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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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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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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16:16 |只看該作者
第269章 三公子與狼

    活了一個甲子都沒見過的英俊儿郎?

    夏初七沒有去想那個三公子到底是何樣的傾國傾城,她只下意識瞥了趙樽一眼。心里話儿:她家這個俊美無雙,她活了兩輩子都沒有見過的英俊儿郎,心里會不會吃味儿?

    可除了嘴唇上貼著的濃密假胡須微微一抖,趙樽面色並未有變,就好像他壓根儿就不在意這句話般。夏初七心里一陣悶笑。猜測道:十九爺今儿一定對臉上的假胡須抱有怨念。並且這種怨念,一定會在漠北之行里,持續下去……

    察覺到她不懷好意的眼神,趙老爺風流倜儻地摸了一下假胡須,深深瞥了他一眼。夏初七清了清嗓子,佯裝不查,回過頭來看向海日古。

    “老人家,你們那個三公子壟斷邊貿生意,這樣惡劣的行徑,朝廷難道就不節制他嗎?或者說,他本身就是朝廷的人,關系很好?”

    海日古褶皺極深的眼,像是深了深,搖頭道,“那老漢我就不知了。”

    夏初七又問,“三公子可是常來陰山這邊儿?”

    海日古看她一眼,大概有些奇怪她一個小丫頭,為什麼總是搶在她家“老爺”的面前說話,而且老爺還半點都不責怪。他眉頭几不可查的蹙一下,還是客氣地道,“貴客有所不知,三公子身子不大好,並不常來的,就算是老漢我,也很少見到他。不過,額爾古的魯班節,這樣盛大的節日,他定是會來的,估摸也會順便來一趟嘎查……”

    這麼說,魯班節非去不可?理由:好奇。

    或者說,三公子也非見不可了?理由:好奇。

    夏初七琢磨著那個“一甲子奇人”,還待再問什麼,卻被趙樽拿眼神儿制止了。

    他唇上噙著高深莫測的笑,眼里也帶了一抹不怒而威的銳利,令人不敢忽略半分。可偏生,就是這般貴氣凌人的他,語氣卻極為客氣,“老人家,我這丫頭有些嘴碎,回頭我會教訓她的……”頓了一下,他瞥向夏初七瞪過來的眼,又斂了眉目,冷肅著聲儿道:“只是,可否請您為我引薦一下三公子?這等奇人,若是不得見,必是終身遺憾。”

    海日古一愣,從神態上看來,他似是不願意。

    夏初七微抿著嘴巴,一直在關注海日古的情緒,不查趙樽說了些什麼,只見海日古灰暗的眼睛一亮,就像是得了多大的好處似的,竟然立馬改了主意,開心地點了點頭。

    “那老漢便試試看。”

    他又道,“先說好,三公子見或不見,老漢可不負責?”

    “那是自然。”

    趙樽緩緩起身,語氣淡然,“那便托付給您了——”

    馬匹商隊一行數十人一起住進了小小的嘎查村,那聲勢極為浩大。

    嘎查村的人口原本不多,加上流動的散戶,統共也才一百來戶。如此,要安頓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便成了嘎查村里的頭等大事。盡管他們影響到了嘎查村牧民們的正常生活,但這些關里來的老爺一般出手闊綽,而且商隊帶來的好些物資,是草原上有錢也買不到的,所以,對說他們的入住,嘎查村人統一持歡迎態度。

    天很高,地很闊,空氣很新鮮,一個個錯落的氈包也很有民族特色。夏初七興致勃勃地歡迎著,邁著步子走在趙樽的身側,由甲一帶領著,去海日古為他們准備的氈包。

    几個穿著蒙族服裝的小孩儿,偷偷躺在氈包后面,好奇地張望他們。

    遠遠近近的地方,也有為數不多的大姑娘小伙子們,狀似無意,卻又實實在在地審視著他們走來走去。

    被人當成火星人來圍觀,那感覺別有一番滋味儿

    夏初七好笑地搖了搖頭,望著遠處的山巒嘆了一聲。

    “爺,走快一些!我要被他們的眼神儿殺死了。”

    趙樽低低嗯一聲,轉念一想,又道:“阿七可要去看看三哥?”

    夏初七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擴大。

    “他是你三哥,血濃于水,我是自然要去關照的。”

    趙樽淡淡瞥著她,嘴上明明帶了笑,卻又像根本就沒有笑,分明就一副壓根儿不相信她有如此好心的表情。

    夏初七干笑著,打了個哈哈,想了想,又忍不住斂住神色,問了一句。

    “老爺,剛才海日古那老頭儿,分明是不願意引薦三公子的,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予人急需,又何愁辦不了事?”

    “予人急需?”夏初七聽了皺眉,“說人話。”

    輕唔一聲,趙老爺攬上了丫頭的腰,說得慢條斯理。

    “他們缺糧,我答應給他一批糧食。”

    “狡猾!”

    ~

    安頓商隊的氈包在嘎查村的東頭,是獨自劈出來的一塊地方。

    夏初七與趙樽几個人邊走邊侃,在路過一處用堅實的柵欄扎起的圈養場時,她突地停住腳步,偏著頭就愣住了。那柵欄里面,為數極多的狗正好奇地透過柵欄仰頭張望著他們。這些狗毛色光滑,牙齒鋒利,在它們的腳下,有撕咬過的肉食,鮮血淋淋的散亂在四處,啃得面目全非……這完全不像牧民們常養的牧羊犬,也不是吃生肉的藏獒,外表有點像哈士奇,也像阿拉斯加,卻偏生又不是。

    她心里毛毛的,怪怪的,問道,“老爺,你認識這是啥狗麼?”

    “趙老爺”俊俏的眉梢微微一跳,像看怪物似的看著她,沒有答話。

    夏初七更加詫異了,“怎了?”

    趙老爺無奈地一嘆,掌心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后腦勺,拍了拍。

    “丫頭,那是狼。”

    “……”

    嘎查村這樣的一個牧民村,竟然圈養了一群狼,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夏初七瞪著的雙眼,過了好久都沒有恢復成它原來的模樣儿。可趙樽卻似乎見怪不怪,淡淡看她一眼,率先走在前面。想到里面有一群伺機而動的狼,分分鐘會把她大卸八塊,夏初七脊背一寒,汗毛豎起,三步並著兩步,就跟了上去……

    ~

    趙析是得了南晏皇帝的聖諭前往額爾古的,從泰安衛出來,趙樽也帶上了他一路同意。當然,“身体有恙”的寧王殿下,也不得不跟著夏初七一路同行,要借助她妙手回春,恢復男人雄風。

    在泰安衛時,趙析私底下也曾找了自家醫官看過,卻是不僅未查出毒在何處,更不知該如何用藥,方才壓住那病勢。所以,盡管他心里頭恨透了夏初七,又不得不從此就“愛上了她”,分分秒秒都怕被她拋棄,端得是“痴情”。

    暖烘烘的氈包里,一個侍候的小丫頭正在挨趙析的訓。

    夏初七走在趙樽前面,打了簾子彎腰進去,趙析那張凶神惡煞的臉登時就換了面色,擠得比苦瓜還苦,言詞卻頗為熱絡。

    “老十九,弟妹,你們來了?”

    親和的、友好的、友善的招呼,春風似的繞過趙樽的耳際,他嘴角微微一抽,似笑非笑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只淡淡點頭,便徑直坐了。可夏初七除了能看見趙析一臉膩歪的表情和讀出那几個字的唇語,識別不了他半分語態。

    “三爺今日感覺咋樣,身子可有好轉了?”

    趙析側躺在床上,聞言苦不堪言地捂著胸口,微微呻吟了一下。

    “不僅沒好轉,這口還悶得很,不好入睡,情志不佳,食不吃味……”

    毛病還不少?夏初七暗自笑了一下,卻見趙析抿了抿嘴唇,眼中有疑惑的光芒閃動,“弟妹,我到底還得吃多少湯藥,方能好轉?三哥那泰安衛……你兩個已然拿到手了,我也再無任何價值,就麻煩弟妹高抬貴手,如何?”

    夏初七看著他泛紅的眼圈儿,狀似無奈地一嘆。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三爺也別著急,這種事儿原本就是急不來的。你這副身子虧損,原本也非我之毒,其實也與你多年的縱欲有關,趁著神醫在此,你就好生樂呵著,調理調理吧。”

    樂呵?他能樂呵得起來嗎?

    趙析心里生恨,真想掐死這個妖女,但臉上卻不得不賠笑。

    “弟妹說得是,但……四月初二之前能好嗎?”

    四月初二是魯班節,寧王殿下得趕往額爾古。

    夏初七心知肚明,挑了一下眉梢,只專注著為他把脈,半句話都不說。

    氈包里寂靜了一會儿,趙析尷尬著清了清嗓了,又解釋道,“弟妹,你曉得的,我這一回去額爾古是奉旨辦差,若整日與你們的商隊同行,難免不被人發現……到時,不僅我會有麻煩,對你們來說……也並非好事。”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

    趙析目光微微一厲,隨即又緩和下來,把視線轉向趙樽。

    “老十九,你說呢?三哥說得可有道理?”

    趙樽眼皮似抬非抬,手上把玩著趙析放在桌上的一個玉斝,淡淡一笑。

    “我府上,大事才由我做主,小事都由阿七處置。”

    “……”趙析啞然,悶了一下,一張蠟黃的面孔更是難看了几分,暗紫的嘴巴蠕動著,捂著胸口,拼命壓抑著心頭翻騰的氣血,用一種極為痛苦的表情看著夏初七。

    “弟妹,你看呢?這等小事……”

    要何等想的氣度,才能把自己的生命說成“小事”?

    為了不被氣死,寧王也是拼了!夏初七默默地想著,從他手腕上抽回手,不輕不重地點點頭,笑道:“三爺莫要思慮過重,病這種東西也是講究緣分的,該好的時候,自然會好……”

    病也講究緣分?

    敢情被她下了毒,還是緣分了?

    趙析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半句話都答不出來。夏初七好心的扶了他一下,瞥一眼趙樽云淡風淡的臉,嘆了一聲,補充道:“三爺別緊張了,即便四月初二之前好不了,三年五載的總歸沒有問題——放心吧,只要三爺你相信我,保管你能生龍活虎地回歸到廣大婦女同胞的懷抱里。”

    趙析哭喪著臉,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自然是相信弟妹的——”

    夏初七嘴角几不可查的彎了彎,心里話儿:你還是別相信我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這般想,但她臉上卻嚴肅得緊,就像一個為了證道而來的絕世名醫,老神在在的點了點頭。

    “是也是也!信楚七,得永生。”

    接過鄭二寶遞來的醫箱,她取出金針,專心致志地為趙析施著針,盡著醫者的本分。施針的過程中,她看著趙析的一副便秘臉,為免笑場,余光掃向了不遠處坐著的趙十九,冷不丁發現他的表情極是古怪——像是被風化了的樣子?

    她收針,插入針囊,淡淡問,“老爺,你可是有話想說?”

    趙樽漫不經心地揉著額頭,目光微微一閃,“沒有。”

    她一瞥,“那你盯著我做甚?”

    趙樽很嚴肅,“阿七醫者仁心,我是被感動的。”

    她唇角一揚,嘆息道,“老爺你見微知著,連這都發現了。這几日,為了給三爺治這破病,我白天睡不著,早上睡不醒,真是挖空了心思,嘔心瀝血,披肝瀝膽……”

    面頰僵硬一下,趙樽認真的“嗯”一聲,“阿七辛苦。”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自說自語,氣得趙析嘴唇忍不住一陣顫抖,恨不得馬上拔出寶劍砍了他兩個,偏生又動彈不得,只能看著密密麻麻插在身上的金針,死死抿住嘴唇,扼制著心底升起的感覺——若是整日與他兩個相處,他這病恐怕是治不好了。

    ~

    嘎查村的夜晚,極是寂靜。

    一日無事,夏初七與趙樽兩個愉快地在附近走了走,旁敲側擊地了解了一下當地牧民的生活以及陰山地區的局勢,也包括那個她心心念念了許久的陰山皇陵。

    晚上的氈包里,夏初七脖子上系著獻給貴客的哈達,吃著鮮美的手把羊肉,不免就多喝了一點馬奶酒。原以為這酒不醉人的,可吃得多了,她的腦子也有點儿飄,處于那一種“說醉非醉,未醉又醉”的朦朧狀態,心情極是愉快。

    原本趙樽得了海日古的盛情相邀,還要與他和村子里的几個老者再說一會子話的,但由于阿七姑娘的酒品不太好,為了嘎查村人的安全,他不得不扶了她辭行出來,回到為他專門准備的一個大氈包。

    鄭二寶打了溫水,后退著出去了。

    趙樽斂眉為她擦著臉,抿著嘴巴不吭聲儿。

    夏初七嘿嘿笑著,手腳有些虛軟,但是腦子里卻很清醒。

    半睜著一雙烏黑的醉眸,她柔情深深地盯住趙樽臉上怪異的胡須。

    “老爺,你把丫頭帶入你的氈包里,有什麼企圖?”

    趙樽:“……”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往身上一拉,自顧自發笑。

    “哦,明白了,丫頭是老爺的,丫頭本就是用來陪老爺困覺的。”

    趙樽:“……”

    她撇嘴,“老爺,繃著臉做甚?笑一笑嘛,來,給一個聖誕老人式的微笑——”

    趙樽不曉得什麼是“生蛋老人”,他黑著臉,把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原想為她蓋上被子去找鄭二寶煮一碗醒酒的湯來,卻被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帶著似醉非醉的神經兮兮,一眨不眨地盯住她,那只蔥白的手,卻從他的手腕一點一點往上爬,直到緊緊抓到他隨身的“鎖愛”護腕,這才笑眯眯的彎了眉眼。

    “趙十九,你想干什麼?”

    趙樽目光一凝,“老爺我在伺候丫頭。”

    咦,這話聽上去有點怪怪的?哪里不對?

    夏初七“哦”一聲,展顏又笑道,“不對吧?晚上在海日古的氈包里,故意灌我那樣多的馬奶酒,難道老爺不是為了酒后亂性?”

    趙樽撫下額,低笑一聲,安慰她:“不要害怕,老爺不會飢不擇食。”

    “損我?分明就是沒有積分吧?”

    夏初七“哧”他一聲,突地弓起身子,直挺挺坐在他面前,目光鉤子似的盯住他,冷哼道:“想要偷偷出門不帶我,是不是?想要夜探陰山是不是?好你個趙十九,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看來大丫頭我必須大發雌威,扯下你三撮毛來,你才曉得厲害。”

    “咳咳咳!”趙樽咳嗽著提醒她,帳外有耳。

    她原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但喝了酒的人,原本說話就有些張巴,分貝也比平常大了許多,她還未知未覺,帳外登時就響起了鄭二寶的聲音,他沒有進來,卻是憂心忡忡的問,“老爺,姑娘醉成這樣,要不要准備醒酒湯?”

    這樣丟人的話被下屬聽見,趙樽的臉都黑了。

    “不必,我曉得為她醒酒。”

    他飛給夏初七一個“殺毒眼”,見她乖乖閉了嘴,這才放緩了臉色,側頭看向帳門,冷冷道,“趕緊為爺准備家法!等她明儿醉醒了,爺得好好揍一頓,振夫綱。”

    “啊”一聲,鄭二寶的聲音消失在了門口。

    只可惜,夏初七沒有聽見趙老爺“振夫綱”的威風,只看見了他要為她醉酒那一句。摸著下巴,她呵呵大樂,“快快快,趙十九,把你的本事都使出來,看你怎樣為我醒酒!”

    趙樽拍一把她的頭,不聲不響地把自己的胳膊從她的手里解救出來,什麼話也不說,便慢條斯理地轉過身去,拿出箱籠里早就准備好的衣裳,當著她的面儿換上了,然后把另外一套較小的夜行勁裝丟在她的身上,淡淡勾唇。

    “如何?酒可醒了?”

    夏初七嘿嘿一樂,揉著額頭,“醒一半。你要為我穿上,就全醒了。”

    “你這丫頭,越發機靈了。”趙樽喟嘆著,用力扒掉她身上的丫頭標准裝,在夏初七一種“非禮勿摸”的尖叫聲里,完成了從商隊之人到“夜行俠”的轉變。兩個人都換上了一襲黑衣,互相對視著,夏初七不免哈哈大笑。

    “帥!帥極了。”

    沒錯儿,她醉得沒有那麼狠,吵鬧也不過是掩人耳目,讓人知曉他們在做什麼而已。當然,趙十九也不會相信她真會醉成那慫樣儿。他一直心知肚明,除了配合他演戲,她只是為了晚上的行動可以做跟屁蟲而已。

    在氈包里圍爐夜話了一兩個時辰,終于到了大半夜。

    漠北草原上,夜晚的風很大,吹得氈包外面的幡布“扑扑”作響。

    可嘎查村里靜悄悄的,半絲儿反常的聲音也沒有。

    趙樽拽住夏初七的手,貼著氈包的門,偷偷潛了出去。

    兩個人小心翼翼,無聲無息地出了村子,一路上,半個鬼影子都沒有見到。

    臨近三月底了,月光不明,星子也弱,但仍然依稀可見塞外的風景。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與南國的京師以及北平府不相同。入了夜的空間里,天空像一塊無邊無際的黑幕,地上的山脈地勢一律不高,卻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婉延著一片一片往遠處延伸,正如塞外的人們,顯得粗獷豪邁。在夜色下,如同一副壯麗的黑白素描,震懾人心。

    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著,有些小興奮,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趙樽的手臂。

    “老爺,現在我們怎樣行動?我好緊張。”

    趙樽瞥她,“放松點!”

    夏初七巧笑,“第一次嘛,難免的。老爺体貼著我點,我就不緊張了。”

    趙樽:“……”

    他靜立著像是在觀察地勢,過了好半晌儿,隨著夜風傳來他淡淡的兩個字。

    “流氓”!

    夏初七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她猶自興奮地觀察著眼前廣闊無垠的草原之夜,稍頃,突地一撩眉,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來,硬生生塞到趙樽的手里。

    “老爺,把這玩意儿拿著,關鍵的時候用。”

    趙樽皺眉看她,“什麼藥?”

    給他一個狡黠的笑意,夏初七的眸底滿是得意,“正是當年收拾元祐那個癢藥。不過這是改良版的,藥效更快,藥性更勁,適合月黑風高,殺人放火不成,腳底抹油跑路之用,是居家旅行挖墳盜墓的必備良藥。”

    趙樽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面頰,到底還是把小瓷瓶放在了懷里。

    然而,他把先前為她准備的一把劍塞在她手里,“拿著。”

    夏初七輕輕一笑,“這個……是走不了時,用來自裁的?”

    趙樽:“……”

    夏初七抽劍品了品,滿意把它挎在腰上,然后抱緊了他,“老爺,你真貼心。不過你放心好了,如果對方長得不帥,我是寧願死,也是一定不會讓他得逞的,阿七不敢丟了老爺的臉。”

    趙樽:“……”

    這姑娘說話向來不靠譜儿,在無數次的無奈之后,趙樽低頭看她一眼,幽深的眸眯了眯,大抵有“今生偏就遇見她”這樣的感嘆,然后他大步走向不遠處的一個斜坡。衣袂飄飄間,他身姿偉岸,動作柔和,望蒼原靜靜一觀,一只手牽著她,一只手放了嘴里,突地吹出一個尖銳的口哨。

    “啁啾——”

    那不是一種普通的口哨,准確點儿說,更像是一種鳥儿叫聲。凄厲,悠揚,掠過黑幕與暗影,就像是一種召喚的語調,看得夏初七久久回不過神儿。

    海日古說,他活了一個甲子未見過三公子那樣英俊的儿郎,可她還真的不信,那個什麼三公子可以與他的趙十九一較長短。她面前這個男人,不僅僅是帥氣,俊氣,還有一種任何時候都可以令她心安的內斂和沉穩。

    做他的女人,她得有與他比肩的本事。

    望著廣袤無垠的天幕,她目光朦朧,眼前竟鋪開了一副壯闊的征戰畫卷。

    突地,她目光一凜,愣住了。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沒有牛羊,遠處只有一匹馬飛奔過來。

    那馬儿身姿矯健,狂奔一氣,如同在飛。它的蹄上應當是早就包好了棉布,即便在這樣靜謐的夜晚,蹄聲也不太明顯。她定神一看,正是趙樽的座騎大鳥。原本大鳥是一個大塊頭,性情卻溫馴無比,走近了,輕輕拿大腦袋挨了挨夏初七的身子,以示友好,又邀寵似的去蹭趙樽,這樣儿的大鳥,不像一匹能征善戰的嗜血戰馬,倒像一只在江南煙雨里圈養出來的小寵物。

    二人上了馬,趙樽照常把夏初七圈在身前。

    月光下的陰山一線,美景歷歷,往事也歷歷。

    夏初七的耳朵不好,這一路過去,二人便誰也沒有講話。

    她心念百轉間,偶爾望向月下二人的重影。

    畫面太美!

    他的披風被凜冽的北風高高吹起,與她飄揚的長發纏繞在一起,靜謐的、安穩的、靜好的,仿若將一切的凡塵俗事都通通拋去,沒有目的,沒有任務,沒有刀光劍影,只有與心愛之人漫步在曠野中的愜意。不知盡頭是哪,卻可以無窮無盡地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嗷——”

    陰山未到,曠野上,突地傳來一聲狼嗥。

    緊接著,一聲,帶出了另外一聲,又變成了無數塊。

    趙樽身子微微一凜,看了一眼懷里毫無知覺的小婦人,一只手勒緊馬韁繩,另一只手緊了緊她的腰,以期引起他的注意。果然,夏初七下意識回頭看他。

    “怎的了?”

    他目光很涼,像化不開的冰川,“阿七,抱緊我。”

    在他的耳朵邊上,野狼狂亂的嗥叫聲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近。可夏初七渾然不知,帶著安逸閑適的笑,她輕輕道,“好。”她並非不奇怪他突如其來的反應,但她沒有多問,只是完全信任地調轉過身,正面對著他,摟緊了他的腰,把自己完全偎入他的懷里。

    被人依靠,尤其被心愛的女人依賴,對男人來說,是一種奇妙的体驗。它可以迅速激勵男人最為原始的征戰欲和保護欲。趙樽亦然,他手心一緊,望一眼遠處尚未看不見位置的狼嗥方向,豪氣万丈地朗聲一笑。

    “坐好了。”

    “駕”一聲,他拍了拍大鳥。

    都說與主人感情好的馬儿極通人性,大鳥無疑是個中好馬,加上動物原有的天性,在狼群的嗥叫聲里,它原本也緊張,接到趙樽指令,只是嘶吼一聲,便氣貫長虹地往前一躍而出,撒開蹄子奔騰在草原上,迅捷如同霹靂。

    夏初七沒有說話,也沒有閉眼,她緊緊圈住趙樽的腰,任由冷風獵獵刮過面頰,任由他的披風擦過她的臉,只當坐在跑車上兜風,沒有絲毫的危險的意識,借了那一點酒勁,便醉在了趙十九的懷里。

    “嗥——”

    狼群的聲音更是接近了。

    突地,大鳥馬蹄微微一頓,朝前方怒嘶了一聲。

    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又有一片狼嗥聲傳來。

    不僅后面有追擊,前面還有埋伏?

    趙樽安撫地摸了摸大鳥的背,看著前方星星點點的綠光,輕輕吐出一口氣。

    “阿七,狼來了。”

    夏初七埋在他的懷里,當大鳥突然停下的時候,已然有了察覺,故而,她正在認真地看他的話。不看則罷,一看她有些忍不住笑。

    “狼來了?”

    “嗯”一聲,趙樽點頭。

    夏初七看他不像玩笑,側過他的身子看了一眼,又順著他的視線回頭,臉上揶揄的表情瞬間煙消云散,驚得身上的雞皮疙瘩迅速竄起。只見一群虎視眈眈的狼,圍在他們身側約摸十丈開外的地方,眼里陰冷的綠色,忽閃忽閃,仿佛狂飆的激流,正放緩了腳步在靠近他們。

    大鳥“噗”地噴了一個響鼻,似是也有些驚。

    趙樽定了定心,圈緊夏初七的腰,問,“怕嗎?”

    夏初七搖頭,“不怕。”

    “好。”他猛地抽出腰上長劍,朝狼王的方向做出一個“斬殺”的動作,肅殺之氣極重。草原上的狼有著不亞于人的智慧,它們不僅有組織性,還有相當的耐性,仿若是讀懂了趙樽身上的殺氣,又像是為了尋找更好的攻擊方式,它們竟是慢慢地后退了几步。

    夏初七瞪大雙眼瞧著狼,有些不敢置信。

    “老爺厲害,狼都怕你了!”

    趙樽沒有回答她,眸色深冷如井。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山巒那頭,有一陣幽幽的口弦音律飄揚了過來,不太高,不太冷,不太厲,但卻可以清楚的傳入他和狼群的耳朵里。似是受到了口弦調子的指引,原本退卻的狼群,再一次迫近過來。它們步伐規律,目光閃著殘忍的綠光,森冷冷的注視著獵物。

    “阿七——”

    在這緊張万分的時候,趙樽抬手撫了撫夏初七的頭,等她看過來,才冷毅地吩咐,“等下不管發生什麼,你只管抱住我,不要放手——”

    夏初七笑了笑,“好。”

    他也笑,“回頭給阿七做一件狼皮襖子,倒也威風!”

    她樂不可支,“謝謝老爺!”

    “嗷——”

    被他們忽略了的狼群不耐了,那只像上狼王的凶壯家伙,高高仰頭叫了一聲。他叫了,一群狼便跟著他叫。那雄壯凄厲的聲音,伴隨著烈烈的冷風和它們躍躍欲扑之勢,令人不寒而栗。

    夏初七緊攥的掌心濕透了,趙樽握著劍柄,卻紋絲不動。

    此時,他們與狼之間相距約摸有八九丈。

    “嗷——”

    又是一陣陰戾的叫聲,狼群很近,有几只已與大鳥互相瞪視起來。

    此時,他們與狼群相聚約摸只有兩三丈。

    趙樽寒著臉摟緊夏初七,任由狼群走近,一動也未動。夏初七窩在他的懷里,嘴上說不怕,心里還是有一點小緊張,畢竟這和與人打架完全兩回事儿,那一只一只密密麻麻的家伙,半點都不比面對千軍万馬來得輕松。

    “一丈!”

    趙樽突地沉聲一喝,以排山倒海的壓倒之勢,與大鳥一同扑了出去。大鳥凄厲的嘶吼著,趙樽身形一閃,夏初七並未看清他如何動作,只覺腰上忽松忽緊,人也隨著他在馬上做了一個百八十度的轉体大回環,第一回合,就在他一氣呵成地廝殺中結束了。

    她吐了一口氣,只見地上的狼屍多出了几具。

    在月下,鮮血不是紅的,帶著一點暗沉沉的烏黑。

    死亡是世上最為震懾的東西,不管對人,還是對動物。狼群看見同伴的屍体倒在地上,氣勢便有片刻的凝滯。但狼這種動物,不僅凶殘,也勇猛,加上忽遠忽近的口弦聲,它們很快便組織起了第二次衝鋒。

    近了!它們再一次壓近了,黑壓壓一片,鋒利的牙,殘忍的眼睛,看得夏初七心髒一縮,飛快把手伸入了懷里。可未及她出手,趙樽不退反進,長劍如虹在空中揮出一個劍光便奔了出來。

    他劍光閃爍下的面孔,戾氣極重。

    狼、馬、人是怎樣戰斗在一起的,已經看不太清。

    一條血路就這般殺了出來,但趙樽並非與狼纏斗。在大鳥左奔右突的障眼法里,他突地一僵馬韁繩,雙腿夾了一下馬背,同時抱緊了夏初七。

    “大鳥!”

    “嘶——”

    大鳥得令,狂嘶一聲,高高躍起,跨過狼圍的包圍,疾奔出去。

    狼群始料未及,但几乎沒有猶豫,就緊追了過來。

    大鳥速度極快,過山披,淌小溪,奔騰在黑幕里。

    夏初七不時回頭看一眼狼群,見他們速度雖快,但要想輕易的追上大鳥,明顯不能夠。她不免松了一口氣,濕透的手心松了松,不再緊緊拽住趙樽的腰,長嘆。

    “逃出升天!趙十九,你真帥。”

    她毫不吝嗇的誇著,趙樽卻面無表情。

    甚至于比起先前的從容來,他的臉色更添几分凝重。

    夏初察覺到他的情緒,微微一怔。

    “怎麼了?”

    這時大鳥已經停下了腳步,她轉身往前方看了一眼,登時明白了。

    這一帶的地勢他們不熟,這麼逃出來,竟然走上了絕路。

    就在前方一丈開外,有一道深深的壕溝,黑壓壓的,看不到底,而壕溝的對面雖是平地,但卻距離很遠,朦朦朧朧看去,她相信這般距離不是人和馬可以躍過去的。

    難道真是天要滅人?

    他們已然被逼到這般境地,可狼群也在這時逼近了,他們呼朋喚友,攜妻帶子,煽動親朋,逼近壕溝的數量比之先前更為龐大,放眼望去,簡直就是滿山遍野,趕集吃肉似的絡繹不絕。

    夏初七微張著嘴,苦笑一聲。

    “這陰山哪來這麼多狼,這是要命的節奏?”

    趙樽靜靜看著前面的壕溝,並未吭聲儿。

    夏初七沒看見他回答,也不介意。只覺得陰山這個地方,與他們可能是相克的,總是需要讓他們在生死面前來選擇。第一次,趙樽騙了她,這一次,她得贏回來。

    眉頭蹙了一下,她把兩只手從他解間解開,輕輕勾了勾唇。

    “爺,把大鳥給我,把狼引開?”

    “不必。”趙樽聲音放冷,厲了一瞬,突地低頭,“阿七可相信我?”

    夏初七看著他,微微點頭,“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便好。”趙樽冷肅的面孔上浮出一抹怪異卻堅毅的笑容,在狼群越發逼近壕溝的時候,他還劍入鞘,沒有后退,反倒向成群結隊的狼群逼近了過去,慢慢的,他定了下來,撫了撫大鳥的背,臉上的寒氣一寸一寸擴開,帶著一種勢在必行的冷硬。

    “大鳥,我也相信你。”

    夏初七想,大鳥絕對懂他,因為它狠狠蹶了下蹄子,嚇退了兩只小狼。

    她又想,太有默契了!不行,回頭一定要看看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這般無厘頭的想著,夏初七的目光緊緊逼視靠近的狼群,也不知怎的,下意識想到了嘎查村里圈養的那些狼來。可不等她想明白,就在這一瞬,身下的大鳥突地轉身,躍起,發出一聲震破天際的怒嘶聲,仿佛帶著一種地動山搖的力道,借著一股子俯衝之勢,奔向了壕溝。

    “呀……!”

    后世時的汽車想飛越黃河,大鳥也要玩飛越?

    壕溝的距離,她看不清楚,到底有多遠,到底有多深,她更是不知道。在這呼呼風聲刮臉的騰空一瞬,她在想,要是落下去,會不會摔得粉身碎骨?不過想想,摔死也比被狼撕碎啃噬,骨頭都啃干要好。

    “劈啪”一聲,天際仿若有驚雷擊下。

    不,其實不是,是大鳥的馬蹄衝過壕溝時,后蹄撂在了懸崖邊上。

    只差一步,就要掉下去,但這般姿勢,隨時可能滑下。

    “阿七小心——”

    在馬儿落地那一瞬,趙樽飛快將她往上一托,丟向平地。可夏初七壓根儿聽不見,只能憑了他的力道,憑了方向,條件反射地往前方扑去,再一個前滾翻,便以一個“狗吃屎”的優雅動作,完成了她的落地演出。

    然后她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趙十九——”

    她不敢去想象他掉下去是什麼樣的場面。

    可傳說中的狗血情節沒有出現,很快,大鳥前蹄不停的刨動著,便躍上了山崖,它的背上,馱著威風不減的十九爺,他手上的長劍砸破了懸崖上的岩石,像一個托手似的支撐著他的身子。借了它的力,他飛躍而上,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天神,落入了夏初七的眼簾。

    整個天下,仿佛都在為這一躍而傾倒。

    四周靜靜的,狼嗥聲停下來了。

    夏初七仰著脖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眶火熱火熱的。

    “還不起來?”

    趙樽淡淡地說了一聲,夏初七看見了,“哦”一下,慢悠悠爬起。

    “趙十九,你沒事吧?”

    趙樽搖頭,仔細檢查了一下她的身上,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

    “很好,你這皮糙肉厚,沒摔著。”

    這是表揚她嗎?夏初七欲哭無淚,想要說几句“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的感慨,卻見趙樽已然轉身,面對著壕溝對面的狼群,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蒙族話,還是一句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話。

    難道狼也懂得蒙族話?她憂郁了。

    對面那邊儿很快傳來一道聲音,不是狼嗥,也是一句標准的蒙族話,只可惜,夏初七完全聽不見。不過,她在低頭時,有意無意地看見了趙十九握劍的手心一緊。

    夏初七凝視著他的嘴巴,不知他與對面的“狼”說了什麼。

    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討厭自己的耳朵聽不見。

    也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討厭自己沒有精通几門“外語”。

    山風獵獵的吹來,她的耳朵里一直安靜著,她的身子也一直紋絲不動地偎在趙樽的身邊儿。直到他轉過身子,再一次攬緊她的腰,低低朝她說了一句。

    “走吧,回了。”

    夏初七自始到終都保持著拽住他袖口的動作,聞言,她看一眼對面看不清的山崖,問了一句,“你剛才說什麼了?和哪個人在說,為啥要用蒙族話?”

    趙樽眼皮微微一沉,動作的弧度極小。

    “三公子。”

    這三個字如有魔咒,夏初七頓時好奇起來。

    “是他?他說什麼了?”

    寂靜無語了良久,趙樽的嘴皮才動了。

    “皇陵勿去!額爾古相見。”

    夏初七愣了一瞬,想到趙樽先前說的是“回去”,不由得納悶儿。

    “咱們就這般聽他的話?他說不去,哦,我們就不去了?”

    趙樽看她一眼,望向遠方,仿若經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等待后,方才慢吞吞吐了一句話,“嗯。如此最好。”

    然后,不等夏初七回答,他揚起了手。

    “鏗”一聲,只見他手上的劍,斜飛出去,硬生生插了半截在地上。

    無人出聲,只剩劍柄在搖搖晃晃。

    ——

    大鳥的蹄子受了一些輕傷,二人惹不得騎它了,只能牽著它從這邊坡地往嘎查村繞回去。可沒多一會儿,便有一群人騎著馬飛奔了過來。他們舉著火把,移動的速度極快。

    夏初七心里一緊,“老爺!”

    在她未吐聲時,趙樽便感覺到了,飛快地捏了捏她的手。

    “不要緊張,是甲一他們。”

    “哦”一聲,夏初七這才反應過來,“你安排了他們出任務的?”

    趙樽輕輕點頭,沒再多言,只等一群侍衛急匆匆圍過來問長問短,這才把手上的疆繩遞給夏初七,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甲一,低聲吩咐。

    “皇陵那邊儿,先不要動作!”

    這一次過來,他們原本的目的便是要找那一批趙樽曾經接觸過的前朝搜刮民脂民膏而來的巨額財富,可如今兵馬未動,趙樽就已經放棄,甲一也是不太理解。他想問,但看一眼趙樽涼嗖嗖的眸子,到底還是沒有多說,只抱拳道,“屬下遵命!”

    說罷他回頭看了一眼眾人,又壓低了嗓子。

    “那眼下,我們來都來了……可怎辦?”

    趙樽微微闔眼,“去額爾古!”

    ——

    夜幕下的山巒,起伏在這一片開痴的草原上,黑壓壓的天空里,一輪彎月高高懸掛,偶有几絲星光也不太明亮。一群不疾不徐的人馬,帶著一群正在向四野胡亂撤走的狼,靜靜地走在無路的草原上。

    人群的前面,一個錦衣玉帶的俊俏公子慢悠悠坐在馬上,姿態極是悠閑,他的袍服與漠北常見的蒙族人不同,仔細一看,是中原的衣款,質地精良,用料考究,織錦絲綢,極是惹眼。只可惜,人無完人,他寬大的左側袍袖,在冷冷的北風一蕩一蕩,明顯少了一只手。

    他似是不以為意。

    一直保持著優雅,尊貴的身姿,帶著笑的面孔。

    “阿木古郎——”

    一道喚他的聲音在黑風中傳來,不是他的隨從,而是來自他的馬前。

    就在他高大的陰影里,籠罩著一個小小的丫頭,她約摸兩歲的光景,梳著的一對羊角辮,高高豎在頭上,坐在他的馬前,她小小的身影被他的身軀完全地擋住了,但奶聲奶氣的音調,卻極為清晰。

    “要覺覺……”

    她沒有喚敬稱,也沒有喚親近的什麼稱呼,小小的孩儿,竟是直呼男人的名字。

    這一副,其實看上去極是滑稽,但身側的一眾隨從似乎見怪不怪,正如他們永遠不知曉他們的關系一般,無意外,也無好奇,更不東張西望,只是靜靜的行走在草原上。

    低笑一聲,夜風送來那男子的聲音。

    “困了就睡一覺,等你醒來,就到家了。”

    “阿木古郎——”小丫頭又用奶聲喚了他一聲,等他再低頭看時,她已經拽著他的袍角,斜倒在了他的懷里,眼睫毛輕輕眨動著。似乎並沒有睡著,但呼吸卻緩慢下來。

    他看她一眼,“我們准備啟程去額爾古了,帶你去玩耍好不好?”

    梳著羊角辮的小丫頭沒有睜眼,小嘴微微撅一下,月光下臉部的輪廓竟是精美得仿若上帝的杰作。好一會儿,她突然用蒙族話奶聲奶氣地咕嚕了一句。

    “好……阿木古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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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16:38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 我是很有愛的標題!

    草原上的風“嗖嗖”吹拂氈包的幡布,但夏初七睡在清淨的世界里,一夜好眠。她窩在趙樽懷里醒來,揉了揉腦袋,看著從氈包窗布處透進來的陽光,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昨夜的狼,跳躍壕溝的大鳥,是真的麼?

    虛著半睜的眼,她瞥向邊上的男人。

    “老爺——”

    半嬌半嗔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是男人最樂意聽的語調。趙樽其實早已醒來,目光正專注在她憨笑的臉上。

    “醒了?”

    夏初七舒展開手腳,伸了個懶腰。

    “芙蓉帳暖度春宵,啊!不想起床!”

    他順了順她的發,把胳膊從她的頸后抽出,懶洋洋的聲音里帶著淡淡的喑啞,“起吧,一會要向海日古辭行,我們得啟程了。”

    “啊!”她又伸懶腰。

    “阿七不肯起?”他挑眉問著,見她點頭,又一本正經地低下頭來,貼近她微蹙的鼻頭,“那要不要老爺來一次喚醒服務?”

    曉得他話里的意思,夏初七哧一聲,臉上頓時升起紅霞,手趕緊撐著他的胸膛,打個哈欠坐起來,無聲地發笑,“丫頭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老爺沒積分,還得多多努力才是?想占我便宜,沒門!”

    趙樽看著他,但笑不語。

    兩個人對視片刻,均是一笑。

    鄭二寶原就在帳外候著,見里面沒了動靜儿,趕緊將二人今日要穿的干淨衣裳捧了進來,態度恭順,語氣小意,盡心盡責。

    匆匆洗漱完畢,夏初七照常在趙十九的臉上貼上了他身為“老爺”應有的專屬標簽——威風的假胡須。就這般捯飭一下,原本二十几歲的趙老爺,便變成了年約四十的大叔。

    可憐的青春,就這般沒了!

    夏初七滿意地看著他,掩嘴而樂。

    “好了。很帥!趙老爺獨有的大漠豪情,盡在此處!”

    趙老爺看著她的臉,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但臉上卻還平靜,用他一慣雍容的優雅,緩緩撫著胡須道,“這次出行,阿七若是扮成我女,倒也適當。”

    “我女”兩字,他原是隨口說來,可夏初七看著那發言,心髒莫名一抽,屏緊呼吸,几乎下意識便想起那個躺在襁褓中,張著小嘴的粉團子,那個她只匆匆看過一眼的小十九來。

    意識到她的情緒,趙樽微微一怔,稍稍有些后悔,正想要安慰,夏初七自己卻已調整過來,轉過身去,她從水盆里打量著自個身上的丫頭裝——

    二十年的年紀,可她還是一副青蔥少女的模樣儿。婷婷而立,窈窕清秀,站在高大的趙老爺身側,嬌小的身子顯得弱不禁風。若依時下的男子成親的年紀來看,若說二人是父女,倒也毫無違和感。

    父女……?嗯,很萌。

    她滿意地笑著,朝趙樽做了一個鬼臉。

    “爹,咱走嘍!”

    看著他黑了臉,她哈哈大笑著跑出屋子。

    “長不大的小丫頭!”

    背后,趙樽長長嘆息一聲,撫著胡須,無奈地苦笑著衣擺飄飄地走了出來,雖說被她故意扮老,但趙老爺風采不減,依舊翩翩,一舉手一投足間,自有一番貴氣臨人。

    嘎查村沐浴在一片朝霞里。

    精神矍爍的海日古老人得了他們送上的糧食,昨日又有小飲的交情,今儿的態度更為友善。聽說他們這便要前往額爾古,他沒有挽留,只說此去路途遙遠,若是無人帶路,只怕容易繞彎,趕不及額爾古的魯班節了。于是,他自願充當了領路人,也順便搭乘他們的順風車,一道前往。

    几個人說話間,酒菜便端上了桌子。

    夏初七在北平府時,早上吃得清淡,看著這般油膩的肉類早餐,稍稍有一些不適。而且,也不知為何,這些肉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夜嗜血的狼群來。

    她看一眼海日古,笑道,“海日古大叔,你們村東頭養了那麼多狗,都是做什麼用處的,幫著看牛羊群麼?”

    海日古老年微沉,略有窘態,濃密的胡須微微一抖。

    “小姑娘,那不是狗,是狼。”

    佯裝剛才知曉,夏初七長長“哦”一聲,驚詫不已。

    “怪不得昨夜我聽見一群狼嗥,還以為在做夢呢。呵呵,原本真的有狼啊。不過海日古大叔,養那樣多的狗已是奇怪了,養狼就更是稀奇了,不曉得有何用途?”

    海日古的漢話說得極為順溜,但今儿明顯有些張巴,支吾了好半天儿,才嘆道,“不瞞姑娘,那些狼不是我們村子里的人養的,是三公子養在此處的,有專人看著,從來不會騷擾村人。不僅如此,有了這些狼在,村子里的牲口也很少受到滋擾,更無流匪來襲。只是不曉得怎的,昨夜那些狼群突然跑掉了……老漢我正愁著怎樣給三公子解釋,等到了額爾古再說吧。但願三公子大人大量,不與老漢計較,若不然,便是賠掉我這條老命,也是賠不起了。”

    “呵呵!”

    意味深長的干笑一聲,夏初七只吃不答。

    “梆,梆,梆!”

    早飯后,海日古老人敲響了一種蒙族梆子。

    很快,村子里十來個壯實的小伙子便集結了起來,他們都是要與商隊一道出發前往額爾古參加盛大的魯班節,因為有婦孺一道,這些人顯得極為謹慎。不為別的,只因在這“陰山三角”地帶,流匪猖獗,常人不敢私自外出,不管做什麼事,都是成群結隊。

    這種感覺,仿若回到了原始社會,人人都遵循著一種野蠻的社會秩序——强者為尊。夏初七看著這一切,心髒一陣亂撞,竟無法去想兩年前的陰山是什麼模樣。

    一群人出了嘎查村,眼前的天地更為開闊。

    開了春的草原上,如同鋪著一片綠毯。

    蜿蜒的河水彎彎繞繞,邊上的小道不像正常道路。

    或者說,草原上原本就是沒有路的。

    一群人順著河水往上游走,海日古老人一邊走一邊介紹陰山地區的風土人情,介紹他居住了一個甲子的生存体會,長吁短嘆間的小段子,極有民族風味。

    夏初七騎在馬上,聽得興致勃勃。在她的身邊儿,趙十九風姿高傲,一言不發,再后面,寧王殿下黑著臉坐在馬車里,無奈地成了一個“高危病人”。商隊的最后,結伴而行的侍衛們與嘎查村的小伙邊走邊聊。

    草原的晨霞里,畫面顯得悠然自得。

    走了約摸半個多時辰,草原的太陽便升了起來。

    商隊略做修整,夏初七拭了拭汗,喝了一大口羊皮袋里帶的清水,又去河邊上洗了洗手。當她踏著碧綠的青草再回到商隊時,卻發現情況不妙了。

    商隊前方的不遠處,迎面圍了一群衣裳襤褸的蒙族人,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几歲大小的孩儿,有人穿著鞋,有人光著鞋,個個面色蠟黃,明顯營養不良,整個人群中,就沒有一個整潔的人,但那些壯實的男人手上都拿著馬刀,看著商隊時,每一雙眼睛里都帶著一種飢餓的渴望。

    不需要解釋,也能看出——他們餓了。

    漠北苦寒,條件比起關內來差了許多。環境的惡劣,戰事的頻率,生存的壓力,導致了他們的凶狠,尤其在這樣的地帶,處于三角隙縫,朝廷無監管,物品缺乏,一些不斷流動的游牧民眾,沒有城池,沒有固定村落,在食不果腹的時候,便有了與草原狼同樣的原始稟性——掠奪。

    說到底,無非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延續生命。但就人性來講,搶弱不搶强。他們敢公然掠奪這樣龐大的商隊,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夏初七走近趙樽的身邊,甩了甩手上的水漬。

    “趙十九,不然給他們一些糧草吧?”

    她是看見了流匪人群里有小孩儿,心軟了。他們還那樣小,有的不足十歲,身上衣裳單薄,睜著一雙懵懂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站在父輩的身邊儿,在漠北草原的寒風中,像一顆顆需要庇護的幼苗,好像隨時就有被折斷的危險。

    “不行。”

    沒想到,趙樽斷然拒絕。

    “他們只是餓了。”夏初七補充一句。

    “這世上,餓的人很多。”趙樽看著她,黑眸泛冷,“可我們周濟不過來。至少,現在我們周濟不過來。人心是不足的,給了一,便會來眾。到時候,怎麼辦?”

    夏初七心里一窒。

    她知道自己有一些婦人之仁了,也知道趙樽說得極對,但是看著那些頭發散亂的人,看著那些孩子,想到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心窩扯得生痛。

    吃飽,穿暖,只是老百姓的最底生存要求。

    几乎突然的,她懷念起了后世的繁華與和平。

    微微一嘆,看著趙樽冷漠的高鼻深目,她突地道,“趙十九,你一定要得了那江山,一定要讓天下人都過上好日子。讓他們有衣穿,有飯吃。”

    “不想去游歷山水了?”他淡淡問。

    “若是能拯救一些人,比游歷山水更有意義。”

    再說,時勢殘酷,哪有給他們游山玩水的可能?

    頭上懸著一把高高的屠刀,趙綿澤削藩的聲勢正從應天府擴散到各個藩地,很快就會輪到北平府。而且,趙樽與她的身上,都背負著沉重的自債,豈能輕易退縮?

    趙樽看著她被風吹亂的長發,默了一瞬,方才低低說了一句,“我答應你。”

    流匪們圍著他們,一直沒有動彈。

    對峙間,海日古過來了。

    “貴客,你們小心些,這些人一直流躥在陰山一帶,先前也到嘎查村來過,但是忌憚三公子的狼群,一直沒有什麼舉動,大抵也是得知今儿狼群沒了,想去嘎查村的……如今在這里碰上,見到商隊,自是不肯善罷甘休,大抵得有一戰了。”

    沒有想到,趙樽沉默一下,卻是一嘆。

    “分給他們一些糧草和物資。”

    海日古一驚,老臉都變了色,“貴客……”

    趙樽沒有理會他,緊了緊韁繩,轉頭看了甲一一眼。

    “照辦。”

    甲一知曉他的性子,若是平日,是斷然不可能這般妥協的。對方即便人數比他們多,但歸根結底只是一群流民而已,餓著肚子,僵著身子,論武力,根本就不是他們“十天干”的對手。可晉王殿下卻是妥協了,不必要猜測,理由也只有一個——為了那個婦人。

    那一個總是影響他行為的婦人。

    甲一大步走向后方的馬車,心里突地一怔。

    那個婦人影響的人,又何止晉王一個?

    “你們把馬刀收起,派几個人過來拿糧!”

    海日古充當了臨時翻譯的角色,朝那些流匪大喊著。

    可是他喊完了,流匪們卻沒有動彈,甚至他們握著馬刀的手更緊了,目光里也流露出一種戒備的緊張來。

    他們每一次得糧,都需要拼殺,需要拿命來搏。

    他們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好的事情。

    海日古不敢上前,隔著一個斜斜的坡地,一連喊了几次話,都沒有得到回應。清了清嗓子,老人無賴地回頭看了趙樽一眼,為難地道:“貴客,您看……”

    趙樽面色微微一寒,他沒有回答老人,而是勒著馬繩,往前面走了几步,用蒙話對他們道,“你們放心過來拿食物,我們不與你們動手。等你們吃飽,我再介紹你們去一個地方,讓你們落腳。”

    “你沒有騙我們?”

    那群流匪里頭,一個像是頭儿的大胡子咕嚕了一聲。

    趙樽冷目微眯,“你看我,用得著騙?”

    那大胡子不語,目光陰了許多。趙樽又冷笑一聲,“若是我要你們的命,你們什麼也得不到。”說罷他回頭指了一下甲一敞開了的麻袋,“去拿吧,都歸你們了。”

    因是喬裝成商隊,為了路上行事方便,他們從泰安衛出來時,是帶足了糧草的。那些糧草堆積在馬車上,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極是誘人,足以讓流匪們吞咽口水。

    那大胡子猶豫著,與身邊的几個男人“嘰里咕嚕”商量了几句,有几個壯實的儿郎便慢慢的走了過來。看到麻袋里的糧草,他們眼睛亮著,終是再也不顧及,瘋了一般的拽著口袋就走。

    一開始,他們還有擔心,還有戒備。可看著商隊的人都沒有行動,總算是放心了下來,吹著口哨,呼喚他們的同伙過來搬糧。那動作快捷得,夏初七瞪大了眼。

    更讓她吃驚的是,他們只拿了十几袋糧。

    十几袋糧到手之后,他們便住了手。

    然后,一個個半鞠躬單手撫著心髒,向趙樽示意。

    再然后,他們馱著糧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原上。

    臨走之前,那個大胡子拿了一封趙樽手寫的書信。那書信是寫給泰安衛的丙一的,這些流匪凶殘、善戰,也懂得感恩,若是任由他們繼續在草原上流躥,還不如收為己用。

    夏初七有些佩服趙十九了。

    她只想著接濟他們的肚子,卻未想過,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即做了好事儿,又得了利益,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老爺,真有你的。”她由衷的感慨。

    “怎的?”趙樽傲嬌地看她。

    “狡猾狡猾的。”

    仰天望著陽光燦爛的天空,夏初七的唇角上,帶著輕松的笑意。趙樽卻是面色平靜,淡淡挑了挑眉,看著她,突然莫名道了一句。

    “放心吧,在額爾古還會有艷遇。”

    “艷遇?”夏初七的嘴巴成了“O”型。

    “嗯。艷遇!”他肯定的點頭。

    這麼說流匪來襲,不是那麼簡單了?

    看來她還是太善良太單純了!夏初七褒獎著自己,微眯著一雙貓儿眼,討好地朝趙十九膩歪發笑,“老爺,你給我說說唄,會有些什麼艷遇?是遇男啊,還是遇女啊?是用我上呢,還是老爺你親自上陣?”

    看神經病一樣的看著她,趙樽幽暗的眼,微微一閃。

    “三公子的禮物,不要嫌多。”

    “啊哦,又是這個三公子?!”夏初七一愣,不解地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圖啊?放狼來襲,不讓我們探皇陵,約了咱額爾古相見,又搞出一群流民來,真是看不懂他了。”

    趙樽唇角一彎,撫著他的胡子。

    “有老爺在,丫頭無須多想。”

    夏初七一聲嘆息。

    “老爺這般英明神武,那丫頭做什麼?”

    “陪老爺睡覺。”

    “……”

    ~

    天空高遠,風和日麗,微風送暖。

    這是一個美好的季節,也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夏初七騎在馬背上,悠然自得地哼著小曲儿。

    從嘎查村到額爾古,屬實有些遠。即便有海日古這樣的老人帶路,他們走得也全都是近道,也是在三天之后才趕到的地點。

    這一日,離額爾古的“魯班節”,還有整整兩天。

    魯班節還未開始,但額爾古已是熱鬧了起來。

    這是一個臨河的古老城池,除了一片安置各地商隊而暫時搭建起來的氈帳之外,也有早些年修建的漢式建筑,夯實的土牆,扎堆的房舍,更有兀良汗執政的官署,看上去額爾古應當是這個地方較大的城市了,若不然,也不會用來舉辦“魯班節”。

    托了寧王殿下的福,他們這一支來自南晏的商隊,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兀良汗與北狄一樣,沿用了前朝的官職系統,接見商隊的是一個叫特木爾的達魯花赤,他專程過來拜見了寧王殿下,便把與他隨行的商隊安置在了離官署地最近的商區。

    商區的樣子,有一點像后世的展銷會。

    來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擺著他們的商品,操著不同的口音,或吆喝,或高聲談論,或以物換物,有一點原始,又有一點先進,這是夏初七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商業化氣息,她很有興致。

    在趙老爺的要求下,她身上披了一件防風的斗篷,戴了一頂蒙式的烏氈帽,半掩著臉,風度翩翩地逛著商區。

    她的身后,跟著游魂似的甲一。

    “甲老板,這個咋樣?”

    “嗯。”

    “嗯是啥意思?”

    “不咋樣。”

    夏初七有些嘆息,不明白趙樽為何偏生就看上甲一這樣的呆木頭,與他生活了這麼久,她還沒有被氣死,真是老天長眼。

    行走在商區里,她東看看,西看看,捏捏瓷器,摸摸棉布,捅捅茶葉,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陽光下,肌若冰雪,色若春水,可那股子興致勁儿,看上去又幼稚得很,瞅得甲一微眯了眼,有些不忍直視。

    “寶音——”

    微風過處,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個蒙族婦人正在汗流浹背地追趕著擠在中間的一個小糯米團子。那小糯米團子穿了一身粉嘟嘟的蒙族小孩儿衣裳,約摸就兩歲光景,小小的個子,身子卻靈活,在大人們中間繞來繞去,任憑那婦人叫喊,卻不理睬半分。

    “寶音——”

    小糯米團子還在往里面穿,那蒙族婦人嚇得不行,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身子,狠狠捂在懷里,嚇得心髒怦怦直跳。

    “不要亂跑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嚇死我了。”

    小糯米團子頭上的羊角辮晃了晃,無絲毫畏懼。

    她奶聲奶氣的道,“阿木古郎,讓寶音……玩耍。”

    看得出來,她年紀小,還不能說太長的句子,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那一股子機靈勁儿,卻顯得極為懂事。尤其那一張嘟著的嘴儿,一張一合間,紅嫣嫣的,像一只誘人果凍,令人恨不得上去吸上一口。

    夏初七站在人群中間,手里捏著一個瓷人,石化了。

    她一句也看不懂小糯米團子和蒙族婦人的話,只是被那孩儿的容貌吸引住了。她活了兩輩子,從來就沒有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小女孩儿,那精美的五官,如玉似琢,活脫脫一個從天而降的小仙儿,徹底的勾住了她的魂儿。

    可是,看那蒙族婦人的樣子,容色卻是粗糙了一些,怎樣看也是不應該生出這等美人儿的才對?

    情不自禁地,她走了過去。

    “小朋友——嗨——”

    她不懂得怎樣和小孩子打招呼,一聲“嗨”很是別扭。

    小糯米團子沒有理會她,小眉頭微蹙著,樣子極是高冷。倒是那個蒙族婦人警覺地抱緊了孩子,用蒙話問了她一句。

    “你是——?”

    夏初七恨死了自己不懂“外語”,只能憑著她的表情,看出她的驚慌來。為了不讓人家戒備,她清了清嗓子,盡情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友善,再一次用漢話道:“嗨,我是楚七,請問您是這小姑娘的娘嗎?”

    那蒙族婦人凝眉看著她,很明顯,她聽不懂。

    “我不認識你。”

    她說著蒙話,夏初七說著漢話,完全無法交流。

    “以前不認識,嘿,現在不就認識了?”

    夏初七溫和地笑著,試圖拉近彼此的關系,可那個蒙族婦人像是沒了耐性,盯了她一眼,抱著懷里好奇的小糯米團子便轉了身。

    “喂——”

    夏初七心里一緊,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那麼强烈的感覺,讓她很想要認識這個孩子,很想抱一抱她,想得都有一點情緒化的,竟是不管不顧的追了上去,一把拖住了婦人的手。

    “大姐!”

    婦人警覺的回頭,“你要做什麼?”

    夏初七咧嘴一笑,努力回憶著當初跟著如風學的那几句蒙話,很快說了一句“你好”,可接下來,她又不知怎樣說了,比划了半天,看那婦人也不懂,又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一個香囊來,塞到小糯米團子的手上。

    “送給你的,高冷可愛的小朋友,我很喜歡你。”

    小糯米團子低頭看了一下香囊,眼皮儿抬了抬。

    一個小小的動作,看愣了夏初七。

    有一點傲嬌,有一點冷漠,有一點生人勿近的疏離。她似乎並不想要陌生人的東西,可嫌棄地瞥她一眼,她還是把香囊掛在了小手腕上,卻並不言語。

    沒由來的,夏初七心里一喜,又膩歪上前。

    “大姐,我是從南晏來的商人,看你家小姑娘可愛,喜歡得緊,反正這几日在額爾古也閑……能不能說一說,你們住在哪里?我有空的時候,來找你們玩啊?”

    那婦人不懂她的話,但大抵也感覺出來了她的善意,朝她微微笑了笑。但由于語言交流障礙和對陌生人的防備心,她分明沒有停留的打算,緊張地點點頭,抱著寶音離開了。

    夏初七捏著瓷人,悵然若失地頓在原地。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時,那小糯米團子粉扑扑的臉,卻從那蒙族婦人的肩膀上伸了出來。她給了夏初七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后用標准的漢話說了一句。

    “我才不高冷,只是……不想理你。”

    小糯米團子竟然是懂得漢話的?

    而且,她的漢話分明比蒙話說得更順?

    夏初七心里一喜,跑上前几步,“為什麼不想理我?”

    小糯米團子伸出小腦袋,歪了歪,“你沒有阿木古郎……好看。”

    “呃”一聲,夏初七不曉得哪個是“阿木古郎”,正要追上去再問,那婦人卻像是受了什麼驚嚇,在人群里擠得越來越快,轉眼便沒了蹤跡。

    “我住在千金坊。”

    知道寶音又說了什麼,但是距離太遠,她沒有看得太清,不由大失所望,越發憎恨起自己的失聰。

    怔在那處,她許久沒有動彈,只喃喃了一句。

    “寶音……”

    甲一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她說她住在千金坊。”

    夏初七看著他的臉,感激的一瞥。

    “謝謝。”

    甲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指了指商區,“前面還有兩條街很熱鬧,要不要過去看看?”

    從小糯米團子離開視線起,夏初七逛商區的熱情,就像是被人潑了一瓢冷水——冷卻了。她看著甲一搖了搖頭,懶洋洋地嘆口氣。

    “不逛了,回去吧,老爺或許有安排。”

    喧鬧的人群湮沒了她與甲一的身影,可就在不遠處一個商品展區的帳篷邊上,卻有一道灼人的視線緊緊追隨著她的背影。那人一動未動,錦袍玉帶的身姿如同芝蘭玉桂一般俊美,一雙狹長的眸子,在陽光下閃爍著淡琥珀色的光芒。

    “諾顏——”他的身邊,一個蒙族武士打扮的清瘦男子,小心翼翼地喊他一句,又改了口,“三公子,寶音小郡主回去了。”

    錦袍公子沒有轉頭,“嗯”一聲,還是未動。

    年輕的蒙族武士,淺淺蹙了蹙眉。

    “三公子,時辰差不多了,你該回去吃藥了。”

    “……”錦袍公子沒有回答,頎長的身姿逆著太陽的光線久久未動,直到人群里再也看不清那一個嬌小的影子,他才側過頭來,看向蒙族武士。

    “如風,舊主子來了,你可要去請安?”

    “屬下……”如風頓了一下,也望了一眼夏初七離開的方向,然后慢慢地低下頭,俯視著陽光下的一抹影子,輕輕吐出三個字。

    “不去了。”

    ~

    回到氈包里,夏初七的情緒還有些不穩定。

    那個小糯米團子太可愛了,那粉紅色的身影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占據了她的腦海,以至于那小小的身影不停與她記憶里的襁褓,還有她自己腦補出來的小十九樣子相重合。

    人家的孩子在乖乖的長大。

    可她懷孕十月,辛苦分娩出來的小十九卻……

    她捂著臉,默默地坐在那里發呆。

    一只溫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怎麼了?商區不好玩?”

    趙樽先前在氈包里看書,知她喜歡熱鬧,方才叫了甲一陪她出去逛上一逛,哪里會想到,她興致勃勃的出門,卻是一臉愁容的回來?

    “趙十九——”夏初七握住他的手,聲音凝噎,“我好像看見……小十九了。”

    趙樽眉梢一沉,沒有說話。

    “真的,我覺得她是我的小十九。”

    她急急說著,趙樽卻俯身抱起了她。

    “阿七你逛累了,休息一下?”

    “不,我沒累,趙十九,我說的是真的。”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她眼眶一熱,身子便無力地扑在了趙樽的懷里,緊緊圈著他的腰,吸著鼻子把先前在商區里的驚鴻一瞥,說與了他。

    他原以為趙十九會笑話她的神經質。

    可是過了良久,他卻一言不發,只是把她抱坐在椅子上,輕輕撫著她的頭,就像在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動作極輕,也極為緩慢。

    “趙十九,是我瘋了嗎?”

    “……傻七。”

    “我……就有那樣的感覺。如果小十九還在,也應長成那般的好看,那般的調皮,那般的……對,她抬眼那個動作,與你像極了,真的很像,我以為看見了你的翻版。”

    她急急地說著自己的感受,一句比一句快。趙樽沒有打斷她,像是看懂了她內心的焦渴和悵然,他將她緊擁在在懷里,若有若無地揉著她頭發,等她說完了,方才寬慰地一笑。

    “都在額爾古,一定有機會見上她的。到時候,我們認她做干女儿,可好?”

    “真的?”夏初七仰著頭,盯著他的假胡須,“噗”的一笑,心里放松了不少,唇上又蕩開了一抹促狹的笑意,“就你如今這個樣子,恐怕得認人家做干孫女才行了。”

    “好哇,敢笑話你家老爺?”

    他笑著捏她的臉,她飛快拿手去捂,兩個人打鬧起來。

    慢慢的,夏初七的心緒又恢復了平靜。她喚了一聲“趙十九”,便安靜了下來,像一只樹袋熊似的半趴在他的身上,徜徉在他給予的幸福感中,一動不動地思考了好久,突地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他。

    “趙十九,我再給你生個孩儿,可好?”

    趙樽低頭,輕輕一笑,“不急。”

    “為什麼?”她一愕。

    “等你身子好些的。”

    他淡淡的聲音,沒有情緒,卻又滿是寬容。夏初七心里一緊,抿緊了唇,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

    她不是傻子,失聰了這麼久了,不用腦袋考慮,她也猜測得到,如趙十九這般睿智的男人,如何能不曉得她的耳朵有問題?

    但他不揭她短,也不安慰。

    這便是一種最好的安慰,最大的縱容。

    ~

    湛藍高遠的天空,慢慢地低沉了下來,火紅了一天的霞光也被烏云吃入了龐大的肚子。額爾古的草原上空,慢慢地變成了一片漆黑的天幕。

    燈火亮了,喧囂結束了。

    吃著自家煮出來的飯菜,夏初七心滿意足的打了一個飽嗝,正與趙十九商量今儿晚上去哪里消遣一下,感受感覺額爾古的夜晚,便見二寶公公垂頭喪氣地進來了。

    他像是受了什麼打擊,收拾碗筷時似乎都沒有心情。

    “怎麼了,白白胖胖的大帥哥?”

    夏初七笑了笑,打趣的看著他。

    “姑娘……”鄭二寶扁著嘴巴,白胖的臉頰上,肥肉抖了抖,原是想要說什麼的,可看了一眼他家爺的黑臉,又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垂著眼子,咕噥了一句,“沒什麼。”

    夏初七輕輕一笑,手心在桌上打著節拍。

    “分明就是有事,還想逃過我的法眼?速速招來。”

    鄭二寶哭喪著臉,扁著嘴巴,還是不言語,直到趙樽淡淡地飄出一個“說”字,他才猛地放下手上的碗,“扑通”一聲跪下來,先請了罪,才哭哭啼啼的哀嚎。

    “輸了!都輸光了——”

    輸啥了?

    夏初七詫異的看著他。

    很快,她便從鄭二寶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他們這一群人來了額爾古大半天,趙樽都沒有安排任務,除了值守的人之外,都是自由活動。這額爾古的城鎮不僅熱鬧,與漠北大多數地區不同的是,還有許多南人的娛樂項目。

    自古以來,娛樂之事,自然脫不開賭博。

    額爾古的城中,有一個大賭坊,說是南人開的,叫“千金坊”,侍衛們原本沒有打算去的,結果被海日古那老頭子一激,說是好贏錢,便相約去玩一把,結果還真是贏了不少。

    落晚的時候,得了這樣的好信儿,二寶公公也控制不住,被銀子衝了腦,把自己的家當拿出來,讓他們幫著押几注,得點小利。結果這個倒霉貨,自個儿沒有享受到半點賭博的樂趣,倒是把本儿都壓進去了。

    “老爺,奴才……的棺材本都沒了。”

    趙樽看著他的傷心樣儿,笑容淺淡。

    “你這歲數,還死不了,不急,再慢慢賺。”

    太惡毒了!夏初七感慨著,嘆著搖頭。

    鄭二寶吸著鼻子,白胖的臉上,越來越苦,“老爺,我還要養大胖儿子的……先頭來之前,我便托了老家的人,為我看好了一個孩子,准備過續過來給我捧香爐……如今看來是養不上了……”

    趙樽點了點頭,似乎很了解地看他一眼。

    “下去吧,領十個板子,長長記性。”

    太可憐了,輸了贏,還要挨打?!夏初七看著鄭二寶使過來的“求救”眼神儿,側眸看著趙樽,以一種極為輕松的調侃語調道,“老爺,我們這麼善良的人,不能看著二寶公公養不上孩儿,還沒有棺材本,對不對?”

    趙樽慵懶地靠向軟墊,似笑非笑看她。

    “不然如何?”

    “去贏回來!”夏初七看見“千金坊”三個字的時候,心里便已經蠢蠢欲動了。她若是記得不錯,白日里那個小糯米團子說的地方,不就是千金坊麼?

    她必須得去見一見她,再見一見她。

    “不妥。”趙樽的聲音仍是懶洋洋的。

    夏初七看著他淡然的臉,牙根儿有些癢。

    “有何不妥,救人一命當造七級浮屠。”

    “救誰的命?”趙樽挑眉。

    夏初七瞥一眼苦著臉的二寶公公,示意一下,那廝便拼命地磕頭,然后哭天喊地道,“老爺,奴才活不下去了,奴才沒了棺材本,沒了大胖儿子,往后怕是不能再伺候老爺和姑娘了,奴才,奴才……”

    看趙樽沒反應,他有些演不下去了。

    趙樽淡淡掃他,冷哼一聲。

    “十個板子死不成,一百個應當夠了,去吧。”

    “啊”一聲,鄭二寶差一點暈厥在地。

    說起來夏初七是一直很佩服二寶公公的演技的,可眼下看他演得這麼拙劣,不由捂臉,也有些想暴打他一頓。

    嘆了一聲,她看向趙十九,“老爺,真金不怕火煉,只是賭博而已,小意思,你怕什麼?”

    趙樽反問,臉有些黑,“老爺我怕什麼?”

    夏初七一樂,“怕沒銀子。”

    兜里沒錢的財主趙老爺聽了這話,臉有些綠,夏初七嘿嘿一笑,極為和善友好地挽住他的胳膊。

    “放心吧,丫頭不會讓老爺丟臉的。錢而已!丫頭兜儿里有的是。”

    “哼!”

    趙樽慢吞吞起身,反手拽住她的手腕,從鄭二寶的身側走了過去,淡淡丟下一句,“跟上,今儿若是贏了,便饒了你。若是輸了,你就等著入棺材吧。”

    “啊!哦——”

    鄭二寶再次慘叫著,灰頭土臉的跟了上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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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17:00 |只看該作者
第271章 賭中之賭

    賭博這事儿,無數人恨之。但它偏生是一項跟隨著人類發展一並傳承的活動。世上有很多東西都在歷史的長河中滅絕了,它卻穩穩地流傳了下來,還經久不衰,越傳越有味儿,越傳種類越繁雜。

    這個時間點不早了,但對于夜不歸宿的賭鬼來說,正當時候。“千金賭坊”里人山人海,賭博的方式很多,什麼單雙、骰子、牌九、四門方寶、數倉、藏弦……應有盡有。但與時下絕大多數的博戲一樣,主要還是通過擲骰子的方法來進行。

    外頭的風很涼爽,但夏初七與趙樽進入賭坊時,里面空氣卻不流通,顯得極為悶熱。坊里人聲鼎沸,喧鬧不堪,無數人在熱火朝天地喊著“大、小、下下下、壓壓壓”。看到這情形,夏初七不由得蹙了蹙眉。

    小寶音說她住在“千金坊”,可這樣儿的地方,是小孩儿能待的嗎?什麼樣的父母,能夠讓孩子住在這里?想到在展區上見到的那張粉妝玉琢的小臉儿,她心里冷不丁抽抽了一下。

    難不成,她陰溝里翻船,竟然被小糯米團子給耍了?

    看到趙樽進來,几個正在參與賭博的侍衛頓時傻了眼儿。

    “老……”

    “老什麼老?”夏初七心知他們害怕趙樽責罰,可他們是來翻本儿的,若是暴露了身份,還怎麼玩?她飛快地瞥過去一眼,打斷了他們的話,笑吟吟地拱手一圈,笑道:“眾位兄弟,賭逢知己千金少,相逢何必曾相認?哈哈哈,你們繼續玩,繼續玩!隨意點,隨意點!”

    眾侍衛閉了嘴,看趙樽沒啥動靜,心里一喜,紛紛揖禮。

    “好說好說!”

    互相看一眼,誰也沒再出聲儿,只當彼此不識。

    看到這情形,一個賭場小二模樣的人迎了上來,彎腰笑對趙樽。

    “這位爺,頭一回來吧?是要玩一會儿?”

    趙樽為人素來高冷,只淡淡掃他一眼,並不吭聲儿。夏初七看著小二,笑吟吟地接過話去,“瞧你這小哥儿,真不會說話。你們賭坊開門儿做什麼的?我們老爺來你們的賭坊,不是來玩的,是嘛來了?”

    那小二一愣,拍拍自己嘴,打了個哈哈。

    “告歉告歉!這位爺——里面請。”

    果然,古往今來態度最好的就是服務行業,那小二嘴皮子很順溜,受了責怪也不拉臉子,熱情地邀了三人往里,一路躬著身子,便把他們迎入了里間。

    里間空間很大,空氣也比外面好了些多。夏初七只粗略一看,心下便明白了。同樣在一個賭坊里,但因為客人的身份不同,賭博的籌碼大小或者說檔次也就不一樣。大抵小二看他三個穿的非富即貴,便懂事儿地把他們領進了里面的“VIP包房”。

    這里的人,比外面少了許多。

    但他們賭博的興致,卻絲毫不少。

    而且,比起外面五花八門的賭博方式來,這間“VIP包房”里,顯得更為簡單粗暴。他們賭的是最尋常,最直接,輸贏速度也最快的骰子“壓大小”。殷勤的小二抬了椅子過來請趙樽坐下來時,一局剛剛結束,庄家老神在在的擺弄著骰筒,邊上一個年輕的荷官正在大聲吆喝著,讓閑家們下注。

    “壓!壓!壓!”

    “下注了,下注了!”

    “買定離手啊!”

    夏初七站在趙樽的邊上,好奇地往台面上瞅了瞅,從懷里掏出錢袋子來,摸出一小錠碎銀,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笑眯眯地看向趙樽。

    “老爺,壓什麼?”

    看到趙樽進來時,人人都以為是“老爺”要賭。如今看老爺身邊的小丫頭這般彪悍的模樣儿,紛紛側目看來,一臉錯愕。只有趙樽面色平靜,悠閑地坐在南官椅上,捧過小二奉上的茶水,斂了眉頭,半闔上了眼睛。

    “隨你意。”

    老爺兜里沒錢,連主意都不出了?

    夏初七鄙視地看他一眼,點點頭,直接把碎銀子壓了“小”。

    “下了下了,庄家快開。”

    在這里間賭的人,都是有一些身份的。人家看她一個小姑娘進了賭坊,這般大氣豪邁,台面上登時更加熱鬧起來,荷官的吆喝聲更足,庄家的臉面也更添了几分紅光。

    可夏初七的手氣有點儿背。

    一連三把壓下去,泡儿都沒冒一個,全輸了。

    嘆了一聲,夏初七瞥過頭去看趙樽閑閑的面孔,心里話儿:這人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就這般由著她的銀子打了水漂?不過,她了解趙十九的稟性,他既然不吭聲儿,也不阻止,她只當不知,繼續賭下去便是了。

    撇了撇嘴,她看著又一個銀錠子入了庄家的口袋,笑眯了眼。

    “庄家好把勢,我這錢輸得挺快的!一不留情便進去了。”

    “小姑娘,聽你的口音,不像是北地人吧?”台上那庄家年紀不大,長得那叫一個尖嘴瘦腮,還留了一抹八字小胡。聽了她的話,他眼底的輕蔑,顯而易見,“丑話可說在前頭,咱千金坊素來一諾千金,輸贏各憑本事,你既然來了,就得懂規矩,可要輸得起啊?”

    呵!夏初七瞥著他長相怪異的臉,差一點儿笑彎了腰,“安啦安啦,大叔,你且放心,我絕對輸得起的!再說,就算我輸光了,不還有我們家老爺嘛,實在不行,還能把我典當在這里,給你們做使喚丫頭,總之虧不了你們。”

    “……”

    趙樽正在喝水,差一點嗆住。

    他的動靜儿,夏初七自然沒有聽見。

    但興趣真是心靈感受,她轉頭,有意無意地瞄他一眼。

    “老爺,您在笑什麼?”

    趙樽冷峻的下巴微抬,“你長后眼了?”

    輕“呵”一聲,夏初七眼尾一挑,給了他一個“就是長了后眼”的傲嬌眼神儿,然后猛地湊了過去,小聲儿道:“老爺,若是我身上的銀子都輸光了,我就把你典當在這里……反正我家老爺長得這樣好,把胡子一扒,想來也能賣個好價錢。”

    “……”

    趙樽看著她一臉膩歪的笑,閉上了嘴。

    “老爺沒錢,就待著吧,看丫頭怎麼贏他們。”笑眯眯地說完,夏初七不再看他,繼續拿眼審視那庄家擲骰筒的動作,唇上的笑容越發擴大,一錠銀子又脫了手。

    “壓小!”

    見她一連輸了好几把,還在壓小。邊上一個長相俊俏的小公子想來是“憐香惜玉”了,湊過頭來,低低道,“小妹妹,你們是外地來的吧?”見她不答,他瞄一眼庄家,又道:“你恐怕不知,這位庄家人稱‘鬼手張’,在賭場上赫赫有名,自從他坐鎮千金賭坊,從未逢過敵手,你玩玩得了,別太當真……”

    遇到了好心人,夏初七原本該是感激的。

    只可惜,她的耳朵聽不見,也沒有看他,只專注鬼手張的手法去了。

    她從來沒有賭過骰子,但賭博的電視劇看過不少,也知道賭場上有各種各樣的出千方式。所謂“無千不開賭”,賭坊開起來,要是沒點“千儿”,又如何能保證贏面?可是,好几把下來,她愣是沒有看出“鬼手張”的破綻。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賭王?僅僅是憑著多年的經驗,會搖骰子,會聽骰子?

    想了想,她道,“這個,初來乍到,我問一下,可否輪流坐庄?”

    賭坊自己開局下賭,庄家都是賭坊的自己人,這事儿人盡皆知。聽得她問,鬼手張愕了一瞬,大抵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這般有膽色,竟然敢搶庄,臉上不由浮起一絲揶揄的笑,“小姑娘恐怕不知,這庄家不是誰都可以做的……再說,你若坐庄,賠得起麼?你身上有那麼多錢?”

    錢?哈哈大笑一聲,夏初七膩歪著臉,托著腮幫看他。

    “旁的事儿,我不敢說,若說錢麼——”

    她慢悠悠地探手入懷,然后“啪”地拍出一疊銀票。

    “北平府大通銀庄的票子,怎樣?可做得了庄?”

    這般“財大氣粗”的小姑娘,唬得台上的人都是一愣。鬼手張目光一眯,就像大灰狼看見小肥羊似的,眸底露出一抹幽光了。可他到底還是老江湖,再看一眼她身邊儿的趙樽,也知這些人來頭不小,到底沒敢讓這個庄,只慢悠悠地撩了撩袍角,拱手道,“千金賭坊,沒這個規矩,還請貴客見諒。”

    夏初七看一眼他面前的骰筒,笑了笑,激他道。

    “那若是我想與庄家單挑呢?”

    “嗯”一聲,鬼子張似是沒聽明白,“此話怎講?”

    夏初七笑著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和你賭,賭光手里的錢為止。”

    人都怕激,何況是鬼子張這樣的“賭王”?一聽這話,他挑高了眉眼,輕蔑的一笑,“不知小姑娘准備怎樣與我賭?”

    “客隨主便!”她掂了掂手上的銀票,笑眯眯地道,“總歸我就剩這些錢了,定個賭贏便好走人,我也懶得在這里耗時辰。”

    鬼手張遲疑一瞬,看了看她手上的銀票,終于點了頭。

    “好,就賭一局,你全壓上。”

    “成啊!那你庄家若是輸了,是不是賠三倍?”

    鬼手張瞄著她,輕嘲一聲,“一言為定。”

    千金賭坊原本就是人來人往的地儿,加上人都好熱鬧,聽說來了一個姑娘要與庄家單獨開局,好多人都圍攏了上來,尤其那些輸了還舍不得回家的閑人,自家撈不本事儿,也不想錯過這樣的好事儿,很快,局子邊上便圍了個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小姑娘手里的銀票,怎樣溜到鬼手張的手心里。

    “不如就賭點數大小?”

    鬼手張一下下晃動著骰筒,看著夏初七道。

    “可以呀!”夏初七看著他,笑眯了眼,“那你說,賭大還是賭小?”

    “大!”鬼手張說完,恐是怕她不夠清楚,又補充了一句,“你我分別搖骰子,看誰搖出來的點數大,便算誰贏。”

    “行啊,看你這張尖臉,也大不起來。”

    夏初七嫌棄地睨著他的尖臉龐,調侃著,鬼手張登時便黑了臉,但到底來者是客,他還是壓抑住沒有吭聲儿。只是邊上圍觀的人聽她膽敢調侃千金賭坊的鬼手張,卻有些憋不住笑出了聲儿來。

    “小姑娘,只會耍嘴皮子,是沒用的。”

    “放心!”夏初七笑眯眯的看著他,“姑奶奶今儿來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我啊,還准備把你這個賭坊都背回去呢……當然,若是一不小心,您把褲衩子都輸掉了,我也是會高抬貴手的。”

    瞧她一個姑娘家,說話這般不害臊,圍觀的人,再一次哄堂大笑。

    鬼手張氣得個七竅生煙,但面儿上還算沉得住氣。

    “好了,閑話休提,開始吧。”

    夏初七看眾人都看了過來,好像有些緊張,低頭看向一言不發的趙樽。

    “老爺,這一把是我全身家當了。若是輸了,怎麼辦?”

    趙樽眉頭微斂,掃她一眼,“無事!”

    “這麼大方?”

    “又不是爺的錢。”

    “……沒良心的。”

    狠狠地瞪他一眼,夏初七干笑兩聲,便把手里的銀票全部推到了台面上儿。荷官看見了眼,眼睛便亮了許多,趕緊吆喝著邊上的看官先挪開一點儿。為了這新奇的一把,或說為了這數額極大的一把,眾人都相當的配合,只有二寶公公心肝儿那個顫啊顫啊,總歸忍不住,還是小心翼翼地扯了夏初七一把。

    “姑娘,咱要不要省著點儿?”

    夏初七鄙視地看他一眼,“棺材本不要了。”

    “要的。”

    “老命不要了?”

    “要的。”

    “那就邊上待著涼快去,看姑娘玩。”

    鄭二寶可憐的扁扁嘴巴,看著桌上成摞的銀票,兩只眼睛饞得快要滴出水來,但曉得自個儿阻止不了,又小心翼翼地瞥趙樽,但趙老爺就像沒有看見他似的,一個人悠哉悠哉地觀望著,分明就是不把銀票當銀子。

    “誰先搖?!”

    鬼手張看她虛張聲勢半天,也不像會搖骰子的人,不由輕視了几分。

    “搖?搖什麼?”夏初七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恍然大悟的笑道,“不瞞你說,這骰子我第一次玩儿,不會搖,還得把您示范呢,不如就讓你先了?”

    鬼手張冷冷一笑,卻沒有動作。

    “再說一次,千金賭坊,千金一諾,輸贏各憑本事。”

    夏初七面不改色,豪爽地笑了一聲,拍拍面前的銀票,瞥著她道,“哪有那麼多廢話?你是不是一個帶把儿的?誰說姑奶奶輸不起了?”

    鬼手張又一次被她諷刺了,臉上的顏色更是難看了几分。可夏初七的流氓勁儿,卻是點燃了全場圍觀者的熱情,大局將開,人人都圍攏了過來,吆喝著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夠亂。

    “搖搖搖!”

    眾人喧囂著,吼叫著,嚷嚷不已。

    一時間,無數人的眼睛都盯在桌面那個骰筒上。

    鬼子手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只熟稔的操起骰筒,在手上晃悠著,眼睛環視了一圈儿眾人,然后“啪”一聲把骰筒倒扣在桌上,輕輕地揭開。

    這個時候,里面的三顆骰子還沒有停止轉動。

    但是三顆骰子都是“六”點朝著上方。

    眼看骰子滾轉著就要停下,依了這樣的轉速,停下來之后必定是三個“六”沒錯了。如果是三個“六”點,那便是十八點,是三個骰子可以搖出來的最大點數。夏初七可以搖出同樣的三個“六”的機率,能有多少?

    也就是說,鬼手張的贏面儿極大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鬼子張穩操勝券的陰冷微笑中,那三顆原本就要停下的骰子,卻一直未停,突然間又加快了轉動的速度,接著,令人驚訝的事情出現了,三顆骰子轉動著再一次停下來時,點數變成了三個“一”。

    鬼手張的尖臉儿,登時僵硬了。

    賭坊內所有的看客,這一刻都沒有動靜。

    他們忘記了吆喝,忘記了吃驚,全部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原本要停下的骰子,怎會突然間又轉了?夏初七唇角上翹著,淡淡地瞥了趙樽一眼,一直保持著雙手抱臂的動作,以示台面上的事儿與她無關,她也沒有搞過小動作。

    “哈哈哈哈——”

    一聲高調的大笑,來自輸掉了棺材本儿的二寶公公。

    “姑娘快搖,贏不死他,搖,快搖!”

    “吁”一聲,場上抽氣四起。局子擺在這儿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像這般的情況下,除非運氣背到了點儿,也搖出三個“一”來。要不然,怎樣也不可能搖出比鬼手張更小的點子來了。

    “不可能!”

    鬼手張突地暴喝一聲,拍著桌子指向夏初七。

    “好哇,你敢在千金賭坊內搞鬼?”

    搞鬼?夏初七無辜的攤了攤手,看向圍觀的人群,“列位,剛才的事儿你們也都看見了吧?姑娘我什麼也沒有做,大喘氣儿都沒有,是庄家自己家的骰子,自己搖出來的點子,怎麼能怪我?”

    看官們紛紛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夏初七冷笑一聲,接著道:“你們都看出來了吧?什麼千金賭坊,一諾千金,分明就是耍無賴。想一想,你們平素丟在這賭坊里的錢,都是怎麼去的?他們這般輸不起,賭了不認賬,你們評評理,這樣的賭坊,往后你們還敢不敢來賭了?”

    “小姑娘說得在理儿。”

    “是是是,這一回是庄家過分了!”

    “對吶,願賭服輸嘛!”

    那些先頭輸了銀子的人,正愁找不到事儿發泄心底的煩躁,如今受了她的挑唆,很快,便暴發出一陣對千金賭坊的聲討。加上趙樽那些侍衛一直混在人群里起哄,很快場面便像一鍋煮沸的滾水,形成了賭客與千金賭坊的對峙局面。

    夏初七想,上輩子她沒有去做思想政治工作簡直就是浪費了人才,看看她的煽動能力,她笑眯眯地伸出手,拿過骰筒,眉眼斜斜地看著盛怒的鬼手張,道,“庄家,還要不要姑娘我搖骰子了?”

    說到底,比大比小,在她還沒有搖之前,勝負未定。

    但是機率太過明顯,鬼手張的眼睛都赤紅了。

    他也是在三公子的手底下吃飯的,先前是有恃無恐地收拾一個小姑娘,如今把賭注押了這麼大,一賠三,若是真輸了,那真是把褲衩子當掉都賠不起的。說不定,連他這條小命儿都得賠上去。

    什麼叫做樂極生悲?

    什麼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鬼手張現在連腸子都悔青了,可是局子架在這里,他能怎麼辦?

    人人都盯在他二人的臉上,等待一個賭局的結果。

    可氣氛僵滯著,盛氣凌人的他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眾人矚目中,閑了許久的趙老爺終于慢慢從椅子上起了身儿,懶洋洋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時辰不早了,收銀子回家。”

    夏初七拋給他一個得意的眼神儿,“是,老爺。”說罷,她玩耍似的搖動著骰筒,恍當恍當地胡亂擺了兩下,便倒扣在桌面,動作看上去極不專業,更是半會都沒有遲疑,便揭開了骰筒。

    很明顯,這世上很難再找比三個“一”更小的點了。

    她擲了一個“二二四”,賭的是大,自是贏得漂亮。

    “好!”人群里,有人高呼叫好。

    夏初七拱手向眾人示意一下,挽了挽袖子,看向發愣的鄭二寶。

    “愣著干啥,數銀子,一陪三,讓庄家賠錢啊?”

    說罷她瞄了趙樽一眼,又彎腰朝看官們示意,笑得眼睛都彎了,“小女子今儿初來額爾古,就小賺了一筆,今儿晚上的夜宵我請了。在千金賭坊輸了銀子的兄弟,一會儿到額爾古的四方酒樓去,我請吃肉,隨便吃——”

    她說得極為江湖,賭鬼們吼吼著,開懷大笑起來。

    可庄家賭了錢,哪里能痛快付賬?就在眾人的笑聲里,千金賭坊的打手早已經圍了過來,把他們几個夾在中間,一副不能善了的樣子。

    “先前的骰子點數,定是有鬼,不能算數。”

    鬼手張惱羞成怒的暴喝著,哪里是肯付銀子的樣子?夏初七瞄著他,哧了一聲,“賭坊是你開的,骰筒是你擲的,骰子也是是經你的手搖出來的,怎麼會是我搞了鬼?這邏輯,簡直荒謬,庄家,你這麼逗逼,你老娘知道嗎?”

    “嘩”一聲,眾人嘩笑起來。

    雖然沒有人知道“逗逼”是什麼意思,但自覺那是一個極為猥瑣的詞儿。大家看她這麼一個小姑娘,單挑了縱橫賭界的鬼手張,還這麼囂張霸道,無不歡欣鼓舞。更何況,晚上還請四方酒樓吃肉,自是都向著她。

    “既然沒搞鬼,那我們再賭一次。”

    鬼手張賭場里混大的,哪能不知道栽了跟頭?

    看他不肯認,夏初七眯眼一笑,卻不理他,只看向趙樽。

    “老爺,怎麼辦?他們不服氣也,還想再賭?”

    趙樽皺了皺眉頭,眯了眯眼,“不賭了,找賬房,拿錢回家。”

    夏初七笑著點頭,很是無奈的看向鬼手張,“你看,我也只是一個小丫頭,我們家老爺說不賭了,我也沒法子是不?……庄家,下次有緣,江湖再見。”

    她想轉身,鬼手張卻指揮打手攔在了面前,“賭不賭?”

    夏初七聳肩,笑著搖頭,“不賭了,再賭我家老爺要揍人的。”

    打手們又走近了一步,鬼手張的聲音也冷了几分,“是不是不賭?”

    夏初七呵一下,笑得眉眼生花,“從未聽說過,還有逼人賭博的。”

    冷冷一哼,鬼手張揚起手來,坐了一個手勢,便下了命令,“既然姑娘敢在千金賭坊搞后手,那就怪不得我了。兄弟們,這伙人他們怎麼進來的,怎麼給我丟出去……”

    夏初七“啊呀”一聲,猛地扑過去抱住趙樽的手,狀似害怕的樣子。

    “老爺,怎麼辦,他們要打我。”

    趙樽嘴唇抽抽一下,瞥她,“……那就讓他們打唄。”

    夏初七皺眉,仰頭看他,“可是,我好害怕。”

    趙樽對她演戲的功夫深感無奈,攬緊了她的腰身,納入懷里,冷冷掃視了在場的人一眼,聲音沉沉,“老爺我賭博是不行,但動武,也是不差的。”他聲音剛落,一直隱在人群里的一干侍衛便排開眾人,走上前來,恭順地抱拳,異口同聲喊,“老爺。”

    “嗯”一聲,趙樽答了,“陪他們練練吧。”

    “是!”

    看到這伙人,個個長得人高馬大,身材健碩,鬼手張哪怕再傻,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知道今儿惹上刺頭了。面孔黑了黑,他退了一步,拔高了嗓子。

    “這里是千金賭坊,你們敢動我一根頭發試試?”

    夏初七樂呵死了,“不敢不敢。”

    說罷轉頭,她看向那些個侍衛,“你們懂的啊。”

    几個侍衛得令,野狼崽子似的扑了上去,揮開拳頭便開砸。不得不說,千金賭坊這群打手們,對付一般的人還過得去,但哪里是“十天干”的對手?一陣烏煙瘴氣的比划之后,地上倒了一片的人,在呻吟,在叫喚。

    可鬼手張從倒地的人群堆里被扒來的時候,他束著冠的頭發,一絲也沒有亂,正如夏初七的交代一樣,侍衛們沒有動他一絲頭發。只不過,就是把他渾身上下都動了一個遍,打得滿身是傷。

    夏初七看著狼狽的鬼手張,笑個不停,“你看,我打人,從來不動頭發的。”

    “轟”一聲,場內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鬼手張氣得指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留得發型在,不怕沒柴燒!我這般維護你,你莫非還恨上我了?”

    夏初七大驚小怪的看著她,心里憋笑到了極點。

    看這情形,趙樽勒勒她的腰,喟嘆一聲,“阿七,你這樣不好。”

    “嗯。”夏初七認真的點了點頭,瞥一眼可憐巴巴的鬼手張,笑道:“下回還是應該動一動他的頭發,要不然,他們一定覺得咱們好欺負。算了,反正咱贏了銀子,且先這樣吧!走嘍!”

    趙樽冷眉微挑,“你換性子了?”

    夏初七嚴肅地點頭:“我變好人了。”

    “這樣啊?”趙樽攬住她的肩膀,低下頭來,“今天晚上,爺陪你這般久,還差一點被你輸出去,你准備給多少銀子。”

    “憑啥,我賺的銀子要分你啊?”

    “先前要不是老爺我出手,你能贏?”

    想到那三顆持續運動的骰子,夏初七恍然大悟地看著他,突地啐了一口,“丫的,你有這般大的本事,不早說,害我先平白輸了那麼多?”

    “看你玩得高興,老爺何苦打擾……”

    “去你的!”夏初七瞪他,“万一我輸狠了呢?把自己也押進去?”

    趙樽意態閑閑地看了邊上的人,無聲地一笑,只露出一道她讀得出的唇形來,“放心,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搶嘛。”

    夏初七哈哈一聲,好心情上來了,興奮地一把攬住他的手。

    “老爺你真棒,這招儿都想得出來。”

    兩個人無視眾人的說笑著,見鄭二寶收拾好了鬼手張台面上的銀子銀票,轉頭便要離開。可鬼手張吃了這樣大的虧,丟了東家的錢,哪里敢放他們走。

    “不准走!兄弟們,攔住他們!”

    他緊張的聲音剛剛落下,樓板上便發出“咯吱咯噔”的清脆響聲。緊接著,上面便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柔和如春風拂過,似笑非笑。

    “鬼子張,你這臉皮是越來越厚了,這世上,哪有强人所難的道理?”

    聽到他的聲音,鬼手張的面孔立即變了色,就連周圍的打手也緊張起來。

    下一瞬,他們齊刷刷的拱手行禮。

    “三公子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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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17:22 |只看該作者
第272章 擺局!

    “三公子!”

    眾人異口同聲的喊出來,原本喧鬧不堪的賭坊里,登時就安靜了。那些暢快的、興奮的、期望的情緒,似乎都壓抑在那個踩著樓梯的腳步聲里。那個一步一步走下來的男子,不僅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力,也瞬間奪去了所有人的呼吸。

    不為別的,只為了“三公子”這個名字。

    在漠北草原上,在額爾古,無人不知“三公子”。

    傳聞他肌賽雪,顏比仙,容色傾國,色若傾城,世間無人可比。

    可是,真正見過三公子的人並不多。為了一睹真容,無數人睜大了眼,屏緊了呼吸。賭坊里安靜或是不安靜,夏初七統統都不知道。但她卻可以感覺得到周圍的氣流,還有眾人的呆愕與凝滯。

    几乎下意識的,她的視線也膠望向了樓梯的方向。

    樓梯是木質的,踩之有聲。

    先是一雙鞋,一片衣角……干淨,華貴,纖塵不染。

    再然后,在一系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衣袂飄飛中,一個錦袍公子落入了眾人的視野。他約摸二十來歲的模樣儿,唇上噙著一抹淡笑,雙手從容的負在身后,傲然而禮,樣子高貴且優雅。可是,除了一雙狹長媚惑的眼睛為他添了几分美色之外,這個三公子的臉上,平凡得壓根儿就沒有半分倜儻之意。

    什麼艷絕天下?難不成漠北人的眼神儿都有問題?

    夏初七微微一愕,呆滯住了。

    “呼!”一聲,有人在大喘氣儿。大抵很多人都存了與她一樣的心思,紛紛愣神看著“三公子”,誰也沒有吭聲儿。三公子圍視一周,渾然不覺旁人的窺視,在凝滯的氣氛中,媚眼一斜,便望向趙樽。

    “這位貴客,鬼手張無禮了,我替他向你致歉!”

    緩一緩,他又道,“不過,雖說賭戲之事勉强不得,但你們就這般走了,我千金賭坊的聲譽也就毀于一旦了。貴客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應當清楚,輸贏事小,聲名是大。所以,我想再與你們賭上一局,可否賞我個面子?”

    先禮后兵?是個會來事儿的人。

    夏初七微抬下巴,對他容貌上的失望,頓時少了几分。

    而這時,聽得“三公子”這般說,賭坊里的人都覺得他謙遜溫和,有禮大度,也不管他是否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了,都紛紛站在他那一邊,頻頻點頭稱是。再說,輸了錢的人,心里都不平衡,更覺得夏初七几個贏了銀子就跑,屬實不太厚道。

    兩三句話便扭轉了局面,三公子果然不簡單。

    夏初七啞然失笑,瞥了趙樽一眼,正想開口,不料他卻按住她的手背,搶在她的面前,淡然道:“好說,賭也可,但得三公子有沒有好的彩頭了?若有彩頭,賭戲而已,玩玩無妨。若無彩頭,賭也無趣。”

    趙樽表情很淡,那面色比起先前來,也嚴肅了許多,恢復了他一慣的溫度——沒有溫度。三公子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像兩把廝殺的馬刀似的,你來我往了几個回合,見他還是那般無情無緒,三公子嘴角的笑容擴大了,那眉頭微挑的妖氣勁儿,為他平凡的面孔又增色不少。

    “貴客放心,我手上的彩頭,你一定會有興趣。”

    趙樽淡淡“哦”一聲,漫不經心地一勾唇。

    “你且說來聽聽,是什麼彩頭?”

    三公子有意無意地瞥了夏初七一眼,也笑,“貴客不如猜猜看?”

    冷哼一聲,趙樽似乎不想再與他費口舌,淡淡道:“不好意思,今日老爺累了,即便你把整個賭坊押上來,我也無心再賭。”說罷,他拍拍夏初七的肩膀,盯住她道,“走人。”

    欲擒故縱是趙十九常玩的老把戲,與他相處這麼久,夏初七非常清楚。

    實際上,憑著她對趙樽為人的了解,雖然他與三公子之間並未多說几句話,但是她卻感覺得到,自從三公子說出“有他感興趣的彩頭”之后,趙十九的身子就繃緊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對那“彩頭”有了興趣。

    有興趣的人,也包括她自己。

    到底是什麼籌碼,三公子敢保證趙樽有興趣?她猜不出來。

    但不管知與不知,所謂夫妻,便是默契的配合。

    她“嗯”地重重地點頭,笑吟吟挽住趙樽的胳膊,眉儿高挑,“老爺說得有理,財多壓死人,錢多睡不著,咱贏了這麼多錢,也足夠了,再貪多,嚼不爛。走吧走吧!不貪,不貪,不貪也——”

    “呵——”

    一聲輕柔的呵笑,三公子人未動,聲音卻傳了過來,“貴客所言有理,錢財乃身外之物,即便是我整個千金賭坊,想來貴客也不會看在眼里……但世上的珍貴之物,自然不單單只有金錢……人做彩頭如何?貴客在意的人。”

    夏初七走在趙樽的身側,三公子的聲音是從他們背后傳來的,她一句也沒有聽見,只感覺趙樽的身子明顯一僵。她心里一毫,便不解地轉過頭去,迎上了一張似笑非笑的平凡面孔。

    “貴客,可否我二人單獨一敘?”

    他要敘的人,指的是趙樽。

    夏初七一怔,眯眼看看他,又看看趙十九,“老爺……”

    “阿七外面等我。”趙樽拍拍她的手,聲音凝重。

    接著,在趙樽的示意下,兜著銀子發傻的鄭二寶和侍衛們一起退出了房間。夏初七心里一緊,各種猜測都想了個遍,還沒有想出原委來,卻見三公子也與趙樽做了相同的動作,揮散了眾人,讓那個鬼手張把房內的人都清退了出去。

    “好,我等你。”

    她瞥了趙樽一眼,轉了身。

    臨出房門前,又回頭看了三公子一眼。

    他還是在笑,是望著她在笑,那笑容有一絲熟悉。

    ~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趙樽,一個是三公子。

    隔著一條漫長的時光長河,兩個人再次相對,許久都沒有人開口,只有桌面上那一壺小二臨走前泡上的茶水,在裊裊的冒著青煙,仿佛在沉澱一個即將展開的故事。

    “怎樣,貴客考慮好了嗎?賭還是不賭?”

    一陣良久的沉默之后,三公子率先開了口。

    趙樽看著他的笑容,輕抿了一口茶,面色淡然無波。

    “你手上的籌碼那樣重,我怕沒有對等的東西赴你的賭約。”

    “你有的。”三公子似是滿意他的回答,笑容擴大了几分,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輕松,“那一日你與她夜探陰山時,我便已經說過,我手里有你要的東西……而我要的,你也得給我留著。”

    趙樽放下茶盞,呵氣冷笑一聲,“你倒會獅子大開口。”

    三公子笑容更為媚惑,“你不也說了?我籌碼重,值得。”

    趙樽眉梢微冷,靜了一瞬,方才淡淡道,“我若不願呢?”

    “你一定會願意的。”

    三公子淺笑著一眨不眨地看他,輕輕拍了拍手。緊接著,樓道上便再次傳來腳步聲,那個白日里夏初七在展區見過的蒙族婦人,抱著那個叫“寶音”的小糯米團子,從樓道上方走了下來。

    “三公子——”蒙族婦人低低屈身行禮。

    她懷里的小寶音像是剛睡醒了一覺,揉了揉眼睛,打個呵欠,一臉不解地看了一眼趙樽,微微一愣,便轉開了頭,扁著粉嘟嘟的小嘴巴朝“三公子”伸出手去,懶懶的聲音,奶聲奶氣。

    “阿古木郎,抱——”

    看著三公子接了小糯米團子入懷,趙樽臉上霎時一黯,拳心緊緊握起。

    可小糯米團子哪里看得到趙樽的臉色?

    她乖乖地窩在三公子的懷里,又打了一個哈欠。

    “阿木古郎……困……覺覺……”

    “乖,你再睡一會儿。”

    “哦……”

    小糯米團子“咕噥”著又閉上了眼,三公子微笑著輕輕拍她的后背,那寬慰的動作、溫和的聲音,無一處不像極一個慈愛的父親。可是看著他那張臉和他的動作,趙樽眸底的冷意,卻擴散得越來越快,頃刻間便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好。我賭。”

    沒有遲疑,他點了頭。

    三公子斜眼瞄他,胸有成竹地淺笑。

    “賭戲的內容,賭約的時間,由我來定。”

    趙樽眉目斂起,並未考慮,淡然一瞥。

    “我既敢應賭,就不管賭戲的內容。”

    “爽快!時間便定在兩日后的魯班節,至于如何賭嘛……”三公子賣了個關子,不再說下去,只拿白皙的手指輕輕順著懷里小糯米團子柔軟的頭發,那媚眼儿瞥著趙樽時,臉上的笑容仿若一朵枝頭綻放的花朵,極為精美,也極為膈應人,“那時候,我會告訴你。”

    不管趙樽眸底的光芒如何冷漠刺骨,也不管他看見小糯米團子時的視線有多麼的渴望和不甘心,三公子只當未見,抱著再次睡過去的小寶音,慢悠悠起身,便微笑著往那個他下來時的樓板走去。

    “送客!”

    聽見他的聲音,鬼手張推門進來。

    “貴客,請吧。”

    輸了那麼多錢,又挨了一頓打,鬼手張對趙樽的恨意未退,眉梢眼底全是惡意。可趙樽卻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冷冷注視著那一抹離去的背影,沉聲道,“這世上沒有穩贏不輸的賭戲,三公子不要得意太早。”

    “呵!”

    三公子沒有回頭,只是輕笑。

    “貴客慢走。”

    ~

    趙樽在鬼手張的帶領下走出千金賭坊的時候,外面圍了一大群烏央烏央的人,有神色怪異的夏初七,有他的侍衛,有兜著銀子一臉膩笑的鄭二寶,還有那些不明所以還想看稀奇的賭客。

    他誰也沒有搭理,徑直拉著夏初七往居住的氈包走。

    路上,夏初七也沒有吭聲儿,一句話未問。

    直到入了氈包,只剩下他二人時,她方才挑高眉梢,直勾勾盯住趙樽的眼睛。

    “那個三公子,他到底要與賭什麼?”

    “賭……”趙樽拖曳了嗓子看著她,一時啞然。若是可以,他不願意她這時知曉,徒增痛苦,但她眼睛很亮,亮得精人,亮得通透,亮得不含一絲雜質,亮得也容不得半分欺騙。他唇角微抿,沉默片刻,終是一字一句出口。

    “賭我們的女儿。”

    “我們的女儿?”

    仿佛被雷悶擊中,夏初七重復一句,腦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也更是突然被人塞入了一万伏的電流,“嗡嗡”聲不絕。這是許久以來都沒有出現在她耳邊的聲音,但她顧不上去細究,甚至也沒有察覺,腦子里,只有兩個字——女儿。

    只有做過娘的人,才能理解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心悸,心慌,心跳速度加快,她微張著嘴巴,說不出是驚,是喜,是疑,還是惑,那千般情緒,万般問題,就縈繞在腦子里,卻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有不解,但她不傻,很快便弄清了來龍去脈。

    寶音真的在千金賭坊。

    寶音……就是他們的小十九。

    可那這個三公子……又是誰?

    夏初七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不管多大的風雨落在頭上,她覺得自己都能頂得住。可是在這一刻,得到女儿還在世的消息,她的手心卻汗濕了,脊背上的冷汗也濕透了衣裳,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澎湃心情,几乎將她的理智吞沒。

    一年多了,女儿在世,她竟一無所知。

    一年多了,她想了那樣久的女儿出面在她面前,也沒能抱上一下。

    她的女儿,也壓根儿就不認識她。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恐懼,籠罩了她的心髒。

    “是他嗎?三公子……是不是東方青玄?”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喃喃的問出了聲。聲音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悲憤。趙樽沒有馬上回答她,他攬著她的肩膀轉過來,為她順了一會儿氣,方才平靜地道,“他並未承認。但那一次遇到狼群,我便判斷出是他了。”

    “他……果然沒死?”

    夏初七雙眼微微一闔,不知是喜是怒。轉而,只剩下一笑,“他不僅沒有死,還私藏了我們的女儿。不僅藏了我們的女儿,如今還拿我們的女儿來做籌碼,要挾我們為他做事?這個人……這個人……”

    這個人到底如何?夏初七已無法評價。事到如今,她也顧不上再去仔細琢磨自己對東方青玄到底是恩義多一點,還是仇恨多一點。總之,東方青玄不是一個會按常理出牌,可以按正常邏輯推斷的人。

    她需要思考的,是目前的情況。

    她問,“他到底要什麼東西?”

    趙樽斂了下眉,看著她的眼,“陰山皇陵……藏寶。”

    輕“吁”一聲,夏初七嘲弄的一笑。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從她最開始見到的東方青玄,到如今的東方青玄,其實一直沒有變過。他接近她的時候,便是為了她身上的“巨大價值”,他一直覬覦著陰山皇陵的寶藏,從來沒有死過心。如今從南晏京師的浦口碼頭“金蟬脫殼”,他搖身一變,變成了漠北草原的三公子,還一樣對藏寶念念不忘。

    他不缺錢,這一點顯而易見。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執著于此?

    有太多的想不通,但夏初七也不想去為這些事傷腦袋。

    她只想知道眼下能搞清楚的事情。

    她再問:“為什麼他一定要你去做?”

    趙樽揉著太陽穴,淡淡一笑,“興許是兩年前皇陵前室八局的九宮八卦陣,只有我能破,他對我有信心。興許是他在陰山籌划了那麼久,也一直未得藏寶,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我,也興許是那一日看我二人夜探陰山,以為我有了把握。”

    “那你可有把握?”夏初七目光爍爍,輕聲反問。

    “那個皇陵……無人敢說把握。”

    “呵,我想也是如此。”夏初七挨著他坐了下來,眉目輕擰間,語氣已平靜了不少,“可是,女儿本來就是我們的,我們憑什麼要與他賭?而且你也知道,我們若是揮師南下,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豈可輕易予了他?”

    淡淡瞥她,趙樽一言未發。

    夏初七吐出一口濁氣,抓緊他的手臂。

    “趙十九,若不然……我們現在就去把孩子搶回來?”

    趙樽眉頭淺蹙,突地攬住她的身子,把她從椅子上抱起來,緩緩放在床榻上坐好,方才看著她的眼睛道:“阿七,沒有那金剛鑽,就不會攬那瓷器活。東方青玄若無把握,也不敢隨便把孩子帶出來與我約賭……更何況,孩子不能單靠搶回來的。”

    沉默一下,他抬高夏初七的下巴,面對著她,沉聲補充。

    “咱們的女儿,對他依戀很深。”

    女儿對他依戀很深?夏初七啞然無語。

    從小十九出生當日被東方青玄搶去,已經快要兩年了。一個人即便是花兩年的時間養一只小貓小狗,感情也很深了,更何況是一個人?小十九會依戀東方青玄不奇怪,可若真他們真的去硬搶,孩子會不會傷心,往后,他們又當如何向她解釋?

    想到小糯米團子甜甜的笑容,還是她奶氣的軟糯聲儿,夏初七突地覺得嘴里很苦,很澀,就像無奈地吃下了一顆黃連——有苦難言。

    “那你怎樣打算的?關于與他的賭約。”

    趙樽順著她頭發的手,微微一頓,低頭看著她的面孔,突然發現她在笑,只不過,那種笑容看起來又不像是笑,更像一把張開了口子的剪刀,帶著尖利的牙齒,隨時都有可能為了女儿扑出去咬人。

    “如今還沒有打算。”他道。

    “為什麼?”夏初七一急,聲音登時拔高了。

    趙樽眸色微微一暗,“他還沒說明賭約的內容。”

    “什麼,他沒說?”夏初七吃了一驚,心火上來,恨不得一把掐死他,“連賭什麼,怎麼賭都不知道,你就答應人家了?趙十九,你長沒長心啊,要是輸了……要是輸了,咱們的小十九怎麼辦?要是他又把孩子帶走了,我們上哪儿去找?”

    想到小十九,她的聲音,有一點歇斯底里。

    雖然明知自己的語氣很衝,也控制不住。

    那是一種無奈的,悲觀的、錯過了又無法挽回的情緒,只有對著自己心愛的人,才能夠發泄出來的憤怒。她其實不恨誰,但她就是很生氣。氣趙綿澤的苦苦相逼,氣東方青玄假死逃生的欺騙,氣趙樽沒有及時把孩子搶回來,氣自己眼睜睜看著孩子就在身邊卻不能去奪……說來說去,她更氣自己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對不起她的小十九。

    面前的她,喊聲如雷,是趙樽從未有過的惱羞成怒。

    但他沒有反駁,只是抱緊她,緊緊圈住,輕輕撫慰著,嘆了一口氣。

    “阿七,他手上有籌碼,我別無選擇。”

    一句話,夏初七便安靜了。

    是的,小十九在東方青玄手上。換了是她,又能如何?

    除去別無選擇與他賭一局,他們還能如何?

    靜靜地耷拉下眉頭,夏初七望了趙樽一眼,在他身側坐了下來,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兩個人對視著,許久都沒有說話。一年多來對孩子的思念,悔恨,痛苦,仿若頃刻間都涌了上來,浪潮似的敲在心底,揮之不去,散之不開。

    但小十九還在,至少她還在。

    只要還有,便可重新燃起希望。

    夏初七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想明白這個道理,緊繃的情緒又松開了不少,瞥著趙樽,她恨恨咬著牙,猛地一抬腳踢在面前的椅子上,吐出了一句粗話。

    “東方青玄……他大爺的!”

    看她吹胡子瞪眼睛的罵人,趙樽唇角往上一揚。

    她肯罵人的時候,便是心情好轉了。

    他淡淡一笑,撫著她的肩膀,“不要緊張,若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搶嘛。”

    還是這句話,還是同樣的台詞儿,夏初七此時聽來,不免“噗哧”一笑。

    這些年下來,趙十九別的都沒有改變,卻比以前更懂得逗她了。

    “好,實在不行,我們搶他奶奶的。”

    夏初七握了握拳,笑眯眯看他,又恢復她慣常的輕松。

    “我還就不信了,我兩個加一起,連女儿都賭不回來?”

    ~

    次日,四月初一。

    時令已至初夏,但額爾古的早上還有些冷,河流上的水波白光潺潺,像一片銀色的葉子在碧綠的草原上蜿蜒流動,湛藍的天空,高遠幽靜,牧民的歌唱遠遠的傳來,那一圈又一圈細碎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千金賭坊的樓上。

    東方青玄靜靜坐在窗口的青藤椅上,靜靜的,一動也未動,但此時的他,與出現在賭坊樓下眾人的面前時不一樣。他摘去那一個扮丑的假面皮,一張俊秀的臉孔上,帶了几分妖冶的美艷。

    “三公子,您該吃藥了。”

    如風打了簾子進去時,看他還坐在窗邊吹冷風,先把湯藥放在桌上,為他取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風搭在肩膀上,方才面無表情地把藥遞了過去。

    “天天吃,我都吃膩了。”

    東方青玄沒有看他,眼睛依舊看著窗外,臉上帶著淺笑。

    “不吃藥,又怎能好?醫官說您身上殘毒未清,還得繼續吃著。”

    如風小聲勸道,側著半邊身子,再一次遞藥上去,樣子比他還要固執。東方青玄斜挑著眉看他一眼,接過藥碗來,仰脖子灌了下去,嘆一聲,一雙狹長的眸子微眯起,不悅地道:“好了,下去吧,別每日里都叨叨了。”

    如風沒有吭聲儿,收拾好藥碗,瞄一眼他略顯蒼白的臉孔,遲疑著,又輕聲道,“小郡主起來沒有見著你,不肯吃飯,在那哭鼻子呢。”

    東方青玄愣了愣,肩膀微僵。

    “不吃便不吃罷!小孩子,不必慣他。”

    如風察他言,觀他色,眉頭微微一蹙,“您還是去看看吧,她每天起來都看見你的,乍地看不見,難免會有不適應……再說,小郡主心氣重,三丹奶娘拿她是沒有法子的,我先頭去看她的時候,聽見她嗓子都哭啞了。”

    望著外面,東方青玄端坐著,袍角微微一動。

    “你不該去看她。”

    “屬下看著她長大的,聽她哭,我忍不住。”

    “忍不住又如何?”東方青玄突地側過頭來,冷冷瞥他,“忍不住也要忍!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守著她長大吧?……下去吧!”

    知曉他說一不二的性子,如風怔了一下。

    “是!”

    他退下去之前,順手關上了窗戶。東方青玄恨恨瞪他一眼,抿著嘴唇沒有責怪,只冷哼著眯上眼睛假寐。可人是安靜了,心卻怎樣也靜不下來。耳朵邊上,仿佛一直有小寶音奶聲奶氣的哭聲,哇哇的讓他心煩不已。

    “三公子,您還是去看看吧?”

    門“咯吱”一聲,又推開了,露出如風的腦袋。

    “你今儿是在找死?”東方青玄猛地轉頭瞪著他,可門口的如風,一向沒有表情的臉上,卻莫名地露出了一抹笑容來,真不怕死的重復道,“三公子,您還是去看看吧。”

    東方青玄白皙剔透的面孔,生生僵住了。

    “下不為例!”

    一個哼聲之后,他起了身,動作有些迫不及待。

    如風笑了。這麼多年跟著他過來,他又怎會不了解東方青玄的脾氣?說是不去看孩子,他又怎麼舍得?一年多來,他把人家的孩子當親生閨女養著,即便他想讓小寶音適應往后沒有他的日子,但只要她還在身邊一天,他又如何舍得少看一天?

    ~

    “諾顏!”

    看到東方青玄冷著臉大步入內,奶娘三丹趕緊屈膝請安,嚇得腿打顫。

    “奴婢有罪!奴婢該死,沒有看顧好小郡主!”

    小郡主哭了,便是大事儿。

    一年多來,三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心里的怕意也更重。

    但東方青玄沒有理會她,更沒有責怪,隨意抬了抬手,便讓她起身退開。

    “你又在哭什麼?”

    他看著趴在床上打滾的小糯米團子,清淡的聲音不帶半分感情。

    “阿木古郎——”哭得小鼻頭通紅的寶音抬起小臉儿,抽啜著吸了吸鼻子,只一個眨眼的工夫,便風快地跳下床來,就像身上長了翅膀似的,圓滾滾地向他扑了過去。

    “抱抱……抱抱……阿木古郎……”

    撒嬌的小女孩儿最是可愛,她抱住東方青玄的腿,使勁儿的搖晃著,手上的小勁儿還挺大。東方青玄低頭看著她的發頂,又是想笑又是好氣,更多的,還是深深的無奈。他蹲下身子,把她撈起來,托在左手臂上,刮了刮她哭紅的鼻頭,略帶責備地問。

    “聽說你不吃飯?”

    小寶音扁著嘴,搖了搖頭,“吃了的。”

    “撒謊!”

    聽他低吼,小糯米團子嚇了一跳,垂下了頭去。

    “嗚……阿木古郎……凶凶……寶音……怕怕……”

    “……”每次都是這一招儿!

    東方青玄無語地看著她,抿著唇不吱聲儿。小糯米團子見他不語,倒是得了勁儿,小鼻子皺皺,小嘴巴扁扁,小眉頭蹙蹙,要哭不哭地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淚珠子一直在眼窩里打著轉儿,卻沒有流下來。

    “他們說……阿木古郎……要把寶音……送人……”

    “誰說的?”東方青玄猛地沉了聲,厲眼往四周一望。

    邊上的几個侍衛沒有想到小郡主會突然來這麼一句,個個傻愣著眼,面面相覷一眼,“扑通”一聲,便齊刷刷地朝他跪了下來。

    “諾顏,我們不敢,沒有人說過。”

    輕“哼”一聲,東方青玄心知肚明他們不敢,並未責怪,又轉過頭來,看著苦巴著臉的小寶音,臉上恢復了笑容,“你看,沒有人說過吧?你這小腦袋里都想了什麼?”

    “寶音……聽見……賭……賭……”

    小糯米團子的智商之高,一看便遺傳了趙樽。她小聲抽泣著,把擦過鼻涕的小手在東方青玄的衣裳上擦了擦,小嘴巴又扁了起來。

    “寶音不要與……阿爹分開。”

    “阿爹?”

    東方青玄怔住了。

    這麼久以來,他從未教過寶音管他叫爹,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任何事情。可這個小孩儿也不知是天生敏感,還是智商高于常人,看到別的小孩子都有阿媽阿爹,她也就自己對號入座,在潛意識里,把東方青玄當成她的阿爹了。不過,情分歸情分,她也從來都直呼其名,沒有喚過一聲“阿爹”。

    “寶音……”

    東方青玄喉嚨一堵,微微皺眉。

    “我不是……”

    他想要告訴她,可是看著孩子固執的黑眼珠子,那一句“我不是你阿爹”的話卻怎樣都說不出口。也不知是怕傷了孩子的心,還是怕傷了自己的心,他默默地轉開頭去,待情緒稍稍平復,方才回過頭來,捏了捏小寶音的鼻頭。

    “好了,寶音乖乖吃完飯,阿木古郎帶你去玩耍。”

    “嗚……好哇好哇……”

    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

    只一句話,房間里很快便傳來小寶音“咯咯”的笑聲,那是一種信任的,放松的,有了大人的愛與關懷之后,小小的孩儿由衷發出來的喜悅,也是她如今對于這個世界最為童稚的渴望。

    ~

    太陽升起的時候,夏初七拽著趙樽又去了一趟千金賭坊。

    可那里除了不給他們好臉色的鬼手張在看攤儿,哪里見得到三公子?

    又哪里可能見到他們的小十九?

    得到他們外出的消息,夏初七默默地離開了賭坊。

    想見孩子的心,就像針蜇似的,痛得窒息。

    私心里,她開始盼望“魯班節”的到來了。

    為了麻痹緊張的神經,也存了會“碰巧遇見小十九”的僥幸,一整天,她都拉了趙樽在額爾古四處亂轉。這里的人們都很熱情,原土著的牧民更是歡喜他們的到來。可她的僥幸,終歸也只是僥幸。當四月初二的太陽也高高升起時,她還是沒有再見到小十九,除了夢里有她甜甜的微笑,和她自個模擬出來的一聲“娘”,她的身邊,只有趙十九在默默的陪伴。

    “做夢了?一頭的冷汗。”

    趙樽撫了撫她的腦門儿,聲音低啞。

    “呵”一聲,夏初七揉了揉眼,突地激靈一下坐了起來。

    “趙十九,今天是魯班節了?”

    輕輕點頭,趙樽眸色淡淡地看她,伸出手,把她圈牢了,置入腋下。

    “緊張了?”

    夏初七抿了抿唇,眸色一涼,雙手緊緊纏在他的手臂上。

    “不緊張!我怕什麼?我戰斗力超强!”

    “乖,這才是爺的阿七。”趙樽唇角微彎,托住她的脊背,“起吧。”

    魯班節,顧名思義也是一個與魯班有關的節日。但實際上,原本的漠北草原上,並沒有魯班節這麼一說。來源到底是怎樣的,眾說紛紜,未有定論。有人說,這個節日在漠北的興起,是源自于一個西南的蒙族人,他是魯班的衣缽傳人。也有人說,它的興起是源于前朝太祖皇帝寵愛的一個傳奇女子。她尊墨子,敬魯班,機關巧术無一不通,最為耗時十年筑成了太祖師與她的皇陵。也正因為她重魯班之术,從而把“魯班節”引入了漠北,后來逐漸演變成了如今的樣子,成為了一種尊師重道的表現。

    真相如此,無人探究。

    人們的關注點,在今年的額爾古魯班節。

    它與往年的節日不同的地方,在于一個極為香艷的亮點——兀良汗的大汗要在魯班節上選出一位最為美麗的女子,一朵“草原之花”,用來進奉給兀良汗最為高貴的“諾顏”王子。所謂“諾顏”,在兀良汗便是領主的意思。據說,兀良汗現任的大汗,是前領土的得力下屬。因種種原因,在前領土故亡之后,他得了大汗之位,但一直尊奉前領主的儿子——他們的新“諾顏”,且已有禪讓的意願。

    故而,這一次的魯班節,意義與他們不同。

    夏初七與趙樽坐在馬車上前往額爾古城的時候,城外平坦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四弦琴悠然的聲音傳來,也有朗朗鏗鏘的鼓樂激勵人心,天上還有一束束明亮的陽光,璀璨地照在大地上,把魯班節的韻律融入了一大片草原。

    盛裝的人們,紛紛往入口涌去。

    寬敞的城門處,有一隊隊兀良汗的士兵在值守。

    他們穿盔著甲,手拿武器,一張便是受過精良的訓練。

    在他們的面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與馬車。

    一輛又一輛的馬車上,載著的是來自各國的貴人。

    一行又一行的牧民與商旅,穿梭在兩邊的通往上,一邊擠,一邊好奇的張望。

    夏初七忐忑不安地撩著簾子,注視著外面的盛況,等待馬車檢查入城。

    這時,有一輛寬大的馬車突地擠了過來,從他們的馬車邊上駛了過去,想來是要率入城。這種明顯不遵守“交通規則”的行為,引起了夏初七的注意。她蹙眉望過去,發現兀良汗的兵卒們不僅不攔,反倒小心翼翼地退開,而那輛馬車微開的簾子里,有一雙極為妖艷的眸子。

    他望向了她。

    “東方青玄……?”

    夏初七心里一窒,猛地伸出頭去,趴在車楞上,想看清楚那驚鴻一瞥的人是不是東方青玄,或者說,她想看看那人的車里有沒有她的小十九。可那一輛馬車卻速度極快地駛入了城門,簾子也適時的放了下來,沒有給她一觀的機會。

    “混蛋!東方青玄你個混蛋!”

    她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拽著簾子的手,微微一緊,雙手合十,低聲喃喃。

    “小十九……等著娘……菩薩保偌,千万要讓我見到我的小十九……”

    她從來不信鬼神,不信祖佛,可這個時候,她無以為訴,竟是低聲求拜起來。

    趙樽目光微沉,手背輕輕擱在了她的背心上,一下下輕撫。

    “阿七,放松些。”

    她回過頭來,看見他冷芒爍爍的眼,輕輕撩唇,一笑。

    “我沒事的,你放心,我一定會沉住氣的!”

    說沒事,可她的心髒,卻“怦怦”跳個不停。

    “進進進!你們了——”

    城門處的守位士兵,吆喝著讓擠得水泄不通的人流往里面走,但視線卻像探照燈似的,不停注視著來往的人群有沒有異常。看那些士兵的戒備程度,夏初七的心里,又隱隱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若是尋常的節日,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若是民間的慶賀,更不必出動如此多的守衛。

    這到底是做什麼?

    她還不知道兀良汗的“諾顏”與“草原之花”的香艷消息,只記得趙析說過,他是奉了趙綿澤的旨意前來觀禮的,而趙綿澤也是受到兀良汗的邀請。不單如此,就她這一早過來在馬車上看到的,除了南晏的人之外,北狄的人也有前往。“陰山三角”的勢力都到齊了不說,還有漠北草原的其他部落參與……

    東方青玄在其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馭!”

    馬車停下來時,微微一晃,夏初七的心髒也跟著一縮。

    “小心點。”趙樽知她情緒不安,趕緊扶她下車。

    她清了清嗓子,鎮定著心情,拿眼風掃了他一瞬,卻沒有說話。

    一場還不知是什麼賭約的賭約,賭上了他們的女儿,也吊足了他們的胃口。

    她相信,趙十九與她一樣,心情並不平靜。

    “殿下,請留步——!”

    剛下馬車走了沒几步,身后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趙樽扶住夏初七的后背,淡然轉過頭去,在人群中看見了如風的身影。

    眉梢一沉,他沒有說話,只靜靜看他。

    如風微垂著頭,大步走過來,拱手行揖禮,“參見殿下。”

    趙樽面無表情,只唇角微動,“他讓你來的?”

    “是!”如風曾是他“十天干”的成員,是他信任的下屬,在跟了東方青玄數年之后,雖然最終離他而去,算得上叛主,但趙樽的臉上,似乎並無絲毫的責怪。如風心里一緊,看著他,默了默,恭順地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來。

    “三公子讓我交給你的,賭約就在里面。”

    趙樽默默地接過信,卻沒有答話,也沒有多看如風一眼。如風在他面前站了片刻,几次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嘆一聲,慢慢地退了下去,掩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快,趙十九,看他怎樣說的?”

    夏初七心急如焚,踮著腳尖便看向趙樽拆開的信封。

    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面,也只寫了一行字。

    “誰有辦法讓‘草原之花’當眾脫衣,便算誰勝。”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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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0:03 |只看該作者
第273章 草原之花與機關之巧

    建章元年四月初二,這個南晏春暖花開的日子,在漠北的額爾古城里,流傳出了這樣一首香艷的曲子——

    美人儿脫衣,敖包旁,

    白花花的肉儿,軟綿綿的顫。

    喚一聲“啊呀,我的郎”。

    恁是一點櫻桃,云鬢亂,哪管它蒼鷹孤遠,轉眼山河變。

    這樣的小曲儿在草原上的牧民們哼來只為調侃,聽上去似乎並不涉及其他,但曲子卻間接的佐證了這一日在額爾古的“魯班節”上發生的巨大變故。這個變故不僅與“草原之花”和諾顏王子娶妻有關,而且還干系到整個額爾古河流域的牧民,乃至漠北草原的動蕩政局,甚至于對整個天下的格局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不過,在魯班節開始之時,載歌載舞的人們還沒有意識到會有這樣的變化,更不會知道將有翻天覆地的變化發生。

    廣場上,他們身著蒙族的盛裝,敲鑼打鼓,唱歌跳舞……臉上洋溢著節日的喜慶。

    万眾矚目的“魯班節”便是在這樣歡愉的氣氛中開始的。

    卯時許,太陽當空。

    在人們對著一尊檀香木雕成的魯班像進行祭拜之后,便迎來了“草原之花”的選拔。

    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時人對于美人儿的選拔機制,竟然已經有了后世的雛形,簡單一點說,這種選拔,也是沿用的一種淘汰機制。

    賽場就設在額爾古城最大的一處廣場上。這個廣場的設計原本就是用來舉行大型慶典的,所以,雖然它沒有南晏京師那樣恢宏大氣的規模和巍峨肅穆的城樓建筑,但放眼一望,在万人擁擠的廣場之中,自有一種獨屬于草原的粗獷與豪邁之感。

    除去臨時搭建的表演台面,在偌大的廣場的正中間,還有一處人工搭建的高台,是專程為前來額爾古的貴人們准備的。夏初七與趙樽進入額爾古城是以南晏商人的身份,故而他們沒有資格坐上那處高台上。好在有寧王趙析的“關照”,一入場,便有人專程過來領了他們坐到人群的第一排,算是觀眾席上的“黃金山岸”,與高台極近。

    “扎那大汗駕到——”

    喧囂聲中,夏初七和趙樽兩個剛落坐,場上便傳來一道高昂的唱響。

    兩人互望一眼,目光交流著,誰也沒有說話。

    扎那大汗便是兀良汗的現任大汗。

    原來他也來參加魯班節?怪不得城門口有那樣多的兀良汗守衛。

    夏初七暗自猜測著,為先前的疑惑找到了解釋,眉頭微微一松,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瞄向了高台上那個故人——他今儿沒有穿那一身招牌似的大紅袍服,而是穿了兀良汗王族的衣裳……但不論他穿什麼,穿成什麼樣,也不論過去了多少時間,他那張妖氣而俊美的臉孔好像就從來沒有改變過,即便把天下的美人儿都喚到他的面前,也敵不過他的傾國傾城。

    若是女子生成他這模樣儿……這世道得生出多少事儿來?

    夏初七暗嘆一聲,目光從東方青玄的臉上,挪到那個頭戴金冠,身体臃腫的扎那大汗身上。

    “諾顏,比我早到了!”扎那大汗大步踏上高台,對著東方青玄哈哈一笑,神態極是親熱,初初一看,外間傳言的“禪讓”之事還頗有几分道理。

    東方青玄看見他,微微起身施禮,眼若秋水,面帶微笑,卻一絲都不達眼底。

    “大汗有禮,請上座。”他攤開手,讓出自己的位置。

    “無妨無妨,諾顏自坐便可!”扎那大汗謙和的微笑著,擺了擺手。

    東方青玄注視著他,唇邊的笑容擴大,跟著就優雅坐了回去。

    “多謝大汗,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原本扎那大汗只是想要與他客套一下,沒有想到,他真就直接坐在了高台上最尊貴的位置上。

    低“呃”一聲,扎那大汗稍稍尷尬一瞬,便恢復了鎮定,打了聲哈哈,若無其事地坐在了東方青玄的左側。

    “今日的額爾古,彙聚了我草原上最美麗的姑娘,諾顏可要仔細挑選了。”

    東方青玄輕呵一聲,淡淡瞥他,“大汗有心了,既是比試,又何來挑選一說?”

    他的話聽上去很恭敬,卻字字帶刺,分明就在指責扎那大汗包辦他的婚姻。扎那老臉上打了几個褶皺,略微一嘆,無奈地笑道,“諾顏天人之姿,人品貴重,這一年多來,更是為兀良汗的基業立下了汗馬功勞。論才,論貌,我便是尋遍兀良汗,尋遍漠北草原,也尋不到一個足可匹配諾顏的女子。不得已之下,這才想出這個法子,為諾顏選妻,望能如願。”

    “大汗謬贊,娶妻……還得講究緣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句句帶笑,字字柔和,聽上去即客氣又有禮,但稍稍有腦子的人都能感受出來,在一片歌舞升平的靜謐之下,兀良汗的政局似乎並不如外言傳聞的那樣穩當。“一山不容二虎”的叢林法則,放之四海皆准,這兀良汗新老政權之間,似乎並不能真正的平穩過渡。而一個大權在握的人,更不可能輕易放棄那至高之權。

    數万人的廣場上,很快寂靜了下來。

    人人都在眼巴巴地等著那一朵“草原之花”的產生。

    高台之下,有一個用潔白的毛皮鋪成的圓型地面,一個個經層層選拔上來的漂亮姑娘,悉心的打扮好了自己,穿著美麗的衣裳跪坐在那里,等待一輪輪挑選。

    選拔賽的司儀,正是額爾古的達魯花赤。

    他操著一口夏初七完全看不懂的蒙族話,宣布著一項又一項的比賽流程與規則,嗓門儿響亮得如同喇叭。在他的引導下,騎馬、射箭、舞蹈、歌唱……一輪又一輪的選拔之后,那一張潔白的毛皮毯子上,剩下來的姑娘越來越少,而廣場上的氣氛也由最開始的歡快,變成了緊張和壓抑。

    一個又一個的姑娘被淘汰了下去。

    有的人只是垂頭喪氣,默默惆悵,有的人,干脆趴在地上失聲痛哭。

    那一個高高在上的諾顏王子,是無數草原姑娘幻想的婚配對象。

    為了這一次選拔,她們也做了許久的准備,只想要成為他的女人……

    可這樣多的姑娘擠破了頭,也只有一朵幸運的“草原之花”有機會而已。

    夏初七眉頭打著結,沒有興趣看女人們的“廝殺”,只一心等待結果的逐漸明朗。

    但越盼什麼,越不來什麼。她眼巴巴的看著坐在東方青玄身邊的小糯米團子,手心都攥出了冷汗,時間卻流逝得特別慢,慢得哪怕她一句蒙族話都聽不懂,每一句都需要趙樽的翻譯,卻能夠感受得到廣場上莫名聚起來的肅殺之氣。

    逼仄的空間啊!

    還好,坐在這里,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小十九——她就坐在東方青玄的右邊,可她卻沒有看過來一眼。小丫頭正喜逐顏開地吃著東西,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台下的美人儿們,時而拍拍小手,時而瞪瞪眼睛,時而嘟嘴微笑,時而做做鬼臉,一看便知是一個調皮的小孩儿。

    母親看女儿,越看越窩心,越看越好看。

    夏初七迷失在小十九的小臉上,唇角的笑容越來越大。

    “咚——!”

    這時,傳來一道鼓聲。

    夏初七沒有反應,直到發現周圍的氣流不對勁儿,方才從寶音的身上收回視線,轉頭看去。

    台下的毛皮毯子上,只剩下八個姑娘了。

    喲咦,這是“八强”產生了?

    她笑看著,只見那達魯花赤又揚聲說了几句什麼,那八個姑娘便紛紛退了下去。

    夏初七抿著嘴唇,與趙樽對視一眼,笑著起身理了理裙擺。

    “老爺,我去方便一下。”

    趙樽點點頭,目光幽冷而深邃,並未吭聲儿。

    甲一看了趙樽一眼,默默跟了上去。

    從瘋狂的人海中擠出去,夏初七吐了一口氣,方才沿著一條鋪了碎石的小路走向廣場的東側。那里是候選美人儿們更衣和准備的地方,扎有八個外型獨特的氈帳,氈帳上面彩繪著民族風濃郁的圖畫,一看便是是為“八强”選擇的候選室。

    夏初七目光凝了凝,微笑著走向其中一個。

    “托婭公主——”

    她試探性的在帳外喚了一聲,里頭安靜片刻,簾子便打開了。

    “你是……?”

    簾子里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不是別人,正是北伐時,在錫林郭勒草原上,與兀良汗世子巴彥一同前來北伐軍中的托婭公主。她是扎那大汗的女儿,當時被稱為是兀良汗的“兩寶”之一。只是,原本那會儿扎那大汗是想用她來討好趙樽的,沒有想到世事變遷,兩年后的今天,在額爾古,她卻要為了嫁給東方青玄,與許多的女人同台競技……

    不過,托婭確實很美。兩年前夏初七就曾說,托婭是她穿越到這個時空見過的最為媚氣勾魂的姑娘,兩年后的托婭,年歲漸長,更添了成熟女人的嫵媚,尤其是那高高隆起的一對女性標志,明顯傲睨万女。

    當然,美麗的托婭是比試到如今“碩果僅存”的八分之一。

    熟人熟識的,就她了!夏初七暗自想了想,看出托婭目光里的疑惑,輕輕一笑。

    “公主記不得我了?錫林郭勒,五千頭牛羊和馬奶酒,陰山……還有夏衍……?”

    她的提示不多,但卻足夠明顯。當年被趙樽拒絕,又被夏衍强行逼婚,差一點就被父汗送人的經歷,原本就是托婭心底的痛,如今見到是她,恍然大悟之后,也沒有什麼好氣儿。

    “是你?你來找我做什麼?”

    夏初七迎上她滿是敵意的眼,眉梢一挑,不以為然的微笑。

    “我自然是來幫你的。”

    “幫我?”托婭滿臉不信……或說不屑,“你憑什麼來幫我?”

    夏初七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笑意狡黠,“我自然有我的本事。除非……你不想嫁給你們的諾顏?”

    托婭眉頭一皺,凝視她片刻,很快,唇角一勾,又嘲弄的笑。

    “沒時間聽你胡說八道……趁本公主心情好,你趕緊滾。”

    輕唔一聲,夏初七好脾氣地笑著搖搖頭,摸著自家下巴,眸子噙著笑掃向她,“公主勿惱,我真是一心為你而來的。不瞞你說,我剛才觀察了一下,剩下的八個姑娘里,有六個都是扎那大汗的女儿,另外兩個也都是兀良汗的貴族之女,論身份,托婭公主不比她們高貴多少,論頭腦麼……呵呵,公主可有想到必勝的法子?”

    她這句話實實在在的問住了托婭。

    論容貌,她可能略勝一籌,但論身份,她確實不比另外的人高貴多少。扎那大汗為了能把女儿嫁給東方青玄,采用了“遍地開花”的法則,把几乎所有未婚的女儿都弄了過來參與競技……至于論頭腦,她雖不傻,但還真是沒有半分勝算。

    像到東方青玄美得不像凡人的臉,托婭眼珠一轉,登時軟了聲音。

    “我是沒想到法子,可是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夏初七捏著下巴,似笑非笑地點頭,“因為你除了我,再沒有旁人可信了。而且吧,我這個人旁的本事沒有,搞破壞卻是有一手……若是我有心,只怕公主不僅不能勝出,還會在万民的跟前,大失顏面,輸得很慘嘍。”

    “你——”托婭揪住帳簾,惱怒地瞪她,一雙美麗的眼睛里,有惱恨,有揣揣不安,還有更多的不解。

    “你這個人,到底要做什麼?”

    夏初七放下手,無辜的攤了攤,笑容友善。

    “我說過了,我是來幫你的,你不信?”

    托婭冷哼一聲,“哼!你們中原人有句話……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夏初七微微一愣,朝她豎了豎大拇指,順便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撫了撫,湊近一張滿是壞水儿的臉,笑得格外善良。

    “沒有想到公主對中原文化這樣了解……那樣就更好了,來來來,我們在帳里詳談如何?”

    ~

    約摸半刻鐘后,夏初七微笑著走出了托婭公主的氈帳。

    她撫了撫身上的衣裳,正准備繞過氈帳回到廣場去,垂著的視線便看見了地上的一雙鞋,那是一雙南晏人常著的皁靴,質地精良,做工繁雜,一針一線都極為講究,但沿著那雙鞋向上看,卻是正宗的蒙族服飾……不需要看臉,她也可以猜測得出來,此鞋的主人到底是誰了。

    “呵……”

    她輕笑一聲,抬起頭來,迎上那人的眼,“怎麼的?尊貴的諾顏王子也到這儿來了?是准備來親自選妻,還是為了賭約之事,想私底下搞小動作?”

    東方青玄眼神一閃,看著她,一臉閑適的笑。

    “周官在放火,百姓自然也要來點點燈。”

    “不對,周官是你吧?我們才是百姓。”夏初七看他一眼,“噗”一聲笑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麼可笑之事,一直捂住肚子笑得止不住,好一會儿,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才直起身來瞥著他,“你這話太有喜感了,難道你不知道,這個賭約本身就沒有公平可言?一來這是你的地盤,二來那些是你的子民。你說說,你要讓她們誰脫衣服,她們能不脫嗎,敢不脫嗎?不要說草原之花,即便是你要那些姑娘全部都脫光衣服,想來她們也樂意得緊,對吧,諾顏王子?”

    被她直呼“諾顏”,東方青玄沒有意外,只微微眯眼,輕嗤一聲。

    “沒人逼你們,你們可以選擇不賭。”

    不賭?拿他們的小十九來做籌碼,他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看著他臉上一慣的淺淡笑容,夏初七心里一抽,突地有一種想要撕開他臉上假笑面具的衝動。

    咬咬牙,她倒底還是沒有衝動,只裝著不在意地攤攤手,指向背后托婭的氈帳。

    “隨你意,再會!”

    說罷她抬腳要走,可一個步子剛邁出去,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她抬頭,平靜地直視著他,冷冷發笑。東方青玄目光微微一沉,也沉默地注視著她。

    二人你來我往的互視著,良久都沒有說話,但目光里的情緒衝撞卻極為激烈。

    “故人相見不易,這便要走?”好一會儿,他笑開。

    夏初七唇角上揚,看上去帶笑,臉色卻陰沉得嚇人。

    “東方大人換皮不換骨,從南到北都殺氣騰騰,小女子實在惹不起,只好躲著走了。”

    “你在生我的氣。”他沉默一下,突然開口,說得很肯定。

    生氣?豈止是生氣那樣簡單?夏初七目光涼涼地注視著他,嘲弄的笑,“我曾經一直當你是朋友,即便你說你殺了我的小十九,我也為你找到了理由,讓自己不去恨你……可是,這兩日,我為你設想了成千上万種原因,也為你預設了無數不得已的苦衷,卻實在找不到一個理由可以說服自己來相信你的無辜……東方青玄,若說當年在南晏京師你有不得已,那麼,過去將近兩年的時間,你難道就真的找不到給我一絲音訊的機會?身為一個母親,丟了孩子這樣久,你以為我應當如何待你?”

    東方青玄緩緩勾起唇角,像是在笑,更像是在諷刺。

    但是,他卻沒有講話。

    夏初七撩著他一如往昔的俊美容顏,想到廣場高台上至今不能相認的小十九,心髒狠狠一揪,笑容更為譏諷,“當然,你還沒有做過父親,你也不會懂得做父母的心情……東方青玄,其實不論你做了什麼,但凡你能給我一點點消息,告訴我,我的女儿還活著,她還沒有死,那麼我這兩年的日子,也不會那麼難押,更不會這般度日如年,今天我也不會那麼恨你……”

    “呵”一聲,東方青玄笑了,“恨我?喜歡,你便恨我去吧。”

    夏初七看著他無所謂的眼,有些煩躁了,掙扎著便想脫開手腕。

    “沒錯,我恨你。非常恨。”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低頭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掙扎時被拽出的紅印,松開了手,低聲笑道:“你不必為我找任何理由開脫,更不必拿我當你什麼所謂的朋友。因為在我這里,你從來都並非朋友。我做任何事情,只為了我自己要達成的目的,我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變……至于目的是什麼,你已經很清楚,當初帶走你的女儿,也是為了這個,如今機會就在眼前,我自然不會錯過。不達目的,決不放手。”

    夏初七牙齒一咬,冷笑,“何苦?你並不是這樣的人。”

    東方青玄妖冶的眼一眯,勾唇涼笑,“我是。”

    夏初七哼唧一聲,斜眼睨著他,沒有回應。

    他笑笑,繼續說道:“楚七,你是幸運的,因為你遇上了趙樽那樣的男人,那樣的奇葩……竟然會把女人看得比江山還重?在我看來,他不是瘋了,就是傻了。男人的世界在于逐鹿天下,有了江山,有了權利,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更何況,還是你這樣的女人……”

    略帶嘲意的看她一眼,他的笑容添了一絲諷刺,“論容顏,不值;論品行,不值;論才氣,不值;論婦德,更不值。”

    一連几個不值,他說得輕松愜意,侮辱性也十足。

    可這一番話,卻把夏初七徹徹底底的逗笑了。

    “如此便好,我也無須顧慮了。”

    東方青玄也笑,“你有無顧慮並非要緊之事。總歸……你們贏不了我。”

    微微一眯眼,夏初七冷漠的視線,釘子一般刺向他,沉默了許久,突兀地問道,“東方青玄,你心里的仇恨,到底是衝誰來的?”

    東方青玄微微一愕。

    怔忡片刻,他笑看著她,妖嬈如狐狸。

    “等你贏了我,我會告訴你。”

    夏初七冷哼著,唇角一彎,語帶諷刺的笑,“反正還有時間,不如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沒有吭聲儿,似是默許。夏初七也不管他許還是不許,猶自開口道,“我以前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說有一個秀才和一個姑娘相愛了,但為了能給姑娘更好的生活,秀才離開了姑娘,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几年后,秀才小有成就,又回頭來找這個姑娘,沒有想到姑娘卻嫁給了一個什麼還不如他的男人。”

    “秀才想要挽回,可人家姑娘過的日子不錯,不願意跟他,這個秀才就痛哭,覺得老天對他不公平,想要報復,不想讓那姑娘過好日子……這個時候,秀才遇到了一個和尚。”

    “那和尚跟他說,從前,海邊有一具裸体女屍,整天日曬雨淋,受海水浸泡。一個男人路過,看了一眼,走了。另一個男人路過,心生惻隱,脫下衣服,蓋在了女屍身上,走了。后來又有一個男人路過,他挖了一個坑,仔細地把女屍埋了。”

    她的話有些顛倒難懂,東方青玄聽得眉頭一蹙,“老和尚后面的話與秀才有何關系?”

    夏初七淺淺笑著,盯住他的眼,頗帶禪意的嘆了一聲:“老和尚的故事講到這里,就停止了。那個秀才也好奇地問,這跟我有什麼關系?老和尚說,你就是那第二個男人。她現在嫁的,是細心安葬他的那個……所以,你和她之間,只有蓋一件衣服的緣分,人家的緣分也許更深。這個秀才聽后,突然就想通了,也不强求和那個女人一起,更打消了想要報復她的念頭。”

    “完了?”東方青玄輕笑。

    “完了。”夏初七目光一沉,道,“所以,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强求不得的,人只有放過他人,才能真正的放過自己……”

    東方青玄睨著她清麗美好的容顏,搓了搓額角,笑得妖媚,“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夏初七嘴角一牽,正准備說話,他卻突地笑開了。

    “自作多情!”

    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話,他擺動一下空蕩的左袖,揚長而去。

    ~

    額爾古廣場上熱鬧未絕,一直持續著高熱的狀態。無數姑娘的夢想在此啟航,不等靠岸,便如流星般隕落。有無數人在嘆息,也有無數人在津津樂道美人儿的才藝,然后,人人都在靜待最后時刻的來臨。

    空氣里,充斥著一種難以言表的壓迫感。

    夏初七嗅著這古怪的氣氛,皺了皺眉,坐回椅子上。

    高台上的東方青玄看她一眼,偏開頭,笑著喂了一粒果脯到小寶音的嘴里,小寶音甜甜的望著他笑,那笑容美好而刺目,刺得夏初七眼睛一酸,差點儿把眼淚給酸下來。

    趙樽側目睨她一眼,垂下手去,握了握她的手,“阿七!”

    夏初七知道他的示意,微微一笑便轉了頭。

    二人心照不宣的對視著,他輕輕啟唇,問:“你怎樣做的?”

    夏初七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朝他眨了眨眼,故意賣關子。

    “我辦事,你放心。”

    趙樽深深注視她,目光有寵愛的笑意,“阿七連老爺也要瞞?”

    夏初七咬唇沉吟一下,眸底滿是黠意,“老爺做事,不也總瞞著我麼?再說,在草原之花還沒有出結果之前,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說了也沒啥用。不過我曉得,即便我不出手,老爺今儿也決不會把咱們閨女落在額爾古的對不對?嗯,老爺有老爺的法子,阿七有阿七的法子,若是阿七的法子有用,老爺便可省省事……你覺得呢?不如咱們都互相保密,如何?”

    喟嘆一聲,趙樽在她手心里撓了撓,漫不經心的點點頭,“既然阿七說了,老爺便依了你。”

    “好,一言為定!”夏初七吐了吐舌頭。

    趙樽瞥著她,俊氣的黑眸輕輕一眯,卻又補充,“但為免你驕傲,老爺不得不潑你冷水。今日額爾古的一切,遠不如你想的那樣簡單,包括……東方青玄。”

    他的眸,很深邃,幽暗,帶著一種直透人心的洞悉力。

    夏初七品味著從他唇邊溜出來的字眼,像是讀出了些什麼來,又像是聽見那個名字有些不爽,心髒莫名地往下沉了沉,足足停頓了數秒之久,方才松開一口氣,再次笑嘻嘻朝他眨眼。

    “多謝老爺提點,奴婢省得。”

    她的壓抑與傷感,不過一瞬。卻沒有逃過趙樽的眼。

    這樣的阿七是獨特的,同樣,也是讓他心疼的。

    他緊了緊她的手,沒有拆穿她,只淡笑一聲便偏開頭,看向場上的比賽。

    夏初七了然的收回視線,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場上的美人儿身上……瞧著瞧著,她突地生出感嘆,“這草原上的美麗姑娘,這樣多,這世間上的姑娘,美麗的就更多……老爺,你有沒有覺得,你就這樣在一顆歪脖子樹上吊死了,人生會有遺憾?”

    “屬實……遺憾。”趙樽回頭,看她黑了臉,淡定的笑,“阿七是不是覺得自家作了孽?”

    “作孽?”夏初七歪頭瞥他,目光發狠,“我做啥孽了?”

    “好端端的,非得長成一顆歪脖子樹。”趙樽懶洋洋地說著,漫不經心地執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揉著,一字一頓道,“長歪也就罷了,還敢來禍害老爺,可不就是作孽麼?”

    “……”夏初七瞪大眼,死死盯住他不放。

    “……”他眉梢一挑,微笑看她。

    “唉!”對視片刻,她嘆,“好了,下輩子,我努力長正。”

    他輕“嗯”一聲,拍拍她手背,“歪了也無妨,老爺不嫌。”

    心里一笑,夏初七知道他是想讓她放輕松一點,也配合地認真思考著,點頭道,“老爺大恩大德,奴婢來世……一定非歪不可!”

    “咚”——

    又是一聲鼓響,打斷了他們的敘話。

    夏初七聽不見,但眼看趙樽扭頭,便也跟著看過去。

    場上,那達魯花赤又站了出來。

    他高聲道:“比試至此,候選的姑娘只剩下四名,比試的項目,也只剩一個。”

    啊哦?!得了趙樽的翻譯,夏初七趕緊收回心神,正襟危坐地看向場上,密切注意起來。顯然,已經到了“四分之一決賽”的時候了。不過看這個情形,與后世的賽制還是不一樣,他們這是准備一局定輸贏的意思?可到底什麼樣的比賽,才能只用一局就在四個人中間選出一個來?

    她正思考,那達魯花赤卻微鞠著身子,恭順地高喊。

    “來人!請神機寶盒。”

    他聲音剛落,只見高台邊上的侍衛中間,分出一條路來。

    在一隊甲胄精良的兀良汗士兵護送下,四名士兵抬著一個長方形的紅木錦盒走了過來。在紅木錦盒的上面,有一層綢布松松搭著,只露出冰山一角,夏初七不懂得“神機寶盒”是什麼東西,但是看兀良汗士兵們的恭敬態度,還有包括扎那大汗在內的草原人,瞬間變得肅穆的臉,她大抵能夠猜測得到,錦盒里面裝的東西,絕非尋常。

    “大汗,神機寶盒請到——”達魯花赤朝扎那大汗鞠了一躬,請示道。

    “揭!”扎那大汗站起了身,態度極為恭敬。

    “是,大汗!”達魯花赤輕輕撫開紅木錦盒上的綢蓋,待收拾著放好,方才掃視著全場道,“角逐草原之花的四名女子,都是我兀良汗最為尊貴的公主,不論才貌,皆為上上之選,若是非要分個高下,從中選出一朵草原之花,更是不易……大汗有令,今日既是魯班節,那便聽從魯班大師的意願,請出元昭皇太后親造的‘神機寶盒’作為試金之石……四位公主,哪個有法子在不鋸、不壞、不損的情況下打開寶盒,便可得封‘草原之花’,配予尊貴的諾顏王子為妻。”

    “神機寶盒?呀!”

    “真的是……神機寶盒?我沒聽錯吧?”

    “娘也……神機寶盒終于現世了?”

    “元昭皇太后的神機寶盒,原來世上真有這個玩意儿?”

    廣場四下的“嘩”聲里,几乎全與神機寶盒有關。

    草原上的人,沒有不知元昭皇太后的。她是前朝太祖皇帝的元配,關于她的事跡,版本眾多,褒貶不一,不僅在草原廣為流傳,天下間但凡有學識的人,也是無一不知。她的傳奇,也不僅僅因為她是前朝太祖皇帝唯一的女人,更因為她是一個“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的女人,她懂機關,善巧术,晚年時,脾氣越發“古怪”,硬是把活生生的自己一同封入了太祖皇帝的陵墓之中,再不復出。

    傳言,她入陵之前留下的,便是一個紅木錦盒……

    但傳言終歸是傳言,錦盒到底在哪里,一直無人知曉。

    沒有想到,今日卻得以見到。

    一時間,數万人的廣場上,鴉雀無聲。

    每個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舍不得眨一下眼。

    可是綢布下的紅木錦盒,嚴絲合縫的關閉著,上面沒有明鎖,看不出盒蓋,甚至精巧得看不出一條明顯的縫隙……在不鋸,不劈,還得完好無損的情況下,要如何才能打開它?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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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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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0:19 |只看該作者
第274章 機關里的機關!

    夏初七在前世的時候,見到過一些木匠設計的精巧“魔盒”,也見過造型不一的“魯班鎖”和“魯班盒”,甚至也曾腦補過比“六合榫”、“七星結”、“八達扣”等更為精巧的榫卯鎖頭,但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精巧且龐大的“魯班盒”。

    是的,只看一眼,她便知道,這紅木錦盒也是一個“魯班盒”,或者說,與魯班盒有異曲同工之妙。它無須釘子,無須粘合,僅是利用傳統木工的榫卯結構,依靠巧奪天工的精巧手法來完成制作的。

    廣場上的驚嘆聲,一直未絕。

    人人都拿好奇十足的目光,盯著那個紅木錦盒。

    在這一聲聲嘆息中,那達魯花赤再一次高聲道,“列位都知道,這個神機寶盒是元昭皇太后封墓之前留下來的寶貝,這是它第一次示人……大汗有令,從比試開始起,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哪一位公主有那福緣,可以打開元昭皇太后的神機寶盒,便可成為諾顏王妃……”

    這老儿的話字字“飽含深情”,是一個極有司儀的天賦人。

    很快,在他抑揚頓挫的聲音里,廣場上再一波的熱情都被調動了起來。

    相比于誰能成為“草原之花”,誰能取得最終的勝利,誰能嫁給諾顏王子走上人生的巔峰,眼下他們更想知道,這個有著許多傳言的神機寶盒里頭到底裝了什麼東西,更想知道……當年前朝皇室被趙氏顛覆,敗退漠北之時,這個神機寶盒為什麼會在輾轉之下,落入兀良汗扎那大汗之手?為什麼几十年來,扎那大汗一直秘密私藏,卻偏生要在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神機寶盒拿出來公之于眾?

    四名兀良汗兵士將描繪著美麗圖案的紅木錦盒捧到了前面。

    可盛裝而立的四位公主,緊緊盯著它,卻躊躇不前。

    元昭皇后的神機寶盒,豈是那樣容易打開的?

    她們的心里都知道,說是做諾顏妻子的機會,可這分明就是……沒給她們機會。

    扎那大汗目光淡淡地瞥過神機寶盒,又深深看了一眼淺淺帶笑的東方青玄,濃眉一揚,哈哈大笑道,“托婭、薩茹拉、都蘭……你們几個不必緊張,盡力便可,即便打不開……但有機會端詳元昭皇太后的遺物,也是你們的福分了。”

    他“嘰哩咕嚕”說了一串,全是對元昭皇太后的崇敬。

    四位公主各懷心思,面面相覷一眼,紛紛福身。

    “是,父汗——”

    一個公主走了過去,另一個也走了過去。

    托婭走在最后,她腳步遲疑著,偷偷回頭瞥向夏初七,目光里別有深意。

    夏初七哂笑一下,托住下巴,眉頭微蹙。

    實際上,她也有些驚住。

    設想過許多題目,但打死她都沒有想到,最后一道題目,竟然會是一個“魯班盒”,一個死人設計而成,至今無人打開的魯班盒,而且……那個“死人”,還與她極有緣分。

    是的,此時,她已經明白,這些人口中的元昭皇太后,便是那一座他們意外發現的陰山皇陵的設計者,那個設計了九宮八卦的前八室與后室一千零八十局,並且讓她九死一生之后在回光返照樓與趙樽生離死別,還懂得拼音的后世女子……

    說來,那女人確實是一個傳奇的奇葩。她獨享了一個開國皇帝的寵愛,轟轟烈烈了一生,臨了又留下這麼一個東西,讓子孫后輩們去代代爭搶——這樣的女人,若是有機會,有緣相見,打她一頓,得有多好?

    夏初七咬牙切齒地搓著額頭,恨了恨,又覺得好笑。

    她們雖然曾經踏入過同一個時空,甚至可能來自于同一個時代,但終究是再無法相見的了。不過,這位看上去魯莽粗獷的扎那大汗,到底存了什麼心思?為什麼要借由“草原之花”的選拔,請來元昭皇太后的“神機寶盒”,還設制出一道這樣的題目?難道是他搶到了神機寶盒之后,一直尋不到開盒的法子,不得已而為之?

    可如果是這樣,東方青玄為什麼又要配合他?

    為什麼他又故意搞出一個讓“草原之花”脫衣的賭約?

    ……更費解的是,向來腹黑如狐的趙老爺,竟然一直沒有動靜儿,穩坐如山?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一條條的細線,糾纏著充斥在她的大腦中。

    她唯一想通的只有一個——這一切,正如趙十九說,遠不如她以為的那樣簡單。

    一個環節,似乎還扣著另一個環節。到底誰在設局?或說,人人都在算計?

    “父汗,薩茹拉打不開……”

    一道細心細氣的聲儿,貓儿似的響起,打破了廣場上的寂靜。

    說話的姑娘是四個候選公主里年紀最小的薩茹拉,她在把紅木錦盒反復看了一個遍之行,不得不沮喪地垂下手轉過身,小心翼翼地望向高台上的扎那大汗,小臉儿上的表情極為復雜……有尷尬,有遺憾,有落寞,還有一些不甘心和僥幸。

    “神機寶盒機關之精巧,古今難尋,薩茹拉打不開,也莫要氣餒。”扎那大汗撫了撫花白的胡須,又一次眯眼審視了一下東方青玄,見他噙著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不由爽朗的大笑著擺了擺手,“你且退下吧。”

    “是,父汗……女儿無用。”

    薩茹拉苦著小臉,愛慕的目光最后瞄了一眼東方青玄,默默地退了下去。

    很快,第二個公主,也無奈的放棄,窘迫離場。

    托婭撫著“神機寶盒”,上上下下端看著,一直未有動彈。她是扎那大汗最美麗的公主,是草原上的明珠,也是“草原之花”最為有力的競爭者,廣場上數万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她想贏,不能放棄……

    “父汗,都蘭……無用。”

    隨著第三位都蘭公主的退場,氣氛越發壓抑與緊張起來。

    但在這一片壓抑里,卻是反常的安靜,偌大的廣場上,沒有半點聲音。

    場中高高的祭台上,燃燒著那一炷香,也越燃越短!

    時間不多了,紅木錦盒的跟前,只剩下一位托婭公主了。

    也就是說,神機寶盒打開的機率,更小了。

    夏初七琢磨了許久,打眼瞅了一圈,微笑著將目光落在了托婭的身上。

    托婭其實一直在瞄她,收到她的暗示,蹙緊的一對纖眉打開了。

    轉過身,她微微攥了攥手,就像事先在氈帳里與夏初七約定的那般,向扎那可汗請求道,“父汗,女儿有些緊張,身子發熱,頭也有些刺痛……”拖曳著嗓子,她手撐額頭,像是痛得受不住的晃了晃身子,目光有意無意的瞄著趙樽的方向,道:“先前聽侍女說,那位南晏貴客在額爾古出售一種可以醒腦寧神的香囊,極為有效……可否讓他們給女儿送一個上來?”

    按道理,這樣的要求有失公平,不能比賽那便直接棄權便是,扎那大汗也不應當同意。可誰也沒有想到,托婭半嬌半求的聲音剛剛落下,老頭儿便點了頭,沒有多看一眼趙樽與夏初七,甚至都沒有多問一句。

    “可!”

    有妖並有異啊!

    夏初七瞧著這情形,目光微微一眯。但為了贏回小十九,她別無選擇。當然,讓托婭成為“草原之花”,從而贏得與東方青玄的賭約只是一個方面的原因。想要打開寶盒,一睹祖師奶奶暗藏的“風采”,也是她的興趣點儿。

    偷偷捏了捏趙樽的手,她咳嗽一聲,從懷里掏出事先准備好的香囊,假裝恭順地低著頭走向托婭,把香囊呈了上去。

    “多謝!”

    托婭接過香囊,湊到鼻間深深一嗅。夏初七也借機走近“神機寶盒”,觀看它的構造。確實如她的想象一般,它是“魯班盒”的一種變異,但卻是她前世從來沒有見過的精巧……對于她來說,這樣的東西,屬實有些難度。

    “趙十九——”

    她站在托婭的邊上,佯做觀察她的頭痛症,嘴唇在無聲的喊。

    趙樽看見她略帶請求的目光,眉頭微微一皺,用上了只有她能看懂的唇語。

    “阿七不是說,我倆要各自保密麼?”

    眾目睽睽之下,夏初七額頭一陣冒虛汗,恨不得一腳踢死他。

    “你我兩個,不分彼此。”

    看她急得很,趙樽揉著額頭,卻半點不急。

    “老爺累了,瞧不出來寶盒上,有什麼玄機。”

    “沒事,回頭奴婢給老爺捶捶腿,醒醒神,現在,麻煩老爺睜大眼再看看?”夏初七狗腿的動著嘴皮儿,目光帶著討好的笑意。可她都這般下軟了,趙樽仍然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像是漠不關心。

    這貨方才故意不深問她,難不成就等著她這個時候來求他?

    真無恥啊,趙十九!夏初七心里暗罵,臉上卻堆滿了笑意,朝他眨巴眨巴眼睛。

    “老爺……我只負責一會儿幫美人儿脫衣,像開鎖這種沒有技术難度的東西,自然還得老爺你來解決的……你曉得,阿七智商太高,這種低智商的東西,實在難為我……”

    趙樽唇角微微一顫,無奈地瞥著她,一雙幽深的眸子,微微沉下。

    “這個魯班盒,繼承了六柱鎖的特點……但卻被制造者加上了八卦原理,比常見的魯班盒更為高明。但是,不管多高明的機關盒,一定會有啟開的榫頭,阿七仔細找找……”

    “靠!”夏初七暗自咬牙,“說了一堆,全是廢話,我能找到,還找你?”

    罵了人,她余光掃著裝病的托婭手足無措的樣子,還有祭台上越燒越短的香,又不得不服軟,“趙十九……老爺……夫君……”

    趙樽看著她擠眉弄眼的樣子,淡淡掃向高台上淺淺而笑的東方青玄,一種無奈感油然而生。

    明知有陷阱,卻不得不往里鑽!

    看來,為了他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神秘的神機寶盒,他非開不可了。

    瞄著夏初七焦急的神色,他終是一嘆。

    “一般為了麻痹旁人,制造者會把機關設計在盒子的角上……”

    “明白!”夏初七讀出他的口型,把同樣的意思,低聲轉述給了托婭,可不論托婭在錦盒的几個角上怎樣摸索、按壓,都沒有找到打開的地方,盒子的榫頭咬合得死緊,根本就無法抽開。

    “怎麼樣?時間不多了。”托婭額頭有汗,低低喊她。

    “……別急。”

    夏初七扶住她的肩膀,把香囊往她的鼻子上又湊了一下,像是在治她的“頭痛”,目光卻把“神機寶盒”看了又看,越發驚嘆于它設計的精巧……可是,這般嚴絲合縫的東西,哪里才是趙樽說的“機關榫頭”?

    “時間不多了,托婭公主!”

    這個時候,達魯花赤拔高嗓子又提醒了一句。

    緊張感,抓緊了場上眾人的心髒,人人都屏緊了呼吸,看向托婭。

    夏初七的耳朵里,仿佛聽見了時鐘的走動,下意識望了一眼高台上的東方青玄,還有坐在他身邊不停打呵欠的小糯米團子,心里沉沉,手心也溢出了汗來。再看一眼祭台上燃著那一根所剩無几的香火,她求助地目光望向趙十九。

    “趙十九……”

    趙樽目光深邃而凝重,神色肅穆。

    “從上而下,找到第四根榫頭,按壓。”

    夏初七心里一緊,按他的說法,指揮著托婭。

    可是托婭按了又按,抽了又抽,仍然沒有動靜儿。

    她心里一緊,卻見趙樽又道:“按住第四根不放,抽動第八根——”

    夏初七微點頭,觀察趙樽的唇形,小聲把結果告訴托婭。

    “同時按住第四根,第八根,抽動第六根……”

    一次又一次,移動,按壓,再按壓,再移動……在趙樽的指揮下,夏初七腦子都被說暈了,托婭也緊張得手指都在顫抖,可就在香火燒到底部的時候,只聽見“啪”的一聲,那個原本咬合得不見縫隙的魯班盒,彈開了一道縫隙,整個寶盒外部跟著也都打開了。

    “呀!……我打開了!”

    拖婭大眼睛一瞪,首先歡呼起來!

    “開了,開了!托婭公主打開了——”

    廣場上,登時響起數以万計的吼聲。

    正如事先的要求一般,神機寶盒“不損壞,不動鋸,不用刀”,被她打開了。

    “快看,那里頭是什麼東西?”

    又一次,有人大聲驚呼起來。

    在眾中的注視中,場上慢慢的趨于安靜。

    因為神機寶盒里頭的東西,實在令人吃驚。

    它不是金銀珠寶,不是上古秘籍,更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它只是一堆木頭。

    嚴格來說,它是機關里的機關,是一個用木頭制成的模型,仍然是精巧的榫卯結構,像是宮殿,又像是房屋建筑,但是與宮殿和房屋建筑又有些不同,顯得更為精巧和復雜,每一處環環相扣,咬合嚴密……簡直就是一個結構繁雜的大型房舍連環。

    把一個木頭模型放在里頭,這是干嘛?

    元昭皇太后……不,那盜墓賊的腦袋,果然異于常人。

    夏初七看得不明所以,疑惑的目光,習慣性瞄向万能的趙十九。

    只一瞬,她從趙樽向來平靜的眼睛里看見一抹詭異的幽光。

    那一抹光芒,是他看見神機寶盒里的東西時發出來的……也就是說,木頭它不是爛木頭,更不是儿童玩具,一定藏有什麼貓膩在里頭。

    “侍衛!”

    高台上,反應過來的扎那大吼了一聲,臉色也是變化無常。

    緊接著,一群兀良汗侍衛緊緊護送著被打開的“神機寶盒”和里面的木頭模型,離開了廣場。這樣緊張的氣氛,讓夏初七直覺有哪里不對……她慢慢走向原本的位置,眼角的余光若有若無地瞄著東方青玄微笑的眼……還有趙樽凝重的臉孔。

    她在算計別人,這一瞬,卻有一種被別人算計的感覺。

    而算計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東方青玄,還是趙十九。

    “……托婭公主,是當之無愧的草原之花……”

    廣場上,喊聲陣陣。人們驚嘆于神機寶盒里的東西,但大多數都看不懂,也就不再感興趣。他們的關注點再一次回到了“草原之花”上面。結果顯而易見,托婭勝出。一個個競選的姑娘們向托婭投去了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廣場上的眾人竊竊私語著,在等待達魯花赤的宣布。

    夏初七微微一笑,瞥向身側的趙十九。

    “老爺,你好厲害。我崇拜你。”

    趙樽側頭看她,“我也崇拜你。”

    “嗯?”她疑惑的豎起眉頭。

    他輕輕一哼,“心里沒底,也敢拍胸脯。”

    呵的一聲,夏初七眼一斜,笑得極為得意,“誰說我心里沒底儿了?我這不還有老爺你在嗎?趙十九,有你在,我便有底,有你在,我便什麼都不怕。刀上火海也是敢闖一闖的。”

    “……”這到底是該氣,還是該笑?

    看趙樽被自家噎住,夏初七雙手交叉往膝上一放,唇角上揚。

    “再說了,戲不還沒有唱完麼?你只是輔助我而已……最關鍵的一出,還是姑娘我唱的。”

    “……”他的努力,就這樣化為了流水?

    夏初七斜睨著他,“不要郁悶,有這樣能干的夫人,你該慶幸。”

    “……”他確實很慶幸,慶幸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嘿嘿,不過這一次還是多虧了你,把我上次給你的小瓷瓶隨身攜帶,既證明了你對我深深的愛……在關鍵時候,又能發揮作用……”夏初七衝他擠了擠眼,示意他看向高台,“諾,瞧好戲吧!”

    這個時候,紅木錦盒已經不見了蹤影,扎那的臉色也恢復了正常,起身爽朗一笑,他欣慰地看著托婭,笑道,“托婭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愧是我兀良汗的兩寶之一……既然是托婭打開了神機寶盒,今日的草原之花,她當之無愧……”

    “恭喜托婭公主!”

    眾目睽睽之下,托婭獲勝,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一時間,有恭喜的,有祝賀的,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托婭身上。

    可是,這位剛剛獲勝的“草原之花”,在万眾矚目之中,卻漲紅了臉,也不知是激動的還是興奮的,身子竟然有一絲微微的顫抖。她狠狠拽著手心,仿佛在强自鎮定著,按規矩說著感謝的話。可還沒有說完,她面色越發詭異浮起潮紅,整個人都焦躁了起來。

    “我……我……”她語無倫次。

    “公主?你怎麼了?”旁邊的侍女趕緊扶住她。

    “我……不……啊!”托婭額頭滴著汗,突地叫喚一聲,像是被蜜蜂蜇了屁股似的,焦急地扭動著,再顧不得形象與公主尊嚴,狼狽不堪地撓動著衣領,緊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她竟然解開了腰帶,把手伸向了交領上衣的盤扣。

    “公主——”侍女緊張的按住她的手。

    慌亂中,每個人都大驚失色,看向突然“失心瘋”了一般的托婭。

    “癢……癢……我身上有蟲子,我背上有蟲子!”

    “嘩”聲四起,廣場上登時騷亂起來。

    這戲劇性的一幕,令人想笑又不敢笑,扎那大汗臉色一變,頓覺顏面皆無,不等托婭把衣服脫完,便讓几個侍女按住她的手,强行把瘋狂的她拉拽了下去。

    局面總算控制住了,但這樣一來,雖然是在民風開放的漠北草原,人們也一樣會覺得……這般不知檢點的托婭公主,實在很難匹配他們高貴的諾顏王子。

    “諾顏……”

    扎那看著東方青玄,臉上略有歉意。

    “我教女無方……。”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東方青玄似是極為理解,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微微一笑。

    “托婭公主率性可愛,無妨。”

    他越是如此,扎那越是猜不透他的心思,臉上的歉意也越重,“唉!我沒有想到,她竟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等丑事來,實在丟人現眼,幸得諾顏不嫌棄……”

    “我是不嫌。”東方青玄打斷他的話,笑得極妖,“卻怕寶音他娘會嫌。”

    “寶音他娘?”扎那面色一變。

    寶音這個小孩儿是阿木古郎從南晏帶回來的,扎那心里十分清楚。雖然阿木古郎什麼也沒有說過,但是他們都猜測是他在南晏的女人為他生的女儿,所以,如今聽他主動說起寶音他娘,自是驚詫。

    “寶音她娘是……”扎那看著他的笑,換了個問法,“她在哪?”

    東方青玄似笑非笑,目光瞄向夏初七的方向,意有所指的笑道:“寶音他娘恐怕不喜我娶其他婦人,尤其是這般不知檢點的婦人……所以,大汗的心意,我領了,托婭公主,我恐怕要不起。”

    若不是托婭有眾人面前脫衣的舉動,他這麼拒婚便會顯得過分。

    雖然他是兀良汗的諾顏,但如今的兀良汗,權利大部分還在扎那大汗的手上。他尊他,敬他,卻未必想把手上的權利還給他。各有各的謀算和野心,他一心想把女儿嫁給東方青玄,無非想把他供起來,做一個沒有思想的提線木偶,或者做一個被架空了王權的傀儡。但如今有托婭的“不雅”之舉在前,他拒絕得合情合理……更何況,多添了一個“寶音他娘”?

    扎那目光微沉,聲音也尖銳了不少。

    “諾顏心意已決?”

    東方青玄白皙的指,輕輕敲擊在桌案,一字一頓。

    “心意已決。”

    扎那眸底冷光一掃,“嗯”一聲,僵硬地笑著,把目光瞄向了夏初七。

    這個女人不簡單,他早就看出來了。

    先前是她指導托婭打開的“神機寶盒”,他也心知肚明。只是先前他沒有想到,這個一直無人可破的“神機寶盒”,最后打開的人,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女人……是阿木古郎的女人。

    這般想著,慢慢的,他的眸底浮上一抹冷笑。

    “諾顏可是喜極了那女子?”

    東方青玄唇角牽著淺淺的弧度,眸底神色略有晦澀。

    “是,她是上天賜給我的寶貝。”

    用上揚的音調“哦”了一聲,扎那回頭,與他對視片刻,又側眸望向一直未動聲色的趙樽,撫著胡須的手,微微遲疑。

    “可是……她的身邊……好像有一男子,關系親密?”

    東方青玄一笑,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向了趙樽。

    被臉上的胡須遮擋著,今儿的趙樽少了一絲俊氣,多了一抹粗獷。但即便如此,那氣質與風度仍然一眼可以看出來不是尋常人。至少,那一種來自皇室的尊貴,不是普通人可以輕易修煉出來的……

    見他看過去,趙樽也看了過來,半眯著眼,他的目光像一只審視獵物的鷹,目光銳利得哪怕他坐在台下,也仿佛身在高處,凌駕于無數人之上。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流著,東方青玄唇角一彎,突地看向扎那大汗,笑了開。

    “大汗誤會,那個男人……是她爹!”

    輕“咦”一聲,扎那大汗奇怪了。

    “看上去不像啊,那個姑娘不是侍女打扮?”

    東方青玄沒有看扎那,只望著趙樽,似笑非笑。

    “私生女……他哪里敢認?”

    ~

    莫名其妙“苦當爹”了的趙十九,從廣場回到居住的氈帳,沒有馬上去找東方青玄要人,一路上,他無視夏初七三番五次的眼神儿示意,生拉活拽的把她拉了回去,氣得夏初七憋屈得撩簾入內,一看左右無人,便甩開膀子,衝他發脾氣。

    “趙十九!你怎麼回事儿,到底在搞什麼?”

    趙樽低頭,捧她臉,要親她,“阿七別急。”

    夏初七氣恨不已,偏頭側過,避開他的吻,一肚子的火儿。

    “我怎麼能不急,我的小十九還在東方青玄那里……我都快瘋了!……趙十九,草原之花不是托婭嗎?托婭不是脫衣了嗎?我們不是贏了麼?為什麼你不把小十九領回來,還由著東方青玄把她帶走!?”

    她平常性子極好,很少發脾氣,但是小十九的事儿,讓她壓抑得有些久,今日好不容易使了詭計贏了東方青玄,她正盼著與女儿相聚,哪里曉得趙樽會這樣?越想越生氣,越生氣看趙十九淡定的臉,她便越發的咬牙切齒。

    “啪”一聲,她的巴掌落下,把炕桌上的茶盞砸得“哐哐”作響。

    “趙十九,你老實說,是不是不想把咱閨女接回來?”

    趙樽緊緊抿著唇,看她別扭上了,也不與她爭辯,只是拉了她坐下,親自把無辜的茶盞扶正,為她倒了水塞到手上,待她平復了心情,方才淡定的道,“東方青玄不會食言的。”

    輕“哼”一聲,夏初七的氣落下了一些。

    “不管他食不食言,我們都得找他踐約吧?”

    趙樽眉頭一蹙,看著她,聲音突地一涼。

    “女儿與他親厚,總得給她時間適應一下。”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看著趙十九的目光深了些許。

    她只顧著把失散的女儿要回來,卻沒有趙樽想得深遠。

    小十九從小與東方青玄在一起,那麼在她幼小的心靈里,把東方青玄當成什麼?肯定是父親這樣的角色,如果就這般把她要回來,小丫頭會哭成什麼樣?又會有多傷心?趙十九說得對,他們總得找一個妥當的方法解決才是。

    垂下手來,她聲音軟下,“可如今,我們該怎麼辦?趙十九,我想女儿。”

    趙樽輕輕在她身邊坐下,掌心安撫著她的后背,從上到下慢慢順著,聲音沉沉,“阿七,此間的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還沒有結束?”夏初七吃驚,斂眉。

    “嗯。”趙樽面色微沉,半闔的眸底,是跳躍的冷鷙光芒。

    “趙十九,你是說……我們會有危險?”夏初七並不是傻子,雖然為了女儿偶爾會在男人面前率性的發脾氣,但是只要她冷靜下來,對于趙十九還是絕對持信任態度的,“還有……趙十九,那個神機寶盒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趙樽淡淡掃她,正要開口,外間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很快,氈帳簾子被拉開了,甲一神色肅然的走進來,對趙樽耳語了几句。

    夏初七偏著頭,仔細瞅著他。但由于角度的問題,她一個字也沒有看清,只是發現他面色凝重,而趙十九向來平淡無波的臉上,也略有沉吟。

    “好,就說我一定到。”

    甲一點頭出去了,夏初七趕緊挪過去,挽住他的手腕。

    “什麼事儿?去哪儿?”

    趙樽目光深邃,順手捋一下她的發。

    “扎那大汗請我赴宴。”

    “啊”一聲,夏初七張大了嘴。

    宴無好宴啊!此間事情千頭万緒,果然未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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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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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0:37 |只看該作者
第275章 借刀訴情,擁被生香

    在額爾古城,知曉趙樽與夏初七真實身份的人除了寧王趙析便只有東方青玄,即便是托婭,也只知夏初七而不知趙樽。那麼,他們從來不曾相識的扎那大汗,為何會“紆尊降貴”地邀請一個南晏商人赴宴?

    這個中的貓膩,活生生攪動著夏初七的小心肝。

    一個下午,她都在琢磨這一件件詭異的事儿,卻沒有定論。

    落晚時分,額爾古的天色黑沉了下來。

    有扎那大汗請客,行商帳中未備晚膳。

    夏初七換了一身儿衣裳,跟著趙樽出了氈帳。

    隨行的人,除了她之外,只有甲一與鄭二寶兩個。

    從北平府一路往北,她與趙樽兩個几乎寸步不離,她很享受這種“夫妻同心、其力斷金”的感覺。不論做什麼事,都不再只是她一個人,不論有什麼困難,也都會有另外一個人同她分擔……那心里的美妙滋味儿,難以言表。

    若說還有遺憾,便是她的聽力沒有恢復。有的時候,她也會害怕因此為趙樽增添負擔,不過,她心下雖有擔憂,但趙十九都不介意,反正她臉皮厚,也就裝著不在意了。

    草原上早晚溫差大,額爾古的夜風極涼。夏初七坐上一輛蒙族馬車,前往額爾古城里扎那大汗臨時設宴使用的行宮時,只覺得今儿晚上的北風,有一些反常的刺骨,就好像突然季節倒了回去,又成了冬天。

    “趙十九,你覺得冷麼?”她攏了攏衣裳,問他。

    “冷!”趙樽攬住她的肩膀,目光幽冷的望向遠處,“這樣的天氣,肯定冷的。”

    瞥他一眼,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

    “……莫名其妙,裝高深!”

    夜幕下的漠北古城,火光點點,與高遠的蒼穹上空那一顆顆的繁星相映一處,別有一番草原的風情。扎那大汗的行宮離舉行魯班節的廣場不遠,是一處漢式建筑,夯土的牆面,軍御的堡壘,引水的檐溝,一應皆全,若非心知身在漠北,單看這行宮的漢化,一定會以為自家身處中原腹地。

    夏初七與趙樽趕到時,行宮的外面,停有好几輛樣式相近的蒙族馬車。

    檐角下的燈籠,散發著白慘慘的光線。

    夯土的牆邊,來回走動的值守士兵人數頗多。

    有國家元首在的地方,果然戒備森嚴。

    不出所料,必是一場鴻門宴啊!

    夏初七暗自屏緊一口氣,習慣性抬眼儿看向趙樽。

    他身姿挺拔傲兀,目不斜視,她只掃到了半張冷峻的側顏。

    輕吐一口濁氣,她心神不由一穩。

    這是一種奇怪的心理機制,只要有趙十九在,她便可安心。

    “二位貴客,里面請。”

    看他二人過來,早有身著蒙族袍服的侍女操著漢話過來引路,態度極為恭順。

    夏初七與趙樽對視一眼,微笑著踏入了包著黃銅的高高門檻。

    偌大的宴殿中,燈火通明。

    案桌上酒肉齊全,可是到場的賓客卻不多。

    夏初七放眼望去,除了几個在魯班節上見過的兀良汗官員,並沒有旁的客商在,也沒有她渴望想見到的面孔——她的小十九。

    若說較為熟悉的人,便只有一個寧王趙析了。

    似是沒有想到他們會成為扎那大汗的座上賓,趙析微微一愕,拿杯子的手僵了僵,差一點灑了杯中之酒。不得不說,如今的趙析是典型的一塊夾心餅干,兩頭不討好的人。他原本受命于趙綿澤來到額爾古,沒有想到會被夏初七與趙樽要挾,更沒有想到兀良汗的諾顏便是“死去”的東方青玄……這個時候的他,在漠北得到的秘密太多,反而如坐針氈,生怕與他們扯上關系,又不得不與他們扯上關系,左右都不是人。

    與寧王趙析的緊張和窘迫相比,趙樽的面色平淡如水。

    “多謝扎那大汗款待,鄙人有禮了。”

    他長身而起,端起手上精美的酒盞,隔空敬扎那,也友好的向趙析示意一下。

    趙析尷尬回應著,怕他的身份被拆穿,心虛得都不敢正眼看他。扎那大汗“哈哈”大笑著,掃了一眼殿中眾人,舉起酒杯,對趙樽道:“今日在魯班節上,幸得貴客的香囊解圍,方使拖婭頭痛症緩解,從而得以解開元昭皇太后留下的神機寶盒……本汗感激不盡,感謝不盡啦。”

    一番虛與委蛇的說辭后,扎那大汗一飲而盡。

    “列位,干!”

    “干!”在他的帶動下,全場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在座的人都是兀良汗的重臣,也都是草原貴族,他們受到的漢化洗禮極重,包括扎那大汗在內,這些人基本都懂得漢語,可以毫無障礙的用漢話與人交流。這會儿,也不知是為了展現兀良汗的誠意,還是為了與趙樽拉近距離,不像在魯班節上他們都使用本民族的語言,而是一概換成了漢語。

    不管什麼宴會,無非是吃吃吃,喝喝喝!

    可今儿晚上的宴會,說它是宴請,席面卻頗為寒酸。

    夏初七看來看去,估摸著也就隨便宰了兩只羊在充數。

    到底是敷衍了事,別有所圖,還是這扎那大汗太會過日子,請客都這般精打細算?

    她正噙著笑意默默觀察,扎那又高舉起酒杯,朗聲向趙樽道:“兀良汗人極為好客,既是同桌暢飲,貴客不必拘禮了,請盡飲此杯!”

    “多謝大汗盛情款待!”趙樽禮節性的回了禮,抬起寬袖遮住酒杯,一仰頭,杯中盡。然后他看了身側的甲一一眼。甲一得令,點點頭,便恭順地捧上一個覆蓋了錦綢的錫盒,向前几步,單膝跪地,呈了上去。

    “大汗!”

    趙樽掃他一眼,接著道,“這一盒是鄙人走南闖北多年,見過的香品最高雅,香味最濃郁的沉香。它產自波斯,原是波斯人給南晏朝廷的貢品,鄙人好不容易托人弄出來的,還望大汗笑納。”

    沉香的名貴自不必說,且由于波斯氣候得宜,所產之沉香尤為珍貴,除了向南晏朝廷進貢之外,別處並不可多見,尤其是漠北草原上,這樣的東西更是稀罕物。貴族們喜之,卻不可得之。故而,即便扎那貴為兀良汗的大汗,也不免一喜。

    “這般厚禮,本汗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趙樽唇角微揚,云淡風輕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大汗莫要嫌棄便好。”

    “哈哈,好說好說。”

    時人看重禮數,受了人的禮,自然會更客氣一些。扎那大汗愉快地令左右侍者把裝著沉香的錫盒收下,粗獷的黑臉上,表情明顯比先前熱絡了許多,“說來貴客到我兀良汗來,還在機遇巧合之下幫了本汗的大忙……原該本汗酬謝貴客才對,如今反倒得了你的禮…汗顏啦,汗顏!”

    夏初七喉嚨一噎,發現扎那這老頭儿說話,總喜歡在末句重復一遍。

    她以趙樽的丫頭身份入宴,沒有資格落座,只能默默地陪侍在他的身側。

    但這個位置,倒很適合她觀察殿內情形。

    三杯兩盞下來,她的第六感直覺告訴她,扎那似乎並不知曉趙樽的真實身份。那麼,他特地請趙樽過來,如果不是真心的感謝,便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發現了托婭不雅的“脫衣舉動”與他們有關;二是他看出來了托婭那個神機寶盒的開啟,也是受了他們的指令。

    但不管哪一種原因,結果肯定都不會善了。

    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語,全是酒話套話,但氣氛很好。

    推杯換盞間,不知不覺酒過三巡,時辰已近午夜。

    扎那大汗爽朗的笑聲一直未絕,他喝得不少,一張老臉上布滿了紅光,在又一杯酒灌下肚皮后,他似是吃得性起,用流利的漢話問趙樽,“貴客雖為行商之人,但舉止風度,非比尋常,自有貴氣在身……本汗識人無數,可以斷言,你定非池中之物,來日必成大器……”

    頓一下,他伸長了脖子,“不知有未婚配?”

    夏初七微微一愕。

    這廝女儿多得了不得啊,動不動就要嫁女儿麼?

    她眼風斜斜掃向趙樽,似笑非笑。趙十九像是感應到了她眼睛里的“殺傷力”,輕咳一聲,放下手上的酒杯,沉聲道,“回大汗,鄙人家中已有妻室。”

    扎那輕“哦”一聲,似是頗為遺憾。

    “本汗原本還想為貴客保媒,看來……是不必了。”

    趙樽拱手,“大汗好意,鄙人心領!”

    “哈哈,不必客氣!”扎那大笑著撫向胡須,似是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突地,他笑聲未絕,又把目光挪向了趙樽身側的夏初七,意味深長地笑道,“貴客的這位侍女,俏麗機靈,聰明睿敏,今日在魯班節上,表現更是不懼不慌,有大家閨秀的風范,本汗看了甚是喜歡,正好諾顏王子對她也頗為有意……不知貴客可否割愛?”

    什麼?夏初七目光一怔,差點被口水嗆死。

    女人不是人?奴婢不是人?在他們眼里怎麼像貨物一樣?

    還割愛,割個屁啊。

    心里一陣嘀咕,她偏頭正瞥向趙十九,手心卻突然被他握住。

    他那只手比她的大了許多。溫暖,干躁,有力,修長……他緊緊把她置于掌心,微微一帶,把她往身邊拉了拉,漫不經心的回答。

    “鄙人這侍女打小就在身邊,是我用慣的,怕是割舍不下,還望大汗見諒!”

    他的聲音很輕,很隨和,卻軟中帶鋼,毫不商量的余地。

    扎那大汗眼睛微眯,琢磨著他的話,心里尋思:難道還真是他家姑娘?若不然,為何會說她打小就在身邊儿?怔了片刻,他緩緩沉下臉來,一字一頓,說得很是緩慢。

    “貴客這是不給本汗面子,不給諾顏王子的面子?”

    趙樽冷冷收回視線,涼笑看他,並無絲毫的拖泥帶水。

    “若我說……是呢?”

    一個普通的商人,如何敢對兀良汗的大汗說出這般不恭敬的話?

    從十二部聯盟組建開始,到如今兀良汗的迅猛擴張,扎那早已養成了說一不二的習慣,他以為,以他對這人的禮遇,他應當感激不盡,乖乖把女儿送上來才是,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不識抬舉。

    “放肆!”

    “啪”一聲,他摔出手上的酒杯。

    前頭的先禮后兵,他不過是為了体現自己身為大汗的仁義一面,如今看趙樽完全不給臉子,情緒便再也繃不住了,“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從他虛假的客套到突然的暴怒,趙樽一直不動聲色。聞言,他瞥一眼在地上打著圈儿卻沒有摔碎的酒杯,懶洋洋地端起桌案上的酒壺,為自己斟滿一杯,端到鼻頭,優雅的輕輕一嗅,方才冷冷掃向扎那。

    “敬酒性溫,鄙人不喜。罰酒性烈,火候剛好。”

    “好,好,好。好樣儿的!沒有看出來哇,還有些膽識。”一連說了几個好字,扎那冷笑一聲,把桌子拍得“咣咣”直響,拍完了,大抵又想到那盒沉香,哼了哼,放軟了語氣,“再給你一次機會,交不交人?”

    “……你說呢?”趙樽看傻子一樣看他,語帶諷刺。

    扎那脾氣火爆,一急之下,就差掀桌子了。

    “那你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來人啦,把這婦人給我拿下,這個男人,直接砍了。”

    一個“拿下”,一個直接“砍了”?

    夏初七瞅了瞅盛怒的扎那,不由好笑地搖頭。

    “老爺,他們的作風,還真是簡單粗暴。”

    趙樽面色一沉,瞥著她,沒有回答,只將手臂一伸,把她拉近摟入自家懷里,一低頭,嘴唇漫不經心地擦過她的耳邊,像是烙了一個輕吻,又像只是與她說了一句話……這占有欲十足的動作后,伴著的是更為冷冽的聲音。

    “我的人,旁人動不得。我自己,旁人動不起。”

    這句話極為狂妄囂張,扎那冷冷一哼,喝紅了的臉,更酡紅了几分。

    “本汗若是動了呢?”

    趙樽冷冷掃他,唇角是懶洋洋的涼笑。

    “……代價恐怕大汗你承擔不起。”

    “哈哈哈哈……”扎那狂笑著,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嗓門儿大得如同洪鐘在敲,“這是在額爾古,是在本汗的地方,到底誰給你的膽量,讓你一個行商之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頂撞于我?來人啦,殺!”

    一個“殺”字,血腥氣十足。

    “是!大汗。”

    話音未落,十來名身著甲胄的兀良汗兵卒便從外間的走廊上疾步奔來。他們手上的武器,有盾牌,有弓弩,有馬刀……一個個目光狠戾,上來二話不說便要砍人,夏初七似驚似笑的“啊唷”一聲,往趙樽的方向退了一步。

    “阿七小心!”

    電光石火間,不待她出手,身体已被人拉拽著迅速錯開了位置。她的面前,一名扑得最快的兀良汗兵卒“啊”的痛呼一聲,慘叫不止。夏初七回神一看,只見一抹血線衝天而起,那兵卒舉著馬刀的胳膊,已被人連根斬斷,“嘭”地重重落在地上,濺出一團血痕來。

    “啊……啊……啊啊……”

    趙樽手上握著那人的馬刀,目光森冷。

    “阿七怕不怕?”

    他的話,顯然是對夏初七說的。

    緊緊偎在他的身側,夏初七斜眼瞅他,哆嗦一下身子,極給他面子。

    “怕,怕死我了。老爺,他們好凶,還要殺人呢。”

    趙樽唇角下意識抽搐一下,淡淡瞥她一眼,見她演得極為開心,也不拆穿她,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緩緩平舉馬刀,在殿內白慘慘的火光下,視線森冷得宛如万年未化的冰川!

    “老爺我不喜殺人。”

    “嗯”一聲,夏初七嚴肅的點頭,“我家老爺最善良了。”不待趙樽說話,她又補充道:“你不喜歡殺人,只喜歡砍斷他們的手臂,腳踝,挑斷他們的腳筋,剜出他們的心髒、剖開他們的肚子,翻出他們的腸子,割掉他們的鼻子和舌頭……”

    趙樽握住馬刀的手一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再回頭時,只見在他的刀影籠罩下,几個兵士在慢慢后退。

    ……就這樣几句話就嚇住了?夏初七瞪大了眼。

    “愣著做什麼,上啊!殺了他,本汗有賞!”

    扎那面色極為難看,他大聲吼叫著,全是她聽不懂的蒙族話。

    但是,兵卒們在他滿是惱意的吼叫下,像是突地驚醒,除了那個斷了一臂的兵卒,其余人白著臉又一次往前逼近,速度比之先前最快,殺氣比先前更濃。但趙樽是何許人也?功夫深不可測,連東方青玄都不敵,又何況是他們這些人?

    夏初七微張著嘴巴,只覺得身体像在跳探戈似的被他帶動著轉來轉去,忽左、忽右、忽斜、忽閃,几次與人的身体交錯之后,待她再睜眼回神,定神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來個人,沒有一個死在趙樽的馬刀下。

    但是他們斷臂、斷足、斷指、斷腕……痛得呻吟不止,比死還難受。

    他的武力,他的速度,他的身手,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老爺……”

    看著地上一灘灘的鮮血,夏初七閉上一只眼,眨著另一只眼,像是不忍心再看。

    “吁,你太善良了。”

    “……阿七所言極是。”趙樽大言不慚的接受了她的褒贊,摟住她的姿勢未變,在一股子冷風的吹拂下,神色倨傲,衣袂飄蕩,馬刀染血,一雙銳目越發冷冽,掃向座上似是一群不敢置信的兀良汗權貴時,一字一頓,全是藐視的語氣。

    “殺人,也是要靠實力的,大汗可看明白了?”

    “你……”扎那大汗也是一個能征善戰之人,多少年的馬上英雄,死人堆里活出來的人,見到這樣的狀態,他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儿,在寂靜的大殿中,他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堪堪指向趙樽,厲聲一喝。

    “你到底是誰?”

    趙樽緊緊抿著唇,冷冷掃向他。

    頃刻之后,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突地斂眉。

    “趙、樽。”

    只兩個字而已,場上竟是響起一陣齊刷刷的抽氣聲。

    座上的人紛紛驚住了,呆滯著,一動也沒有動。

    趙樽在漠北的名聲不太好,“冷面閻王”殺人如麻的傳聞也不少。

    這些人聽見是他,吃驚、緊張、害怕……各種情緒自是紛至沓來。

    “不可能!趙樽應在北平府才對。當本汗是傻子嗎?南晏藩王怎敢私自離開藩地?”扎那冷哼一聲,花白的頭發在冷風中抖了抖,緩緩拔出腰上彎刀,高高舉起,落下起,刀刃便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驚得酒水四濺,杯盞跌落,碎聲陣陣。

    他的聲音,也是寒氣逼人,“寧王殿下,我沒有說錯吧?”

    從始至終一直在裝鴕鳥沒有吭聲儿的趙析,眉梢一動,閉了閉眼。

    “不,大汗,他確實……是我十九弟,晉王趙樽。”

    扎那心里已有認定,但嘴上卻不肯承認。

    狠狠一咬牙,他冷笑道,“是與不是,捉住了交給南晏皇帝處置便知。”

    說罷,不待趙析開口,他拔高了破鼓似的嗓子,大聲命令。

    “外間的人,還在等什麼?給我圍起來,捉住他!”

    殿外的腳步聲,很快便密集了起來。只一聽,便知人數不少。

    夏初七耳朵里沒有聲音,自然感覺不到緊張的氣氛,她靜靜地偎在趙十九身側,心底一片平靜,語氣更是帶著一股子不合時宜的調侃,“老爺,咱們雙拳難敵四手,恐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如果一會儿扎那大汗也讓我們選擇的話……你是願意斷手,還是斷腳?”

    趙樽喉嚨一梗,冷冷剜她一下,答非所問。

    “阿七,他嚇住你沒有?”

    夏初七心里好笑不已,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可憐巴巴地撇了撇嘴,認真的點頭。

    “嚇,好嚇,可嚇死我了。”

    “那便饒不得了。”趙樽低語一聲,大拇指若有似無地刮過她的臉,順勢扼住她的后腦勺把她往懷里一攬,便大步往外走,冷冷的聲線儿蕩在殿里,只留下了簡單的一句命令,帶著冷漠、肅殺、和濃濃的血腥味儿。

    “一個不留。”

    “是,爺!”第一個回答的人是甲一。

    “屬下遵命。”緊跟著回答的人,是一群手執武器閃入殿中的蒙面人。

    那些有力的腳步聲,並不全是扎那大汗以為的兀良汗士兵。與兵卒們差不多同時入內的,還有一群完全看不清長像的刺客。他們一個個目光冷漠,鋼刀染血,默默無聲,卻又不畏生死,像是一群來自地獄里的黑無常在索命。每走近一步,都讓人膽寒,覺得離死亡更近一步。

    “你們是什麼人?!殺,給我殺光他們。”

    扎那大汗怒吼不止,但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在了金鐵的撞擊聲里。

    “十天干”的人數不算多,但他們的殺傷力卻很强,伴隨著殺戮的聲音,殿中回聲四起,慘叫不絕,有人在奔走逃命,有人在大聲吼叫,場面嘈雜,血腥得如同一座人間地獄!

    蒼穹底下,殺聲四起。

    殺氣伴著額爾古的風,像一個個凌厲的刀片儿,刮了過來。

    夏初七哆嗦下身子,將手腕插入趙樽的胳膊,在幽暗的月光下,一字一頓壓沉了嗓子,“老爺,就算你提前布置好了人馬,咱們的十天干也不可能這樣輕易就闖入重兵把守的兀良汗大汗的行宮……這到底怎麼回事儿?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心里的疑惑打了無數個結……

    但趙樽的回答,卻簡單得相當于沒有回答。

    “在殺人。”

    心髒一陣抽抽,夏初七蹙眉剜他,“我曉得是殺人,可……”頓一下,她回頭看一眼隱隱有血腥味儿飄出的行宮大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一頭霧水,“扎那是兀良汗的大汗,咱們就這樣殺了他……還能帶著小十九走出額爾古嗎?”

    “只有殺了他,才能走出額爾古。”

    趙樽的回答,她看得明白,卻想不明白。

    直到上了馬車,走出額爾古城那一堵厚實的夯土城牆,看到從城外領著人急匆匆騎馬趕過來的東方青玄時,她才恍然大悟,瞬間把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是他……?是他要借你的手,殺掉扎那?”

    趙樽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輕輕“吁”一口氣,夏初七掃向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咬了咬牙。

    “東方青玄這人還真是混蛋,他拿小十九要挾你是不是?如今想來,那場賭約和魯班節,從頭到尾都是他的算計,對不對?”

    趙樽緊了緊她的手,沒有回答。

    他側過的眸子,與東方青玄隔空相望著,淡淡說了一句。

    “明日寅時,包勒埡。”

    那一道妖孽的頎長身影,不曾停頓,也不知聽見了沒有。

    “那個誰!給我站住!”夏初七低吼一聲,朝著東方青玄的方向。

    東方青玄身影微微頓,終究還是勒住僵繩調轉了馬頭,目光爍爍迎向她,唇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笑,“不知姑娘……還有所指教?”

    姑娘?這是不肯相認的意思。

    夏初七諷刺一笑,卻也不想拆穿他,把要問的話從喉嚨口生生壓了回去。

    揮揮手,她狡黠一笑,“沒事沒事,呵呵噠,滾滾噠,棒棒噠。”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像在看一個瘋子。

    “姑娘此話何意?”

    冷哼一聲,夏初七做個鬼臉,轉頭不理會他,只盯住趙樽。

    “走了老爺,咱們走自己的路,讓傻叉齷齪去吧。”

    背后是刺耳的尖叫聲,破空而起,引入長風,刺入蒼穹。有喊抓刺客的,有喊大汗被刺客殺了的,有喊保護諾顏王子的,有喊刺客跑了的……額爾古城里是一片一片的火把,龍蛇一樣在游動,身裝重甲的兵卒們還在潮水一般往行宮趕來……但趙樽與夏初七卻在東方青玄的人護送下,安安穩穩的出了城,回到了他們居住的行商氈帳。

    夜風很涼,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層血腥味儿。

    雖然只是一個局外人,但夏初七也知道,這晚,兀良汗的政局將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東方青玄打得一手好算盤,他想要順利接手兀良汗的政權,但扎那大汗顯然不想輕易還政于他,權力面前,舍得放手的人,太少。不僅如此,扎那還千方百計想把女儿嫁給他,以博得一個敬重諾顏王子的表相。東方青玄自然不傻,他不想娶扎那的女儿,但礙于情面,或說礙于悠悠眾口,有些事,他不方便親自動手。于是,便有了那樣一場賭約,同樣,他想除去扎那,也不方便動手,便設計了這樣一出,讓趙樽為他出手,或說他利用小十九,逼趙樽為他解決了這個大麻煩,順利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這廝可真是奸猾!這小算盤打得啪啪的,一局就賺了個金缽滿盆。”

    狠狠灌下一口溫水,夏初七把前后的事情一貫穿,長嘆著唏噓不已。

    “不止如此。”趙樽淺淺眯眼,看著她,淡淡問:“阿七可知,元昭皇太后的神機寶盒里是什麼?”

    “你說的是那個木頭模型?”夏初七咳一聲,翻個白眼儿,“先前問過你,你沒回答。”

    趙樽斂目,語氣很沉,“是陰山皇陵。”

    “啊!”夏初七驚得不知所措,“你說什麼?”

    “陰山皇陵的整個機關布局。”趙樽輕聲補充。

    “天……啦!”夏初七落在他唇上的視線,久久收不回來。

    她真的沒有想到,那一堆榫卯結構的精巧模型,竟然就是陰山皇陵的實物機關圖?如此一來,那個東西得有多珍貴?且不說有了它就能破解皇陵機關,獲得大批寶藏,即便只是那模型本身,也將是價值連城的珍寶了。

    咽了咽口水,她腦子里有一堆堆黃金在閃,但智商也跟著回來了。

    “東方青玄早就知曉神機寶盒在扎那手上?”

    “嗯。”

    “他也知道扎那拿到了寶盒,卻一直打不開?”

    “嗯。”

    “所以他誘使扎那用它做題目,找旁的高人來解……其實是想漁翁得利?”

    “嗯。”

    “那個高人就是你,東方青玄早就想到了?”

    “嗯。”

    看他一連“嗯”了好几次,夏初七斜彎的眼角,揚了揚。

    “那麼……老爺你又是不是漁翁?”

    “嗯?”尾音上挑,這一回,趙十九用的是疑問句。

    夏初七抿了抿干澀的嘴角,嚴肅地道:“陰山皇陵的大批寶藏一直沒有面世,原本就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引得無數人爭搶。咱們想要,東方青玄也想要,扎那想要,北狄哈薩爾,南晏趙綿澤……但凡有點野心的人,誰又不想要?可是那詭奇的一千零八十局,誰能破?誰又有把握能破,恐怕你趙十九也不能。那麼,這個機關模型,便是重中之重了。”

    眉頭一蹙,趙樽沉著面孔看她,許久沒有說話。

    “嗯”一聲,夏初七唇角上揚,手指輕輕扣著他腰上的玉帶。

    “祖宗,你倒是吭一句啊?”

    趙樽喟嘆著,輕輕拍她的頭,“祖宗,你全說對了。”

    “靠!”夏初七剜著他,“我不是小狗,別老這樣拍我。”

    “……你真的不是?”他一本正經。

    “信不信揍你哦?”夏初七瞪他一眼,話入正題,“你說,今儿晚上這一番政變,那個模型,豈不是要落入東方青玄手上。”

    “是。”

    “那咱們,要不要去搶?”夏初七眼睛里,冒出了一閃一閃的微光。

    趙樽黑眸一眯,一盆涼水朝她潑了過去,“搶?小十九,你不要了?”

    “呃”一聲,夏初七反應過來,登時像一顆霜打的茄子,“對,想起來了,咱倆有人質在他手上,沒有競爭的能力。……趙十九,先前你說明日寅時,可是與東方青玄約好的時間?”

    “是,阿七真聰明。”這一回,趙樽不揉她的腦袋,改捏她的臉。

    夏初七嫌棄地刨開他的爪子,擔憂的問,“你說,他會把小十九還給咱們嗎?”

    趙樽睨一眼她憂心忡忡的小臉儿,攬在她腰上的手緊了緊,索性把她攔腰抱起,往床上一丟,然后懶洋洋地側臥在她的身邊儿,把她摟入懷里,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許久,才淡淡的,說了一個字。

    “會。”

    這一晚的額爾古,燈火未滅。

    這樣緊張與壓迫的感覺,讓夏初七仿佛又回到了南晏京師那個政權交替的夜晚。馬嘶聲、人沸聲、狗吠聲,腳步聲,金鐵聲……無一不帶著肅殺的氣息。魯班節的喜慶余韻未過,這一座古城便陷入了空前絕后的恐慌之中。那些在河邊約會的情侶提著衣服鑽入了草叢,那些遠道而來的商旅閉戶不出,那些兵卒們在全城搜索,出動的人馬之多,堪比一場惡戰…

    扎那大汗被刺客所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額爾古。

    人人都知道,額爾古出大事了,兀良汗恐怕也要變天了。

    行商氈帳里,一盞微弱的燈火,搖搖曳曳,火舌舔著燈油,把夜晚點綴得格外冷寂。氈帳外的夜風,凌厲地穿透漆黑的額爾古河流域,不知從草原的哪一個角落呼嘯著吹過來,凶狠地拍打著氈帳頂上的幡子,又用凌亂的姿態散亂在廣袤無垠的大地上……

    夏初七緊緊靠在趙樽的懷里,聽著風聲,瞪著一雙眼睛看帳頂。

    “時間過得好慢!天儿為什麼還不亮?”

    知道她是想小十九,趙樽輕輕拍著她的背,並不吭聲,只是聽著她的抱怨,等她閉上了嘴,方才攬緊她抽高被子,哄道:“睡一會,等你醒來,便都過去了,咱們姑娘也回來了。”

    “不行,我睡不著。”

    不僅睡不著,她索性翻身起來,盤腿坐在他面前,大眼睛鼓鼓的。

    “趙十九,你說東方青玄那廝會不會反悔?若是反悔,我們可拿他沒法子了。”

    “不會。”

    “咦,你怎的對他這般有信心?”夏初七斜斜剜他一眼,蹙眉道:“兩年前他帶走了小十九,便一直不告訴我們音訊,還說她死了,徹底斷了咱們的念想。如今,你又如何能夠保證,他能乖乖把孩儿還給我們?更何況,經過這一夜的政變,往后兀良汗大權盡歸他一人之手,我們强龍壓不過地頭蛇,在他的地盤上,他不還我們女儿,我們怎麼辦?咬他几口?”說罷她低頭就咬在趙樽的肩膀上。

    趙樽唇角微顫,拍一下她的腦門子。

    “還說不是小狗?”

    “……我是貓!”

    “好吧,貓儿。”趙樽寵溺地扯了扯她的爪子,把她扯到懷里躺下,撫著她瘦削的肩膀,放緩了語氣,“不要犯愁,若是睡不著,你不如閉上眼睛想一想,等咱們姑娘回來了,我兩個該如何待她才好?”

    “……”

    夏初七咬了咬下唇,一時無言。

    這確實是一個令她頭痛的問題。

    “死”了兩年的女儿,復活了,他們該怎麼對待呢?

    想到小糯米團子那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她滿眼無奈的看著趙樽。

    “趙十九,若是她不肯認我們怎麼辦?”

    趙樽斂眸,淡淡道,“她還小,處一段便好了。”

    悶悶地“嗯”一下,夏初七認同的點點頭,溫順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一會儿,在帳外幡子的“扑扑”聲里,她幽幽地道,“都說養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剛出生的小奶娃,難帶,也難養活……這兩年,東方青玄把咱們家小十九養得那樣好,想來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趙十九,我想到這個,好像又原諒他了……你說說,這個人吧,為什麼總能做出些讓人生恨的事儿,可一旦恨完了,又總能找到理由感激他?”

    趙樽目光微閃,盯著那一盞忽明忽暗的油燈,許久沒有回答。

    又或許,他回答了,夏初七並沒有聽見。

    夜很深,他的呼吸很溫熱,一下下落在她的脖頸里,柔柔的、淺淺的、像羽毛在輕拂,帶著催眠一般的安慰,讓夏初七瞪著的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就閉上了。

    趙樽低頭,看著她白皙的面頰,掌心撫了撫,輕輕啄了啄她軟軟的嘴唇,抱著她,納入懷里。

    “你啊!”他嘆一聲,下巴擱在她的發頂,“原本就沒有恨過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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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0:54 |只看該作者
第276章 溫暖與離別

    凌晨時分,額爾古的霧氣很重。

    城門口一盞盞流行的昏暗燈火下,几拔來回巡邏的兵卒,神色肅穆,臉上都帶著一種莫名的緊張。

    額爾古行宮里,扎那大汗的突然死亡,震驚了整個古城。城中的百姓、軍隊、行商、男女老少,几乎在同一時刻陷入了某一種因政局改變和意外帶來的興奮與惶惑之中。

    各種猜測,紛至沓來。

    但當時在行宮里,知道事實真相的人,基本都已經歸了西,剩下來的,不可能說,也不敢說。所以,刺客怎樣潛入的行宮,怎樣出手殺死了扎那大汗和他的那些心腹重臣,外間無人知曉。

    捉拿刺客的余波,持續了一整夜。

    事發突然,為了慎重起見,東方青玄專程派人前往了兀良汗國都所在地的拉木倫報喪,從而控制事態發展,也為了在第一時間掌握兀良汗政權……

    由于扎那大汗死時,他的几名心腹重臣,都一起死亡,所以東方青玄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在經過一陣短暫的慌亂之后,局面就得到控制。

    在漠北草原,人人都知道,扎那大汗在先前就放出話來,有意把“汗位”禪讓給諾顏王子阿木古郎。如今他橫死行宮,東方青玄掌權順理成章。

    額爾古的郊外,深濃的夜色中,無數追求“刺客”出城的兀良汗兵卒席地而坐,正在竊竊私語,在他們的身側,燃燒著兩堆篝火,火堆上的木頭在夜風中“劈啪”作響。

    遠離人群的河邊上,一人一馬迎風而立。人在仰天看天空,馬在低頭吃夜草,畫面唯美、夢幻、仿若靜止,卻在冷寂的夜色下,平添了一抹身處暴風雨中的蕭瑟。

    如風騎馬過來,看了那人片刻,躍下馬來慢慢走近,把一個牛皮袋子遞到他的面前。

    “諾顏,喝點水。”

    東方青玄在月下越發妖嬈的臉孔,微微一側。睨了如風一瞬,他沒有說話,只接過牛皮袋,優雅地撣了撣袋口,莞爾一笑。

    “額爾古情況如何了?”

    如風濃眉一蹙,眼皮儿微微耷下,“扎那的一群死忠,都被晉王的人捕殺殆盡……一個活口未留,做得非常干淨,不會留下后患,諾顏且放心。”

    想到趙樽手底下的“十天干”,想到當初他與陳景、二鬼、甲一、丙一……十二個人歃血為盟,結拜為異姓兄弟,發誓今生今世都要全力輔佐趙樽的情形,如風的臉上略有澀意,陷入了一種對往事的懷念。

    東方青玄凝視著他,唇角微勾,下巴微抬著輕輕一嘆,沒有拆穿他,而是直接換了話題。

    “刺客之事,可都處理好了?”

    這一問,如風登時回了神儿。

    他拱手道:“都妥了。晉王的人全身而退,我派人在行宮找了几具屍体,偽裝成了刺客……這件事,恐怕得成兀良汗歷史上的懸案了。”

    “那好,回了吧。”

    東方青玄修長的指節輕輕攏了一下身上的云錦披風,漫不經心地抬頭,一眨不眨地看向黑夜中無邊無際的原野。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自嘲,眼神里帶了一抹濃重的妖氣。

    “這邊的事解決了,我也該去解決自己的事了。”

    他自己的事?何事?

    如風微微蹙著眉頭,沒有詢問。他沒有回頭,自顧自繼續道,“讓大家精神著點儿,回城速度快些……再有半個時辰,寶音也該醒了,一會儿還要帶她去包勒埡。”

    “是。”

    如風心里一沉,點點頭,一直到踏上返程的路,也沒有多問。但不管東方青玄說得有多麼隨意,多麼無所謂,他都知道,他其實舍不得寶音——那個他從小帶大的小丫頭。

    都說一個人的心有多狠,那麼他的愛就有多濃烈,東方青玄便是這樣的人。他對敵人恨,對愛的人……卻最是狠不起來。不論有多少人誤解他,如風始終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賭約,他原本就是抱著必輸去的。

    以趙樽的智慧,自然什麼都知道。

    所以他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慌,更沒有逼。

    當然,東方青玄做這些事,也有他自己的目的,比如神機寶盒的開啟,得到陰山皇陵的機關模型,比如行宮刺殺扎那大汗,從而順利獲取政權……但這些事情,雖說都在他的算計之內,但他為什麼要把寶音算進去的原因,說到底還是為了把她歸還給楚七。

    ~

    千金賭坊。

    寶音來到額爾古,便一直住在這里。

    因為在賭坊里,有許多東方青玄的親信——當初從錦衣衛跟著他出來的拉古拉等貼身侍衛。他們武藝高强,且只忠于他一人,是寶音最有力的保護。

    一行人進入額爾古城時,天邊已有斑白。

    寶音熟睡在她的小閣樓上,還沒有醒來。

    東方青玄踏著霧色入屋時,奶娘正守在門口打瞌睡。換了往常,他定會斥責几句,但今儿他反常得一句話都沒有說,只微微蹙眉,便揮手讓左右侍從都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吧。”他瞧了一眼木頭般垂手而立的如風,負著一只手踱到窗邊,默默地看著天,臉上凝了一層初晨的寒氣。

    與趙樽約好的時辰,快到了。

    寶音被他留了兩年……也該送走了。

    “諾顏……”

    如風輕喚了一聲,欲言又止。

    他這人長得人高馬大,但心思卻很細膩。尤其他跟在東方青玄身邊的時間久了,對他極是了解,只要他情緒稍稍有一點不對,就可以敏感的察覺出來。

    “說!”東方青玄似有不耐。

    瞄一眼躺在床上的小寶音,如風走過去,小心翼翼地道,“你昨儿一天沒有吃藥了,周大夫說,這藥得不能停,得堅持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對身子不好。您先坐一會,我去灶上熬藥……”

    “不必了。”東方青玄轉過頭來,隨意的擺了擺手,神色凝重,“你先下去吧,我不想吃藥。”

    “諾顏……”

    “下去!”

    他加重了語氣,如風身子微微一僵,沉默片刻,無奈地暗嘆一聲,后退著下去,隨手拉上了房門儿。

    東方青玄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側目望向榻上的小人儿,默了一瞬,突地低嘆道,“醒了就睜眼,不要裝睡。”

    床上的小寶音眼睫毛眨了几下,嘟著嘴巴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儿,打了個哈欠,奶聲奶氣地道,“阿木古郎,你為什麼不吃藥?”

    東方青玄不回答她,反問,“我為什麼裝睡?”

    “寶音沒裝睡……寶音是……醒了。”

    “……”這兩者間有區別嗎?

    東方青玄蹙著眉,專注的視線里,隨和、慈愛,像一個父親在看自家調皮的女儿。只是神色除了寵溺之外,還有一絲淡淡的無奈。

    “醒了就起吧,不要再睡了。”

    寶音又打一個哈欠,濕潤的雙眼眨巴眨巴,懵懂地望他片刻,不解地嘟嘴,“為什麼?太陽的金黃色尾巴……還未有長出來……寶音還要睡。”

    東方青玄挪開眼,不看她。

    “不能再睡了,得收拾了,我們要出發。”

    寶音小鹿儿似的眼,骨碌碌轉動著,看著東方青玄時,像是什麼事儿都知道似的,神色里滿滿的全是委屈和不安。

    “阿木古郎……?”

    “以后叫叔叔,不要叫我名字。”東方青玄突地壓沉聲音,扭頭吼了她一句,目光滿是惱意。

    可是,只一瞬,待他看清寶音扁起的小嘴巴,和一直在眼圈里打轉卻沒有落下來的淚水時,又放軟了語氣。

    “寶音乖乖的,阿木古郎一會帶你去見兩個人。”

    “哦……”寶音委屈的托著嗓子,扁著的小嘴巴翹出一個可憐的小弧度,眼神儿不時瞄著他,那模樣儿又萌又可愛,“要見……什麼人?”

    東方青玄看她這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嘆息著搓了搓額頭,方才道:“兩個對寶音來說,很重要的人。”

    “重要……是什麼?”

    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眯,東方青玄沒有直接回答。

    小丫頭的眼睛太純粹,太簡單,讓他一時心虛,竟找不到詞儿來回答她,只敷衍一笑。

    “等寶音去了,就會知道。”

    乖乖點點頭,寶音想了想,嘴翹得更高。

    “那你也去嗎?”

    東方青玄目光一沉,“去。”

    小丫頭又問,“去了,阿木古郎要一直與寶音一起嗎?”

    東方青玄微微一愕。

    他沒想到小丫頭會這般敏感,就像已經洞悉這些事情一樣。但是,對于這樣天真的話語,他沒有辦法撒謊騙她,又不忍心說出事實來傷害他。

    閉上嘴,他沉默了。

    一絲淡淡的酸楚,從心窩卷起,頃刻間便把他丟入翻騰的汪洋大海。他無法掙脫,呼吸不暢,仿佛滅頂般窒息……

    “阿木古郎,你不要寶音了嗎?”

    靜謐間,寶音又問一個讓他難以回答的問題。

    小寶音從小沒有父母的疼愛,而東方青玄也不像尋常的父親那樣寵著她慣著她或以長輩的姿態來要求她,他與她的相處模式,一直像對待一個大人。這也讓寶音比同齡的孩子,早熟了許久。

    低著頭,她雙腳在床沿上蹭來蹭去。

    “阿木古郎,寶音……不喜歡重要的人。”

    “……”東方青玄無言以對。

    “寶音想和阿木古郎一起。”

    這樣的表態,對兩歲的小孩儿來說,天真里,單純里,添了一絲淡淡的沉重,一字一字都仿似敲在東方青玄的心髒上,讓他無處可逃。

    靜靜地看著小丫頭,他忽地朝她招了招手。

    “寶音,過來。”

    看他招喚,小丫頭“哦”一聲,頓時高興起來,翻身下床,她沒有穿鞋,滴溜溜像一個陀螺般扑向他,小臉儿上洋溢著快活的光芒。

    一種被在乎,被需要的情緒,充斥在心里,東方青玄久久動彈不得。

    寶音趴在他的腿上,展開雙臂。

    “阿木古郎,抱抱。”

    東方青玄無奈地俯身抱起她,放在腿上坐好,想了片刻,終是迂回的說出了正題。

    “寶音,你還很小,但有些事情,我還是得告之你……也許你還不能領會我的意思,但是你得聽我的話……”

    “哦。”寶音把玩著他的衣裳,認真點頭。

    看她這般與自己親近,東方青玄喉嚨有些鯁。

    默了好一會儿,他才接了下去,“寶音,我不是你的阿爹,你是我從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你的爹娘……他們一直在找你,他們來了額爾古……”

    寶音調皮的小手微微一頓。

    但她對于這種復雜的關系,顯然懂得不多,也沒有太在意,只稍稍考慮一下,又繼續玩耍起來,回答他的,還是一個“哦”字。

    東方青玄也不知她到底懂了沒有,觀察她片刻,撫了撫她的頭頂,無奈一嘆,“一會儿我帶你去見他們,你不能鬧別扭,不能嚷嚷著要跟我走,因為他們都很愛你……”

    “不!”這一句寶音懂了,嘟著的小嘴巴翹得更高,“我要跟阿木古郎走……就要……”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你不聽話?”

    “聽話!”寶音苦著臉,帶上了哭腔。

    “阿木古郎也很舍不得你,但是寶音你要知道,在這個世上,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不是我們想做什麼就能做,想要什麼就能要的。我們活著,必須要遵循一些法則,比如你是你爹娘的孩子,就應該跟你的爹娘一起生活。”

    “爹……?娘……?”

    寶音目露疑惑,小臉上一片不解的迷茫。

    “是,爹,娘,寶音的爹娘。”東方青玄加重了語氣,說完頓了頓,輕撫一下她的小臉儿,又道,“爹娘就是生育了寶音的人,他們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愛你,你以后也要學著愛他們。”說到此處,他目光稍稍一黯,又嘆了一聲,“更要學著忘掉阿木古郎。”

    “……不要,不要。”

    寶音扁著小嘴,拼命搖著小腦袋,雙手死死拽住東方青玄的肩膀,几乎要擠出眼淚來,“我不要爹娘,我就要阿木古郎,就要阿木古郎……”

    “寶音,聽話。”

    東方青玄沉下語氣,試圖解開她緊攥的手,可小丫頭生氣的時候,撒起潑來力道還挺大,那蠻不講理的樣子像足了楚七。他怕傷了她,不敢用力,一時半刻竟拿她無法。

    “咳咳咳!”

    喉嚨一噎,他大聲咳嗽起來。

    “阿木古郎……”

    聽他咳得厲害,小寶音果然住了手。

    “如風……快來……快來……如風。”

    門打開了,如風匆忙奔了進來,一臉焦急。

    “諾顏,你沒事吧?”

    東方青玄擺了擺手,朝他使了現個眼神儿,表示自己無事,咳嗽只是為了哄騙寶音,隨即又吩咐道:“下去套車吧,我們這就出發去包勒埡。”

    如風目光一暗,“您的藥……快要熬好了。”

    “不是說了我不喝,讓你不要熬?”

    “屬下有錯。”如風趕緊單膝跪地,但說出來的話,卻是一如既往的堅持,“可即便您要懲罰……還是得先把藥喝了。”

    “我說過無事。”東方青玄冷著聲說完,只見懷里的小寶音嘴巴一扁,那眼睛里轉了許多的淚珠子終于流了下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哭泣著道,“阿木古郎……要吃藥藥。”

    東方青玄無奈地搓下額,微微一笑。

    “好,吃吃吃。如風,熬好了把藥端來。”

    天不怕地不怕,他卻怕一個兩歲小丫頭的眼淚?

    如風松了一口氣,愉快地答應著,偷偷衝小寶音比划了一個大拇指,越發覺得小丫頭不能走,要是她走了……他這日子,不是連半分寄托都沒有了嗎?

    出門去了灶上,如風很快端來熬好的湯藥。

    待放涼片刻,湯碗上的霧氣散盡,他恭順地呈到東方青玄面前,“喝藥了,諾顏。”

    吃了這樣久的藥,東方青玄早就膩了,聞著那股子藥味儿,胃里都翻騰,想吐……皺緊眉頭,他瞄一眼小寶音,拿眼神儿示意如風。

    “先放邊上,等我回來再喝……”

    “不行的,藥藥要喝,阿木古郎說過,藥藥要喝。”小寶音人小主意大,腦子又好使,她自是記得她生病的時候就常常被阿木古郎逼著喝藥。看他不情不願,拖著他的手臂,嘟著小嘴巴就別扭上了。

    “阿木古郎說過的……藥藥要趁熱喝。”

    “……涼的才不燙嘴。”東方青玄頭痛死了。

    “那寶音幫你吹吹好了。”

    小寶音說著,便要從他的腿上跳下去,東方青玄拿她無奈,趕緊圈住她抱坐在椅子上。他雖是厭惡極了那藥味儿,到底還是不忍拂了她與如風的意,趕緊接過碗來,一仰脖子,“咕嚕嚕”灌了下去。

    “吁……”

    吐一口氣,他斜睨看如風。

    “回頭告訴周大夫,該換藥了,苦死了。”

    “啊?哦。是。”如風扯著嘴僵笑一下,臉上又浮起若有似無的惆悵,“還是小郡主有法子……唉!要是小郡主被他爹娘帶走,再也不能回來,往后只怕是沒人有法子讓您喝藥了。”

    “如風!”

    東方青玄低喝一聲,警告的瞥向他。

    他是不想讓小寶音知道,她這一回走了,便再也回不來了麼?如風心思沉沉的看他一眼,壯著膽子,又道,“諾顏,這些事……小郡主應該知道的,也早晚都會知道的。”

    “你今儿怎的這樣哆嗦?再多一句,信不信我堵了你的嘴。”東方青玄有些煩了,冷冷一瞥,擺手讓他下去。

    “還不快去准備!”

    若是可能,如風真希望小寶音可以分成兩個,一個還給晉王殿下和楚七,另一個就留下來給東方青玄。若不然,怎樣都會有人難過。而他,不想任何人難過。

    無奈地想著,他望了小寶音一眼,慢慢退了出去。寶音半知半解的看著他的背影,又偏頭看了看東方青玄的表情,稚嫩的聲音里,滿是疑惑。

    “阿木古郎,如風不聽話,挨罵了是嗎?”

    “是的,所以寶音不要學他,你要聽話,這樣才不會挨罵,懂不懂?”東方青玄微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抱著她起了身,“乖乖的,我讓奶娘來給你換衣裳,等一下我們就去見寶音的爹娘了。”

    寶音搖頭,捂著耳朵,奶聲奶氣的拒絕。

    “不去不去……爹娘是老虎。”

    東方青玄哭笑不得。

    可小寶音卻執拗得緊,膩歪在他身上,又是撒嬌又是和他玩親昵,就是不願離開,那一副乖寶寶的樣子,瞅得他心緒一時難平。

    “寶音不要任性,不是說好了,要聽話?”

    “要聽話”是世上的父母最常說的話,但以前東方青玄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叮囑。寶音一直很懂事……因為,她從來不聽話。但不管她有多麼不聽話,東方青玄也很少像一個父親那般在她耳邊叨叨個沒完。

    這會子,大概是分離的氣氛感染了寶音,她年紀雖小,還是察覺了什麼,在他身上爬了爬,把自個儿龜縮在他的懷里,仰著小臉儿看他,看著看著,突然“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東方青玄一愣,登時慌了。

    “怎麼了?這是?”

    寶音小嘴巴扁著,大眼睛眨著,淚珠子一串串的,“啪嗒啪嗒”往下落,她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像是不甘心,又低頭往他的衣裳上面蹭鼻涕。

    “寶音不要爹娘……嗚……要阿木古郎……”

    反反復復,她就這一句話,到底還是一個小孩子。東方青玄撫著她的后背,目光幽幽的,聲音極沉,“我與你說過了,小孩子都得與爹娘在一起……寶音也是一樣。爹娘很愛你……”

    “阿木古郎……”

    寶音哇哇的哭著,鼻涕眼淚全往他身上招呼。

    東方青玄嘆息一聲,由她哭著,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把她攬在臂彎里,又示意奶娘進來為她換了衣,在她的小肩膀上披了一件薄斗蓬,便抱著她走出了房門。

    外面的風,還有些涼。

    寶音打了個噴嚏,東方青玄眉頭便是一蹙。

    “冷?”

    “不冷……”寶音吸鼻子,“是涼。”

    “……”

    如風和拉古拉等人,看著這情形,想到即將到來的離別,心里都免不了發酸,可東方青玄卻像是沒有感覺似的,只為她拉好衣服,便淺笑著掃了他們一眼。

    “走吧。”

    “三公子,要不然我去與晉王殿下說說……”如風大著膽子上前。

    “走!”東方青玄打斷了他,頓了頓,又輕笑出聲儿,“我豈能失信于人?更何況,趙樽此人,又豈能由著我失信?”

    如風動了動嘴皮,閉上了嘴。

    東方青玄的懷里,寶音聽到他的話,冷不丁抬起小臉來,皺著小鼻頭,問,“阿木古郎……失信是什麼?”

    “就是說話不算話。”

    “那你……失信了。”

    東方青玄無奈地看著她,“小孩子懂什麼?”

    寶音眨著一雙未干的淚眼,小嘴巴又扁了起來。

    “你說過,不會丟下寶音的。”

    “……”

    額爾古的冷風延著河岸緩緩吹來,東方青玄上了馬車,把小寶音放在身前,輕輕擁在懷里。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線從馬車簾子處灑進來時,把孩子幼嫩的肌膚襯得近乎透明的粉白,她小小的身子依偎著她,那是一種全身心信任的依戀,溫暖的感覺便這般從她身上化開,蔓延在他的心窩上,如同春季枝頭綻出的第一抹新綠,暖融融的,讓人幸福。

    這世上,他擁有的溫暖,太少。

    寶音……便是其中之一。

    可到底,還是要失去了。

    ~

    包勒埡離額爾古城不遠。

    那是城外西部的一處狹長坡地,邊上便是額爾古河,遠處一座座連綿不絕的小山,山峰不高,弧度溫和,緩緩延伸,蜿蜒在大草原上,如同一條美麗的玉帶。

    朦朦的晨霧中,趙樽騎在馬上,一身墨色錦袍,蒼藍玉帶,豐神俊朗。他的臉上雖然還貼著假胡須,但劍眉入鬢,眸若星辰,尊貴高冷的姿態,仍舊凌厲得如同王者臨世,就連他胯下的大鳥,也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仰著脖子看向遠方,有一點“望眼欲穿”的意思。

    夏初七緊挨在他的身邊,騎了一匹棗紅馬,頭頂上是明媚的陽光,腳底下是碧綠的草地,一眨不眨地看著東方青玄漆黑的馬車在無數兵卒的簇擁下緩緩行來。

    近了,近了。

    她的小十九,終于要回來了。

    可是,車駕離他們几十步的距離時,停了下來。

    天地間,一片冷寂。

    兩拔人馬對峙著,許久都沒有聲音,只有風聲瑟瑟從他們中間穿過,還有蒼穹之上尖叫著舞著翅膀掠過的雄鷹,在看著這一切。

    “都下去吧!”

    一聲命令,馬車周圍的兀良汗兵卒自動退下,在離馬車約摸五十丈開外的地方停下,形成一層保護的包圍圈。

    他是不想談話內容,被人聽去。

    夏初七聽不見聲音,卻可以猜測他的目的。

    不相干的人都離開了,坡地上再一次安靜下來。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輛黑漆馬車,看著在微風晃動下的車簾,看著簾子緩緩打開,有一顆扎著羊角辮的小腦袋懶洋洋伸了出來。

    “小十九!”

    她抑止不住心底的情緒,高聲喊了出來。

    “是你……”小寶音顯然還記得她,微微錯愕一下,她愣愣的由著如風從馬車上抱下來,也不說話,也不哭泣,只是定定地望著她出神。

    “……小十九,我的女儿……”

    夏初七激動得語無倫次,手腳都不知往哪里擺放。

    可是,與她的激動不同,寶音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為,離開了東方青玄,她怎麼也得哭鬧一下的,可這會子的她,羊角辮儿晃晃悠悠,小眉頭輕輕蹙著,表情是超乎年紀的嚴肅與冷漠,根本就沒有半分情緒——這個樣子,儼然是趙十九的翻版,與她在東方青玄面前時完全不同,不過轉瞬,就變成了一個高冷娃娃。

    “小十九!?”她縱馬上前几步,從如風手里把孩子接了過來,緊緊納入懷里,手臂牢牢圈住她,又緊張,又激動,几乎說不出話來。

    “完璧歸趙了!”馬車簾子放了回去,東方青玄沒有露面,只有一道妖冶帶笑的聲音,慢慢悠悠地傳出來。

    “晉王殿下,請吧!”

    夏初七聽不見車里的聲音,也看不見背后的趙樽,只顧著低頭去哄“高冷無情”的小十九……蒼茫的天地間,陽光艷紅,趙樽看了一眼女儿,聲音卻蕭索如冬。

    “諾顏王子,你倒是信守承諾。”

    輕笑一聲,東方青玄還是沒有掀簾子,“你家這個破小孩儿,可沒少給我添麻煩,如今物歸原主,我正求之不得,又怎會不守承諾?再說,別人家的孩子,我何苦去稀罕?要孩子,我自己不會找女人生嗎?”

    趙樽斜斜睨著他,極不認同“破小孩儿”這個詞儿,語氣有些不悅,“我的女儿便是無價之寶。所以,雖說賭約你輸了,但你要的東西,我一樣會給你。”

    “正等著你這句話。”

    東方青玄又是一笑,只是笑聲略為低沉。

    趙樽冷冷挑眉,一哼,“我知你在等這句話。”

    輕“哦”一聲,東方青玄清越的聲音,聽上去有一些沙啞,“晉王殿下果然是我的知己,對我了如指掌。如今万事俱備,只欠東風……你猜猜,接下來,我想說什麼?”

    趙樽緩緩一勾唇,“陰山見。”

    一聽這話,東方青玄笑聲爽朗了不少。

    “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舒坦。晉王殿下,需要我送嗎?”

    “王子盛情,我等恐怕受不起。”趙樽冷峻的面孔帶著一抹嘲弄的笑,目光淡淡掃向馬車,又道:“王子初登汗位,恐怕還有許多事情要忙,你我就此別過吧。”

    “也好。”東方青玄笑聲一過,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嘆了一口氣,“晉王殿下是個執著的人,我也不會輕言放棄,往后你我之間,恐怕很難再有這般相談甚歡的時候了,殿下保重。”

    趙樽目光一沉,冷冷道:“那得看你指的是什麼東西……若是尋常物事,即便再珍貴,本王也放得起。若是……我的妻女,自是放不了手的。”

    東方青玄呵一聲,笑聲清亮,“這個我信。這天底下,晉王殿下要的東西,如何會得不到?晉王殿下不肯放手的東西,別人又怎會有機會?”

    目光微厲,趙樽抿緊了唇線,不置一辭。

    東方青玄的馬車靜靜的。他未開車簾,好一會儿才再次出口,聲音稍稍多了一些涼意,“她如今恨死我了吧?呵……可魯班節上的事,晉王殿下,你又何嘗不是想坐收漁翁之利?”

    趙樽冷眸一斂,“諾顏王子的話,我聽不懂。”

    “你懂。”東方青玄道,“擅離北平,你與趙綿澤便已撕破了臉,揮師南下,更是板上釘釘……但兀良汗如今的勢力,不容小覷,扎那與趙綿澤之間一直暗通款曲,顯而易見,這一仗若是打起來,時間不會短,到時候,要是扎那在背后捅你刀子,可比正面迎敵會更讓你頭痛……所以你這件事,你看上去幫我,難道不是幫自己?”

    他長長的一段話,趙樽並未打斷。

    只待他說完,方才揚起眉梢,直抓重點。

    “諾顏王子的意思……你登汗位,不會再與我為敵?”

    東方青玄一噎,靜了半晌儿。

    趙樽話不多,卻句句精准,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而他這句話,也確實問住了他。遲疑一瞬,他考慮一下,才笑道,“敵與友,並非永恒不變的。今日是敵,明日是友,今日是友,明日是敵,都未可知。當然……我不會像扎那,不會讓你陷入腹背受敵的境況。”

    “我兩個的情分,沒這般深吧?”

    “無關于情分。這世上,可以與我棋逢對手的人,太少。你若是被趙綿澤滅了,我的人生……將會多麼孤獨?”

    趙樽緊緊抿唇。

    睨著那馬車,良久他才挑開眉梢,冷笑一聲。

    “你的情意,我心領了。”

    “情意”二字,他放得極重,調侃得不露痕跡。東方青玄只當沒有聽明白,淺淺一笑。

    “等你劍指京師的那一天,你我再分高下。”

    “我從不主戰。”趙樽淡聲道,“不過若是諾顏王子有心……我也可奉陪到底。”說罷他調轉馬頭,凌厲的眼神微微一收,看向夏初七和她懷里扁著嘴巴一直沒有言語的小十九,眸底如同冰雪初融,唇上掠出一抹極為慈愛的笑容。

    “阿七,我們走吧。”

    “好。”看一眼不言不語的小糯米團子,夏初七的心髒都快要被揉碎了,她回頭望一眼黑漆馬車,目光凝了凝,終是抱著孩子,低喝一聲“駕”,迎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馳騁而去。

    “告辭。”

    趙樽冷喝一聲,大鳥“嘶”叫著,揚蹄疾馳出去。

    自始至終,東方青玄都沒有下車,也沒有撩簾子,直到那一行數十人的隊伍離去,在坡底下變成一個個黑點儿,他才漫不經心的撩開簾子,望了出去。

    “阿木古郎——”

    這時,遠遠的,傳來一道寶音帶著哭腔的聲音。

    “阿木古郎……”

    又一聲傳來,已是嗚咽陣陣。

    “阿木古郎……嗚……阿木古郎……我要阿木古郎……”

    小孩子的聲音嬌嫩,柔軟,像剛從蛋殼里孵化出來的小雞仔儿,用她嫩嫩的嗓子,喊著她從出生以來最習慣的名字,一個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的人。哭聲越來越大,但是她離東方青玄也越來越遠。

    “諾顏……”

    如風眼圈微微一紅,對突然的離別有些受不住。

    “走吧,回城。”東方青玄放下簾子,仿佛沒有聽見孩子的哭聲,白皙的手指緩緩撫著馬車棱子,低啞的嗓音里,帶著一如既往的笑意。

    “安排一下,去陰山時,把夏公帶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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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1:10 |只看該作者
第277章 一家三口樂融融!

    正午剛過,烈日炎炎如火。

    蜿蜒的山巒下,嘎查村里寂靜無聲,白光光的陽光炙烤的大地上,几乎見不到一個人影。

    氈帳里頭,趙樽斜躺在一張木榻上,雙眼懶洋洋的闔合著。夏初七坐在榻后的木杌上,半躬著身子,觀察著他的表情,一雙白蔥儿似的雙手,輕柔地在他頭頂上慢慢按捏。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寂靜了許久,她心思百轉,突地嘆了一聲。

    “老爺,眼下這情形,你還hold住嗎?”

    “吼得住?”趙樽眼皮一跳,“何意?”

    “咳!就是……”每次說他不懂的詞儿時,夏初七心里都有欺負古人的成就感,見狀,她低低笑了一聲,玩笑著解釋,“就是問你被咱家閨女這麼一鬧騰,你還能持否?”

    “……”趙樽撩她,“哪個方面?”

    “你以為呢?”夏初七有些無語。

    “老爺能持否,阿七最是知道,何需再問?”趙樽斂著眉目,一本正經地逗她。在挨了她一記大白眼儿之后,方才半闔著眼,若有似無的嗯一聲,略帶得意的低笑。

    “寶音皮是皮了點,但像我閨女。”

    “什麼叫像你閨女?寶音本來就是你閨女好不?”

    為了孩子能快一些適應新的生活,也為了她能盡快接受親生爹娘,兩個人商量之后,沒有特地為她改名字,于是,“寶音”這個帶著蒙族特色的小名儿,便一直這樣叫了下來。叫習慣了,倒也順口。

    夏初七批評著趙十九,想到短短几日就讓她頭大了几圈的女儿,不知不覺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白皙的手指在他頭頂的穴位上規律的搓動著,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我就說嘛,像我這樣善良單純的性子,怎麼可能生出寶音那樣調皮的閨女?原來都是你的功勞啊?這孩子,性子實在像你——”

    “嗯,比起爺那時候差一點就把皇宮給燒掉的皮勁儿……我閨女如今做的事,實在不堪一提。你就由著她吧,作上几日,慢慢也就好了。她這會儿,離了東方青玄,心里正不得勁儿呢。”

    看著他平靜無波的面孔,夏初七不由嘆氣。

    “……你就慣吧。”

    “閨女就得慣,慣她有何不好?”

    “將來有你受的!”夏初七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鼻子,伸過腦袋去,低頭俯視他,“下回被她欺負了,可別來找我申冤啊?”

    輕唔一聲,趙樽淡淡瞄她,“被欺負……也甘之如飴。”

    夏初七臉色一沉,不悅地“嗤”了一聲,直起腰,收回手來,拿一張絨巾子擦拭著,不言不語,也不再為他按捏了,顯然是不怎麼高興。趙樽眉頭微蹙,偏過頭去掃她一眼,攬住她的腰,勒緊拽了過來。

    “怎的了?變臉比變天還快!”

    “吃醋。”小小的矯情一下,夏初七橫他一眼,嘴里哼哼有聲,揶揄道:“趙十九,我發現自從咱閨女回來以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那真是大不如前了……早知如此,我干嘛不生個儿子啊?”

    看她置氣的小樣子,趙樽眼神閃著笑意。

    “自家姑娘的醋都要吃,阿七你越活越小了?”

    “誰讓姑娘不肯親近我?對你比對我好,羨慕嫉妒恨!”

    夏初七垂了垂眸子,原本與他的玩笑,變成了一臉無奈。

    從額爾古回到陰山地區的嘎查村已經五天了。他們一家三口,還有從北平過來的“商隊”都住在村子里。趙樽在等著東方青玄過來,再入陰山皇陵,踐行與他的約定。在這五天里,他們兩個竭盡全力地想與失散兩年的女儿拉近關系,為此,唱的、跳的、哄的、騙的、笑的、逗的……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個遍。

    但是,整整五天過去了,小寶音除了離開額爾古那一日哭得有些狠,再往后便不哭不鬧了。一張粉扑扑的小臉儿整天繃著,不給任何人好臉色,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那高冷的小模樣儿活脫脫趙十九的翻版。

    可雖說她不與人親近,但野勁儿卻一點沒少——把海日古家的羊圈打開,放跑了他家的羊;把商隊儲糧的麻袋全部戳破,糧食灑了一地;把夏初七的衣裳划開口子,又偷偷塞回箱籠里;在趙樽衣裳的背上,用墨汁畫上各種古怪的圖案……几乎身邊的所有人,都吃過小丫頭的虧,就連甲一也被她尿了一身,哭笑不得。

    “唉!阿七你也別惱……”趙樽敲了敲額頭,眉頭輕皺著,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嘆了一聲,“就咱家姑娘那性子,若是哪一天我被她毒死了,你也不要奇怪……”

    夏初七斜斜瞄著他蹙眉的樣子,恐他頭痛症發作,揚了揚下巴,挪過去為他按摩起來,語氣幽幽的,“要不是小丫頭今儿生病,咱倆估摸著都沒法儿消停地坐這一會儿……真是一個小女魔頭,要是有可能,我真想把她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回。”

    “……哪有當娘的這樣說的?”趙樽好笑地看她,“她才兩歲。”

    “沒錯啊,這才兩歲就這般霍霍人了,若再大一點……那還了得?”

    聽她無奈的抱怨,趙樽低低一笑,“我姑娘這是腦子好使,要不然,哪有本事霍霍別人?唉,都說女儿像父親。阿七,你要怨,就怨我吧……”

    這句話的潛台詞儿是他實在太聰明,還遺傳給了女儿?

    “王婆賣瓜!你到底是要我誇你,還是要我怨你?”夏初七嘟囔一句,正想與他理論理論智商問題,二寶公公便風一般的奔了進來。

    “主子,主子,不得了啦……”

    他披散著雞窩一般凌亂蓬松的頭發,狼狽的尖著嗓子叫嚷著,一張白饅頭似的胖臉上,布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水,還寫滿了憂傷,從頭看到腳同,都是一副被人狠狠凌虐過的樣子。

    “主子,嗚……您得為奴才做主啊。”

    看他軟趴在地上,哭喪著臉的樣子極為凄慘,夏初七腦補著各種不健康的畫面,想到了嘎查那些蒙族漢子威武高大的身軀,不免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扶他。

    “二寶公公……你這是被誰欺負了?”

    “嗚……嗚……”鄭二寶扁著嘴巴,哭喪著臉,嘴里嗚嗚有聲,手指顫抖著指向自己的頭發,“奴才先前看小主子吃了藥在困覺,便趴在床邊上小憩片刻,守著她……一覺醒來,便成了這個樣子。主子……奴才的頭發,頭發啊……被小主子點著了……”

    原來如此?他這發型……是寶音干的?

    “噗哧”一聲,夏初七忍俊不禁,嘴角扯得直哆嗦。

    二寶公公有一頭極為茂盛烏黑的頭發,平素里他很是愛惜,不管走到哪里,總是要梳理得一絲不苟,油光水滑,還專門找夏初七討要了中藥方子來護理,金貴得跟什麼似的……為此,夏初七還曾經笑話過他,說他是因為不長胡子,這才對頭發產生了移情作用。

    可這會儿他的頭發七零八落,長短不一,還有被燒過的痕跡,隱隱的,還能聞到一股子毛皮燒焦的味儿,再不復平素的整潔樣子……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再想一想,又是釋然——果然是他與趙十九的親閨女,收拾人也知道往人往人心窩子插刀,哪里痛就捅哪里……

    “嗚……王妃,你還笑,還笑……”

    鄭二寶白胖干淨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了几道褶皺,看了看一臉無奈的夏初七,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趙樽,他明白了過來,大家都是受害者,哪怕他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沒法子找主子申訴了。

    想到自家的頭發,他悲中從來,突地捂住嘴衝了出去,一路嗚咽。

    “奴才不活了,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看他痛苦的奔了出去,夏初七趕緊斂住笑容,緊張了起來。

    “趙十九,咋辦?”

    趙樽懶洋洋地躺著,一動也不動,聞言瞄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頭。

    “繼續按!”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蹙了蹙眉頭,著急地道,“我是說二寶公公咋辦?我看他這回像是氣得不輕,趕緊的讓甲一跟上去,要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事儿就大發了……”

    “無事,不必理他。”趙樽懶洋洋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等她認命的坐下來繼續為他按摩,方才漫不經心地道,“爺第一次剪他頭發的時候,他說要去投河,結果只是出去泡了個澡。第二次剪他頭發的時候,他說要去服毒,結果只是睡了一覺。放心吧,這一回,咱閨女燒了他的頭發,雖然比爺更狠了一點,他也一樣死不了。”

    “啊!”一聲,夏初七驚呆了,胸脯一陣起伏。

    “原來如此……果然野性也會遺傳。”

    輕輕唔一聲,趙樽不以為意,那高冷雍容的姿態,讓夏初七很容易就想到隔壁氈帳里的那個小惡魔……兩歲的小惡魔,簡直就是生來克她的。娘倆斗法五天,要不是她夏初七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估計真能被自家親閨女活生生氣死不可。

    “阿七,一會儿你下廚給咱閨女做點吃的吧?”

    “嗯?做什麼?”

    “她跟著東方青玄,草原上長大,也沒吃過你做的菜……”

    夏初七瞥他一眼,良久都沒有說話,手上的動作也放慢了些許。趙樽黑眸微微一斜,看向她,正好迎上一雙大白眼儿。她惡狠狠地盯回他,一雙剪水般的眸子里,儼然燃燒著兩簇熊熊的火焰。

    “趙十九。”

    “在,娘子有何吩咐?”趙樽握了握她的手。

    “你有了閨女,就沒了我,是不是?以前你可舍不得我下廚的?”

    “不識好歹。”趙樽低笑一聲,就勢把她拉過來,趴在自己的身上,與她骨碌碌的大眼睛對視片刻,抬頭啄一口她的嘴,似笑非笑道,“老爺這是看你被閨女欺負得很了,想幫幫你……這樣可好,你白日伺候咱閨女,老爺晚上再伺候你?”

    聽他說起伺候,夏初七臉一紅,輕輕在他身上推一把。

    “有積分麼你?”

    “……沒有。”

    “那誰要你伺候?”

    “嗯?”趙樽眉梢一揚,掌心貼在她的腰上,輕輕掐了一把,又勒緊了她的身子,嘴唇湊了過去,貼在她的耳朵邊上,低低笑問,“要不要?”

    溫熱的氣息入耳,有些癢癢,夏初七一邊悶笑,一邊掙扎著推他。

    “好啦好啦……讓人看見。”

    斂眉,抿緊,深目,趙十九一臉嚴肅,“到底要不是要?”

    “趙十九!”夏初七咬牙切齒。

    “老爺問你呢?”

    “要要要……”

    夏初七受不住癢癢,笑不可止地倒在他的身上,扑騰扑騰几下,像一只落水的鴨子,悶頭發笑。溫香軟玉抱在懷,趙樽目光微微一深,為了閨女禁了好几日的欲望,從鼠蹊升騰、蔓延……

    “阿七……”他抱緊她的身子,順勢翻了一個身,便把她壓在了身下,目光爍爍間,滿滿的都是動情后的熱炙,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他低下頭,便要去親她。可不巧,他的嘴剛湊上去,二人“親熱被打斷体質”再一次發作,他還沒有來得及一親芳澤,背后便傳來一道清脆且冷靜的童稚聲音。

    “喂!喂!”

    不喊爹,不喊娘,只喊“喂”的人,只有小寶音了。

    女儿的聲音一入耳,趙樽仿若被雷給劈了,几乎霎時便翻身而起,便拉起夏初七坐好,整理著衣裳,黑著臉吼了一聲,“甲一!”

    原本甲一是守在帳外的,應該會寸步不離。如今他沒有進來,卻是寶音來了……還讓小丫對看見爹娘的“不雅畫面”,這讓他這個做爹的……還有阿七這個做娘的,情何以堪?

    “趙十九!”被女儿撞見,夏初七急了,羞惱的白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就迫不及待地向寶音解釋,“寶音,我與你爹兩個,正在切磋武藝……嗯,就像你爹和阿木古郎切磋那樣……”

    “……”寶音不懂,歪著頭看他。

    “這叫什麼比喻?”趙樽聽懂了,嚴肅著臉裝不懂,暗嘆一句“家門不幸”,又揚著嗓子喊甲一,想要轉移這邊儿的注意力。

    可是他又喊了一聲,甲一還是沒有出現。

    他臉色一變,卻見寶音蹙著小眉頭。

    “那個丑八怪……去給我拿藥了。”

    丑八怪?夏初七與趙樽面面相覷一眼,錯愕不已。而端著湯藥進來的甲一剛好聽見這句話,一張黑臉往下一沉,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自從在陰山皇陵受了傷,甲一臉上的疤痕便一直沒有處理,也一直就不太在意,甚至多次拒絕夏初七為他治療的好意。但是,他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竟然會被一個兩歲的小丫頭嫌棄。抿了抿僵硬的嘴唇,他生生咽下一口唾沫,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竟是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

    夏初七看他這般,突地爆笑出聲儿。

    她給了甲一一個“讓你不治,活該”的眼神,走過去牽了小寶音坐在圓圓的小杌子上,方才從呆若木雞的甲一手里接過湯碗,拿勺子攪了攪,笑眯眯地道,“寶音真乖,吃藥也不怕苦,娘就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聽話的孩子……”

    “阿木古郎說過,生病要吃藥藥……寶音聽話。”

    小丫頭絲毫不給她這個做娘親的面子,奶聲奶氣的回答里,全是對東方青玄的依戀與信任。夏初七撇了撇嘴,又一次心塞了。想到自家懷胎十月,差一點丟掉性命才千辛万苦生下來的女儿,卻不把她放在眼里,那酸澀的滋味儿,難以言表——

    “你要不要給我吃藥藥?”

    看她久久不語,默默發愣,小寶音皺著小眉頭,瞥了她一眼。

    夏初七嘴角一抽,說不清心里是個什麼滋味儿,但還是强笑著放下湯碗,把她抱了過來,靠坐在自家的懷里。小寶音由著她抱著,沒有一點抗拒,只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小孩儿該有的波瀾不驚。

    一勺一勺的喂著她吃藥,夏初七再一次苦口婆心地教她。

    “寶音,我是你娘。不是喂,也不是你……”

    “哦。”一聲,寶音喝一口藥,沒了下文。

    夏初七微微一窒,“那你喊一聲娘?”

    翻著眼皮儿看她,寶音不說話,又喝一口湯藥。

    “寶音,喊一聲?只一聲就好。”

    小嘴巴扁了扁,寶音搖頭,“不會。”

    “娘這不是在教你麼?學著喊一聲。娘,娘……”夏初七看她眼睫毛眨動著,不拒絕,也不答應,越發覺得這孩子像極了趙十九,不由一嘆,不好再逼她,只能哄著,“那這樣好了,你若是喊一聲娘,等下娘便去灶上給你做好吃的……怎麼樣?”

    吃的東西,對孩子永遠有誘惑力。

    寶音抿著小嘴巴,沒有吭聲儿,但卻下意識的看了她一眼。

    那小眼神儿里,分明寫滿了期待與好奇。

    到底還是個孩子,吃的就哄住了?

    夏初七心里一喜,就像醫生找到了患者的病症,終于可以對症下藥一般,興奮地等寶音把湯藥喝光光,趕緊放下湯碗,把她抱轉個方向,面對面坐在自個儿腿上,笑眯眯的刮了刮她的鼻頭,“女儿,你還不曉得吧,你娘可有本事了……一百二十八種美食,可以毫無壓力的做出來,好吃得很……”

    一百二十八種美食是什麼?寶音顯然不明白,一臉茫然。

    但是趙樽聽了她這句話,卻是感慨得揚起了眉梢。

    這麼多年了……她的一百二十八種,他也就吃過一次烤羊肉而已。

    看著她眉飛色舞的得意勁儿,再看看女儿分明被吸引的好奇,他目光微微一閃,揉了揉額頭,沉下了聲音。

    “鄭二寶——”

    “奴才在!”帳外傳來二寶公公沙啞的憋屈聲儿。

    很快,簾子開了,他鑽了進來,腦袋上戴了一頂蒙族人的氈帽,把他的被燒成了雞窩狀的發型給遮住了。不過,從他紅著的眼圈儿,蒼白的面色來看……很像是痛哭過一場。

    頭可斷,發型不能亂……傳說中的人物,果然還是有的。

    夏初七心里尋思著,好笑地抿著嘴儿發樂。

    趙樽瞄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問了鄭二寶一句。

    “你還活著吧?”

    鄭二寶嘴巴顫抖著,哭喪著臉,“回主子話,奴才……今儿還活著。”

    “今儿活著就好,那就把今儿的事儿做了。”趙樽沒有表情的掃了他一眼,吩咐道,“下去,多准備一些食材。今儿晚上,你家王妃要為我們爺儿倆做一百二十八種營養美食……”

    “奴才……遵命。”鄭二寶驚了片刻,化悲憤為力量,扯著嘴巴出去了。

    “啊”一聲,夏初七想到“一百二十八”這個數字,頭發一陣發麻,狠狠一咬牙,瞪向那個幸災樂禍的男人,“趙十九!”

    “老爺給阿七機會,不必感謝了!”趙樽輕描淡寫的說完,瞄向扁著小嘴巴一直不吭聲儿的寶音,把她抱了過來,坐在邊上,憐愛地拍拍她的頭,“丫頭乖乖的,待會咱爺儿倆去幫你娘打下手,晚上便有好吃的了。你娘可厲害了,保證做出來的東西,都是你沒有吃過的,怎麼樣?”

    “嗯。”

    出乎夏初七的意料之外,寶音竟然重重點了頭。

    看來再聰明的小孩儿……也都是“記吃不記打,顧嘴不顧頭”的家伙。

    有奶就是娘啊,看來她得大練廚藝了!

    挽高了袖子,她黑著一張臉,抬屁股便出了帳子,准備去灶上大干一場。

    在她的身后,小寶音蹙著小鼻頭,讓趙樽牽著小手,悠哉悠哉地跟了上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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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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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5 22:21:24 |只看該作者
第278章 收買

    夏初七郁悶了。

    號稱可以做一百二十八種美食,可一堆的食材擺在面前,晃得她眼花繚亂,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一來這些年給她展露廚藝身手的機會確實不多,三天不練手生,即便是大廚估計都得躊躇一下,更何況她還不是“高手”?

    二來漠北到底還是漠北,雖然趙十九吩咐了鄭二寶要“多多准備食材”,但在這物資貧瘠的陰山地區,在嘎查這樣的小村子里,哪怕他們有再多的銀子,也弄不來什麼好東西。

    三來大熱天下灶,絕對是一種考驗。

    熱!熱!熱!但為了閨女,她豁出去了。

    她汗流浹背地在菜板上切得“咚咚”直響,等准備妥當,已是蒸得身上都出油了。

    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她走到灶前,瞥一眼燒火的鄭二寶。

    “咦,鍋怎麼還不熱……二寶公公,你到底會不會燒火?”

    “不會。”灶膛前面伸出一顆大腦袋。腦袋上的氈帽掉了,圓圓白白的臉上,橫七豎八地涂了好几道黑灰,一條一條的,看上去滑稽之極。

    “你……”夏初七盯著他,嘴張成“O”型,“燒的是柴,還是人?”

    “嘿嘿!”笑著,鄭二寶膩歪著臉,“回主子話,奴才燒得的……心。”

    “咯咯咯……!”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灶房門口的小寶音,一張嚴肅的小臉儿上,登時綻放了一朵花儿,被逗樂得不行。

    這几天來,小丫頭從未這般開懷大笑過,二寶公公微微一愕,簡直是老淚縱橫,恨不得再抓几把鍋底灰抹在臉上,以搏小主子一笑。只可惜……夏初七沒有聽見寶音的笑聲,也沒有機會看見。她朝鄭二寶揮了揮手,回頭大聲喊。

    “趙十九,二寶公公不行,你來如何?”

    “誰說奴才不行……”二寶公公苦著臉爭辯了一句,不知想到了啥,猛地又耷拉下腦袋,窘迫地撓了撓脖子,“呃,奴才……好像是不行。”

    趙樽正躺在灶前不遠的椅子上,欣賞她的廚藝,聞言微微一挑眉。

    “君子遠庖廚,爺堂堂大丈夫,豈能燒火?”

    夏初七瞪著他傲嬌的大爺臉,無奈的吐了一口氣,看向鄭二寶,嘆一聲。

    “還是你吧……他是大丈夫……”

    二寶公公淚了,“爺……奴才也是男子。”

    “嗯?”趙樽黑眸斜過來,上下掃他一眼,“哦。呵呵。”

    這樣的肯定,不如不肯定。二寶公公苦憋的一張臉由黑白變成了青紫。

    “嗚……奴才被主子欺負,奴才不活了。”

    趙樽揉一下額頭,懶洋洋撫一下小寶音的腦袋,回答道,“要生要死,先燒完火吧。”

    鄭二寶抿了抿嘴巴,“奴才……曉得了!”

    ~

    一個時辰后……

    夏初七吐出一口濁氣,將鍋蓋往鐵鍋上一扣,聽著里面傳來的“滋滋”聲儿,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又在菜板上切出一小碗綠油油的蔥花備用。

    “等這最后一道湯起鍋,便可以開飯了”

    她笑眯眯地說著,回頭瞄一眼寶音的小臉儿,便看見了她吞咽唾沫時喉間的動作。

    餓了吧?受引誘了吧?

    就知道小丫頭一定扛不住美食的誘惑。

    “哇,好香啊。”她拿起盛放薯條的盤子,深深嗅了一口,看到小丫頭在咽唾沫,又好笑地放了回去,不去看她,只吩咐鄭二寶去把先前吊在井下的一小盅“手工冰淇淋”啟了上來。

    這盅冰淇淋是她今儿討好小寶音用的,材料雖然不齊,但有了牛奶、澱粉和白糖這些基礎材料,做得雖然不若后世那麼好,但也像模像樣……只是沒有冰塊,她不得不想出土法子,把稀軟的冰淇淋用物什盛了,放下冰涼的井底去……

    “來了來了。”

    鄭二寶頂著雞窩頭,回來得很快。

    夏初七接過涼涼的冰淇淋盅,舒服的嘆了一聲,端上那一盤炸薯條,走過去半蹲在小寶音的面前,“諾”一聲遞給她。

    小糯米團子皺皺眉頭,不接不理,也不說話。

    “小高冷……很帥氣,我喜歡。”

    夏初七厚著臉皮誇著女儿,眉開眼笑地揀了一根薯條塞在她的小嘴里。

    “嘗嘗看,很好吃的……”

    寶音眉心糾成一團,沒有回答她,但食物入嘴,還是本能的咀嚼了。

    然后,她眼睛一亮,小臉儿上有剎那的光彩。

    夏初七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表情,滿是期待的問,“好吃嗎?”

    寶音遲疑一下,點了點頭。

    夏初七心里一喜,信心倍培,趕緊獻寶似的把手上那一盅原本要壓軸使用的“冰淇淋”塞到她的手上,“再嘗嘗這個……”

    寶音從來沒有見過薯條,冰淇淋這樣的東西,嚼著薯條,瞪大了眼看著冰淇淋,沒有拿勺子去舀,但是如今是夏季,天氣炎熱,撫著那冰淇淋盅,涼絲絲的,很是舒服,小丫頭也就沒有了拒絕的意思,很自然地便與她親和了不少。

    “這個是什麼?”

    “冰淇淋,比那個還好吃呢。”夏初七軟言細語地誘惑著她,想了想,又衝她眨了眨眼,“寶音要快點吃,不然一會儿化了,味道就差了。”

    寶音小氣握著勺子,靈活的舀了一勺。

    看著她臉上浮上的喜歡,還有越來越快的動作,夏初七心里比蜜還甜。

    揉了揉她的腦袋,她第一次找到做娘的感覺。

    “慢慢吃,不急,娘給你放著哨……”

    “為什麼要放哨呀?”寶音歪著小腦袋,一臉不解。

    “嘿嘿。”夏初七睨一眼邊上的趙樽,小聲儿湊近她道,“這些好東西,都是娘特地為小寶音一個人做的,很花費時間呢,而且你看,就這麼一點,娘要是不好哨,被你爹爹搶去了怎麼辦?”

    大人會搶吃的?寶音偷偷看一眼趙樽,“會嗎?”

    “會。”夏初七嚴肅地點點頭,站起身,順便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道,“往后娘會偷偷給你弄好吃的,為了避免被你爹發現搶去吃掉,我們兩個要……約定一個暗號。就咱們兩個曉得的暗號,怎麼樣?”

    吃東西,還要有暗號?

    寶音似懂非懂,但是吃著冰淇淋,她滿滿的疑惑都化成了烏有。

    “好。”

    夏初七摸著下巴,低下頭捏捏她的臉。

    “暗號就是……小貓抓老鼠,寶音可記住了?!”

    約定暗號這種事儿,就像是在玩一個小游戲,小孩子沒有不喜歡玩的,聞言,小寶音眼睛亮晶晶的點了點頭,看她的眼神儿更為柔和了一些。夏初七心里滿滿的爽快,得意地看了趙樽一眼,轉身又去灶上忙碌了。

    “好吃嗎?”趙樽看小丫頭坐在小凳子上,吃得無比認真,且她看夏初七的小眼神里,也滿滿的都是崇拜,不由有些感慨——這麼難接近的女儿,竟然被吃的給收買了?

    小寶音看一眼他伸長的脖子和臉上的大胡子,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食物,再想到夏初七先前說過的話,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了轉,突地緊張起來,把裝薯條和冰淇淋的盤子往自個儿身前一拉,防賊似的看著他。

    “娘說……這是給寶音的……”

    一個几天都沒有出口的“娘”字,她就這麼輕易說了出來。

    趙樽眉目微微一斂,瞄一眼在灶前忙碌的夏初七,見她沒有動靜儿,心里遺憾的澀了一眼,又撫撫寶音的小臉儿,嚴肅地道,“寶音,可不可以與爹做一個約定?”

    “約定?”

    娘說要對暗號,爹說要有約定?

    寶音頓時被這兩個極品爹娘給鬧懵了,嘟著嘴看他不吭聲。

    趙樽冷著臉指了指她面前的冰淇淋和薯條,低下頭來,沉著嗓子道,“一會儿等你娘做好了菜,我們寶音就高高興興喊她娘,以后都喊她娘,怎麼樣?”

    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寶音停下了吃東西,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她不點頭,不搖頭,只是拿一雙小鹿子似的黑眼睛看他。

    與小丫頭對視著,趙樽微微一眯眼,“若不然,爹就要吃你的東西了?”

    寶音的手腕下意識一縮,緊張地看著他。

    “你……是壞人。”

    被女儿嫌棄了,還被女儿認真的鄙視了,趙樽喉嚨一噎,有些想笑,又不得不繼續黑著臉,“嗯,爹就是壞人。那我們寶音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你想一想,往后喊娘了,不僅有好東西吃……而且,爹還不會搶你的,多好的事?若不然,娘做的好吃的,可都全進你爹的肚皮了。”

    他說得隨意,可是這樣的“威脅”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還是很“凶狠”的,几乎剎那間,寶音的大眼睛里便浮上一層水霧,她扁著小嘴巴,可憐巴巴地看著趙樽,一副“我們的友誼就此破碎”的心碎感,哽咽著點點頭。

    “只喊娘……寶音不喊爹……”

    小丫頭學會講條件了?

    又一次被嫌棄,趙樽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只要她肯喊娘,只要阿七能高興,他做做惡人也無妨。

    伸出一個手指頭,他做出一個拉鉤的動作,“成交。”

    “咦,你兩個在做什麼?”夏初七把最后一道松茸鴿子湯起了鍋,盛在鄭二寶遞來的一個白瓷湯盅里,一回頭就看見父女倆手拉手的在說什麼……但他們都沒對著她,她看不見,好奇之余,不免有些嫉妒,“你兩個這般好,把我這個做苦力的廚娘丟一邊,太不厚道了吧?”

    趙樽一笑,拍拍小寶音的手背,示意她喊娘,然后懶洋洋躺下。

    “那是……我跟閨女,感情自然是最好的。”

    寶音不甘不願地扁著嘴巴,看他一眼,猶豫了半晌,閃爍著眼瞥向夏初七。

    “娘……”

    “呃……”幸福來得太突然,夏初七又驚又喜,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喊什麼?”

    “娘……”小糯米團子又奶聲奶氣的喊。

    她的女儿是真的在叫她?夏初七樂極,咧著嘴笑。

    “噯!娘在這儿,娘在這儿……”

    她急不可耐地衝向寶音,看著她發頂那一個“小旋儿”,緊張地將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方才蹲身將她緊緊抱住……大抵是太過興奮了,她並沒注意到小寶音臉上古怪的神色,一把將她壓在懷里,語氣激動。

    “好閨女,早知道你這麼好收買,娘早就出手了。”

    懷里的小糯米團子,沒有吭聲儿,臉卻是貼著她的。

    夏初七低頭,嘻嘻一笑,捏了捏她的臉。

    “走,開飯了!娘抱你去。”

    “娘……”万事開頭難,喊過了一聲,第二聲小寶音就很容易出口了,更何況是為了問吃的,“那個……什麼淋……還有嗎?”

    冰淇淋?果然孩子是喜歡的。

    夏初七眉開眼笑,抱著她便往外面走,完全把在那里“偷懶耍滑”的趙樽給忘了個一干二淨,“冰淇淋好吃,但是要適量,若是吃多了,寶音的小肚肚就會痛了。今儿娘給你做的分量,剛剛好……”看到寶音瞬間黯淡下去的臉,她又不忍心了,補充道,“這樣好了,明儿娘再給寶音做,可好?”

    “嗯!”寶音輕輕點頭,“你保證。”

    “這也要保證?”看著她極不信任的小眼神儿,夏初七知道突然換到新的環境,孩子一定特別沒有安全感。無奈一嘆,她伸出兩根手指頭,“我保證,只要寶音喜歡,娘便總給你做……”

    “娘,你真好。”

    小孩子的感覺是簡單的,也是直白的,說好便是真好。

    可小丫頭說得隨意,對夏初七來說,那一股酸澀與甜蜜交雜的情緒,卻激蕩在她的心里,久久難以平復。遲到了兩年的母女之情,今儿總算得到了一個小小的圓滿。她眨著有了淚意的眼睛,樂呵呵湊過頭去,在小丫頭的臉蛋儿上,狠狠親了兩口。

    “真乖!”

    寶音“呃”一聲,左右偏著腦袋,嫌棄地擦著臉,蹙著小眉頭看她。

    “娘沒有阿木古郎香香……”

    “……”

    換往常,夏初七又該心里發酸了,可這會儿娘儿倆的感情升極,又達成了暫時的戰略友誼,她情緒正好,聞言“咯咯”笑著,伸出手點了點小丫頭的額頭,笑眯眯地道:“小沒良心的,重色輕娘……”

    一句話出口,又覺得小寶音聽不懂,而且這話對一個兩歲的小奶娃來說,太過“霸道”了,想想又湊過去親她一下,小聲道,“其實,娘也這樣覺得。”

    小寶音一愣,眼巴巴看她,小眼神儿柔和了不少。

    “阿木古郎嗎……”

    “嗯。”為了拉近與女儿的距離,夏初七不得不對不住趙十九了,嚴肅著臉道:“對的,娘的想法與寶音是一樣的,娘也覺得,阿木古郎香得很呢……”

    “是,阿木古郎香香。香香的……”小寶音揮舞著小手,登時就高興起來,那是一種在旁人那里找到了與自己一樣的認同感而帶來的興奮,“娘,我喜歡你了……喜歡你……”

    “呵呵呵……”夏初七干笑著,又低頭,凶狠地低聲道,“不過這件事……不能告訴你爹,知道嗎?”

    “為什麼?”寶音不解。

    “這……你長大了才能知道,你爹要知道了,他會吃醋的。”

    “哦”一聲,寶音似懂非懂,再想到趙樽先前的“威脅”,重重點頭。

    “他是壞人……寶音不跟他好了,只和娘好。”

    “好!耶!”

    “耶!”

    這麼順利地把閨女從趙十九那里挖了牆腳過來,夏初七嘴里“嗯嗯”有聲儿,卻心虛地不敢回頭去看趙十九,生怕他聽見了剛才的話,只摟著“咯咯”發笑的女儿,胸襟溢著滿滿的幸福……

    在她母女倆的背后,趙樽嘆氣,硬生生咽下了一口老血。

    ~

    餐桌上,母女兩個的關系更是融洽了不少。

    夏初七兩年多沒有照顧過女儿,如今照顧起來,比起尋常母親,熱情更多,心情更好,每一樣食物,不僅親自送到閨女的菜碟子里,還一樣一樣的解釋清楚,告訴她菜名,做法和由來……

    “這個是蒸蛋羹,娘的拿手好菜,清香爽滑,軟嫩鮮美……最主要的還是營養豐富,小孩子吃了最好……這是蛋黃焗南瓜,吃了你能長個儿……呃,為什麼這樣看我?想知道為什麼又是蛋?沒法子,這鬼地方,食材太少……閨女,等咱回到北平,娘一定給你做更多好吃的,好不好?”

    寶音點頭,不吭聲儿。

    夏初七拿湯羹為當她盛了一碗松茸鴿湯,唇角上揚著,笑眯眯的道,“這一道菜呢,是你爹最喜歡吃的……都說一鴿抵十雞,鴿子湯吃了好,營養豐富……這道菜,完全是你爹的意思哦,是他說要給咱閨女做的。”

    得了女儿的喜歡,她也沒有忘記為趙十九說好話。

    可寶音只拿余光掃了一眼“會搶冰淇淋”的爹,便埋下了頭。

    “他是壞人……”

    看著女儿的小表情,夏初七與趙樽對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進灶房之前,女儿還與趙樽最要好,一出來,便與他成了階級敵人?她當然不知道趙樽拿節操換了女儿的一聲娘,想了想,她又摸了摸寶音的頭,勸慰道,“……不要胡說,你爹才不是壞人。他最愛你了。”

    寶音咂巴著小嘴,不看她,也不看趙樽,就是不認同。

    這傲嬌的小模樣儿!夏初七搖了搖頭,不免啞然失笑。

    同情地看了看趙十九,她又替寶音夾了一筷子菜。

    “寶音,爹和娘是世上最愛你的人……你不僅要愛娘,也要愛爹,知道嗎?你這樣說,爹可是會傷心的,爹傷心了,娘也會傷心,娘傷心了,就做不出來好吃的了,娘做不出來,寶音就吃不上。所以啊……你與爹拉拉手,做好朋友,怎樣?”

    小寶音憋屈地抬起頭來,看著她,扁著嘴巴,樣子委屈到了極點。

    她只是想吃好東西而已……

    爹威脅她喊娘,要不然要搶她的。

    娘威脅她和爹好,要不然不給她做。

    這到底是什麼爹娘啊……到底他們最愛誰……

    苦著一張小臉儿,小寶音小小的腦袋里,還琢磨不透這麼多東西,只輕輕“哼”了一聲,便放下勺子,做了總結陳詞。

    “你們不愛我……阿木古郎……最愛我。”

    夏初七回頭看向趙樽,兩個人都是一愣。

    看著閨女嘟著的嘴巴,她趕緊摟住她,笑著哄。

    “怎麼這樣說,阿木古郎愛你,爹娘比他還要愛你。”

    小寶音小眉頭一直皺著,看看她,又看看趙樽,委屈的道,“娘最愛爹,爹最愛娘,才不愛寶音……”苦巴巴地說完,小丫頭卻不像尋常的小人儿那般鬧別扭,反倒鎮定地拿過勺子,又認真吃了起來,也不知道小腦袋里想到了什麼,一邊吃,一邊道,“阿木古郎說……沒有比吃更重要。為了吃好的,我便原諒你們了。”

    “呃……”夏初七看她小大人的樣子,想笑,又生生憋住。

    不就是一小吃貨麼?還說得這樣一本正經。

    不過,只要女儿喜歡吃,她就有法子收拾她。

    這一餐飯夏初七是用了心的,葷素搭配,在有限的食材上玩出了無限的意識流,不油膩,有營養,不僅寶音吃得很盡興,就連趙樽都比平常多添了一碗米白飯,看得她心里美滋滋的,第一次覺得,為自己愛的人洗手做羹湯,確實也是一件人生美事。

    一家三口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午餐。

    收拾碗筷這樣的事,自然輪不到夏初七來做,初初得了女儿的喜歡,她放下筷子便抱著閨女回氈帳里說私房話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講了些什麼,逗得寶音一直“咯咯”發笑。

    趙樽聽著母女倆的笑聲,唇角微微上揚,只覺暑氣的窒悶感,一掃而空。他吩咐甲一拉了一張椅子來,懶洋洋倚著看書,聽著母女倆的笑聲,享受起悠閑的下午時光來。

    湛藍澄碧的天空,金燦燦的陽光,安靜的小村子。

    若是歲月就此靜好,沒有兀良汗緊鑼密鼓的政權交替,沒有南晏京師正在醞釀的一場戰爭,沒有北平的緊張局勢,也沒有陰山皇陵與東方青玄的約定……便是千年百年一直這樣過下去,也是幸福了。

    但該來的事儿,始終會來,硝煙已燃,又怎會給他們永遠的清閑?

    他手上的《火龍經》翻了不到十頁,嘎查村的海日古便過來了,在甲一的引領下,他急匆匆入了趙樽的氈帳,抹著額頭的熱汗道,“貴客,有人找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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