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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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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2 15:26:32
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68章 戰爭陰雲

新編特混艦隊的海戰能力,在賀津一役得到充分的體現。

靖海水師有兩個旅級特混艦隊,另有兩個鎮師的傳統水軍,總兵力將近四萬人,以此武力,壓制登州水師,撕開鎖海防線則綽綽有餘。

不過,僅僅依賴靖海水師,海上遠程投送兵力的能力有限,沒有辦法在撕開鎖海防線之後,將在海州聚集的八萬步旅精鋭,一次性投到津海去。

動員召集商船的週期較長,而且會提前驚動燕胡,故而秘密調東南水師主力北上,實際更主要的是增強兵員遠程投送能力,使得動員商船的時間能夠拖後。

嶽峙隨趙青山走進守衛森嚴的內院,看到林縛身著便裝,站在那裡等著他們進來,忙與趙青山行禮。

嶽峙在赴任東南水師副指揮使之時,在江寧水師指揮學堂受訓過短暫時間,與曹子昂、宋浮、高宗庭等人都見過面,但見堂中還有一名中級將官,得介紹知是荊襄會戰中降附的隨州軍將羅文虎,暗感淮東這些年來包容並蓄,收攬不少人才,才奠定今天締造新朝的基礎。

吳齊、葛存信、周普很快趕了過來,還有出任鳳離軍指揮使的譙國夫人劉妙貞一身戎甲的走過來。

周普走將進來,看見趙青山,就咧著嘴說道:“你們可算趕過來了,我要烏鴉將第一騎師安排在首先出兵序列裡,他拿水師船運不足來推搪我;你們趕過來,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嶽峙心想奔襲兵力安排,吳齊做不到主,大概是周普不敢跟林縛、高宗庭死攪蠻纏,這會兒先聲奪人來爭取趙青山的支持。

果不其然,林縛打斷周普的話,說道:“撕開鎖海防線後,奔襲津海的首戰,用不上馬兵,你爭這個先做什麼?”讓妙貞坐到自己身邊。

趙青山、嶽峙率部剛趕到海州,還不清楚最近勢態的發展,與曹子昂、宋浮、高宗庭、周普、葛存信、吳齊等人寒暄過,坐下來之後就直奔主題,問道:“賀津戰事打得如何……”

“大善,”林縛知道賀津海戰的戰果,也是大為興奮,有時候提前能預測一面倒的戰果是一回事,真正達到預期、甚至比預期更好的戰果,還是難以興奮,指著羅文虎道,“羅文虎剛從邵城過來,詳細戰情叫他給你們說說……”

趙青山為水師將帥,自然關心新式戰艦在海戰中發揮的作用,羅文虎詳述賀津海戰及賀津島及白翎山炮戰的情形,他與嶽峙又加以詳細的詢問了許多細節才放過羅文虎——賀津海戰的戰果,也叫趙青山激動不止;嶽峙在激動之餘,心裡也有著幾許僥倖:登州戰事這兩天就會揭開序幕,等登州戰事的戰果出來,伏火弩及新式戰艦必將震惶天下,卻不知許昌諸人到那時會有什麼感想?

聽過羅文虎詳述賀津戰事,趙青山感慨道:“東南水師也要趕緊裝備新式戰艦才行。南洋海路延伸到柔佛海峽,還算順利,但再往西,已引起芨多王朝的警覺。在柔佛國西海域,海寇勢力陡然膨脹,或與芨多王朝幕後支持有關,遲早要打一仗。而傳統水師單船作戰能力有限,普丹水師基地建成之後,也無法分派太多兵力駐紮過去,唯有期待新式戰艦了……”

“說起這個,我有個設想,”高宗庭說道,“主力戰艦由水師直接掌握,各輪調派駐海外各地,不過護衛艦隊,將由各海外都督府自行籌款組建……”

護衛艦多為二百噸級戰艦,遠海航行抗風浪能力不強,反覆巡航於遠海,會大幅提高海難事故的發生頻率。再一個就是海外水情的適合應問題,主力戰艦並不適合貿然進入陌生海域進行貼岸近戰,這就需要各海外都督府掌握一支熟練當地水情的護衛艦隊。

還有一個就是軍費攤算問題:將給各海外都督府設一個上限規模,但是不是要照著上限規模組建護衛艦隊,則根據都督府自身的財力來決定,而不是完全要中樞掏腰包,中樞甚至可以從海外都督府的軍械採購中大賺一筆。

持續不斷的外部軍械採購,也將能保證新帝國的軍械技術發展能持續下來。

“這眼前事情還沒有解決,不去考慮後面事情,”林縛打斷趙青山與高宗庭的話,將話題拉回來,說道,“東南水師津海級以上有二十艘戰船抵達海州;我看就將打登州的時間定在後天……”

“燕虜在登州有無察覺?”趙青山問道。

“要說完全沒有察覺也不可能,”林縛說道,“楊釋率第一特混艦隊於三月二十八日出海,並沒有刻意隱瞞什麼,登州之敵應在四日之後能知道相關消息。特混艦隊沒有第一個就奔登州而去,燕虜在遲疑兩三天之後,應會派船前往邵城,嘗試與葉濟白石聯絡。從八日開始,在山東南側海域,多次發現敵哨船蹤影。他們到底有無察覺,還要看漢江灣那邊的封鎖情況,不過誰也無法保證就沒有一艘船漏出去……”

“不過就算登州之敵在八日之後有所覺察,他們想調整部署也沒有時間了。”高宗庭說道,“先由存信率第二特混艦隊、第二鎮師襲打廟山島,之後由楊釋率第一特混艦隊從邵城直接出發,加強對鎖海防線的打擊力度,靖海第三鎮師與東南水師充當預備隊……”

趙青山與嶽峙笑道:“我說吧,趕得早也撈不到仗打,我們還是老老實實做運輸大隊好了……”

**************

十五日的登州,也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之下。

雖說戰火還沒有波及登州,雖說軍中還有議論淮東軍的北伐重心將是從徐州出兵,但越來越明顯的跡象,表明鎖海防線才是淮東北伐將會攻擊的重點。

範文瀾三月二十七日抵達登州,動用西寺監的力量,秘密清查登州將帥有無通敵的嫌疑,但容不得他從容施展開,四月五日就有內線傳來靖海水師有大股戰船於三月二十八日出海的消息。

三四月的季風混雜,忽而北風、忽而東南風,海流也不利靖海水師從海州直接奔襲登州,但倘若靖海水師的目標是登州,再遲不也應該遲過四月五日在登州還看不到靖海水師的船影。

那就意味著靖海水師出海的大股戰船,很可能是匯合海東行營軍奔襲高麗半島的西海岸。

從四月六日,那赫雄祁就指令登州水師派遣多艘哨船,前往高麗半島西海域搜索,到四月十日哨船返回登,那赫雄祁等人在登州才知道漢江灣外圍海域已叫海東行營軍的戰艦封鎖起來……

到這時候,集結在登州城裡的北燕將臣那赫雄祁、範文瀾、蘇庭瞻、佟化成等人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靖海水師大股戰船三月二十八日出海,最早會在四月二日、甚至更早些時間,出現在賀津海域。高麗水師並不能算弱不禁風,就算不能在外海域與淮東主力船隊對抗,那也應該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戰艦從淮東戰船的封鎖線突圍來登州報信……

登州截止到十日都沒有從邵城、漢陽傳來得到隻言片字的消息,連半月一次的例行聯絡也中斷,那很可能說明高麗水師已受大創,局面甚至糟糕到無力派船突圍報信的程度。

那赫雄祁、範文瀾、蘇庭瞻以及佟化成等人,對邵城賀津海峽的防禦條件還是清楚的,也是有信心的。而崔權臣在過去數年時間裡,利用高麗西海岸錯蹤複雜的島礁海情,給予縱橫東海近乎無敵的淮東水師屢屢重創,證實了在崔權臣率領之下的高麗水師是一支有戰鬥力跟戰鬥技巧的軍事力量,不應該在一次海戰中就給淮東水師重創到這種地步。

突然的變故,叫那赫雄祁、範文瀾、蘇庭瞻、佟化成等人有如沒頭的蒼蠅,失去判斷力跟主張,只能從遼東尖派船從高麗半島北部的海城登陸,走陸路前往漢陽聯絡,以確認漢陽、邵城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站在登州城頭上,範文瀾眺望東面的茫茫夜空,大海就靜藏在夜空之下。雖說登州城距海還有十數里遠,但吹來的風都是海腥味——聽著身後有腳步聲響聲,範文瀾回頭望去,見是那赫雄祁與佟化成登城走過來,問道:“那赫將軍、佟大人也睡不著?”

“睡不著,”那赫雄祁搖搖頭,走將過來,站在垛牆口之前,看著城外靜寂而殺機四伏的夜色,說道,“已經是初夏季節了,再過一個月,東海上的風暴就會頻繁起來;范大人認為登州能平靜的渡過這一個月嗎?”

到現在都沒有漢陽及邵城的消息,對於那赫雄祁的問題,範文瀾很難回答。

佟化成說道:“淮東水師出乎意料的先打高陽,即使戰事再順利,也應沒可能在一個月時間裡調整過來再打一仗,眼前關鍵是要摸清楚漢江灣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

照常理來說,佟化成的判斷沒有錯,但是漢江灣的情形太詭異,一切變得不好說;在範文瀾看來:要是在風季暴之前只能組織一次大規模的襲擊,淮東軍也更應該攻打鎖海防線,而非攻擊高麗西海岸。

這會兒時間,就見有數匹馬往城下急馳來,馬背上的騎客馳到近前也不減速,只是高聲大喊:“漢陽十萬火急軍情,速報登州將軍……”

那赫雄祁、範文瀾、佟化成皆是神情一振,漢陽終於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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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69章 登州戰起

那赫雄祁原以為,不管消息是好是壞,只要有消息來,總好過沒有杳無消息,誰曾料到等來的是這麼令人絶望的消息。

晨光熹微,登州將軍府議事明堂裡,粗如嬰兒手臂的火燭,燒得嗶嗶作響,有些微的脂香氣。那赫雄祁像全身力氣給抽盡的坐在太師椅上,範文瀾、佟化成面色蒼白的盯著長案上幾張凌亂的宣紙。

這是葉濟白石從邵城派出來的特使,用油布包裹,貼身收藏,從海城冒死穿過封鎖線帶到遼東尖金州的信報——這幾張凌亂的宣紙,描述的皆是賀津海戰及白翎山炮擊的情形。

賀津海戰、白翎山炮擊的情形,用文字難以描狀,唯有畫師將情狀描繪在紙上,才能給人更直接的認識——只是這樣的認識太叫人感到殘酷!

賀津海戰則以高麗水師全軍覆滅、淮東水師不傷一兵一船而告結,葉濟白石在邵城有兩萬馬步兵精鋭,竟然給逼出邵城——這樣的戰果怎麼叫人接受?

佟化成原以為淮東水師沒有能力在短短一個多月裡時間裡組織兩次大規模的海戰,只是誰曾想到在賀津海戰裡,淮東水師不傷一船一卒而殲高麗在邵城水師的全部?淮東水師如此輕易獲得賀津海戰的大捷,自然有持續作戰的能力!

也就意味著他們為等候消息浪費了寶貴的十天時間,淮東水師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登州城外的海面上!

這才是淮東伏火弩的真實情狀嗎?

高麗水師戰船隔著三四里給伏火弩打得桅斷船裂,冒死突圍到近處,卻引來更瘋狂的彈幕覆蓋,如陷死獄;而白翎山炮擊更是恐怖,五六里外的水寨、縣城,皆在伏火弩的覆蓋之下,二三十斤重的球形鐵彈似乎是殞星一般劃空轟來——這樣的伏火弩,淮東一艘戰船裝備十數架到百餘架不等。

伏火弩的威力絲毫不弱於近距離拋石弩的轟砸——北燕兵馬以往攻城掠地,為克頑強之敵,也時常會組織上百架拋石弩轟擊敵城,而如今淮東竟然將這麼強大的武力集中到一艘戰船上。

一艘強大到能夠對抗一座雄城的戰船!

貌似固若金湯的鎖海防線將面臨是這樣的、有如恐怖地獄的戰船……

難道淮東雌伏兩年半時間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造出這種有如恐怖地獄的戰船嗎?

“應立即通告蘇庭瞻,棄守廟山島、隍城島,刀魚寨及鐵山寨也不足守,應使戰船全部退到內河水道里去,以避敵艦……”佟化成雖然掌握的是軍事刺探,但他本身就是一員足智多謀的戰將,要真如葉濟白石找畫師所繪的情狀,鎖海防線已經完全失去存在的意義。

“會不會是大皇子誇言以掩大潰?”那赫雄祁在絶望著帶著那些一點僥倖的問範文瀾。

範文瀾滿心苦澀,那赫雄祁可以說是北燕軍中最為務實跟清醒的將領之一,但他在登州治軍六七年,幾乎將全部的精力都投在鎖海防線上,又如何能輕易承認鎖海防線在淮東新式戰艦及伏火弩面前就是一堆無用的廢墟?

眼下最為關鍵的,不是保鎖海防線,而是要保證這些戰船,保證最後一丁點的海上反擊能力,才能淮東軍不能肆意在渤海灣內長驅直入,直襲津海、直搗燕京……

只是真的有用嗎?

範文瀾實在無法想像鎖海防線一旦給撕開,津海、燕京受到致命的威脅,會對整個山東、河淮防線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

以往範文瀾能認識到淮東佔有一定戰略上的優勢,但不認為北燕狂瀾已去——這時候才認識到淮東哪裡是簡單的佔有一定戰略之優勢啊,所謂的北伐,簡直是要碾壓大燕啊!

淮東水師為何在賀津大捷、佔領邵城後,不再往東推進攻擊漢陽?

一是高麗不是淮東北伐的主要目標,再一次漢陽西翼的丘陵及茂密的森林地帶能阻礙淮東軍快速向漢陽突擊。

一旦叫淮東軍佔領津海,從津海到燕京一馬平川,毫無阻礙,而此時北燕在燕京、津海、昌黎等地的兵馬總數不過五萬人,如何阻止淮東軍佔領津海?

“那赫將軍,生死存亡之時,稍有遲疑,便是死無葬身之地,請你快做決斷!”佟成化催促道。

“怕是來不及了!”那赫雄祁面如死灰的說道,“你們聽,是不是有警鐘在敲響?”

佟化成與範文瀾摒氣寧息,隱隱的警鐘在敲響,佟化成一箭步推開明堂排門,只見城牆東南角燃起烽火,示有大股敵軍接近……

雖說登州軍在山東半島南側都建有大量的烽火墩台,但淮東水師在海上只要稍稍繞一下,就能叫登州軍在山東半島南側沿海的烽火墩台全部變成聾啞。

那赫雄祁、範文瀾、佟化成再度倉皇的登上城頭,這時朝陽有如新生一般,從東面的海天之際跳躍出來,照得登州東面的海山金光燦燦,也照得那數以百計、懸於海水之上的巨帆金光燦燦。

幾乎在同一時間,海天之間就傳來轟轟似春雷轟鳴的炮擊之聲,就在登州諸人措手反應不及時,登州海戰就揭開了序幕……

“蘇將軍怎麼還未過來?”那赫雄祁才恍然想到過了這麼久,蘇庭瞻都沒有從刀魚寨趕來。

“蘇將軍在入夜去隍城島巡視,刀魚寨那邊派船去隍城島相請去了。”派去請蘇庭瞻的親信扈兵這時候已經趕回來,還沒有機會覆命,聽得那赫雄祁問起,趕緊上前來回稟。

蘇庭瞻在海上?

突然爆發的海戰,是蘇庭瞻返回陸地時跟淮東戰船遇上嗎?

*******************

蘇庭瞻臨夜前到隍城島巡視,夜裡就宿在隍城島,晨光熹微裡,聽得漢陽有消息直接傳到登州,才坐坐船離開隍城島,在路上與那赫雄祁派來尋他的船遇上。

然而在這時,隍城島西南海域的烽火哨船就先示警,哨船燃起的烽火在清濛濛的清晨裡,就像驟然放亮的晨星。

有敵船直奔隍城島而來,蘇庭瞻只能先返回隍城島,組織防守,一時顧不及回登州,與那赫雄祁、範文瀾見面。

隍城島為鎖海防線四大主壘之一,除了守壘三千精鋭步甲外,更有五千水軍、六十餘艘戰船——戰力不容小窺。

而遼東尖鐵山寨、廟山寨以及登州刀魚寨,戰力更強過隍城島,而且最遠相距不過百里,海上迎風揚帆,不過半日路程。

四月十六日初升的朝陽,彷彿一粒鮮艷的紅丸跳出海天的雲幕遮擋,放出萬丈光芒,淮東戰船從正南方而來,船桅在朝陽的照耀下,側面折射出熠熠光芒。

蘇庭瞻匆忙間換上戰甲,細鱗甲在朝陽照射下,銀光閃閃。站在樓艙的頂層甲板上,眯眼望著呈縱列快速航行的淮東戰船有變陣的跡象,蘇庭瞻沉著的下令:“著第一、第二翼船隊出寨,繞南崖弩台往東隍城島西南翼展開,做好迎敵接戰的準備……練兵千日,用在一時,兒郎們,莫要喪了自家性命,又丟了自家顏面,臨陣脫逃者,斬無赫,父母妻兒連坐,可曉得!”蘇庭瞻語氣裡還沒有太多感情的重複著軍令,又令左右赤膊的力士擂起銅戰鼓,激勵人心。

在蘇庭瞻看來,不管來襲的淮東水師有多麼強大,他們都不能消極防禦,而是要借助倚近島寨的有利條件積極的組織迎擊,唯有如此才能磨滅淮東軍的進擊鋭氣,唯有盡一切可能的弱敵、疲敵,才可能有更多獲勝的機會。

隍城島東島南崖,水深崖直,崖高二十丈,設弩台,置重弩可覆蓋五百步以內海域,第一、第二翼船隊戰船皆是艨艟鬥船,依南崖弩台與近前的淮東戰船接舷肉搏;又調十數戰船出水寨到左翼嚴陣列防,使兩艘五桅主力戰船,在數艘大翼戰船的護衛,在隍城島南口外列陣,又使另兩艘五桅戰船在內側備戰,做隨時出援的準備……

做好如上部署,蘇庭瞻才登上南崖弩台,以便更好的指揮水戰。

待他登上南岸弩台,恰好看到呈先前呈縱隊快速前進的二十數艘淮東戰船,已經變換出奇異的船陣,居中是兩隊彼此交錯的橫陣,而看上去有攻擊性的兩個錐形陣船則在兩翼——蘇庭瞻要是早一步看到漢陽的信使帶來的詳細摹畫賀津海戰情狀的畫稿,就不會如此驚訝了,而他此時與高麗水師初遇此船陣的將領一樣,心裡充滿著疑惑。

也許是跟淮東交手頻繁的緣故,蘇庭瞻在疑惑之餘,感受到更多的則是危機感——只可惜,戰場之上,能給他思考的時間太有限。

二十餘艘淮東戰船,緩緩的將隍城島南端拉入射程之內,蘇庭瞻眼睜睜的看著那一艘艘淮東戰船的側舷,密集的吐出火焰、白煙,一次近兩百枚實心鐵彈,以南口兩艘五桅主力戰船為目標,隔空密集的攢射過來。

擊水、浪柱衝天。

擊船,桅斷船裂。

擊崖,石破地搖!

得奢家工匠補入,北燕的鐵山船於永興五年始能造載量達八千石的大型海船,三年時間裡共造十六艘五桅主力戰船,其中四艘就駐泊在隍城島。

在南口外做好迎戰的五桅戰船,便是其中的兩艘,蘇庭瞻出任登州水師親自督造。

為加強結構強度,除了水密隔艙外,甲板都是雙層,雖說不是完整的鐵骨船,也大量使用鑄鐵構件,在前舷包裹角鐵,置重型床弩及蠍子弩,是登州水師最先進的戰船。

這麼兩艘蘇庭瞻以為能依之與淮東水師戰船稍加抗衡的戰艦,在一次密集的彈幕炮擊之下,就面目全非。船體是如此的龐大,一百八十餘實心鐵彈,一次就有近三分之一,打中船身。

兩艘叫蘇庭瞻引以為傲的主力戰艦,幾乎在眨眼間就面目全非,屍肉縱橫,到處都是都洞穿或打裂的斷痕,用整顆巨木造成的船桅也給打斷一根,橫砸下來,將船帆扯破一片,將尾艙砸塌一角,更有數名甲卒給在船桅根上,掙扎不出,痛哭呼嚎……

包括蘇庭瞻在內,包括在南崖弩台東南翼列陣的船隊,都給眼前的情狀震驚,甚至注意不到淮東戰船順著海洋還在緩慢逼近。

這一次,淮東戰船的砲臺一齊指向隍城島的南崖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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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0章 覆滅

從雜著火光的白煙裡噴射出來的黑點,在視野裡倏然放大——蘇庭瞻心神完全給第一次炮擊的情形震懾住,失魂落魄的看著密集的彈丸往弩台射來,而不知反應,還是他身邊的扈衛忠心耿耿,眼疾手快的將他一把將他推到弩架之後。

蘇庭瞻踉蹌跌倒之時,就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及時推開他的扈衛上半身給實心鐵彈擊中,血肉如雨遭蹄踏而飛濺,半個身子就在蘇庭瞻的視野裡給炸在肉沫。未待蘇庭瞻跌坐在地,其他彈丸接蹱而來,而擋在蘇庭瞻身前的那架重弩,高近三丈,也瞬間給一枚鐵彈擊,在轟然巨響中散架,無數鐵木碎片劈頭蓋臉的往蘇庭瞻身上砸來,叫蘇庭瞻給埋在廢墟裡動彈不得。

那枚比一握稍大一些的實心鐵彈射穿重弩,就砸落在蘇庭瞻的左手邊,有著燒灼的痕跡,蘇庭瞻伸過手指去觸碰,卻是微涼。

南崖弩台地形險峻,臨水而立,置重弩二十餘架,是隍城島最為核心的弩台之一。就在這一次齊射中,二十餘架重弩給直接擊毀六架,近二十具身體嚴重殘缺的將卒屍體橫倒在弩台上,鋪磚抹漿的弩台也縱橫裂開來十數道裂縫,垛牆口只要給鐵彈擦中沒有不崩斷的,弩台西南角坍整體塌下去一大塊……

這就是淮東的伏火弩!

看著南口外的戰船給炮擊,心裡的震惶是一回事;身處的弩台遭受炮擊,心裡所感受到的震惶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將卒四散逃命,但忠心耿耿的扈衛不管下一次炮擊隨時會到來,拚命的要將蘇庭瞻從重弩架子的廢墟裡刨出來。

蘇庭瞻這時候尤其能深刻的感受眼見荊襄局面崩壞的文莊公為何會放棄獨逃的機會而就俘受戮,為何要奢淵走西北不再參加中原戰局,為何要閩北余族放棄抵抗投降,實是文莊從荊襄會戰就已經看到難以挽回的敗局啊……

蘇庭瞻撐著從重弩碎片中坐起來,就覺得身子格外的冷。

見救自己出來的扈衛滿臉悲切,蘇庭瞻低頭往左腰望去,半截斷開的重弩支架,斷口鋒利得跟巨矛似的,直接從他的左腰胯處破甲扎透,血液已經將甲衣染得血紅一片——他這時才感覺到有些痛,感覺生命正從自己的體內流逝。

蘇庭瞻撐住身子,探頭看去,前方海域的淮東戰船再次給他在瞬間後挫的感覺,第三次炮擊就又在他的注視之下展開,鐵彈如巨雹而落,再次將弩台東南角打塌下去,十數將卒跟兩架重弩一起滾落崖下,聽著崖下似有撞擊,似乎有艘戰船停在崖下,給塌下去的弩台砸了個正著。

淮東水師看到南崖弩台不再是威脅,居中的砲艦開始調整方位,對隍城島水寨南口,似乎要將數目更多的登州水師戰船封鎖在內側進行炮擊,而兩翼的淮東戰船則脫離主船陣營往前駛來,欲消除在戰前或驅逐戰前出水寨的登州戰船……

蘇庭瞻只看到這裡就無力的垂上眼簾,耳畔還能微弱的聽到“提督將軍不行了”之類的倉皇無助的呼喊聲……

***************

在摧毀南崖弩台之後,第二特混艦隊副旅將孫準,負責率領第一分艦隊。他指揮兩艘護衛艦從側翼封住隍城島水寨的南口,確認隍城島之敵水軍主力給封鎖在水寨之中,便將分艦隊也是第二特混艦隊唯一那艘林政君級戰艦,先派去支援廟山島海戰。

孫淮以一艘津海級戰艦為主力,四艘護衛艦以及二十餘舊式戰船,共一百門輕重火炮,從隍城島水寨南口,對給南北隍城島夾裹的腹心水域,進行了持續兩個時辰的炮擊,用近兩千枚實心鐵彈,將近給困在隍城島水寨之內的近五十艘敵船悉數擊毀、擊殘。

確認登州水師在隍城島的水軍再無攻擊力之後,崇州童子出身的孫準,率第二特混艦隊戰艦餘部,揚帆往東而去。

羅文虎與崔赫隨第一批奔襲艦隊北上,此時隨靖海第二鎮師第二旅趙淮東所部暫時留下來。

從落水戰俘嘴裡得知敵水師提督蘇庭瞻在剛才的炮擊中給擊麓,但守島主將師長治還在,炮擊雖給敵弩台及戰船以毀滅性的打擊,也擊斃大量守在戰船準備出戰的敵水軍戰卒,但隍城島上猶有五千餘敵卒未予殲滅。

隍城島外側崖崖陡峭,而兩島夾裹的內側水域,皆是敵船殘骸,無法立時進入進行登島作戰,靖海第二鎮師第二旅只能停在外圍海域封鎖隍城島,等候先一步奔襲金州鐵山寨的第一特混艦隊葛援所部趕來後,才能考慮清除內側水域的戰船殘骸,清剿隍城島上的殘敵。

倒是在黃昏時,海東行營軍的戰船護送登海鎮師第一旅李白刀所部趕來隍城島,與趙淮東所部匯合攻打隍城島。

登海鎮師第一旅編有一個戰弩營,裝備有四斤、八斤級輕炮共六十門,架在甲板上就轟擊殘卒防守的隍城島西翼防壘,在天將黑之前,從隍城島西翼的陡岸強突上去。

站住腳之後,則利用西島地形狹長的特利,將輕炮從側翼排來,一寸寸的往前延伸……

登州及金州,背依內陸腹地,便是猝然攻陷,也可能會面臨敵馬步軍從陸路而來的瘋狂反攻,北伐軍接下來要跳打津海,需要利用隍城島及廟山島為跳板,為中斷點,就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剿滅島上的殘敵。

在稍晚時分,奉令從海東行營軍抽調加強北伐步旅戰力的賀宗亮所部,也抵達隍城島海域,藉著星月的掩護,顧不上戰船會不會受損,直接從未清除乾淨的敵船殘骸之間,突進隍城東西兩島之間的內側水域,強擊登灘東島,配合李白刀所部,連夜清剿島上殘軍。

這樣的清剿夜戰,同樣發生在登州與金州之間的大小欽山島、黑山島及南北長山諸島之上。特別廟山群島的主島南長島,由於縱深較大,南北長約十五里,而且山島地形複雜,有許多舷艦炮無法攻擊的死角,登海鎮師一次就投入兩個旅及兩個戰弩營的兵力,以便能以最快速的強力清剿殘敵。

***************

在金州與登州之間,兩百里海域,分佈著隍城島、黑山島、大小欽山島、南北長山島等三十餘座島礁,峙守著進入渤海灣的門戶,僅從地形上來說,是稱得上“鎖喉鎮海”之謂的。只是雙方的戰械差距超過了一個時代,地形上的優勢就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刀魚寨的炮擊停止時,已經是將近子時,那赫雄祁、範文瀾在扈兵的簇擁下,登下還算完整的刀魚寨西城牆,看著刀魚寨內湖裡皆是戰船殘骸、皆是將卒浮屍,欲哭無淚。

延伸入海、包括內湖的東段城牆,大片的垮塌,除少數突圍北去的戰船外,登州水師竟然連一天都沒能支撐過去,就近乎全軍覆滅,連水師提督蘇庭瞻的生死也未得而知……

那赫雄祁曾抱有幻想的以為葉濟白石虛誇了淮東伏火弩的威力,但殘酷的事實無情的擊碎了他的幻想。

靖海水師先是擊中艦炮攻擊登州駐海島水寨的水師力量,留著刀魚寨沒打,開始只是派出第二鎮師的主力戰船,從外圍海域,強行將登州水師在刀魚寨的戰船封鎖住,不使之突圍。

到將入夜裡,第一特混艦隊主力才從別處脫身出來,將刀魚寨隔絶內湖、外海的東城牆轟塌,繼而從容不迫的炮擊刀魚寨內湖;待到第二特混艦隊主力脫身過來,最多一次對刀魚寨內湖的齊射,多達三百門火炮。

就在最多高達三百門火炮的射擊下,登州水師停在刀魚寨內湖的四百艘大小戰船,就這樣給摧毀成一片殘骸,使得刀魚寨周十餘里的內湖看上去就像是船的墳墓。

看著星空之下,漸行往小欽山島而去的淮東戰艦,那赫雄祁渾身冰涼,幾欲要癱倒在地,拄刀死盯著那一艘艘在夜色如海獸的黑影,手足發顫,背脊止不住流冷汗。

那赫雄祁一身不是沒有吃過敗仗,在淮東軍手裡也栽過大跟頭,但他越挫越勇,從未有此時這樣的絶望跟沮喪——佟化成面如死灰,已不忍再看刀魚寨內湖的慘狀。

範文瀾也是絶望而沮喪,但他還能咬牙堅持住不倒,攙住那赫雄祁,壓低聲音說道:“那赫將軍,需立即派人去濟南,找三王爺聯名保奏……”

那赫雄祁疑惑而遲鈍的看向範文瀾,從接到葉濟白石的信報之時,他們差不多每隔一個時辰,都會派快馬往濟南、往燕京馳報最新的戰情。登州水師的覆滅已是定局,他恨不能回燕京去請求自裁,他們要找葉濟多鏑聯名保奏什麼?還有什麼保奏什麼的?

“燕京不能守啊!”範文瀾見那赫雄祁沒有明白,再壓低聲音湊到那赫雄祁耳畔說道,彷彿炸雷。

那赫雄祁如給雷打中一般,渾身打了一個大顫,發愣的盯著範文瀾看——佟化成倒是先明白過來,絶望的應和了一聲:“燕京不能守!守有亡族之危!”

那赫雄祁這時才明白過來:此時在燕京、津海、昌黎之間的駐兵總數隻有五萬,登州水師主力在一天之內就給打垮,淮東軍最快會在三五天之內就能組織起對津海或昌黎的奔襲戰,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組織更多的兵力堅守津海或昌黎。

津海及昌黎兩座濱海重鎮中只要其中一處失守,淮東軍就能獲得攻打燕京的陸地基地——貌似整個冀東南地區都是一馬平川,是適合騎兵作戰的平原地形,但這些平原地形也更適合淮東伏火弩隨步旅野戰。

北燕騎兵將領,幾乎沒有人熟悉淮東伏火弩的特性,要是在冀東南的平原地區上貿然組織騎陣衝擊淮東軍的伏火弩陣,死傷之慘重將難以想像。

淮東軍擁有伏火弩的數量,怕是要超過千餘架,實際就注定了大燕沒有守燕京的可能,唯有放棄燕京城,往西撤,撤到諸山會聚的晉中去,或許還有殘喘延息的可能……

這個決定決能不慢,對北燕只有三五天的時間可以周轉,一旦叫淮東在津海或昌黎登陸,就算想放棄燕京西撤,也會變得極其艱難——但是,燕京是大燕國都,便是天命帝能明白他的苦心,堅持一意孤行,也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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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1章 棄都

馬蹄踏葉,蹄斷葉殘。

一匹匹快馬如催命式的從昇泰門進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信使支撐不到進皇宮的最後一刻,而栽倒在街頭。雖說信使很快會給禁軍帶走,但如此頻繁的加急信報以及那些個信使絶望而瘋狂的臉,叫圍觀的燕京群眾都能明白南面發生了極不利燕虜的劇變……

北燕皇宮,亦是元越皇城,天命帝葉濟爾在確知登州水師沒能支撐過一天就全軍覆滅的消息後,血噴長案,就昏厥過去,兩天沒能醒來。

大皇子葉濟白石困身高麗、大王爺葉濟羅榮在洛陽、三王爺葉濟多鏑在濟南,烏孤、蒙業及張協等王公王臣,只能請久居深宮的太后出來主持國政。

“荒唐,以老臣所見,三王爺跟那赫雄祁是給南賊打喪膽了,而範文瀾非我族人,其心必異——小小挫敗就要棄國都而逃,有何面目去面對先帝‘以戰立族’、‘以戰立國’的遺旨?”那赫烏孤持斧鋮登殿,將烏木錘得大政殿的鋪石地咚咚作響,對那赫雄祁與葉濟多鏑、範文瀾聯名進奏的遷都折噴罵得狗血淋頭。

聽得那赫烏孤將受天帝命信任有加的範文瀾斥為“異族”,張協惶然更不敢言棄都之事——只是盼望著天命帝能夠醒來,或許能有挽救北燕敗亡命運的最後一線機會。

曾給視若燕薊鐵打屏障的鎖海防線,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給淮東軍打潰,而北燕的兵力主力,都壓在河南、山東防線上,淮東軍在海州的十萬精鋭,最快能在三五天的時間就會從津海、昌黎等地登陸,想守燕京怎麼守?

北燕太后也完全沒有主意,不知道皇上能不能醒過來,滿面愁容的看著殿內的王公大臣,無一人同意棄都,心裡想著皇上之前能信任老三跟那赫雄祁以及範文瀾,那他們的話便不是沒有半點可取,只能折衷的說道:“速派快馬馳往洛陽,請大王爺回燕京來主持國政……”

張協心裡悽惶,派快馬去洛陽,等到葉濟羅榮歸來,怕已是十天之後,十天之後怕是淮東軍已經打到燕京城下了吧?

張協硬著頭皮說道:“南賊崛起淮東之時,曾經營津海若干年,南賊對津海水情地勢極為熟悉,其水師攻陷鎖海防線,要走海路長驅直入,必然也是強取津海,而後再攻燕京,老臣懇請太后及諸王公大臣,集周左一切之兵力,增援津海,勿使南賊計授……”

眼下只能期望津海能多守兩天,那樣的話,就算是守燕京,也能從外圍多調些兵馬回來,或許能以兵力的優勢,保燕京不失。

張協對軍事也不擅長,仍然寄望兵馬數量的優勢以及騎兵在平原地區的優勢,能守住燕京——即使鎖海防線的失守,對整個河南、山東防線會造成多麼惡劣的影響,會不會誘發崩潰,他都不願去考慮,只巴望著能撐過這一劫。

************

在葉濟爾的寢殿裡,外殿一溜太醫愁眉苦臉、惶惶不安的枯坐著。

內殿,玉妃滿臉哀容的坐在床榻上,看著如屍靜臥的天命帝,天命帝的臉頰、眼窩子深深的瘦陷下去,面色有如死灰——這數月來心思都懸在南面防線,精力將將熬盡,已是油枯燈滅之時,再也經受不住登州水師潰滅的打擊,吐血昏厥過去。

誰也不能肯定他何時會醒來,誰也不能肯定他還會不會醒來?

玉妃滿臉哀容而坐,在她的心目裡,汗王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從來都沒見過有什麼事情能將汗王擊倒,淮東的伏火弩真就是這般的神奇,能叫天崩地裂?

************

四月二十一日,登州海戰過後第五天。

集中登海鎮師兩旅精鋭強攻下來的南廟山島,在清晨的朝陽裡,就彷彿忙碌的碼頭埠港,不斷有大型海船從南面的海域駛入,進入給南廟山島環抱的長側月牙形海灣裡。

隍城島地形最險峽,又是傳統老鐵山海道的必經之處,但隍城島太小,南廟山島南北長十五里,東西也有四里的縱深,往東抱出的月牙形海灣,是天然的大型海港。

南廟山島距離刀魚寨僅十四里,北距北廟山島僅兩里,南北廟山島與登州城西北海岸形成的狹長水道,當地人稱之為廟山海峽,亦稱為登州水道——在登州水師全軍覆滅之後,廟山島就是北伐軍奔襲津海、燕京的最佳跳板。

北方統帥部除鳳離軍指揮使劉妙貞、提督諸郡兵備事孫敬堂以及隨著趕到東南水師指揮使趙青山、軍事參謀部參謀軍事楊一航及第一騎師指揮使周普、海州知府等人坐鎮外,統帥部其他成員,包括曹子昂、宋浮、高宗庭、葛存信、嶽峙等人,都隨林縛暫時遷帳到南廟山島,以便就近指揮奔津海之戰。

北伐的軍事勝利已經可以期待,收復燕京也是指日可期,但是收復燕京之後還有諸多工作要做,副相左承幕及東閩總督黃錦年也於四月二十日分別從江寧、晉安乘船趕來廟山島……

左承幕從江寧乘船出發時,登州大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江寧,他是受召趕往海州與林縛見面的,在途中臨時接到通告,直接往廟山島而來。

站在船頭,身著紫衣的左承幕袖手眺望月牙灣海埠裡的船桅如織,怔怔站在那裡,心頭一時叫莫名的情緒堵住……

荊襄會戰時,左承幕能想像北伐中原會有一天能在林縛手裡成行,只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迅速、這麼快,這麼叫人意料不到——事實上左承幕是除淮東核心人物之外,首批於三月下旬給明確告之北伐路線的數人之一,但即使到三月下旬,左承幕猶猜測不到林縛會有什麼手段在風暴季之前將鎖海防線撕開。

誰能料到,無論敵我雙方都曾以為固若金湯的鎖海防線竟然是這麼脆弱不堪?

比左承幕早到一步的黃錦年在岸邊相迎,看著左承幕的座船從無數商戰船之間的狹窄水道擠進來,大步迎上來,笑道:“南島劃給軍勤司,供後勤船舶駐泊卸貨,統帥部剛剛將行帳遷往北島去了,樞密院叫我在這裡等候左相,再一起過去……”

左承幕倒不怨多走幾步路,他先在南島登岸,坐車北行到南廟山島的北埡灣碼頭坐小艇去北島——從南廟山島穿過時,道路兩邊都是臨時駐兵的營帳。

登海鎮師、海行營軍第三鎮師賀宗亮、王壽兒兩旅以及鳳離軍第一鎮師已經成南北廟山島完全集結,等著在大小欽山島、隍城島那邊駐泊休整的靖海水師第一、第二特混艦隊補充完彈藥,就立即揮師北進,奔襲津海。

南廟山島是為主中斷基地,為保證南廟山島的建築相對完整,島上的殘卒是登海鎮師與鳳離第一鎮師強攻下來的,將殘敵遺屍清除掉,南廟山島就顯然整飭而有序。

北廟山島處處都是炮擊留下的殘牆斷壁——林縛的行帳則暫時駐紮在一片廢墟之中。

左承幕與黃錦年進簾來,林縛正與宋浮、高宗庭、吳齊、葛存信、張苟、楊釋、陳漬等將臣最後推演襲打津海的作戰方案。

看著左承幕進來,林縛放下手裡的炭筆,站直身子,笑迎道:“左相一路顛波辛苦了,這趟坐海船可有不適?”

“這一路都還風平浪靜,我這把老骨頭勉強能夠承受,在路上本是有些擔心登州的戰事,沒想到樞密使竟然如此輕鬆就踢開燕虜的後門,實在是有些喜出望外了。”左承幕笑道。

“贏得不容易啊,贏得也險啊,”林縛叉起腰來,說道,“這些個敗家子,軍部兩年積攢下來的彈藥,他們兩仗就打掉六成。倘若敵軍能再堅韌一些,就沒有這麼順利了——就算現在,我們也不得不在這邊停上兩天,修改強攻津海的作戰計劃。”

左承幕也是將到廟山島時,才看到伏火弩與淮東新式戰艦的實樣,賀津海戰及登州海戰的持續時間都不長,若不是說軍部在過去兩年準備不充足,那就是短短數天時間裡,消耗的物資十分的驚人——但看林縛也沒有怎麼發愁的樣子,左承幕心想問題不會太大。

鎖海防線都撕開來了,雖然隔著十數裏海峽,在登州已經聚集有數萬敵軍精鋭,但就是隔著這十數里的海峽,不畏敵軍能插翅飛過來,林縛自然就沒有什麼好發愁的。

不過,兩次海戰,看上去沒有什麼傷亡,但消耗極其恐怖。

賀津海戰倒也一般,特混第一艦隊也就投入一半戰力,但登州海戰的消耗就驚人了,僅第一天就打出四萬枚實心鐵彈。

四萬枚實心鐵彈折鐵也就四五十萬斤,實在算不上什麼,但要將四五十萬斤鐵料鑄規格合一的四斤、八斤、十二斤、十八斤以及二十四斤甚至三十二斤的標準球形實心鐵彈,卻絶對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

這些實心彈丸的鑄造成本,實際不比鑄造一千門火炮便宜。

除此之外,兩戰消耗的火藥也高達十五六萬斤,其中消耗苦膏達六萬斤——鑿鑿實實是消耗掉軍部這兩年以來近六成的彈藥儲備。

也就是說,登州水師要是能再堅韌那麼一丁點,北伐軍即使撕開鎖海防線沒有問題,接下來緊接著去打津海、打燕京,就會多少有些後繼無力。

幸好還有四成的彈藥儲備,幸好軍械監的砲彈及火藥工場在不間歇的運作著,已經達到日鑄實心炮丸四百枚、散彈百枚、日配火藥一千兩百斤的水平……

這時候有參謀將官將最新收集來的情報送進來,高宗庭先粗略翻閲,叫好道:“燕京之敵已往津海增援,看無棄都西逃之意。”

林縛聞聲回過頭來,說道:“這就好,看來魏中龍、吳敬澤那邊可以減輕壓力了,傳信過來,要他們按兵不動,要儘可能多的將燕虜消除在燕薊平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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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2章 山河倒旋

一隊隊披甲騎兵,絡繹不絶的從弈城縣境內行軍而過,把將要抽穗的麥田踩踏得面目全非——這些都是從濟南緊急北調援燕京的騎兵,從十九日來就絡繹不絶,沒有中斷。

雖說燕南西有馳道可走,但要是老老實實的都走五六丈寬的馳道,數萬騎兵趕赴燕京不會比步旅快多少。眼下為了加快行軍速度,除了有無法直接趟水而過的大河橫在面前,不得不停下來休整、用食,依次從狹窄的浮橋通過外,其他地方都是儘可能的搶時間、搶速度,走田趟水、溜坡串谷,無從不用其快……

那赫多鏑跨馬而走,給扈騎簇擁在中間,他的左腿在陽信一役中給打瘸,就沒能徹底的痊癒過,但不影響騎馬跟馬戰——他沒有指揮數萬騎兵縱橫戰場的得意洋洋,心頭只有抹不開的陰霾跟赴絶死戰的心懷壯烈。

老二昏厥不醒、生死未卜,太后及諸王公大臣封駁棄都之議,決意堅守燕京,葉濟多鏑能有什麼選擇?只能率此時在濟南的三萬騎兵馳援燕京,放手一搏,將大燕最後的命運賭在燕薊決戰上!

葉濟多鏑甚至顧不上去細想鎖海防線崩潰後,對河南、山東防線造成的影響有多惡劣,有沒有可能引起整個防線的崩潰,他現在只盼望著能再支撐一兩個月,哪怕再多支撐十數二十天的時間,局勢或許都有可能稍加改觀……

田頭零星的有些農戶,遠遠看著燕胡馬兵踐踏麥田而過。只要農戶因為踏毀的麥田過來糾纏,騎兵也顧不得驅趕這些圍觀的農戶,甚至也無法顧及有沒有淮東軍的眼線藏於其中。

“就這樣放他們去援燕京?”周行武壓著聲音問身側的羅守山,他們皆是農戶打扮,抱著鋤頭蹲在田頭,看著遠處燕胡大股騎兵經過。

“先回去再說。”羅守山壓著聲音說道,見天色將晚,與外圍的幾名眼線打著手勢,與周行武先往後的趙家寨子退去,入夜後又借夜色掩護潛入灤城東南的蒼岩寨中。

蒼岩寨本是一處民寨,就在十天前,羅守山才率太行山獨立鎮師兩營兵馬潛伏在蒼岩寨中,趕著大股燕胡騎兵從弈城過境,羅守山才親自下山去摸情況。

摸山爬坡,趕到蒼岩寨,天濛濛將亮,參謀軍事吳敬澤率另三營兵馬趕來支援,使得聚集在太山行中脈東麓的兵力增加到三千人,也是太行山獨立鎮師最精鋭的第一旅;制軍魏中軍也趕過來就近掌握最新的戰況。

羅守山、周行武不顧摸山爬坡的疲憊,圍著油燈,將燕胡濟南騎兵從山外弈城過境的情況彙報給吳敬澤聽:“明天應還有馬隊過境,我們要是果斷出兵,能咬他們尾巴一下……”

“胡狗子不走井陘去太原,我們還是要有耐心啊。”吳敬澤搖頭否決掉羅守山、周行武的請戰之議。

蒼岩山北側就是有太行八陘之稱的井陘道,是冀中平原與晉江相接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通道。此道奇險,橫穿太行山腹地,有“車不得方軌,騎不能成列”之謂,乃天下九塞之第六塞。

在戰前推演戰局時,軍部就反覆推演過燕虜棄燕京西逃的各種可能。

燕虜棄燕京西逃,有三條路線:一是走蒲陰陘,逃往大同;一是走軍都陘經居庸關,逃宣府;一是走井陘,逃往太原。大同、宣府皆過於居北,一旦在燕京的燕虜逃往大同、宣府,與此時還在河南、山東防線上的虜兵將首尾難以相顧,故而走井陘道逃往太原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戰前臨時整編太行山獨立鎮師的目的,就是要防備燕虜走井陘逃往太原,將戰事無限期的拖長——獨立鎮師這一個多月來,就是從太行山南麓往井陘道附近轉移,從太行山腹地,殺入險僻的井陘道中段,有諸多險要地形能完全對敵軍的攔截。

既然燕虜棄都之意,甚至還調濟南的兵馬馳援燕冀,那獨立鎮師於井陘道攔截退敵的計劃,自然也就落到空處……

羅守山、周行武等一干包括太行山出身的將領,自然是不想錯過這次大戰、不想寸功不能立,既然胡狗子不打算從井陘西逃,他們就想將兵馬拉出太行山腹地去打野戰。

對這種情形,軍部也是有預料,不主張出過早出太行山。畢竟獨立鎮師的戰力偏弱,在山裡趕鑄的二十架四斤級輕炮,彈藥也相當有限,經不住幾場戰鬥的消耗,沒有在開闊的冀西南平原與大股燕胡騎兵會戰的條件。

“是不是打陽泉?”魏中龍也想打大仗,但整體上要服從軍部的的統一部署,除非軍部有最新的指令過來,除非有極好的戰機要立時去把握,不然就不能因為求戰心切而違逆大局。不能出山作戰,但陽泉位於太行山腹地,打陽泉倒是不違背軍部的整體作戰計劃。

吳敬澤蹙眉細思,說道:“胡狗子此時不從井陘西逃太原,但不意味著他們在津海吃了大敗仗之後,還不從井徑逃往太原——我們這時候打陽泉,就會打草驚蛇,最終會失燕虜殘部往大同、宣府方向逃。那樣的話,以後追擊這會麻煩許多,我以為還是守株待兔,等殘敵自投羅網的好……”

魏中龍皺著眉頭,心裡迫切想打幾仗,但想到陽泉之敵不足兩千人,打起來也不過癮;忍一時不打,等津海戰敗後的燕虜殘卒從井陘西逃,說不定能真正撈到打大仗的機會——只要他們能按兵不同,燕虜要匯合從河南、山東防線撤下來的殘兵,很可能還是會選擇走井陘去太原。

“行,聽你了,我們便耐住一時性子按兵不動,等著殘敵過來。”魏中龍說道。

羅守山嘀咕道:“要是再落個空,可不是一仗都撈不到打。”

吳敬澤哈哈一笑,說道:“哪裡會一仗都撈不到打,打下燕京後,收復山東、河南會由淮陽、長淮軍負責,收復關中會由長山軍負責,但晉中可是挨我們最近啊,還怕沒戰可打?”

****************

登州水師沒能撐過一天就全軍覆滅,鎖海防線緊接著就給淮東軍徹底撕穿的消息,延遲到二十二日,才傳到許昌。

這對於二十二日之前都在滿心以為淮東軍會同長淮軍會從徐州出兵北伐的許昌諸人來說,無疑是當頭一記悶棍,直打得他們眼前一片昏黑。

在此之前,董原為許昌自立做準備,已經公開宣傳崇國公林縛行篡逆之事實,已經揭開倒林的序幕。

這開弓就沒有回頭箭,揭開倒林的序幕,就沒有再跟淮東軍媾和的可能,董原、劉庭州、元歸政也堅決與淮東軍決裂、反抗到底的心思。

在此之前,董原不斷的調兵遣將,改變許昌外圍的防禦部署,將重兵從北線抽出來,部署到許昌以南地區,有意替燕胡牽制徐州、淮陽及渦陽側翼,以消弱淮東軍北伐之鋭氣……

誰能想到,在徐壽的淮陽軍按兵不動、在渦陽的長淮軍也按兵不動,而給燕胡視為“金湯之固”的鎖海防線,竟然在短短兩三天時間裡,就給淮東軍摧枯拉朽的撕破?

元歸政只是失心瘋的大笑,反覆確認北燕鎖海防線崩潰的消息無誤之後,沉默的轉身離去;還是元錦生放心不下,緊追其後,才將要懸樑自盡的父親救下,相顧長泣,只覺眼前已無路可走。

劉庭州也是一夜之間,精氣神喪盡,雜霜的亂髮變成滿頭雪絲。

而一直留在許昌聯絡兩軍的任季衛,也成了沒頭的蒼蠅——渝州那邊還在為另立新帝積極準備著,曹義渠還是做著“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美夢,等這邊將北燕登州水師全軍覆滅的消息傳過去,少說也是半個月之後。

董原在靜室枯坐一夜,陳巨先坐守在靜室之外,就擔心招討使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而學元歸政。一夜靜無言,草長葉發,二十三日的清晨,靜室的門從裡面打開,陳巨先看到從靜室裡走出來的招討使,兩鬢的霜發似乎比昨日更濃。

“你派人去把劉大人、元大人以及任大人及鐘嶸請來!”董原面沉如水,臉上看不出一點驚惶,似乎還胸有成竹、心有餘計。

劉庭州、元歸政失魂落魄的與任季衛趕來,他們並不認為董原還能想出什麼良策,但事情到絶望的關頭,仍然需要大家集思廣益,才有那麼一線機會渡過難關。

“走,我們立即就走,”董原眼睛盯著劉庭州、元歸政、陳巨先、鐘嶸以及任季衛等人,說道,“顧不得羅建及梁成棟,我們必須立即撤出許昌去投陳芝虎……”

“葉濟羅榮焉會讓道?”元歸政問道。

他們犧牲掉梁成棟、羅建兩部,甚至要向他們隱瞞登州水師全軍覆滅的消息,要以他們兩部來吸引長淮軍以及很可能從方城北進的長山軍的注意,以此來為他們爭取撤出許昌的時間。但是,逃往關中去投陳芝虎,必須要從河中府借道,此時在河中府的葉濟羅榮焉會讓開道?

“鎖海防線有失,北燕在河南、山東防線的軍心就頓時崩搖,河中府亦不能守,”董原說道,“葉濟羅榮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我們去關中,葉濟羅榮也會抓緊時間撤到晉南去,只要我們對他沒有威脅,他不會擋我們的道……”說到這裡,董原頓了頓,眼睛盯住劉庭州,“眼下最關鍵的問題,肖魁安靠不靠得住?”

為倒林,董原事先將與林縛關係頗為密切的肖魁安所部從方城正面北調,故而肖魁安所部正好擋在他們逃往河中府的道上。要是肖魁安靠不住,臨時擋他們一擋,他們將入天無路、入地無門。

鎖海防線的失陷,意味著整個山東、河南防線很快就會崩潰,沒有再支撐的可能,要想活命,就一定要比別人腿長、腳快,但肖魁安會不會率部隨他們逃去關中去投陳芝虎,即使是一手提拔肖魁安擔任指揮使的劉庭州也無法斷言……

“既然不可靠,劉大人要有決斷!”董原盯住劉庭州,一字一頓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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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3章 西逃路斷

許昌西北嵩陽城,正當許昌往洛陽、汝州往洛陽的要衝之上;二月之後,董原調肖魁安所部守禦之,卻未料恰他欲謀倒林的這步棋這時將他西逃關中投奔陳芝虎的道路堵死。

見劉庭州攜酒來賞,肖魁安在大帳長案後正襟整冠,看著案上酒杯裡碧色酒液,心頭滿是淒涼,沒想到都到了這一步,劉庭州竟然還想騙自己飲下這杯毒酒,好叫嵩陽軍大潰,不攔他們西逃的道……

肖魁安心冷似雪,伏跪案前,泣聲道:“劉公待我恩重如山,此酒魁安本不該拒,然而嵩陽將卒及家小數萬人性命相系,魁安不敢飲此酒……”

元錦生隨劉庭州前來嵩陽鎮賞酒,見肖魁安一口戳破酒中玄機,駭然失色:肖魁安知道杯中是毒酒?!

元錦生手按著腰間的佩刀,怎奈何肖魁安身側甲械在身的嵩陽將官皆虎目瞪著他?似乎他一拔刀,十數人便會將他斬成碎片,元錦生絶望而沮喪的看向劉庭州,只巴望著劉庭州還能夠震懾住場面。

給肖魁安一口道破,劉庭州又羞又愧,只是他的羞愧心沒有壓制他最後的狠絶,他眼睛盯著案前酒看了許久,忽而失聲大笑,說道:“你也曉得我待你恩重如山,你也曉得這酒你不該拒,為何又因此酒疑我?”忽拿案角的錫壺,對著壺嘴灌飲入腹,將只剩殘液的錫壺丟到帳中,對元錦生及隨行而來的兩名扈從說道,“我們走!”似有無法排解的悲憤在心,似帶著對肖魁安的失望離去。

肖魁安看著劉庭州如此離開大帳,又怔怔的看著案前酒,一時間也迷惑起來:難道是誤會劉庭州了?遲疑著拿起酒杯裡,湊到鼻前欲嗅酒味。

“肖將軍,斷不可輕飲此酒!”陳小彥只當肖魁安要飲酒,忙從屏風後疾步走來阻攔,與旁邊將官說道,“去營裡捉一隻活狗來……”

片刻之會,扈衛捉來一隻黑狗。

陳小彥扒開狗嘴,將酒杯裡的碧色澄澈的酒液灌進去。

黑狗似受驚嚇,放開手撒腿就往帳外逃跑,似乎一丁點沒事——肖魁安只當誤會了劉庭州,站起來身來要去追含憤離去的劉庭州等人,剛走到大帳就看到剛給灌下酒的黑狗在帳前的空地上抽搐不已,嘴吐白沫。

肖魁安愣怔的站在那裡,才確知這果真是毒酒,沒想劉庭州不惜最後將大半壺毒酒飲下,也要騙自己飲這杯毒酒,只覺是滿心的淒涼,有如死灰一半……

旁邊將官問道:“劉大人他們剛出營不久,是否派人去追?”

“算了,”肖魁安無力的搖了搖頭,無意派人去追縱馬南逃的元錦生等人,心想劉庭州此時怕已是毒發身亡了,要諸將皆隨他回帳,在只剩下一隻空酒杯的長案後坐下,看著站在帳內的諸將,問道,“燕虜登州水師覆滅之事,想來諸將皆知,嵩陽軍何去何從,你們心裡可有什麼打算?”

諸將都看向陳小彥——陳小彥是高宗庭的書僮,只是當年的書僮此時亦是年過而立之人了。青州戰事之後,陳小彥代表淮東與淮西諸軍走動最頻,脫身於淮西軍的嵩陽軍諸將對陳小彥也談不上陌生——只是沒想到指揮使會將陳小彥會藏在軍營之中,一直瞞他們到現在。

稍有眼色的人,都明白陳小彥應是代表淮東而來——北燕登州水師覆滅、鎖海防線在短短三五天時間之內完全崩潰的消息傳來,嵩陽軍諸將也如遭一記悶棍。

並非所有人都有忠君為國、匡扶帝室的心思,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封王裂土、蔭封子嗣的野心,可以說絶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兩種心思,只是有時候形勢由不得人——以往種種明爭暗鬥,還可以說是派系之爭,荊襄之戰,董原判斷錯誤縱陳芝虎從確山馳援南陽,就是從正陽防區穿過。當時肖魁安守正陽僅有一萬兵馬,肯定就無法阻攔陳芝虎過境,即使他們無意縱陳芝虎過境,但這筆爛帳、這堆屎算在他們頭上怎麼也無法抹掉……

絶大多數人是沒有選擇的,只能跟著隨波逐流。

即使董原公開倒林,嵩陽軍諸多將領心裡再不願,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給拖上戰船,難道能在董原的眼皮底子說個“不”字,難道能指望淮東軍日後打來時能網開一面?當然,也有一些人心裡也或許奢望真能對抗淮東,得一個封侯賞爵的富貴——這種種心思本身就是錯綜而複雜的,嵩陽軍諸將只能跟著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故而驚聞北燕登州水師全軍覆滅、鎖海防線如沙積之塔被毀,給拖上許昌戰船的嵩陽軍諸將來說,也是驚恐萬分,絶望的看不見前頭還有出路可尋。

然而陳小彥代表淮東,早就給肖魁安藏在營中——這對嵩陽軍諸將來說,無疑是在絶境之中看到大光明。

陳小彥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就來嵩陽,陳小彥隻身來嵩陽,就代表淮東還有招安嵩陽軍的心思,還有坐下來談的餘地……

肖魁安將帳軍諸將的神情都看在眼底,心裡一嘆:知道這也是人心所向、大勢難改,按著長案,緩緩說道:“陳大人想來諸位也不陌生,他此來嵩陽是受樞密使及樞密副使岳大人密令,著我嵩陽將卒,全員編入長淮軍,列第三鎮師。雖得樞密使及樞密副使岳大人信任,委我出任長淮軍第三鎮師制軍……”

說到這裡嵩陽諸將面露喜歡,非但不獲罪,還能獲得與渦陽、正陽兩鎮軍同等的待遇,這無疑是眾人之前都不敢奢望的結果,不待肖魁安將話說完,他們看向陳小彥的眼神都開始醮滿親切跟熱忱。

肖魁安話猶未斷,繼續說道:“嵩陽將卒自荊襄會戰以來,諸役皆無功績,皆是我肖魁安領兵無能、治軍無方,不敢授制軍將職,唯請陳大人暫代肖某轄制嵩陽將卒,待他日請樞密使另選賢能……”

陳小彥也微微一驚,沒想到肖魁安心灰意冷到這種地步,但要是沒有肖魁安相助,他又如何能率領嵩陽軍封住董原西逃之道?

“肖將軍,樞密使對你信任有加,知你一心為國為民;劉庭州自飲毒酒,實也是要以計賺你;他若毒發身亡,實實是罪有應得……”陳小彥勸道。

“劉庭州包藏禍心,死有餘辜。”嵩陽諸將也皆勸道,他們中即使有不少人是受劉庭州提拔才任軍將,但劉庭州到這時候還想著將他們一起拖入那深不見底的泥潭,恩也變成恨了,絶無半點可惜劉庭州剛才在帳飲下大半壺毒酒。

“陳大人,你不用勸我,”劉庭州不惜自稱毒酒,也要騙自己跟著喪命,早叫肖魁安的心涼透了,但他也確無意再任將職,他也明白陳小彥的心思,只是說道,“董原若西逃降虜,肖某不敢脫身事外,嵩陽將卒必然也會唯陳大人馬首是瞻,不會稍有違命的……”抬眼看向帳內諸將,問道,“董原要是西逃降虜,也是你們將功贖過的機會;你們可甘心暫受陳大人轄制,為國效命、奮勇殺敵?”

諸將遲疑了許久,知道肖魁安雖然要將所有的罪過攬到自己的身上,但他們想要給淮東軍接受,想要最後撈過不會太壞的結局,攔截董原西逃,確實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見肖魁安主意已定,也不敢強勸肖魁安留任將職,怕淮東懷疑他們還想抱山頭自立,都一起跪拜帳前,向代表淮東軍的陳小彥宣誓效忠,說道:“願奉陳大人軍令,為國效命,奮勇殺敵……”

*************

元錦生帶著毒發身亡的劉庭州遺體,倉皇的逃回許昌。

看著劉庭州毒發身亡的屍體,而嵩陽軍隨之又出兵,佔據嵩山南北幾處聯絡河中府的交衢要津,董原、元歸政、任季衛等人都絶望到極點。

雖說嵩陽軍馬給夾在許昌與河中府之間,但許昌兵馬與河中兵馬,這時候受登州戰事的影響,軍心動搖,就算兵馬再多,又哪裡有半點攻營拔寨的士氣去夾攻嵩陽?

特別是嵩陽軍主動出兵封鎖嵩山南北的津衢要衝,就說明嵩陽軍已經不是簡單不想隨他們西逃的問題了,說明嵩陽軍要阻擋他們西逃以換得淮東寬諒的戰功——說不定淮東早就派人暗中聯絡肖魁安了。

肖魁安苦役出身,能坐上一鎮之主將的位子,與劉庭州賞識提拔有關,但也要他本身有足夠的能耐、有足夠的聰明才成……

“只能走伏牛山了!”元歸政說道。

橫亙在陝豫之間,有諸多崇山峻嶺,伏牛山僅僅是第一道關,雖說山間也有柴道獸陘,但豈能叫數萬大軍及相當規模的家眷及輜重車乘通過?

再者許昌這邊一動,北汝河、潁水一線的防兵,稍給長淮軍、長山軍衝擊必會大潰,長淮軍、長山軍就能長驅直入,直襲許昌,留給他們從伏牛山西逃的時間也許只有兩三天,兩三天能有多少人逃進伏牛山去,五千、三千、兩千或者更少?怕是連諸將家小都不能盡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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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4章 津海登陸

四月二十六日,津海天氣陡然熱了起來,叫人記得這已是入夏時節。

從登州緊急給召來津海的範文瀾,雖有儒臣之稱,可此時的他樣子沒有半點儒雅,一路快馬,摔得鼻青臉腫,大腿內側也給磨得血肉淋漓,卵皮也都給磨破了,動一動就直叫痛,只能讓幾名扈衛輪流攙著,登上草木蒼翠的王登台山。

葉濟多鏑的眼窩子深陷下去,臉頰削瘦,上唇留有短髭,下頷的胡茬子沒時間打理,亂糟糟的蓬生出來,十分的憔悴,有著精疲力竭的感覺。

範文瀾三天三夜都在馬背上顛簸而過,到葉濟多鏑跟前,幾乎沒有能站住腳,坐倒在草地上,伏在葉濟多鏑的膝前,哭訴道:“三王爺,津海不能守啊!守不住啊!”

葉濟多鏑冷眼看向幾乎癱倒在地上的範文瀾,抬起他的瘸腳踢去:“沒出息的慫貨!”終究是沒有用大力,他相信範文瀾、那赫雄祁的判斷,但是燕京諸王公大臣做出固守燕京的決定,他若是不率兵來援,他若是不在津海多撐十天半個月,大燕真就要亡國亡族了!

葉濟多鏑能明白範文瀾的苦心,但不能不厲言喝斥他,不然軍心動搖,這場仗就更沒法打了。

葉濟多鏑揮手,使左右扈衛退下,才伸手將範文瀾從草地上攙起來,壓著聲音說道:“這仗不打也得打啊!你我葬身此處,或許能叫燕京城裡的那些榆木腦子想明白一些事情……”

範文瀾抬頭看向葉濟多鏑,見他臉上有決絶之神情,孤淒的喟嘆一聲:登州水師的覆滅沒能叫燕京城裡的王公大臣清醒過來,皇上生死不知,棄都之議根本就沒有討論的餘地,更不要說實行了。

葉濟多鏑率兵馬援津海,能勝固然是好,若敗也能叫燕京城裡的王公大臣們都清醒過來——說到底,葉濟多鏑心裡也是不甘心、想放手一搏啊。

範文瀾掙扎著站起來,支撐著疲憊的身子,抬眼往東眺望。葉濟多鏑將手裡的單筒銅望鏡遞給範文瀾,他沒有見過淮東伏火弩齊射的情狀,雖得葉濟白石從漢陽緊急傳回的畫稿以及那赫雄祁多達百封的戰情傳函,葉濟多鏑對淮東伏火弩齊射之局面,還是缺乏直觀的印象,所以他才緊急著範文瀾從登州召來。

葉濟多鏑手裡的單筒望鏡,是在高麗戰場繳獲得海東行營軍的兩枚望鏡之一,將作司雖說仿製,卻一直沒有仿製出合意的東西來,葉濟多鏑只能將原件討回,以便更清楚的觀察戰場——戰爭的形態已經悄然轉變。

……二十一日,以兩艘護衛艦為主力的淮東水師前哨艦隊就出現在津海外圍海域,強攻下津衛島,此時在津衛島外圍海域,已經聚集淮東近百艘戰船——近百艘戰船多是淮東水師傳統的快速帆船,僅有數艘護衛艦,那幾艘在登州外海出現的、一艘裝備上百架伏火弩的超級戰艦,沒有出現在視野之內。

或許駐泊在離海岸更遠的地方,或許還在渤海口,沒有殺進來……

津海乃燕京藩屏,駐有一部水軍,然而津海守將烏圖額繒未聽從那赫雄祁從登州、葉濟多鏑從濟南緊急傳來的“避戰內河”的警告,而在淮東水師前哨船隊進逼津海時,見打哨前的淮東軍船少兵寡,貿然出戰,決戰於津衛島海域。

編有三千卒、五十餘艘戰船的津海水師在出戰的當天,就給當時僅有四艘護衛砲艦隨行的淮東前哨船隊殲滅,近兩千六百餘卒葬身大海,而淮東軍僅損失了兩艘雙桅巡哨戰船。

“要防伏火弩,當挖深壕,上置排木,將卒埋身壕中,以避弩擊,當敵接近,從壕中蜂擁殺出,或能克之,”範文瀾知道葉濟多鏑心意已定,再者也深感不能說服燕京諸王公大臣棄都西逃,不管這仗會多艱難,會多悽慘,都要硬著頭皮去打,範文瀾只能掙扎起精神來,替葉濟多鏑謀劃戰事,“渦水河及潮白河,下口都要用沉船封死,在上游要多搭浮橋,以利騎兵快速進出戰場;但比起以上,更為重要的,是要諸軍將卒都能明曉淮東伏火弩的性狀,不要萬不得已,不能衝擊淮東軍的伏火弩陣……”

葉濟多鏑淒然一笑,範文瀾說得輕鬆,淮東軍前哨船隊已經清除津海外圍海域的障礙,水師主力隨時會運送淮東軍步旅精鋭而來,哪裡有多少時間給他從容部署?

再一個,從津海往西北行二百里平川就是燕京城,他們若不能利用騎兵在平原地區的優勢,予以堅截的攔截,如何阻擋淮東軍逼近燕京城下?

兩百里平川,給數條大河分割成條條塊塊,實際也無法給騎兵提供太多迂迴作戰的機會。

範文瀾見葉濟多鏑對他的話似乎也沒有聽進去,對即將到來的戰事更是悲觀,這情緒一時哽在心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儘管葉濟多鏑、範文瀾,還想多做一些補救的部署,但時間已經不再屬於他們。

在前哨船隊摸清楚津海外圍的情況之後,楊釋率第一、第二特混艦隊主力,於二十七日潛晨抵達津海外圍海域,即展開對津海城的炮擊。

津海城是在燕南戰事之後,舊城給燕胡摧毀,林縛在渦口寨的基礎上重建。

當時為方便從江淮走海路運糧北上,以解燕京糧荒之危,津海城是海港、河港同建,港城、倉城同建;在津海戰事之後,燕胡奪得津海城,也只是在原先基礎之上進行修繕、加固,沒有遷址重建。

整個津海城給渦水河分為南北兩片,津海城的東城牆,距離海港碼頭不足兩里。

而當時為了將數百萬石計的米糧從江淮運來,在津海駐泊轉運到燕京城去,津海港在當時可以說當世最大的駐泊海港,長近七八里的海港以及數座巨石累砌的棧橋碼頭、防波堤延伸入海水之中,可以供三千噸級以上的超大型帆船直接停靠。

此外,在渦水河口的內側,也有著當時規模最為龐大的轉運河港,由於轉運河港過於龐大,一部分在津海城區之內,稱之為內港,一部分在津海城外,稱之為西港。

燕胡在奪得津海城之後,便將津海視為自家的地盤,自然不會摧毀這些港口碼頭。雖然這些港口近年來都沒有派上什麼大用場,畢竟燕京不需要每年走海路運輸數以百萬石計的米糧,但不刻意的去摧毀,想要使其湮滅在時光之時,也非短短七八年時間能夠竟功的……

登州水師覆滅的消息傳到津海,已經是十八日,當時也就那赫雄祁等人能稍為深刻的認識到伏火弩的威脅,但無權直接命令津海守將毀掉港口。而燕京城的北燕王公大臣以及津海守軍將領,都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甚至在淮東水師前哨船隊趕來時,做出到外海迎擊的愚蠢決定,自然不會有摧毀港口及棧橋碼頭的決心跟果斷——實際上,局勢發展如此之快,就算津海守將有足夠的清醒識認,也沒有足夠寬裕的時間。

淮東水師的前哨船隊抵達津海後,不僅重創津海水師,還對津海城陸上守軍形成嚴重的牽制,使其在隨後短短五六天的時間裡,就算是想破壞其中一座棧橋碼頭也不可能。

除了完善的河海碼頭設施完備之外,從津海往燕京的水陸交通體系,也是異常的完備,遠遠好過從其他地區登陸作戰——這些都是當年為了將數以百萬石計的米糧運往燕京所打下來的基礎。

在崇觀十年、十一年,都動用大量的人力物資,對渦水河、潮白河、衛河進行清淤整灘,是燕薊平原上少有能直接通航千石大船的三條主航動河道,從津海往燕京,分別有新城與舊城兩線馳道,體系要比別人完備得多。

這種種條件擺在眼前,即使知道燕虜在津海的防禦力量要明顯強過兩翼的滄州、昌黎,但軍部依舊堅定的選擇津海作為突破口——這一點倒跟張協在燕京城裡所推測的無差。

以兩艘兩千噸級主力戰艦為首,第一、第二特混艦隊分別負責從南北兩翼以夾擊之勢逼近津海港,將港口防壘裡的敵軍直接轟趕回城,鼓成大腹的運兵船,幾乎不受一點阻礙的,直接停靠到津海港碼頭的棧橋上,最先將登海鎮師第一旅李白石所部送上碼頭。

李白石所部在渦水河口稍北側登岸,一登岸即往南展開,在水師火炮的掩護下,強攻渦水河口的要點。

林縛、林續文早年主持築津海城,加了加強防禦能力,實際在渦水河兩岸修築了五座堅固的防壘,之後用城牆將五座防壘聯結起來,形成整體的津海城。

燕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強攻下津海城,雖然當時的津海城已經半廢,但燕胡也沒有打算這麼完善的防禦體系,又在原有的基礎進行加固,只是防禦重心從對內陸,轉向對外海。

從津海登陸的要衝,還是渦水河口。

渦水河口最初僅三百米寬,後拓寬後,也只有四百步,河口整飭,就算燕胡在河口鑿沉船隻封鎖,也容易清理。

而渦水河的水深,足以容納護衛艦進入,只要一寸一寸的往內側清理河道,護衛艦的炮火,就能一寸一寸的往津海腹地延伸。

津海城的防禦體系再嚴密,但也有著靠海過近的致命缺陷。不要說二十四斤級的重炮了,夾峙河口的南北兩壘甚至都處於護衛艦舷炮的打擊範圍之內,其中北壘是津海城的主壘,前身亦是當初晉中軍殘部峙守的渦口寨,在第一特混艦隊及登海鎮師第一旅戰弩營的炮火轟擊下,並沒能支撐太多的時間,城牆就大段的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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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5章 摧枯拉朽

永興或天帝元年,北燕攻津海城,用了一百八十九天;其戰,津海守軍戰亡以及戰後傷重不治而亡的將卒,共計有一萬四千人,僅剩不到一萬三千餘將卒南撤,而北燕也為這次慘酷而漫長的攻防戰付出逾四萬人傷亡的代價。

時光轉瞬,八年有如流水從指縫流泄——

二十七日,登海鎮師第一旅李白刀所部從津海港北棧橋登陸,緊近著是登海鎮師第三旅精鋭,一起強攻以早年在渦口寨基礎建築的津海城主壘。

三十二斤級的重炮架設在渦水河口給打塌的哨墩廢墟上,每一次發射都地動山搖。

主壘的城牆雖然是夯土版築為芯、外覆磚石為表,牆基也是立在整塊塊的大青石上,但是這麼堅固的城牆,給三十二斤級重炮在八百米左右距離的轟擊下,每一次射擊,就給直接崩開一個大缺口,城牆裂開來的枝狀裂痕,彷彿給雷霆擊中,而磚石碎片飛濺,威力不下流矢,叫城頭的守軍吃盡苦頭。

淮東所鑄火炮,膛管長,有中間沒有高障礙物的條件下,以低平射角轟打三四丈高的城牆,有著極高的準確率,除去試炮的幾下,之後幾乎是十下有七八中,而擦城牆而過的實心鐵彈,給主壘中的建築物亦是有一擊即塌的巨大破壞力。

低平射角發射的實心鐵彈,對城牆的破壞力,要遠高過把投石弩以拋擲方向、呈拋物線砸來的石彈。

津海城主壘這麼堅固的城壘,若是用重型拋石弩,也許需要數十架重弩一字排開,連續數日持續不斷的轟砸,才有可能將城牆砸塌。

在四門三十二斤級重炮的打擊下,津海城主壘東門給一炮轟碎,門洞裡填塞的碎磚石也崩濺橫飛;東城牆,在連續給擊中十數下,就開始大段垮塌——守軍欲用木柵堵缺口,部署在重炮之前的數門八斤級輕炮對城牆豁口的平射,頓時將數丈寬的木柵打成碎片,連同將木柵之後的百餘敵軍也打得四分五裂、屍體縱橫、血流成河、一片哀嚎。

敵軍在主壘裡大挖地窖,用厚木覆頂,將卒藏身其中以避炮擊,待炮擊過後再補防城牆——這確實是壘中守軍在炮擊時避免傷亡的有效策略,但他們面對的是攻防兼備、進攻戰鬥力傲稱當世的淮東軍精鋭甲卒。

在津海城主壘出現足以用兵的斷口之後,炮擊一停,登海鎮師數百敢死戰卒,就強攻上城牆斷口,將趕來補防的敵軍強行壓制下去,緊接著又將數門四斤級輕炮,直接拖上塌陷的城牆廢墟上,在廢墟上直接用火炮轟打塞壘守敵。

守軍將卒再避到地窖躲避炮擊,對付他們的則是淮東軍傳統的火油罐戰術。

登海鎮師第一、第三旅,主要由原津海軍老卒抽調組成,在津海有著他們的驕傲,也有無數袍澤喪命此地的慘痛記憶,面對鳩占鵲巢的敵卒渾身著火的哀嚎著從藏身地窖竄出來,登海鎮師將卒給他們的只有無情的快刀跟無情的利箭,絶沒有半點余心不忍……

二十八日攻下整個主壘,登海鎮師第一、第三旅傷亡四百人,盡殲敵守卒三千;甚至出現務求全殲敵卒而出不必要的傷亡。

負責津海前哨戰事的指揮部葛存信、張苟、陳漬等將,在戰前明確要求攻城將卒禁殺胡人婦孺——津海城裡留在大量的守軍將卒沒有提前撤走,戰事發展這麼迅速,也沒有足夠的時給守軍將婦孺撤走——雖有禁令,但出現將卒給胡人妻兒刺殺的惡例之後,禁令就不再給嚴格遵循,只要搜出身上藏刀械的胡虜婦孺,不問三七二十一,一切當場擊斃。

此時,登海鎮師第五旅以及鳳離師第一鎮師張苟所部第一、第二、第四旅以及海東行營軍第三鎮師第一旅賀宗亮所部,也已完成登陸,戰線迅速往津海中壘、北壘延伸。

而同處渦水河口的南壘,則直接給特混艦隊的舷炮轟打成廢墟,兩千守軍在海東行營軍第三旅登岸時,僅剩六七百人西逃王登台山。

津海城的中壘以及北壘,都在水師舷炮的射程範圍之內。密集的炮火覆蓋、重炮轟城配合精鋭步旅強突戰術,使敵守卒在想出對策來之前,中壘與北壘在二十九日告攻陷。

很顯然,守軍也認識到淮東軍水師舷炮的數量及火力,要遠遠高過步旅攜帶的步戰炮。

登海鎮師已經登陸的三個旅,只有第一、第三旅編有戰弩營,而且還是以機動性強的輕炮為主,輕炮對堅固城牆的破壞力遠不如重炮可觀。

西壘距海岸線有五里之遙,而津海給淮東軍控制的沿岸,又沒有能架設重炮、提高射程的高地。在西壘與海岸之間,則是主壘跟中壘的殘牆斷壁,相當程度上擋住了火炮的射角。此外,中壘、北壘與西壘相距太近,之間只有三五百步縱深,不宜直接架設火炮,容易給守軍打反擊強破——敵軍顯然看出這些特點,從二十九日起,就著重加強西壘的防守。

到二十九日,從濟南出發的三萬騎援,一萬騎兵直接加強燕京的防禦,兩萬騎兵隨葉濟多鏑趕到津海城外圍。

騎兵不擅於守城,兩萬騎兵主要部署在離海岸較遠的王登台山以西、以北區域,欲以騎兵的鋒芒壓制淮東軍從津海城南北兩翼登陸、合圍津海城。

葉濟多鏑並不指望著在戰場能戰勝此時強到逆天的淮東軍,只希望將戰事儘可能拖延下去。哪怕是這時棄都,要將燕京城十數萬族人妻兒都隨軍遷走,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辦成的事情——在看到西壘可守的情況下,葉濟多鏑甚至從來援的騎兵裡挑選三千死士,加強西壘的防守。

叫葉濟多鏑想不到的,淮東軍這邊隨軍的工輜營,有近千人是直接從各大礦區抽調的匠工。

淮東在過去數年時間裡,使南方鐵料產量突破一億四千萬斤,使煤產量突破六千萬筐,同時也使鐵礦石採掘量突破八百萬筐,除了是冶煉技術突飛猛進之外,挖洞挖坑道的技術在當世也是一時無兩。

軍部在戰前就周密考慮到在北方攻城掠地,特別是在重炮難以運及的山城、山寨,挖坑道填埋火藥直接炸開城牆,是一個相當有可行性的戰術。

這個戰術就首先用在津海城西壘上。

八百礦工從中壘地下開挖,只用三天時間,就將坑道準確的挖到西壘的東城牆下。

數千斤在林縛看來比記憶中黑火藥威力還要強大的火藥,直接埋到坑道的頂頭,用藥捻接出,除了藥捻引出點留有空隙,其他都儘可能填實以增強爆炸威力。

傳統的坑道戰術,是直接挖過城牆,派奇兵走地道奇襲敵壘腹心——即使在城牆下挖大洞然後抽調支撐物,使城牆垮塌的戰術,也需要城牆之下的地洞挖得有足夠的大、足夠的深才行,這顯然都不是在短時間裡能實施的戰術。

往坑道里填火藥炸城牆,是守軍之前怎麼都想不到的,在火藥給引燃的那一刻,就看見津海西壘的東城牆在天崩地裂的爆炸中,在瞬間像噴射似的給拋向空中。

磚石泥塊,又下雨似的紛紛墜落;爆炸之猛,叫主導炸城的登海鎮師第三旅也措手不及,導致戰陣上四名將卒受磚石所砸、無謂陣亡。

趕到陣前觀戰的陳漬也不防備給小半截城磚砸傷左臂,成為北伐戰事到這時淮東軍在戰場負傷級別最高的將領——

敵守軍在爆炸前就主要聚集在東城牆下,在爆炸點聚集的人數又格外的密集,那些給拋上半空的敵守卒在半空或死或暈或傷,隨著磚石泥塊紛紛墜落,有如下餃子——戰後也無法清點到底有多少敵軍在炸城時給直接炸死、或墜亡、或給落回地面的城牆殘墟給活埋。

那些將將勉強適應重炮轟擊的敵守軍,直接給如此一次強烈的從地面上突發而起的爆炸打潰掉士氣,落荒而逃——守卒要逃命,但他們在西壘之中並沒有給他們逃出升天的出路。在淮東軍將卒從豁口攻進來時,他們只是像無助的老鼠,無序的抱頭竄逃,想投降,但進攻的淮東軍無意在攻壘城還剛剛展開就收手殺戮,弓引盾擊、刀劈槍刺,殺到手軟就守住戰線,換兄弟營旅接力往前突殺。

葉濟多鏑在西壘集結了近一萬守軍,除了少數守卒逃脫外,最後淮東軍清點西壘戰俘只有不到兩千人。西壘之戰,登海鎮師第三旅、第五旅以及鳳離軍第一鎮師第二旅,擊斃守卒有七千八百餘人,但過度殺敵不留俘,也使得淮東軍在這一戰的傷亡達到八百人。

除登海鎮師第二、第四旅外,從海州登船的鳳離軍第三鎮師楚錚部,中途不停歇的直接趕到津海登陸,截止到五月四日,在津海登陸的步旅,包括鳳離軍第一、第三鎮師以及登州鎮師及海東行營軍兩個超編旅,戰卒達到五萬五千人。

除水師包括第一、第二特混艦以及靖海第一鎮師三萬五千人外,工輜營還有五個旅近一萬五千工輜兵在津海完成登陸。

而此時,在王登台以西,葉濟多鏑手裡僅還掌握著兩萬殘部,算上守燕京的燕敵總兵力也僅有五萬人。

雖說葉濟多鏑在王登台山以西所掌握的殘部,以騎兵精鋭為主,但看到淮東軍如此犀利的攻城勢力態,看到近兩萬津海守軍幾乎沒有掙扎的機會就覆滅在城壘之中,怎能叫他們軍心不動搖?

就算是經歷百戰的血勇健卒,這一刻也會畏懼,也會有淮東軍不能相撼的驚惶,更何況淮東軍登陸進入津海的步旅精鋭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他們!

林縛於五月五日與統帥本部諸人登上津海的土地,看著打成殘墟的津海焦土,林縛與高宗庭、宋浮等人嘆道:“十年不過彈指間啊!”

高宗庭心想:此時相距林縛崇觀十一年冬潛來津海確定鹽銀保糧還不足十年,誰能想到十年間山河變化會如此的天翻地覆?

林縛看到高麗俘將崔赫也在人群之中,將他召到跟前來,問道:“你與你的父親,會希望高麗戰事以何種方式結束?”

從賀津島被俘,給押解到海州,又作為俘將給羅文虎貼身陪同,隨軍觀閲了登州海戰以及奪島戰以及眼下的津海登陸戰——崔赫只是看到曾經給高麗人視為天下莫能敵的燕胡精鋭,彷彿嬰兒一般,給淮東軍摧枯拉朽的打垮、殲滅;面對如此逆天的淮東軍,不要說他崔氏父子,全高麗人能有什麼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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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6章 戰地數故人

高麗前奉元越為宗主國,後屈於東胡人的鐵蹄——看著淮東軍將燕胡的防線、重鎮、精鋭兵馬摧枯拉朽的擊潰,身上有著高麗人習慣於屈服強者而生存典型特性的崔赫,隨軍在津海上岸早已經身心俱陷,沒有掙扎之意。

當夜,就由高宗庭、羅文虎與崔赫談妥崔氏投附的條件:只要崔氏能在消滅援高麗的燕胡兵馬以及剷除國相左靖頑固勢力等事上立功,江寧在保留高麗王室的同時,也將保障崔氏在高麗國的地位。

次日清晨,崔赫便在羅文虎的陪同,乘船東行,秘密返回賀津,欲與分守金浦摩尼山的父親崔權臣聯絡……

津海城給打成一地廢骸,但廢骸殘壘則是防備燕胡騎兵臨死反噬的最佳屏障。

統帥部將津海城主壘清理出來,作為行轅臨時駐地。

清濛濛的晨光從殘缺的城牆垛口流泄進來,空氣裡還瀰漫著殺戮之後未盡的血腥氣。

林縛小憩即起,負手站在庭中,手裡拿著海州連夜派快船送來的急報。

聽著腳步聲起,林縛轉頭看到宋佳穿著綠衫襦裙走將過來,說道:“我此前兩度來津海,一是燕南戰事,津海也是一地殘骸;第二回是湯公在即墨絶食棄世,我打那時就徹底對元越失去信心,但那時淮東根基不固,我不得以潛來津海,以津海糧道為要脅,行鹽銀保糧之策……這轉眼一過,又是近十年的時光流逝,真是不知不覺啊!”

有鹽銀保糧,才得以修成捍海堤,修成捍海堤,淮東“深築城、廣積糧”之策才真正的紮下根來——淮東真正之崛起,始於津海糧道,這次又走津海故道北伐,倒也算是前後呼應。

宋佳款步走到跟前,嫣然而笑,說道:“一不小心在崇州給你蠻橫的扣押下來,妾身也真是覺得十年時光不覺逝。”

林縛看著宋佳如花美貌的臉蛋,成熟而豐艷,笑問道:“提起這個,我心裡一直有著疑惑,忘了問你,你當初寄身廣教寺,真就沒有感覺到崇州凶險嗎?”

“合輒妾身樂意給捉住似的?”宋佳剮了林縛一眼,美眸橫盼別有韻味,回想往事,說道,“當年在紫琅山上,倒也不是沒有想過有脫不了身的可能,只是他人皆輕窺你,我終究忍不住想看看你有沒有做大事的氣魄,沒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

“……”林縛莞爾一笑,說道,“奢家當年要是早聽你言,也許真就沒有淮東今日了……”

宋佳搖了搖頭,說道:“妾身終究是女流之輩,所言無足輕重。實際在奢飛虎進江寧之前,杜榮給奢家擬了一份在江寧要網羅人才的名單,趙舒翰、宋石憲、葛存虞、石鳳台等人,甚至包括敬軒、敬堂都名列其中;此時再回過頭來,奢家還是自視稍高了一些……”

“哦……”林縛看著宋佳,問道,“這個倒沒有聽你提起過?你是擔心我知道後,會扣下杜榮,不叫他離開逍遙山林嗎?”

“是杜公他擔心你會如此,”宋佳說道,“其時除趙舒翰外,宋石憲、葛存虞、石鳳台諸人都已入淮東幕中,杜公央我替他守密,我看杜公也是去意堅決,也無與淮東為敵之意,只能勉強送個順水人情——你會不會怨我?”

淮東崛起之初,杜榮是個大對手,林縛也的確在他手裡吃出一些苦笑,但此時迴首往事,有著“俱往矣”的感慨。

杜榮潛伏江寧,數年時間裡替奢家在江淮撐起一張情報網,還撐起一個叫其他貨棧、商幫、會社勢力遜色的慶豐行,實際是極務實、極有能力的一個人。

奢飛虎入江寧之後,對秦子檀言聽計從,杜榮的地位反而不如秦子檀,實際上有本末倒置之嫌。秦子檀身為謀臣,謀略確是一流,但重謀略而輕實務是他一個明顯的缺點。

說到底,也是八閩出身的奢家,自視宗姓大族,與當世主流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從根本上還是輕視雜學匠等賤術。

奢飛熊、奢飛虎弟兄二人,雖也算務實之人,但更迷信表面的武力,實際也是脫離不了傳統思維的束縛。

林縛崛起於江淮之初,趙舒翰、宋石憲、葛存虞、石鳳台等人,在江寧不受重用,都是中下層小吏,但雜學上已有所成、已有名望——林縛初為司獄小吏時,葛司虞與其父葛福就在獄島上編《將作經補註》,曾邀江寧二十六名匠工參與其事。這二十六名匠工,就當時江寧十數萬匠戶裡、各行各業的宗匠級人物……

新學成體系發展,與淮東崛起後推動有著直接的關係;這一個個宗匠、宗師級人物,其本身就站在傳統匠術的顛峰之上,與淮東崛不崛起、推不推動,沒有什麼關係。

杜榮能早就注意到這些人,又給予足夠的重視,說明他還是能看到一些本質性的東西;只可惜沒有給奢飛虎以及奢飛虎背後的奢家重視,也沒有積極的行動。

杜榮早年經營的慶豐行,到後期就沒有什麼發展,說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林縛不會去假想要是奢飛虎比重視秦子檀更重視杜榮會有怎樣不同的結果,有些根子上的東西實在沒有必要去假設——燕京崩潰之初,淮東調用幾乎所用在燕京潛力的力量,只為護送看上去無足輕重的姜岳等數人南下,這本身就是除淮東之外,其他勢力不會做出的選擇。

杜氏包括杜車離在內,都選擇為淮東效力,實際才幹能與高宗庭、宋浮等人並稱的杜榮堅決的選擇了退隱,林縛只是覺得有些可惜了,輕輕一嘆:“故人或喪或隱,直叫感到人生寂廖啊。若有機會再見杜公,倒也是人生快事。奢淵率殘部往西北而走,不再參與中原戰局,只要他的腳步挪得夠快,我也不是會趕盡殺絶之人,杜公也實在沒有必要避我不見……”

“怎麼在這時,生這樣的感慨?”宋佳疑惑不解的問道。

林縛手裡的那封急報遞給宋佳。

宋佳接過來,卻是夜間送來的海州急報——從海州派船過來,最快也要三天時間,宋佳倒不知道三天前海州或者海州收到什麼消息,叫林縛如此感慨。

信報所稟卻是劉庭州的死訊。

劉庭州是二十七日毒發身亡,嵩陽軍也於二十七日正式接受改編,封堵許昌兵馬西逃之路,不過消息是三十日才傳到渦陽,再經渦陽快騎傳報海州,經海州派快船傳到津海,今天已經是五月六日了。

劉庭州竟然想用毒酒藥殺肖魁安,宋佳也頗為驚訝:“劉庭州難道想自己掌握嵩陽軍?”

“嵩陽軍的底子就是淮安鄉勇,大半將領跟劉庭州的提拔有直接的關係,”林縛撇嘴一笑,說道,“劉庭州真要能出其不意藥殺肖魁安,掌握嵩陽軍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

“劉庭州當初在山陽率鄉軍渡淮援徐州,可不就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何曾變過?”宋佳輕嘆道,“再者,許昌諸人也是叫你逼得走投無路,哪怕有一線機會,也是要搏一把的。他們想以險計藥殺肖魁安來打開西逃的通道,看來是要從河中府借道逃去關中啊……”

“嗯。”林縛點點頭。

許昌眾人要是直接投燕胡,就沒有必要行險計藥殺肖魁安,只需要派人通過此時在洛陽的葉濟羅榮,使葉濟羅榮從側後出兵威脅嵩陽,將嵩陽軍壓制住不能展開,許昌兵馬就能西逃進河中府——唯有許昌眾人想從河中府借道逃往關中,就只能依靠自身解決嵩陽軍擋道一事。

燕胡自身難保,國都都在淮東軍的兵鋒威脅之下,許昌眾人這時候投燕胡是沒有出路的,只會惹得連祖宗墳都保不住。而許昌眾人從河中府借道去關中,說服陳芝虎撥亂歸正,擁立元氏帝室,將是他們最後能掙扎的一步棋;實在不行,還可以從關中借道去川蜀投曹家。

在荊襄會戰之後,陳芝虎受封秦王,實際已經取得相對獨立的地位。

而在淮東軍收復津海、攻陷燕京之後,燕胡本族的力量將會進一步受到重挫,在太行山以西只可能保留少量殘部——在這種情況,在關中坐擁六萬兵馬的陳芝虎,相對燕胡殘部,就有反客為主的實力,擁立元氏子弟為新帝也不是沒有可能——劉庭州到死,或許想的還是保全帝室。

從根本上來說,劉庭州不可能給淮東所用,也就難怪林縛大清晨會有這番感慨。

政治從來都是沒有底限的,真到最後一步,說不定燕胡還會將元氏子弟推出來反對林縛稱帝、另立新朝,以儘可能聚集一切倒林的勢力。

“你說陳芝虎這麼一個滿手血腥之人,他會做怎樣的選擇?”宋佳也有些猜不透的問林縛,“他是堅守關中,與我們決一死戰,還是棄關中西逃?”

燕胡在山東、河南的防線就將給一捅而破,寧則臣率淮陽軍進占山東,岳冷秋、陶春率長淮軍進占河南之後,北伐軍就具備對關中兩線用兵、包抄夾擊的條件,陳芝虎就會面臨或戰或逃的選擇……

“陳芝虎應該會逃,”林縛抬眼望向西邊的天空,說道,“長淮軍進領了河中府,也暫時沒有條件對關中用兵。不過,等我們收復燕薊,完成對晉中殘敵的剿殺,又會拖上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以叫陳芝虎看清形勢,他應該不會給我們三路進軍關中的機會……”

宋佳想想也是,不要看燕胡總兵力還有好幾十萬,但北伐軍直襲津海、兵鋒直指燕京,燕胡的兵馬頓時給撕得四分五裂。

就像一個失去頭顱的軀體,再龐大也只會給吞噬的可能——不過也正因為燕胡的殘軀還能很龐大,清剿其在中原地區的殘部也需要花費一些時間,這就會給關中的陳芝虎以及川蜀的曹家一些反應時間,相應的還有一些選擇的餘地。

這時候高宗庭、宋浮、葛存信以及吳齊等人走進來,給林縛行禮。

高宗庭說道:“羅文虎已經陪崔赫返回邵城了……”

“哦,”林縛應了一聲,以示知道,高麗戰場相對說來已經變得無關緊要,哪怕高麗戰事拖到中原戰局結束之後,也有足夠的手段去解決,策反崔氏到底能不能有奇效,林縛也不是很關心,他對高宗庭、宋浮、葛存信以及吳齊等人說道,“接下來的軍事部署,我打算派張苟、楚錚兩部從津海往兩翼展開:張苟率部到渦水河南岸西逼王登台山,楚錚率部逼近潮白河西進;登海鎮師留在津海暫作休整,這枝矛最鋒利,還可以再藏一藏——海東行營軍兩旅以及其他新抵達師旅,作預備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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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終卷) 定鼎第77章 火炮的缺點

林縛接下來,打算讓張苟、楚錚兩部沿渦水河、潮白河往兩翼展開,與虜騎保持接觸,反而將戰力最強的登海鎮師暫時雪藏在津海按兵不動——這個戰術安排,張苟、楚錚兩次自然是樂意,但換了陳漬就極不樂意。

林縛要軍部擬定更詳細的作戰方案,陳漬就直接闖到行轅來請戰。

陳漬在奪津海西壘裡,左臂給飛濺的小半截城牆磚砸傷,綁著繃帶,衝進行轅來求見。

林縛數日來都沒有好好的休息,午間抽時間小憩一番,沒有重要事情,內衛都監事周斌就攔著不叫陳漬進去,陳漬就氣鼓鼓的守在院子外等候。

林縛小憩醒來,也沒有搭理陳漬,將到黃昏時,要去看高宗庭他們有沒有擬好作戰方案,看到陳漬還守在院子門外,忍不住抬腳要去踢他:“你個蠢貨,有這時間不去軍部參與擬定作戰方案,不去軍醫局視看傷兵,堵我的門有個鳥用?”

“末將也是傷號,特來請主公視看?”陳漬臉皮子厚,林縛罵他也只是涎著臉抬起受傷的胳膊給林縛看。

宋佳跟在後面抿嘴而笑,淮東軍裡倒是有幾個將領,叫林縛也無計可施。林縛哭笑不得——只能任陳漬跟著一起到議事廳。

高宗庭、吳齊、楊一航等人率統帥部的參謀將官已經忙碌的大半天,葛存信、嶽峙等人也是忙於處理各項軍務。

張苟也是剛安排好其部在渦水河南岸的駐營,到統帥部來,看到陳漬吊兒朗當的跟在林縛後面進來,取笑道:“主公可曾許你出戰的心願?撈戰績的好事,總不能叫登海鎮師都撈過去,也要讓兄弟部隊分一杯羹!”

“胡扯蛋,登海鎮師有兩百門火炮,不當主力,派你們軟娘娘的去打王登台山,要有個閃失,不是壞了大事?”陳漬不饒人的頂了張苟一句。

“有那個勁爭吵,不如過來說說你率第一鎮師在渦水河南岸要怎麼打?”林縛拎出一把椅子在堂前坐下來,打斷張苟與陳漬的鬥嘴,將他們喊到跟前來,問他們的想法。

“我們已經清理出從渦水河口進入的水道,護衛艦進入到王登台山北面沒有大問題,葉濟多鏑應該不會給我們在王登台山附近決戰的機會,”張苟說道,“我部可以沿著渦水河西進,但越往西,河道變得越窄,實際進入渦水河的護衛艦能提供的炮火支持,就會變得越來越有限。虜騎或許會在火炮射程邊緣,反擊的刺探我部,末將以為,火炮即然不能集中發揮威力,就應該限制使用,而步旅只要能壓制陣腳,徐徐西擊,實不畏虜騎衝擊……”

“張苟倒是跟軍部不謀而和,”高宗庭走過來笑道,指著陳漬笑罵道,“你個沒頭蒼蠅,找半天沒找到你的人,沒想到你卻是去堵主公的院門了。主公現在把登海鎮師藏在津海不用,是接下來打算大用登海鎮師;張苟與楚錚是從兩翼撐開,實際也是要保護將來直接從津海進擊燕京主力兵馬的側翼——這麼說,你可是放寬心了?”

“現在讓我打側翼,將來有需要,再將我調到中路來,完全沒有問題。”陳漬是一仗都不想落下。

“不要胡攪蠻纏了,”林縛打斷陳漬的話,問高宗庭,“方案做好沒有?”

吳齊將下一步的用兵方案拿過來,林縛接過一邊翻看,一邊跟陳漬等人說道:

“火炮的技術,遠沒有發展到成熟的階段,之所以對虜兵造成這麼大的殺傷力,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虜兵對出現在戰場之上、遠別於傳統、戰械的新式火炮,完全沒有適應的機會跟時間,一上來就給打得陣腳大亂、措手不及——虜兵不瞭解火炮的特性,自然就不會有對應的戰術。即使有所謂的‘吃一塹、長一智’,也是需要一個過程了。我們當前一個緊要的思路,就是不給他們有這個適應跟總結教訓的機會。所以,火炮要麼不用,要麼就集中起來,用在一次性能大量殺傷敵兵的戰場上……”

林縛指著陳漬,問他:“你說說看,要怎麼做,才能一次性大量殺傷敵兵……”

“要想一次性大量殺傷敵兵,最好是將敵兵吸引到渦水河與潮白河之間的正面戰場上來……”陳漬回道。

“你倒是不蠢啊,”林縛又好氣又好笑道,將高宗庭他們花費大半天時間擬好的作戰方案拍在桌子上,“這個方案,就要將敵兵吸引到渦水河與潮白河之間的正面戰場上來,你不過來出謀劃策,倒跑到我院子口堵門,你真是出息了啊!”

陳漬給林縛強迫著,倒是能識得全字,將作戰方案拿起來方案,涎著臉替自己開脫道:“我光想著統帥部可能會擔心胡狗子棄都從燕京逃跑,叫張苟、楚錚快速從兩翼包抄過去……”

“胡狗子棄都會往哪裡逃,你擔心他們逃往大同去?”林縛反問道,“那樣正好,可以少打一仗,其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燕胡這時候要棄都,往遼東逃,必然要走遼西,狹長的遼西走廊緊貼著渤漲,縱有三四十里的縱深,淮東軍隨時可以走海路打側翼——燕胡往遼東已無可能,只能往大同方向或太原方向逃。

往大同逃,雖說淮東軍沒有可能攔截,但燕胡的兵馬也將因此徹底的四分五裂,淮東軍即使放棄西逃大同的虜兵,也將有更好的機會,將山東、河南的虜兵予以徹底的圍殲,也將達到北伐收復中原的戰略意圖。

事實上,燕虜即使有棄都西逃的決心,也不大可能會放棄其在山東、河南兵馬的決心,其棄都之後。燕虜棄燕京往西南逃,往太原逃,則有匯合其在山東、河南兵馬的機會,而林縛在太原以東的太行山裡,給燕虜準備好太行山獨立鎮師這個伏子,所以不怕他們往太原方向逃。

賀津海戰的大敗以及鎖海防線給摧枯拉朽的撕破,燕虜將帥都給打蒙了,在整體上還沒有充裕的時間去反思、去總結。

緊接著相隔不到七八天,淮東軍就以閃電戰的勢態,迅速拉開津海登陸戰的序幕。

燕虜不棄津海,不把兵馬拉到遠離海岸的內陸腹地去,反而不顧受淮東戰艦舷炮直接威脅的情況固守城池,也就注定兩萬守軍的覆滅結局。

淮東火炮技術即使再不成熟,以傾國之力、花兩年時間鑄造的火炮,差不多有近千門集中於這個狹小的戰場,也足以將所有的缺點都掩蓋掉。

林縛拖了兩年半時間才進行北伐,在正式揭開北伐戰事序幕之後,嵊泗、海州的幾處海島弩場,光試射、演練所消耗的彈藥,就占了軍械監到目前為止所生產彈藥總量的一成半。

除了試驗火炮及火藥性能外,另一個主要的目標,就是要通過大規模的試射、演練,培養出一批合格的炮手及火炮指揮官,使水步軍掌握火炮用於海陸複雜戰場的各種戰術。

也許淮東軍此時的火炮戰術,還談不上成熟,但相對毫無防備的燕兵來說,就好出太多。以有備打不備,還不能取得勢如破竹、一擊即潰的效果,那林縛這兩年多時間就白拖延了?

當然,林縛心裡也很清楚淮東軍此時所裝備的火炮缺點。

此時的淮東火炮,無法精確控制膛管及砲彈的鑄造精度及發射時的氣密性,在縱向上的命中率很低。開花彈技術不成熟,炸膛的概率十分高,不能用於實戰——故而淮東目前只鑄造低平射角的長膛炮,發射實心彈在橫向給敵城壘及敵密集戰陣以較為準確的轟殺,近距離作戰則以散彈為主。

長膛炮對地形的要求嚴格,無法攻擊障礙物之後的目標,在山地地形的使用受到嚴重的限制。再一個,長膛炮的發射時間相對較長,目前淮東訓煉最有素的炮手,一個時辰也只能持續發射二十炮。

在敵騎的衝鋒線上,訓練再有素的炮手,也只有發射一次實心彈跟一次散彈的機會。

在理論上,只要燕胡摸清楚淮東火炮的特性,將騎兵主力拉到冀西或冀東北的丘山地形,用分散及間歇性的衝鋒陣列,就能有效壓制淮東火炮的戰術發揮。

燕胡此時的騎兵主力還沒有受到大挫,包括燕東、燕西及奚胡、西北夷諸族在內,燕胡的騎兵總數將近二十萬,只不過分散於各地:

其在山東、河南防線上大約還有近七萬騎兵,在高麗有近兩萬騎兵,北都遼陽及遼東有三萬騎兵,晉中及關中以及燕西等地,有三萬騎兵;燕胡聚守燕京及外圍的騎兵數量,僅有五萬不到,這差不多也是燕胡守國都的主要兵力。

雖說此時守燕京及外圍的騎兵數量僅占到北燕騎兵總數的四分之一,但這五萬騎兵卻占到燕東諸胡、也就是北燕核心勢力東胡人本族兵力的五成以上。

只要有機會將這五萬騎兵吃掉,就算北燕王室有機會率其餘十五萬騎兵全部西逃,也會因為東胡本族兵力的大幅削弱,將難以再有效的去控制燕西諸胡、奚胡及西北夷諸族的勢力跟兵馬——將會給淮東贏得更多分化燕胡、各個擊破的機會。

要吃掉王登台山以西、燕京及燕京外圍的五萬虜騎,就到誘他們到燕京東南、到燕京與與津海之間的正面戰場來堵淮東軍的炮口。

林縛決心使張苟、楚錚往兩翼展開,而將登海鎮師暫時藏在津海休整,其根本目的就在於此。

淮東軍優先將火炮用於海戰,陸軍兵馬唯有登海鎮師大規模裝備了三個戰弩營、兩百門火炮,鳳離營張苟及楚錚所部,還是傳統的馬步軍。

張苟、楚錚兩部往兩翼展開,與王登台山以西以及潮白河兩岸的虜騎先行接觸,就是要限制虜騎在野戰戰場有接觸火炮、摸清火炮戰術的機會。

而等後備兵馬從海路調上來之後,將配合登海鎮師從中路直接逼近燕京城,虜騎就會面臨要麼從正面攔截淮東軍、要麼就放淮東軍從容進逼到燕京城下的選擇。

林縛並不擔心時間往拖後,會有更多的虜騎趕援燕京。

騎兵的優勢在於機動性,在於戰場選擇的優先權。在燕京與津海的正面戰場上,淮東精鋭步旅,兩翼有戰船,陣中有火炮,不用擔心本陣會給敵騎衝垮。

要是敵騎主力不到燕京與津海的正面戰場來決戰,淮東軍則專心往燕京城推進;說到守城,將更是燕胡騎兵的弱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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