老太太讚道。

    「可我們家的扳指明明不是這樣的啊!」李銘傲嬌地哼道,「才沒有這麼醜!」

    光禿禿的粗直筒什麼的,難看極了!

    李銳想了想,摸出了隨身帶著的扳指,顧卿一下子沒拉住他,給他竄到了那個攤子上。這攤主的生意挺好,來買的大部分是想要附庸風雅,或者學過弓馬的男人,這時一個半大孩子擠了進去,倒把別人逗樂了。

    喲,哪個府裡的小少爺,也想買扳指?拉的開弓嗎?摸過箭沒有?

    李銳可不管他們想什麼,板著臉把帶著扳指的大拇指一伸:「我前兒得了這個,和你們家『邱君戒』完全不一樣,你給我看看,是我弄到了假貨,還是你賣的不正宗。」

    李銳手上的扳指,正是御賜的七彩扳指裡的一枚,屬於「青」的那隻翡翠扳指。整個扳指碧綠剔透,清澈如水,原本是成人帶的大小,李銳手大,倒也能勉強套的上。這扳指一看就不是俗物,絕不是攤子上這些雜玉、木石做的扳指可比。

    最重要的是,李銳這枚扳指,是後來經過兵部和工部調整過,做成了坡型的,裡面還有弦槽。這攤主不知在哪裡得知了「扳指」的作用,猜想出樣子來,照葫蘆畫瓢在這裡賣,卻不知道扳指幾經改良,絕不是一個圓筒樣的東西。

    能在西市地界上站住腳的商家,沒有哪個是傻子,一看這小孩手上扳指的成色,如此規格的翡翠非貴胄而不敢輕易佩帶,否則反是招禍,再聽聽這口氣,立刻推斷出大約是國公府的正牌少爺來了。

    雖心裡一陣驚慌,但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要是國公府不想他賣,早就叫家丁砸了他的攤子,抓到衙門裡去了。現在只有一個小少爺出來挑事,怕只是這少爺看不過去,想來出出氣的。他本就是西市裡隨便誰伸個腿就能踩死的小人物,出氣就出氣吧。

    這麼一想,這攤主立刻腆著臉說:「喲,這麼精緻的扳指,小人真是一輩子也沒有見過。小人這扳指只是從信國公府裡傳出來,我再仿的,不敢說就是出自國公府裡。老公爺和老封君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像我這樣靠買賣餬口的人家,怎麼可能沾的上半點仙氣……」

    「你先前還說和邱老太君有舊!」

    「呵呵,小人是從荊南來的,和邱老太君是一個地方的人,那還不是有舊嗎,哈哈,哈哈……」

    這信國公府裡的孩子,眼神怎麼跟狼似的!

    「你以後再敢說自己和邱老太君有舊,我叫人拔了你的狗牙!邱老太君出身荊南,荊南幾萬戶人家,難不成都和邱老太君有舊不成?你這樣壞人名聲……」

    攤主臉皮一陣發緊,覺得自己的臉紅的都要熟透了,周邊還圍著一些原本要買的客人,以及看熱鬧的遊人,見這攤主這般慫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紛紛起哄。

    「哦哦哦哦哦,我說你怎麼和公府攀的上關係還在擺攤,原來是這種關係。要這麼說,我祖母也是出身荊南,我也和公府有關係!」

    「原來連這扳指都不是該有的樣子,還說什麼和公府裡少爺戴的一模一樣的!」

    「老闆,退錢!我剛買了三個!」

    李銳看著這個和自己叔叔差不多大的男人,勾著背,畏縮成一團不敢反嘴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心裡湧起了一絲異樣。

    這毯子上的扳指並沒有珍貴的材質,一旁還放著一些木雕木鐲木梳等物,怕這人以前也不是做的扳指的營生。這攤主一邊彎腰駝背的道著歉,一邊從一個罐子裡拿出錢來退給旁邊的人,李銳瞟了眼那個罐子,裡面的銅錢只裝了罐子的三分之一,大約四五十枚,四五十枚錢只夠買幾個雞子加一斤米面,現在還要退人家錢……

    再想到奶奶說「不過餬口」,小胖子已經有些後悔。

    「銳兒,不要再鬧了。」顧卿拍了拍李銳的背,從他身後走了出來,「店家,我這孫兒年輕氣盛,火氣大了點,你見諒。」

    孫孫孫孫孫……兒?

    那這這這這這這這……是……!

    店家已經嚇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話都不會說了。

    「店家這扳指還算正宗,只是這裡應該再陷進去點,這裡要高一些才行。」顧卿隨手拿起一個扳指,細細地說與他聽。「我家孫兒的扳指是家中交好的大人給的,後來經過好幾次改良,外面是不得見的。」

    「老老老老……夫人,小人是豬油懵了心,小人……」

    喲,居然從李小胖的一番話就猜出了他們的身份。顧卿覺得這店主挺聰明的,就是膽子小了點。

    顧卿的臉原本就嚴肅,不笑的時候更是嚇人,攤主已經給她看的兩腿哆嗦了。

    顧卿怕真的嚇到這個人,擺出了後世哄孩子時常擺出的笑容,安慰道:「我看店家的扳指所選的材料都挺堅硬,內面也打磨的極為光滑,想是下了一番功夫,不是粗製濫造,只為了賺錢的黑心人,所以才出聲提點一二。只是和邱老太君有舊的話就不要多說了,人家孀居多年,又在深院,你這般說,傳出去反倒給自己惹禍。」

    那店家噗咚一下就跪了下來,擦著眼淚說:「小人見識淺,又給錢迷了眼,沒想那麼多,老太太提點的是,小人以後再說,叫小人全家腸穿肚爛,不得好死!」

    顧卿嚇了一跳,發這麼重的誓!「店家言重了,無非是提點,心領了就是。我這孫兒魯莽,壞了店家的生意,我這有個扳指,倒真是信國公府裡流出來的,就給店家壓壓驚吧。」顧卿扭頭跟李銳說,「把你後來得的那個鹿角的拿來。」

    「那是……!」

    「拿來吧,下次做什麼事前,三思後行。你就當長個教訓。」

    李小胖心不甘情不願的掏了鹿角的扳指出來,遞給了那個攤主。「吶,拿去。這個比我手上的貴重多了!」這可是奶奶後來做的,李小呆找他要了一個月他都沒給!他手上這個就是材料貴重些,和這個完全不能比!

    那攤主還在那跪著,李小胖彎腰把東西遞過去,攤主受寵若驚的用雙手接過扳指,低頭就要給顧卿磕頭。顧卿要說到這裡最受不了什麼,那就是磕來磕去了,趕忙避開,又叫下人把那攤主扶了起來。

    「攤主你靠手藝吃飯,不偷不搶,工藝又好,就是不打信國公府的這面招牌,也能熬出頭的。就算是信國公府,出身草莽之時也不見得富貴到哪裡去,無非就是奮進罷了。如此佳節,讓攤主你這般誠惶誠恐,反倒是我們的不是。」顧卿看了看四周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跟身邊的家將說,「我們走吧。倒耽誤了人家做生意。」

    等顧卿離開了好一會兒,那店家才從地上爬起來,抱著那個梯形的扳指看的稀奇。他原本就是木匠,後來也喜歡做弓箭,勉強能餬口。只是立國之初時,老皇帝下了令,讓山林中的禽畜也休養生息十年,一年倒有大半年不許打獵,他才想著做點其他東西活口。

    當初這扳指的事兒,皇帝頒了賞賜給信國公府,聲勢浩大,清水坊上幾乎官宦人家人人都知曉,人多口雜之下,外城自然也有許多人知道了。這些茶館裡遊走的說書先生本就是喜歡拿富貴人家裡的事說頭的,且宣傳的大都是富貴之事或者一些有趣的事,並不犯忌諱,如今不像前朝,動不動就以「言」入獄,這些先生們說的更是起勁。

    說起來這攤主也是手藝巧,他是沒見過扳指的,和信國公府有舊更是扯淡,這扳指是他在茶館裡聽說書的先生說來,只是略微說了大概的形狀和功能,就在家裡仿了出來,又拿弓箭試了試,確實好用,這才斗膽出來賣。

    只是時下京城習武的少,京城裡獵戶少,用弓的達官貴人家也不會在西市裡買東西,這麼一個眾人不知的東西,竟不好賣,所以他才假借了「信國公」府那個「邱氏射玦」的名義,改作「邱君戒」來賣。別說,這一假借,果然生意大好。只是他畢竟是胡扯,心中未免發虛,生意一好,就不知為何心裡荒突突的。

    這也是他幸運,遇見的是已經見慣了盜版和山寨貨的顧卿,這扳指本又不是她發明的,對所有權或者是誰做的這種事更是看得淡,不然換成隨便哪個人家看到這幕,這攤主都要給自己招禍。

    這麼多圍觀的人,也不全是傻子,看這老太太架勢,還有那孫兒的激憤,以及那孫兒手上的那不是俗物的扳指,再看這老婆子後面家人肌肉緊繃,腰中鼓囊明顯有武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立刻圍成一團,小心翼翼的討論起了今晚上這事。

    怕是明天一早,各茶社酒樓的說書先生說的段子裡,就要有「邱老太君宅心仁厚,黑心攤主浪子回頭」之類的新書了。

    「嘿,店家,那個鹿角扳指你賣不賣?給你十兩銀子。」有一個武生樣子的青年掏出一枚紋銀,開始遊說。

    「十兩?這鹿角都不只十兩。店家,我出十五兩!」

    「我出二十兩!」

    「我出……」

    「不賣不賣不賣!」攤主胡亂揮舞著胳膊,「這射玦我要供起來,以後留著傳家的!」

    「嘁!」

    「你這老貨,也不知道哪裡走的狗屎運!」

    攤主把扳指珍之又珍的捏在手裡,這才笑著又說:「不過從明日起,本攤位出售仿照這個鹿角製作的新射玦,雖不是我手上這個,但用起來是一樣的。連那位老夫人都誇了我的手藝好,做的光滑細緻,大夥兒可以放心買了用吶!」

    「老闆,我先預定一個!我要也要鹿角的!」

    「我要那小孩手上那種的!」

    「得了吧,張麻子,那小孩手上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貨,你要你也要有錢買才行,別癡心妄想了,雜玉的來一個得了。」張麻子的鄰居揶揄道,「我要個木頭的就行,給我家兒子帶著玩,積個福氣。老闆,你今晚上別洗手,就用那少爺摸過的那隻手做!」

    「行行行行行!我以後都不洗手了行嗎!」

    老闆那生意做得熱鬧,這邊公府裡雖然經過了剛才那個小插曲,可是祖孫三人依舊興致不減,顧卿沿路買了一些沒見過的吃食,每樣都嘗一口。花嬤嬤勸了幾次,她都沒理。都老成這樣了,還不及時行樂怎麼成?髒?再髒能髒的過後世地溝油做的各種吃的嗎?她當年不也吃了不少!

    顧卿買的多,好吃就繼續吃,不好吃就塞給李小呆。

    什麼?你說李小胖?人家都叫小胖了,自然是在減肥啊!

    李銘一邊得意洋洋的吃著奶奶給的小食,一邊還不忘刺激李銳:「哥哥,就說你那個鹿角的給了我吧。早給我,今天也就不用給旁人了。」

    「呸,要給了你,今天掏扳指的就該是你了!心疼的也是你!」李銳沒好氣地說。

    李銘一想,也對,前後做了那麼多只扳指,大部分是象牙和犀角的,御賜的不能贈人,其他的太貴重給人惹禍,就那鹿角的正合適。這麼一說,還不如當初不得,不然得到了又失去,怕是比沒得到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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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08:16:05
    這麼一想,李小呆萬分的同情起哥哥,一看顧卿正顧著看前面耍猴,連忙把手中的丸子偷偷地遞到李小胖嘴巴,輕聲說:「來,這個可好吃了,哥哥吃一口。」

    李小胖早就被顧卿和李銘二人饞的不行,此時好弟弟把吃的送到嘴邊,哪裡還能忍得住,連忙張開大嘴就要咬……

    「銳兒,銘兒,你們看那邊,圍了好多……咦?你們在幹嗎?」

    兩個孩子背著身子,頭都要湊到一起了。

    「沒……沒幹嗎……」李小呆慌張的一哆嗦。

    「嗷嗚!」

    「怎麼了?」

    李銳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解釋說:「沒什麼,沒什麼!」

    「沒什麼怎麼哭了?」

    「眼睛裡進了沙子,進了沙子……」李銳揉著眼睛,「我讓銘弟弟給我看看。」

    雖然覺得兩個孩子怪怪的,但她也是從小時候過來的,什麼背對著大人竊竊私語,胡亂吐槽什麼的,誰沒幹過啊,也就笑笑放過了。

    「你們看前面,圍著的人好多,還掛著一堆燈籠,那是在幹什麼?」

    李銘看了一會兒,也說不知道。還是旁邊一個家人見得多,伸出頭來說:「太夫人,大約是猜燈謎,能贏到綵頭,所以才有那麼多人。」

    咦?傳說中的燈謎!顧卿眼睛亮了,旁邊家人看見顧卿這般態度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立刻從人堆裡殺出一條血路,護著三位主子往人群的方向走。

    「哥哥,沒事吧?」李銘偷偷的丟掉了丸子,那紮著丸子的簽子上面都紅了。

    「戳到嘴巴裡面了,不礙事,就是好痛!」不是好痛,是好好好痛啊!那竹籤削那麼尖,是要拿來謀財害命的嗎?這府外的廚子就是沒見識!看他們府裡,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尖頭的,就怕傷到主子!

    還好是戳到上面,戳進喉嚨,李銘就要背上「謀殺親兄」的罪名了好嗎!

    李銳齜牙咧嘴,怕是好一陣子不能吃什麼東西了,李銘也是心驚膽戰,生怕被發現。

    但顧卿卻沒多在意兩個孩子,光看燈去了。

    若說這猜燈謎,在後世裡也是有弄過的。各大商場有時候中秋或者元宵搞活動,也會扯出一兩條繩子,掛上幾個燈籠和簽子,送點紙巾啊油啊之類的東西來吸引人氣。

    顧卿以前也去參加過幾次,但是看著一堆人低著頭在燈籠下面用手機百度答案,頓時覺得天雷陣陣,也就懶得再去參加類似的活動。

    她雖然不是什麼智商超群的人物,但是猜謎這種東西老少咸宜,玩遊戲這種東西,就講究個重在參與,公平公正。你一個人傻傻的在那裡猜,身邊所有人在度娘,完全是比哪個手機的搜索速度快,根本就失了那個味兒。

    這燈謎攤子是幾個書生弄的,看樣子家中應該有些底氣,因為顧卿看有好幾個燈籠做的絲毫不亞於自己府上的,配色好看,設計精美,上面還有不少書畫,一看就不是那種大路貨。

    有一個蓮花式樣的燈,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一點上蠟燭就張開,熄滅就合上,吸引了許多人氣。那個燈旁專門有個小孩在旁邊點點滅滅,蓮花燈上的紅簽也一直掛著,沒有人答出來。

    此外,還有琉璃燈,八寶宮燈等四五個稀奇又華麗的燈籠,瑞氣千條,惹得許多頭戴紗籠的女人圍著,或讓男伴想辦法解謎,或自己在那裡冥思苦想,倒是又吸引了不少公子少爺的圍了過來。

    顧卿愛湊熱鬧,帶著兩個孩子進了這個用布幔隔開的燈謎場地,各條桌案,頭頂上懸著的,腳下放著的,到處都是燈。

    「請問,這燈謎怎麼猜,什麼綵頭?」有一個書生前來招呼,顧卿就問起了這人。等湊近了顧卿一看,喲!好相貌!

    這書生大概年約十七八歲,看起來儒雅俊秀。好吧,原諒她用詞貧瘠,只能想出這個詞兒來。

    「老夫人,外圈的二十個銅錢猜一次,內圈的五十個銅錢猜一次。」齊邵笑著給這位老太太解釋,看她的衣裳和後面跟著的家人,喊聲「老夫人」應該不為過,「若是猜對,燈拿去,銅錢我們收走。若是沒猜對,銅錢我們收走,您可以再猜一次,若還猜不對,就要再付錢了。」

    這小伙子長得俊,一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酒窩,看起來和善極了。難怪有這麼多姑娘家圍進來猜燈謎。

    他旁邊還有幾個低頭在寫簽子或在燈籠上作詩作畫的書生,一個個都長得挺端正的,俗話說燈下看美人,這燈下看書生,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啊。(¯﹃¯)

    顧卿滿心裡突然全是「俏丫頭會書生」之類的戲碼,滿心蕩漾,可是再一抬頭,那招呼人的書生一開口,顧卿的心頓時拔涼拔涼的。

    老!夫!人!

    啊啊啊啊啊啊!穿到現在,總算看到幾個年輕齊整的男人,但是自己卻是個老太婆!老太婆啊!

    人生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你是個老人身蘿莉心的怪阿姨,可是面前卻有一排清秀可人的書生,你想搭訕兩句,可是人家卻喊你老!夫!人!

    老!夫!人!

    戀愛都不給人家談了好嗎?想要勾搭都不行了好嗎!

    她要去死!

    雖然心中在滴血,顧卿還是強忍著淚意(究竟淚什麼呢),從荷包裡拿出了一兩銀子。

    此時一兩銀子等於一貫錢,一貫一千文,這一兩碎銀,就算是猜內圈的好燈,也能猜個二十次了。

    「內圈的猜十次,外圈的猜二十五次。」就當帶著小孩子們玩吧。除了內圈幾個燈有意思,外面的燈只能粗看,靠近了就覺得粗糙。

    不過想這種辦法賺錢,這些書生也是風雅,成本不高,能猜燈謎的都是識字的,和識文斷字的打起交道來也不會像賣其他東西那麼麻煩。

    齊邵從簽台上拿了十枚紫色的花箋,二十五枚青色的花箋遞給顧卿。

    「老夫人居然還會算學,一般老人家來,都是一次一次買,很少有像您這樣一次買這麼多的。」一般能買這麼多的,都是對自己有自信,或是旁邊帶著女伴來充大頭的,這老太太就帶著兩個孫子,又能一口換算出猜多少次,難不成是哪個學士家的女眷不成?

    顧卿笑著自謙:「老身識字都還是大半年前才學會的,略會算個賬,也談不上會算學。」

    我的娘誒!這世界裡連這麼基本的數學都不會嗎?一千塊分成五十和二十的兩份這不是最基本的代數嗎?

    齊邵意外的愣了愣。大半年前才會識字?那以前怎麼算賬的?

    再一想自己外祖父家的老夫人也是不識字,但是依舊管了許多年的賬,這才有些瞭然的點了點頭。管家多了,有些帳也就自然會算了。

    顧卿還不知道自己被這清秀書生給歸到了「文盲老太太」一類,一手牽一個孫子,帶著他們去猜燈謎。

    她覺得憑自己的聰明,和在現代那麼多年的經驗,蒙總算也要蒙對幾個吧?她可是一手簽子,可以猜許多回呢!

    結果,她剛看上一個走馬燈,就被這燈上的謎條給雷的外焦裡嫩。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猜一物。」

    顧卿表示不好意思,她想歪了。那啥,應該不是那個,這有這麼多女人,這一群書生寫這個,肯定會被砸了場子的。

    「奶奶,是硯台。」李銘看了一眼,拿走了顧卿手上一張青色花箋,「硯台端方,用以寫字,可不就是『有言必應』嗎?這位先生,我們要拿燈!」

    齊邵幾步走了過來,拿走了李銘手上的簽子,又聽了他的答案。

    「小公子說的不錯,正是硯台。喏,你的燈。」他伸手從他們頭頂上的繩子上取下那盞走馬燈,「給你。」

    李小呆興奮的把走馬燈拎給奶奶,惹得顧卿喜笑顏開。

    雖然自己還沒八歲小孩聰明,不過人家聰明也是為了替她掙東西,想想也很滿足啦!

    祖孫三個猜謎猜的興起,有一半倒是李銘猜出來的。李銳心思並無李銘細膩,但有急才,也猜對了不少。此外,花嬤嬤,丫頭等人,顧卿也給了不少簽子,讓她們一起樂呵樂呵,到最後幾乎人人手上都有燈籠,只有顧卿的燈籠全是孩子們給的。

    嗚嗚嗚嗚,不是她笨,可是這些燈謎寫的太深奧,自己猜不出啊!

    為了挽回面子,顧卿只要看見有意思的燈,就瞟上兩眼謎條,總算找出一個自己答得出來的燈謎了!感謝三國演義!

    「玄德請二人進莊。備座?」顧卿自己都沒什麼自信的問那書生。

    「呵呵,老夫人說的不錯,正是備座。這盞桃園結義的燈,老夫人拿好。」齊邵伸手取下燈,遞給了顧卿。

    嗚嗚嗚,他的個子好高!手好長!他對我笑!

    嗚嗚嗚,又是老夫人!

    「奶奶,這個燈給我吧!我拿這個琉璃燈跟您換!」看見一堆姑娘圍著這個琉璃燈,李銘覺得自己奶奶肯定也喜歡,廢了三張簽才猜到,結果一看奶奶手上捧著桃園結義的燈,他的臉上笑的和花兒一樣,急忙把燈送過來「邀寵」。

    兩兄弟天天聽「三國」,聽的有點走火入魔了,見到三國題材的東西都不肯放過。

    這世界雖然也有三國誌,也流傳了不少關於三國的傳說,但畢竟還是沒有後世那麼的深廣,有些內容傳的也實在無稽,所以兩個孩子搜集了半天,也沒搜集到什麼東西。

    「奶奶,給我,我要!我拿這個給你!」李銳捧著一盞船燈過來,這船燈做的栩栩如生,船頭撐桿的船夫,釣者都有做出來。甚至,船上還有文人騷客的小模子,拿起船艙部分點起蠟燭,燭火會把船艙裡那些小模子的人影印在窗上,設計的極為巧妙。

    顧卿挺喜歡那盞琉璃燈的,可是也喜歡小船燈,看著兩個孩子眼巴巴地盯著自己手中畫著桃園結義的便宜貨,顧卿心裡直犯難。

    我了個去,這給誰啊?給誰都要打起來的好吧?這一家兩個孩子只有一樣東西的人家簡直沒法活兒了!逼著兄弟吵架啊!

    「給我吧,奶奶!」

    「我是哥哥,孔融讓梨你沒學過嗎?」

    「我是弟弟,你得讓我才是!」

    「都給我別吵了!」顧卿原本還在為難,一聽到兄弟倆個為了個燈居然爭起來了,一肚子鬼火。「劉關張三人雖非親生兄弟,卻意氣相投,同心協力,最終禍福同享,共建了蜀漢的基業。你二人是親兄弟,卻不知謙讓,只顧著自己的得失,實在讓奶奶心寒!」

    顧卿瞪著兩個孩子。「奶奶說這『三國』,是想讓你們知道其中的真意,學習諸般做人的道理,可笑你們只知道盲目喜歡那些故事和人物,反倒將本末倒置了。這燈籠要了有何用?毀了罷。」顧卿將「桃園結義」的燈籠往地上使勁一擲!

    燈籠傾斜,不一會兒火焰就撩了燈罩,將它燒了個乾乾淨淨。

    兩個孩子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齊邵暗叫可惜。這盞「桃園結義」的燈,是前幾天他的堂叔齊耀去他家府上串門,特意為他畫的燈面,早上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他那小童把這盞燈也帶了出來,和其他府裡做的燈混在一起。因燈面素淨,也沒用什麼珍貴的材料,竟被丟在了外圈的燈裡。

    寫謎題和貼謎條的都是他在國子監的學友,自己只管招呼和收錢等雜事,剛才一見自己的燈籠也被掛在上面,還想等人少些趕緊拿下來,結果這老夫人答對了題,他只得拿下了燈。

    心裡還在懊惱呢,轉眼間,這老夫人就把燈毀了。

    這燈畫的不錯,顧卿雖然可惜了那盞好燈,卻不後悔。燈籠易得,兄弟的感情是經不起一點摩擦的。大人們都說小孩子不懂事,那都是屁話,小時候不把性格掰正了,以後有的是影響一生的時候!小孩子若是從小嬌慣,也常常造成後來價值觀的扭曲,只有因小見大,孩子們才知道其中的嚴重性。

    現在可以為了個燈爭成這樣,以後呢?要是其他東西,豈不是要打破頭?

    顧卿板著臉訓著孫子,後面的下人和家將們誰都不敢吱聲替兩個少爺求情。這老太太以前火上來,是連老國公都敢指著鼻子罵的,現在的國公爺三十歲的時候,還被老夫人拿玉盞砸破過頭,這時候她要教育孩子,誰敢出頭?

    自求多福吧,少爺們吶!

    還好,沒過多久,總算有個倒霉蛋救了兩孩子的場。

    「你們這是仗勢欺人!」

    「我就是仗勢欺人怎了地了!你這荷花燈就是再貴,十兩銀子也賣得了!小爺我猜不出燈謎,我買不行嗎?你們這說是猜燈謎,其實不就是賣燈?別給臉不要臉,銀子我放這兒了,你賣也是賣,不賣也給我賣!」

    電視劇裡常見的「紈褲子弟欺行霸市」的場景,居然在顧卿面前上演了,顧卿板起臉來訓孫子,倒比這個男人嗓門小的多。

    那男人一聲大喝,口水噴了開關燈上機關的童子一臉,顧卿看那孩子被噴的臉都不敢抬,倒是把一肚子怒火遷移了對象。

    喲霍,自己祖孫幾個,乃堂堂國公府的家人,都老老實實的猜燈謎,這一票子年輕男女都是些什麼貨,居然敢在京城腳下說自己「就是仗勢欺人」?

    想到這兒,顧卿也不知哪裡來的脾氣,冷笑一聲:「銳兒,銘兒,去給他瞧瞧,什麼叫仗勢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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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戳到嘴巴裡面了,不礙事,就是好痛!」不是好痛,是好好好痛啊!那竹籤削那麼尖,是要拿來謀財害命的嗎?這府外的廚子就是沒見識!看他們府裡,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尖頭的,就怕傷到主子!

    (曾一穿來到處找利器自盡的)顧卿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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