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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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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本物天下霸唱]賊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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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0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話 清蒸活人

  上一回正說到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兩人,夜探槐園的地下暗道,在洞窟深處發現了一座全部用筷子搭造的城門樓子,他們心中驚疑不定,便拿衣服遮掩了口鼻,哈著個腰,蹲在筷子城的城門洞前,偷眼窺探那城中的動靜。

  張小辮裹在懷中的那只黑貓,雖然膽小,卻也好奇地探出腦袋來,一對貓眼滴溜溜亂轉,同它的兩個主子一起,打量著筷子城裡的情形。

  只見那城中街巷房舍的格局,都與靈州城沒什麼區別,只是尺寸極其微小,活像小孩子玩家家酒的擺設。也不知使用了人間的多少筷子,才搭造出了這座筷子城。

  再看城中街市上,更是一派燈火闌珊的景象,在街頭巷尾點了許多蠟燭,燈光朦朧恍惚,照得層層疊疊的筷子樓閣分外陰森,燭光中就見有無數大大小小的老鼠,在高低錯落的房舍門窗之間爬進爬出。

  因為本地花貓從不捕鼠,使得靈州地區的鼠患已經延續了近百年,始終難以根治。雖然群鼠常常在靈州城中招搖過市,但是出於天性,它們仍是有幾分怕人怕貓,可這座筷子城裡的大群老鼠,卻一個個目露兇光,根本不把城門處的二人一貓放在眼裡。有許多明目張膽的碩鼠,就在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眼前來來回回地爬動。

  張小辮看得直吐舌頭,掄起手來趕開了身前的幾隻大老鼠,暗道:「哪來的這許多大耗子,莫非是進了靈州耗子的老窩?」

  常言道「天上沒雲不下雨,世間無理不成事」,在鄉下多有老鼠嫁女、老鼠出殯的民間傳說,但誰又曾親眼見過?耗子們怎麼可能做出人的舉動來?一想到群鼠竟然偷竊了千家萬戶的筷子,在地洞中築造城池,並且在裡面學著人的模樣起居過活,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兩人皆是不寒而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豈有此理。

  張小辮心說這世道可真是要天下大亂了,難不成老鼠們也要學著粵寇的樣子起兵造反——在地洞子中自立一個朝廷?可老鼠只是搬倉竊糧之物,哪會有築造城池的心智?看情形多半是天地間反常之兆,不知又要有什麼大災難降臨了,亂世之中保身為上,等三爺得上一注橫財,就趕緊捲了金銀遠遠躲開才是。

  這時孫大麻子忍不住驚呼一聲,指著城中對張小辮叫道:「三弟你快往裡邊瞧,耗子們可不是只偷筷子,你瞧你瞧……它們竟然還偷小孩子。這群大耗子成精了!」

  張小辮往前一張,果然在正對著城門的一條街巷當中,有那麼數百隻大老鼠,烏泱烏泱地聚做一團,正托著一個全身光溜溜的小孩往深處挪動。那小孩哇哇大哭,手腳亂蹬著不停掙扎。

  那群偷小孩的老鼠當中,為首有一隻老耗子,全身皮毛斑禿泛白,瞇著一雙狡黠異常的小眼睛,不時爬到小孩身上,用它的老鼠尾巴尖撓那小孩的癢。光屁股小孩大概只有一歲左右,時而大哭大鬧,時而又被鼠尾搔得咿呀而笑,想必群鼠正是用這種手段止住哭鬧聲,把小孩子從別人家中偷運至此。

  張小辮看得明白,不勝驚奇,低聲罵道:「這群死不絕的鼠輩,怎把你家三爺偷雞的手藝都學去了!」

  孫大麻子對張小辮道:「聽說靈州城總丟小孩,常常鬧得滿城風雨,都道拍花子的手段厲害。俺還以為是街中的謠傳,原來禍根卻在這槐園底下的『筷子城』裡。那個不知是誰家的孩兒,被群鼠們偷進了城中哪裡還能活命,咱倆得趕緊把他救出來才是。」

  張小辮雖不知群鼠偷來小孩想做什麼,但料來不是好事,以他的性子,頭一件是好利,其次就是好事,平時見著個風吹草動,就立刻削尖腦袋鉆了進去湊些熱鬧,又常自誇膽識過人,性喜任俠,凡是路見不平,鋤強扶弱的勾當,就沒有他張小辮不想摻和的。此時他激於一時意氣用事,要充英雄好漢,便把到槐園裡尋求大富貴的事端撂在了腦後,打算鉆進城門洞裡,去救那被老鼠偷拐來的小孩。

  誰知筷子城的城門洞太過狹窄,張小辮身子骨雖然瘦小,卻也鉆不得,眼睜睜看著群鼠將小孩越帶越遠,很快消失在了城內,不多時連哭鬧之聲也全都沒有了。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二人見失了先機,便想用蠻力拆掉城門樓子破牆而入。誰知那些筷子間都用鰾膠粘得牢了,雖不比磚石堅固,可只憑他們兩個,手中又沒有鍬鎬之類的利器,要拆毀推倒卻也十分費力。

  張小辮心中焦躁,猛然一拍自己腦門,心道:「可真是急得糊塗了,何不翻城進去?」想到這裡,他急忙挑燈去照城頭,只見整座筷子城都藏在地洞裡,城牆與上邊的岩層間果然留有一大塊縫隙。

  張小辮拽起孫大麻子,向上打個手勢,當下裡二人手腳並用,攀著半人多高的筷子牆翻入城中。落腳處「吱吱」幾聲慘叫,倆人提起燈籠低頭看看腳底下,原來一窩剛離娘胎的小耗子都被他們兩人的鞋底子踏作了肉餅,血肉模糊爛成一團。張小辮趕緊抬腳把鞋子在旁邊的筷子牆上蹭了幾蹭,口中叫道:「莫怪莫怪,要怪也只能怪母耗子沒把你們生對地方。」

  孫大麻子也掄棒子在地上亂敲,把四周的老鼠都驅散趕開,二人在城中放眼打量。群鼠盤踞的「筷子城」裡,每幢房屋樓閣中都躲著幾隻老鼠,滿坑滿谷的難以計數,低矮的房舍似是綿延無際,星星點點燃著不知多少燈臺和殘蠟,可深遠處燭光微弱,看不清筷子城究竟有多大規模。

  兩人一時不知該向哪裡去找那個被群鼠偷去的小孩,只好往著城池深處屋宇密集的地方而行。張小辮發現躲在懷中的黑貓嚇得全身顫抖,不免心覺古怪。群鼠偷筷子築城已是物性反常的天下奇聞,想不到連靈州的貓兒都懼怕老鼠,這老鼠城裡莫非還有什麼兇險尚未顯露不成?如此境界,不得不仔細提防些個,可別讓三爺「吃不成羊肉惹身膻」,到頭來不但沒能發財暴富,反倒折了老本,把自己的小命都搭進去,想到此處,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二人在兩側筷子房舍林立的狹窄街市中朝前走了幾步,忽然迎面一陣陰風吹至,隨風飄來一股異香,味道濃濃厚厚,與地洞裡陰冷腥穢的氣息截然不同。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雖用衣服遮了口鼻,仍是擋不住香氣衝入腦中,兩人同時把蒙面的衣襟放下,猛用鼻子嗅了兩嗅:「似乎是燉肉的香氣啊,可燉的什麼肉這麼香?牛肉還是狗肉?」

  他們倆許久未曾動過正葷,連那燉牛肉究竟是什麼味道都快忘掉了,腹中正是匱乏時節,聞到城中肉香撲鼻,不禁被勾得食指大動,連忙吞了吞口水,用破袖子抹去嘴角流下來的饞涎,不知不覺就舉步朝著前邊肉香最濃處走去。

  轉了兩個彎子,就來到一座高大異常的筷子樓前。這座樓閣高約一丈開外,搭建在十字街心,周圍的房屋都比它矮許多,樓中燈火全無。用筷子拼湊成的門窗緊緊閉著,樓門前邊的街上擺著好大一口蒸鍋,鍋底下是個下陷的灶坑,也不知那鍋裡裝的什麼,從虛掩的鍋蓋縫隙裡,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只用鼻子一聞,便已知道滿城飄散的肉香正是來自這口鍋中,心想:「這是誰在燉肉?難道筷子城裡除了大群老鼠,竟然還有別的人居住?」鍋中肉香難以抵擋,二人也顧不上多想,看四周除了老鼠就是老鼠,再沒別的異狀,就緊走幾步來到蒸鍋近前。

  張小辮把鼻子湊在鍋前,深深嗅了一嗅,眉飛色舞地讚道:「好香好香!眾所周知,在靈州城裡,最有名的館子是八仙樓,可八仙樓的廚子雖然慣做南北大菜,卻也未必整治得出如此一鍋好肉。」說著話忍不住就伸手去揭鍋蓋。管它是誰家的鍋,先吃個痛快再說。

  孫大麻子攔住他說:「咱們都是清白漢子,豈能吃這沒來路的東西?」

  張小辮道:「咱們兄弟自然是明人不做暗事,雖然不知究竟是誰在筷子城裡居住,可也不能白吃人家的……」他邊說邊在身上一通亂摸。在金棺村被兵火毀掉之後,他們曾在廢墟和死人堆裡,找了些乾糧和盤纏,此時還剩下兩枚老錢,就順手掏出一枚來擺在灶旁,對孫大麻子道:「現下給過錢了,又如何說?」

  孫大麻子嘴上雖然用強,但肚子裡咕咕作響,口水早已流下半尺多長,也不問一個老錢能值什麼,咧著大嘴叫道:「既然如此,自是再沒什麼好說……」話音未落,就迫不及待地用棍子挑開鍋蓋,想同張小辮二人大快朵頤。

  任憑是鐵打的漢子也難忍腹中飢餓,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被鍋中肉香吸引,把別的事情統統扔在了腦後,等把鍋蓋揭開來,撥散熱騰騰的白汽看去,只往鍋裡瞧了這一眼,二人就險些把肚子裡隔年的飯食都嘔出來。原來那鍋裡蒸熟了光溜溜的四個肥嫩小孩,看樣子都只一兩歲大,全是童男童女。

  正所謂「難躲的是債,怕見的是怪」,孫大麻子長這麼大,仗著膽壯心直,又有一身武藝,從沒真正怕過什麼,這回可是真從心底裡怕了,寒意透骨,從頂陽骨直涼到了腳底板,嚇得他趕緊一縮手把鍋蓋子扔回去:「俺的娘啊,這是清蒸活人!誰敢吃?」

  張小辮心道:「別看鍋裡的東西又能當菜又能當飯,可絕不是給活人吃的,多半是槐園兇宅裡藏著些不得了的東西,多年來修煉成精,竟能役使群鼠到城裡去偷小孩子。咱爺們兒身上縱有些奢遮的手段,恐怕也不是它的對手,趁著正主兒還沒現身,再不逃命,更待何時?」對孫大麻子使個眼色,兩人當下就想腳底抹油開溜,但此時再想逃出筷子城,卻已經來不及了。

  這正是:「飛蛾撲火誰相救,釜底窮魚怎逃生?」欲知後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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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07: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話 怪僧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誤入筷子城,發現這城中古怪頗多,在一座筷子樓前的大鍋裡,竟然蒸熟了四個白花花的大胖小子,小衣服小鞋扔了一地,嚇得二人魂魄飛揚,這才覺得鍋中熱騰騰的肉香格外噁心,險些將苦膽都嘔了出來。

  兩人正要逃出城去,卻聽筷子樓後匡啷啷一陣鎖鏈聲響,似是有什麼龐然大物蠢蠢蠕動,自遠而近,來得好快。鍋灶四周聚集的大群老鼠,也紛紛躲入街道兩側的房舍之中。

  張小辮常做偷雞吊狗的勾當,賊智向來機敏,見狀不妙,立刻吹熄了手中提的燈籠,同孫大麻子兩人俯身藏在一排低矮的樓閣後面。那些用各種筷子搭造的房屋高低錯落,恰好遮住了他們的身形,又可以從間隙中偷眼窺探前邊街上的動靜。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知道眼下生死攸關,容不得做耍了,雖然屏住呼吸潛伏不動,但仍止不住心臟怦怦地狂跳,同時更有幾分好奇,想看看是誰躲在筷子城裡吃孩子肉。

  此時那城中的老鼠們,也都在探頭縮腦地向外張望著。四下裡一時寂然無聲,隨著鐵鏈拖地的聲音越來越近,就從那座筷子樓後爬出黑糊糊一團事物,附近燭光昏暗,也看不十分真切,好半天都沒瞧出來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張小辮揉了揉眼睛再仔細去看,原來在那零零星星的殘燭燈影籠罩下,出現了一個身裹鼠皮的怪人,身前身後如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許多大老鼠。那人禿著個頭,額頭上邊有戒疤的痕跡,看來像是個僧人。

  這僧人生得好似肉磙子一般,胖得連脖子都沒了,一顆倒三角形的大禿腦袋上,只有頭頂有一綹頭髮,紮成了一個童子般的發鬏兒,胡亂纏著幾圈紅線繩,從後腦勺看整個兒就像顆大鴨兒梨,卻又像個道童,一張肥肥白白的大臉上小鼻子小眼,五官全都擠作了一堆兒,要不是在燈底下看去還有幾分人模樣,活脫就是一隻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那和尚身裹一件倒打毛的火鼠皮襖,破破爛爛不知在地洞裡鉆了多少年月,皮毛都已磨得又禿又平了,裡面則只掛了條極肥極寬的大紅肚兜,上面繡著鮮艷活潑的鴛鴦戲水。也不知這人是怎麼保養的,全身肌膚光潤潔白,吹彈可破,好似能滴下水來。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見是個胖大的僧人,提著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但看那僧人裝束舉止都格外詭異,僧不像僧,道不像道,又想到鍋中的幾個小孩,不免懼意又增,尋思這和尚多半是哪方妖物所化,莫非專吃人肉?靈州地面上多有「老鼠和尚吃人」的傳說,未知真假,難道正是應在此間?

  正詫異之際,就見那穿火鼠皮的僧人已爬到了筷子樓前,停下來趴在地上氣喘吁吁。他似乎常年不見天日,身上裸露出的皮肉,白得沒有半點血色。他身後像老鼠尾巴似的拖掛著幾百條小孩子戴的長命鎖,有銅的也有銀的,稍微一動就匡啷匡啷地跟著亂響。

  那人歇了好一陣子,緩緩起身,嘴裡嘰嘰咕咕地唸唸有詞,像是在學鼠叫般自言自語,同時用又短又粗的手指打開筷子樓的樓門。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藏在暗處偷眼張望,一看筷子樓中的事物,竟是一團珠光寶氣,晃得人眼前發花,什麼金錠銀錠、玉石瑪瑙,在那座樓中塞得滿滿當當。

  這時恰有一群老鼠搬運銀子過來。張小辮曾親眼見過老鼠偷雞蛋的情形:一隻老鼠仰面倒地,用四個爪子把雞蛋抱在懷中,別的老鼠銜住它的尾巴拖拽,如此一來,便可把雞蛋運回鼠穴。此刻看在眼裡,原來筷子城裡的大群老鼠,正是用這法子偷運金銀,將一錠錠大銀送至樓下,都由那僧人拾起來納入筷子樓裡。

  張小辮見財起意,便覺口乾舌燥,看得心裡動火,眼珠子發藍,心想那林中老鬼果然沒騙三爺,槐園裡真有好一樁奢遮的富貴,只是如何才能取到手中?眼見現下時機未到,只得先行忍耐,繼續躲在房舍後面靜觀其變。

  那地洞裡的僧人似乎能驅役老鼠,筷子城中的大小老鼠,無不聽他指揮,一趟趟地往返奔走,不斷運來銀子和竹筷。那人每撿起一塊銀子,便在臉上反覆摩擦,嘰嘰地偷笑一陣,然後才戀戀不捨地放進筷子樓裡。那張怪臉上的神態極是貪婪可憎。

  不久搬完了銀子,重新關上樓門,又全神貫注地拿筷子堆砌樓閣。那人大概不會行走,只能和不會走路的孩子一樣手足著地。過了好一陣子,他用手揉了揉肚子,似乎覺得有些餓了,便爬到蒸鍋前,用鼻子猛嗅肉香,臉上喜動顏色,嘴邊垂下一串饞涎。

  那人揭開鍋蓋,從中拽出一個蒸熟的小孩,倒拎在手裡看了看,隨即扯胳膊拽大腿,把骨肉都扔在地上。四周的老鼠們紛紛從房舍中鉆出來,撲過去爭相奪食,那人咯咯怪笑了兩聲,把手中剩下的小孩腦殼捧住吸吮汁水。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看得又是驚恐又是噁心,只好閉了眼不再去窺探,可那吸溜的嘬腦漿子聲,以及群鼠嘁嘁喀喀啃咬人肉的響動,仍是不住地鉆進二人耳朵裡來。

  張小辮只好用手去堵自己的耳朵,不料他躲得時間太久,又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腿腳血脈不暢,四肢多已麻木了,一抬手便使身體失去了重心,竟向前撲倒在地。他懷中藏的那只黑貓,本是嚇得蜷成一團,這時正好被他拿壓了一下,吃不住疼,立刻發出喵嗚一聲慘叫。

  正在分吃死孩子的群鼠忽然聽到貓叫,都是一怔,無數雙鼠目齊刷刷盯了過來。那身裹火鼠皮襖不僧不道的怪人,也緩緩抬起頭來,臉上神色木然,嘴角邊掛著肉汁,兩隻小眼睛不住向四周打量。

  張小辮暗暗叫苦:「乖乖不得了,這回洩露了蹤跡,多半也得被抓到鍋裡活活清蒸了。老天爺不開眼,怎的偏讓張三爺如此命蹙?」

  孫大麻子見被破了行藏,仗著血勇之氣,還欲做困獸之鬥,握起手中棍棒想要上前放對,誰知那身穿火鼠襖的僧人,在喉頭裡發出咕咕咯咯一陣輕響,筷子城裡的無數巨鼠傾巢而出,同時湧向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的藏身之處,圍了個水洩不通。

  常言道得好,「好漢難敵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耗子多了啃死貓」,那密密麻麻成群結隊的大量老鼠環攻過來,豈是孫大麻子能招架得住的?

  那妖僧見有生人進了筷子城,顯得怒不可遏,不待群鼠圍攏,便噌的一下當先躥到近前。他那一身的肥肉足有兩百多斤,壓得房倒屋塌。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就覺腥風撲面,氣為之窒,還來不及掙扎反抗,便已被摜倒在地。

  張小辮自知命在頃刻,便將懷中的黑貓揪住,想投出去來個聲東擊西,以便趁機脫身。可那黑貓早嚇壞了,縮在他懷裡不肯出來。

  張小辮沒抓到貓尾巴,情急之下,兩手各揪住一隻貓耳朵,硬生生將黑貓拽起擋在身前。揪貓耳朵本是古代相貓術的一種手法,據說判斷一隻貓的筋骨如何,可以揪住兩隻貓耳把其拎在半空,如是善能捕鼠的佳貓,它耳朵吃疼,就會縮起四個貓爪,貓尾巴捲上頭頂,全身團成一個毛球,以此來減輕耳部的疼痛;反之如是懶貓,一旦被人揪住耳朵提起,則只能四爪亂蹬,齜牙咧嘴地慘叫,像這種貓就追不上老鼠。

  講到這插一句,有道是「說三國離不開諸葛亮,講趙雲離不開長阪坡」,咱們這回話本的名目是《賊貓》,《賊貓》必然離不開傳古便有的相貓、縱貓之術。此乃咱們這部書的「書膽」,可這都是後話,暫且按下不表。

  先說張小辮慌亂之中揪住黑貓的兩隻耳朵,將它拎到半空。那黑貓是家養之貓,比貓兒巷裡的野貓更為懶散,藉著貓仙爺的蔭福,一直在靈州城裡活得無憂無慮。雖有一身月影烏瞳金絲貓的上佳筋骨,卻從未捉過老鼠偷過金銀,平日只是上樹登簷,以追捕鳥雀為戲,餓了就溜進廚房偷魚偷饅頭,此時一雙耳朵受疼,便想學它老祖宗那套縮爪卷尾的法子,卻奈何爭氣不來,貓尾巴剛捲到一半已到極限,四隻貓爪更是只能在身前亂蹬亂撓。

  恰好那僧人爬到張小辮跟前,冷不防憑空冒出一隻黑貓來,正與他臉貼著臉,人眼貓眼四目相對,貓爪子全都撓在他的臉上,立刻抓得鮮血淋漓。那僧人本就容貌醜陋,滿臉是血更是顯得猙獰無比。他是吃驚不小,那黑貓更是害怕。靈州所產之貓,平時好端端的也就罷了,可它們一旦心覺恐怖,懼怕到了極點,雙眼便會迅速充血變紅,在月影烏瞳金絲貓那喵嗚的慘叫聲中,一雙貓兒眼頓時變得血紅血紅,直如暗夜中的兩盞紅燈一般。

  不到生死存亡地,哪得貓眼顯奇蹤?只因那怪僧被黑貓這雙血眼一看,才使得「馬上摔死英雄漢,河裡淹死會水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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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08: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話 八仙樓

  且說那只名貴異常的月影烏瞳金絲貓驚駭至極,被張小辮揪著貓耳朵拎在半空,恰好與那怪僧臉貼著臉,四目相對之際,兩隻貓兒眼充起血來,週身毛髮森森俱豎,猶如被厲鬼所憑,與平日裡判若兩貓。

  那能夠驅役群鼠的怪僧,突然被一對充血的貓眼逼視,也自受驚不小,他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尖叫一聲,仰面向後就倒。

  也合該是貓鼠物性相剋,加上此人天生懼怕黑貓,只見那怪僧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短小粗壯的四肢不住抽搐,竟似發了羊癲一般,胸肺間的一口氣息再也轉不回來。

  孫大麻子趁機從地上翻身躍起,掄起手中棍棒迎頭砸落。他是虎力熊心之輩,一條棒子使得發了,捲得勁風呼嘯,照著怪僧頭頂砸個正著,直打得血肉橫飛,將其當場斃在了棍下。

  筷子城中的大群老鼠失了主子,頓時猶如大夢初醒,不待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動手,便已爭先恐後地逃出城去,四下裡鼠洞甚多,眨眼間就已逃了個乾乾淨淨。

  張小辮驚魂初定,忙把黑貓抱在懷裡,對孫大麻子說道:「此番真是造化了,全仗貓仙爺爺顯靈保佑;也幸虧三爺急中生智,拿黑貓破了妖僧的邪術;又有麻子兄一身英雄的手段、豪傑的見識相助,才得以將這老鼠和尚了賬。」

  孫大麻子抹了抹臉上迸濺的血水,對張小辮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上頭有滿天神佛,當中有官道王法,底下還有閻羅鬼判,怎能全都是睜眼瞎?這老鼠和尚偷拐人家小孩來吃,實是天理難容,卻原來不經打,俺只一棍子便結果了這廝的狗命,實在是太過便宜此賊了,就應該活捉瞭解送到衙門裡發落,一場碎剮是免不了他的。」

  張小辮道:「這廝死在此地,總算是報應不爽了。咱們兄弟則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筷子城中所藏的金銀財寶,多已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三爺從金棺墳遇鬼時起,千難萬難,受了多少挫折,吃了多少驚嚇,最後總算是得了正果,從今往後的日子苦盡甘來,就只剩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受用了……」說到得意處,不禁忘乎所以,卻不知世間之事,向來反覆無常,命裡得來非分內,終有一日要償還。

  二人想起這怪僧剛才吃清蒸活人的噁心情狀,兀自有些恨意難消,又在那老鼠和尚的屍身上踢了幾腳,隨後摩拳擦掌來到筷子樓前。那樓中銀積如山,端的是動人眼目。兩個人四隻手,如何搬得過來這許多銀子,稍一商量,張小辮腦瓜一轉,便想了個歪點子出來:估計這會子天快亮了,不如暫且回去,向鐵掌櫃交還了槐園的鑰匙,同他扯個謊,說這兇宅裡實是鬧鬼鬧得厲害,根本沒敢進去過夜,然後等到晚上,推了驢車到後園門口,翻牆進來搬運銀子。這條街根本沒人居住,如此行事方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穩妥之策。

  兩人一拍即合,當即先裹了沉甸甸的一包銀子帶在身上,鉆地洞從原路返回,又把槐園裡的暗道口遮蓋了。等都忙活完了,天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到了貓仙祠找到小鳳,三人給貓仙爺重新叩了幾個響頭,就在巷口等候打更尋夜的老軍鐵忠。

  小鳳獨自在破廟裡提心吊膽地躲了半夜,又聽二人添油加醋地說起槐園中老鼠築城,偷小孩煮來分食的種種詭異之事,不免更是心驚肉跳。三人都猜測不出那個能驅使群鼠偷銀的怪僧究竟是什麼來歷。

  按張小辮以前的性子,肯定會心存好奇,忍不住要攪些事端出來,但此一時彼一時,只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為現在張三爺的身價不同了,有錢人的命最是金貴,豈能再去涉險闖禍?如今那樁一等一的大富貴已然到手,此時該做的,只是想辦法把大批銀子帶出城去遠走高飛才是正理,再不肯旁生枝節。

  三人在巷口嘀咕了許久,先商量今夜如何來運銀子,又商量錢到手了如何花用,直商量到張小辮願和孫大麻子要將這樁財富二八分賬。因為張小辮在金棺墳幸遇林中老鬼,得了仙家的指點,才知靈州城槐園裡埋著銀錢。按理說這樁富貴都是張小辮一人的命中橫財,可張小辮自稱仗義,也承孫大麻子出力不小,便分給他兩成。

  孫大麻子感激不盡,對張小辮千恩萬謝:「生在這天災人禍不斷的亂世中,每天能有口飽飯吃就心滿意足了。承蒙賢弟不棄,周全了俺孫大麻子一場,今後願意給張家牽馬墜鐙,賢弟但有哪廂使用,俺是全憑差遣,水火不辭。」

  張小辮就愛聽別人講他義氣,但對小鳳卻始終心有不滿,一文錢也不想分給這拖後腿的鄉下丫頭。不過念在都是鄉里鄉親,就讓她今後給張三爺當個聽使喚的下人,苦活累活都交給小鳳來做,一天早晚兩頓飯。逢年過節的時候,要是趕上三爺心氣兒順了,備不住一高興還打賞她兩件小花褂子穿。

  小鳳被他氣得大哭了一場,越想越是委屈,這真是「得意的狐貍強似虎,敗翎的鳳凰不如雞」,以前在金棺村裡,誰將這偷雞吊狗的張三小賊看在眼裡。他一個沒父沒母的野孩子,還不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誰知今日此人搖身一變成了財主,連孫大麻子都成了他的狗腿子,自己卻是家破人亡無依無靠,將來只得忍氣吞聲地伺候張三爺了。

  張小辮此前被王寡婦這對賊母女欺負得很了,如今才算出了這口惡氣,正要讓小鳳給自己捶背捏腿,卻忽然擔心起來:「不好了,看天上日頭出得比山高了,為何打更的鐵忠還不來拿鑰匙?那老兒莫不是當做咱們已經死了?」

  張小辮三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鐵忠老漢來取槐園的鑰匙,只好親自到松鶴堂藥鋪去還鑰匙。誰知到了藥鋪前,發現店門上著板,都快晌午了也沒開業,向店中夥計一打聽,才知道早上起來就不見了鐵掌櫃的人影,鐵家的老僕鐵忠也一直沒回來,松鶴堂藥鋪裡亂做了一團,正忙著四處找人,店裡的生意只好停了。

  店裡的夥計和查櫃們議論紛紛,都說鐵掌櫃一向習慣在家守財,入夜後足不出戶,現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好生蹊蹺,便有人主張去衙門報官。也有人認為可能鐵掌櫃夜裡去尋哪個小相好的,宿醉未歸,用不著大驚小怪,為此事報官不妥,眾人人多嘴雜,亂糟糟的不得要領。

  張小辮心中隱隱覺得不妙,鐵公雞好好在家待著,怎的就突然無影無蹤下落不明瞭?許不是與他收了甕塚山的殭屍美人有關?但此事隱情極深,張小辮根本不清楚鐵公雞要美人盂意欲何為,他便是猜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究竟,只好不去理會,打算入夜後就去槐園搬運銀子。

  三人計議已定,就到街上估衣鋪裡買了幾套新衣服,又到熟食鋪裡稱了十幾斤醬肉,回到貓仙祠,把身上骯臟不堪的破衣爛衫換了,將麵餅卷肉吃了個飽,剩下的醬肉都分給廟裡的野貓們吃了,隨即躲在神龕後邊,倒頭便睡。

  本想睡到晚上動手,可身上有錢了燒得難受,翻來覆去如睡針氈,只覺這一天過得異樣漫長,太陽遲遲不肯落山,張小辮恨不得學做古時后羿,張弓搭箭,一箭將那天上的太陽射將下來,最後實在耐不住性子了,便對孫大麻子他們說:「閑日難熬,反正咱們現在有的是銀子,與其在廟裡枯坐,不如讓三爺帶你們去八仙樓吃回大菜,吃飽喝足了,晚上好做活。」

  孫大麻子和小鳳連聲稱好,他們早就聽過靈州八仙樓的名頭,方圓幾百里之內,誰不知那是城裡最大最奢遮的酒樓。靈州是處千古繁華的名城,八仙樓也是幾百年的老招牌老字號了,去那吃酒用飯的,多是達官貴人和南來北往的富商巨賈,他們鄉下窮人哪裡有福消受?連做夢都夢不到八仙樓裡有些什麼山珍海味。

  三個人動了饞蟲,也都想去順便開開眼界,自然說走就走,於是帶著黑貓,一路打聽著前往八仙樓。那八仙樓位於城南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這條街的兩邊酒肆茶舍林立,靈州經商販貨之流最多,儘是些富室大戶,雖然城外打著仗,此地依然是笙歌處處、熱鬧非凡。

  張小辮耳朵尖,路上聽到茶館裡有說書的聲音,腳底下就挪不動了,看看天色尚早,去八仙樓吃飯還不是時候,就帶著孫大麻子和小鳳進了茶館,點了上好的茶水點心,學著有錢人的模樣,坐下喝茶聽書。

  館中說書的先生,正講著《水滸傳》。張小辮和孫大麻子最喜歡聽這套書,尤其是喜歡聽打虎好漢武二郎的事跡,要是拿現在的話說,這倆人都是武松和燕青等好漢的「超級鐵桿粉絲」。他們聽到張都監陷害武松,英雄落難這一段,就氣得咬牙切齒,拍桌子砸板凳;等聽到武松大鬧飛雲浦,血濺鴛鴦樓,把仇人滿門良賤殺得一個不剩,又同時撫掌稱快,沒口子地大聲喝彩。

  等聽夠了書,也快到飯口的時辰了,三人就直奔八仙樓,還沒到門口,就已聞到樓中一陣陣酒肉混合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鉆。三人誰也沒進過這麼氣派的酒樓,但囊中有錢,膽氣就壯,邁步進去,立刻就有跑堂的夥計過來招呼。

  那夥計專與客人打交道,看一個大麻臉和一個鄉下丫頭低著頭四處亂看,好像眼睛都不夠用了,而另一個小廝則是滿臉潑皮無賴相,就知道多半是沒見過世面的窮鬼,但又看三人雖是蓬頭垢面,身上衣服卻也整齊光鮮,不太像是要飯的乞丐,心想這時生意正好客人眾多,犯不上連打帶罵地將他們趕出去,吃過飯若是沒錢結賬,剝了他們身上這幾件衣服也抵得過了。

  於是那夥計招呼張小辮等人落了座,他是店大欺客,半沒好氣地問三位客官想吃些什麼,又說咱這八仙樓可不賣陽春麵的。

  孫大麻子和小鳳沒進過大飯莊,他們自慚形穢,只顧四處打量,被跑堂的夥計問起,也不知該吃什麼。只有張小辮是財大氣粗,拍案罵道:「操你奶奶的,敢欺三爺囊中無錢是怎麼著?三爺要吃清湯寡水的陽春素面豈能上你這店裡來?」說著拍出兩錠大銀子,大咧咧地說:「今天三爺做東,請兩個朋友吃飯,你個沒帶眼的力巴子,還不快給三爺報報你家店裡都有什麼拿手好菜。」

  大凡做慣了迎來送往的店伙,多是見錢眼開的勢利之徒。那夥計聽張小辮開口就罵,正想動怒,卻又見了銀子,滿腔火氣頓消,立刻換了一副嘴臉,瞇著眉眼賠笑道:「是是,您老教訓的是,小子確是有眼無珠,還請貴客多多海涵。咱這八仙樓裡,請的都是各地名廚,專做諸路南北大菜,號稱千古名城第一樓。甭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山裡長的、水裡游的,想吃什麼有什麼,那真是應有盡有,且聽小子給三位報上菜名。」

  自古道是「開店的不怕大肚子漢」,既然吃飯的有銀子,那開店的絕沒替他省錢的道理,只見跑堂的夥計忙前忙後斟茶倒水,然後站在旁邊唱起一路路菜牌。

  張小辮等人多沒聽過,也不知那些南北大菜都是什麼,等把那夥計耍弄夠了,最後才告訴他三爺吃飯從不問價錢,只管將八仙樓裡拿手的好菜,掂配著上來十幾道就是。不多時那跑堂的就將酒菜流水介傳送上來,七大碟子八大碗,把桌上擺得滿滿當當,靈州八仙樓的菜餚名不虛傳,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張小辮三人擼胳膊挽袖子,舉箸運氣,正待放開手腳一通大吃海喝,但還沒來得及動筷子,就忽聽得八仙樓外一聲吶喊,暴雷也似闖入幾十名公差。這夥人行似虎、動如狼,進到酒樓中踢翻了幾張桌案,更是不由分說,如鷹拿雀一般,將張小辮、孫大麻子、小鳳三人按倒在地,抖出繩索來,捆成了四馬倒全蹄。

  張小辮大驚失色,忙叫道:「上下牌爺們高抬貴手,小人是進城來販蝦蟆的,並非粵寇的細作,可是拿錯人了?」孫大麻子也大叫:「天大的冤枉!我等俱是良民!」

  其中一個做公的捕快聞言大怒,掄起手來,左右開弓,各抽了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十幾個耳光,打得二人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口鼻中都流下血來,牙齒也掉了幾枚。

  孫大麻子還想叫冤,卻見那伙公人中為首的一位牌頭點手喝罵道:「你們這三個殺剮不盡的賊人還敢多言?趁早閉了嘴,老老實實地跟爺爺們回去見官,還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一場天字號的官司,夠你們打得過了。」

  這正是:「人心似鐵非是鐵,官法如爐真如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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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話 造畜

  上回說到張小辮三人在八仙樓中要酒要菜,正得意間,卻闖進來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不由分說,就將他們拿翻在地。一旁的那只黑貓見機不好,嘴裡叼住桌上一條糖醋鯉魚,一陣風也似的逃出門外,遁入了街巷深處。

  眾公差自不理會那偷魚的貓子,當場搜出白花花一包銀子,公差裡為首的牌頭罵道:「天殺的賊徒,此乃朝廷押在藩庫的銀錠,如今人贓並獲,還有何話說?」當即便命手下人等,將張小辮、孫大麻子和小鳳三人繩捆索綁,押回去打入牢中,聽候官家發落。

  張小辮本以為林中老鬼指點給自己的一場富貴,乃是樁無主之財,從來沒去琢磨筷子城中的大批銀兩究竟是什麼來歷。他這輩子,連散碎銀子也沒經過手,又不識得鑄在藩庫銀錠上的花押,哪料到會惹上這麼一場彌天大禍?直到被做公的牌頭一語點破,才如大夢初醒,追悔無及,自道這次實是引火燒身萬劫不復了,真好似「 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雪水來」,萬念俱灰之餘,還不忘在心中罵遍了林中老鬼的祖宗八代。

  列位看官聽說,原來靈州城地處水路要衝,又是南北商賈錢貨往來集散之地,從清初便設有藩庫,江南兩省的稅銀錢糧,全都押在這座庫中,到得限數再一併送往京城。靈州藩庫所在的街巷,名為銀房街,居住的多是銀匠。

  原來稅銀收繳上來時,多是以毫、厘、錢、兩為計的散銀,等取到了藩庫中,還要再行熔鑄聚合。由於江南富庶,錢多糧廣,收取上來的各項稅賦,乃是朝廷的命脈所在,故此防衛格外森嚴,庫中牆壁都是內外雙層,造得堅厚異常,稱作「虎牆」,並且銅門鐵戶、數重關鎖,派有專門的庫兵看管把守。

  自太平軍從粵東桂西兩地起事,席捲北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靈州城以南的各處重鎮,盡數被粵寇陷落。幾路兵馬對靈州形成了合圍包夾之勢,藩庫裡押存的大批稅銀還沒來得及運走,也同當地軍民一併被粵寇困在城裡。

  靈州城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壕深牆高,固若金湯,而且城中商賈眾多,他們不惜血本,出錢出糧幫著朝廷募集團勇;城裡又有許多洋槍洋炮,火器不僅數量多,而且非常先進精良,所以太平軍接連打了數次,卻始終未能得手。但太平軍的首領們,也知道靈州城中設有藩庫,庫中積銀無算,雖是前幾陣折損了不少人馬,仍是欲得之而後快,隨時都會再次捲土重來。

  靈州藩庫裡的銀子太多,難免動人眼目,不僅是大股的粵寇意欲相奪,更有許多飛賊大盜,也想趁著戰亂從中撈上一票,這些人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獨來獨往,蹤跡飄忽不定,最是難以防範。官府為了保住庫銀,派兵日夜巡邏防衛,銀房街裡的明哨暗崗下了無數。亂世要用重典,一旦抓著了意圖盜銀的賊人,立刻凌遲梟首,殺一儆百,決不寬容。

  可縱然是如此看護,最近這庫中銀子仍是不斷失竊,奇的是虎牆高聳,鐵鎖儼然,並不知是哪路賊人,又是使的什麼手段神通,竟能在重兵把守之下,把白花花的銀子偷出藩庫,還不留一絲一毫的痕跡線索。

  庫銀失竊非同小可,官府紅了眼睛,凡是出城的,一律嚴加盤查,防止賊人運贓出城,並且下了死限,命捕盜衙門裡的一眾差役,在限期內緝拿賊人追繳贓物,否則便用全家老小抵罪。自古從來都說「官匪是一家」,尋捕官與城中的賊偷強盜向來多有勾結,公家擅能養賊,所以耳目最廣,凡是地面上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沒有他們打探不出來的。而且做公的眼睛最毒,讓他們找尋為奸做賊之輩,便如同是仙鶴尋蛇穴,遠遠的佔其風、望其氣就能查知。

  誰知多方打探下去,這樁天字一號的大案,竟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只得胡亂抓了些草賊充數,雖是逼著屈打成招了,卻仍在不斷丟失庫銀,如何交得了差?

  眾差人正急得沒處豁,捕盜衙門中的牌頭忽然得著了一些風聲,說是在沽衣鋪裡,有人用大錠銀子買衣服,那銀塊底部正鑄有靈州藩庫的記印,線火子看得明白,再也不會差的。牌頭當即撒出眼線,命手下在街上秘密尋訪跟蹤,最後在八仙樓裡,將全伙賊人一舉擒獲。

  靈州本來是個直隸州,但是因為附近城鎮都已被粵寇攻陷,本省幾位大員的腦袋多已搬了家,加之戰時平亂所需,所以各道各司,乃至提督衙門和巡撫衙門這些全省的中樞機關,也都臨時設在城中,現在的靈州城是督撫同城,並由治地內倖存下來的一眾官史們,協助巡撫馬天錫,就地籌備錢糧,募集團勇守城。藩庫失竊之事早就驚動了朝廷,巡撫馬大人聞聽拿到了飛賊,不敢稍有怠慢,當即傳令連夜升堂,要親自會同有司審問案情。

  就見堂上燈火通明,諸般刑具陳列,衙鼓咚咚作響,差吏肅排兩邊,真是「勝似生死閻王殿,不輸嚇魂東嶽臺」。張小辮等三人跪在地上,看了這般陣勢,早已驚得面如土色體如篩糠了,這正是「 有翅膀的,你騰空飛上天;有爪子的,你刨地鉆進洞。既無飛天遁地術,休惹官司到公堂」。

  張小辮心知這回的事鬧大了,事到如今只好竭力澄清,他慣會見風使舵順口扯謊,也不等馬大人動問,忙呼道:「不勞煩大刑伺候,爺爺青天神鑒,小人們不打自招。」

  那馬大人城府極深,為人陰狠果斷,素來以折獄問案出名,知道凡是重大之獄,都需要三推六問,詳細審辨。他見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兩人的形貌,便知是市井間遊俠惹閑的頑賴潑皮,想那庫銀被竊,捕盜衙門多日裡遍查無果,竟沒一絲蹤跡,如此手段,必不是等閑小可之賊能為。而堂下所跪的這三個人,看年紀都不過十六七歲,其中還有一個姑娘,只憑他們幾個小角色,怎做得下如此遮天大案?但庫銀又確實是從他們身上搜出,看來其中必有曲折,須是察言觀色明辨秋毫,問他們一個水落石出。當下一拍驚堂木,在燈下詳細推問起來。

  張小辮好不乖覺,問一答十,滿臉無辜地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衙門裡的規矩他是知道的,要先說名姓出身,可張小辮、孫大麻子三人都是鄉下的光棍沒頭鬼,又有什麼大號了?那小鳳隨她娘王寡婦的姓氏,就喚作王小鳳;孫大麻子是家中老大,自小就滿臉麻子,所以得了這麼個諢號,從來沒有大名。

  張小辮祖籍並非是在金棺村,而是有些來歷的世家,祖上曾做過京官,後來敗了家流落至此。他是自幼就識得禮法,名字本是有的,只是那時年紀尚小,多已記不得了,現在細細回想,好像是叫做張什麼賢,賢是聖賢書的賢,卻不是管閑事的閑,中間那個字記不清了。後來流落江南,也不知是從哪論的,在金棺村裡被排做了是「官老三」,叔叔大爺們見了就是「小三」,同輩之間稱兄道弟的,無不以「三哥、三弟」來稱呼他。

  張小辮先把自己說得守法重道、知書識禮,並稱將來還打算寒窗苦讀,考取一場功名,圖個光宗耀祖,也好為朝廷出力,為非作歹偷雞摸狗之事是從不肯做的。可怎奈刀兵無眼,戰火無情,使得金棺村毀於一旦,這才不得不和孫大麻子、小鳳二人背井離鄉,平時只好在山裡捉些蝦蟆,進城換些柴米度日。

  只因最近鼠患猖獗,恰好前些天在山裡挖到了一些稀罕的藥材,就拿到靈州松鶴堂換了只擅能捕鼠的黑貓,想帶它回去看家鎮鼠。但當時天色已晚,城門已經關了,又擔心露宿街頭被巡城的團勇當成細作,便向鐵公雞鐵掌櫃借了他家的槐園空宅過夜。

  馬大人聽到這點了點頭道:「嗯……槐園曾是婁氏老宅,早已空廢多時了,據說宅中鬧鬼,是個不乾淨的去處。」

  張小辮道:「大人真是體察民情愛民如子的好官,連這等小事也瞭如指掌,那座槐園中果然是鬧鬼鬧得厲害。」隨後將他們在槐園中,如何如何遇到老鼠偷運小孩,如何如何在地窖裡發現筷子城,如何如何看見一個怪僧拿鍋子活活煮了小孩來吃,他又是如何如何用黑貓嚇得那怪僧抽了羊癲,才得以為民除害的經過說了一遍。

  最後才說在筷子樓裡找到大筆銀子,並不知道是官府之物,自己這三人只不過是想得點小便宜,就隨手拿了幾塊來花用,至於在金棺墳遇著林中老鬼,以及在甕塚山裡挖出殭屍的事情,則是隻字未提。

  馬大人又分別審問另外兩人,孫大麻子和小鳳對整件事情並不完全知情,說起來前後多不囫圇,但大體也如張小辮所言。

  馬大人問到此處不禁暗暗吃驚,饒是他胸中淵博,遍通刑獄,也沒料到庫銀一案竟然牽扯出這等異事。靈州城近年來常常有小孩丟失,始終沒能破案,眼下粵寇大兵圍城,官府哪還顧得上去抓拍花的拐子,想不到卻與庫銀失竊有關,連忙派人到槐園之中搜查,並到松鶴堂拘來鐵公雞對證。

  松鶴堂藥鋪的鐵掌櫃下落不明,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哪裡帶得到堂上?只把店中的夥計賬房等人拿來盤問,果然都與張小辮交代的毫無出入。然而一眾做公的差役捕快趕到槐園,從地窖下去找到筷子城,發現失竊的庫銀果然都在其中,更有許多民間的金飾珠玉等物,而且那和尚頭上中了一棍,卻只是昏死過去,並沒有斷氣,當即被拿到堂上。

  馬大人深知案情重大,不敢怠慢,會同了駐防靈州的旗人官員,繼續挑燈夜審。那和尚過了一道熱堂,卻抵死不認,他也知道自己犯下的罪過非同一般,認下了就得受一場碎剮凌遲的極刑,還不如在堂上熬刑而死,倒還來得痛快些個。

  馬大人先命人打了老鼠和尚二十大板,見其冥頑不化,只稱自己是雲遊化緣的和尚,便逼問道:「好個賊子,果然是不禿不毒,不毒不禿,想來殺人放火的勾當,正是你這等野僧的手段。現今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哪裡有餘糧齋僧,況且出家人吃齋念佛,以清貧淡薄為本,怎養得出你這一身肥厚的膏脂?必是吃人肉吃出來的,此等奸獰的惡賊,還敢在本官面前花言巧語?如此大罪,以為搪塞得過嗎?」那老鼠和尚兀自渾辯道:「善哉善哉,只因我佛慈悲,貧僧是越餓越肥。」馬大人知道此賊是想熬刑,心想:「本官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銅鑄鐵打的羅漢。」便喝令左右施以酷刑,卻不可壞了老鼠和尚的性命。

  官府中的刑吏是幹什麼吃的,自有對付這等惡賊的手段,也不對他用水火酷刑,只把他週身上下剝個精光,拿塊污糟的黑布蒙住雙眼,提在柱子上倒吊起來,再用滾熱的蠟燭油慢慢滴他腳心,此法有個名目,喚做「步步生蓮」。腳心穴道密集,是人體敏銳異常的所在,三五滴蠟油下去,足底儘是一片片紫泡,嘶喊出來的慘叫已全然不是人聲,任你是金剛羅漢也熬受不得。

  那和尚果然吃不住此刑,不得不招出口供。原來世上有一夥妖邪之徒,專會切割死人器官,合以五行藥石,燒成丹頭服食,稱此法為金剛禪,練到高深處,須食胎男童子一百六,可成大道,這和尚就是此輩中人。

  由於這夥人行事詭異,手段神秘,而且總帶著各種生靈畜養在身邊驅役,大到豬馬牛羊,小到螻蟻昆蟲,無所不有。民間的百姓們不知其詳,往往越傳越邪,都說這是「造畜」,就是指有人會妖術,能用藥把人變成牲畜,借此拐賣人口牟取暴利。其實練金剛禪的人,主要是把死人肉燒煉藥餌,餵給百獸生靈吞吃,那些個蟲獸吃上癮了,就會受製藥者的驅使奴役。

  以往的太平之日,守文的時節,找不到太多無主的死屍,所以就偷墳掘墓,挖出新入土的死人割肉剔骨,才能練此邪法。如今有粵寇作亂,各地盜賊紛起,戰事過後,到處都是無主屍骸暴於荒野,所以這門都快滅絕了的邪術,竟又得以死灰復燃。

  這和尚俗家姓潘,人稱「潘和尚」。他生來愚蠢,不識一字,不知為什麼,身上竟有種築樓搭塔的怪癖,出家後殺師燒廟,現今是個無主的野僧,以前就常做些個拐賣小孩的勾當,長得形同肥大的白鼠,故此又被呼為老鼠和尚。他常常學那兩三歲孩童的舉動裝瘋賣傻,一直就在靈州等地作案,後來習起了金剛禪,學會了控鼠的手段,就躲在槐園這座空宅裡閉關修煉。他役使大群老鼠,從藩庫裡往外偷運銀子,官兵們做夢也想不到,銀子竟然都從老鼠洞裡出去了。

  老鼠和尚絲毫不將官府放在眼裡,雖被拿到公堂之上受了大刑,仍然神態狂傲。說自己雖然失手被拿,不過是一時大意,著了別人的詭計,大不了就是一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可城裡城外還有許多同夥,捕盜衙門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那些造畜仙法,藩庫裡的銀子早晚還得被偷走拿去孝敬祖師爺。

  馬大人勃然大怒,他同旗人圖海提督商議道:「普天下最可惡的便是習練邪術的妖人,自古劍俠專誅其人。史書上說早從五代年間便已絕跡了,其實在我朝至今仍有餘孽未除,以提督大人之意,該當如何處置這廝?」

  圖海提督雖是統轄軍務的高官,但除了官場上鉤心鬥角的本事,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才能,實是個昏庸無能之輩。他連夜聽審,困乏已極,正自打著瞌睡,被馬大人一問,連忙打了個哈欠,吸了吸鼻煙提神,又欠起半個屁股向北拱手抱拳說道:「咱們大清國隆福齊天,當今的皇上更是英明神武,豈容世上有這等小丑施惡行兇?既然拿住了,還多問什麼,趁早按律處決了就是,到時候咱去看他一場大出紅差,也好取些樂子。」

  巡撫馬大人立刻迎合道:「本官也正有此意,這老鼠和尚雖只一介跳樑小丑,不足以驚動聖聽,但做下的案子卻著實不小,法理難容。而且其身懷妖術,還有善於造畜的同黨未能收捕,倘若打入死牢裡時日久了,恐其施展手段,掙開禁錮反獄逃脫,又或絕食自盡逃避極刑大律,不如來個快刀斬亂麻,就在三日內押付市曹,當眾千剮萬碎、挫骨揚灰,以宣我朝法度。」

  靈州城槐園奇案暫且告一段落,常言道「不計今朝禍福,哪知他日吉兇」,尚不知張小辮等人被官府如何發落;更不知林中老鬼為何指點他們做這一番奇異之事,其中究竟有何驚人的圖謀?

  有分教:「亂世不肯存公道,天降劫難動災秧。」欲知後事如何,且聽《賊貓》第三卷《神獒》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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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1 21:0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神獒
第一話 譚道人

  話說那巡撫馬大人,為官的心機最深,胸懷滔略,腹有良謀,而且眼光不凡,高瞻遠矚,做起事來當機立斷,他惟恐夜長夢多,詳加推審之後,便決定盡快處決了「老鼠和尚」,當即命手下將此賊挑斷手筋腳筋,拿鐵鎖串了琵琶骨,戴上重枷打在死囚牢裡,由牢禁獄卒們好吃好喝的餵養著,並且嚴密封鎖消息,等到三天後押付市曹碎剮零遲。

  然後馬大人又把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帶入後堂,先讓人給他們鬆了綁縛,用過壓驚的酒飯,再次當面細細盤問。原來這馬大人善於識人,深知天底下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各有各的用途。既使是在雞鳴狗盜之徒中,也往往都有可堪大用的奇材。

  馬大人在得知張小辮懂得相貓古術之時,便猛然想起一件事來,靈州自古就有拜貓仙的風俗,但很多人說不出貓仙爺的來歷,縱有知道的,所傳也多為道聽途說,未必全然屬實。他家祖輩未發跡時,曾在前朝做過響馬,多與天下盜賊相通,所以知道此事的根由。

  其實當年的「貓仙爺」,並非是什麼神仙道士,此人只不過是古代一位能夠飛簷走壁的神偷,那神偷是靈州世家出身,常把一隻四耳花貓帶在身邊,專門偷竊為富不仁之輩,把所獲之物救濟貧苦窮困,其手段高明已極,多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出的神異妙術,往來絕無蹤跡,連捕盜的軍官也拿他無可奈何。

  這神偷本家姓譚,平時在街上只充做走街串巷賣野藥的破衣道士,所以人稱「譚道人」,他自幼懂得「相貓」之術,到各處偷金竊銀,全憑身邊的四耳花貓,此貓機靈非凡,擅能攀壁過牆。古時候的大戶富室,無不院深牆高,除了看家護院的家丁,還會養著惡犬,一旦聽得些許人聲動靜,就會狂吠撲咬,可這都奈何不得「譚道人 」。

  「譚道人」行竊並非是獨來獨往,他的同夥向來不少,乃是靈州群賊的首領,群賊多是在夜間出沒,穿著夜行衣,鞋底裡墊著草灰,走路絕無聲響,臉上還要蒙了面,嘴裡銜枚,免得出聲說話。

  如此潛行至作案的大宅之外,先自伏在牆根裡悄然不動,由「譚道人」抓住四耳花貓的後頸,對準了牆頭用力拋出,那賊貓輕盈矯捷無比,一撞上牆壁,就能伸出貓爪,無聲無息的懸掛於壁上,隨後藉著力,曲身弓背,一躍躥過高牆。

  那四耳花貓進到院子裡,就會先將護宅的惡犬騙到一邊,誑它吃了迷魂藥,藥翻了惡狗之後,花貓便會潛到後門,用貓爪子撥去門栓,放外邊的群賊進來行竊,「譚道人」就憑著此法做下了許多大案,無往不利。

  但也有失手的時候,有一次「譚道人」與洞庭湖的盜賊魁首喝酒,倆人喝多了打起賭來,那盜魁說譚公神術是人所共知,天下誰不佩服?盜取世上寶物只如探囊一般。可你本事再大,有一樣東西卻未必偷得到手,據說在宮中大內,有藩國進貢來的一枚「夜光寶珠」,大如龍眼,精氣燦然,夜裡滅了燈燭,此珠可以光照百步開外,乃是皇家至愛的寶物,向來由太后親自收藏,連皇帝都不知道它放在哪裡,譚公若能施展手段,取了這顆明珠讓我等開開眼界,咱們五湖四海的響馬盜賊,都應尊譚公一聲「盜中魁星」。

  其實這只不過是個酒後說笑的話頭,可「譚道人」最是要強好勝,偏要與洞庭湖盜魁爭這口氣,跟誰也沒打招呼,就獨自帶了四耳花貓前往皇宮,恰好趕上元宵燈節,皇帝陪著太后出宮來觀燈,百姓們擠做了人山人海,爭相一睹龍顏,「譚道人」就藏身在萬民當中,與四耳花貓看清了老太后的相貌,但想那大內禁地,守衛何等森嚴?「譚道人」的膽子再怎麼大,也不敢進去盜寶,只好給他的「四耳神仙貓」拜倒磕頭,求它務必進宮盜出夜明珠,給靈州群賊爭些臉面回來。

  那四耳花貓心有九竅,是最通靈性貓子,能懂得主人心意,它貓眼一眨,便已閃身出了落腳的客棧,一連幾日在宮中探路,認明了太后起居行止的規律,也不知這貓是怎麼想出的鬼點子,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先找地方偷了支花炮叼在嘴裡,然後趁夜色越牆潛入皇宮,尋到太后的寢宮,窺探那老太后剛剛入睡,外邊捧燈的宮娥們也打上磕睡了,它就順著抱柱悄然溜下,將那花炮放到宮燈旁引燃了,然後躲入暗處潛伏不動。

  靜夜深宮裡,就聽炮竹「崩」的一聲巨響,嚇的太后老娘娘和宮女們魂飛天外,連滾帶爬的紛紛躲藏,也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亂子,還道是有人行刺,又或是天降異象,震雷擊宮,慌慌忙忙的呼喚侍衛羽林前來護衛。

  老太后百忙之際仍沒忘了她那顆「夜明珠」,忙讓宮娥們將她攙到鳳榻下,從暗格中取出寶匣,打開來看去,頓時現出滿室精光,才曉得「夜明珠」並沒有隨著天雷飛化歸天,太后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稍稍安下心來。

  誰知那四耳花貓躲在柱後看得清楚,它動如快箭離弦,從暗處一撲上前,將太后手中的「夜明珠」搶在口裡含住了,隨即翻身逃竄,真個是「來去如風雨,出沒似閃電」,只在倏忽之間,便已逃得無影無蹤,殿中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太后和一眾宮女。

  四耳花貓躲路逃脫,它卻不太識得皇宮路徑,只顧翻牆越殿的奔著一個方向逃竄,宮中侍衛雖多,卻都在忙著保駕搜尋刺客,誰會想到要去捉一隻野貓?

  這回也是該著出事,四耳花貓誤走誤撞,竟來到了皇帝的寢殿外邊,當時世上盛行「方術」,在御駕前的侍衛當中,就有一個精通「劍術」的高手在內,那人瞅見離身邊不遠的牆頭上,正一個黑影躥動,奇快如風,而且還裹著一道精光,似是只大花貓口含「夜明珠」,知道事有古怪,便放出飛劍擊殺。

  饒是那「四耳神仙貓」機敏警覺,察覺到金風不善,躲避得極快,也不免被寶劍削去了一隻貓耳和半片頭皮,受傷著實不輕,頓時血流如注,幸得此貓矯捷輕靈,才捨命狂奔得脫。

  「譚道人」並不通貓語,無法聽四耳花貓講述經過,只是事後探聽到宮中失竊的情形,推測得知,不免對此事追悔沒及,他和四耳花貓如兄似弟,多年來彼此之間沒有形跡可分,自己受浮名所累,為著一時意氣用事,非要盜取皇宮重寶,卻險些因此壞了四耳花貓的性命,現在想來,要那些虛空的浮名何用之有?

  於是「譚道人」也不去與洞庭湖的盜魁相見,隨手把四耳花貓偷來的「夜明珠」投入江中,他為了躲避官府追拿,收拾起手段再不使用,只靠販賣能治疑難雜癥的「貓兒藥」度日,不久後,更是隱埋了姓名,遠走江湖雲遊四海,最後再也不知所蹤。

  靈州百姓們感念「譚道人」劫富濟貧的恩德,就造了祠堂供奉,只因官家戒盜,不能明說祠中供的是當年的神偷「譚道人」,便皆稱其為「貓仙爺」,後來才漸漸形成拜貓仙的風俗,祠中時常都顯出許多靈驗來,各種野聞佚事也隨之越來越多,傳來傳去往往難辨真偽了。

  馬大人常對「譚道人」的事跡欣羨不已,感嘆古術奇異,竟能控貓為盜,殘唐五代時有「紅線盜盒」之事,至今被稱做神妙無雙之技,想來也不過如此神通罷了。只可惜當年官府裡無人識得這番異術,就任其流落進盜賊之流中去了,否則收做公家之用,把這一番本事用於為間做諜,偷營劫寨,必定能建立些大功勞出來。

  馬大人極有野心,想趁著粵寇之亂,顯些真實的本領出來,以便得到朝庭的賞識重用,他生性堅忍,向來通曉兵機,這一年多來在靈州主持經營團練鄉勇,著實同粵寇惡戰了幾場,雙方互有勝敗,漸漸使他深感孤掌難鳴,所以不分高低貴賤,到處網羅能人異士收為己用。

  而且在槐園裡捕獲「老鼠和尚」之後,才發現「靈州」附近竟有造畜的奸徒活動,看樣子要圖謀不詭,想偷竊朝庭的庫銀。這夥人行蹤詭秘,手段更是奇異,絕難以常法追查。所以馬大人就想收買張小辮和孫大麻子,一是看重他們有「相形辨物」的本事,二是看這倆人滿身潑皮氣質,怎麼瞧也不像官府做公的,又兼言語便給,為人靈活機敏,無論是派其刺探情報還是跟蹤盯哨,都容易掩人耳目。所以要保舉他們破例先到捕盜衙門做個「牌頭」,再撥一夥眼明手快的公差,隨時聽候他們兩人調用,專門緝捕老鼠和尚的一眾同黨。

  張小辮能得活命,已是滿口的念佛不止了,萬沒想到這場天大的官司,不僅與自己再沒一絲牽涉,更得到官家抬舉,可以做個捕盜拿賊的「牌頭」,可這在往日裡也就罷了,但是現在正是天下大亂,賊寇橫行的時節,慢說什麼官家的王法了,就連那封疆的大吏,也有被賊人砍去了腦袋的,自己這點本事豈能頂用?夾在黑白兩道裡可不是好受的,稍有閃失就得搭上這條小命。

  但張小辮看這馬大人也是位心狠手辣的人物,哪敢不從他的意思?暗暗盤算著,不如權且應了差事,瞅個機會溜出城去,這教「天地紛擾爭戰時,恰似英雄一盤棋」,其中的輸贏成敗,不知要耗費多少無辜性命,張三爺是窮怕了只圖富貴,可從不想參與什麼英雄的事業,也絕不想當做官府的走狗和棋子。

  馬大人看出他的意思,知道這倆小子皆是市井出身的草莽之輩,只有曉以忠義,或是許以重利,才能夠籠絡得住,便對二人說,以往國家任用賢能,最看重著科舉出身,除此之外,任憑你有什麼奢遮的手段,也是一概不用,只此一個門檻之下,就不知埋沒了多少奇謀巧智之士。可如今粵寇做亂,朝庭正值用人之際,你們都是有些本領的,何必自甘落入平庸凡俗之中,到頭來與草木同朽。世上雖有屠龍的寶劍射鵰的弓,可也需有人使用才得施展,你們倆算是命裡遇著貴人了,本官慧眼識珠,見你們果是有些膽識的,可以提拔起來酌宜使用,故此願意抬舉攜帶你們一場,只要能將造畜的妖邪之徒一網打盡,絕不吝惜重金犒賞。

  孫大麻子生性耿直,喜的是說強誇勝,自稱好漢,他聽馬大人所言正是觸著了豪傑襟懷,當即跪拜下去,「造畜」之賊天理難容,既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舉動,俺孫大麻子憑爺吩咐,願出死力擒賊。

  張小辮卻心想「也不知你這老大人是慧眼識珠,還是牛眼識草,為何偏偏看中張三爺相貓的本事?但此時就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先想辦法謀了官家的重賞,到時候看情形不好,三爺再抽身溜撤不遲」,打定了主意,當下便跟著孫大麻子一同領了差事。這正是「要圖平賊定寇事,預備擒龍伏虎人」,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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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一千三百刀

  且說巡撫大人安排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在靈州城裡做了捕盜的「牌頭」,又把小鳳收留在府裡,表面上是念她孤苦,讓她服侍馬夫人暫做個使喚丫頭,實則是當做人質,以防張小辮二人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張小辮精滑透頂,如何看不出來這個用意?心中暗罵馬大人看似慈眉善目,卻實是老謀深算,肯定是想「以賊治賊」,利用「相物」之術,來對付「造畜」的邪法,可小鳳又值得什麼斤兩?只等三爺我尋得幾注財帛,趁早找個機會捲了錢遠走高飛才是。

  孫大麻子卻另有一番見識,還以為馬大人識得好漢,有意抬舉重用他們,就勸張小辮道:「俺常自思量著,咱們兄弟本是何等樣人?打生下來便是粗茶淡飯的過日,即便手邊有了金銀也不知如何使用,發財後反倒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又擔心槐園筷子城裡藏的銀子實在太多,你我驟然得了如此大的富貴,只恐天理不容。到最後果然生出事來,驚動了官府,惹來一場官司上身。不過到頭來雖然富貴成空,卻幸而因禍得福,受馬大人的賞識做了牌頭,咱們必當盡心竭力圖效犬馬之勞,不可再生非份之想了。」

  張小辮並不理會他這番道理,俗話說得好,「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又道是「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在衙門口裡聽差的「三班四快」,從來都是拆剝人家的祖師,捕快牌頭正是那「三班四快」中的一快,這等差事雖然有些油水可撈,死後卻是沒有面目去見自家列祖列宗的,哪有什麼興頭認真去做?但眼下城外刀兵四起,想逃也難以逃遠,只好充做捕盜的「牌頭」,權且混它幾日再做道理。

  有話即長,無話便短,轉眼就到了設法場處決「潘和尚」的日子,從一早起來,監牢中的獄卒們,就按「發送紅差」的慣例,給「番和尚」披紅掛綠,全身上下揩抹乾淨,並在兩腮上畫了胭脂,於死牢中擺下四大碗雞、鴨、魚、肉,並預備了一罈子水酒,勸他吃飽喝足了動身上路。

  「老鼠和尚」下獄時已被挑斷了大筋,雖是變成了一個廢人,卻一直還盤算著如何砸牢反獄逃將出去,萬沒料到這麼快就上法場,自知今天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極刑之苦,索性把心橫了,放開肚皮,吃了最後一頓「斷頭飯」。

  這時便有官差前來提人,將「潘和尚」從深牢大獄中起出,打入囚籠木車,由兩百多名團勇押解著遊街示眾,一眾兵丁橫眉立目,殺氣騰騰,個個都是「弓上弦、刀出鞘」,一陣陣敲打碎鑼破鼓開道的喧鬧聲中,推動著囚車,緩緩來至城中十字街心。

  此時靈州城裡的許多百姓,都已聽聞拿到了盜竊庫銀的巨賊,而且此賊還偷拐小孩,這些年在附近丟失的孩子,多半都被此賊煮來吃了,實該千刀萬剮。

  滿城中人,無不對其切齒痛恨,都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眼看今日正午就要處以極刑了,自然是奔走相傳,盡來觀看,來得人實在太多,城牆也似的砌將起來,攪做了人山人海,連四周樓閣房頂的瓦簷上都站滿了人,人人都想看看如何收拾這專吃人肉的惡賊。

  臨著街心的一處高樓,是座二層的閣子,視野最為開闊,被設為了監斬臺,由帶兵鎮守靈州藩庫節制軍務的圖海提督,與那位總領團練的馬大人共同監斬,為防有歹人來劫法場,或是有粵寇趁亂偷城,便派兵借嚴封鎖了各道城門,又調數營精銳團勇,各執犀利火器,暗藏在法場附近隨時聽令,真個是「伏下快弩射猛虎,沿江撒網捉蛟龍」。

  古代處決犯人,行刑的「法場」向來都選在街口市心,有意讓民眾圍觀,為了讓大伙知曉官家法度森嚴,不敢輕易犯禁,但事與願違,處決犯人的活動,往往都被當成了最大的「熱鬧」來看,端的是鮮活生動,遠比聽書看戲要來得刺激。在振壓農民起儀的那些年月,官府使用的「酷刑重典」 遠遠多於往日,一到開設法場的日子,看熱鬧的人就如同逢年過節趕廟會一般,有好些個潑皮閑漢,不辭起五更爬半夜之苦,就為了搶到個極近的好位置看得真切,又有幾個真正將朝庭的「王法刑律」放在心上?

  張小辮和孫da麻子做了公差,被派到法場刑臺下看押「老鼠和尚」,一眾團勇公差把用刑的木臺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但四周的百姓太多,任憑抽打喝罵,仍是爭相擠到前邊來看,一時間人挨人人擠人,擁得水洩不通,被擠壞的人們哭爹叫娘,整個街心亂做一片。

  張小辮前天從「貓仙祠」的野貓當中,把那只偷溜的黑貓找了回來,本想今日藉著做公之便看回熱鬧,誰知和孫大麻子被擠在囚車旁,竟是一動都不能動,那黑貓也被擠得無處容身,只好蹲在了張小辮的帽子頂上去看熱鬧。

  張小辮見馬大人等官員都在樓上端坐,不禁覺得心中煞是不平,心想若不是三爺使出手段,官府如何拿得到「老鼠和尚」?可如今風光都被旁人佔了,滿城百姓誰知三爺的功勞?又想「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處,這捕盜的牌頭無品無級,比起芝麻綠豆也還不如,螻蟻一般的腳色,有什麼稀罕?倘若三爺朝一日發了跡,做個封疆的大吏,才不枉在公門中走這一遭」。

  他正胡思亂想的做白日夢,就聽四周的人群忽然炸開來一般,暴雷也似的喧嘩喝彩聲,一陣高過一陣,正不知為著什麼,他急忙尋聲看去,原來是靈州城的劊子手「劉五爺」帶著四個手下來了,那劉五爺從祖上六代起,就全是公門裡吃紅飯的,傳下來的手藝非同小可,是刑部親點的劊子,以前一直在京城聽差,這兩年告老還鄉,才被調回了靈州原籍。

  巨賊以妖術偷盜「藩庫」庫銀,以及驅鼠吃人子嗣,乃是震動天下的大案,所以今天處決「老鼠和尚」,官府特意請了已經封刀的劉五爺出山,據說劉五爺得過真傳,手藝十分了的,不管是砍頭斬首,還是剜膽摘心,在他刀下動起刑來都好似「行雲流水」一般。

  只有犯了滔天大罪或是身份不凡的刑徒,刑部才能請出他老人家掌刀執法,即便當年在京城裡,也是等閑難得一見,今日竟要在家鄉父老面前施展手段,圍觀之輩自然止不住喧嘩起來,那劉五爺在靈州百姓眼中,就像是位成了名的戲子一般,自他邁步登上刑臺,每一舉手、每一投足,都要引得臺下發出一片片喝彩聲來。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也曾聽過劉五爺「刑部劊子手」的赫赫大名,連忙掂起腳尖,抻著脖子去看,只見那劉五爺六十多歲的年紀,生得體魄魁梧,豹頭環眼,闊口裂腮,頜下髯叢如蝟,鬍鬚雖已半白了,但精神攫碩飽滿,腦門子油亮油亮的,一席短衣襟小打扮,身上連肩搭背,繫著白練也似的一條圍裙,目光中凜然有股殺氣,不怒自威,恰似那殺生的修羅魔君在世。

  劉五爺的圍裙也不是一般的東西,乃是先皇御賜之物,尋常行刑的儈子,向來是光著膀子,或是穿了號坎甲馬,再繫條屠戶般的黑圍裙,可劉五爺手藝不凡,不管是斷首凌遲,還是剝皮摘心,身上刀上從來不見一個血點,刀是祖傳的寶刀,身上是皇上賞賜的白腰,如此裝扮,正是為了顯出自身藝業過人,使見者皆驚。

  再看劉五爺的四個徒弟,活脫是四大金鋼投胎下凡,刀砍斧剁般的一邊高矮,顯得好不齊整,全是膀大腰圓虎力熊心的彪形大漢,油光光的大辮子打了團結盤在頭頂,身上的紅邊灰底號坎敞開一半,袒胸挺肚,把胸口黑雜雜的一大片護心毛露在外邊。

  這爺兒五個,滿面的殺氣,目光所到之處,打量到誰身上,誰就得打個寒顫,冷汗淋漓,那真是「直教膽小驚欲死,縱是石人也流汗」,圍觀的眾人都不免暗自慶幸:「幸虧今天上法場受刑的不是我們。」

  劉五爺帶著四個徒弟,上了半人多高的木臺,先對著樓上監斬的官員抱拳行禮,隨後對父老鄉親們施了一躬,他也是有心要賣弄些個手段,讓徒弟們當著眾人的面。取出攜帶的幾個大皮囊,打開整頓起來,裡面無非是砍腰的「鬼頭刀」、斬首的「剁魂斧」、剝皮的「摋利刃」、掏心的「剜腸劍」,還有各種「帶鉤、帶刺、麻花檸轉兒」的刑刀法刃,都是尋常百姓叫不出名目的器械,琳瑯滿目,足足有不下百餘件之多,在日光下一陣陣泛著寒光。

  這時已有刑吏驗明罪犯正身,然後宣讀罪狀,按律斷了番和尚一個「剮」字,此等妖魔匪類,若不處以千零萬碎之極刑,委實難平民憤,故此要請「刑部劊子手」劉五爺割滿一千三百刀,待到午時三刻,聽得三聲號炮為令,就要動法刀行刑。

  圍觀的百姓頓時滿場嘩然,眾人一來是恨極了「潘和尚」,二來聽說要割一千三百刀,乃是地方上前所未見的大刑,正要看劉五爺行刑如何施展手段,底下的人群中對此議論紛紛,有的人說:「這回可算是來著了,咱就等著開眼吧,一般凌遲碎剮,只不過一百二十刀,要割滿一千三百刀才讓犯人斷氣,可不是尋常的手藝能做到的,當今世上,除了刑部劉五爺,誰還有這等本領?」

  有的人稍稍有些見識,聽了此話便搖頭說:「這個卻不然了,凌遲碎剮為本朝最酷之刑,平時難得一見,但現在正是平寇定亂之時,一旦捉到了發逆反賊,無不用此極刑處決,所以這幾年咱們見碎割活人也見得多了。可你發現沒有,越是那精壯結實的漢子越是能勁得住多割幾刀,饒是如此,二百刀下去也僅剩一具血肉模糊的骨頭架子了。而那肥胖之輩,則根本無從下刀,一刀下去不免連皮帶膏的扯下一堆,像老鼠和尚這賊廝生得如此肥頭大耳,能割夠他二三百刀已是大手段了,想剮足一千三百刀卻又談何容易,恐怕劉五爺一世英名,臨老卻要栽在咱這靈州法場上了。」

  張小辮被擠在臺前,聽那幾人議論不休,便譏諷他們毫無見識,對眾閑漢誇口吹噓道:「一千三百刀算得什麼?在前朝中,割滿三四千刀的大刑也是有的,北京城裡的刑部劊子手個個身懷絕技,都是世代傳授下來的神妙手段,外人絕難得知,三爺當年在京親眼見過刑部劊子們練刀,原來要先從最大的大牲口上身上練起,割牛割馬割騾子,最後越練越小,刀數卻是不減,直練到雞犬鴨鵝老鼠兔子才能出師。」

  眾人初次聽聞,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有些短淺之人只顧稱讚,想不到這位牌頭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閱歷;有些人則認為張小辮之言純屬無稽之談,牲口肉多體粗,豈能和犯人相提並論?再者刑部劊子手的本事再大,又怎麼可能在老鼠身上割幾千刀?這「碎剮凌遲」的極刑又不是剁肉餡子,要割滿一千三百刀,必須每一刀割下一塊皮肉,而且在剮至最後一刀之前,犯人是絕不能斷氣的,否則劊子手與犯人同罪,差了多少刀都要著落在自己身上。

  眾人亂遭遭的正自議論不休,就聽「咚隆」一聲號炮響起,眼見午時三刻將至,這正是「閻王下了勾魂狀,無常二鬼索命來。」畢竟不知「刑部劊子手」劉五爺,如何碎剮「老鼠和尚」整整一千三百刀,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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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凌遲
自古怨債相償,殺人的填命,欠債的還錢,多是因果上的事情,說它一年也說不過來那許多,那些個遭受官司刑獄之苦的,也都是由此而生,計較不得。但听得一聲號炮響過,眼看午時三刻將至,劉五爺讓他的四個徒弟充做副手,先將潘和尚從台下囚車里起出,綁到法場行刑的木台之上,那刑台當中有個“金”字形的木頭架子,糙木鐵環上邊烏黑的血跡斑駁,都是以前用刑時所留。

    劊子手們一言不發,動手把潘和尚綁定了,三下五除二,就剝淨了他身上的囚服,隨後捧著刑具法刀候在一旁听命。這時第二聲號炮響過,法場四周圍觀之人,都知道在轉眼之間,便要把這惡賊千零萬碎,大多注目觀看,嘈雜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了許多。

    劉五爺請監斬官在名牌上勾了紅叉,反身走到潘和尚身邊,按慣例抱拳說道︰“今天是劉五來送潘爺上路,咱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劊子手掌刑執法,無非是被上差下派,推辭不得,等會兒萬一有照顧不周全的地方,還請潘爺多多擔待。”

    潘和尚落到了這個地步,早已萬念如灰,但在法場上眾目睽睽,他還要硬充好漢,嘴角子一陣陣抽動,表情詭異地獰笑道︰“久聞刑部劊子手劉五爺大名,不想竟死在您老的刀下,也算是本法師的造化。本法師臨刑別無所求,只求您老用刑時手底下利索些,給咱來個痛快了斷。我死後走在黃泉路上,也忘不了念著您老的好處……”

    劉五爺連眼皮子也不眨,冷冰冰地說道︰“古有聖賢立綱常,今有王法大如天,潘爺惹下的是彌天大罪,身上又背著百十條人命,最後怨魂纏腿被官府拿獲,才被斷了個碎剮凌遲的極刑。今天這一千三百刀,可是一刀也少不了的。咱勸你不妨想開些,在陽世多受些凌碎之苦,到陰曹里卻能早得解脫,趁著第三聲號炮未響,還有什麼話要交代的盡管留下。”

    潘和尚想到要被碎割一千三百刀之苦,不由得心寒膽碎,心中怨毒發作起來,沉默半晌才說︰“本法師生來慈悲,最喜歡哄耍小孩子為戲,自從修煉金剛禪以來,食過胎男童子一百五十有余,此乃超脫他們前往西天極樂世界的大善舉。眼看著便能成就正道,得一個出有入無的法身,誰知竟被一班小賊撞破了法相,使我落到了官府手中,挑筋穿骨吃了好一番折磨,今日又要使出歹毒手段,讓本法師受盡零割碎剮之苦……”

    潘和尚越說越恨,繼續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就算到了陰世,也必化為厲鬼,找你們一個個地索命報仇。劉五爺你是專給官家掌刀的鷹犬,操你奶奶的,你與馬天錫那狗官壞過多少好漢的性命?你們通通不得好死,爺爺早晚從陰間回來找你們索命!”

    劉五爺發過無數紅差,以往那些死囚伏法之時,或是對劊子手軟言相求;或是罵不絕口;又或是默然不語;更有受驚不過,在法場上屎尿齊流之輩。他多是見得慣了,絲毫不以為意,當下任其破口大罵,也不同潘和尚再說什麼。

    周遭圍觀的百姓卻大為惱火,都說如今真是沒有王法了,這老鼠和尚罪大惡極,此等丑類死到臨頭之時,竟然還敢口出狂言,真是個挨千刀的賊殺才。更有許多家里丟失小孩的,一發對其恨得入骨,紛紛撿起爛菜石子投向法場,有領隊的軍官趕緊指揮團勇把持局面,以防亂民蜂擁上來攪了劊子手行刑。

    此時又有許多苦主,紛紛擠到前邊,偷著把錢塞與法場附近的公差,他們要等動刑之後,討買幾片潘和尚的碎肉。這里邊也不光是被賊人拐去小孩的苦主,還有許多家里有病人的,因為早年間有種說法,凡是法場上出紅差,犯人身上的血肉都能做藥引治病,監刑的公差們往往可以趁機撈點油水,只不過不敢明面交易。

    正亂得不可開交之際,就听咚隆隆一聲號炮作響,刑部劊子手劉五爺見午時三刻已至,當即動手行刑。先是副手取出一條漆黑的網子,當場抖將開來,纏在潘和尚的左臂之上。這黑網可不是普通的漁網,乃是前朝劊子手所傳之物,通體以人發混合蠶絲編就,專在凌遲碎剮的刀數過多時,拿來作量肉之用。只見那黑網的網絲勒入皮肉之中,便會留下一大片銅錢大小的血印。

    劉五爺是忙家不會,會家不忙,叫聲“看法刀了”,便伸手從皮囊當中,拽出潑風也似的兩把快刀。這兩口法刀,一長一短,皆有名號,長者過尺,喚作“尺青”;短者過寸,喚作“寸青”,由北宋年間流傳至今日。據說當年曾用來碎剮過江南巨寇方臘,真是白刃似水,寒氣逼人,果然有吹毛斷發之鋒。在此大小二青兩口利刃之下,剔割過的好漢之多,實是難計其數。任你是含冤負屈的忠臣義士,還是惡貫滿盈的亂黨賊子,被綁在法場上見了這兩口快刀,都不免心中瑟瑟,魂魄俱無。

    劉五爺手中拎了長短兩柄快刀,口念惡殺咒,咒起刀落,按著勒出的血印子一刀刀割下。那潘和尚吃過許多童子,養得周身肥胖,細皮嫩肉,受割不過,疼得尖叫慘呼。劉五爺更不理會,短刃一割,長刃一挑,便取下柳葉似的一片皮肉,直把二青使得發了。但見他出手如風,一片刀光閃動之際,不消一個時辰,就已將潘和尚肥大壯碩的身軀剮了個遍。

    旁邊相幫的四個劊子手,一路數著刀數。法場刑台上血肉淋灕,靈州城里的人們,多是初次見識刑部劊子手用刀,誰也沒想到天下會有如此快刀,又有如此干淨利落的割法,直教人無法思量,盡皆看得猶如木雕泥塑般目瞪口呆。偌大個街心里,只聞劊子手下刀、賊人慘叫,除此之外,十字街上鴉雀無聲,圍觀的百姓中有那些膽小的,竟被嚇得尿了褲子。

    做劊子手就是憑宰殺活人吃飯,這刑部劊子手劉五爺,果然是手藝了得。他自十七歲藝成出師以來,就開始在法場上掌刀執法,四十年來經他手底下發送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真正是殺人如麻,行刑的經驗尤為豐富。

    此次碎剮老鼠和尚不比尋常用刑,必須要割滿整整一千三百刀,所以劉五爺深知下刀要既快且準,刀子底下不能拖泥帶水,否則就先把犯人活活疼殺了,更要避開人體血脈,而且此賊肥胖長大,不似尋常皮肉精壯之輩,血脈經絡格外難尋,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了渾身解數。

    那潘和尚也當真悍惡,身上被割了一個痛快,嘴上是一邊慘叫狂號,一邊罵不絕口,盡是些言語極為陰毒的詛咒。但聲音越來越弱,等剮到一千兩百余刀的時候,潘和尚已然是體無完膚,舌頭、鼻子、耳朵盡被剮去,全身上下只剩兩只大眼珠子能動,兀自賊溜溜地來回亂轉,盯著劊子手的刀鋒看個不住。

    劉五爺是手出山岳動、刀落鬼神驚,前六百刀喚作魚鱗剮,刀削面似的把周身上下削去了一層;中間四百刀是剜肉剮;最後三百刀也有個名目,稱為剔魂剮。堪堪數到一千二百九十九刀,剮得潘和尚只剩一具骨架了,劉五爺的惡殺咒也恰好念完,忽然停下身子,收起刃不沾血的二青,在手中換過一柄帶環的牛耳尖刀,請過監刑的官吏上前來驗刑。

    此時潘和尚的眼皮已被割去,連眼珠子都不能動了,目光如同死灰,不知是不是還沒斷氣。那監刑的官吏捧著一個罐子,從中抓出白花花一把大鹽粒子,對著潘和尚撒去,只見潘和尚一對眼珠子疼得猛然一轉,顯然還未死絕。

    劉五爺立刻手起刀落,牛耳尖刀一刀下去,只是一戳一剜,便已挑出一顆血淋淋顫巍巍的人心,恰是一千三百刀整。法場四周圍觀之人轟然喝彩,都贊劉五爺好手段,連在樓上監斬的馬大人和圖海提督,也各自暗挑大拇指稱道不已。

    劉五爺身上果然不見半個血點,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在如雷般的喝彩聲中團團作揖,隨後走下台來。眾人無不拱手相賀,真如眾星捧月一般,周圍又不斷有富商大戶送上酒肉花紅,這是要借刑部劊子手身上的殺氣,給自家圖個驅邪避凶的彩頭。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在旁邊看得大為心折,都覺得劉五爺如此威風,憑得是真手藝真本領,咱們兄弟幾時也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耀武揚威一番?這時就見劉五爺的四個徒弟,七手八腳將潘和尚所剩殘骸剔剝了,五髒六腑盡數掏拽出來,擺開來掛在刑台的幾根木樁子上,又把骨頭殘骸全都砸為碎片。

    有些外來的圍觀者初次看刑,不知緣故,就問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請教二位牌頭,怎的剮完了賊寇,還要砸碎骨骸?有沒有什麼說道?”

    張小辮趁機吹噓說︰“凌遲乃是最酷的極刑,若非遇著大奸巨惡,也輕易不動如此重典,不僅千刀萬剮,按律更是連尸骨都不得入殮,碾砸碎了之後還要引火焚化,挫骨揚灰。實不相瞞,此賊正是張三爺拼著性命親自擒拿到的,諸位卻不知他的厲害,這老鼠和尚有妖術在身,不將其碎尸萬段毀形滅骸了,難保他不會弄出個什麼邪法,又要還魂了出來害人……”

    正說話的時候,驀地里刮起一陣陰風,四下里飛沙走石,剛剛還是艷陽高照,一瞬間就變得愁雲籠罩。靈州城里的百姓們如臨大禍,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哭爹叫娘聲中爭相奔竄逃命,真個是“天昏地暗無光彩,鬼哭神號黑霧迷”。

    畢竟不知這陣陰風中是否有惡鬼出沒,且留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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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到潘和尚被押到法場吃了一剮,千零萬碎割淨了皮肉之後,劊子手又將他的五臟六腑掏拽出來,擺弄著一件件掛在木樁之上,正待引火焚化,卻憑空刮起一陣陰風,一時間失了日色,靈州城中飛沙走石,天昏地黑。

    眾人見狀無不大亂,南街上的人們紛紛躲入臨街鋪面,給市心裡閃出一條道路,在其餘的三條路口中,看熱鬧的百姓仍是擠成人牆不肯退場。

    張小辮以前並非常進靈州城裡走動,沒見過決囚的場面,還以為碾碎骨骸加以焚燒,就算完解了差事,但看南街上的人們忽然閃開道路,一個個屏氣吞聲,抻眉瞪眼地張望著什麼,顯然都知道今天這場凌遲極刑還不算完,後頭還有熱鬧可看。他忍不住好奇起來,就近向旁邊的一位老公差打聽究竟。

    那公差知道張小辮是巡撫大人親點來的,正有心結交,便壓低了聲音道︰「張牌頭有所不知,咱們靈州城設法場決囚,到最後並不像外地一般燒化死囚遺骸,只把骨頭碾碎,剩下的血肉內臟,歷來都要留給城外的餓狗分吃。你瞧這滿城愁雲慘霧,定是亂葬嶺萬屍墳裡的神獒也進城了,誰個不要命了,還敢高聲喧嘩?」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聞言一怔,齊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劊子手們把那些心肝肚腸都掛在木樁子上,竟是要給城外的狗子們發番利市!」

    書中代言︰自古便是人死之後,入土為安,棺材木料越是厚實堅密,死者在地下就越得安穩,否則蟲吃鼠啃,雨水相浸,說不盡有多少苦處,其中最倒霉的,還要屬死後下了葬,卻當晚就被狗子扒開墳土,一頭撞破棺板,趁熱拖出來吃了。

    但許多窮人家根本買不起棺材,臨死能有個草蓆子捲了就不錯,小戶人家也只能置辦三寸柏木板的「狗踫頭」。亂世之中天災人禍,大部分老百姓都沒東西可吃,流竄於鄉間野地裡的餓狗就更多了,遇到打完仗,這些餓狗就到戰場上掏吃死傷的軍卒和馬匹,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凶悍異常,成群結隊地出沒於亂葬崗中。那些個薄棺淺埋的窮苦百姓,死後多被躲在墳地裡的餓狗們挖出來吃個精光,種種慘狀述說不盡。

    靈州附近戰事不斷,激戰過後,處處都有身首異處的死人。古代聖賢曾說︰「收殮無主屍骸,覆以黃土,乃仁者所為。」可眼下這世道人心不古,哪有人肯去收屍掩骨?況且死的人太多,根本埋不過來。

    只有官府出面,派下些賞錢,讓民夫們在附近收殮屍骸,都運往萬屍墳丟棄。在靈州城南門外,距城數里有好大一片荒山野嶺。據說春秋戰國的時候,此地曾是個鑄劍的山谷,但年代太遠,古時的地名已經無法考證了,也不見留下什麼遺跡古物,只在山中有條深溝。戰亂以前,凡是死在牢獄裡的囚犯,都會被棄屍其中,久而久之,得了萬屍墳這麼一個俗稱。

    最近這幾年,死人多得無處掩埋,官府便指定把萬屍墳專做填埋無主屍體之處,不論是死於疫病災害,還是死在刀槍之下,只要是無人收殮的屍骸,不問身份來歷,一發扔進萬屍墳中填了丘壑。到現在誰也說不清坑中究竟有多少死屍,那一片山壑深處,真是雜草叢生白骨嶙嶙,狐兔出沒孤魂夜哭,從來無人敢近。

    流竄在附近的野犬惡狗,竟把萬屍墳當做了糧倉。千百隻野狗成群結隊,爭搶坑中屍骸,為此往往引發內鬥,互相間打得你死我活,被咬死的狗子,立刻就被同夥啃成一堆白骨,所以荒山裡的野狗數目總在幾百頭左右,對活人還無大害。

    直到有一年,不知從哪來了一頭巨犬,體大如驢,吠聲近似牛鳴,神威凜凜,儼然有王者之態。此犬悍惡絕倫,竟成了萬屍墳大群野狗的首領,到處闖村扒墳。棺材中的死人,甚至落單的活人,還有村舍城池中的牲口,沒有它們不敢吃的,而且數目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了地方上的一樁大害。

    但愚民無知,都道此犬神駿異常,不是等閑的世間俗物,多半是灌口二郎真君駕前嗥天犬下凡,故此皆以神獒呼之,誰也沒有膽量觸犯。也不知上任按察史是怎麼琢磨的,自己想了個辦法出來,號稱「以賊人換良人」,竟然與野狗們達成了一個協議,凡是城中處決人犯,在死囚被正法之後,一律不許其家屬收殮,屍骨血肉就地留下,給萬屍墳的野狗們發送利市,任其舔血噬骨,換此輩不要再傷害無辜的平民百姓。

    從那時開始,只要靈州城裡一設法場,那神獒便有靈驗感應。它能在荒山窮谷中,遠遠嗅到數里之外用刑的血腥氣息,隨即就會帶著大群野狗呼嘯入城;又據說野狗們吃的人多了,群狗之後總有無數孤魂野鬼相隨,帶得所到之處陰風陣陣。

    所以城裡的人們大多知道慣例如此,見到半空裡屍氣沖天,就知道定是南門已開,把神獒放進來了,急忙閃出街道,躲在一邊繼續觀看。果然過不多時,便從南街上闖來一群餓狗,約有數十頭之眾,將一條兇猛猙獰的巨犬簇擁在當中。

    張小辮雖是初次見到神獒,但他略得了些相貓辨狗的訣竅,一看之下已知此犬不凡。在《雲物通載‧犬經》一篇當中,把世間的狗按照體形大小,粗分為三類︰最大者為「獒」,普通中常者為「犬」,體態小的才稱作「狗」,這是從古就有的說法。可現今世上常將「犬」與「狗」混同,卻不知兩者有別。

    那條被民間稱為神獒的惡犬,比拉磨的驢子也小不了多少,身上有數片天生的血斑,行動之際如同被一團團火雲圍繞,只此一節,便可斷定,並非是真獒,而屬於犬類中體形最近於獒的品種,應該是從漠北草原上來的「韃子犬」,可以屠獅滅虎追殺群狼,性情最是兇猛無比,不知江南之地為何會有此神異之物。

    張小辮卻沒往深處去想,只顧著同眾人一起看熱鬧。只見那伙全身腥臭的群狗,視周圍的人群有如無物,大搖大擺地徑直來至法場刑台,一眾野狗餓犬見了滿台血腥狼藉,登時從口中滴落大串饞涎,一個個吐著猩紅的舌頭喘著粗氣,卻都在台下搖尾趴伏,誰也不敢搶在首領之前去吞吃老鼠和尚的屍骸。

    那神獒軀體雖然巨大,卻格外靈動敏捷。它好似肋生雙翅,離得幾十步開外,竟呼的一聲從空中掠過,直躥到台上,一口咬住擺在木樁上的血肉,三嚼兩咽便吞入腹中,隨即低頭舔血。那死囚潘和尚好生肥胖,被碎剮之後,木板上遍地儘是油膏鮮血。神獒一條大舌頭能有兩尺多長,一舔過去就是一大片,嘴裡「唏哈」有聲,神態怡然,把南街的大群野狗們饞得沒抓沒撓。

    待那神獒舔得心滿意足了,昂首幾聲狂嗥,聲如牛鳴,震動了乾坤,此時台下的餓狗們聽得嗥聲,就如接了聖旨一般,一哄而上。有的趴在地上舔血,有的幾隻扯住塊肉互相爭奪,餓犬們吃得興起,個個齜牙低嗥,目露凶光。

    四周圍觀的百姓和兵勇,看得俱是心旌神搖,但並無不忍之情。世風日下的時節,人心喪亂,越是血腥殘酷,越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許多人還有幸災樂禍之意。只有個別明白道理的,暗中連連嗟嘆︰「也不知咱國朝造了什麼孽,讓世人遭受如此酷罰?看來天下大亂難定,早晚還有禍事降臨。」

    也就是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法場上的血肉,連帶那些被劊子手碾碎的骨頭,便已被野狗們舔吃得一乾二淨,連半點渣滓都沒剩下,群犬卻仍然圍著神獒徘徊不去,虎視眈眈地盯著四周的軍民。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都看得呆了,就聽一旁那老公差驚道︰「不好了,這群餓狗沒吃飽,看來是要……」話因未落,就見法場上的神獒猛然躥起,一下撲倒了站在人群中的刑部劊子手劉五爺。還沒等眾人看清楚怎麼回事,那韃子犬早已掏出了劉五爺的滿腔心肺肚腸。它身後的野狗們四出如箭,狂吠聲中撲進人群裡亂撕亂咬。

    靈州軍民人等一下子就炸了鍋,都想躲避逃命,但人擠人、人挨人,哪有騰挪閃展的餘地,但見四下裡血肉橫飛,頃刻間已有百餘人橫屍就地,擠撞踩踏當中更不知傷了多少。

    馬大人和圖海提督在樓上看得真切。老圖海見了這血肉橫飛的慘狀,驚得心膽俱戰,連忙按住頂戴鑽到了桌下。巡撫馬大人還算得上是臨機鎮定,他早就有心廢除舊例,卻始終未能得便,眼看釀成了大禍,再後悔可為時已晚了,拍案大罵道︰「反了!反了!左右與我聽命,凡是城中野狗,一概格殺勿論!」

    那法場上咬死劉五爺的神獒吞了幾口活人鮮血,心意更是猙獰欲狂。它似乎也知道街角樓閣上都是當官的,縱身踏住擠做一團的軍民,先是伏腰埋首,隨即用盡全力,激射而起,騰身飛躥上了半空。這韃子犬矯捷絕倫,堪比插翅的熊獅虎豹,連數丈高的圍牆也能縱身躍過,二層的樓閣哪裡放得在它眼中,它瞪起血紅的雙眼,在空中盯住馬大人直撲過去。

    馬天錫大驚,萬沒想到惡犬竟想刺殺朝廷命官,極端駭異之下,不禁也是臉上變色,幸得他早有準備,隨從的數十名親兵衛士都藏了火器在身,立刻抬起一排火槍射出。有道是神仙難躲一溜煙,滿擬將那神獒斃在當場,誰知此犬敏銳無比,更是識得火器犀利,它身凌半空,竟能使用腰腹之力,憑空拔起身形,倏然躥出數丈之高,一舉躍上了二層樓閣的房頂,踏翻了許多瓦片,再不多做停留,一路飛簷過壁而去,還不等槍聲硝煙散盡,便早已逃遁得無影無蹤了。

    這正是︰「鰲魚脫了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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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荒葬谷萬屍墳內的大群野狗,進城來攪亂了靈州法場,咬死咬傷軍民無數,最後全部被兵勇們就地格殺。混戰之後,十字街心遍地都是死人死狗,可憐這座富貴名城繁華盛地,今日變做了鬼哭神號修羅場。

    巡撫馬大人在樓上看得分明,不免大發雷霆,調兵關了城門,又派團勇逐街逐巷捕殺神獒。可不久有人來報,已看見那惡犬躍城而出逃入荒山了。

    馬大人連忙聚眾商議,他對眾官吏說︰「叵耐這業畜好生兇惡,而且似是有備而來,竟想行刺朝廷命官,定是被造畜邪術所控,若不盡早剿除,他日必成大患。」

    按清代的慣例,同級之間是文管武,滿管漢,但那圖海提督在靈州卻並無實權,只是充個虛職,實際上是朝廷派下來的監軍,況且此人是個平庸無能之輩。他剛才見了那神獒眨眼間就咬死了刑部劊子手,又暴然躥上樓閣行兇,在一排火槍轟擊之下,竟能毫髮無損地騰空躍上樓頂逃脫,真如「天犬」一般,不免嚇得心慌意亂,只推托道此事全憑馬大人做主了。

    馬天錫本也沒指望他這酒囊飯袋能有什麼真知灼見,當下便讓眾人出謀劃策。有幕僚稱︰「城外的野狗多是結伙遊蕩,白天並無定所,只在日暮以後,才會聚於荒山窮谷之地。不如派遣一位驍勇善戰的軍官,帶上一哨人馬,多攜火器,於晚間潛入萬屍坑,將其徹底剿滅。」

    另一幕僚說道︰「野狗雖多,卻不足為慮,兵家有言——擒賊先擒王,首先要設法除掉那為首的惡犬才是。但此犬被民間呼為神獒,絕非等閑的野狗惡犬可以相提並論。不僅生得青面獠牙,十分兇惡,而且機警敏銳,躥躍之際竟能直上城頭,若不是《西遊記》裡的妖怪出現,便是《封神榜》中的天獸下凡,縱然多派勇夫,恐怕也不能與之對敵。」

    馬大人點頭道︰「言之有理,依你之見,該當如何是好?眼下若有良策,盡可直言,也好為本官分憂。」

    那幕僚常常自稱廣聞博見,但自投到馬大人門下以來,卻遲遲未能獻出什麼良策,今天恰是用得著了,立刻進言道︰「小的曾聽一些洋人講過,在那西洋英夷之國,也有許多惡犬橫行,故此當地有種風俗盛行,男子中凡稱紳士者,出門上街時,手中必執一根棍棒,稱為文明棍,專做驅狗之用。街上的野狗一見此棒,便遠遠逃開不敢近前,只因狗子們生性惡棒,乃造物之先天習性。」

    一旁的眾人聽了此言都說︰「英夷果然全是荒生在海上的番邦蠻子,向來不曾被王道開化,別看他們船堅炮利,但那些什麼紳士上街還要拿根棍子打狗,卻不知在我大清國朝當中,攆狗的文明棍向來是討飯花子們才肯用的。不過狗子確有厭惡棍棒之性,哪怕是再凶悍的野犬,一見了棍棒,便先自餒了三分,應當給靈州軍民多備短棍,以防惡犬再來害人性命。」

    眾人紛紛獻策,但說來說去,並無一計可行,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忽有探子來報,說粵寇大軍分做數股前來打城。這回來得隱蔽突然,現在前鋒已距城不到三十里了。馬大人忙問來的有多少賊兵,探子稟道︰「唯見漫山遍野席捲而至,刀槍如林,兵甲如雨,難計其數。」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不提突然聞得粵寇發兵打城,靈州城裡是如何如何調兵遣將鎖城防禦,單說張小辮被法場周圍奔逃的人流裹住,身不由己地跟著跑了一陣,也不知孫大麻子和身邊那只黑貓都逃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獨自一人到得一條窄街上,此時也辨不得東西南北了,暗自慶幸混亂中沒被惡犬咬到,看看左右無人,便就地坐在一戶人家門前的台階上呼呼喘氣。

    張小辮心想本以為城中安穩些,想不到也是如此地不太平,這回野狗們突然發狂,咬死了無數百姓,街上儘是橫死暴亡之人,不如趕緊去尋了孫大麻子,一同離了是非之地,逃奔京城去謀條財路為好。心中正打著算盤,忽聽牆頭有貓叫聲,抬頭一看,卻是那只月影烏瞳金絲貓,張小辮站起來對那黑貓說道︰「饞貓,又要去哪裡廝耍?倒教你家三爺一場好找,可想隨張三爺到京城裡見識見識……」

    張小辮話未說完,忽覺腦袋後邊的辮子被人揪住,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罵道︰「沒有王法了,誰他奶奶的吃了熊心老虎膽,敢扯張牌頭的辮子?」

    只聽身後一陣鋸木頭般的乾笑聲響起︰「嘿嘿,如今做了張牌頭了,可還記得故人否?」張小辮一聽之下,已然知道正是當初在金棺墳裡遇到的林中老鬼,急忙改口道︰「小子哪敢忘記老先生的大恩大德。」

    張小辮感到辮子被人鬆開,便整了整衣帽,回身施禮,只見那林中老鬼身著一領寬衣大袍,服色古舊破爛,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裝束,臉上仍是蒙著帕子,只露出兩隻枯槁的眼楮,哪裡像是一個活人。只聽他開口問道︰「張牌頭,老夫曾點撥過你一場大富貴,可取得了?」

    張小辮本來惱恨這老兒指點的富貴雖有,卻是官家的庫銀,害得自己羊肉沒吃著惹身羶,跟著受了許多連累,但見林中老鬼的氣色,真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哪裡敢出言不遜自討苦吃,只好苦著臉,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說︰「老先生指點得雖好,奈何小子命裡納不下大財,賊偷落得賊還,銀子到手還沒焐熱乎,就被一眾公差在街上拿下了。」

    林中老鬼道︰「與你一同從金棺村逃難出來的兩人,一個是草頭太歲,倒能助你些力氣;另一個卻是喪門白虎星君。你將那丫頭帶在身邊,如何能夠發跡?看來也是你命中不該發在此處,才引得凶星欺主,但你也不必為之煩惱,老夫平生閱人多矣,然天下命相運數之佳者,尚且無人能出張牌頭之右,日後必定還有你的造化。」

    張小辮一聽自己今後還能發跡,頓時喜出望外。俗話說得好「酒能紅人臉,錢可迷人心」,他此刻根本就顧不上去想林中老鬼所言是否屬實,又到底有些什麼居心,立刻納身拜倒,懇求高人算看自身造化。

    林中老鬼也不說話,將張小辮拽起,帶著他七拐八繞,來到了貓兒巷後的貓仙祠中。到了這個四外無人的清靜之所,才問他道︰「張三,你且與老夫說說,你平生志向如何?」

    張小辮不好意思直接說「除了錢財別無他求」,便厚著臉皮答道︰「您老別看小子只是個在市井間耍閑的光棍,燒火嫌長,閂門又短,怎麼看都不像擎天架海的棟樑,但我也素來胸懷大志,也常……常想做些個英雄豪傑的事業。」

    林中老鬼冷笑著問道︰「你倒說來,什麼是英雄豪傑?」張小辮道︰「自古以來,凡是英雄豪傑,必然不事生產勞役,絕不能給別人當牛做馬,手段須是慷慨爽快;從不以財物為心,行走四方,揮金如土,結交到好朋友的時候不惜仗義疏財;立大志,成大舉,使美名廣為流傳,如此方是真英雄真豪傑了。」其實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就是想做大事,首先身上必須得有錢,有道是「人無財助精神減,手中缺錢應對難」。

    林中老鬼點頭道︰「嗯……果然是英雄未有俗胸中,雖有些揮霍無度之意,略顯不合天道,可這也正是豪傑襟懷的不羈之處。但你錯失了槐園庫銀,最近這幾年重財旺運已空,想得大富貴實是難於登天……」

    張小辮聞言大驚,忙說︰「小子也不奢望有呂純陽呂祖師那根點石成金的手指頭,更不敢巴盼能撞大運拾得個聚寶盆,只求有銅山、金穴般的一世富貴,便是心滿意足,天天都要燒高香拜貓仙了。」

    林中老鬼道︰「想那銅山、金穴皆是富可敵國的財爻,你自身未必能得。不過你在財運之上雖然低落了,卻恰好有將星當頭,應了武運亨通之兆,若能依了老夫之言行事,一年之內,你必然能做上統兵的軍官,到時候老夫再指點你一條飛黃騰達的道路,照樣威風富貴。」

    張小辮聽得此言,覺得全身上下的骨頭都輕了幾兩,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有如此好命,多半是老家的祖墳冒青煙了。這年頭有勢就是有錢,如果真能做了統兵的大將,光宗耀祖恢復老張家的門第,自是不在話下,不求能做到總兵提督那麼大的官,只要能得個將軍,就已經威風得緊了,忙請教今後如何行事。

    林中老鬼說︰「天下大治之兆,是地氣從北而南,如今亂自南方所生,則主天下將亂,正是建功立業的良機,若是趕趁上你的時運,休說是三四品的武官,只怕連那封疆大吏也不難做得。如今在城南荒山窮谷之中,有條漠北神獒聚了大群野狗為害,城中官兵雖眾,卻難以將其撲殺,靈州府上下必定寢食難安,張牌頭你要想飛黃騰達,必先奪此頭功。」

    張小辮聽得咂舌不下,今日親眼見識了神獒兇猛非凡,連刑部劊子手劉五爺那等人物,都被其當場開膛破肚了。況且此獸行走如飛,詭變莫測,慢說是火槍刀矛,即便是設套下毒也必能被其識破,滿城官兵都奈何它不得,張三爺哪有手段對付?前幾天雖然用黑貓破了老鼠和尚的邪法。那只不過恰好是遇著物性相剋,可從沒聽說過天底下有貓能降狗的異事。

    林中老鬼卻不理會張小辮,自行從懷中摸出一包東西,裡面裹的都是鹹魚、鹹肉,撕碎了隨手拋落在廟堂地上。貓兒巷裡的野貓們聞得鹹腥,立刻從四面八方聚了進來。

    張小辮不知林中老鬼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也不敢多問,只好蹲在牆角看著。待到林中老鬼把群貓餵得飽了,才告訴張小辮說︰「要借它們祖師爺身邊的幾件東西來用,不先給點好處,它們豈肯甘休?」

    張小辮更覺好奇,據說那貓仙爺原本是靈州城裡赫赫有名的通天大盜,後來因他盜了皇宮裡的夜明珠,擔心被官府緝拿,便隱姓埋名遁隱江湖了,這廟裡如何會有他身邊的事物?

    林中老鬼把神龕下的幾塊青磚撬開,竟從中露出一口木箱,看起來古香古色,成色陳舊,肯定已沉埋了許多年月。打開來之後,裡面只是一套飛賊穿著的夜行衣。他見了這些東西,又是一陣陰沉沉的冷笑,隨即對張小辮道︰「這就是當年貓仙爺穿的行頭,名為『黑蟬』,不僅輕如無物,而且能避刀槍,遇火不燃,觸水能浮,是件不可多得的寶物。但更難得的,還要屬他壓箱底的小貓耳朵。有了這套行頭,你今夜只須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要擒殺那漠北凶獒,也不過是如同探囊取物、反手關門一般輕而易舉。」

    這正是︰「謀成月裡擒玉兔,計就日中捉金鴉。」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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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當年的貓仙譚道人,自隱遁世外之後便四處雲遊,有一年曾重回靈州故地,竟在城中見到了自己的生祠。他自嘆有何德何能,敢當得如此香火,臨走時把他當年所用的全套行頭,都藏在了祠中神龕之下。

    這都是多少朝多少代以前的舊事了,卻不知林中老鬼何以對此瞭如指掌。張小辮只道這老兒定是個稀奇的人物,慶幸自己遇著了真仙。他是如貧得寶,如暗得燈,忙請教如何去對付荒葬嶺的神獒。若真能立此功勞,今後何愁沒有揚眉吐氣飛黃騰達的時節?正是「不經強敵分生死,哪得行蹤露潛藏?待到四海聞名日,那回方表是男兒」。

    林中老鬼將貓仙爺的夜行衣讓張小辮穿了,又從箱底取出一個面具。那面具上的圖案勾畫得形如貓臉,頭頂還嵌著兩個貓耳朵,觸手柔軟異常。林中老鬼道︰「此物喚作貓兒臉,出自波斯國極西之地,專能遮掩生人氣息,只要戴上這個面具,那些深山老林裡的狐兔野犬見了你,也只當你是過路的野貓。」說罷將貓兒臉面具給張小辮罩了,並授以奇策,讓他獨自帶著黑貓,前往荒葬嶺擒殺神獒,隨後又交代給他許多今後的行止,吩咐他務必牢記在心。

    張小辮只覺林中老鬼之計匪夷所思到了極點,未必真能做到,正待再問,就聽外邊鼓聲如雷。他急忙出廟細聽,吃一驚道︰「哎呀,這是靈州城裡擂鼓聚兵,想是要打大仗了。」再回身之際,卻已不見了林中老鬼的身影,只有滿堂的野貓正被戰鼓聲驚得四處躲藏。

    張小辮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衣行頭,知道剛才的事情絕非是在做夢。他心想如今兵臨城下,靈州城裡雖然兵多糧足,卻一直孤懸無援,不知還能守到幾時,反正城破了也是一死,不如就依林中老鬼所言,豁出去了搏場榮華富貴在身。

    俗語說得好︰「自從受了賣糖的奸商騙,今後再也不信口甜人。」但張小辮眼光淺,並未吃過一塹長出一智,他卻覺得︰「反正除了三爺自己這條小命,再無別的身外之物,倘若趁著時運做成了,便是撿來的天大便宜。」真是人心不足,尚未得隴,便已望蜀。他從此打定了主意,再不疑心有什麼山高水低,收拾得齊整了,便帶了月影烏瞳金絲貓匆匆趕回衙中點卯。

    走在半路上,便撞見孫大麻子找了過來,張小辮在槐園庫銀一事上吃了大虧,這回便不敢張揚,與他簡短說了別來情由。二人徑直求見馬大人,當面請命去荒葬嶺剿殺野狗,為地方上除去大害。

    別看馬天錫是個文官,但這一年多來,他招募團練守城有功,皇上曾下旨嘉獎,據說可能不久便會升他的官,所以治地的軍政防務都由他一手掌握,直接受兩江總督轄制。此時粵寇兵臨城下,可能明天一早就要攻城,馬天錫自然忙得不可開交,不斷調遣團勇,分撥火器,把別的事情都暫且放在一邊了。

    只是那位圖海提督放不下此事,他白天在法場上被神獒嚇破了膽。前來打城的粵寇雖多,畢竟有城牆壕溝擋著,量那些烏合之眾也難成大事。可荒葬嶺的惡犬如鬼似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潛入城中,趁人不備一口咬將過來。又想起劉五爺被開膛破肚的一幕慘狀,不由得膽戰心驚,片刻也坐不安穩,不住催促馬大人快想對策。

    正這時候張小辮前來請命,馬天錫大喜,讚道︰「本官總算沒看錯人,張牌頭真壯士也。不知如何施為,又要帶多少人馬?」張小辮道︰「小的承蒙恩相抬愛,始終無以為報,如能有機會給馬大人分憂解難,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敢推辭。這回不用動一兵一卒,只求孫大麻子留在城頭接應即可,小人自有本事應付荒葬嶺的野狗。」

    馬大人見他雖然說得口滑,但看神色間胸有成竹。他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點首說道︰「如此舉動,沒有十二分的膽智絕難做到,看來美玉向來藏於頑石之中,倘若單以衣貌出身取人,豈不誤了天下賢士?這張牌頭果然不是等閑之輩,本官就依你所言,調一班公差到城頭接應,事成之後,必有重賞。」說罷命人取來一柄短刀,乃是古代劊子手傳下的寸青,劉五爺死後便被收入官庫,此時給了張小辮,讓他帶著防身,又給了進出城防的腰牌,使他便宜行事。

    但別的官吏幕僚,以及那旗人圖海提督,卻都覺張小辮這小子能有什麼真手段,不過是有些個潑皮膽氣而已,此事談何容易,好比是在老虎口中討脆骨,到大象嘴裡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縱然橫著膽子去了,也只不過白白送命。

    這時天已擦黑了,張小辮告辭出來,招呼孫大麻子和一班公差,一同到了南城。城外大敵當前,城門絕不敢開,只好在城頭上用大竹籃吊人下去。

    張小辮見城頭上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靈州團勇,正自不斷地搬運滾木石、灰瓶弓箭,又擺開了許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槍不計其數,真可謂是「殺氣迷空乾坤暗,遍地征雲宇宙昏」。他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不禁暗自心驚,腳底下發軟,有點後悔剛才在官家面前逞能誇強了,可現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身上下收拾緊湊利落了,準備等天徹底黑下來以後,便出城行事,這才要「拼身入虎穴,冒險探豺狼」。

    張小辮心道膽小不得將軍做,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誰讓咱自打生下來就沒財沒勢呢,更沒有本事做別樣的營生,也不甘出苦力氣做活度日,再不捨得把自家的小命當本錢來搏,如何能夠出人頭地?想到此處便橫下心來,把身著的夜行衣緊了緊,腿上用青帶子打了綁腿,腳下穿了一雙多耳麻鞋,又隨身裹了水糧和一小袋石灰,將寸青短刀別在後腰,隨後在城頭上同那黑貓飽餐了一頓。

    孫大麻子對張小辮的舉動好生欽佩,有意要結伴同去,若有什麼高低,兩人好歹能有個照應。張小辮攔住他說︰「看這陣勢,粵寇明天拂曉就得前來打城,你這大麻臉不留在城頭上,回來時誰肯接我上來?」孫大麻子點頭稱是,並囑咐張小辮一定要在天亮前回來,否則必被打城的粵寇裹住,死在亂軍當中。

    此刻黑雲遮住了明月,正是潛行的良機,張小辮坐在吊籃裡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貓揣在自己懷裡,藉著幾點朦朧的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嶺。

    這片山闕離城雖近,但山中溝壑極深,是個極野的去處,除卻拋屍的民夫,絕少有人接近。太平軍也不會取道山谷,以前幾次都是從兩邊迂迴過來。

    張小辮走不多久,就已來到山谷前邊,他一向草棲露宿得多了,深夜獨行荒山倒也不怎麼放在意下。但見四周荒草長得比人都高,亂草野籐之間丘塚纍纍,墳丘間不時有野狗遊蕩。他按照林中老鬼的指點,把面具罩在臉上,果然沒遇到什麼凶險,辨明了方向穿過大片荒墳,一路下到山谷深處,發覺腳下全是死人的白骨,四週一團團磷火忽明忽滅,月光從濃雲縫隙中漏灑下來,照得兩側巨石猙獰兀突,放眼看去好一片荒墳野嶺。真個是「八方無客過,四季少人行」,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陰曹地府鬼門關。

    縱然張小辮膽大,也不禁越來越覺心驚肉跳,只好邊走邊和那黑貓說話壯膽︰「常聽說靈州的家貓不比野貓,最是嫌貧愛富奸懶饞滑,可咱們這回進山擒殺韃子犬,還要全憑貓兄你的本事,只要成了大事,我就天天給你買魚鮮解饞。別看你家三爺現在窮得叮噹響,想當年淮陰侯韓信未遇之時,曾受過胯下之辱,北宋呂蒙正在沒當宰相之前,不是也如張三爺這般天天窩在破廟裡棲身過夜?所以人活一世,命中的窮通富貴要看到頭,眼前的不算,你可不能貓眼看人低……」

    張小辮嘮叨了半天,把話多是說給自己聽了,順著深谷而行,不知不覺來到一片峭壁底部,藉著月光看見山根裡刻著兩個大字,筆畫像是水裡的蝌蚪一樣彎彎曲曲。他雖識得些文字,卻哪裡認識古篆,只是聽林中老鬼所言,荒葬嶺萬屍谷裡曾是古時候鑄劍的所在,山谷底下刻有「劍爐」二字,料來正是此地了。

    原來古時多有名劍,非是現在的尋常刀劍可比,凡是其中的鋒利之屬,到水底可斷蛟龍,在陸地上能剖犀象。比較有名的諸如什麼太阿、龍泉、白虹、紫電、干將、莫邪、魚腸、巨闕等等,皆有各自的出處和事跡。

    這山中自古出產五金之精,確實曾是春秋戰國時,劍師鑄造利刃之處,直至寶劍鑄成後,山中精氣消散,才變成了荒廢陰晦之地。在刻著劍爐二字的山壁旁邊,有個山洞,正是當年鑄劍石爐的古跡。張小辮找到洞口,吹亮了隨身帶的火筒子,把身前道路照亮,摸著石壁往前走了十幾步,就見山谷峭壁夾峙著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巖根裡,露了片石頂在山谷中。

    這石殿極高極廣,從後到前,按照天地人分為三進,石門內砌著一口塌了半壁的巨大磚爐,足有半間民房的規模。張小辮心道︰「此間是個鑄劍的爐子了,人字爐壁口,雖然狹窄,但裡面還算寬敞,且鑽進去躲上一躲,待那韃子犬來了之後再做計較。」誰知剛擠了半個身子進去,卻見那爐膛裡邊竟然掛著個上吊的死人,死者臉上白慘慘的瞪目吐舌,兩腳懸空,在面前晃來晃去,張小辮毫無防備,乍一見到這件打鞦韆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驚,被唬得半死。

    這正是︰「富貴榮華人皆羨,生死玄機有誰知?」卻不知張小辮在劍爐中有哪些奇遇,又能否設計擒殺神獒,且聽《賊貓》下回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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