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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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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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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0:57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小人物的智慧

“吾乃懷朔花木蘭。”
    賀穆蘭被重重圍困後,說出這麼一句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話。
    “去和你們太守說,我有軍功十二轉,該他來拜見我才是。”
    大魏的武官一職,分為“勳官”和“命官”兩種,前者以上陣數、殺人數、以少敵多次數以及擊殺敵將的人數為標准,分為十二轉,最低者是一轉,殺人數十便有,而到了最高,則是十二轉,稱為“上柱國”,勳官二品,無實職。
    雖然無論你軍功有多少轉都不一定能成為真正二品的實缺官,但就如同後世“某某某享受某某某級待遇”一樣,勳官是武人最高的榮譽,若是不留在軍中而想要出仕,就靠門資、出身和勳功來排定品級。
    勳官是終身的,命官卻是朝廷任命的。
    對於很多即使當了官也沒啥俸祿,還不能像在軍中一樣靠戰利品獲得收益的軍戶來說,在沙場上奮斗獲得軍功獲得勳爵比當實缺官要牢靠的多。
    賀穆蘭從軍十二年,天子論功行善時正是“十二轉”的上柱國武勳,即使見了太子,也可以不必下跪。
    她每年都會有皇帝賞下的賞賜,若不為官,十二轉的賞賜也夠她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
    在大魏,軍功高便是有了一切,當今天子拓跋燾更是推崇勇士,對十轉以上的將士都極為優待,如今朝中軍功十二轉者絕不超過十人,而出身只是普通軍戶的,只有三人。
    花木蘭因為是個女人,所以即便名頭更響亮一點,也不能授官。可是過去部落制的時候,鮮卑女人也是能掌兵的,花木蘭領了十二轉的軍功,軍中就一直承認她的地位,是以無論是來求親的十四羽林郎,還是太子殿下拓跋晃,都以“將軍”稱呼花木蘭。
    這稱呼稱全了,應該叫做“柱國大將軍”,寓意國之棟梁。
    賀穆蘭剛剛把自己稱呼報出來的時候,那群圍了她的皂吏還懵乎乎地互相看了一眼,雖然覺得她的口氣似乎很了不起,卻沒有什麼記憶。
    “懷朔華木藍,誰啊?”
    賀穆蘭的“花木蘭”是用鮮卑話讀出來的,這些皂吏多是漢人,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哪三個字,互相詢問。
    “懷朔不是北方的軍鎮嗎?難不成是北面哪個達官貴人?”
    “達官貴人應該在平城才是,懷朔那黃沙漫天的地方……”一個皂吏嚷嚷了起來。“哪有達官貴人就帶著個又矮又呆的黑小子出門的!這一定是哪個鄉下地方的鮮卑人來糊弄我們!”
    “你!我……”阿單卓聽他們這麼侮辱花姨,又說自己“又矮又呆”,頓時揮起拳頭,想要和他們拼了。
    賀穆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蹙起了眉頭。
    她以為花木蘭的名聲在平陸很響,至少癡染和若葉都聽過。結果這群皂吏卻像是沒有聽聞過一樣,而且連軍功十二轉意味著什麼都不知道。
    難不成這些人是江仇專門用來做惡事的走狗,不但武藝稀松,連見識也沒有,只是聽話而已?
    “懷朔華木藍有什麼了不起,我還說我是平陸王元寶呢!誰知道你誰啊!”一個皂吏發出不屑的嘲笑聲。
    “就是就是,還軍功十二轉,就是三十六轉也……啊啊!”
    一支不知道哪裡射來的箭擦著他的頭皮過去,他只覺得頭皮一涼,然後就是熱熱的東西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那說話的皂吏一摸額頭,頓時發出驚恐的叫聲:
    “啊啊啊!流血了!”
    “標下不知是花將軍在此,居然還敢對您舉劍,是我們無理,這就和您賠罪!”那在城樓上協助圍困花木蘭的城門官放下手中的弓箭,一個軍禮單膝跪了下來:“請花將軍原諒!”
    “請花將軍原諒!”
    知道花木蘭是誰的城門官齊刷刷跪了一片。
    賀穆蘭在被皂吏嘲笑之時,真的尷尬欲死。
    這是她第一次借用花木蘭的名聲,還特地為了不墮花木蘭的名頭,用了“吾乃懷朔花木蘭”這麼有型的開場白。
    結果瞬間就被“我還是平陸王元寶呢”給啪啪啪的打了臉。
    這個時代咨詢不通,很多你以為別人知道的別人不知道,你以為別人不知道的,卻有可能在街頭巷尾中獲知。賀穆蘭太高看了花木蘭的名頭,也高看了這些尋常皂吏的見識。
    皂吏們不過是一群賤役,沒有官職俸祿,全靠縣令發米糧過活,名為吏,實為走狗,甘做惡人走狗的,又能有什麼本事?
    賀穆蘭的羞憤根本無法紓解,她甚至想要拔出磐石來狠狠劈這些人一頓。
    居然侮辱她的偶像!他們是想要被一個個揍,還是想一起被揍?
    就算被射成刺蝟,她也忍不住了!
    那城門官的一支箭解了圍,也阻止了她的暴走。那一聲“花將軍”讓她的眼眶熱的都快要湧出淚來,而那群城門官行禮跪地,更是讓她那一瞬間有了一種奇異的滿足。
    沒錢怎麼了。
    沒官怎麼了。
    就算這些皂吏瞎眼又怎麼了。
    軍中還記得花木蘭!
    .
    城門官跪下的時候,就有皂吏飛速回去回報了。
    這城門官雖然只有八品,卻是此地郡兵的首領,手下帶著一百多人,專門負責把守四門。
    切莫小看城門官,大魏的地方鎮守部隊晉升極慢,尤其是南方毫無征戰的地區,城門官便是一地郡兵中油水最肥、最安全、福利待遇也最好的一群人。別看陳節當個郡尉,每個月的油水還不見得比城門官多。
    普通郡兵若是想要當上城門官,要麼就是靠山夠硬,要麼就是手底下有真功夫,揍的別人爬不起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可以被小覷之輩。
    這城門官也是從軍中退下的,靠著以前老上司的門路當了此地的城門官。只是他剛來的時候這裡還是富庶之縣,如今卻也變得冷冷清清,絕沒有以前客商、手工業者絡繹不絕的景象。
    只是一來他也要糊口,二來那老上司也是支持江仇這邊的人,所以有時候只要他手伸的不長,他能閉一只眼就閉一只眼。
    要是錢給的夠,事情又沒什麼厲害干系,他幫一把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前提是,不能惹禍上身。
    花木蘭的威名,他昔日還在軍中時就有耳聞。他東平郡的這位上官,也只是花木蘭手下的手下,一名千夫長而已。
    這樣的人,他哪裡惹得起!
    皂吏們出聲侮辱花木蘭時,這城門官就覺得不好,因為花木蘭的臉色青白的太嚇人了。
    他倒不怕自己日後倒霉,而是怕這些人惹惱了這位將軍,讓她怒而出手,那小事變成大事,自己以權謀私的事情就擋不住了。
    於是他不惜冒著得罪江仇的危險出了手,又將花木蘭高高捧起,悄悄補回她的面子。這些“英雄”們都是人和人之間這樣“造”出來的,他當了這麼多年城門官,送往迎來的事情看的多了,人走茶涼的比比皆是,但只要人家還記得你,你就是個人物。
    這便是小人物生存的哲學,賀穆蘭怕是怎麼也想不到,她那被軍中記得、連城門官都尊重無比的場面,竟是這般促成的。
    但無論如何,賀穆蘭確實踩著台階下來了,下來的還很舒坦。阿單卓甚至已經想要原諒這個攔住他們的城門官,請他去喝酒了。
    這世上男兒最痛快之事,便是英雄惜英雄。
    “花將軍,這應該只是一場誤會。您身份貴重,由這些皂吏押著回去未免難堪。這樣吧……”那城門官將手中弓箭往身旁手□上一扔,抱拳道:“卑職帶人親自送您回衙門說明誤會,如何?”
    ο……
    賀穆蘭。
    ……
    阿單卓。
    這麼禮遇尊崇,說到底還是要再回去見那狗官?
    這和說好的“華容道義釋曹操”段子不一樣啊!
    ***
    賀穆蘭和阿單卓兩人策馬在集市狂奔的情景還沒傳出幾個人去,這兩人就被江扒皮的人給攔截回去了。
    這讓許多想看周扒皮倒霉的百姓由不得發出一聲長歎,詛咒這位縣令一手遮天,連武藝驚人、騎術精湛的鮮卑勇士都逃不了他的魔爪。
    只是不過頃刻的功夫,平陸的百姓就覺得他們的猜測大概是錯誤的。因為沒有一個被抓住的人會這麼……
    呃……
    趾高氣揚?
    那被很多百姓堅持認定成“來巡查的達官貴人”的賀穆蘭,此刻正好端端的坐在她那匹神駿越影之上,旁邊有步行的,佩著腰刀和長槍的城門官護衛。
    這些門官胸前大大的“卒”字,證明了他們是郡兵而非那些討人厭的皂吏,而他們謙卑溫順的態度足以說明馬上那位騎士絕非階下囚的身份。
    這讓賀穆蘭“大人物”的身份又一次被坐實了。有些人甚至在考慮,是不是要想法子去搭個話伸個冤什麼的,至少能露個臉面。
    萬一被這位大人看中,也做個隨從什麼的呢?
    而江縣令的那些“蝦兵蟹將”,甚至連給那位大人牽馬的資格都沒有,只不過跟在那位大人身後的隨從之後,還離得較遠,連邊都不敢貼的太近。
    有些人開始憧憬江仇的好日子到頭了。有些人覺得這大人和城門官關系這麼好,又在往衙門裡走,怕是蛇鼠一窩。
    總而言之,在各種形形□□的猜測下,一群百姓半是看熱鬧,半是想要滿足自己的某種心思,紛紛跟在賀穆蘭一群人的身後往衙門而去。
    “師兄,我看花施主似乎沒有什麼危險……”愛染穿著一身賀穆蘭買來的舊衣衫躲在一處貨攤後面,和身邊的癡染小聲嘀咕。
    癡染卻比他更加自在。他靠在牆邊,一副吊兒郎當看起來就像是乞丐的表情,狀似無意,實際上余光一直看著集市那邊。
    “沒什麼危險,她應該就帶著阿單小弟出城去了,又哪裡會往回走。”癡染皺著眉頭。“我們在這裡再等幾天,看看花將軍會如何。”
    “花施主之前好像和阿單大哥說過,說她若是去報恩寺浮屠被抓住,叫他快馬去陳郡的太守府找什麼人。若花施主真的陷在牢裡,我們就想法子去陳郡吧。”愛染愁眉苦臉地搓了搓手。
    “我連找平陸都找了許久,陳郡在哪裡?這可真要命了。”
    “陳郡在最南邊。”癡染做乞丐時流浪過不少地方,“再等等看吧。情況要是不對……”
    他咬了咬牙。
    “我們就去陳郡的太守府。”
    .
    江仇接到消息走出衙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讓他厥過去的畫面。
    不知哪裡冒出來那麼多百姓圍在其後,就連城門官也跑出來湊了個熱鬧,殷勤的伺候那坐在大宛良馬上的鮮卑人下馬。
    旁邊的百姓眼睛都瞪得滾圓,就想看他有什麼反應。
    偏他和若干太守剛剛從那該死的小吏身上得知了這個鮮卑人的身份,就算他想要建立起聲望,此時也不敢在太守面前擺他七品官的架子。
    十二轉,二品。
    他這輩子都摸不到邊。
    所以他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像是一個傻子一般矗立在冬日的寒風中。
    天知道他的心都快掉到冰窟窿裡去了。
    這群傻缺!
    知道點子棘手不知道裝傻把他放走嘛!
    拉回來讓他們家老爺給這個女人賠罪不成?臉還要不要了?
    那群百姓見江扒皮一沒有抖官威二沒有擺架子,甚至跑出來迎接,頓時個個喜笑顏開,就差沒有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了。
    這家伙還是碰上更厲害的了!
    只見馬上那個身材修長,面容冷淡的鮮卑人婉拒了城門官的好意,長腿一跨,猿臂一展,干脆利落的滾鞍下馬,轉過身來。
    江仇眼見著這個自稱“懷朔花木蘭”的棘手家伙,用冷漠和不耐煩的表情將臉朝向他的方向……
    ……
    然後扶住額角,像是看見什麼嫌惡之人一般蹙起了眉頭。
    ****
    讓賀穆蘭頭疼的不是別人,卻是江仇身邊那個穿著一身裘衣、帶著鮮卑皮帽的中年男人。
    從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賀穆蘭屢屢憶起往事時的頭疼欲裂一下子又襲了上來,一個熟悉的名字也跳到了她的嘴邊。
    “若干……人?”
    這是什麼鬼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若干人是真實的鮮卑姓名,姓若干,名人。我看到的時候差點沒笑出翔來。除了“若干人”這樣的,還有“禿發王子”這種,簡直能吐一晚上槽。
    小劇場:
    就算這些皂吏瞎眼又怎麼了。
    軍中還記得花木蘭!
    眾門官(迷惑):花木蘭是誰啊?算了算了,頭兒都跪了,我們也跟著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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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1: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個伙伴(一)

若干家族是鮮卑三十六部的大部落主家族。
    不過那是在五十年前。
    隨著拓跋氏族進駐中原,大批鮮卑的部落快速的崛起,也有不少的部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迅速的沒落下去,很不幸的是,若干家族便是沒落的最快的那一支。
    這個家族的人有一種鮮卑男兒少有的謹慎,在那種整個部族快速擴張的時期,謹慎就成了“膽小懦弱瞻前顧後”的代名詞。
    無論若干氏以前有多少人馬、多少牛羊、多少奴隸,到了大魏建立之後,他們也就只剩下不足以前十分之一的勢力,以及身為三十六部貴族主的名頭。
    若干人並不是這個家族的希望,他只是若干家的幼子,母親是一個高車人,並不是家主的正妻。在家族中,他身份低微、年紀幼小,要不是母親還算受寵,怕是過的連一般的部民之子都不如。
    漸漸長大後,若干人的武藝雖然不算是差,但也絕算不上好,除了吃穿用度並不受到虧待以外,並沒有什麼優點可以讓這個渴望光復先祖榮光的家族重視的。
    所以到了十八歲的時候,按照鮮卑人的傳統,若干家給了他一身裝備、一匹寶馬、一把武器,四個家奴和一堆糧食物資,就趕他到軍中去自謀前程了。
    除了他的起步不會太丟人以外,他以後的前程如何,就要全靠他自己。
    鮮卑的軍戶制度奠定了大魏初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地位,軍戶們從小就勤練武藝和騎術,只為了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除了一開始剛剛進入軍營時的“大比”、“挑戰”等制度可以讓新來的軍戶們快速出頭以外,也有專門為大族子弟、強宗後人提供的“晉升通道”。
    但若干人帶來的家將太少了。一些能夠看得過去的貴族子弟,至少都帶上百八十號人手作為親兵,大貴族有時候帶了上千私兵隨從皇帝出征都是有的,只帶著區區四個家奴而進黑山大營的若干人,直接就被丟到了右軍的正營。
    他所帶來的兵馬、人手所給他造成的優勢,不過就是讓他免去了在新兵營裡蹉跎的時間而已。除了這一條,他之後的路,和其他軍戶沒有什麼區別。
    若他想不通這點,要受得罪還有很多。
    不幸的是,若干人並沒有想通什麼。
    沒有在新兵營裡磨練過的新人,通常都很難對軍營這種地方產生歸屬感,若真是大貴族出身,一來就地位赫然也好,慘的就是若干人偏偏是少爺的身子,破落戶的命。
    在軍中同火的眼中,他就是那種雖然沒有什麼地位,但是卻是從大家族裡出來、狗眼看人低的那種最討人厭的類型。
    右軍這個軍營,說到底就是給各種沒落貴族、雜胡後裔、普通鮮卑軍戶等並沒有勢力和出身作為依仗的人出頭的地方。
    和滿是精銳貴族的中軍不同,左軍和右軍,還是以大部分普通軍戶為主,歸順早的雜胡和沒落貴族雖然也有,卻實在是不多。
    這樣一個看起來沒有什麼特殊地方的家伙,只因為帶了四個家奴進入軍中,就一下子成為了“正軍”,五個人就占了半火,而且還有著特別讓人難受的自以為是。
    他干嗎不去中軍顯擺啊?跑來右軍充什麼大頭?
    到了中軍,在賀賴和獨孤這些大氏族面前,看他還能不能充什麼大頭蒜!
    ***
    若干人從小就認定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
    他將來一定會是不平凡的,他從小就這麼想。
    鮮卑人即使是部落主,子女也並不嬌養,只是吃穿比同族家奴家將的孩子要更豐富些。他小的時候就喜歡去看家中的牛羊和馬匹,甚至還放過羊,然後幻想這些有朝一日都是他的會是什麼樣子。
    就是在放羊中,他發現自己能認出每一只羊的不同,也能知道每一只羊的習性。他會把羊群裡聰明的羊當做頭羊,然後把不聽話的和更不聽話的放在一起,讓他們互相爭斗,直到分出頭羊,再來管束。
    他很熱衷這樣的游戲,也喜歡假裝自己是羊群中的勇士,指揮羊群沖鋒陷陣。
    比起學武、或者學習怎麼殺人來的更快,他更喜歡這種站在背後分析別人深淺,然後一力破之的感覺。
    他甚至迷上了漢人打仗的藝術,自己去學習漢字,又去找家中漢人的下人,問他們關於漢人打仗的事情。
    漢人騎兵不多,大部分以城防和步卒為主,也並不像鮮卑人一樣,以草原、平原或者其他開闊之地作為戰場。
    這些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很多漢人根本就是一直生活在北方,連漢話都不會說,只知道一些先祖的傳說。但僅僅是從他們的口中,若干人已經知道了漢人那些作戰的藝術。
    陰謀、陷阱、離間計、反間計、過河拆橋、破釜沉舟,和這些一比,若干人從小那些床前故事裡,阿嬤所說的“兩個部落排好人馬,約在某個草原,然後戰至最後一人為勝”的打仗故事,簡直是弱爆了。
    但他根本接觸不到什麼漢人的將軍。應該說,如今的大魏,根本就沒有幾位漢人的將軍。
    就算有通曉這些的將軍,會教的也只會是他的大哥,若干家的繼承人,而非他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孩子。
    這樣的事實讓若干人又懊惱又悲傷,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興趣帶來的熱情會讓他迸發出對這門“藝術”的狂熱,雖然他沒有兵書、沒有漢人將軍教導,但他硬是靠著自己的想象和家中那些羊羔,開始一個人想法子演練“指揮的藝術”。
    這樣孩子氣的舉動自然不可能讓大人當真,想到現在朝中漢臣的勢力也不弱,雖然家中那個愛胡鬧的幼子喜歡漢人的東西,可漢話和漢字多學點也不錯,若干人的父親也就隨著他的興趣誘導他,有時候去平城,還會給他帶些漢人的書籍回來。
    看的越多,若干人的雄心也就更勝。
    會殺敵算什麼!這世上會殺人的人一大堆。
    萬人敵才是真的英雄!
    他日後要做那樣子的英雄!
    只是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鮮卑三十六部的部民和奴隸,大多在拓跋氏族掌權建立大魏後成為了軍戶,沒有成為軍戶的部民沒有離開的,也只能成為牧民一類的身份。
    若干家的過去是很輝煌,可是若干家的現在已經沒落,他們沒有像其他大氏族那樣通過和拓跋魏的不停博弈留下許多東西,而只是維持著能不丟“部落主”名頭的權勢而已。
    所以,即使是若干人的大哥若干虎頭,也不能奢侈到調集家中的家將學習“兵法”,更別說家中從來沒有對他抱有過什麼期待的若干人了。
    而若干人的抱負和“男人功名陣前取”的鮮卑主流思想相抵觸,越發讓原本還對他懷有一點想法,覺得他也許會因為喜歡漢化和漢字有些什麼作用的若干家主也失望透頂。
    在這個時代,即使是身為太子的拓跋燾也要上陣打仗,而他卻只想躲在家將家奴身後指手畫腳?!
    真是若干家的恥辱。
    若干人從小到大已經受盡了各種白眼,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備實現理想的能力。所以到他成年,必須和家中兄長一樣去軍中歷練的時候,他沒有選擇去兄長在的中軍自取其辱,而是選擇了右軍。
    右軍裡的人地位不高,卻容易招攬。
    他要錢糧有錢糧,要人手有人手,自己武藝又不差,哪裡出不了頭?只要到時候他在右軍那種雜胡、軍戶遍地的地方抖一抖“若干”家的身份,想來就得到一堆手下納頭就拜,到那時……
    嘿嘿嘿嘿……
    “彭!”
    一個滿身肌肉的鮮卑軍戶一拳打的他鼻血直流。
    “夫蒙勝!若干敗!火長是夫蒙!”
    我擦……
    說好的納頭就拜呢?
    一群都沒有良師悉心教導的軍戶之子,怎麼這麼強?
    若干人倒在地上,無力地閉上眼睛。
    自強之路走不通,看來……
    只能靠智慧和毅力出頭了。
    ***
    “我在家的時候,這種東西都不會吃的你知道嗎……”若干人一臉嫌棄的接過家奴送上來的吃的,囫圇的隨便吞了下去。
    “給這種餿食一樣的東西吃,還要讓人打仗!”
    “愛吃不吃!”若干人那火的火長瞪他。“我們軍中有個叫花木蘭的家伙,曾經被火長刁難到兩天都沒吃到東西,照樣上陣殺敵,斬獲數十人。軍中能讓你吃飽就不錯了,你要受不了,帶著你的家奴換個火待去!”
    看他那副倨傲的樣子!誰請他的啊!
    若干家,都不知道是哪個地方來的土鱉!
    這就是若干人第一次聽說“花木蘭”的名字。
    先開始他以為這個“花”是“賀賴”家的賀。後來仔細一想不對,若是那個賀賴家,哪怕是個家奴,也不會有人刁難到不給吃東西的地步。
    軍中不似其他地方,不給你吃飽肚子就去打仗,就等於是趕著讓你去送死。遇見這樣的火長,已經不是能用“惡劣”來形容了,甚至可以用“惡毒”這種話。
    第二天若干人留了個心,在操練完畢後,和一些稍微有點熟悉的同軍之人打聽了下花木蘭。
    雖然有很多人不喜歡若干人,但還是有不少人和他維持著交好的交情。
    他帶入正軍的武器裝備和衣著用品等物都比許多普通兵士的水平高出一大截。尤其是他那把“寒月戟”,戟這種武器難學難用,又很花費鐵匠的功夫,所以一般只有富裕人家才會學習。
    不說他自己的鎧甲裝備,就連他的家奴,也個個都是膀大腰圓、能打仗又忠心的那種。戰場上有時候你遇了險,身邊有這樣裝備精良又有護衛的人伸一下手,說不定命就保住了。
    所以當他去打探時,不少人就把自己知道的花木蘭告訴了若干人。
    “你說那個花木蘭啊?哦哦,知道,黑營裡出來的,原來是跟著突貴將軍的,突貴將軍死了以後,就被現在的將軍要到了帳下。不過聽說和同火關系不太好。也是,後來的,又有那樣的名聲……”
    “什麼名聲?”若干人聽的仔細。
    “這個花木蘭啊,怎麼說呢,有人說他是個膽小鬼,也有人說他是勇士。聽說他射箭的距離有一百五十步,而且箭術極佳,又會打仗。照理說這樣的一個人,出頭是容易的很,可他不愛打仗,也很少主動追擊,每次和柔然人交手都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驅散了就行。”
    和若干人說這些話的兵士語氣也惋惜的很。
    “像是這種人,主將都不喜歡,太拖累士氣了,和一潭死水一樣。聽說上次追擊逃兵,他還擋了同火的人去殺柔然死營的奴隸,被同火的在教訓呢。真是的,我要是有他的本事……”
    那人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若干人卻已經走神到其他地方去了。
    很能打,能射箭,不會主動追擊,沒有進取心,被排擠,沒飯吃……
    嘖嘖嘖,怎麼聽怎麼覺得……
    這麼適合當護衛的人……
    這就是上天給他安排的忠心小弟啊!
    .
    花木蘭第一次見若干人,正是被火長排擠的連飯都吃不上嘴,全靠舊日同火偷偷塞上一點果腹的那段日子。
    這個穿著一身貴重的鎧甲,頭發梳的冒油,看起來如同走錯了地方的貴族公子哥,帶著一大袋糧食過來找她。
    “給你這個。”
    那鮮卑公子打扮的男人將一個口袋丟在她的腳下。
    “聽說你一直餓著肚子?餓著肚子太難受了,你吃吧?”
    花木蘭原本蹲在地上擦皮甲,聽到他的話,再看了看面前的口袋,忍不住低頭快速了掃了自己一眼。
    她原來已經餓到面黃肌瘦的地步了嗎?
    餓到蹲在這裡都像是乞丐的樣子?
    “你是不是覺得很感動?啊,人家說英雄惜英雄,我一想到有這麼一個勇士在這裡餓著肚子,我就忍不住想要多管閒事。你是不是被同火欺負了?我自認在右軍中還有些能力,要不然,我想法子把你討出來?如果討不出你來,那下次作戰時你就跟在我們後面吧,那種只懂得陷害同火的火伴有什麼好跟的,我這火裡全是我的家奴……”
    若干人刻意忽略了自己也只是個普通士兵,而那個火裡也不是全是他的家奴,一鼓作氣的誇誇其談著。
    “我進軍中的時候帶了不少糧食,別的不說,至少吃飽是不成問題的……”
    巴拉巴拉。
    “你這樣的本事,再配上我的才能……”
    巴拉巴拉。
    “我可以把家奴身上的盔甲衣服給你穿,我有四個家奴,他們穿的都是高車鐵匠打造的裝備,你那些衣服只可以擋擋流矢……”
    巴拉巴拉。
    原來是個瘋子。
    花木蘭露出了個了然的表情,繼續低下頭擦自己的皮甲。
    放棄用忠心於己的家奴,而去招攬一個不知道深淺、毫無交情的人做他的手下,不是瘋了又是什麼?
    若干人巴拉巴拉說了半天,卻發現正在交流的那個對象一點聲息都沒有,待注意一看,人家正埋頭擦著自己的皮甲,對他的言語和糧食袋毫不感興趣。
    “你……你耳朵不太好嗎?”
    若干人露出一個可惜的表情。
    花木蘭擦完了皮甲,抬起頭。
    “你是誰啊?”
    你是誰啊……
    你是誰……
    他他他他居然忘了說自己是誰?
    一定是太緊張的緣故!
    “咳咳。我來自鮮卑三十六部的部落主家族,我是若干氏族的若干人。”
    一說到身份,若干人的臉上全是自豪的表情。“我是部落主的後人,家中牛羊上千,奴隸成群,我……”
    “若干?是一百年前出過一個叫若干洞的勇士的那個部族?”
    花木蘭沒事喜歡在家裡挺阿爺講古。花家祖上是鮮卑三十六部賀賴家族的家奴,對其他三十五部的歷史也知道不少。這若干氏族百年前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大部族,不過由於數代家主都極為保守,漸漸就沒落了。
    若干人一聽花木蘭隨口就能報出自己先人的名字,頓時更覺得這就是上天賜給他的勇士了,當下王八之氣一震,挺直了脊梁做出一副豪邁的氣象:
    “不錯,家祖就是……”
    “若干家還有人嗎?不是聽說已經破敗掉了?”
    “咦?”
    若干人的脊梁一縮,王八之氣也蕩然無存。
    “若你真是若干家的人,那就不對了。你家現在日子過得也不算寬裕,何苦要拿家中的糧食出來糟蹋。”花木蘭抱著皮甲站起身,“你不必擔心我到底吃些什麼,橫豎我最多再熬一段時日就能再吃上飯了。倒是你……”
    “我?我怎麼了?”若干人傻愣愣的跟著花木蘭學舌。
    花木蘭搖了搖頭。
    “你還有四個人要養,等糧食吃完了,該怎麼辦呢?你應該多想想這個啊。”
    若干人呆在那裡,直到花木蘭離開了,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是誰啊?”
    “若干家還有人嗎?”
    “糟蹋家裡糧食。”
    “等糧食吃完了怎麼辦呢?”
    他他他他他……
    他居然敢瞧不起他!
    男兒功勞陣上取,他糧食吃完了,當然是去陣上拼殺,以敵將頭顱換之!
    這花木蘭,都混到飯都吃不上了,還這麼傲!
    唔,是不是他不夠誠心的緣故呢?大哥說漢人求賢,有時候要去三次才能見到別人的面呢。
    明天繼續努力試試吧。
    第二天,柔然的小兔崽子們又來犯邊。
    黑山沿線拉的太長,敕勒川裡又有不少牧民游牧,柔然人習慣了劫掠,動不動就會來騷擾一番。
    黑山軍營裡的人經常戲稱柔然人名為“蠕蠕”,其實卻是野狗,欺負欺負兔子可以,一見到野獸就跑的無蹤無影。
    若干人和“蠕蠕”們交手過三次,每一次都是還沒有白刃相搏對方就已經抱頭鼠竄了。他們追趕對方就如同追趕喪家之犬,除了得不到人頭和戰利品比較可惜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滿意。
    若干人既然已經想要花木蘭“效忠”於他,自然在出陣時十分注意花木蘭。這個男人身材並不魁梧,出陣時腰上掛一把長弓,背後背著弓袋,手中還握著一把普通的長矛,看起來就像是那種隨處可見的士兵,絲毫沒有其他人跟他說的那種勇猛模樣。
    可一旦到了戰場,花木蘭的氣勢就陡然一變。
    什麼叫做“孤軍作戰”,什麼叫“箭無虛發”,他甚至不需要同火的協助,一個人就能殺的柔然人丟盔棄甲。
    在他身上看不到鮮卑人的狂熱,也看不到漢人的穩重,仿佛他來就是為了完成一件差事,差事辦好了就可以回家似的,同火之人殺的興起,他雖然也會射出箭去出手相助,卻不會去割地上的首級,也不會跟著同火一起追擊出去。
    “主人,你要小心!”
    一個家奴用盾牌擋住了一直射過來的流矢,大聲叫道:“流矢到處都是,您這時候發呆很危險!”
    流矢這東西可不長眼睛。曾經就有自己的同袍射箭時不小心手一滑,把自己人射死了的故事。而這些可不僅僅是故事,那穿梭在戰場上的箭,很可能射中敵人,一不留神說不定也射中了自己人。
    “我沒發呆……算了,和你們這些家奴說不清楚。”若干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渴望起來。
    家奴算什麼,若是得到了那樣一個同火!
    不,若是得到了那樣一個部下……
    箭術了得,近戰亦可,不搶功勞,也不出風頭!
    若干人神情狂熱。
    他一定要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要把他招攬到麾下,最不濟也要成為朋友。
    男人嘛,想要的無非就是寶馬美人,金銀財寶,或者能夠飛黃騰達,光宗耀祖。就算花木蘭再沒有進取心,也會想讓家裡人過的舒坦點吧?
    這樣一個人才,卻沒有幾個人發現他好用的地方,豈不是上天給他的機會嗎?
    現在,將遇良才,他又慧眼識珠,就看……
    ——他身在中軍的大哥能不能贊助一點了。
    ***
    “花木蘭……”若干人自從注意到花木蘭的驍勇後就經常往十九隊的百人隊裡跑,四處圍追堵截花木蘭。
    花木蘭也不知道這個沒落氏族家的少爺為什麼一天到晚纏著自己,若說他要招攬吧,這態度與其說是招攬手下,不如充滿著一種“我很欣賞你你來跪舔我吧求你跪舔我吧”的詭異氣息。
    “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無意效忠任何人、任何家族。我花家不做家奴已經很久了,我為何好生生軍戶不做,去做你的家將?”花木蘭被若干人的緊迫逼人逼的也很反感,脫口而出道:
    “你軍功甚至還沒有我高!”
    她早就一轉了,離二轉也不遠。可這位少爺,連斬敵十人的一轉都沒有,倒是他那四個家奴個個都殺敵不少。
    這樣的窩囊廢,真的適合來軍中嗎?
    “軍功這種事,不能光看殺敵數量。”若干人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丟人的。“我不會把我的腦子費在這種砍瓜切菜一樣的殺人上。我是一個將才,將才你懂嗎?排兵布陣、用兵如神,那才是我的追求……”
    若干人的臉上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而你,就是我那陣法的關鍵人物……”
    “四個人的陣法?”花木蘭歎了口氣。
    她怎麼就被個瘋子纏上了呢?
    “呃……現在我雖然只有四個人,但以後會有更多人的。你看,我雖然只有四個人,可是每戰必勝,這豈不是表明我很厲害嗎?我說……”
    “躲在家奴的身後搖旗吶喊也叫厲害?”花木蘭翻了個白眼掉頭就走。“就算是最膽小的將士,也是要直面敵人的啊。”
    “花木蘭,你不能瞧不起指揮之人!我雖然沒有那麼武勇,可是我真的很會指揮,喂!你別走啊喂!不能追隨我,和我同火總行吧?我說真的!花木蘭你別跑啊!”
    若干人拔腳就追,無奈花木蘭已經怕緊了他,也跑的飛快,沒一下子就沒有了影子。
    “我……哈……我……”若干人累的半死,喉嚨像是火燒一般的疼痛。“這人怎麼練跑都比別人跑的快……”
    他有些沮喪的望著花木蘭離開的方向。
    “我真的很會指揮的。”
    .
    “人一,守好後面,人二人三,左右翼。人四你護好我,你是短刀,不能遠攻,若一旦被打下馬去,立刻退回人二人三的范圍。”
    若干人看著前方的黃煙滾滾,腿肚子也有些打顫。他在軍中數月,從來還沒有遇見過和柔然人硬碰硬的時候。
    這些膽小鬼從來不會和人硬碰硬。
    除非他們發現自己人數大大的多於別人。
    想到這裡,若干人腦仁子都發疼。他就算再怎麼會指揮家奴,那也只有五人。他騎著馬,朝著身後幾個火伴奔去,徑直插到他們之中,快速地說道:
    “對面來人不少……”
    “眼睛沒瞎的都看到了。”一個火伴沒好氣地說,“你不該躲在家奴身後發抖嗎?跑到我們這群窮酸之中干嘛?”
    “黃煙塵頭直上,這說明他們並不是長途奔襲而來,否則他們的馬匹和身上應該布滿灰塵,煙塵四散才是。現在這種情況,一定是柔然人在附近早有埋伏,我們正好倒霉先踩了他們的埋伏圈,對方人多勢眾,我們應該先撤退以等援軍才是。”
    若干人假裝聽不到他的諷刺,態度極為認真的說著。
    “得了吧,上次你說蠕蠕身上並無負重,應該是想搶一把就跑,追擊無礙,結果呢?那支蠕蠕個個悍不畏死,根本就和普通的蠕蠕人不一樣,搞得老子兄弟幾個差點交代在那裡!”
    “所以那次我才說領頭的蠕蠕一定不是普通人,應該拼命把他抓住帶回去審問才是啊!膽小怕死的蠕蠕突然為了保護頭目而拼命,這不是很奇怪嗎!”
    “你少來,我們十個人對幾十個蠕蠕,還都是拼命的蠕蠕,誰知道抓到了是什麼人,我們又要死幾個?到手的軍功才是真的,那些都是虛的!”
    火長一說到上次就吹鼻子瞪眼。
    “這次真的不太對勁。要不我們去和後面的部隊通知一聲,讓他們火速來援?”若干人心中不安的摸著馬的耳朵。戰馬的耳朵不住轉動,動物的預感往往大於人類,它們也一定是察覺到什麼不對了。
    “你是誰,我又是誰?你要撤就自己撤,老子是火長,要下令全火擅自跑掉,百夫長和副將第一個砍了老子。”那火長對他的結論嗤之以鼻。“你就是心太多,不過是個普通的卒子,一天到晚操著將軍的心。副將命我們在此地攔截劫掠牧民的蠕蠕人,你聽命就是。”
    若干人捏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控馬就走。
    他能聽到背後同火嘲笑他的聲音、嗤之以鼻的聲音、以及各種對蠕蠕人卑劣膽小無腦的蔑視。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象的從軍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他要證明他們都錯了!
    “人一人二人三四,跟我離隊。”
    若干人看了看前後左右五六百人的隊伍,再看了看遠處的塵頭,將牙一咬。
    他家雖然沒落了,草原上養著上千匹馬還是有的。上千匹戰馬奔跑而起時的塵頭他再熟悉不過了,這根本就不是以圖擄掠邊民而偷偷摸摸南下的樣子。
    斥侯還沒有回來,火長也不肯信他的話,他勸不得別人,卻不能把自己也交代在這裡了。
    他要回後方去,自己去找援軍!
    若是找不到援軍,他就去找副將、找主將,找其他人!
    “主人,今日點兵下的命令是守住黑山口……”人四看了眼若干人,發現他臉色難看的很,漸漸收住了聲。
    “黑山口守不住的。”若干人一夾馬肚。
    “至少這裡幾百人守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是伙伴,不是火伴。
    我下班回家吃個飯,然後要去開會,大概九點左右回家。所以今天第二更從晚上九點寫,能等的就等,不能等的就第二天早上來看吧。
    那些養肥的,你們造我寫的有多辛苦嗎5555,再不留言訂閱我都快沒動力了。
    我上次看到的那個禿發王子,名字叫“禿發染干”,是十六國西涼的王子,後來歸順的北魏。
    我笑的肚子都疼了。
    都禿發了,怎麼染干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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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1: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個伙伴(二)

“火長,若干人掉頭回去了。”同火的火伴有些不安。“你說若干人說的有沒有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也要當假的。
    這時候動搖軍心,他們這一火都要被殺一儆百!
    “就他那個傻子,在家裡被人伺候慣了,懂什麼打仗?”火長夫蒙“嗤”了一聲。
    “副將叫我們守住這個關口,就算來的敵人多,我們也只能戰至最後一刻。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命。”
    夫蒙看的開,也不如若干人想的多,所以反倒能安心等著柔然人來。
    他也沒有阻止若干人亂跑,若是真是他說的那種情況,他們這些小兵回去請救兵一點用都沒有。反正他再怎麼也是個貴人,說不定真能請來救兵呢?
    希望他猜的情況不要出現吧。
    .
    若干人沒命的趕馬,朝著軍營的方向奔去。他不覺得自己的猜測是錯的,柔然人沿著黑山一線往南劫掠,難道就沒想過可能會有人攔截?
    聽說柔然如今的王子吳提甚是狡猾,說不定就是他定下的計策。
    若干人的馬奔的極快,他父親只是送他去軍中謀前程,卻不是送他去戰場送死的,所以馬是寶馬,甲是寶甲,武器也不是凡兵,不過是片刻之後,就碰到了一支回營的部隊。
    “報!有敵情!”
    若干人聲音叫的響亮,穿著又不俗,身後還跟著四個彪悍的隨從,沒一會兒那支隊伍就駐馬不前,聽他說明原委。
    “你說前面有埋伏?”那主將蹙了蹙眉頭。“你可看到有多少人?”
    “末將來時,柔然人的部隊還有一段距離,是以……”
    “你都沒看到多少人,怎麼知道會有大軍埋伏?”
    主將臉色難看。
    “難不成會未卜先知不成?”
    “不是,那遠處塵煙之上……”
    若干人將自己的見聞和擔憂說了一遍。“是以標下覺得,即使那不是埋伏,人數也不少,還望將軍去前方看一看,若真有敵人,也好多得些軍功,若不是敵人,無非也就是白跑一趟……”
    “你小子真有意思。”主將掃了一眼他的衣甲,“姓甚名誰?”
    “標下若干人,三十六部若干國之後。”他沉聲又催,“將軍,不能再拖了!”
    “若干人,你可知若有軍令在身的部隊,其他部隊不得干涉?若是我去了,你那軍的將軍以為我是搶軍功去的,同僚之間日後就不要相處了。這時候又不是酣戰求援,我去了就是去救急的。只憑你的猜測……”
    那主將也知道若干家的來歷,聽說中軍有一勇士如今真出名,也是姓若干,怕是和這家伙一族。
    只是那個進了中軍,這個進了右軍;
    那個紅的他都有所耳聞,這個聽都沒有聽過……
    是什麼樣的貨色,不用想也知道。
    什麼猜測之類,怕也是揣測,當不得真。這小子想軍功,卻要拉他們做墊背的,不好不好。
    所以那主將好言和若干人解釋一回後,又率軍回去了。
    “我*&*&%……%#%!”
    若干人對著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見死不救,什麼人!”
    “主人,現在怎麼辦?”
    人一人二傻了眼。
    在這裡耽誤這麼久時間,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
    若干人第一次感覺到一人之力的渺小。他甚至連火長都不是,也不是什麼著族大姓,連說話都不會有人聽。
    他還想借這次機會建功立業,成為英雄呢!
    “走,回去一個個找!”若干人赤著眼,“找到能求援的隊伍為止!”
    ***
    若干人在回程的路上遇見了不少追擊黑山一線柔然騎兵的隊伍,但願意和他一起回去救人的,幾乎沒有。
    有一個副將願意回去看看,但也只是派了斥侯,若真有柔然人埋伏,那幾個斥侯也只能看看熱鬧。
    這樣的結果讓若干人失望至極,他一路受了不少白眼,又以為軍中聽到有人遇險一定會立刻救援,卻沒想到大家對“軍令”如此懼怕,居然會因為擔心違抗軍令而見死不救。
    漸漸的,他都要靠近大營了,終於看到了一支部隊。
    旗色青綠,這是護軍的旗號。
    “護軍……”
    若干人升起一絲希望。
    “我們去那邊看看!”
    護軍的主將正是王將軍。他在聽到若干人的來意後,點了點頭,說了聲:“我知道了。”
    就在若干人一顆心沉了下去,已經不抱任何希望的時候,王將軍又開口:“全軍調頭!去黑山口!”
    ……
    若干人驚訝的張開了口。
    “這位若干兄弟……”王將軍的笑容此時是那麼的讓人心中一暖,“我們要急行軍了,還請你在前方引路。”
    “是!”
    若干人發現自己居然哭了。
    他一擦眼淚,有些尷尬地又應了一聲。
    “是,標下這就去!”
    王將軍去了,但來的太晚。
    正如若干人所說的,看守黑山口沿線的右軍將士遇見了柔然從這邊突襲的隊伍,他們相約在這裡匯合,然後再一舉繞過黑山口前往東南方向的敕勒川,去劫掠牧民。
    這一支隊伍原本是想以逸待勞,結果卻正好擋了柔然主軍南下的隊伍,被碾壓了過去。
    等王將軍趕到的時候,若干人的隊伍已經全軍覆沒。
    柔然人根本不會留下活口。
    敕勒川四處都可以離散,柔然人擅長化整為零和化零為整的作戰,一旦突破黑山頭,在茫茫草原這種沒有參照物的地方,幾乎就是抓不到蹤影了。
    若干人知道自己可能來晚了一點,卻不知道只是這半天不到的功夫,整個黑山口片草不存。
    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了一地,根本就沒有人的慘叫聲,連馬嘶聲都沒有。柔然人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東西。
    許多鮮卑勇士被扒的連褻褲都沒有留下,因為很多人有把值錢東西縫在褻褲裡的習慣。許多屍體像是被扒光了皮的羊一樣光溜溜的丟在那兒,該感謝這些柔然人沒有砍掉他們的頭顱計算軍功嗎?
    他們大概是想大干一場,多搶些東西吧?
    媽的!他們是覺得砍掉這些人的腦袋既費時間又占地方?
    他該直接去找王將軍的護軍的!
    他該直接去找王將軍的!
    啊啊啊啊!
    他為什麼要浪費這麼多時間!
    “啊啊啊啊啊啊!”
    若干人捂著胸口跌下馬來。
    ***
    花木蘭的日子過的還是那麼慘淡。每天餓著肚子到處找東西吃,有時候舊日同火要出戰,她就不好意思去找他們接濟。
    打仗太消耗體力。原來她在家中不過一碗飯的食量,到了軍中也成了兩三碗。她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還有連續吃四五個胡餅的時候。要知道胡餅比人臉還大,就算是每次酣戰後吃那麼多,也算是駭人聽聞了。
    所以她經常早上起來渾渾噩噩的,全靠喝涼水頂住。白天操練又多,她連走路腳步都是軟的。現在的同火大概也有看不下去的,偶爾會偷偷塞點東西給她,讓她不要記恨現在的火長和他們,但這些不過是杯水車薪,餓極了的時候看別人吃東西,甚至有不管什麼軍規戒律強搶了別人東西吃的念頭。
    她大概理解那些大災之年為什麼會有人為了一口吃的去造反、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了。人要真餓到一定地步,真的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有些想要去找那傻帽的沖動。
    ‘管他是不是想招攬她,先混點吃的吃飽肚子再說。最多在戰場上多照顧他一點就是了。’
    ‘反正他又說了只是想讓她當他同火,若他真有本事把我要去,我也沒法子阻止,是吧?’
    ‘不行不行,那是騙人家東西。花木蘭,一點點餓就讓你這麼卑鄙了嗎?你不是想好了,堂堂正正參加大比,然後離開這個破地方嗎?’
    花木蘭在經過了劇烈的思想掙扎後,終於還是一邊喝著涼水,一邊抵住了自己可恥的想法。
    她本來就沒有要“投效”那個人的想法,何必要騙人呢?
    當夜。
    “我說木蘭,你兩天沒吃了怎麼沒找我們呢!”殺鬼和胡力渾今日也參加了出戰,回來後就來找花木蘭。
    聽說他又喝了一天的水,兩個同伴都是又氣又驚。
    “媽的!老子找堆人晚上偷偷把你那火長套被子揍死算了!後天輪到你們隊去敕勒川巡邊吧?餓著肚子怎麼打仗呢?我說你別給莫懷爾家寄東西了,把那些東西換吃的吧,別管會不會賤換了,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正經啊!”
    殺鬼脾氣要比胡力渾、死去的莫懷爾都烈的多,氣的滿嘴污言穢語。
    “實在要熬不下去,我會的。”花木蘭可憐巴巴地看著兩個同火,“你們一塊餅子都沒留嗎?”
    兩人搖了搖頭,臉上全是不甘心的表情。
    “今天急行軍一天,沒有開火,全部都在路上吃的。我們下午才回來,北面出大事了,拉了我們巡了一天。”
    “咦?”
    “你還不知道?”
    “太餓了,不用動的時候就躺在帳子裡省力氣了,沒出去聽什麼消息。”花木蘭也無辜的很。
    “右軍被滅了五個百人隊,死了四百多人。柔然人從黑山口突圍進入敕勒川了,現在蹤跡不明。死的是苟將軍的部隊,聽說倒霉正碰到柔然人在那裡會合,一個照面……”
    他歎了口氣,“聽說柔然人連馬都拿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軍中最怕的就是物資全部被掠走。這些柔然人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長途奔襲,又多得這麼多馬,不停換乘之下,想要追擊更難了。
    “苟將軍……”
    花木蘭聽著覺得耳熟。
    “所以你不用再被那個小子煩了。就是若干家那個傻子少爺,一天到晚追著你跑的那個……”殺鬼抿了抿唇。“那人就是苟將軍麾下的。今年多大?好像剛剛十八吧?”
    花木蘭的心裡突然一悶。
    大魏對柔然的戰斗勝多敗少,就算敗,大多也是五千對五百這種懸殊的戰斗。有人計算過,一個大魏的普通兵卒大概能單打獨斗三個柔然人,若是兩個,就能把那三個全部留下。
    五百人的傷亡數量,已經算是損失慘重了。
    在不認識這個人之前,聽到苟將軍麾下死了五個百人隊,她大概會非常惋惜,然後升起對柔然人的厭惡和仇恨之心,但也只是僅此而已。
    作為軍戶,幾乎人人都有“馬革裹屍還”的覺悟。阿單火長、莫懷爾,還有許多她叫的上名字卻不太熟悉的袍澤,都一個一個離開了她。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越發的覺得“活下去”是有多麼的困難。
    一個人再武勇有什麼用?萬箭穿心還是得死。
    盔甲再堅固又又什麼用?亂馬踏過還是肉泥。
    刀槍再利,也有砍得發卷的一天。
    就算帶著家奴,一旦身為肉盾的家奴戰死,離死也會是不遠。
    在戰場上生存,除了能力夠強、袍澤厲害,運氣好也占了大多數。
    只是一個人好運氣能一直好下去嗎?
    她想到自己一開始遇到的火長阿單卓,再想想這個小肚雞腸到飯都不給她吃,還故意排擠自己的火長……
    運氣不可能一直好下去的。
    要“活下去”,只能自己爭了。
    花木蘭憂愁的捂著肚子。
    可是餓著肚子,到底怎麼爭呢?
    ***
    “咦?咦?……”
    花木蘭看了看天。
    青天白日啊!
    她怎麼活見鬼了?
    花木蘭揉了揉眼睛,看著渾身毫發無傷,連油頭都沒有變過的若干人,忍不住叫出聲來:
    “你你你……”
    你沒死?
    若干人抱著自己所有的東西,一下子將它們全部丟到了花木蘭的面前。
    糧食袋子落到地上發出“彭”的一聲悶響。裝著金銀器皿的袋子傾倒開來,發出咕嚕嚕滾地的清脆聲音。好多本漢字記載的兵書和其他什麼書籍散落開來,嘩啦啦亂響,讓剛剛練完箭還站在校場中的花木蘭吃了一驚。
    “若干人,我聽說你的隊伍全軍覆沒……”花木蘭眼神復雜的看著若干人。
    他不會臨陣脫逃了吧?
    “是!”若干人將牙咬的嘎啦啦作響。“所以我要報仇!”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堆東西。
    “我從家裡帶來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了。若是你要我的寶甲和寒月戟,也可以拿去。”
    他單膝跪倒在地。
    “花木蘭,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本事。聽說你過幾日要和同火去巡視敕勒川,請你帶上我!”
    他將頭低下去。
    “我要去敕勒川,找出那些畜生的蹤跡!”
    “我不懂,我再怎麼厲害,也只有一人。我的同火不可能幫我,更不可能脫隊。我們這些天雖然做的是斥侯的活兒,但是……”
    “你可以的!你箭術那麼強,目力一定也很厲害吧?我還有四個家奴,我們五個人只是去查找蛛絲馬跡,一定可以的!我的同火全部死了,我……我根本找不到人保護我,可惡,我的本事要是再強一點……”
    若干人是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力量弱小所帶來的難堪。
    就算他想去找那些柔然人,可連自己去都不敢!
    他活著到底為什麼啊!
    “為什麼是我……”
    花木蘭喃喃出聲。
    她看起來難道是一副“好人”樣嗎?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起……”
    若干人將雙拳捏的緊緊的,吼出自己對花木蘭的欣賞。
    “我就看上你了!”
    _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會散的早,啊哈哈我早點回家碼字了!
    小劇場:
    若干人:“我就看上你了!
    王將軍:我也看上了啊。
    突貴將軍:我也看上了啊。
    刻薄火長的頭:我也看上了啊。
    素和君:我也看上了啊……樓下排隊!
    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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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2: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個伙伴(三)

花木蘭和若干人一樣,都是伙伴中不受歡迎的那種。所謂的“巡查”任務,其實就是不同的小隊分散開來四處查找柔然人的蹤影,這個任務每天都有營中的人在做,幾乎是交替進行。
    原本若干人的隊伍也是做這個任務的,但如今他的隊伍全軍覆沒,自然也不會有人再派他一個人單獨出營,可是他要跟著其他隊伍一起出列,也不會有人說些什麼。
    畢竟他的經歷實在太慘烈了,他急著想要找出那群人的行蹤也是正常。
    花木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帶若干人一起出來,明明她什麼東西都沒收他的,而且還把他趕了回去。
    可是每天早晨起床帳外都坐著一個蜷縮在那裡的人影實在是太驚悚了,尤其這個人一天到晚跟著你,連你如廁都不放過的時候。
    花木蘭恰恰是個不能讓人看到如廁的人……
    敕勒川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這座黑山下最有名的草原,被稱作北方的明珠。黑山大營裡的牛羊等肉食都來自這個草原放牧所得,敕勒川也住著不少從柔然叛逃投奔北魏、以及遷徙在這裡專門負責提供黑山大營衣食住行的牧民,可以說,敕勒川就是黑山大營的“後勤部”,其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黑山便是陰山,因大魏經常與北面柔然等少數民族征戰,烽煙不絕,陰山便被許多鮮卑人叫成了“黑山”,可對於北方諸胡來說,陰山卻是他們經常的叫法。
    所謂“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說的便是敕勒川的美景。
    可如今花木蘭一點都不覺得這景色美。
    “我們已經在這裡繞了好幾個圈子了……”花木蘭有些懷疑的看著正在前方引路的若干人。“你……是不是……”
    “迷路了?”
    若干人從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沉默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這裡一點參照物都沒有,我確實沒找到路。”
    “敕勒川上,哪裡有路……”花木蘭呵呵呵呵的笑了起來,“算了,我帶路吧,至少我能保證我們不走重復的路。”
    若干人乖乖的停下馬,與四個家奴一起跟在了花木蘭的身後,開始往敕勒川的腹地而去。
    “為什麼你能認得路?我以前都沒發現一旦進入敕勒川,會這麼讓人眼暈。前後四周都是一模一樣的,就連草都長的大小高低一致,太陽還在正中,連方向都無法辨認……”
    若干人生怕花木蘭瞧不起自己路癡,想盡辦法解釋自己路癡的緣由。
    “聽風,看草葉搖動的位置……”花木蘭想了想,覺得這說法有些過於玄妙了。“對於我們鮮卑人來說,在草原上辨別方向就如同魚兒在水裡找食物那麼的容易。你既然是若干家的人,應該也生活在草原上,怎麼連路都不會走呢?”
    “我小時候自己看書的時候多些。雖然也放過羊,可走的都不遠。我家附近的草場有專人巡視,根本不會迷路。到了黑山,處處都跟著火長他們行動……”
    若干人的聲音越來越低,幾近不可聞。“原來他們一直都在幫我嗎?可笑我還覺得自己帶著四個家奴,是我一直在保護幫助著他們……”
    “沒戰事也沒操練的時候,多騎著馬在草原裡走走吧。等你和草原接觸的多了,就會發現草原的秘密。那些風,那些草葉的歌唱,那些鳥兒的盤旋。它們都能告訴你方向在哪兒。”花木蘭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了馬兒的腳步。
    “前面好像有新鮮的馬糞。”
    若干人聽完了花木蘭的話,立刻跳下馬來,去前方查探。
    馬和許多的動物不太一樣,馬經常是邊跑邊拉的,所以如果是大隊騎兵出戰,就很難掩飾他們的行蹤,總不能在馬屁股後面兜個袋子,一路就接這些東西吧?
    若干人用靴尖踢了踢幾堆馬糞,忍住嫌惡查看了一下,興奮地站起身來:
    “是蠕蠕人的馬,我們的馬都一直有喂豆料,但蠕蠕人的馬還是以草料為主。這些馬糞有的有豆料有的沒有,一定是柔然人搶了我們的戰馬,讓它們和自己的戰馬混在一起走的。馬吃豆子不會很快消化,再過幾天,這些豆料就一點也看不見了。”
    “方向既然對,我們就回去吧。”花木蘭聞言也露出了放松的神情,“既然找到了方向,做個記號,回營讓斥侯們過來沿路查看。我們只是普通的兵卒,這種查探敵情的活兒,應該讓專門做這些事的人來。”
    “馬糞既然在這裡,一路按著馬兒的方向追就是了!一來一回,時間一下子就浪費掉了。”若干人恨聲道:“他們來找牧民的麻煩,那一定就是化整為零的,牧民分散各方居住,若他們一群人一起行動,搶不到多少東西。既然是這樣,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找到敕勒川裡的牧民,和他們說清情況,大家一起殺了那伙兒蠕蠕人就是。”
    “你說什麼?”花木蘭驚得險些握不住馬韁。“你說找牧民干什麼?和米需 米 言侖 土雲蠕蠕人作戰是我們的天職,你豈能讓牧民自己去對抗蠕蠕人?”
    這小子是瘋了嗎?哪個牧民會跟著他這麼胡來?
    “花木蘭,我問你,你祖上是軍戶嗎?”
    “不,我祖上是賀賴家族的家奴。”
    “家奴是什麼?”
    “閒時牧民,戰時跟隨主人征戰……”
    “這不就對了!”若干人的臉上露出不以為然地表情,“我大魏人人可上馬,成年便會控弦。草原上生活的牧民,有哪個不會騎射之術的?這群蠕蠕四處劫掠,與其等到黑山大營裡的人來替他們報仇,不如讓他們自己先團結起來,保護自己的牛羊牲畜。”
    敕勒川的牧民除了一部分世代居住在這裡的,大部分都是遷徙而來,有些人的身份就是當年戰敗的各國胡人之後,也有雜胡和軍戶、甚至還有部落主的部民。這些人戰斗力不弱,只是散落而居,根本就不可能聚集在一起。敕勒川何其大,如果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一塊的草場很快就被啃禿了。
    “你真是膽大包天……”花木蘭喃喃道:“你不但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
    “花木蘭,我如今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夢見和我一起出營的那四百多人。他們相信副將的命令,齊齊守在黑山口,即使知道對面煙塵太大情況不對,也不肯後退一步……這實在是太愚蠢了。”
    若干人的聲音哽咽著:“我回去求援的舉動,實在太愚蠢了。我當初就應該帶著我的家奴去前面打探清楚敵情,然後建議副將撤退的。我為什麼會自負能搬來救兵呢?就因為我是若干家的子孫?還是因為我的幾個家奴?”
    “不……沒有人看中你這個。他們要的是軍情,是軍功,是唾手可及的人情回報。我只不過是一個一轉都沒有的小卒子,我居然覺得自己能搬來救兵……”
    他一回憶起自己走投無路的拼命求著別人的那個場景,就有無法喘過氣來的沖動。他雖然知道大魏一切以軍功為重,卻不知道為了軍功的歸屬,人和人之間已經扭曲成了這個樣子。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大魏,究竟是用多少這樣犧牲的先鋒部隊換來的名聲?
    “這一次,我不會回去求援的。”他跨上馬,重新握住鞍繩。“我不會回去。如果再這樣重復一次當初的錯誤,這些牧民就要死的和我的那些火伴一般,只能等來打掃戰場的隊伍。”
    “花木蘭,請助我一臂之力吧。我去說服那些牧民,你來替我帶領這些牧人。這一次,我是元帥,你是將軍,那些牧民就是我們的士卒……”
    他的臉上又一次出現了以往許多次懇求她時的表情。
    “我很會指揮,真的。即使對方只是柔弱的羊羔……”
    ‘其實我也只指揮過羊羔。’
    ‘可是我看過很多兵書。《孫子兵法》、《戰略》、甚至是《便宜十六策》,我從小就在研讀。’
    哪怕這輩子只有這一次,我也想堂堂正正的用自己的力量擊退柔然人,替火長他們報仇。
    我沒有卓絕的武藝,過人的本能,可是我是若干洞的子孫,我絕不是庸人!
    若干人的胸中有一團火焰在燃燒。
    那火焰燒的如此凶猛,幾乎要撩穿他的心肺,向外噴薄而出。
    “請幫幫我!”
    若干人在馬上低下頭去,雙手掌心向上攤開,行了個鮮卑人的大禮。
    花木蘭沒有立刻回復若干人,而是抬頭望向了天。
    她想到了自己暗暗決定不會輕易暴露自己本事之後,干的最魯莽的那一件事:
    ——勸說突貴回軍救王將軍的隊伍。
    無論她說的多好聽,和突貴的解釋多麼的站得住跟腳,她自己心裡也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救阿單志奇而已。
    每個人都有私心,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認識的人交付私心。也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做出各種美化和詮釋,試圖讓它變得合理且容易打動人心。
    若干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當時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突貴的時候,不也是這些說法,不也是這樣的表情嗎?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兵,一個沒落家族的後人,居然說自己很會指揮,即使被指揮的對象弱的像是羊羔……
    這其中的說服力,和“我雖然沒有見過天底下最美的美女,但只要我見到了對方,她就會臣服與我”一般可笑。
    她不該答應這可笑的請求的。
    這若干人是傻子,還是個瘋子不是嗎?
    答應陪他來探查敕勒川,她也已經跟著瘋狂了一次了。
    她可是要“活著回去”的人,怎麼能自找危險?
    花木蘭在心裡做出了決定,便收了收下巴,微微啟齒道:“我……”
    我不能……
    若干人的雙手依然保持著禮敬的姿勢,他的肩膀因為肌肉的緊張和情緒的壓抑正在微微的發抖。
    他的四個家奴猶如無聲的銅牆鐵壁一般守衛在他的身後,仿佛他所指揮的道路即使是刀槍劍林,也依然會無怨無悔的踏出去。
    ‘我不能的。’
    ‘我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能……”
    那一次,她跪地苦求突貴時,是什麼心情?
    突貴的副將為她說話時,她那種感激是什麼心情?
    為了救人而進行的修飾,難道真的就是一種錯誤嗎?
    為了私心而進行的冒險,難道真的就是一種魯莽嗎?
    她那時的絕望、掙扎、猶豫、期待,以及孤注一擲的虛張聲勢,都歷歷在目。
    她也有過這樣的時候啊,怎麼能忘了呢?
    “我不能不……”
    她低聲咒罵了一句。
    “去你的,花木蘭,你一定是瘋了!”
    “我不能不幫你……”
    她抬起頭,像是自己也害怕自己後悔似得快速說道:
    “若干人,按你想做的事情去干吧。”
    .
    可以看得出來,花木蘭會這般輕易的同意了他可以說是“異想天開”的想法,就連若干人自己都覺得不敢置信。
    所以他在和花木蘭策馬狂奔前往最近一處牧民聚集之地的時候,忍不住騎在馬上大聲吼問:
    “花木蘭,你為什麼會願意幫我?難不成你看出我這個人不是凡人,所以……”
    “你想的太多了。”
    花木蘭干脆利落的打斷了他的想法。
    “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而已。”
    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憐而已。
    想當初那滿腔恐懼和無能為力的自己那般可憐。
    這樣的對話讓若干人一噎,因為突然被打斷了話頭,冷風直直進入了他的肺部,引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花木蘭你嘴巴真毒……”
    若干人滿臉狼狽。“總覺得你一直對我不友好,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你就不能對我友好點嗎?”
    “溫柔對你的處境毫無用處,若干人。”花木蘭看著前方一片圓頂的氈房,再看到那滿眼的清脆,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你需要的是戰場的磨練。”
    太好了。
    這邊的牧民沒有事。
    ***
    “你說要我們聽從你的命令?還要派出牧民讓其他地方的牧民往我們這邊聚集?”此處牧區的長者露出好笑的神情。“敢問這位……呃,將軍?”
    “不敢。”若干人看了看自己的盔甲,確信是這套裝備唬住了他,索性有些矜持的點了點頭。“末將現在還不是將軍,不過也快了。”
    一旁的花木蘭好笑的搖了搖頭。
    這家伙真敢吹!
    “那麼,這位……未來的將軍。如果我們牧民要自己舉弓拿劍,那還要養你們這些將士做什麼?”長者臉上的皺紋收的更緊了,看起來有一種冷漠的抗拒,“我們這些人為你們放羊、紡線、制衣……”
    “也是為你們自己放羊、紡線、制衣!”若干人挺起了胸膛,竭力想象著他父親平日裡和部民說話的樣子如法炮制:“保護你們是我們的義務,但如今時間來不及了。”
    “就在兩天前,蠕蠕踏破了黑山口的關隘。五百將士誓死守住那道關口,只為了不讓蠕蠕人南下騷擾你們。我們趕到時,只剩下赤身露體的屍首!”
    他提高了聲音,瞪視著那位態度倨傲的長者:“你覺得你的部民可抵得上能征善戰的黑山將士?這其中隨便一個火長,都可以對付五六個強壯的部民。”
    那長者的嘴蠕動了幾下,想要說什麼,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若干人心中得意的興奮了起來。
    他父親就算只是個一千多部落民的小領主,那也不是這樣的牧民能想象的。
    “現在我們發現了蠕蠕人的蹤跡,他們的馬糞散布整個草原,隨時都可能在夜晚發起襲擊。我實話告訴你,我如果現在和我的同袍回去報訊,黑山大營接下來一個月就會考慮的是‘如何替你們報仇’,‘如何安置你們留下的寡婦和子女’這樣的問題。沒有時間了……”
    他看著目光已經頹喪了起來的長者,鏗鏘有力地說道:
    “要麼集合起來自救,要麼等著我們回去報訊給你們報仇,你們自己選!”
    “……”
    那老者縮了縮脖子,終於低下了他因為歲月的積累而變得越發堅硬的脖子。
    “這位大人,請告訴我們該怎麼辦。”
    .
    到底該怎麼選,只要不是傻子,都會知道。
    雖然花木蘭和若干人都知道那長者不是因為若干人的幾句話就動作起來的,但這樣順利的開端還是讓若干人興奮了起來。
    “我剛才的表現如何?”若干人微微顫抖著和花木蘭走出了帳篷,因為興奮和緊張,他難以控制緊張的肌肉,即使聲音很小,但花木蘭還是聽出了其中的不安和疑慮。
    “如果你現在不要再抖了,就很完美了。”花木蘭看了看若干人的鎧甲。“你那身行頭確實很唬人。若是沒有來過軍營的我,若你穿著這身,再帶著四個壯的如同熊羆一樣的家奴去懷朔,我也會以為你是哪裡的年輕將軍。”
    “這裡的牧民願意在附近挖陷阱、也願意接納從其他地方移動過來的帳篷車,但是這樣就能阻止蠕蠕人搶奪他們的牛羊、燒毀他們的帳篷嗎?”
    “我不知道。”若干人繼續一邊抖著一邊說話,看樣子他很難短時間內從這種如同篩麥粉一般的狀態裡走出來了。
    “但只要這裡的牧民四散出去報訊,大家都有了防備之心,蠕蠕人的神出鬼沒也就沒那麼容易了。敕勒川這麼大,蠕蠕人只能分散襲擊,黑山頭有我們的人把守,只要牧民都警惕起來,為了活下去而拼命,分散作戰的蠕蠕人不足畏懼。”
    若干人舔了舔嘴唇。他剛才說了不少話。
    “你忘了天可汗為什麼叫他們‘蠕蠕’嗎?”
    花木蘭一愣,回答道:
    “因為他們性格卑劣、頭腦愚蠢、只會以多欺少,所以天可汗嘲笑他們是不會思考只有貪心的蟲子……”
    “不要小看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漢人有個勇士,叫做‘楚霸王項羽’,他曾經為了激起手下士卒的士氣而沉掉逃跑的船、砸破燒飯的鍋,只留下三天的糧食,最後那戰,他們險而又險的贏了。”
    若干人看了看正在趕著牛羊往帳篷正中匯集的女人們,以及開始准備箭支和武器的那些壯丁。
    “我們這些將士死了,還會有其他的同袍頂上,只要我們沒有死絕,身後的家人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可他們不行,他們失不起。”
    “敕勒川這麼大,他們想要找到這些蠕蠕人,比蠕蠕人找到他們容易。”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嗎?’
    花木蘭看著似乎一下子高大起來了的若干人,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
    她怎麼會小看呢?
    她就是這樣的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我現在碼,大概11點和大家見面。
    小劇場:
    若干人:“總覺得你一直對我不友好,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你……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嗎?”
    陳節:(捂住前襟)能不丟我嗎?對我溫柔點?
    蓋吳:(捂住肋骨)求溫柔點。
    袁放:(捂住*……)求粗暴點!
    眾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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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2: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個伙伴(四)

柔然人確實如若干人想象的化整為零在移動。
    鮮卑人不是傻子,黑山口死了那麼多人,他們進了敕勒川的消息肯定早就已經傳了回去。這敕勒川裡還不知道有多少的斥侯,出現一支大部隊,簡直就像是在告訴別人“快來抓我”這般的顯眼和愚蠢。
    更何況每個人都希望自己分享勝利的成果,而不願意和別人一起共享。獨率一軍吃下一片牧區多好呢?為何要和許多人一起分享牛羊和馬匹?
    只要搶的滿滿的,悄悄從敕勒川的草原上偷溜出去就是,何苦要在這裡和一群人招搖的激起魏人的反擊?
    半是為了私心,半是為了隱藏蹤跡,這些柔然人分成數個小隊,開始在敕勒川的草原上游弋。
    柔然人的老家也是類似敕勒川的地方,但他們的條件更為艱苦。這讓他們對於這種事情已成了家常便飯一般。富饒的草原幾乎被最強大的汗國所占領,經常性騷擾大魏的是汗國裡過的不怎麼得意的那些國主,而強大的汗國只有在水草不豐的冬季才會不停的南下擾邊。
    柔然人是許多汗國合並而成的國家,內部自然也有許多紛爭和派系。一聽說要分散行動,這些柔然人立刻散了個沒影,只有一些相處還算融洽的隊伍合在一起,但也都各自打著各自的主意。
    柔然人要是襲擊百姓,大多在夜間發起攻擊。在魏國甚至有傳說,說這些柔然人是和狼雜交出來的動物,晚上都能看得清東西,所以才能在夜間自如的奔跑行軍。
    要知道草原的夜晚比白天的更難辨識方向,但這些人就似夜梟一般,總能找到正確的路徑。
    但這一夜,他們撞到了鐵板。
    赤達老漢居住的牧區是敕勒川裡最富裕的牧區之一,他們牧區的人員成分很雜,有羯人、雜胡、高車人,也有鮮卑人和其他自己都不知道種族的混血。他們在這裡休養生息,繁衍子孫,借由黑山的防御和草原天然的屏障作為立身的根本。
    可只要這裡有別人想要的東西,那些可惡的強盜總是會惦記這裡,好在老天爺送來了大魏的將軍和勇士,幫助他們抵御這些無恥的強盜和劊子手們。
    “赤達老爹,真的有用嗎?”躲在帳篷後面的年輕獵人有些畏縮的伸出頭去。
    帳篷裡全部都滅了火,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他可沒有那些“野狼”的本事,什麼都看不見。
    “那個將軍怎麼不見了?”
    不會丟下他們跑了吧?
    那他還讓他們在帳群門口捆兩個火把,吸引蠕蠕人的注意?
    “他帶著那四個家將,領著巴拉圖牧區那邊的牧人們去埋伏了。”赤達老漢搓了搓手。“這些蠕蠕到底來不來啊?總不能這一晚上就這麼熬著啊。”
    “不熬也要熬!”年輕獵人握緊了手中的弓。“哪怕熬幾個晚上,幾十個晚上,只要一想到有蠕蠕進了敕勒川,我就睡不著了。”
    “誰說不是呢,哎,冬天快來了,這些畜生就……”赤達老漢突然頓了下。“什麼聲音?”
    年輕人一下子趴倒在地上,仔細將耳朵俯在地上傾聽。
    “地在震動。”
    他爬起身,像是兔子一樣的挑起來竄出去。
    “柔然人來了!”
    “柔然人來了。”花木蘭握著自己的長弓,站在帳篷離門口最近的地方,身後是一群臉上既緊張又興奮的年輕人。
    每個男兒到了戰場都會熱血沸騰,即使是她這個女人,在那種氣氛中,有時候都會激動的不能自已。
    但花木蘭始終無法喜歡上沙場這種地方,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會把沙場的那種慘烈用信件的方式送回家中,告訴自己的小弟,這裡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
    戰爭有它驚人之美的那一面,這確實無法隱瞞,但也應該承認它丑的一面。在大魏和柔然戰斗中最讓她無法忍受的一種,便是在勝利過後立刻搜刮死者的財物,砍下敵人的頭顱。
    戰爭翌日,晨曦往往照著的都是赤身露體、死無全屍的軀體。
    這些牧民們還沒有接觸過這樣駭人的一幕,所以他們會為即將到來的戰斗興奮而激動。這裡並不是戰場,但因為有了交戰的雙方,也和戰場沒有了什麼區別。
    一千步。
    那整隊騎兵,長刀高舉,不發出任何吼叫嘶鳴的疾奔而來,大地只是發出微微的一些震動,花木蘭瞇著眼睛,看著前方的動靜。
    就在這一刻,花木蘭也產生了一些疑問。
    讓這些年輕人陷入這樣的事情中,真的合適嗎?
    五百步。
    那看不清的黑點已經漸漸出現了痕跡,就像是突然撕裂了夜空,從幕布一般的黑夜中沖出來的一堆騎士。
    他們是如此自信,只要沖進這毫無防備的牧民帳篷裡,就能如同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砍掉他們的頭顱,搶走他們所有能夠帶走的東西。
    毫無知覺的在睡夢中死去,和滿是痛苦的掙扎而死,到底哪一種又更為慈悲?
    花木蘭從身後的箭袋裡抽出了一支箭。
    二百步。
    柔然人那腥臭的氣味似乎都已經能夠穿入花木蘭的鼻中。他們那面目猙獰又奸猾似鬼的心性早就讓花木蘭對他們深惡痛絕。一百五十步,她可以射中的范圍,但她身後的這些年輕人,最善射的也不過是一百步而已。
    她將箭頭□□土裡,腳下那充滿牛糞羊糞的泥土裡插了同樣的好幾支箭。
    軍營裡作戰熟練的老兵告訴她這麼做,即使沒被箭射死,回去也會痛苦掙扎而死,她以前找不到什麼牛糞羊糞,如今這裡卻是便宜。
    若干人的計策是否能夠成功?還是僅僅是年輕人的紙上談兵?
    柔然人真的蠢到連那麼長一條……
    “啊啊啊!”
    “什麼鬼玩意!”
    “吁!吁!停下!”
    突然之間,所有的猙獰、所有的威勢,都成了一種可笑的局面。
    那一剎那間,驚天動地的事情正在他們的面前發生。
    一條裂開的深溝在猝不及防時突然出現,張著大口,直懸在那些柔然人的馬蹄下面。這些在白天看來粗糙的似乎一捅就破的陷阱,在夜晚發生了巨大的奇跡。
    第二排撞到了第一排,第三排又撞到了前面的,那些馬全部立了起來,向後倒,坐在了臀上。
    馬匹沖鋒時的速度快的驚人,那產生的沖力可以直接撞碎帳篷的立柱,而此刻,這些沖力成為了他們倒霉的原因,馬兒們四腳朝天往下滑,柔然人立刻被擠了下來,或摔得頭破血流,或暈的不知方向。有些人掉進溝裡被自己的馬踩到了手腳。頓時驚天動地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的響了起來。
    居然這麼簡單。
    這麼簡陋的陷阱,居然這麼簡單就讓這麼一群人倒在帳篷之外,怎麼也爬不起身來。
    到底是漢人的兵法和計策太狡猾,還是他們這些胡族真的蠢得只會硬生生砍來砍去?
    如今,即使沒有掉進溝裡的那些騎士,現在也露出如同前面有薩滿法師在施法一般的表情,驚疑不定的勒馬停在原地,不敢再前進一步。
    帳篷裡的牧民們臉上露出了狂熱的表情,男人們紛紛握緊了長弓和武器,女人們聽到了動靜,好奇的將頭從帳篷的縫隙中伸了出來,然後被如同枯木般老朽的手掌拉了回去。
    花木蘭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混亂!
    她將布滿泥土污漬的羽箭架上自己的弓弦,拉到攻入瞄准自己能看到的最高大的身影,放開弦射了出去。
    嗚嗚嗚嗚嗚。
    因為花木蘭巨大的力氣,那支箭發出了一陣破空之聲。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一支箭從黑暗中射出來,只聽得“啊”的一聲,那最高大的聲音應聲而倒,從馬背上掉了下來。
    花木蘭聽見了很多聲要刻意掩飾自己興奮的情緒而發出的悶哼聲。她笑了笑,一指前方。
    “向前十步,對著自己鼻尖的方向,射!”
    花木蘭射出第一箭是為了測試風速和敵人的位置,如今已經進行了校准,立刻指揮身後的牧民開弓射箭。
    牧民們興奮的從各種掩護後面露出了身影,
    悾悾悾悾悾悾。
    嘩啦啦啦!
    弓弦被放開的“悾悾”聲和箭支飛出去而發出的嘩啦啦聲不絕於耳,在柔然人亂成一團的情況下,這種散開來的亂射反倒比瞄准射擊更容易射中敵人。
    瞎貓遇見死耗子,只要數量夠多,總能射中敵人。
    實在是慘不忍睹,這些掉到坑裡被摔得七暈八素,又被自己的馬踐踏的腦子都壞掉的柔然人們,很快又被從天而降的羽箭射的措手不及。一些沒有中陷阱的柔然人見勢不妙,立刻掉頭就跑……
    嗖嗖嗖嗖嗖!
    一支支利箭從側翼猛然間射了出來,那已經不是偷襲,而是一種由箭雨組成的風暴,一剎那之間,上百騎士掉下馬去的已經到了五成,那箭雨來臨的方向傳出一聲沉穩的號令:
    “第一排棄弓,拿武器,第二排繼續射!”
    花木蘭看了看身後的牧民,也拔出了武器。
    “都拿起兵器!去給那些想要搶走你們一切的蠕蠕們一點顏色看看!”
    “吼!”
    “殺!”
    “殺了他們!”
    軍隊要士氣正盛的時候,那潰敗的敵人真是猶如江河解凍一般,瞬間就分崩離析。分裂、奔騰、倒塌、相互沖撞、棄馬慌亂的逃竄,這是一種空前的潰散。
    花木蘭騎上自己的戰馬,舉著自己的長槍在隊伍最前方朝外沖鋒而去。她的身後無論如何都是一群沒有多少戰爭經驗的牧民,嘴裡喊著“殺”,也許有許多菜鳥根本連刀都砍不下去。
    殺人是要有覺悟的。
    而這種覺悟,不該讓沒有做好准備的人去承擔。
    她沖進那已經丟盔棄甲的陷阱溝旁,將還有反擊能力的人一一消滅。這是她除了救阿單志奇那次以外,第一次這般放開手腳去殺人。
    刺、戳、挑、震,很快,她的長槍就壞了,她彎□子,只把腳踏在蹬上,俯□子隨意抄起一把武器,繼續開始她的使命。
    這是詭計,這是奇兵,這是一旦別人知曉了之後就不會奏效的出奇制勝。這不是堂堂正正,以實力壓倒一切的無懼之戰,只要逃走了一個柔然人,這些牧民下次挖出來的深坑就為難不住一個人。
    殺人,是為了救人。
    殺人,是為了以後少死幾個人。
    殺人,是為了能夠活下去。
    讓這些罪孽讓她一人承擔吧。
    她身後那些不過是些最多宰羊烹牛的孩子!
    “殺!”
    ***
    一夜過後,屍橫片野。
    只憑附近三個帳篷群裡兩百多男人,他們留下了人數多於他們兩倍的柔然騎兵。這些騎兵穿著皮甲或者其他甲胄,拿著明顯飲過不少人血的武器,卻就那麼簡單的栽到了那道深溝裡,又被突然射出來的利箭打的措手不及。
    那道甚至談不上深坑的深淵中滿布血肉,殺紅了眼的若干人帶領著許多牧民後來直接放馬從那條溝裡踩了過去。
    沒有了主人的戰馬孤零零的在戰場上吃草,還有一些斷了腿腳的躺在地上嘶鳴不已。
    馬是一輩子都不會躺下的動物,它躺下來的時候,要麼是剛剛迎接了新生,要麼就是即將等待死亡。
    許多牧民可惜的看著已經被壓爛了腿腳的戰馬,然後神情更加敬畏的看著牧民中唯獨穿著軍服的若干人和花木蘭。
    年長者對若干人露出的都是欣賞之情,這一切的布局可以說都是他一個人策劃和指揮的,而年輕人則是對如同殺生降世一般的花木蘭抱有敬畏的態度,甚至不敢再上前靠近她的身邊。
    花木蘭自己也很疲累。她一旦進入“入武”的狀態,整個身心都會為之戰栗。她那種氣勢甚至會影響到別人,讓人對她產生懼意。
    只有這個時候,花木蘭是最冷漠、也最不像活人的。
    若干人看著那道可以稱之為地獄的深溝,突然大聲嚎叫了起來。
    就如同終於找到了狼群的孤狼、饑餓許久後終於飽餐一頓的猛獸那般滿足的嚎叫了起來。
    那叫聲嚇醒了不少還在沉睡的嬰兒,一時間,營地裡嬰兒的啼哭的聲音、母親哄孩子的聲音、還有動物發出的叫聲響了起來,讓片刻前有些沉悶的寂靜一下子變得有了生氣。
    在這樣的聲音映襯下,若干人不再嚎叫,而改為放聲的大笑。
    那笑聲一聲接一聲,一聲大似一聲,痛快的讓所有人都歡笑了起來。
    花木蘭聽著那一聲聲嬰兒的啼哭,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無論她做出什麼選擇,最後總是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難道不是一種上天的眷顧嗎?
    她抬起眼,望著前方可以稱得上可怕的場景,在柔然人堆積成山的可怕場景裡,她卻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平靜。
    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出戰。
    這是她第一次,進行這種不用在死者戰死後立刻砍去頭顱、剝去衣甲的戰斗。
    這是她第一次,在日出後看的不是赤條條的無頭騎士,而是完全能看得出是一個個稱之為“人”的情景。
    若干人在大笑過後,和所有參與了這次戰斗的牧民們喊叫了起來。
    “你們看到了,只要有與之一戰的決心,和提早做好應對之法的智慧,即使是再厲害的蠕蠕人,也不能把你們當做畜生一般的屠戮!”
    “我們來自黑山,但我們畢竟不可能永遠留在你們身邊,可是今晚經歷過這一切的年輕人,你們都已經成為了真正的戰士。保護你們的家族,保護你們的牛羊,保護你們的牧區,將今晚的事情宣揚出去,將對付蠕蠕人、保護帳篷的辦法告訴所有人!”
    若干人歇斯底裡地喊叫了起來:
    “把那群蠕蠕們從敕勒川趕出去!”
    “趕出去!”
    “讓這些只敢晚上偷襲的耗子們都死在耗子洞裡!”
    “殺殺殺!”
    “餓死他們!累死他們!”
    .
    回程的路上。
    “這麼大的功勞不要了,不可惜嗎?”
    花木蘭和若干人累的挺慘,可是必須要在正午之前趕到軍營裡去。
    時間已經不多,他們只能盡快啟程。
    若干人告訴牧民們自己和花木蘭來這裡幫他們已經是違抗軍令,希望他們不要說出他們的樣貌和特征,若是真有人問起,就說是正好巡邏在這附近的不知名將軍和士兵就是。
    牧民們雖然感激他們的幫助,但更感激的是他們將蠕蠕可怕的妖魔形象從心中抹去。
    今後他們的夜晚將變得無比安寧,再也不會活在各種恐懼裡。
    “有什麼功勞呢?你說殺敵嗎?那本來就是我們的活兒。”若干人搖了搖頭。“我們脫離隊伍出來私自行動,原本就犯了軍規。就算我說是我指揮牧民們殺了幾百蠕蠕人,誰會相信?我們知情不報,反倒自己跑來糾結一群牧民攔截蠕蠕人,要是我們的主將知道了……”
    他皺了皺鼻子。
    “我已經證明了我從漢人那學來的東西沒錯。有朝一日,我總會一飛沖天,真正的率領千軍萬馬出戰。”
    若干人暢快地笑了起來。
    “能夠這樣指揮一次戰斗,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知道嗎,我以前都是指揮小羊,然後給羊羔們下各種絆子。我想要給火長他們報仇,我也報了。”
    “有什麼仇比這種報的更為徹底呢?”
    他伸出雙臂,迎接草原上清晨的風:
    “從此以後,整個北方草原的牧民都會成了他們的敵人!只要他們分散開來,集合在一起的牧民就會給他們迎頭痛擊,可是他們若要集合,草原上發現他們行蹤的牧民就會和我們通風報信。”
    “此一戰,蠕蠕不再可怕,蠕蠕將會成為牧民們得到戰馬、鐵器和獎賞的對象,除了黑山十萬甲兵,他們又多出數萬的敵人!”
    他振臂一呼:
    “哈哈哈哈!只要我一想到我干出了這樣的事情,心中實在是痛快!”
    “若干人……”
    花木蘭看著他有些癲狂的笑臉,忍不住出聲贊歎。
    “嗯?”
    “你以後,也許真的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哈哈,你也是,像你這樣的勇士,走的比我要容易的多。”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人,走的路也不一樣。”
    花木蘭吸了口冷冽的空氣。
    “我覺得,你比我更了不起。”
    “咦,你這樣說的話……”
    若干人腆著臉湊了上來。
    “做我的人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做我的人可好?
    花木蘭(挽袖子):來,打一架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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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2: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個火伴(五)

花木蘭和若干人回到了軍營,卻幾乎沒有引起別人的什麼注意。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兩人離開軍營後的行蹤,徹夜巡邏回來的戰士有時候會睡上一天,貿然打擾反倒是一種錯誤。
    花木蘭的同火還有可能好奇花木蘭身上為何有那麼重的血腥味,若干人回到的是空蕩蕩的帳篷,他靜靜的在帳篷門口站了一會兒,沒理會四個家奴擔憂的神情,將自己埋進被褥中,准備睡個地老天荒。
    “你身上怎麼那麼臭?遇見蠕蠕了?”
    花木蘭的火長狀似無意地問了她一聲。他甚至發現她出門帶的刀槍都換了,只是花木蘭大概刻意找了和她之前用的類似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看不真切。
    花木蘭也被自己身上鐵銹一般的血腥味道惡心的不行,但她不想和自己討厭的人囉嗦什麼,一邊隨口丟下句“打點狼填飽肚子”,一邊拿起自己的布巾就往外走。
    只有這個時候,她分外的覺得身在軍營裡是非常糟糕透了。軍營裡洗澡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大部分人常年只是草草擦上一回,頭發則是解開來用布巾隨便擦兩下就繼續束起來,有時候離得近了,那味道幾近讓人作嘔。
    在軍營裡,要想知道一個人地位高不高,其實聞一聞就知道了。新兵營幾乎是沒什麼條件沐浴的,也不給休沐的時間。到了正營,雖然有休沐的時間了,但是那時候你只想休息,根本不想從好遠的地方提冷水回來,或者跑去更遠的黑水河裡沐浴。
    能夠經常洗澡的,大部分都是有親兵的將軍或者帶著家奴、軍奴之類的高門子弟。像花木蘭這樣即使洗不了澡也要擦一擦的,簡直就是異類。
    到了冬天,隨處可見散著頭發在陽光下互相抓虱子的兵卒們。花木蘭剛剛到新兵營的時候,不得不一個人睡在最角落裡,用布巾纏著頭才敢入睡。
    “花木蘭,你又來喝冷水?”火灶營的灶兵見花木蘭來,忍不住也有些唏噓“你這樣可不行,一直喝冷水填肚子,會生病的。就算以後吃的飽了,老了肚子也會落下毛病……”
    他只是一個灶兵,管著水火之事,糧食卻不歸他管。同情歸同情,他也不會因為同情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給花木蘭去吃。
    灶兵本來食物就少。
    “勞煩問一下,有沒有熱水?”花木蘭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若沒有熱水,冷水也行。我要擦個身子。”
    “灶上在燒,我分你一盆吧。還在後面?”灶兵說的是牲畜間。“今天沒殺什麼東西,你擦完了記得把水倒到地上沖下雞糞,我有好幾天沒打理了。”
    “嗯。我拿個桶。”花木蘭從灶間的雜物房裡搬出自己放在這裡的木桶,將灶兵分給她的熱水倒進桶裡,又兌上冷水。
    她單手提桶,另一只手拿著干淨衣服和布巾,往火灶間後面的牲畜間而去。
    灶間的火兵都露出歎為觀止的表情看著花木蘭的背影,無論看多少回,都覺得這個人只做個飯都吃不飽的小兵實在是委屈。
    他們要有這樣的力氣,也就不會只做個火頭兵了。
    .
    牲畜間。
    這裡是她找到最合適沐浴的地方。火灶營經常屠宰動物,熱水是常年都有的,牲畜間因為經常拔毛扒皮,沒有什麼人會進去。花木蘭穿著髒鞋進屋子,再走到最裡面屠夫們換衣的地方,把門一關,就可以隱蔽的清理自己。
    當然,灶上的熱水冷水、這小房間隨意使用不是無償的。花木蘭閒著無事的時候,會來灶上幫著砍柴。這樣的活計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力氣活,這麼長時間以來,還可以說得上是皆大歡喜。
    她不知道這樣憋屈的日子要過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發現自己女人的身份。今日裡她是頗受排擠,所以才不引人注意,可是下次大比之後,她勢必就要顯露出自己的本事。到那個時候,同僚要一起邀請去洗澡、尿尿、更衣,她該怎麼辦呢?
    越想越煩躁,花木蘭胡亂擦了幾下,又解開頭發清洗了一番,莫名的委屈突如其來的就這麼襲上了心頭。
    滿地血污、又臭又惡心,屋子到處掛著殺豬宰羊時穿的髒衣,時刻還要擔心那道門會被打開。
    她就在這樣的地方清理自己。
    若是以後她能混到有自己的親兵……
    她把污水潑到地上。
    ‘一定要找個乖巧聽話又能干的。’
    一定。
    ***
    花木蘭清理完自己,帶著一堆髒衣服去清洗時,聽到了那些竊竊私語。
    很多人都說要知道右營的各種秘聞異事,只要往各種軍戶、軍奴和親兵們清洗東西的地方扎堆就行了。花木蘭是到了這裡以後才發現,不但是女人喜歡在背後說人是非,原來男人也喜歡。
    小到哪個人尿頻尿急,大到某個人可能不舉。今天是他家將軍心情不好,明天是他的隊長回帳傻笑,總而言之,花木蘭只是參加了幾次這種討論,就被男人們各種葷素不忌的段子嚇跑了。
    但今天他們討論的問題,讓她不由得止住了腳步,沒有離他們很遠。
    “苟將軍那一隊的人馬,死的實在太慘了。”一個親兵一邊嘮叨一邊刷著靴子。“五百人幾乎全軍覆沒,能活下來的這輩子也都毀了,只有一個人,聽說臨陣脫逃,活了下來。”
    “這等懦夫!竟然拋下火伴逃跑?”
    一個軍戶往地上啐了一口。
    “叫什麼名字?下次見一頓揍一頓!
    “你可揍不到人家,人家自己有‘老子’。他家大人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弱,出門還給他帶了四個家奴,各個膀大腰圓,身材魁梧。你這樣的,一個人上去,別說揍他一頓,就是連頭發絲兒都摸不到。”
    那親兵笑話了他兩句,“不過,那若干人好日子也到頭了。那軍裡活下來的兵卒去告他臨陣脫逃了。這罪要坐實了,重則斬立決,輕則從重捆打。聽說這人在家中沒吃過苦,從重捆打,和斬立決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樣的人,該!就算打不贏,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則人人一看敵眾我寡就跑,這仗還怎麼打?”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你們覺得他是會被斬還是被打?”
    “被打吧?不是說他是哪家貴人的少爺麼?”
    “得了吧,若干家你聽過嗎?我都沒聽過,三十六部裡還有這姓?”
    “這麼年輕斬立決怪可惜的,應該給他戴罪立功的機會才是。”
    “再給他機會也是跑。這樣的軟蛋,真給我們鮮卑男兒丟臉。與其留著他生一窩軟蛋崽子,不如了結來才……哎呀!”
    一陣大力襲來,說話這人直接掉到了水槽裡。
    “嘴巴這麼髒,我給你洗一洗。”
    一只手伸了過來,將他的頭直接按倒在水槽裡。
    這男人同火之人舉拳就揍說話那人,卻發現那人又提起掉到水槽的火伴,像是拎著布袋木偶一般用它來擋他的拳頭。
    這人怕誤傷自己人,硬咬著牙換了個方向揮出拳頭,重心不穩,也一下子掉進了水槽裡。
    出手的不是別人,真是花木蘭。
    她的洗衣盆和髒衣服就在腳邊,頭發還滴滴答答的滴著水。這樣披頭散發的樣子實在太嚇人,臉色也是鐵青鐵青的。
    掉到水槽裡的兩個小兵在水槽裡瑟瑟發抖,無奈軍中是強者當道,這兩人一交手就吃了虧,知道對方不好惹,只能放棄了報仇,哆哆嗦嗦地問:“兄弟哪個營的?何苦要為難我們。”
    “正營十八隊的。”花木蘭無所謂的給自己現在隊伍拉了仇恨,冷冷問他;“你說若干人怎麼了?誰去告的狀?”
    “我怎麼知道誰告的狀,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若干人惹了禍,一回營就被抓了起來,剛才滿軍的人都看到了,你怎麼好像沒見到似的?”
    花木蘭沒問到想要的答案,放下一個小兵的肩膀,默默地撿起盆,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和這些人在一起,她覺得窒息的都快死了。
    ***
    若干人是被一群人強拽起來的。好在他回來的時候太困,是和衣睡的,否則被人這麼從被子裡拉出來,要是再沒穿衣服,恐怕一陣風寒就凍死了。
    雖然是秋末,但是黑山大營的夜晚比別處深冬還要冷些。
    “你們帶我去哪裡?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可是若干氏族的少爺!你們居然敢捆我?我!人一人二,你們捆我的家奴干什麼?”
    若干人剛剛清醒時還有些懵,待見到自己的家奴被捆成粽子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瘋狂的扭動自己。
    “你們這是同軍相殘!我要去刑轄官那裡告你們!”
    “省省力氣吧。”一個面容冷峻的魏兵將一團東西塞到他的嘴裡。“你才是被人告到刑轄官那裡的人。我們是刑轄官的兵。”
    什,什麼……
    他被人告了?
    若干人一下子呆滯住,也顧不得嘴中被堵了什麼,就這麼被一群人拖了出去。
    .
    鮮卑人的軍法簡單又粗暴,若要簡單說一下,那就是一大堆斬。
    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
    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
    好舌利齒,妄為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
    托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
    ……
    以下省略無數條。
    若干人被人告的,正是“詐軍”一罪,逃避作戰,是為逃兵,按律當斬。
    “標下沒逃!標下是看對面塵頭滾滾,料想人數一定不少,敵眾我寡,所以才調轉方向,回去去搬救兵!”
    若干人的臉色跟見了鬼沒什麼兩樣。“等標下搬了救兵過來,黑山口已經沒剩多少活口……”
    黑山口一戰,雖然全軍覆沒,卻也不是都戰死了。也有被主將派回去求援的和出去打探的斥候沒有死掉。
    但這些回去後互相一問,都確定主將沒有派出若干人回去請援軍。
    這一問,他們頓時怒不可遏,無論是不聽約束造成的“構軍”,還是捏造原因逃避作戰的“詐軍”,若干人都要被殺頭。
    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夜之間突然同火全死,整只隊伍沒有了旗號的悲涼,這些幸存者們一邊摩拳擦掌等待著為同袍報仇,一邊覺得自己的存活是某種“羞恥”。這種憤怒夾雜著羞恥的心情讓他們敵視一切非正常理由活下來的人。
    此時的若干人,便是他們發洩的對象。
    “苟將軍根本就沒派你去搬救兵!”一個少了半邊耳朵的將士像是發瘋一般地大吼大叫著:“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居然自作主張,拋棄同火!”
    “我沒有!”若干人面容僵硬:“五百人守不住那裡的,我看煙塵就知道對面有多少人馬。苟將軍根本不會聽我的,我只是想少浪費些時間……”
    “說到底你就是怕了!我們這些當兵的,就算對面有千軍萬馬又如何?將軍有令,我們就聽命令打仗。你根本就是個懦夫!”
    “你太激動了。”刑轄官讓人拉住了就差沒有上去打若干人的那個將士,又問若干人:
    “你說你去找救兵了,為何沒人說見過你?只有王將軍在靠近大營的地方碰到了你,既然你說你回去求救,自然應該有人去黑山口才是啊。”
    “我有遇見過兀立將軍、乙弗將軍、大野將軍還有一位姓叔孫的將軍。”若干人剛才的臉只是僵硬而已,現在的臉孔卻已經變得蒼白了。
    “我有遇見他們,還和他們跪地相求過。”
    刑轄官歎了口氣,心中已經知道了此人怕是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果不其然,當刑轄官點召來這幾個主將或者副將時,他們都認定自己沒有見過若干人。
    “老子什麼時候見過你,還拒絕了你的求援?都是一個軍的兄弟,老子為什麼見死不救!”
    兀立一馬鞭揮了過去,啪地拍在若干人面前的地上。“你再給老子亂說,在將軍斬你之前我就把你剮了你信不信!”
    “這小子太狡猾了,也不知道在哪裡打聽到我們從那裡走過,就血口噴人。”乙弗嗤笑了一聲,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像你這樣沒有手令、又身份低微的小兵,根本都湊不到我的身邊來。更別說向我求救了。”
    “沒見過。”大野言簡意賅的回答了幾位刑轄官,“沒事我就走了。”
    “為什麼不肯承認!”年輕且理想主義的若干人快要發瘋了。因為他發現他明明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只要別人不承認,就和沒發生過一樣。
    “我雖然離開了,可是我離開的時候苟將軍還沒有下令出擊,只是叫我們守著黑山頭!我做的也是為了守住黑山頭,我不是逃兵!”
    “你這小子!還在花言巧語!”那缺耳朵的捏緊了拳頭就往前沖,被幾個同僚一把抱住。
    “不要再說了。”
    刑轄官怕他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打斷了他繼續質問的語句。
    “為什麼!為什麼!”若干人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著那幾個讓自己跪下膝蓋的將軍,在他們有些閃避的眼神中,若干人投以想要殺人的眼光。
    “你們才是劊子手!你們是幫凶!黑山頭的人原本不必死的!你們根本沒有回去看過那個戰場,你們就只管拎著那些蠕蠕人丟下來的破兵器爛盔甲,自我滿足的撤回營裡去而已!詐軍的是你們……”
    “是你們啊!!!”
    嗚啊啊啊啊!
    他剛剛才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就要這麼死去了嗎?
    為什麼刑轄官不要他繼續再說?!
    是了,刑轄官不會為了他一個小兵去四處找人打聽,更不會為了他得罪幾位有官職的將軍。
    這幾位主將或副將的異口同聲,已經將他打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什麼若干家的少爺,根本就一文不值!
    從一開始到現在,他說的話,根本就沒有人在聽。
    這樣的事實讓若干人一下洩了氣。
    他突然覺得不想再說什麼話了。
    那幾個刑轄官送走了幾位將軍,並沒有想法繼續盤問他們。
    正如若干人所想的,對於右軍的整軍來說,什麼若干家少爺的話,真的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為他問遍全軍。
    黑山口失利的結果必須有個口子來發洩出去,否則那股低迷就會一直盤旋在所有右軍的頭頂無法自拔。他們身為刑轄官,目的就是懲奸除惡,振奮士氣,若是軍中繼續這樣下去,他們就要面對越來越多的懷疑。
    為什麼出現了危險,沒有多少人來救?
    為什麼沒有派出斥候,而是直接讓五支百人隊直接守隘口?
    為什麼……
    大魏已經勝利了太久,經不了這些疑問。和蠕蠕的大戰就在眼前,這般動搖士氣,只會亂了軍心。
    所以,若干人從調頭去搬救兵的時候,是生是死都是一樣了。
    不,若他真死在黑山口,好歹還有個“犧牲將士”的名聲,至少忠烈殉國,能得一個名聲。
    可是他要現在這般不名譽的死去,就算他是誰家的少爺,祖地裡也都不會再有他的排位和墳地了。
    刑轄官們不是第一次做出這種讓良心不安的事情,但即使如此,每次遇見這樣的事,他們還是會不敢去看被冤屈者的眼睛。
    他們只能催眠自己“這人確實先走了”來說服自己的決定是對的,然後其中一個刑轄官指著若干人,對幾個手下說道:
    “把他關到刑營的木籠裡。這幾天給他吃好喝好,要是有人探視,不必攔他們。”為首的刑轄官盡自己所能的給他最後的優待,而若干人閉著眼睛,仿佛當自己已經死了。
    “等三天後,校場……”
    他頓了頓,望著上方說道:
    “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
    花木蘭得知若干人被抓到了刑營裡去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自己曾經呆過的那個木籠。
    鮮卑人處罰犯了軍法的人,喜歡當眾羞辱。有的在三九天被扒光衣服,赤條條的塞在木籠裡,便溺都在身上;有的被吊在旗桿上,謂之曰“人旗”;還有當著新兵的面被鞭刑,直到滿地翻滾,痛不欲生……
    花木蘭十分慶幸自己當年得了王副將說情,即使用箭嚇唬的突貴將軍魂不守捨,蔑視上官到那種地步,也沒有被剝了衣服示眾什麼的,只是蜷縮在木籠裡伸展不開,餓著肚子被風吹日曬了幾天而已。
    還有沒事就來陪著她說話的同火們,以及偷偷做了豬油胡餅給她吃的火長阿單志奇。
    犯過錯就要接受懲罰,這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有接受懲罰的時候,有誰能不犯錯呢?
    可是……
    被這樣對待,就有些過分了。
    “住手!”花木蘭沖上前去,一腳踹開正在做出侮辱動作的某人,而那個正在對著若干人澆尿的小兵一時無法防備花木蘭的襲擊,直接坐在了地上,露出那惡心人的東西。
    花木蘭在軍中已經見過不少次這個,最初的羞恥已經變成了一種麻木的無力,但即使如此,她也很少在光天化日之下見到人有就這麼把它拿出來,作為一種侮辱人的工具。
    這讓她出奇的憤怒。
    “你搞什麼!有病嗎?”那人撐著地面爬了起來,也不急先收回“工具”,反倒瞪著眼睛看著花木蘭嗤笑了起來:
    “喲,逃兵配懦夫,還真是合適的很。怎麼?火長不給你飯吃,你想讓他沒死之前把那些家當給你?”
    這人也聽說過若干人曾經拿糧食“引誘”花木蘭跟著他們混的事情,所以一說起話來夾槍帶棒,他身後的眾人都笑了出聲。
    “哈哈哈,那不可能,罪人的東西都是要充公的,你是癡心妄想!”
    “不會這若干人細皮嫩肉,花木蘭看上他了吧?我們鮮卑人可不好這一……”
    崩!
    花木蘭緊閉著嘴巴,以驚人的氣勢揮舞出拳頭!
    刑營裡一根木柱應聲而倒,上面掛著的繩索和各種捆綁的繩子一下子掉了下來,有的套住了他們的脖子,有的纏住了他們的手腳。
    木柱倒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刑營外負責守衛的魏軍嚇得聞聲而入,當發現是行鞭刑的木柱倒了下去,各個都瞪大了眼睛。
    “什麼情況?”
    一個魏軍走上前去踢了踢釘在地上的木柱,木柱紋絲不動。
    木籠裡蜷縮成一團的若干人似乎剛剛恢復了聽覺似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然後避開了花木蘭的視線。
    花木蘭整個人已經氣得發抖,但她還牢記軍中嚴令禁止互相爭斗的軍規,所以冷冷地說道:
    “怕是刑營的柱子都看不慣這些人,突然一下子倒了吧。”
    “明明是你打斷的!”
    倒在地上的人歇斯底裡的叫了起來。
    “我還可以打斷別的東西,你信不信?”
    花木蘭威脅似的看了一眼那人還沒塞進去的某物。
    嘔……真丑!
    幸虧她是個女人。
    幾個看守刑營的甲兵順著花木蘭的視線看向地上的倒霉蛋們,然後同樣發現了那東西。一個年級較大的甲兵哼了一聲,用腳踢了踢地上被繩子套住,卻幸而又幸沒被柱子砸的頭破血流的那些人。
    空氣中彌漫的騷味,已經那個木籠裡已經徹底喪失了活力的若干家少爺,已經讓他們推斷出了事實。
    至少是一部分的。
    那甲兵作勢要踩他的Kua間,那人馬上把身子縮成一團驚叫了一聲。
    對此,那早在刑營裡見慣各種場面的老甲兵呸了一聲。
    “差不多就適可而止,別像個女人沒完沒了的。長官讓人可以隨意探訪他,是想讓他最後一程走的體面點,你們這些人這麼缺德,以後在戰場上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抬眼看了看花木蘭。
    “你覺得呢?”
    “啊……”花木蘭輕哼了一聲。“我只希望你們以後不要犯錯。否則,一定會有更多這樣的人這麼對待你們。”
    “他明明就是個不要臉的逃兵!”
    “那你就是個雜碎!”
    花木蘭疾言厲色地叫了起來。
    “我可以讓你隨時被木柱砸成‘雜碎’,你信不信?”
    “年輕人不要那麼大火頭。這樣那個人只會更尷尬的。”老甲兵指了指木籠,“我覺得現在該讓他們走了,你來這裡不是來吵架的吧?你覺得呢?”
    花木蘭回身看了看那木籠,若干人已經把臉轉向另一邊了。她想了想,走到木柱旁邊,一吸氣……
    把木柱又抱了起來。
    脖子或者其他什麼地方被纏繞進去的倒霉蛋們哎喲哎喲的叫喚出聲,他們就像是被套上項圈的驢子或者騾子什麼的東西,不得不因為花木蘭將柱子豎的站立起來的動作而點起了腳尖,努力讓自己不會變成絞刑架下的冤魂。
    那些甲兵如同剛才他們笑話若干人那樣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但是為了防止出事,他們還是好心的走上前去,去替他們去掉身上的繩索。
    “嘖嘖,你這繞的不錯?教教我們這種能把自己越捆越緊的本事唄,也許我們就不用天天站門口守衛了。”
    “啊,你臉被繩子抽了一下吧?真好看,就跟你下面那啥抽了自己的臉一樣。我想想看,這該叫什麼臉?”
    這些甲兵讓花木蘭知道男人要損起來的時候,那真的能讓人有抱頭鼠竄的時候。至少那些剛才還侮辱過若干人的討厭鬼們已經被說的面紅耳赤,再看看輕松抱起柱子讓他們脫困的花木蘭,一邊往外走,一邊嘴裡還丟下威脅的話語:
    “你給我們等著,不過就是一把力氣……”
    彭!
    花木蘭瞪著眼睛將手中的柱子又丟了出去。
    這是從中折斷的立柱,她不可能一直抱著,現在正好是放下來的時候。
    又一次巨大的聲響讓那些人徹底連威脅的話都不敢說了,像是後面有妖怪在追趕一般的逃出刑營。
    “小伙子血氣方剛是好事,不過也不要隨便結仇,尤其是這些小人。”守衛刑營的甲兵出乎意料的都是好人,“我們去門口守著了,好好勸勸那個小伙子……哎,真是作孽,明明能多活下來一個也是好的……”
    幾個甲兵嘮嘮叨叨往外走。
    “和他們說了這柱子天天捆人遲早要折,你看吧,一碰就斷了。”
    “我看不是,我覺得是剛才出去那些人弄斷的。”
    “恩,我覺得也差不多,要是有人問起,就這麼說吧……哈哈哈。他肯定會感謝我們給他‘揚名’的。”
    花木拉被這些刑營自得其樂的甲兵逗的露出了笑容,但她再扭頭看到木籠裡的若干人,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這根本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了。
    她面帶沉痛的表情,茫然的走到若干人身邊,幾乎覺得被關在木籠裡的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會厚著臉皮說“我看上你了”的那個家伙。
    在他的頭上、身上,散發出各種異味。以前無論什麼時候見他,他的頭發都是梳的冒油,辮子也整整齊齊的,而現在,這一切都變成像是完全無法接受的怪異造型。
    “到底來看你的人都是什麼人?不是你昔日的同袍嗎?”花木蘭像是以前阿單志奇來探望她那樣,隨便在木籠旁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然後,她發現自己的衣服似乎是濕了。
    意識到自己可能坐到了什麼東西,花木蘭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的同火都死絕了。”若干人將頭埋在膝蓋中,悶悶地傳出來一句。
    花木蘭呼了一口氣。
    至少還願意說話,願意說話就好。
    “我聽說了你的事。王將軍不願意作證嗎?我以前被關在刑營,就是王將軍求情我才沒有受刑。後來突貴將軍又要走了我,我就這麼出去了……”
    花木蘭想起自己以前的魯莽,一點都不後悔。
    有時候同袍固然讓人覺得可愛,可也有那種恨不得把他們殺了的人。
    “我和你不一樣。我身上背著五百條人命。”若干人自暴自棄地說道:“我這是‘詐軍’,就算一萬個突貴將軍來求情也救不了我。”
    “咦?”花木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誇張點,“我還以為背著五百條人命的是蠕蠕人,怎麼變成你了?”
    “說到詐軍……你確實詐了那些蠕蠕人……”
    若干人用濕潤的眼睛抬頭看著花木蘭。花木蘭抑制住難過的心情,咧出了一個笑容:
    “你不是已經把那些蠕蠕人詐的人仰馬翻,永遠也沒法子告你了嗎?昨晚死了那麼多蠕蠕人,你已經替他們報了仇了。”
    他一下子愣住了。
    被關的這一天多,已經讓他沮喪的都快忘了自己做出過這麼件“大事”。
    在他的腦海裡,一直盤旋著那些空蕩蕩的帳篷、赤身露體的屍體、火長教訓他的聲音,已經那些將軍們“我沒見過你”的控訴。
    他被困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一下子想著若是現在就一頭撞死明志,也許還能變成個厲鬼;一下子又想著那些人想逼死自己,可自己就是不死氣死他們……
    他那或狂暴、或壓抑的心情把他變得猶如一具行屍走肉,完全忘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要跑回去搬救兵。
    他想救他們。
    他只是想要救他們……
    “我只是想救他們。”
    若干人的頭發垂到了前面,遮住了他的臉孔。但是他的肩膀卻微微顫抖著,這是花木蘭能看的一清二楚的事情。
    這是她第三次看到他肩膀的顫抖。
    “我並不厲害。我沒有你以一敵十的本事,我的騎射功夫也並不高明。我引以自豪的本事在那種情況下完全沒有發揮的余地……”
    花木蘭用手摸了摸他抵在木籠上的拳頭。
    “我也想和他們戰死在一起。戰死有什麼難的!站在那裡不動就行了!可是那樣戰死有價值嗎?萬一我能搬到救兵呢?哪怕有一絲的機會……”
    若干人那張布滿陰影的臉實在是非常低沉。
    “沒有人問我這些事情。他們只想我認罪。四個將軍都說沒見過我,王將軍是在營地附近才見到我的,他也無法證明我到底是要逃回營去還是要去搬救兵……”
    “我……我本來就觸犯了軍規。”
    他怎麼會被那突然而至的憤怒弄昏了頭腦呢?
    他本來就是想著,哪怕跪下去求人,哪怕被人誤解,哪怕回來觸犯了軍規,只要能救他們……
    只要能救……
    若干人的脖子暴出青筋地喊道:
    “為什麼就沒人聽我說話啊!”
    前方真的有敵人!
    五百人真的守不住的!
    急行軍去救能救下來的!
    可以的!
    一切可以不必這樣的!
    “很多人,只能聽到自己想聽的東西。”
    花木蘭的身上背負著“懦夫”、“膽小鬼”、“怕死之人”的各種名聲,論起背負罵名,她比若干人承受的還要更多些。
    她從不還嘴,也不為自己辯解,因為這些都是無用的東西。
    別人不會因為你的話而理解你,也不會因為你的辯解而理解你的人生。
    你最終能做的只是過好你自己的生活,按照你自己理解的方式。
    這些話,如今已經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自我矛盾的若干人不一定聽得進去。
    所以……
    “你等我。”
    花木蘭拍了拍木籠。
    “等我去找聽得見你聲音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這段時間都是晚上下班碼字,有時候遇到一些突發情況或者狀態不好,就會把自己累到好晚……總之,謝謝守在*的你們
    小劇場:
    ‘一定要找個乖巧聽話又能干的。’
    一定。
    真丑!幸虧她是個女人
    陳節(口沫四濺洗褲子):我們家的將軍啊,那叫一桿巨槍傲群雄……
    眾八卦男(看褲子):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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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4: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個火伴(六)

若干人的遭遇,很有可能就是自己日後可能面對的遭遇。
    花木蘭無法不對此產生這樣的想法。
    若干人想要所有人活下去,但這在很多情況下是無法做到的。除非他是當時的統帥,下達了“全軍撤退”的命令,否則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死。
    可在那種情況下,那位將軍真的會撤退嗎?
    一點抵抗、一點警示都沒有的離開黑山口,就這麼任由幾千柔然人進入敕勒川?怕是只要有一點血性的將士,都做不出這樣的選擇。
    他們只能拼殺到最後,哪怕讓那些牧民少面對一些敵人也是值得的。
    而為了“活著回去”而一直拼殺至今的自己,說不定有一天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情。是為了“活下去”而做一個逃兵,還是戰至最後,力竭而死?
    還沒有到那一天,花木蘭也沒有答案。
    但至少現在,她想給若干人找一條活路。
    “花木蘭,你要去哪兒!”同一個帳篷的火伴看見她正提著弓箭往外走,忍不住追了出去。“今日你休沐啊!”
    即使花木蘭沒有和他們一起出去做巡查,巡查回來也是可以休沐的。
    “沒吃的,去找吃的。”
    花木蘭現在用這個借口已經用的爐火純青了。
    她抓著弓箭,一溜煙的跑遠了。
    那火伴看了眼出去的花木蘭,再扭身看了看帳篷裡僵硬著臉的火長,忍不住埋怨出聲:“我說火長,你為什麼不能差不多就算了?就算他上次放跑了那些死營的奴隸,也不至於一直這樣餓著他。他這樣的勇士,不可能一直默默無聞的,我們這樣得罪他真的好嗎?”
    每次他都怕花木蘭因為餓得頭暈眼花而掉落馬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這些同火就是逼死他的凶手。
    在一個火裡,花木蘭身為後來者,火長要拿他來豎規矩、讓他知道這個火裡誰說了算,也是正常的。
    但現在弄到全營都知道他們火裡給花木蘭穿小鞋、被給他飯吃、不讓他打掃戰場,真的沒問題嗎?
    “這個火我說了算。”火長僵硬著的臉抖了抖,“你要怕他,不如就把你的吃的給他。”
    “真的?”
    “恩,真的。然後你們就一起餓肚子吧。”那火長仗著是副將的親戚,嘲笑著說:“反正他是勇士,即使餓著肚子也能護著你的。”
    “火長!”被笑話的人捏緊拳頭對著空氣舞動了一下。
    “啊啊啊啊!媽的!這樣子以後都沒有人會願意和我們並肩作戰的!等我們死了,火長你一個人去殺敵吧!”
    他悶著頭沖進了帳子,在其他火伴或緊張或驚訝的表情中躺倒在褥子上,一把蓋住了臉。
    這樣卑劣的日子,他真的受夠了!
    .
    若說這位火長一點也不害怕,或者說一點顧慮也沒有,那是假的。
    可是從他給花木蘭穿小鞋、讓他吃不飽、甚至沒東西吃的時候起,兩個人的梁子就已經結下了。
    他是那麼嫉妒花木蘭的本事,甚至連他那面對死營奴隸說放就放時的灑脫他都一並嫉妒。
    嫉火燃燒到最後,就變成了一種邪火,隨時啃噬著他的心口。
    尤其是在花木蘭兩天都未進食卻殺敵數十的時候,這位火長切切實實的感覺到了花木蘭的可怕,那邪火燒的更旺了。
    只是現在已經騎虎難下,除了想法子讓他不再能對他產生威脅外,他想不到什麼其他辦法來應付這樣的局面。
    打,那自然是打不過的,他也沒勇氣同室相殘。
    可是若是他自己餓到不行跌下馬來被踩成肉泥,那只能說是花木蘭倒霉。
    同帳的人誰也不知道花木蘭去了哪裡,為何徹夜不歸。
    火長在心中暗暗心喜,期望著花木蘭是出營的時候遇到了狼群,或者是出去的時候被蠕蠕人發現給了結了。這樣的話,他們的火裡就會補上一個聽話的家伙,而且也不會動搖他火長的地位。
    但第二天操練開始時,這位火長還是發現花木蘭回來了,不但沒缺胳膊少腿,甚至連頭發都沒有變亂。除了眼睛底下有隱約可見的黑眼圈,已經身上怎麼也忽略不掉的塵土,他就像是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一樣的自然。
    媽的!
    怎麼命就這麼硬呢!
    火長捏了捏拳,假裝沒有看見同火們松了口氣的神情。
    日子一晃過去了,很快就到了在校場處置若干人的那一天。聽說中軍裡若干人的那位兄長來找刑轄官和右軍的幾位將軍好幾次,結果他們的親兵全把他擋了,連帳篷邊都沒有靠近。
    花木蘭倚在黑山大營的門口,翹首的盼望著。和她約定好了的人應該昨天夜裡就已經到來,可到了現在也沒有出現。
    她的臉上終於爬滿了焦急的表情,甚至有一些驚慌失措。
    萬一……
    萬一要是沒來……
    不,不會的……
    ***
    校場上。
    被人像是牲畜一般捆綁著的若干人,在刑轄官和舊日同袍的控訴中麻木的看著腳尖。
    若說之前是不會有人聽見他的聲音的話,那現在被堵住了嘴巴的他,根本就發不出任何聲音。
    何必要堵住他的嘴呢。
    反正說什麼你們也聽不見。
    “……人證俱全,若干人在黑山頭犯下‘奉令不遵、擅離職守、逃避作戰’的大罪,按照軍規,當……”
    “慢著!”
    一聲厲喝突然出現,然後從人群中擠出幾個人來。
    “魯赤刑轄,末將幾次找您您都不見,末將只好出此下策,直沖校場了!”
    那為首之人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的年輕人,雖然口氣並不怎麼好,但他的態度是冷靜而嚴肅的,這個年輕人的頭發和過去的若干人一般,整齊的梳成一束,走入校場的步伐也是從容不迫,完全不像是他說出來那種“直沖校場”的感覺,而更像是赴宴。
    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被捆住身體、堵住嘴巴的若干人猛地一下子抬起頭,然後露出了“見鬼”的表情。
    來的是他的大哥,母親是鮮卑貴族獨孤家族的嫡親大哥!那個一直在家中對他沒有好臉色,甚至經常將他無視的大哥!
    當初他會來右軍而不是去中軍,除了他覺得右軍很好出頭以外,也是實在害怕他兄長對他視若無睹的那種態度。
    對於這位兄長的到來,若干人受了極大的驚嚇,這種驚嚇比別人對他澆尿、花木蘭為他揍人還要可怕。
    等他看到他的大哥身後跟著的人,他更是感到驚愕,除了露出一副白癡一樣的表情外,做不出什麼更“視死如歸”的表情來。
    若干虎頭!
    他那個永遠找不到一點可以被人指責地方的大哥!
    他寧願被斬了,也不願他來!
    若干虎頭領著身後幾人步上校場的擂台,在眾人或驚訝或興奮或好奇的眼神裡站定,一指身後的幾人。
    “這是這幾日帶隊出去巡邏的叔孫將軍,他在回程的時候曾經見過若干人,並且婉拒了若干人求援的請求。”
    他身後的叔孫將軍露出了一絲苦笑,隨即點了點頭,對他的話表示同意。
    “至於這位……”若干虎頭的表情稍微變得柔和了一些,“這是右軍的護軍將領王將軍,他曾接受了若干人的請求,帶著護軍急行軍趕往黑山口。一個時辰的路,他們硬是用了兩刻鍾就趕到了……”
    “慚愧,還是沒有救下苟將軍的人馬。”
    王將軍拱了拱手,對著魯赤刑官搖了搖頭。“本將見到若干人時,他的馬口中已有白沫,這是久奔之態。本將只是覺得若干人就這麼被斬首示眾實在是可惜,所以斗膽前來求個情。”
    這樣的結果讓校場中的將士一下子嘩然了起來。無論是告狀的同軍,還是作證絕沒有看過若干人的三個將軍,都露出了難看的表情。
    “那是中軍的人吧?後面那幾個穿著全盔的,只有中軍的人才那麼穿!”
    “聽說若干人是三十六部的貴族之後,不是說只是一個姬妾的孩子嗎?怎麼還有中軍的人來救他?”
    “王將軍說若干人真的四處在求救……王將軍德高望重,應該不會撒謊吧?”
    “你傻,你要逃了,難道不會去求援嗎?”
    “不是啊,我若是逃兵,我一定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等打完了再出來裝作沒死,誰會到處跑,讓別人看見自己在逃跑啊!”
    “呃……這麼一說,似乎還真是這個道理。”
    各種竊竊私語讓氣氛變得更加怪異,魯赤刑轄尷尬的看了看其他幾位刑轄官,而其他幾位刑轄官則是沒做出什麼要解圍的舉動。這讓他只好干咳一聲,開口說道:
    “這是我們右軍的事務,軍令如山,本官是為了……”
    “沒錯,所以末將才找了王將軍和叔孫將軍作證。末將並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這兩位將軍清楚。聽說魯赤刑轄曾找了大野、乙弗和兀立將軍問話,那為什麼不能把所有人都問清楚再行刑呢?這也是一條人命,怎麼能輕易的就斬了!”
    若干虎頭用一種譴責的語氣痛斥出聲:
    “所以,這就是你們右軍行事的方式嗎?草菅人命?”
    “不要急著給我們扣大帽子!若不是這若干人是你的弟弟,你怎麼會一次兩次的來右軍?”那缺耳朵的右軍士卒呸了一聲,“說到底,不過就是為了救自己人罷了!”
    “我當然是在救自己人。”若干虎頭瞟了他一眼。“你們右軍找替罪羊充數的事情太多了,每次我都來救,我救的過來嗎?”
    “你!”
    “我草!這小子好橫!”
    “中軍的人了不起啊!”
    若干虎頭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囂張引起右軍的反感,相反的,對於這些只會欺軟怕硬的刑轄官來說,適當的表現出自己的強勢反倒是最好的譴責方式。
    他那個笨蛋弟弟就是因為太軟弱,才選擇跟這麼一群為了一點破褲子爛皮甲都能內斗的人為伍!
    “若干將軍,你這話說的……”王將軍摸了摸鼻子。“哎,我也是右軍的。叔孫大人也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你這年輕人也太自以為是了。”
    “末將不敢。”
    若干虎頭微微彎了彎腰,王將軍比他要高上一級,所以他也不敢造次。
    “魯赤刑轄,這若干人雖然臨陣而退,但事出有因,最多算的上違抗上令,當不得‘詐軍’之罪。”王將軍撫了撫自己的胡子。
    “叔孫將軍那時候奉命押著蠕蠕的一位敗將回營,將軍下令他不得在路上延誤,所以他才婉拒了他的請求,但回營後也立刻點了軍再去……”
    “黑山口一役令人惋惜,如今五百人已經十不存一,既然如此,何必要再添一個冤魂?”王將軍在右軍中已經是老人,他一開口,魯赤刑轄也只能聽著。
    “若干人當機立斷,能夠果斷的回去討救兵,也算的人才,若是當時真讓他搬到了救兵,戰局也許徹底不同……”
    他似乎無意地掃了大野和乙弗幾位將軍一眼。
    其實王將軍被校場下那麼多人看著,老臉也有些不自在。
    他知道今天之後,許多人都會當他是那種趨炎附勢、為中軍做說客的老好人、牆頭草之類了。
    不過他卻不後悔。花木蘭去他帳裡求他拖延時間時,他幾乎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了。
    若是這種風氣一旦放開,只要戰場一失利,就去隨便找幾個人殺一殺,而不是去找到失敗的原因並克服,那右軍永遠就只能墊底。
    可以嚴厲,但不能殘酷。
    刑轄官應該做到這一點才對啊。
    .
    魯赤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倒不願意“網開一面”了。
    這也很好理解,若是他此時順從,饒了若干人的死罪,以後就有無數人會像今天這般對他們刑轄官指手畫腳。
    他們刑轄官是為了維護軍中的秩序而存在,一旦“秩序”不存,這接下來的日子也不要過了。
    “王將軍雖然說的在理,但人情卻不能大過軍法。若干人違抗上令在先、逃避戰事在後,這兩樣是證據確鑿的事實!就算事出有因,當兵的就可以不聽講究的指揮了嗎?那以後打仗豈不是亂了套,人人都說自己有苦衷就行了!”
    魯赤的話引起校場下一群看熱鬧的右軍叫好之聲。
    在很多人看來,中軍這就是來砸場子的。
    有些原本還對若干人表示同情的新兵,因為中軍的參與、走後門到右軍將軍都為他求情,開始討厭起了他來。
    “斬!斬!”
    “我尿急,能不能先撤啊!”
    “我頭也經常痛,王將軍,我能在你手底下當兵嗎?那樣頭痛的話我就可以休沐了!”
    若干虎頭的臉色鐵青,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找來王將軍和叔孫將軍為弟弟作證,卻似乎更讓右軍眾人群情激奮起來。
    魯赤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對身後的行刑官揮手:
    “聽我號令……”
    “你不可以殺他!”若干虎頭看著已經認命閉眼的若干人,在心裡罵了他一聲軟蛋,繼續高聲喝道:“他是我弟弟!”
    “笑話!他是你弟弟就不能斬了嗎?”魯赤脾氣也上來了。“我便讓你看看能不能斬!”
    “你沒聽懂,魯赤刑轄,他姓若干。鮮卑祖制,鮮卑三十六部非‘大人’不能賜死,你是八姓中哪一姓的‘大人’,可以斬首一個部落主的兒子!”
    若干虎頭冷笑著回過頭去。
    “獨孤唯,你正是‘大人’之子,告訴他,不經大人審訊便擅殺部落主之子,該當何罪。”
    獨孤唯是若干虎頭的朋友,因為他弟弟的事情,被懇求到這裡相幫的。
    三十六部裡部落主也分大小,獨孤氏族是曾經能和拓跋氏族分庭抗禮的大族,至今為止也一直是勳臣大族,部民上萬,所以他的父親便是八大姓裡的‘大人’,負責管理大族的內部事務。
    這條規矩自然是有,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條例了,久遠到這位陛下還沒登基之前就已經存在。現在也很少有人把這條舊例拿出來唬人。
    看來他這位看起來冷靜的同袍,實際上還是很在乎自家兄弟的,連這種笑死人的“救命稻草”都拿出來用。
    一想到自己家裡那個也很缺心眼,還二到了家的傻弟弟,獨孤唯在心裡歎了口氣。
    當哥哥的,就是命苦。
    一時間,獨孤唯覺得這位朋友‘狐假虎威’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了,當下點了點頭,爽快地說道:
    “若干家雖然不怎麼出名,但當初隨老可汗打天下時也是‘盟約主’之一。若你真砍了若干人,少不得我要回去問問幾位‘大人’,你需不需要為‘以卑犯尊’而償命。’
    校場下頓時噓聲不斷,原本因為王將軍的話而對若干人升起一些同情的右軍眾人又開始起了哄。
    “哦哦哦,若干大人,你好了不起喲!貴族連當逃兵都不用死!”
    “我們這些賤民就是可憐,我們跑了就是‘逃兵’,他跑了就是事出有因,我們要跑了,王將軍能不能救救我?”
    “若干人,做的好不如生的好,你干得漂亮!”
    一時間,各種讓人不快的話讓獨孤唯忍不住蹙緊眉頭,若干人羞愧欲死的將頭垂了下去,他恨不得此時魯赤一刀把他斬了,也好過在這裡受這種侮辱。
    若干虎頭卻一點羞愧或難堪的樣子都沒有。在他看來,他貴族的身份也是他實力的一部分,而原本該使用這種實力的若干人卻一直用不好這種能力,只會虛張聲勢而已。
    管他別人如何去說,你只要站在天上,永遠不要跌到地下去,那他們這輩子就只能看著你的腳趾頭說這些話而已。揣測只會是揣測,不甘只能是不甘。這世界本來就是個生來就有貴賤的世界,又何必假裝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魯赤這下子徹底下不來台了。
    他看出來了,那個叫做“若干人”的不起眼少年,他的哥哥卻是個瘋子。也許看起來一副尊貴的少爺模樣,也冷傲的很,但掩飾不住他是個瘋子的本質。
    在校場這麼多人的地方直接喝出這樣威脅的話,逼得他騎虎難下,又請了獨孤家的少爺撐腰,逼得王將軍和叔孫將軍不得前來……
    若是若干人真死在這裡,他一定會像瘋狗一樣追著他咬!
    媽的!這若干人不是姬妾之子嗎?
    不是說若干家一直以“謹慎”而聞名嗎?
    難不成都是騙人的?
    校場上突然嘈雜的如同集市一般,王將軍和叔孫將軍見了此狀,忽視一眼,臉上都是頭疼的表情。
    無論若干家這個少爺多麼優秀,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年輕人沉不住氣,一下子就跳著把所有的底牌都掀了。
    這種話應該到那魯赤耳邊悄悄的說,這時候大咧咧的說出來,以後右軍和中軍關系只會更糟糕了。
    雖然人有貴賤之分,但行事是否貴賤卻是和人的身份是否貴賤無關的,以勢壓人,這是所有人都討厭的一件事情,他若是想要保護好自己的弟弟,就應該小心的維護他的名聲,然後盡量妥當的救下他,而不是想著先救下來再說。
    這讓他以後還怎麼做人呢?
    右軍不會再有他立錐之地了。
    ***
    一個時辰前。
    花木蘭焦急的在大營門口等待著,就連門口站崗的將士都已經用可疑的表情看了他許久。
    若不是她穿著魏軍的衣衫,又手無寸鐵,恐怕會被這些守門的衛兵當做奸細。
    過了一會兒,門口那些衛兵徹底瘋了。
    “怎麼回事!我看錯了嗎?”一群衛兵嚷嚷了起來:“你們看啊!那些牧民押著的是人吧?不是牛羊吧?”
    “難道我們以後要改吃人了?”
    “你開什麼玩笑!誰會吃那個!”
    “那這些牧民搞什麼!”
    莫名的慌亂一下子降臨到這些衛兵的頭上,有些人驚訝的把頭盔都摘了,就為了散散熱,看看是不是發了燒以至於把腦子燒壞了。
    花木蘭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伸長脖子看看是不是自己等的那些人。
    待看到他們那一身牧民的裝扮,以及後面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大串蠕蠕人俘虜,花木蘭捂住自己的心口,竭力不要讓自己大笑著喊出聲來。
    牧民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老漢像是趕著牛馬畜生一般趕著這一大串柔然人往前走,身後跟著的是一群好奇著四處張望的年輕人。那些柔然人被扒掉了所有的盔甲裝備,只穿著一件單衣在瑟瑟發抖。
    “啊呀啊呀,帶著這麼一大串人,根本就走不快呢。從敕勒川趕到這裡,足足用了一天一夜!”那老漢帶著這麼一堆人走到了黑山大營的門口,悄悄地對留在門口的花木蘭擠了擠眼睛。
    花木蘭也回眨了一下,“哇,你們怎麼帶著這麼多人?老遠的,我還以為你們趕著牛羊……”
    “這些是要來偷我們牛羊的家伙!”老漢用手中的馬鞭抽了一下這些俘虜,又牽著馬走到黑山大營前,向那些惶恐的衛兵笑著喊道:
    “咱們來獻俘啦!有位將軍教我們如何設下陷阱,這不,中計的蠕蠕人太多,我們的帳篷關押不下,這就給黑山大營送來了!”
    “啊?你們抓的?什麼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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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6 21:44:38 |只看該作者
    一個負責看守大營正門的門將出來親自接待這些人,當他看到這個老漢是每幾個月就要來送一次物資的赤達老漢時,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老爹!怎麼是你!”
    “哎喲,可不就是我嘛,咱們又見面了。能讓我去見見你們將軍嗎?”
    花木蘭一顆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望著不按理出牌,帶了一大堆俘虜和族人的老爹,花木蘭忍不住笑出了聲。
    有蠕蠕人做為證據,若干人的作用才會大大的顯現出來。
    這實在是太好了!
    校場中,若干虎頭和魯赤的博弈還在繼續。魯赤如同被懸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連台階都找不到一個。
    校場裡的將士們等了太久,有些已經開始嘩然大叫,告若干人的那幾個舊日同隊則是滿臉恨不得咬死他的表情。
    被拉來的獨孤唯也有點不耐煩了,張口准備再逼兩句,讓魯赤放人……
    “令到!奉拓跋延將軍之令,傳召右軍若干人!”
    一個傳令官腰插小旗沖入校場之中,拔下腰後的旗子迎風一招。
    黑底紅邊,中有一個“延”字,正是黑山大營大將軍拓跋延的令旗。
    這可不是什麼中軍或右軍的鎮軍將軍,而是能調動三軍的主帥,莫說若干人沒見過他,就連王將軍和若干虎頭這樣的人也沒見過他幾面,而且還是遠遠的看著而已。
    這情勢突然急轉直下,魯赤如果之前是難堪和尷尬的話,現在就是不折不扣的惶恐了。
    “敢問這位令官,大將軍因何事傳召右軍的若干人?”
    那令官搖了搖頭。
    “標下只負責傳令,刑轄官請派人帶著若干人,和標下走一趟!”
    這一早的熱鬧看的讓人是波折不斷,直呼大開眼界。幾個刑轄官讓人把若干人嘴裡的破布取下,稍微替他整理了下頭發和衣衫,整理到不至於污了上官眼睛的地步,這才讓令官帶著他走。
    若干虎頭趁刑轄官替他整理的時候湊到弟弟身邊,小聲問他:“你又惹了什麼禍,竟要大將軍親自去提審你?你莫以為我有什麼天大的本事,能從大將軍手裡撈人,你別給若干家惹禍!”
    這樣的若干虎頭才是若干人熟悉的樣子。他若真溫情脈脈的過來對他噓寒問暖,若干人怕是先要把自己給惡心死了。
    只是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會傳到大將軍那去的,所以眨巴眨巴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回他哥哥:
    “沒有,我干的最大的事……咦……”
    他頓了頓。
    “不會是花木蘭吧?”
    “什麼花木蘭?”若干虎頭一怔。
    他根本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若干人被傳令官和刑轄官的人帶走了,留下一堆看不成熱鬧的兵卒。幾個刑轄官面子實在下不來,“雞”都跑了,他們只能讓那些“猴子”先離開校場,各自去做各自的操練。
    王將軍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和叔孫站在一邊稍微聊了會,若干虎頭卻是心裡七上八下,恨不得變成隱身人偷偷溜到大將軍的軍帳中看個究竟才好。
    一直矢口否認曾經見過若干人的三位將軍面如死灰,因為那天若干人來找他,向他磕頭求援的事情他們的手下有不少人看見了。如今刑轄官向著他們,手下也不會冒然去揭穿這個事實得罪上司,所以他們才敢這樣辯解自己的行為。
    可是若是大將軍過問此事,那根本不需要逼問,那些人一定是一五一十的說出實情。
    相比之下,老實說出自己因為有職務在身而不能去支援的叔孫公,雖然在道義上有些虧欠,但在軍法和人情上卻是站住了腳的。
    現在不知道大將軍傳召若干人去是做什麼。
    若干家難道還能搭上宗室不成?如果是那樣的話,鮮卑三十六部豈不是誰都不能惹了?
    .
    被押走的若干人心中已經有九分肯定自己會被大將軍傳召是因為花木蘭。
    因為他在幾天前說過“我去找聽得見你聲音的人”這樣的話。他想過他也許回去找王將軍、或者找其他什麼人,他甚至猜測自己的兄長是不是花木蘭找來的,所以才能在那麼關鍵的時候叫停……
    花木蘭究竟是什麼人?居然能說動大將軍?
    大將軍可是陛下的叔叔,正宗的宗室啊!
    難不成他是陛下的私生子?
    不對啊,陛下今年比他們也大不了幾歲……
    那就是老可汗的私生子?
    ……
    若干人想到花木蘭那可怕的力氣,再想一想陛下在軍中“威武異常”的力氣,在兩者之中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聯想,然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他居然不自量力到去招攬花木蘭!
    他還要花木蘭做他的人!
    啪!
    “喂,我說你撿回了一條命也不要打自己的臉啊。”那傳令官好笑地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
    “你立了一個大功,功過相抵,大概是不必死了。”
    咦?
    什麼?
    若干人摸著通紅的臉頰發愣。
    ***.
    三天之後,若干人不但脫了罪,而且還直接離開了右軍,進入了“軍司帳”下,做了一個小小的屬官。
    所謂軍司帳,就是管著軍中錢糧輜重、軍事調度的營帳,也被鮮卑人稱之為
    “漢帳”,向來是漢人們主導的地方。
    漢人中的高門子弟、將門之後和奇人異士都在這個帳中任職,他們絕大部分都有軍師將軍的職位,卻並不是真的帶兵之人。
    許多人對若干人離開了可以在沙場上建功的正軍,去了一個漢臣當道、鮮卑人壓得頭都抬不起來,每天聽別人說話就如同聽天書一樣的地方,都表示出了一種幸災樂禍。
    對於許多連漢字都認不得的鮮卑士兵來說,就連站在軍司帳門口一會兒,都感覺渾身寒毛就要立起來亂擺,更別說踏進去一步了。
    若干人“臨陣脫逃”之罪被消了,但是他教導牧民如何挖陷阱、用弓箭埋伏打擊、如何聚眾抵抗的功勞也被一筆勾銷,除了少數幾個知道此事的心腹和軍師,若干人這件事就當是沒有發生過了。
    當然,在送往平城的戰報裡自然不會這麼寫。那些被獻過來的俘虜和之前被抓到的柔然大將將一起押往平城,至於戰報裡教導牧民們這麼做的究竟是哪位將軍,若干人也不想知道。
    他撿回了一條命,還可以在漢人將軍的教導下學習兵法和後勤之學,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勞要送出去,他也心甘情願。
    只是有些對不起花木蘭……
    其實想要讓一群羊羔有抵抗惡狼的勇氣,像是雄獅一般的花木蘭功不可沒。
    只是她不但沒有要這個功勞,甚至還吩咐牧民們都不要提到自己。
    若干人不知道花木蘭為什麼這樣做,不過一想到那個“私生子”的聯系,他也就“體貼”的噤了聲。
    .
    花木蘭不知道該怎麼向若干人解釋自己不要這個功勞,哪怕是順勢而為都不行。她是女子之身,這個一直壓抑著她的秘密讓她不敢張揚的度過她的軍中生活,哪怕她有這個能力。
    好在若干人也沒有“仗義”的把她供出來,此事隨著此次的軍功被拓跋延的一個心腹將軍領走,將會成為一個永遠的秘密。
    若干人會不會後悔花木蘭不知道,但她卻是沒什麼遺憾的。
    此事過後,花木蘭聽說若干人要搬離自己那空蕩蕩的營帳,搬去軍司帳下當差,出於相識一場的交情,她便在閒暇之時去送他一程。
    若干人雖然脫離了罪責,但是因為牧民送俘之事並沒有傳揚開來,那鼓勵他們反抗的“將軍”是誰也不曾得知,所以若干人並沒有擺脫右軍中的冷眼和誤解,在右軍中過著十分難堪的日子。
    等花木蘭走近了他那片孤帳,一片帳篷裡因為沒人居住,門簾位置都已經積上了一層灰塵,她看著其中幾個門簾明顯比附近干淨不少的帳篷,忍不住心中感慨萬分:
    若是她的同火一夕之間全部戰死,偌大的軍帳一下子空成一片孤城,像是游魂一樣生活在這種地方的自己,怕是也會被仇恨之火燒的不顧一切吧?
    好在軍司帳下有不少人,他終於不必再孤單了。
    “大哥,你為什麼救我?”
    花木蘭一走近若干人的營帳,就聽到了這麼一句質問。
    這時候她貿然進去是十分不禮貌的,她有些遲疑的往後退了幾步,不去打擾兄弟兩人的對話。
    “我不是救你,我是救若干人。”若干虎頭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無論是誰,只要有了那個身份,我都會去救。若干家雖然敗落了,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拉出去砍了立威的。”
    “大哥……你真是。”若干人嘀咕一聲。“說點好話會死嗎?”
    若干虎頭神色復雜的看著自己這個弟弟,再熱嘲冷諷的話也說不出了。
    他們若干家人丁不旺,每一代直系男丁不超過十人。這對於多養男孩的鮮卑家族來說,人數也太少了一點。而且由於大魏立國之初常年征戰,若干家原本就已經衰弱的家世更是雪上加霜,最艱難時,能夠出戰的男丁只有四五人,家中的長子就要負起自己的責任,盡自己所能的照顧若干家的血脈。
    他們也許平庸,也許無能,也許卑賤,但是他們只要還留著若干家的血,就能源源不斷的產生新的血液,產生高貴的、傑出的、英勇無畏的若干家血脈。
    若干虎頭是這一代的長子,而他的父親只有三個兒子,老二早就在軍中當了宿衛,只有這個幼子,從小按照自己的心意無憂無慮的長大了,卻不知道自己究竟過的有多麼幸福。
    自己是“虎頭”,是負責狩獵、保護家族、撕碎敵人的“猛虎”,而他是“人”,擁有無限可能性的“人”。
    他也許會長成為“庸人”、“愚人”,也有可能成長為“聰明人”、“聖人”、“好人”。因為他不是長子,也沒有顯赫的母族,他可以嘗試所有他能嘗試的可能性。無論他從小喜歡漢字和漢書也好,還是他想來右軍試試深淺,家中都由著他自己發展。
    只要不死,能走出什麼路,隨他自己折騰。
    這是他最羨慕、也最厭惡他的地方。
    若干人已經得到了他最想要的東西,一個身為若干家之“人”的最大自由。
    就算他喜歡漢人的東西,他的阿爺也不會讓他多接觸。他們需要他征戰沙場,用軍功堂堂正正的獲得若干家的榮譽,而不是用那些權謀和策略獲得。
    就算他想要選擇其他的地方開始自己的仕途,最終也還只是會去中軍。他需要開拓眼界、結交朋友,為家族和自己的未來鋪路。沒有什麼比同生共死的同袍之情更為堅固,所以他只能來中軍,也只能選擇中軍。
    如今他胡亂一通,居然也能化險為夷,得了不知道哪裡的貴人相助,去了軍司帳這種最容易出仕的地方。
    他從來都不覺得軍中好,可是他只能是“虎頭”,成不了“人”。
    若干人還在和自己的大哥嘮叨花木蘭如何厲害,花木蘭怎麼幫他,花木蘭怎麼被軍中的人排擠,若干虎頭回過神來,歎息一聲。
    “哎……我還是繼續當我的老虎吧。”
    “咦?大哥你說什麼?”
    “我說……”若干虎頭摸了摸弟弟的頭發。他身材高大,足足高了他大半個頭去。“去了軍司帳好好干,我們若干家出的將軍不少,軍師卻從來都沒有過。你要是能當個軍師什麼的,也算給我們家爭光了。”
    “大哥你這是鼓勵我嗎?”若干人露出受了驚嚇的表情,“我的天啊!我以為你會說‘啊那種躲在別人背後縮頭縮腦的東西只有你會去學’之類的話。”
    “你這好命的家伙,你這是在和我炫耀嗎?”
    “沒有沒有!”
    “不和你瞎扯了,我要回中軍去了。你的東西讓人一他們搬吧。”
    “大哥,求你個事唄……”
    “嗯?”
    “給小弟點錢糧吧,在軍中交朋友很費錢……”
    哎,真不知道花木蘭到底喜歡什麼。
    不行都買了試試吧。
    “沒錢。”
    若干虎頭把若干人的頭單手推到一邊去。
    “你大哥我的朋友交起來更費錢。”
    若干人沮喪地垂下腦袋,若干虎頭一見他那慫樣心中就有氣,忍不住罵了起來:
    “我說你去哪兒不好來右軍!就那點三腳貓的本事還想在右軍出頭。右軍是什麼地方?那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軍功,穿著破爛盔甲也要想辦法殺敵還要活下來的地方!你若不能靠著自己的本事壓過右軍這些人,就想法子去能發揮自己本事的地方。日後你還要這麼幼稚,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好了好了,大哥你怎麼突然跳起來了……”
    “因為你喜歡自作聰明!軍中交朋友是隨便交的嗎?交的不好一條命都沒了!”
    “不會,花木蘭是非常好,也非常厲害的人。”若干人嚴肅地打斷了兄長的話。“是那種,可以交托後背和性命的人!”
    “……你自己小心就好。人心險惡,哎,不操心這個了,我自己都應付的吃力,有什麼好教訓你的……”
    若干虎頭就如同突然暴躁起來的女人一般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我回去了。我欠獨孤唯一個人情,得回去陪他比武。”
    花木蘭站在營帳不遠處,等著若干人的哥哥離開。等他打開簾子走出來的時候,兩人正好打了個照面。
    花木蘭本著禮貌的心理對這個長相冷峻的男人抱拳行了個禮,本以為對方最多只點頭示意一下什麼的,卻出人意料的徑直照著她而來。
    “你便是花木蘭?”
    若干虎頭上下掃了一眼花木蘭,待花木蘭稱“是”之後,突然出手!
    花木蘭只覺得一陣勁風迎面而來,一時條件反射,伸手聳肩,抓住這人的胳膊往上一甩,直接將他摔過肩去。
    若干虎頭還沒來的及出第二招,就被一陣大力掀翻,天旋地轉後已經落到了地上,只能看著花木蘭的胸口發愣。
    這小子看起來精瘦,想不到胸肌如此發達,這個角度看去,手臂揮動間居然能看到肌肉賁起的樣子……
    “敢問將軍這是……”
    若干虎頭伸出一只手撐住地,干脆的站了起來。
    “沒有,我瞧瞧你的本事。你本事比我大多了。”
    他認輸的干脆,讓花木蘭也升起了好感。
    “標下不敢當。”
    “我那笨蛋弟弟能和你交上朋友,也算是眼光對了一回。他腦子不太清楚臉皮又厚,你多擔待一些。”
    若干虎頭頓了頓,“聽說你現在那個火長對你有些不好?要不要我……”
    “不必了!”花木蘭被這人的“愛屋及烏”嚇了一跳,連忙擺手:“現在已經好多了,而且幾天後就是大比,我准備離開這個火裡。”
    “你有想法,那就很好。”若干虎頭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祝你大比連中冠軍,那種同袍……”
    他哼了哼。
    “也就給人墊腳的份。”
    花木蘭莫名其妙的看著若干人的哥哥匆匆的來,匆匆的走,待他沒了影子,這才進了若干人的帳篷。
    “啊,花木蘭你來了。”
    若干人喜笑顏開。“拖你的福,我沒事了!”
    “我沒做什麼。”
    花木蘭微微一笑。
    “我聽老爹他們說了,你一夜之間跑了四五個牧區,求他們來給我說情。王將軍說他會去作證,也是因為你求他拖延下時間。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謝你,我這條命以後是你的了,若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吱一聲!”
    “言重了。”
    “我的命可是很精貴的,以後還要拿來給火長他們報仇……”若干人突然有些悵然起來。“去了軍司帳,以後上戰場就難了吧?還不知道右軍的那些人以後怎麼看我……”
    “別人怎麼看,真的那麼重要嗎?”
    花木蘭歎息出聲,大概知道了他的那位兄長為什麼會那麼操心了。
    “我教你一個法子,難受的時候,什麼都不要去聽,就算聽到了,也裝作聽不到。”
    “什麼?”
    “別人聽不見你聲音的時候,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憤怒,甚至連控訴、抗議都不要做,因為這些都無濟於事。你只管埋頭做好你的事情,將老天賜予你的才能發揮到極致……”
    花木蘭笑了起來。
    “到那一天,他們會洗好耳朵,聽你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我這條命以後是你的了,若你要我做什麼,只管吱一聲!
    花木蘭:……吱?
    賀穆蘭:……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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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小胡子太守

後來,花木蘭見到若干人的次數就少了。聽說他得了一位姓李的軍師青睞,跟在他後面學習兵法,但漢人的兵法很多時候並不適用於鮮卑人的作戰方法,因為漢人是以步卒和步戰為主,可北魏幾乎是全騎兵的隊伍。
    若干人一直在尋找適合鮮卑騎兵的兵法,並希望將它和漢人的兵法結合,成為屬於北魏的東西。但對於蠕蠕人,有時候根本用不上兵法這種東西,對於魏國來說,和柔然人的作戰幾乎是碾壓式的,無論是數量還是指揮上的合理性,集權制的魏國比柔然汗國強出太多。
    大部分將軍所要考慮的只是不要一不小心被人圍了,或者如何能夠更快的追擊到逃跑的對方而已。
    一望無際的草原讓“地形”的因素也降到最低。這讓學的越來越多的若干人猛然察覺,恐怕根本就不是鮮卑人沒有兵法,而是對於一直在關外游牧為生的民族來說,單兵的作戰能力比什麼兵法都有效,所以漢人要借助各種地形和計策、勢力以弱勝強,在胡族看來,只要一鼓作氣殺光敵人就行了……
    茫茫大草原,能有什麼險可守呢?打不過四散而逃,根本就抓不到呢。
    這樣的結論讓若干人很沮喪,因為他離家時選擇的黑山大營這個地方,恰恰是不利於他發展的地方。若是當初跟隨天可汗攻夏或涼,說不定他的天賦就能得到極大的發揮。
    野外作戰和攻城略地是完全不一樣的。
    但無論怎麼說,若干人終於在漢人那學習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而且也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花木蘭每次見他,他都還是極為滿足的樣子。
    真正在黑山大營異軍突起的,是若干人的兄長若干虎頭,他因為結交了獨孤家的繼承人,馬上功夫也精湛的很,他得以一路青雲直上,後來進入了陛下的宿衛軍中。
    誰都知道大魏的皇帝喜歡身先士卒,宿衛軍作為最精銳的部隊,永遠不愁沒有仗打。和黑山大營這種衛戍部隊不一樣,宿衛軍才是所有鮮卑男兒夢寐以求的榮耀之地。
    再後面的記憶實在是太模糊了,畢竟若干人不是花木蘭的“火伴”,而僅僅是並肩作戰、有過一些交情的同僚而已。花木蘭的軍旅生涯中遇見過無數有趣的人,而這位若干人的記憶,也只有那麼一段,而後全是斷斷續續。
    ***
    “花姨?花姨?你怎麼了?”
    阿單卓的輕喚讓賀穆蘭一瞬間就脫離了花木蘭的記憶,待她再看向若干人時,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當年那傻乎乎、輕狂不已的若干家小子,現在已經成長成一位就差臉上沒寫著“成功人士”四個字的中年男人。
    不是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嗎?為什麼狄葉飛還依舊美貌就算了,這個家伙居然長成了一個成熟型男的樣子?
    那小胡子是怎麼回事啊?中年若干人是想COS傑克船長嗎?
    賀穆蘭有些呆滯,但至少還稱得上鎮定,因為賀穆蘭畢竟不是花木蘭,對若干人的印象也不是十分深刻,可是已經人到中年的若干人一下子望天一下子望地就是不看賀穆蘭的樣子,卻是徹底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江縣令看到來的並不是穿著鮮卑窄裙的鮮卑貴婦,而是和皂吏眼線們說的一樣,穿著典型鮮卑男裝、基本看不出有什麼地方像女人的鮮卑“男人”,心中頓時又是驚詫又是嫌惡,但還是堆起滿臉笑容迎了上來,寒暄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花將軍了吧?外面人多口雜,請裡面說話,裡面說話……”
    聽到縣令的話,外面許多百姓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什麼叫人多口雜,是怕他們出去亂傳吧?
    “我不過是路過此地,聽聞過此地富饒,所以進城逛一逛,也不知道江縣令與在下素昧平生,為什麼這般客氣,又動武器又動衙役的非要請我過府一敘……”
    有朋友在這裡,雖然他似乎有其他打算不想和她相認,但她心已經安了不少。有朋友撐腰,又亮了名聲,若還被這江縣令捏來弄去,那真是丟了花木蘭的臉!
    “哈哈,這是誤會,誤會……”在這寒冬冷冽的時日,江縣令居然冒了一頭的汗,連笑容都僵硬住了。他一邊偷偷用余光打量身邊的若干太守,一邊在心裡直打鼓。
    完了完了……太守不會注意到他把皂吏當私兵用吧?
    這太守看起來沒什麼憤怒的樣子,應該是不會因為花木蘭這個過氣的將軍而為難自己?
    話說這太守好像沒在軍中待過吧?
    待過嗎?是不是征過西涼啊……
    “進去說吧。”
    若干人已經打算回太守府之前找個機會讓手下套麻袋揍這縣令一回,既然打定了這個主意,他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臉上反倒有了些笑意。
    “這就是花將軍?本官是此地的太守若干人,久仰大名……”
    “吱。”
    賀穆蘭面無表情的吱了一聲。
    (你小子說我吱一聲,啥事都給我辦的)
    “呃?”
    呆掉的江縣令。
    (花木蘭鮮卑話和漢話不是都說的挺好的嗎?突然怎麼又換了種語言?匈奴話嗎?他們是不想我聽懂他們在說什麼嗎?)
    “嗯?嗯……嗯!”
    若干人先是不解,而後思考了一下,突然腦子裡靈光一閃,短促又激烈地“嗯”了一聲。
    (他吱什麼?嘶這吱的我怎麼這麼心亂,我是不是漏了什麼?哦我的天啊!想起來了,是那個意思!)
    “嗯——”
    賀穆蘭見若干人聽懂了,意味深長地長“嗯”了聲回應。
    (小子不錯,不是隨口承諾)
    江仇原本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他還以為這花木蘭欺負他是漢人,准備和這鮮卑太守用其他胡族的語言交流,結果幾聲音調的不同的“嗯”把江縣令逼的風中凌亂,直欲抓狂。
    他為官二十載,第一次知道鮮卑的貴人們說的都不是人話!
    江仇自詡精通漢話和鮮卑話,就連梵語也聽到懂一點,這是這個……
    ‘吱。’
    ‘嗯。嗯。嗯!’
    ‘嗯——’
    這都是些什麼名堂!
    難道鮮卑官員打招呼都是吱吱吱,喵喵喵的嗎?
    “說什麼久仰,若干太守客氣了。”
    賀穆蘭在那狗官滿頭冒汗之後,輕笑了起來。
    他還是覺得“若干人”的名字很怪,一時說不出口,只好也跟著客套一句。
    若干人卻以為自己不表明身份去認花木蘭惹惱了她,只好一邊裝作“仰慕已久”的樣子湊上前親熱的攙著她的手往裡面走,一邊用眼神示意江縣令跟上。
    阿單卓傻乎乎的牽著馱馬和兩匹馬跟在他們的後面,只見賀穆蘭的手在背後做了一個“OK”的姿勢,終於松了一口氣。
    這手勢他們在路上時賀穆蘭教過他,是“沒問題”的意思,花姨既然說“沒問題”,那大概就沒什麼大礙了。
    進了府衙以後,江縣令表現出一副真的是請她來做客的樣子,不但連連致歉自己的魯莽行為,好酒好菜的招呼了她和若干人,還在酒席上不停的訴苦,說自己有多麼多麼的辛苦,這地方佛寺中眾多一開始多難收稅等等。
    賀穆蘭上一夜基本沒怎麼睡,聽這些場面話聽得瞌睡連連,阿單卓也是全靠喝酒撐著沒睡著。這江縣令也是人精,一見這賀穆蘭的神態動作便知道她疲累,立刻順勢提出邀請:
    “兩位既然已經在這裡耽擱了一陣,不如在縣衙裡休息一宿,明早再走。是我魯莽,便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吧。”
    若干人被江縣令請到了主位,聞言也誠意相留。
    賀穆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覺得若干人似乎對她做了個什麼口型,但是因為眼皮子太重一直往下搭,也沒看清。
    想到若干人也許有什麼事要找自己,賀穆蘭便答應了江縣令的邀請,被縣衙的下人們請到後院休息。
    “這縣令,還真是准備在這裡刮到地皮見底才走啊……”被下人們領著往後院走,賀穆蘭看了看四周被修葺粉刷一新的衙門,心中不屑之情更甚了。
    她和游縣令相交一場,也曾去他的衙門拜訪過,他的衙門雖然說不上破爛不堪,可也是舊的很。
    古代“官不修衙”,官衙建築事關國體,大門、大堂、二堂、簽押房和班房、吏房,甚至倉庫和監獄在什麼位置都有規定,除了後院是官員住宿的地方可以自己修飾以外,其他的格局全部都不能動,舉國一致。
    由於都是流官,憑考績調任,許多縣令在一地多則兩任,少則一任,很少有人在一個地方做上十幾年縣令的,所以縣官去主動修葺衙門的極少,修衙要往上批報手續繁瑣,還要喂飽上官,若不這麼做又只能自己掏腰包的。要是太守以上,還有識相的下官幫著修一修,縣令是最小的地方官,可沒這個待遇。
    所以大部分官員只要衙門能用,就一直用,最多給後院添個園子。
    這東平郡平陸的衙門還是魏晉時期的舊址,後來被翻新了用的,可賀穆蘭見四周牆壁裝飾都十分新,上次修葺最多不過三年,這江縣令是要有多大的信心覺得自己一定會留任,才在任期將近的時候修葺衙門?
    總不能為他人做嫁衣吧?
    這般瘋狂的搜刮民脂民膏,完全不怕引起民怨,他的後台和靠山究竟是誰?
    江仇的直屬上司就是三太守,而三太守的首領是鮮卑太守。以若干人這種性格,肯定不會護庇這種人渣,而且江縣令對若干人似乎也只有面子上的恭敬,並不懼怕……
    這水實在太深,賀穆蘭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再想。
    等那封信到了素和君那,他會處理的。
    有誰還逃得過白鷺官的盤查嗎?
    .
    當夜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好天氣。
    只見兩個男人正在衙門後院的客房裡摟摟抱抱,霎時間,天雷勾動地火,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脫兔……
    正所謂“含情凝涕見君來,一樹梨花壓海棠”,又或是“司馬青衫濕,太守知不知”……
    咳咳,跑題了。
    “我就知道他們說花木蘭是女人是騙人的!!”年已三十的若干太守一改白天時見到的穩重,沖上來使勁擁抱住賀穆蘭,眼含熱淚,親熱的直拍她的肩膀。
    “我一直都不信,我這人眼睛最毒了,你要是女人,我當年肯定早就看出來了,還有那麼多同火同帳,大家都是一起撒尿一起光膀子的交情,我看不出,他們難道看不出嗎?”
    他看了看一身男裝毫無違和的賀穆蘭,再看了看賀穆蘭放在桌上的磐石大劍,笑的更快活了。
    “我就說嘛,名揚天下的花木蘭怎麼會是女的!到底是為什麼大家都要這麼說?是因為你的真實身份不能讓你入朝,必須要找個理由嗎?”
    嗯,他們鮮卑人應該無所謂“私生子”這一忌諱啊。難不成是陛下覺得花木蘭太過武勇,一進朝會功高震主,所以即使是兄弟也不能進朝?
    那這也太毒了吧,說一個大好男兒是女人,換他他果斷不能忍啊!
    等解甲歸田,還能不能和妹子們愉快的成親了哇!
    賀穆蘭睡到深更半夜突然醒了,這幾天夜裡都有事情,讓她生物鍾來了個顛倒,以至於到了半夜就會瞬間清醒過來。
    結果她醒了沒多久,房門就響了。
    阿單卓住在隔壁,這個跨院就他們兩人,伺候的人都被她“請”了出去,賀穆蘭一想估計是若干人,再想想他白天似乎做過什麼暗示但她沒注意到,所以下床穿整齊了開門一看,果然是他。
    只是他沒頭沒腦的,一進屋就反手關上門,又突然沖上來給她來了這麼一出,頓時驚得她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若干人還保持著過去的習慣,頭發梳的整整齊齊,身上和頭上都沒有什麼異味。
    但他畢竟已經不是阿單卓那樣的孩子,或者是狄葉飛那樣的冷傲之人,頂著一張類似傑克船長的臉做出這麼一個“熊抱”的動作,讓她忍不住想摸摸看縫在中衣裡的金葉子有沒有少。
    “什麼不能入朝的理由……”賀穆蘭莫名其妙地學舌。
    “我懂我懂,我不問我不問。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就算你說你是天上掉下來的我都信!”
    若干人拍完肩膀還不算數,繼續笑嘻嘻地拍了拍賀穆蘭的胸。“就是這理由太扯了,怕你功高蓋主也要說身有惡疾不能出仕什麼的啊。”
    “你看,女人的胸會這麼……啊!!!!”
    賀穆蘭被拍的臉色又青又紅,氣的火冒三丈,抓住他的胳膊一個反扭,將他扭的反過身子,抵在牆上。
    “說話就說話,手還不老實!”
    “哎喲我這不是見到老朋友心裡高興嗎?你都不知道我聽說你是女的受了多大驚嚇!我都被嚇了兩年了,你讓我壓壓驚不行嗎?哎哎哎你輕點啊!你手腳那麼重是想讓我明天甩著膀子去辦差嗎?”
    若干人的臉被賀穆蘭壓在了牆上,只能齜牙咧嘴的求饒。
    賀穆蘭被他一貫的憊懶脾氣弄的沒轍,雙手一撒,哼了一聲。
    “還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個女的。你得再驚幾年。”
    “啊?”若干人被放開胳膊後,繼續維持著親吻牆壁的姿勢沒動作。
    “啊?啊?啊?啊!”
    他瞪大了眼像是看到豬在天上跑那樣扭過頭。
    “你說什麼?”
    他伸出拳頭再收回手,似乎還在體會剛才的手感。
    “騙……騙人的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傻乎乎地說:“花木蘭,我覺得我的大些……”
    這下子賀穆蘭真的火了,一巴掌拍的他腦門金星直冒。
    “那是你多年不征戰,長了贅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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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誰是靠山

花木蘭不是沒有胸,而是因為常年的鍛煉,胸部的脂肪變少,所以非常的有“彈性”。再加上花木蘭就是天生的那種模特型修長身材,自然不是波霸類型,一般身著男裝,看不出明顯的性別區別。
    但是賀穆蘭是有胸的,而且胸還不小。
    所以若干人干出那種蠢事之後,賀穆蘭結結實實的把若干人揍了一頓,盡選看不見的地方招呼,除了臉沒抽到,哪裡都抽了。
    若干人也是個有意思的人,被花木蘭追的滿房間跑,邊跑邊捂著嘴一臉驚恐的喊不要。兩人幼稚的在屋子裡跑了半天後,賀穆蘭也覺得這樣可笑的緊,索性就地一倒,氣的罵了起來:
    “我說你這麼多年學的都是逃命的功夫嗎?!”
    她穿到古代見到這麼多花木蘭的朋友,只有這個還一心一意的覺得花木蘭絕對不會是女人,甚至一見面還將她當做當年的同袍對待。這樣的態度無疑拉進了賀穆蘭和若干人的距離,讓她變得特別自在。
    她原來在刑警隊的時候,和那些男性同事們也是這樣打打鬧鬧,毫無芥蒂的,這若干人雖然年已三十,但一來確實是少有的帥哥,二來性格有趣,很像是現代人,讓她都快忘了他的年紀。
    “得罪了你,不跑難道還要站著繼續被揍啊?漢人有句古話,‘小棍則受,大棍則走’,你沒聽過嗎?這一身傷,回去都不能見人了!”
    若干人也躺倒在地,滿口控訴。
    “若干人……”
    “恩?”
    “那句話是說孝子對父母的……”
    “啊?”
    “就是說,挨了父母的揍……”
    “喂喂喂,花木蘭你別揍了人還要羞辱我!”
    “是你自己不懂裝懂,哈哈哈哈……”賀穆蘭歡快的笑了起來。
    “*&(*&%!我都忘了你阿母是漢人了!”若干人一錘地板,叫了起來:“你怎麼是女的呢?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若干人的語氣中滿是驚歎和不敢置信,這讓賀穆蘭想起了狄葉飛那次的眼淚。似乎每個人都覺得花木蘭應該身為男人,賀穆蘭卻覺得花木蘭有如此的人格魅力,正是恰恰因為她的身上同時擁有男人和女人優秀的特質,所以才有那麼多人被她吸引。
    她的善良、包容、富有同情心,恰恰是最容易“異性相吸”的部分。
    “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賀穆蘭躺在地上,將這段木蘭辭背了出來。
    “花木蘭,你居然還會寫詩。”若干人抓了抓腦袋。“我還以為自己跟在漢人後來這麼多年應該變得又聰明又有學識了,結果還不如你。”
    “……”賀穆蘭反應過來自己是用漢話說的。“沒有,你已經很厲害,這麼年輕做了太守。我在陳郡見過幾位太守,最年輕的都已經四十多歲了。”
    “辭了尚書郎官位的將軍大人就不要這麼恭維我了。”若干人露出苦惱的表情,“我當著太守,靠的是裙帶關系。”
    “哈?”賀穆蘭傻了眼。
    “我姐姐入宮做了妃嬪,我大哥的好友獨孤唯以前是兗州的刺史,他回平城之前將我調來了東平郡為太守,這不是替獨孤家看地盤嘛。”
    若干人撓了撓頭皮,“話說在大魏當軍師可真困難啊,鮮卑人都被人當成一腦子馬糞的家伙,漢人天生就有優勢,動不動就拽文……”
    賀穆蘭聽到若干人訴苦,只好默默地聽著。
    “我大哥過的辛苦,姐姐進了宮依附獨孤娘娘,還算過的去。我本來想一直在軍中的,但是我大哥和二哥都在軍中,我想了想,還是走了先生的門路想法子出了仕,先從京官做起。只是我性子有些不太適合官場,這些老狐狸也是一不留神就能把你咬死,我只好一天到晚板著臉裝城府深……”
    他掀起袖子,讓賀穆蘭看他的胳膊內側。
    “實在忍的難受的時候,我就掐自己,用疼痛讓自己集中精神。看到我胳膊沒有……”
    若干人的胳膊上全是青紫,還有一些像是指甲掐出來的痕跡。
    “這都是我抱臂而立的時候自己掐的。”
    他放下袖子。
    “那時候我聽到你解甲歸田,心裡實在佩服你。說走就走,說不要就不要,走的痛快,過的也舒坦。那時間我以為你不是女人,只是想要找個地方做安樂翁,說實話……”
    “我羨慕的眼睛都紅了。”
    “你的……呃,《若干子》……”
    “哦,那個啊,還沒寫好。”
    聽到若干人的話,賀穆蘭在心中一聲慘叫。
    這是什麼鬼名字啊!
    比若干人還可怕啊!
    我還炸干子呢!
    這書應該是沒成吧?要是成了,那以後歷史系學生上課就是這樣的:
    “咳咳,各位同學們,今天我要介紹的是距今一千五百年前的一本兵書,是由北魏年間傑出的鮮卑軍事家若干人編寫的《若干子》……”
    救命啊!
    會笑場的吧?
    “你……你還不放棄?”賀穆蘭掃了一眼手邊的若干人。
    “你也建議我放棄嗎?”若干人刺溜一下坐起來瞪大眼,“我為了這本書,已經耗費了無數心血,為什麼要放棄?”
    他看著屋頂,咬牙道:“都說鮮卑有大將卻無名將,我就不服氣。漢人的本事是強,可是兵法這東西,要因地制宜、因人而異。我大魏以騎兵征戰天下,兵種少、戰法少,那是因為漢臣這麼多年來都太依賴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願意為鮮卑人思考該如何改變這陳腐的軍制……”
    若干人看著賀穆蘭,像是尋求支持那般地說道:“你在軍中多年,你也知道的吧?我們在草原和大漠戰無不勝,可是攻涼國就用了許多年,攻城時,為了破門,許多騎兵不得不下馬充作步卒。你覺得這是對的嗎?大魏以前主要的敵人在北方,現在主要的敵人卻是南面,還用以前的辦法,是勝不了的。”
    “啊,我完全贊同你的說法。”賀穆蘭雖然不是什麼軍事愛好者,但是還知道一些騎兵攻城的缺陷。
    如今北方已靖,按照鮮卑人以戰養國的德行,怕是下一步就是要攻打南方了,到那時候,不會舟船、步卒也少的鮮卑人確實辛苦的很。
    “不過,你想靠一本兵書就扭轉人們固有的觀念,那是很困難的。”賀穆蘭歎了口氣,“我怕你兵書寫成了,可是別人卻不贊同你的看法,也不贊同你書裡的東西,那你豈不是會很失落?”
    “咦?”若干人露出又煩惱又納悶地表情,對著賀穆蘭使勁地看。“你已經不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花木蘭了嗎?”
    “什麼?”
    賀穆蘭被問的心中一沉,露出受驚的表情。
    “‘對於聽不到你聲音的人,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不要憤怒,甚至連控訴、抗議都不要做,因為這些都無濟於事。你只管埋頭做好你的事情,將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到那時,別人會洗耳恭聽。’”
    若干人說出了這一大段話。
    “說出這樣話的人難道不是花木蘭你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這麼做的。”
    賀穆蘭愁眉苦臉,完全沒有辦法回答。
    “看來,我們分別後,你過的也不是如同傳說中那般一帆風順啊。”若干人歎了口氣,似乎有點難過,“也是,你那樣的身份,要瞞住十二年,一定是很辛苦的。現在終於能過上好日子,應該很開心吧。”
    “到目前為止,都算過的開心。”賀穆蘭點了點頭。
    “沒成親?軍中應該有許多好男兒會對你獻出忠誠啊……”
    “我要那東西干什麼?沒事拿來吃嗎?”
    “罷了,不聊這個。”若干人已經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隨便一想也知道花木蘭這樣的經歷和年紀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良人”,那真是要看緣分的事情。
    “你為何會到東平郡來,還和江仇的人對上了?”
    “我也奇怪呢,你怎麼來平陸了?”賀穆蘭也扭過頭去。“那江仇的靠山不會是吧?”
    “我的山頭可沒那麼好靠。”若干人撇了撇嘴,“聽說他來平陸之前,是司徒崔浩門下的門客。”
    “崔浩?”賀穆蘭將這個名字在嘴中過了一圈,“他不是個賢臣嗎?”
    “賢不賢,都是要吃飯的。平陸以前可是上上縣,自這家伙來了以後,只能評成中上了。”
    若干人冷笑,“我來這裡,就是因為之前有個孩子往我太守府遞了狀紙,狀告這江仇仗著陛下的旨意四處殘害沙門,讓他母親慘死獄中,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還沒過堂,陛下的滅佛令就到了,那孩子也跑的沒了影子,我實在擔心他是被江仇滅了口,所以微服來了一趟平陸,想查查看那孩子有沒有被抓住。”
    “你說的可是張斌?”
    “正是張斌,咦,你見過他?”
    “此事說來話長……”
    賀穆蘭從自己路遇愛染開始說起,一點點的把這段時間的經歷說給若干人聽。若干人雖然已到中年,但本性還是以前那耿直率真的性格,所以他一下子露出苦笑的表情,一下子又是氣憤,間或還揮舞幾下拳頭,惹的賀穆蘭幾次中斷了講述,還要安撫他的情緒。
    “啊抱歉,很久沒有這麼放松了。在太守府的時候也是,一天到晚都有人跟在旁邊,整日裡就和在打仗似的……”
    若干人笑著道歉。
    “我知道了。此事我來之前已經派人細細查過,那孩子的母親恐怕沒死,而是被江仇送人了。”
    “被送人了?”
    “恩。張斌來告狀的時候,我派了人四人五去查了下。慈苦大師藏在張家會被人告發出來,不是因為張家和那人有仇,而是因為張家的那位孀婦曾經拒絕過一位無賴的求親。”
    “那無賴和江仇相識,江仇得到的許多不容易處理的東西,都是通過這位無賴的路子換成了金子的。若是游俠兒還好,游俠兒至少還有道義在,這人就是徹頭徹尾的惡棍、地頭蛇,他以前曾經敲詐過報恩寺,結果沒敲成,後來又看上張寡婦,想討回家做妾,又被拒絕,怕是早就懷恨在心……”
    “你有證據嗎?”賀穆蘭一下子關切起來,“你讓人四人五打聽的時候,可有打聽到張斌母親的下落?”
    “我也不敢肯定啊,此地的地痞說這地頭蛇最近得了一個別人送的女奴,不過卻是個啞巴。他在平陸居無定所,有好幾個藏身之地,也不知道將那女奴藏在了何處。這女奴出現的時間如此巧合,江仇又一口咬定張斌之母得了惡疾,已經埋了,此事必定有蹊蹺……”
    “埋屍的地方在哪兒?”賀穆蘭一下子站起身。“不是說死不見屍嗎?至少要開棺材看一看吧?”
    “這才是江仇狡猾之處,他造了張家婦在獄中身染惡疾的文書,又把她的隨身衣物和屍首都燒了,說是怕惡疾傳播,又葬在無人之處……”
    “燒了也要找到屍骨。若是沒有屍骨或是不對,張斌之母就可能活著!”賀穆蘭一下子站起身。“無論是冤死還是淪為惡人的禁臠,這都是犯罪。你身為一地太守,決不可姑息!”
    這時代沒有高溫的火爐,屍體燒完後會留下某些鈣化物。雖然說現在沒有什麼儀器可以鑒別,但也許還有沒燒干淨的殘留可以查驗一番。
    就算是希望渺茫,但至少還有機會。
    “都燒成灰了,能看出什麼不對啊。”若干人想也不想地回答。“花木蘭你難道還有招魂的本事嗎?”
    “我不會招魂。”
    賀穆蘭感覺自己的心在熾熱的燃燒著,她露出嚴肅的表情,望著若干人慎重地說道:
    “可是屍體也會說話。”
    這樣嚴肅的花木蘭讓若干人嚇了一跳,露出無措的表情,不過只是片刻,他就又笑了起來,摸了摸自己那兩撇小胡子。
    “啊,雖然有點驚訝,不過這麼認真的花木蘭,才是我認識的花木蘭嘛。”
    若干人笑的極為舒暢的樣子。“會為了素昧平生、或是只有點頭之交的人這般較真,我當年會活下來,就是因為你有這樣的性格啊。”
    “這不是較真。我一直覺得冥冥之中這些事會讓我遇上,一定是有它的道理。之前是不知道,所以想一走了之,可是現在知道了……”
    賀穆蘭思路清晰地和若干人說道:“江仇這人不對,就算是崔浩憎恨佛教想要對付沙門,江仇為了討好他投其所好,這麼做也太過了。而且結交當地的無賴地痞、豢養甲胄齊全的私兵……”
    “現在還草菅人命……”
    若干人補充了一句。
    “是。我在平陸打聽報恩寺的時候,有很多百姓以為我是什麼‘貴人’,明裡暗裡的向我訴說江仇犯下的惡行。這些我都記下來了,讓張斌帶給我在京中的同袍素和君。但現在看來,情況很是不對。”
    賀穆蘭皺起眉頭:
    “江仇斂了這麼多財,錢去哪兒了?用在了哪裡?”
    若干人聽了賀穆蘭的話,也開始嚴肅了起來。
    兩個人表情慎重了商議了一會兒,最後若干人點頭下了結論:
    “情況是很詭異,但如今卻不能打草驚蛇。這樣吧,我會逼江仇告訴我張家婦埋骨的地方,再讓我的郡兵去打聽這裡無賴的事情,若是能想法子把他抓起來問個究竟,大概就知道江仇到底搜刮了多少錢糧……”
    “那我在這裡再住個幾天。”賀穆蘭想了想,也只能這樣。
    那張家寡婦若是活著,別的不說,先得把她救出來再說。
    .
    “我們舊友重逢,能多相處幾天,也是一件樂事!”
    若干人原本還皺著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了。
    “對了,你現在還未成親,我給你做個媒怎麼樣?我哥哥那位好友獨孤大人有個弟弟,名為獨孤諾,雖然行事有些輕率,但為人正直,妻子剛剛和他和離不久……”
    “我知道,他腳很臭。而且已經被我拒絕過了。”
    賀穆蘭面無表情地回答他。
    “哈?”
    “我說那獨孤諾。”
    “原來他妻子和離竟是因為這個嗎?”若干人自言自語了一陣,接著湊上前說道:
    “那我還認識一個青年也不錯,是我哥哥的屬下,位居羽林將,天子近衛。雖然還沒有獨自領軍出戰過,但他家世代將種,性格也極為直爽。他是隴西李家之子,排行第八,名……”
    “名叫李霆,人稱李八郎。”
    “咦?這你也認識?他最近幾年才從隴西被調入羽林軍……”
    “恩,搭帳篷都搭不好那個。不過長得確實英偉。”賀穆蘭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意逗弄若干人。“我也拒絕了。”
    若干人傻眼。
    “花木蘭……”
    “恩?”
    “你果然還是喜歡女人吧?其實你說你是女人是騙我的?”
    哪有女人不喜歡獨孤諾和李八郎那樣的好兒郎的!
    “你小子欠吱!”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我知道,他腳很臭。而且已經被我拒絕過了。”
    獨孤諾:(捶地)都說了不是我!雖然我穿鐵靴但是不是我!
    獨孤諾發妻:哦活活活,人有五長,必有一短……
    獨孤諾:(一本正經)其實我腳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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