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icesuger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 木蘭無長兄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5-10-22 21:02: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個火伴(三)

訓練過後,橫屍遍地,反應不及而被花木蘭放倒的新兵們為了躲避花木蘭接下來的打擊,大部分都裝作實在無法再戰,沒有形象的故意在地上哀嚎著亂滾。
    花木蘭不是第一次訓練新兵,但看著自己身邊像是各種葫蘆一樣胡亂滾著的新兵們,不知道為什麼心中還是升起了一陣煩悶。
    她想起了說著“我們最後總要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的阿單志奇,想起了火長死去後又接連死去的那幾位火伴,想起了那麼多被她殺死的柔然人。
    一想到這些,她的胸腔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物質在奔湧著,強迫著她要發洩出來。
    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新兵時,右軍來操練他們的武將為什麼要把他們像是畜生一般的羞辱、為什麼要讓他們兩兩互斗的好似仇人。
    “都給我起來……”
    花木蘭的眼睛裡燃燒著怒火。
    “統統都給我起來!”
    新兵們雖然在花木蘭面前表現出各種個性,那是因為他們早就已經知道他是一個面冷心熱、脾氣其實很和善的武將。
    反倒是另一位看起來貌若天仙的“狄美人”,是個會笑著打斷不服從者鼻梁和命根子的可怕之人。
    也正是吃准了他是一個性格並不殘忍的人,他們才會在他面前這麼放松。
    但這位公認的“好脾氣將軍”如今卻面如沉水,眼中露出的是令人心驚肉跳的寒意。
    一個個新兵終是停止了自己的鬼哭狼嚎,有些猶豫又有些不安地爬了起身。
    花木蘭很少大聲呼喊,她畢竟是女人,雖聲音低啞,但喝叫起來還是和男人有所不同。她又不會狄葉飛那樣的本事。
    但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想過要去掩飾聲線的不對,而是幾乎以吼叫的方式喊了出來。
    “我只是個進了軍營不到一年的副將,就能輕松的把你們揍趴下一群。蠕蠕那邊比我武藝更高強、經驗更豐富的宿將數不勝數。就你們這般懶散,真以為能活著回家?”
    花木蘭厲聲笑道:“我告訴你們,等你們真的和蠕蠕對上了,像你們這樣的東西,什麼都不是。你們就是個祭刀的小鬼,得軍功的首級!”
    “你們都是普通人,什麼都不是的普、通、人!”
    花木蘭看著敢怒不敢言的新兵們,笑的無比諷刺。
    “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都是在鄉中一個能揍趴下一群的狠人?”她冷笑著隨手拉過一個新兵,在眾目睽睽之下……
    徒手將他的皮甲撕成了兩半。
    ‘嗶啦’的皮革撕毀聲簡直讓人牙倒,而花木蘭撕開皮甲時的那種狠勁,讓許多人不懷疑她也能這樣撕開別人的身體。
    這是一種絕對的力量,足以讓所有的新兵蛋子們閉上嘴去。
    大魏國的士兵大多穿的是皮甲,但這並不是因為皮甲比較便宜,而是因為皮甲不會如鐵甲那般妨礙到穿著者的活動,修補起來也容易,並且防護力也並不低下。
    一張好牛皮糅出來的皮甲,在戰場上抵擋矛尖流矢這樣的東西是萬沒有問題的。
    而如今,這具可以說是簇新的皮制鎧甲,竟被花木蘭隨意的撕裂成了兩半。
    那個被撕了皮甲的家伙,摸著自己的心口低著頭傻愣在哪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們若有誰能做到我這般的,我便承認他不是個普通人。”花木蘭環顧眾人,將手中的皮甲擲於腳下。
    “若能撕開的,我可以替他上稟王將軍,讓他直接升入右軍正軍,免了新兵的一切操練。”
    也許是進入正軍有著無比的誘惑,亦或者是為了揚名,一個又一個肌肉繼張的“壯士”走上前來,撿起地上的皮甲嘗試。
    府兵的所有武器盔甲都是自帶的,除了一些家境實在破落的看不下去的人,大多數人既然要去從軍拼命,自然不會捨不得身價財產,而是想盡法子給自己添一些能壓箱底的利器,能夠保證自己在沙場上活下來。
    這皮甲雖然不是什麼神物,但也是難見的好物,是以嘗試的人雖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將這件皮甲猶如撕開布帛那般撕成兩半。
    花木蘭露出的這一手,徹底震撼了所有的菜鳥們,也讓他們知道以前他說的“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用力”絕不是虛言,而是真的已經克制了所有的力道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即使是對自己自視甚高的家伙們,也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再叫囂著“換我們狄美人”之類的話語。
    這樣的勇士,就算狄將軍真是個女人,也只會看上花木蘭,哪裡看的到他們!
    花木蘭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大魏對柔然十戰九勝,可這漂亮的戰績後面卻是巨大的傷亡數字。右軍多是鮮卑軍戶之後,也有不少是被征服的異族勇士之後,軍戶家庭的男孩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悍不畏死,拼死相敵”,他們確實英勇過人,大魏的軍隊也因此可以睥睨眾國,但和向來人多才拼命的柔然人相比,戰場上留下的枯骨大多來自魏軍,而非戰敗的那一邊。
    花木蘭覺得這種事情是不對的,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她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所有人幾百年、上千年來根植在這些伙伴們血脈中的戰斗本能和生死傳承。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是鮮卑的一句俗語,指的是將軍要身先士卒,死也當死在所有人的前頭,而能凱旋而歸最終活下來的,都已經成了壯士,也無所謂是將軍還是普通卒子了。(注)
    有可能是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軍戶之子,而只是一個從小學習武藝的女孩而已,她的父親從來沒有給她灌輸過這麼慘烈的戰斗觀念,所以當她到了戰場,發現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真的都是抱著“悍不畏死”的心態在捨生忘死時,便成了最清醒、也最痛苦的那一個。
    這種痛苦,她甚至無法和其他人產生共鳴。
    “在沙場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有可能死……”
    花木蘭想起了她的火長,那個可貴的戰士阿單志奇。
    “你們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能活下去的,唯有讓自己變得不普通的那些人。今天你們會站在這裡,便已經是不可改變的結局。”
    她望著面前一個個還對著戰場抱有榮耀與期望的軍中袍澤,萬分認真地道:
    “大戰在即,想想你們的父母親人、想想你們的所愛所思之人。刀箭無眼,自己珍重!”
    “遵命!”
    “還有……”花木蘭的臉上升起一絲疲憊。“無論何時,哪怕真的嚇得腿軟無法再戰了,也不要試圖裝死。”
    她的話讓一群剛才在地上胡亂翻滾的毛頭小子們滿臉通紅。
    “我曾有過一位火伴,他是家中的二子,他的阿兄是家裡主要的勞力,他的阿弟還沒到能拿到的年紀,所以他便冒了年紀替他家中的長兄應了征召入營……”
    “他死在柔然人刀下時,才剛滿十六歲。”
    花木蘭說的,正是那個最膽小的火伴莫懷爾。
    “我進右軍正軍之時,全火唯有他還在黑白二營蹉跎,但我們所有的火伴都很高興。你們這些新兵所待的黑白二營,算是黑山城最安全的地方,除非遇到大戰,大半都不會被點兵出擊。那時候,我們都擔心莫懷爾若真進了右軍正軍,到底該怎麼活下去。”
    “他實在是一個很平庸的人,出刀不快,騎術也不行,最擅長的就是躲避和撤退。”
    他往後跑起來的時候,你都會懷疑他之前騎術不精其實是個錯覺。
    懦夫!
    許多菜鳥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但在戰場上,總有躲避不了的時候。所以他選擇了混在同袍的屍堆裡裝死……”
    花木蘭閉了閉眼。
    “然後,他就被蠕蠕人活割了腦袋。”
    ……
    ……
    長久的沉默後,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這畫面只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即使花木蘭的語氣如此平淡。
    “所以,什麼時候都不要僥幸,不要想著能用假死逃過一劫。我那位火伴到現在都沒辦法得到‘戰死’的待遇。他的父母若知道孩子是怎麼死的,該有多麼難過,他的兄長若是知道他的弟弟為何而死,又會不會自責……”
    “他確實懦弱無能,而且腦子也不聰明,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來了黑山大營,能來的,便都不是懦夫。我讓你們珍惜生命,並不是希望你們做個逃兵,而是思考什麼時候才該去死。”
    花木蘭知道這裡有許多人可能會對她的話不以為然,還有更多的人在各營高強度的操練後累的忘了她曾說過什麼……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幾百年也未必出一個,更多的卻是莫懷爾、阿單志奇的小卒子。
    靜悄悄的來了,靜悄悄的死了,在這個塵世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長殺戮,有些人懦弱到見到首級就會瑟瑟發抖……
    比如說,她那膽小的幼弟。
    每到聽到各營悲苦的時候,她就無比慶幸是自己來了。然後生出極強烈的願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徹底的大敗柔然。
    這樣,她那比莫懷爾好不到哪裡去的弟弟,也許不用和他一般的拼盡全力後帶著無盡的恐懼而死。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死亡也朝夕可至。
    能活下來,便不要死吧。
    “可若真到了避無可避……”
    花木蘭的臉色又一次嚴肅了起來。
    “大魏的勇士,縱使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塵土,也絕不可死的像是一條蛆蟲!”
    “遵命!遵命!”
    ...
    收兵過後,花木蘭解掉身上的甲胄,跟著同樣完成一天訓練的狄葉飛一同往自己的營帳回返。
    在回營的路上,有一個氣喘吁吁的新兵在遠處呼喊著什麼向兩人沖了過來,並且帶著滿臉的緊張和激動之情。
    這畫面實在太過熟悉,讓花木蘭不由得搖了搖頭,輕笑著繼續向前快走了幾步,避開等下可能出現的尷尬場面。
    每次狄葉飛到新兵營裡操練新兵,都會有不知道他真面目的愣頭小子帶著這樣的表情過來,說些熱烈奔放的求愛之語。
    間或還會有些對她威脅的話之類。
    鮮卑人奔放熱情,其他胡族更是不懂得含蓄為無物,就算是最含蓄最有禮儀的漢人,為了爭奪美人的親睞,動刀動槍明爭暗斗都是常事,更別說當面說出好感了。
    狄葉飛雖然是“輕車將軍”,但不過只是一個雜號而已,算不得什麼位高權重,總有些人不死心想來找找“艷遇”,然後被揍得鼻青眼腫心滿意足的回了營。
    狄葉飛自然看到了這小兵,不耐煩的抱臂而立,思考著等下是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呢,還是用言語狠狠讓他清醒。
    媽的!天什麼時候回暖!
    看他日日打赤膊在校場操練!
    “無論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狄葉飛剛開了口,那小兵便如同甩了他一記耳光般狠狠地擊碎了他的優越感。
    那小兵如同一陣風一般掠過他的身側,直撲向不遠處的花木蘭而去……
    咦!
    花木蘭瞪大了眼。
    啥?
    狄葉飛黑了一張臉。
    “花副將!”臉上尚有稚氣的新兵沖到花木蘭的面前,卻在一步以外嘎然止步,單膝跪下行了一個軍中的禮節。
    “吾乃懷荒陳節!是個漢人!”
    他抬起頭,滿臉都是狂熱的仰慕之情。
    花木蘭沒想過自己也有遇見這種事情的時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沒回過神來。
    “在下仰慕花副將已久,如今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在下有一身家傳的武藝,也從不畏懼殺敵。在下會很快進入右軍正軍!到那時……”
    “請花副將收下陳某,陳某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咦咦咦!
    花木蘭的眼睛不眨了。
    她這是遇見“投效者”了嗎?
    “你,你是……”
    看起來怎麼這般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恕她天生臉盲,這段時間她揍過的新兵太多,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在下……”陳節微微尷尬地低下頭去,聲音也低到漸不可聞。“原來我竟這麼不起眼嗎……”
    他鼓足勇氣。
    “在下便是,便是……”
    “剛剛被您給撕了皮甲的那人!”
    最後那一嗓子簡直嚇了花木蘭和狄葉飛一大跳。
    “啥?”狄葉飛也不羞窘了,扭過頭瞪大了眼睛:“什麼撕了皮甲?”
    花木蘭竟是個斷袖?!
    他可是滿營裡唯一一個看到他脫衣服不會斜眼偷看的人啊!
    “原來是你。”花木蘭恍然大悟地一擊掌。“剛才真是對不住,你離我手邊最近……”
    話說回來,離她手邊最近的人,不就是站得最久的那個新兵嗎?
    .
    ……我是不是要換個營帳?
    我才是離得最近的那個!
    ‘我還打不過他!’
    狄葉飛心中暗暗叫苦。
    “不,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真的能見到這種傳說中才有的勇猛之士!”陳節依舊半跪在那裡。“請花副將日後務必收下在下!”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還沒到能有自己副將的地步呢。若只是個小兵,你在我手下和在其他人手下並無不同。”花木蘭上前攙扶他,“你便……”
    “不同的!”他拒不起身,神色激動地嚷嚷道:“在下進了軍中,人人都要我們以戰死為榮,從來沒有人讓我們先學著活!在下……在下由寡母撫養長大,在下不想死!”
    “請花副將答應!在下一定會讓自己強到不會輕易去死!”
    他雙手抱拳,舉過頭頂。
    “……等到那時,我若沒死,你便來找我吧。”花木蘭歎了口氣,想不到軍中真有了解她想法之人,這又何嘗不是她的幸運。
    “謝過花副將!”陳節激動的跳了起來。
    “您這樣的英雄,又怎麼會有事!”
    “這是後話。我毀了你的皮甲,你隨我去帳中,我給你再找一件好的……”花木蘭想到自己撕了人家皮甲又忘了人家的臉,心中就忍不住內疚起來。
    這典型做了壞事不想認賬嘛。
    “不必了,我可以再去……”
    “別客氣,反正都是我的火伴從柔然人那撿來的……”花木蘭無所謂的回他。
    “……”陳節臉上的肌肉抽了抽。
    半是好奇花木蘭和狄美人的營帳是什麼樣子,半是陳節確實需要一件新的皮甲,在花木蘭極力要求賠償下,陳節便跟著花木蘭回了營帳,在帳篷的鎧甲箱裡挑了一件好皮甲,抱著出了帳篷。
    待陳節離開了軍帳,狄葉飛再也忍不住了。
    “撕了他的皮甲是怎麼回事?”狄葉飛捏著拳頭,冷冽地問她。
    “咦?就是……”花木蘭做了一個撕的動作,“這樣啊……”
    “那‘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又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他了?”
    “放倒了而已。”花木蘭莫名其妙的看著狄葉飛,“他恰巧離我最近,我又需要一個人來……”
    “花木蘭!”狄葉飛只覺得一陣怒意忍不住往上湧來,滿腔都是被欺騙的憤怒。
    虧他還以為自己這個新的火伴不是個Y蟲上腦的混蛋!
    “……你!”他咬牙切齒。“你不是對男人不感興趣嗎!”
    哈?
    花木蘭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雖然她不是什麼明媚動人的少女……
    但她要對男人不感興趣,那才叫糟糕好嘛!
    作者有話要說:注:
    那句話不是鮮卑的諺語,是作者自己的想法,勿掐。
    小劇場:
    很多人看了上面的小劇場後問我為什麼狄美人要在營帳裡遛鳥。
    作者:其實我本意是說,帳篷裡還是很暖和的,何況還有火盆之類的,若是天熱,沒空調沒電扇沒張窗子的不透氣帳篷裡脫光光遛鳥涼快下是很正常的,古代又沒有內褲這種東西……(你們看多純潔)
    但……
    讀者悠九爺:就……讓你們偷看!看就看老子*!看完*你們還不自插雙目!看見了沒!老子跟你們一樣是有*的!別再YY老子了媽蛋的!••••以上這個樣子
    作者:咦,想想似乎好像也有道理?
    狄美人:知音啊!知音!

Rank: 4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5-10-22 21:02: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個火伴(五)

魏帝拓跋燾雖是今年才下令全軍整備,決戰柔然,但事實上,從三四年前起,他就已經有攻打柔然的心思。
    當年他父皇駕崩,他十五歲登基,正要壓服眾臣的時候,這群柔然人南下犯邊,大軍全軍出擊,就是想趁著魏國先主故去的機會占個大便宜。
    但是他們錯估了他寧折不彎的性格。
    在所有老臣的反對下,他以十五歲之軀親率大軍還擊,不但重重挫敗了柔然人的攻勢,也一舉奠定了他從此“以攻代守”的國策,開始了他四方征討的生涯。
    魏國是個疆域並不好的國家,四周強敵環視,東西兩邊有秦國、涼國和夏國都在虎視眈眈,北有擁有著龐大疆域的柔然汗國不停犯邊,南面的劉宋坐擁廣袤的肥沃土地,又都是漢人能臣干吏在治理國家,百姓安逸太平,不似大魏,一大半國土都是貧瘠到無法耕種的草原和沙漠,邊關各城更是家家戶戶都有白幡招魂,痛苦不堪。
    大魏沒有多少良田、沒有多少湖澤,也沒有鹽田、礦產……
    但他有數十萬上馬就可控弦的勇士。
    老天沒賜予他們這些,他們就去靠自己贏來。
    他們替周邊所有的國家抵擋住了上百年柔然的侵略,非但沒有贏得盟友,卻招來了群狼。既然如此,他就斬狼吞虎,一統中原!
    我自己打江山!
    抱著這樣的想法,拓跋燾幾乎是登基之初就決定了“以武立國”的國策,大魏軍戶各個以追隨拓跋燾東征西討為榮耀,而每一座城池的被攻下,都決定了北魏的將士們除了可以獲得軍功,更可以獲得他們想要的一切的東西。
    財產、奴隸、女人,只要打贏了仗,他們應有盡有。
    男人們都在渴望戰爭,女人們都在祈禱著能生個兒子,北方六鎮人人習武,源源不斷的向軍營裡輸送著生力軍。
    花木蘭家收到軍府下達的軍貼時,軍書十二卷裡都有這位老兵的名字。皇帝拓跋燾四處征戰,各處的大營都要用兵,有十二個軍營都想要花弧這樣熟悉沙場的勇士。
    這樣的征召在所有軍戶家庭裡都是一種榮譽。
    到花木蘭面臨這種選擇時,她當然也會迷茫。
    她沒經歷過戰爭,但從她阿爺得意洋洋的宣揚過去的戰功裡,她聽到了某種會讓她不寒而栗的東西。
    不是殘忍,而是對血腥的渴望與狂熱。
    所以花木蘭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選定了柔然和大魏邊境的黑山城作為自己從軍的地點。她在骨子裡不喜歡攻城拔寨、殺人絕戶,情願去苦寒之地開始她那危險又艱難的征途。
    大戰未至,她從今開始守望國門,也許至死方休。
    花父對此並沒有什麼異樣,若論他女兒的武藝,在攻城中遭遇不幸倒有可能,可是和那些膽小的柔然人對上,只有對方嚇得發傻的命。
    大魏的兵士都是打心眼裡瞧不起柔然人的。
    是金子總會發光,即使花木蘭再怎麼不願意出頭,她那可怕的天賦和過人的箭法還是會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關於花木蘭的軍報從黑山城發往平城的時候,拓跋燾剛剛迎來了他人生中的第四個兒子。他先前的三個兒子都沒活下來,這一個就是他現在唯一的兒子,也是一定意義上的長子。
    他的保母竇太後認為是他造的殺孽太多,所以才二十多歲都沒有兒子,勸他收斂一點。所以拓跋燾在自己的妃子賀夫人懷孕的這一年裡都是茹素的,在攻城的時候也盡量不下“屠城”這樣的命令。
    也許是他發的願有了效果,也許是保母每日裡吃齋念佛真的感動了上天,這一個在天明出生的兒子生下來哭聲就洪亮無比,他生之時,太陽剛剛升起,第一縷陽光照進室內,讓熬了一夜的拓跋燾對他寄予了極大的希望,親自給他起名為“晃”,意思是“明亮的光”。
    然後他興奮的不能自己的這天中午,黑山大營右軍將軍夏鴻的折子就到了他的面前。軍中發現了一個有著萬夫莫敵之力的勇士,力能扛鼎,箭法通神,只是性格太過慈善,雖英勇過人,卻不喜殺戮,是以一直得不到大的晉升。
    殺紅了眼的人拓跋燾見的太多了,擁有天賦而渴望著建功立業往上爬的人更是太多太多,但擁有著傲人的天賦卻不願意將它發揮到極致的,拓跋燾還沒有見過幾個。
    這個叫花木蘭的勇士一下子就引起了拓跋燾的好奇,加之他認為一日之內既得了兒子又得了這般的勇士是極大的喜兆,便點了□□個白鷺混入軍營,一邊讓夏鴻好生照顧這些白鷺,一邊觀察花木蘭,看看能如何激發他的斗志。
    他愛財,就給他錢;他愛女人,就用女人誘惑;若是個忠肝義膽之人,同袍的戰死也許會激發他對敵人的仇恨;若是好名的,不妨就將他打造成軍中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
    作為皇帝,他不但能征善戰,更通曉人性。
    素和君就是混入右軍的白鷺,也是拓跋燾身邊宿將的兒子,為了能混到花木蘭身邊,他可謂是煞費苦心。
    因為突貴臨時殺了個回馬槍救了王副將的那一戰,在亂軍中只憑一人之力殺出一條血路的花木蘭一下子就成為了軍中新的話題。突貴也無比慶幸自己當時聽了王副將的勸,沒把這小子的腦袋拿來殺雞儆猴,不然,再想找一只這麼強悍的“雞”,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想。
    能夠徒手捏碎別人頭顱的勇士,他這輩子還沒有見過。
    但這小子就像是那一天的爆發純屬意外一般,從那天救得王副將突圍回營,報訊解了柔然強攻之圍後,花木蘭就再也沒有表現出那樣的武勇了。
    突貴後來沒有潔身自好,因為一些口角而不名譽的死去後,花木蘭也在軍中跟過幾個其他副將校尉之流,這些人都是沖著花木蘭撤退那一站的表現和百步穿楊的本事而收歸他到帳下,但這些人對花木蘭都是又愛又恨,很多人都生出“用著不趁手”的感覺。
    他太不像個鮮卑勇士了。拋去他令人咋舌的神力和百步穿楊的本事,這個‘男人’實在是有把袍澤逼瘋的本事。
    .
    “你為什麼不殺他們?你居然讓他們跑了!”花木蘭新的火長拽著她戎服的衣領,想把他按倒到地上胖揍一頓,在連續推了許多下也沒有奏效以後,他停止了這種自取其辱的行為,轉而改為用唾沫噴他一臉的方式大聲對他質問。
    “你那箭無虛發的本事呢!”
    “下不了手。”
    花木蘭淡淡地解釋了一聲,推開了火伴的手臂。
    “你是我大魏的右軍將士,居然和我說下不了手?不想你殺人召你進軍營做什麼?做飯洗衣嗎?你怎麼不干脆回家帶孩子去算了!”
    你以為她不想回家帶孩子嗎?
    花木蘭厭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怒視著氣的恨不得動手的火長:“那些是魏人!剛剛那人說他們都是被掠走的百姓!你難道聽不懂鮮卑話嗎!就算聽不懂鮮卑話,那些人裡不少人說的是漢話總聽得出來吧!”
    “從他拿起武器對抗我們開始,他就不是魏人了!”
    “你們都瘋了!”
    “花木蘭,我看是你瘋了!像你這樣不聽號令之人,為何將軍要把你召入麾下!我們十七火不會要你這種爛膿包的!”
    柔然軍中最出名的就是“死營”。
    和大魏永遠是最精銳的先鋒營沖鋒在前不一樣,柔然喜歡用各族掠奪來的奴隸和罪人作為沖鋒在前的替死鬼,用以打亂大魏騎兵的陣型。
    柔然是北方無數個汗國結合起來壯大的汗國,國內不時也有征戰,再加上掠奪大魏邊界的時候,只要正在和大魏作戰時機也允許,也會帶走不少青壯充作送死的卒子。
    今日他們奉命去奇襲柔然人前軍的營地,將柔然人殺死了不少,但還是有一群柔然人在把這些替死鬼推了出去斷後了以後,想法子給跑了的。
    柔然主力騎兵都是一人三馬,跑了很難再追上,但那些留下來的人卻不然。
    各軍為了爭奪軍功,這些人也是照殺不誤的。跑走的柔然人不一定追的回來,這些剩下來的就是實打實的軍功。他們都是些衣衫襤褸,手中只拿著短槍棍棒的惶恐之人,比騎□□湛的柔然士兵好宰多了,不一會兒,“死營”的炮灰們就成了各軍馬背上掛著的“軍功”。
    此時人人都在強奪軍功,上千騎士殺聲震天動地,空中羽箭來去,猶如飛蝗,一干被拋下的步兵倉皇逃竄,天際布滿紅霞,軍帳裡魏軍飛騎奔馳,猙獰的面目隱約可見。
    花木蘭也是第一次對上柔然傳說中的“死營”,見這些人與其說是戰士,不如說是一群難民更為合適,雖也有身高體壯武勇過人的,但連像樣的鎧甲和武器都沒有,再武勇也很難拼出一條活路。
    她的伙伴們想法子從其他袍澤那裡截下了一群柔然炮灰,再驅趕著他們到了她這邊,就是想以包圍之勢將他們全部殲滅的。誰料花木蘭馬上橫戈,指著南方讓他們朝魏境的方向逃,居然將輕輕他們放了過去。
    雖然最終逃掉的機會也是希望渺茫,但這些人死裡逃生,各個都是大喜過望,一下子就四散而逃。
    這時候還准備守株待兔的伙伴們見兔子被花木蘭放走了,比柔然人逃走了還氣,花木蘭這位新的火長是個老兵,脾氣極為火爆,當即就驅馬上前,恨不得把花木蘭也挑於馬下。
    結果花木蘭不但沒有愧疚之意,居然下了馬表示自己不會再去追擊了。
    花木蘭最讓人可恨的地方是,她雖然不去惹別人,但別人惹到她頭上來,不管是她有理還是無理,絕不會讓自己吃虧。
    軍中禁止同室操戈,她這些新的火伴又打不過她,除了咬牙切齒罵她幾句再朝她頭臉吐幾口唾沫,也沒有什麼其他法子。
    但冷遇和白眼總是難免,誰都不喜歡花木蘭這種在他們看起來簡直腦子有□症的家伙。火長往往負責火頭社開灶做飯之事,他有意刁難,花木蘭就連吃上熱食也成了難事。就算是好好的粥飯,到她手上時,裡面也常飄著濃痰灰土一樣的東西,倒盡了胃口。
    .
    “聽說你前幾天放跑了柔然人,軍功都去了七十?”也被分到了右軍主軍的胡力渾得知了花木蘭這一陣子的窘迫,揣著晚上剩下的胡餅偷偷去找花木蘭。
    在花木蘭心裡,這些在新兵營裡的火伴們才是真正的“生死之交”,那些帳篷裡鼾聲如雷、因為一些齟齬就做出惡劣行徑報復的家伙們,充其量不過是想利用她天生的神力獲得軍功的蠢物。
    “哪裡是柔然人,是被充入死營的魏人。你不知道,我放跑的那群人裡還有不少是孩子,嘴上連絨毛都沒有呢。”
    花木蘭嚼起了胡力渾送來的胡餅,因為沒有熱湯泡開,胡餅甚是難以下咽,噎的她直翻白眼。
    “說人家嘴上沒毛,你嘴上不也沒長!”
    花木蘭心虛的拿胡餅蓋住自己的人中位置做掩飾。
    雖說他們鮮卑人不像漢人那樣到了而立之年就開始蓄須,可是若是這麼長時間都不長出胡子來也實在是不好解釋。還好隨著她迅速的勁瘦下來,她居然隱隱約約有了點喉結一樣的東西,否則真是難混。
    胡力渾見花木蘭居然還有心繼續吃食,歎了口氣。
    “這樣可不行,各隊的火長負責記錄軍功、分發軍糧,你現在和他鬧到連飯都吃不上,還是這種理虧的理由,只能硬撐了。找了你們那隊的百夫長說過沒有?”
    “說這個做什麼。沒軍功就沒軍功唄。”花木蘭知道自己是女人,一切都是虛妄,對軍功也不是很看重。大魏論功行賞幾年都輪不到一次,她根本就不把軍功放在心裡。
    從她從軍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不成親、沒封地、不生子的准備。所有可能用到軍戶籍冊的行為都可能讓她暴露出自己是女子身份的真相。
    她如今倒現在都沒有癸水,怕是也沒有生孩子的命,既然什麼都沒有,又何苦為這些身外之物拼的頭破血流。
    她戴不了高冠,也不願去爭榮寵。她生長在懷朔,知道北方六鎮為了保護南方,是如何為了將家中的男人們一個個送上戰場。以前都是男人們替女人拼命,如今也換她來守一次男人,並沒有什麼難過的。
    盡忠職守,生死於斯就是。
    “就算不爭軍功,飯總是要吃的吧?我說這個將軍也是有病,有意要用你,非要把你丟到這種各個都是人渣的火裡給你下馬威。漢人說什麼來著,那個啥,要拼命也得為好主子拼命那個……”
    “士為知己者死。”
    “是是是,就是這句,他還沒突貴能打呢,沖什麼大頭啊!”
    花木蘭笑笑沒說話。
    對於政治、權謀這些東西,她是一竅不通,也不想懂的。
    她是來當兵的,行軍打仗就是了。在哪個將軍手下,無非就是有飯吃沒飯吃,吃的好些吃的差些的區別。
    “你別老傻笑啊!阿單火長要知道你現在混到連飯都吃不上的份兒上,該不知道多難過呢!”胡力渾見胡餅吃完了花木蘭還在摸肚子,就知道他沒吃飽。
    軍中消耗大,一個成年漢子一餐吃三四五個胡餅都是尋常,一個胡餅能頂什麼!
    他想起以前的火長總是想法子把胡餅做的厚厚的,偶爾裡面還夾些肉末之類別的營沒有的東西,他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花木蘭聽到胡力渾說起了阿單志奇,心中升起一股悲涼,一時間,胡力渾似乎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兩人沉入了靜寂之中。
    “這個火反正是不能待了……”花木蘭知道過去的火伴們都在擔心著她,想了想,擺出心裡有數的樣子和他說道:“我知道該怎麼離開這個副將的手下,再等半個月,我盡全力換個能吃飽飯的營帳便是。”
    “你要參加右軍的比武?”
    “嗯。我必須得去。”
    她可是被阿單志奇羨慕的“不普通”之人,怎麼能淪落到要吃一碗吐過濃痰的飯食!
    還有這將軍,既要用她,又怕她做了親兵搶了他的軍功,簡直卑鄙至極。這種人品德行,想要她花木蘭餓著肚子賣命,她干,她家中的老父知道了也會打斷她的腿1
    既然如此,她還留手做什麼!
    半個月後,右軍的軍中大比武。
    這比武分為三場,第一輪比力氣,校場中石鎖分為四等,誰能舉起第一等時間最長的,誰便是第一場的“冠軍”。
    第二場是騎射,分為定射和移射兩種,定射中成績最好的十人,會去射天上被放飛的系了紅繩的鴿子,最後誰射下的多,誰就是第二場的“冠軍”。
    騎射後的第三場是馬戰,兵器不限,不決生死。三場中只要有兩場獲勝,便是“冠軍”,可向右軍的鎮軍將軍要求擢升,提高自己的待遇。
    右軍的大比武先鋒營“虎賁”並不參加,但虎賁裡的勇士卻大多數來自於大比武的“冠軍”,是以只要有能力,人人都摩拳擦掌等著這時候露臉。
    花木蘭比武的目的很單純,但正因為這個目的很單純,所以她才更不能輸。
    她雖然不在意軍功,卻不願意看別人臉色。她阿爺叫她不要出格,可在這軍中,她若不出格,根本就活不下去!
    .
    “呵啊!”花木蘭等所有人都放下石鎖,稍等了片刻,也將手中的石鎖丟了下去。只是她雖也想做出氣喘吁吁、面紅耳赤的樣子,無奈她曬得皮膚黝黑,舉這麼輕的東西也憋不出什麼氣來,想臉紅也是白搭。
    至於氣喘吁吁,她頭上臉上一點汗都沒有,那樣未免太做作,她只能順其自然了。
    有時候,會藏拙也是一門本事。
    很可惜的事,這種本事,她阿爺還沒教她,她就已經從軍了。
    “那個舉石鎖好似舉鵝毛一般的,就是懷朔來的花木蘭?”掩飾了樣貌藏在鎮軍將軍夏鴻之後的素和君輕聲問他。
    “是。他會來參加大比,本將軍也很奇怪。之前他都從未參與過,只是在突貴手下混著日子。本將軍又不願逼他,這樣的人才總有些脾性,想不到他竟是自己想通了。”
    “無論如何,這是好事。若花木蘭果真是舉世無雙的勇士,夏將軍為國發掘將才有功,下官定會稟告陛下將軍的高德。”
    “不敢,只是不忍明珠蒙塵罷了。”
    第二場,騎射。
    花木蘭有些可惜的看著那個傳說中的“狄美人”挑釁的看著自己,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的長處在於射程遠、力道大,卻不是連射。就算她要連射,她的弓也承受不住。這狄葉飛居然不知道在哪裡學了一門“連珠箭”的本事,這第二場騎射他拿了下來,也算是實至名歸。
    這麼厲害的美人,真的是女的嗎?
    花木蘭好奇的掃了掃狄葉飛的胸前,沒看見什麼凸起。
    只是再看了看他的嘴唇和咽喉,也沒看見胡子和喉結啊!
    算了算了,不能再看了,這“狄美人”的眼神都從挑釁變成怒視了。
    再看下去,第三場怕要變成惡斗。
    花木蘭拿了第一場的“冠軍”,狄葉飛則是第二場的。兩人都有一“冠”在手,自然要爭奪第三場的“馬戰”。
    狄葉飛用的是祖傳的雙戟,花木蘭拿著一把戰場中撿來的普通長槍,這在兵器上誰更有利,一望便知。
    只是狄葉飛也曾聽過花木蘭的名頭,卻不會輕敵。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和花木蘭你來我往,過了幾個回合。狄葉飛雙戟上下翻飛,花木蘭立槍急刺攪出一片槍影。
    校場上叫好聲擊掌聲不絕於耳,這些為官的將士不乏出身武將軍戶世家,這有沒有真本事還是看的出來的。
    狄葉飛雖然長相姣好似婦人,確實不折不扣的男兒,無論是體力還是臂力都是一時傑出之選,只可惜,他遇到了長相不分雌雄,不折不扣女兒身,卻天生神力當世無雙的花木蘭。
    花木蘭比了一天腹中早就雷鳴如鼓,她早上沒有吃東西,只喝了點水,又舉鎖又射箭,現在還要打架,恨不得快點分出勝負找胡力渾他們要東西去吃。
    她雖是女人,但對著狄葉飛這張臉也是揍不下去,所以才忍住不敢出手,生怕打的美人鼻青臉腫,飯是吃上嘴了,以後出門倒要被同軍之人套上麻袋拖走暴打,只是又不傷人又能贏的法子太少,所以她只能一邊在手中糾纏,一邊忍著胃中的燒灼苦苦思索該怎麼辦。
    剎那間,狄葉飛突然露出了一個破綻,這破綻原本是想騙花木蘭舉槍上挑,他有兩把短戟,左手那把正是殺招,只要她上了當,便要架住她的咽喉。
    這一招不知騙了多少柔然人死於他的馬下,狄葉飛見花木蘭果然中計,抖槍向自己面部刺來,心中不由得一喜,准備祭出壓箱底的功夫……
    花木蘭身體意識極快,比她思想還要快的做出了抓住破綻的反射動作,只是她牢牢記著不能毀了狄美人的面容,所以槍抬了出去,心裡大叫一聲“壞了”,變刺為橫,用了五分力氣,橫著向著狄葉飛的胸前一拍!
    啪!
    咚!
    花木蘭力氣何等大,她沒刺狄葉飛面門的破綻,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邊一群將士大罵“卑鄙”、“無恥”、“不要臉”之類。她也是拍出去才想到軍中有傳言這狄美人是替父從軍的女人,拿槍拍人胸前確實有些下流,可是她已經出手,再想收回也難。
    狄葉飛左手的戟剛剛舉到一半,迎面一股大力撞到他的武器上,那力道傳遍他的左半邊身子,將他拍的直接飛出馬去,重重地摔到馬下,發出好大的一聲聲響。
    “你果然厲害……我這家傳的絕技,你居然看穿了……”他只覺得左手已經被震得完全失去了知覺,左半邊身子也是動都不能動了。
    這花木蘭以力破巧,實在是可怕。
    ‘咦,他在說什麼啊?’
    花木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管怎麼說,沒傷了這姐妹的臉,也沒毀了他的胸。只是磕飛了武器,灰頭土臉了一點,也是萬幸。’
    花木蘭想到這裡,高高興興的下了馬,俯□子去扶這位軍中的“女神”。
    在許多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中,花木蘭輕松的拉起了地上的狄葉飛,好心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抱歉……”
    花木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
    “你這次失利,兩個月後還有大比可以參加……”
    “可我這肚子,實在是熬不得兩個月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花木蘭力氣何等大,她沒刺狄葉飛面門的破綻,反倒往下去拍人家的胸前,引得旁邊一群將士大罵“卑鄙”、“無恥”、“不要臉”之類。
    士兵甲:襲胸!犯規!
    士兵乙:他一定是想事後檢查狄美人的胸部,無恥!
    士兵丙:老子也好想這麼干!
    花木蘭:!!!他也不知道戳我胸多少次了好嘛!

Rank: 4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5-10-22 21: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個伙伴(四)

一根筋的花木蘭沒有想過狄葉飛腦子裡到底想的是什麼東西,但她也不願意騙這位軍中的好友。
    不過仔細想想,她好像真的對男人也沒有什麼興趣?
    一開始看到赤條條的人影還有些害羞,但因為軍中洗澡什麼的時間並不固定,碰到赤身露體的機會也少。操練和出陣的時候雖然有時候會緊緊貼在一起,但她除了一開始有些不太適應,後來也就徹底把自己當成了男人。
    也只能當成男人。
    如今漠北蒼涼,日夜的氣候相差極大,還沒有哪個勇士是真光著入睡的。
    不過到了夏天,那就難說了。
    花木蘭很快陷入到“天啊馬上天要暖了我該怎麼過”以及“夏天再不洗澡身上就餿了就算我再不愛干淨也扛不住哇”之類的苦惱中無法自拔,一時思緒發散開來,就連狄葉飛咬牙切齒的等待著他的回話都忘了。
    狄葉飛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想要的答案,再一看花木蘭盯著他的臉竟呆呆的在出神,就算再怒氣滿懷也吼不下去。
    這傻子,居然就這麼走神了!
    能盯著他的臉走神,怎麼也不像對他有興趣的樣子吧?
    難道他其實對男人有興趣,只是對自己沒有興趣?
    ……
    這還真是個會自取其辱的問題。
    等等……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是被軍中那群瘋子弄瘋了嗎?
    狄葉飛渾身冰涼,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
    那天的事情只是個小插曲,至少花木蘭並沒有把它放在心裡。至於另一位軍中大名鼎鼎的“狄美人”,後來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的神情。
    他那天跑了出去,親自去找那陳節問明了經過,得知一切只是自己的各種臆想,忍不住也松了一口氣。
    但也因為自己的這種臆想,狄葉飛心中的壓抑和恐懼卻更越見加深了。
    他的母親當年是達官貴族豢養的歌舞伎,歌喉婉轉,舞姿曼妙,還會一門口技。但以色侍君者,總是得不到別人的尊重,即使是在他家裡,他的母親也沒有得到其他嬸嬸一般的地位。即使他阿母為他父親生了好幾個孩子。
    狄葉飛繼承了母親的容貌,從小就為家裡惹過不少禍,同樣因為容貌出眾而離散故土、顛沛流離的阿母知道他未來會承受什麼,便讓他發誓絕不會自殘容貌,也不會自甘墮落。
    這樣的誓言何其殘忍,頂著這樣妖怪一樣的臉活在世上,卻又不能走偏道路,又是何等的艱難。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錚錚鐵骨的男兒,即使長得陰柔,也絕不會變成斷袖分桃之流,哪怕是軍中關系親密的火伴,他也有著分寸,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別人自己男兒的身份。
    然而現在,他卻會為花木蘭會不會對自己有興趣而走神。
    有什麼興趣?
    又會有什麼興趣!
    狄葉飛被這其中昭示的理由驚得無法自持,心頭瘋狂的叫囂著要逃離這裡。
    他不要變成別人口中的那種人,那種在男人的身下也能婉轉承歡的可悲之人!
    .
    “花木蘭,幫我提幾桶水可好?”同火不同帳的另一火伴素和君掀開帳子進來,發現花木蘭正在把她得到的戰利品分成三堆,再用袋子和竹筐放好,開始跪坐在案幾後寫信和清單。
    同居一帳的狄葉飛正在擦著雙戟,他的戰利品從不寄回家裡,往往都是亂七八糟的堆著一地,還要花木蘭親自為他整理。
    對此,已經和他們做了一陣子火伴的素和君已經見怪不怪,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後,見花木蘭還沒有收筆的動靜,狄美人摸著雙戟的鋒刃好似摸著情人的嘴唇,終於便還是忍不住出了聲。
    “寄給你那位英勇戰死的火長家人我還能理解,那膽小鬼你寄過去又是為何?”素和君用最大的惡意揣測著莫懷兒的家人。
    “說句不好聽的話,會把這麼不適合打仗的孩子推出來從軍,他家人恐怕早就已經做好了他戰死沙場的准備了,你又何苦去填這樣的無底洞……”
    大魏軍中沒有什麼糧餉,發下來的糧食堪堪夠自己吃食。府兵所有的財產都來自於戰爭中的掠奪和各種賞賜,像是狄葉飛的母親,就是他的父親經由掠奪而得來的。
    和他國打仗,還能攻城破營搶些東西,和窮的掉渣、油滑無比的柔然人打,能掠奪到一些東西就不容易的很了。
    對於朝不保夕的兵卒來說,這些看起來有些寒酸的東西就是九死一生後得到的最大報答,像是花木蘭這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想法子把東西送回去的人也是太少太少了。
    “我留著也沒用。”花木蘭抬起頭笑笑,寫下最後一筆。
    她若死了,怕是自己是女人的身份就瞞不住了。該有的撫恤也不會有的。既然如此,遺物這種東西也沒有存在的必要,還不如通通都給能用的人。
    “好了,我去幫你提水。”
    她力氣大,偶爾同火要沐浴或搭灶改善下伙食,她就成了最好的幫忙人選。
    大可汗已經正式在軍中宣布了要御駕親征攻克柔然的命令,各軍鎮的大軍都在陸陸續續開拔,漢人軍需官的物資成批成批的送往黑山城。他們都知道這次不再是小打小鬧,從夏國抽出手來的大可汗終於要開始動柔然了。
    花木蘭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戰死。
    王將軍和夏將軍口中的大可汗是一位英勇善戰的英雄,是決策果斷的領袖,也是治軍嚴格,能征善戰的將領。御駕親征已成定局,那他們這些身為護軍的將士除了拼死保衛大可汗,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花木蘭知道軍中有許多同伴摩拳擦掌就等著建功立業,就連狄葉飛也在越來越頻繁的擦著他的戰戟。她並沒有和旁人一般有著同樣熱血沸騰的感覺,每天練練兵,練練騎射,休沐的時候和狄葉飛去黑山城的集市轉轉,生活並沒有太多改變。
    花木蘭跟著素和君一起離了軍帳,狄葉飛聽到花木蘭和素和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遠,這才走到她剛才寫信的地方,一臉羨慕的拿起手中的信函。
    會寫字真好啊。
    狄葉飛自卑的看著對他來說猶如天書一般的信件。
    他的母親是奴隸,他的父親是高車胡族,是以他並不會寫字,也聽不懂漢話。
    前幾日來軍中宣旨的天使在軍中讀起那道聖旨時,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蘭聽完後微微蹙了蹙眉,深歎了一口氣。
    便是這一口氣,讓他深深的感覺到自己和花木蘭之間巨大的差距。
    論武藝,花木蘭在右軍之中從無敵手,中軍的鷹揚將軍數次請他加入中軍,他都婉拒。他與花木蘭比武,勝負只在五五之間,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花木蘭對他留有余手,而他也從不為這五五之數而滿足。
    論騎射,花木蘭開的了三百斤的弓,射得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現在連柔然軍中都知道有一位“虎威將軍”能在幾百步之外取人首級,見到右軍的虎旗就聞風而逃,而他呢……
    怕是不帶虎盔出去,只會被看到容貌的柔然人包圍吧!
    他摸著細膩的紙張,對“文字”這種東西升起了深深的敬畏。
    明明也是軍戶,只因為阿母是漢人,便學會了寫字嗎?
    也對,他阿母是歌伎,他便學會了音律。
    唱歌……
    能管什麼用呢。
    狄葉飛不甘地放下信紙,提起雙戟,也走了出去。
    他的目的地是軍中的校場。
    花木蘭跑的如此之快,若他再不努力,豈不是連那乳臭未干的漢人小子都不如!
    他要做和他並肩而立的同袍火伴,可不願做什麼追隨者之流啊!
    花木蘭幫同營不同帳的火伴提了幾桶水進去,營帳裡,已經脫得光光的火伴之一早就已經用草草擦洗過了上半身,此時正赤著上身立在帳中。他的面前放著一個大水盆,待見到花木蘭進了帳,立刻喊了起來:
    “花木蘭你來的正好,我夠不到背後,快幫我把背後擦一擦!”
    “得了吧老烏力,就花木蘭的力氣,他幫你擦背,明天你還要不要穿盔甲了?”素和君也是累了一天,滿身臭汗,就想著能好好擦洗擦洗,無奈白天舉了一天石鎖,現在手上沒了多少力氣,只好喊來花木蘭幫忙。
    “今日是你和狄美人休沐,我們還得再等兩天,這日子怎麼過!”
    烏力也受夠了這一陣子沒完沒了的受訓,為了迎接大可汗的御駕,這些人每天都要接受許多嚴酷的訓練,就為了不在皇帝的羽林軍面前丟了黑山大營的面子。
    “我倒情願忙一點,就算休沐,也出不了營去,有什麼用啊。”花木蘭幫著素和君將水倒入一個木盆裡,見他開始寬衣解帶,也伸了個懶腰,笑著說道:“我那單子還沒寫完,我得回去。話說回來,今日明明是我和狄美人休沐,我們還沒有沐浴更衣,倒是你們先洗起來了。”
    “得了吧,天漸漸熱了,這一身臭汗不洗洗根本睡不著。哪像你們,一個根本就不怎麼出汗,一個怎麼都累不到大汗淋漓。你們都是天上的仙人,麻煩別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比,放過我們吧!”素和君脫掉最後一件單衣,站在大木盆裡開始簡單的擦洗。
    洗完澡後還要洗衣,他們都是苦逼的單身漢,不洗澡還可以,不洗衣,那衣服多穿些時日就徹底不能穿了。
    好在他們再獲得一轉的軍功就可以養兩三個親兵,到時候不愁沒人洗衣。
    花木蘭從素和君脫掉單衣開始就慢慢往後退,等烏力也開始扒褲子的時候,她已經轉身離開了軍帳。
    她如今也快二十歲了,有時候晚上入眠,也會做些讓人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一些綺麗的片段。
    從那時候起,她開始察覺到身體的覺醒和心志完全無關,她是女人,自然就會對男人的身體產生興趣。過去為了生存和怕身份穿梆,她無法將注意力放到“想男人”上面,現在在軍中適應的極好以後,竟然開始也會做春夢了。
    這一點她也沒有辦法,軍中葷段子聽得太多,又時候還能看到同袍們互相“幫助”的場景。她畢竟是未經人事的女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屬正常。
    這些年癸水一直沒來,她還以為自己是投錯了胎的男人,想不到自己也有夢見光著身子的男人這一天。
    她一邊神思恍惚的想著,一邊回了營帳。
    狄葉飛已經不在營帳裡了。
    花木蘭搖了搖頭,繼續坐在案幾後開始寫信。
    她這些女兒心思,竟是無人可說。
    上次她寫信和母親埋怨漠北風沙太大,她的臉已經裂過了好幾次,她阿母居然托了人送了口脂面脂來,給軍中同僚笑了半月。從那時候起,她也不敢和她阿母再說什麼閨中密語之類的東西。
    只是……
    她為什麼會夢見自己變成了男人,壓在狄葉飛身上呢?
    只是想象,花木蘭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前赴後繼的湧出來,寒毛也豎了起來。
    太可怕了!
    她明明把他當姐妹看的!
    難道她在軍中待的太久,現在也開始喜歡女人了嗎?
    ****
    對狄葉飛來說,對女性的幻想當然是一直存在的。
    他從小長得秀美,雖然身量不似女孩,但也沒有一般男孩子粗壯,從記事起,就有許多同村同鄉的男孩希望往他家跑,約他一起出去玩。
    小時候,他一直是以為自己性格好、家裡人都和善,所以周邊的孩子才那麼喜歡和他一起玩。但從這些小男孩為了他打架開始,他就漸漸了解到他們不是喜歡和他玩兒,而是把他當成了漂亮的女孩子。
    從小到大,因為他的容貌,他吃過很多苦,遭受過很多屈辱。無論是把他當成女孩,還是覺得他是不男不女的“妖人”,他都默然地承受。
    他的父親大概也覺得這樣的兒子丟了他的臉,對他並不十分親熱。
    好在他有一位武藝超群的叔叔,這位小叔沒有兒子,對他視如己出,從小悉心教導他武藝,告訴他做人的道理,讓他沒有長成憤世嫉俗的德行。
    他參軍入伍,他的小叔把家傳的雙戟送給了他,加上他父親給他的寶甲良馬,他一入軍營,已經超出別人太多。
    但這張臉帶來的屈辱,依舊沒有得到任何改變,反而越見加深。
    .
    除了一身好皮子和陰柔的相貌,他的性格並不溫柔,甚至說有些粗暴血腥。平日裡在軍營裡壓抑的過多的負面情緒,到了戰場上就會一股腦全部發洩到敵人身上,以至於每次等他浴血而歸時,就會把許多人嚇得不輕。
    柔弱的外表和殘忍的心性造成的巨大反差,有時候會讓他惡劣的對柔然人蹂1躪一番,他知道這樣的舉動對他現在的境遇無濟於事,但如果不這麼做,他早就把自己逼瘋了。
    而花木蘭是他從未見過的那種人。
    堅毅、寬容、樂觀,天生擁有神力,卻有一種男人少見的細膩。
    他雖然長得像是女人,個性也相對比較敏感,但若說“細膩”,那就是笑話了。
    很長一段時間,花木蘭在黑營裡默默無聞。他不搶軍功,不追逃兵,有時候火伴領了他的首級,他也不以為意。
    但同軍出擊,只要他力所能及,一定會護著旁邊的屬下,不讓他們枉送了性命。護軍中的人都羨慕花木蘭的手下,正因為軍中都風傳花木蘭極為怕死,所以他從不冒進,對底下的手下也是關愛有加,從不作威作福。
    和花木蘭同帳這麼久以來,他發現他雖不在乎吃穿,但身上總是干干淨淨的,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身上頭上傳出異味兒,也沒有什麼餿味。
    他信守了剛剛和他一帳時的承諾,絕不看他洗澡、更衣,更不會在半夜裡對他有什麼不軌的言行。
    事實上,他也看不到花木蘭洗澡、更衣的情形。這位性格內斂的戰士笨拙的維護著他的誓言,甚至不願意做出一點讓他誤會的舉動。
    花木蘭並不聰明,有的只是一股別人沒有的韌勁。他們一同向王將軍請教排兵布陣之法時,很多時候他一聽就明白了,花木蘭總還要楞乎乎地多看多問幾次。
    但真到了需要排兵布陣之時,他做的並不比他差,有時候他半夜醒來,都能看到他拿著一堆小石子在案幾上不停移動,第二天在依照自己半夜排出的正確隊形去演練。
    沒人知道花木蘭很多時候半夜會偷溜出去繼續鍛煉自己,也沒人知道他在背後有多麼努力。
    人人都會談論他的狗屎運,談論老天要把這樣的神力放在他們身上會如何如何。
    不會操縱好自己力量的人,即使有了神力,也只會浪費掉吧?
    今日狄葉飛休沐,卻依然提著武器到了校場訓練,惹得一群人側目。
    他們這些軍中將士只要有一個時辰可以休息,都是不會放過的。
    狄葉飛要練擊技的功夫,自然不會一個人傻乎乎的干練。好在他手下多的是兵,一是舒展了筋骨,二是順便練了手下的兵卒,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他脫下外面的冬衣,擺出酣戰的架勢,大喝了一聲:
    “來戰!”
    一個時辰後。
    和狄葉飛打斗過的諸人都已經滿身是汗,橫七豎八的或作或倒了一片。
    也許是驕陽似火,也許是動的太累,很多人都開始脫起自己的衣衫,大冷天赤1裸1著胸膛,在校場裡吹吹風涼快涼快。
    狄葉飛也是熱的不行,他剛把夾衣脫了下去,正准確再脫單衣,卻看見一群小兔子崽子吞著口水看著他放在要帶上的手,兩只眼睛冒出滲人的賊光……
    他准備脫單衣的手頓住了,轉而變成拿著手中的夾衣不住的扇起了風。
    “頭兒,你出了這麼多汗,怎麼不繼續脫了涼快涼快!”
    一個小兵看著狄美人頸項上的汗滴滑入鎖骨之下,只覺得鼻腔蔫搭搭的,連忙用手捂住,嘴裡卻不忘嚷嚷。
    “是啊是啊,將軍大人你脫了單衣吧,小的給你寬衣解帶?”
    聽說他們的大人是個女人,因為家裡父親年老弟弟年幼這才替父從軍。他看八成是的,否則怎麼不敢在他們面前□□身體?
    “您不熱嗎?小的們都快熱死了。嘿嘿……”
    一個刺頭也跟著起哄。
    狄葉飛也被自己手下這些色膽包天的屬下氣的反倒笑了出來。
    他那雙碧綠色的雙眸中如秋水一般蕩起了漣漪,一雙薄唇輕啟,像是開玩笑一般斜眼掃了一眼他們。
    “我怕本將軍真脫了涼快……”
    他似笑非笑。
    “熱的會是你們。”
    “啊!”
    “唔……”
    一群小兵鼻腔一熱,捂著鼻子嗷嗷叫了起來。
    .
    狄葉飛舒展完筋骨發洩完滿腔的郁氣,心滿意足的回到營地之時,花木蘭正在捧著他那張最少讀了幾十遍的家書,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看著。
    在她面前的案幾上,幾封信被分的好好的放在上面,信上寫著幾個狄葉飛認不得的大字。但他不是傻子,猜也猜的出來封皮上應該寫的是“什麼人敬啟”之類。
    看著花木蘭嘴角含笑的看著自己的家信,他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堵了起來。
    大部分鮮卑人都和他一樣是不認識漢字的,家鄉也找不到多少識字的人。所謂家信這種奢侈的東西,他們是收不到的。
    所以可以有東西懷念、惦記的花木蘭,看起來就是這麼的刺眼。
    花木蘭注意到了狄葉飛的目光,因為沉浸在好心情中還沒離開,所以他笑得特別溫柔,眉眼也有了特別的神采。
    “你回來了?”
    那一瞬間,狄葉飛的心頭猶如被大錘錘中一般,捂著胸口半天發不出聲。
    “我……嗯……我……”他莫名其妙的紅了臉,連聲音放的特別輕柔都沒有察覺。“我……我剛才出去溜了溜那群兔崽子……”
    他指了指外面。
    “難得休沐,至少要休整一下。”花木蘭收起信函,見他盯著自己的手不放,心中有些了然地看著他。
    “你想給家裡寫信?早說啊,你說我寫,包你滿意。”
    “不用了。”狄葉飛完全不能想象自己要傻乎乎地對著花木蘭說“阿母你好阿爺你好阿弟你好你們都好我很好”是什麼樣子。
    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他就覺得自己蠢斃了。
    “有需要隨時開口,不要客氣。”
    花木蘭折□子捏了捏腿。長時間盤坐膝蓋有些發疼,小腿也漲的很。
    “你要洗澡嗎?我去給你提水。”花木蘭見他一身是汗,夾衣戎服都在臂彎間搭著,估摸著他也是累的不輕。
    “花木蘭,你能不能不要老用這種惡心的語氣說話!”狄葉飛簡直是用跳的抗議了起來,“簡直……簡直……”
    跟家中小娘子問夫君要不要洗澡共寢一般!
    花木蘭被他的惱羞成怒嚇了一跳。
    “哦哦哦哦……那我換個語氣說話……”
    她咳了咳,用特別粗的聲音粗噶地說了起來:
    “你要洗澡嗎?我去給你提水。”
    “和聲音無關……”狄葉飛無力扶額,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覺得快被逼瘋了
    “算了,你就當我發□症吧……”
    “那你要不要洗?”
    “……要。”
    花木蘭給狄葉飛弄了水來,體貼的出去閒晃了半個時辰,等她在回營帳裡時,帳內充斥著水氣,溫度也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穿了干淨的單衣坐在帳中的狄葉飛已經把自己的髒衣服洗好掛在了外面,大盆裡的水也用小盆舀了出去,收拾的干干淨淨。
    真能干!
    花木蘭心裡贊了一聲。
    狄葉飛不識字,晚上不練武,都不知道該做什麼。
    花木蘭在出去的一個時辰裡已經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拾掇了下她自己,擦洗過後她也覺得舒服了許多,見狄葉飛頭發微潮的坐在那兒,眉頭皺了皺,卻沒說什麼。
    滴滴答答到處都弄濕了,東西會不會上霉啊?
    “花木蘭,我能求你一件事嗎?”狄葉飛抬起頭,狀似不經意的問起。
    “啥?”
    “你無事的時候,能不能教我寫字?不要多,會寫自己的名字,認得一些簡單的話就行。”
    “這個……”
    她沒教過別人啊,就她自己這點字,都是好多年前學會的。
    “你要有什麼要求,我能做到的,盡管提。”
    “成啊!”花木蘭爽快地答應了,“既然如此,你就給我……”
    她看著狄葉飛突然緊張起來的臉。
    “你不會腦子想著什麼奇怪的東西吧?”花木蘭看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是那種會為難人的家伙,你就把你上次哼的那首歌好好唱給我聽吧。”
    “能換一個嗎?”
    母親會唱歌,曾經是他童年最大的驕傲,也是他成年後對出身的陰翳。
    “不用換了。那歌很好聽,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曾聽阿爺唱過,但他不好意思,從來都沒有給我再唱完。你唱吧。”
    狄葉飛不自在的背過身子,以手指敲擊桌子打出節拍,低沉地吟唱了起來: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戰,女子生而織。
    勇士朝前望,烏鴉往下看。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嗎?”花木蘭終於知道了最後兩句是什麼,低低地復述了起來。
    她是為什麼會和這個軍中的狄美人同居一室的呢?
    現在想一想,還覺得很奇幻呢。
    那些過去……
    *****
    作者有話要說:別想太多,花木蘭過去沒有什麼感情史,即使有過心思(人之常情),也被無情的現實掐滅了。
    但是作者就愛留伏筆啊哈哈哈哈。
    小劇場:
    前幾日來軍中宣旨的天使在軍中讀起那道聖旨時,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只有花木蘭聽完後微微蹙了蹙眉,深歎了一口氣。
    花木蘭:(歎氣)這人說的每個字都是漢話,為什麼湊一起就聽不懂了呢?

Rank: 4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5-10-22 21:0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個伙伴(六)

花木蘭得了大比武的二冠,沒有要求升官發財,只是希望能去個伙食好點、能吃飽肚子再上戰場的火裡拼命,可以說徹底打了他那火火長的臉。
    軍中並不是一個平等友愛的地方,即使是新兵之間,也因力量、地位、出身等有著階級之分。左右中三軍的正軍也不乏這種情形。
    雜胡、鮮卑、漢人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右軍龍蛇混雜,什麼族的人都有,情況更是盤綜錯節。能當上火長的,不是身後靠著大族,就是拳頭下面真有本事。
    花木蘭很不幸的跟了一個在軍中“鍍金”的鮮卑貴族將領,一切向“軍功”看齊,有這樣的將領,底下的兵便也都是這樣,花木蘭這麼一個異類,混到連飽飯都吃不上,也屬正常。
    只是軍中的將軍們這樣的畢竟是多數,略使點手段彈壓下面的新人也是司空見慣,即使夏鴻從花木蘭的話裡聽出了她的不甘和惱怒,也不可以破壞軍中的“潛規則”,所以他聽到了“冠軍”的請求後,並沒有表現出惱火的樣子,只是笑了笑,點了一個將軍出來。
    “王猛將軍。”
    “末將在!”
    王將軍見鎮軍將軍此時點他,心中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這花木蘭說他胃口大得很,我想想看,右軍中除了你這‘老好人’,大概沒有哪個將軍能敞開來讓底下的人吃個飽了。我把花木蘭調到你手下做個親兵可好?”
    王將軍如今是六品的護軍將軍,軍功三轉,可以擁有八個親兵。照理說他應該允了,但他想了想,說出了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的話來。
    “花木蘭軍功也夠晉升了吧?將軍大人,這花木蘭有這般的武勇,在我身邊做一個護衛周全的親兵實在是委屈……”
    不委屈不委屈!
    花木蘭在心裡叫翻了天。
    親兵好啊,伙食好、待遇佳,而且只要護衛好主將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無奈王將軍聽不到她的心聲,繼續說道:“我手下還有一個九品裨將軍的位置,可領五個百人隊。原本想著留下來擢升新兵種武勇之人,如今看來,這花木蘭做裨將軍也是合適。”
    九品裨將軍雖然分位不高,也沒什麼俸祿,可畢竟是實打實管著五百人的小將領。裨將也是“將”,哪怕不如雜號將軍,這官位也要上報朝廷,正式下達官書認命的。
    這一下子,無數人對花木蘭嫉妒了起來,狄葉飛更是失落的恨不得把臉埋到沙裡。
    是個男人都有領兵出陣,殺敵立功的夢想,狄葉飛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和外表,只有爬到高處、有忠心耿耿的親兵副將護庇才不會讓人看輕,對那個位子也愈發渴望。
    只是畢竟是他技不如人,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輸了雖然失落,卻沒有多少怨恨。
    鎮國將軍也沒想到王猛對花木蘭這麼上心。他一直認為花木蘭就是個將才,做不了帥才,見識和野心都不足,所以只是想讓他做一員猛將、大將而已。
    但王猛一開始讓他帶兵,那是真覺得他有可以領軍的才能。
    王猛祖上也是詩書傳家的漢人,雖然沒落成了軍戶,但在右軍裡也算是一個有勇有謀的異類,更兼具看人奇准。要不是自己當年救過他一命,他又是從右軍中開始冒頭的,怕是早就被軍師要去了中軍。
    想到這裡,鎮軍將軍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花木蘭……”
    “啟稟將軍大人,標下不敢領此官職!”花木蘭單膝下跪,頂著背後火辣辣的視線認真解釋道:“在下入軍不到一年,人微言輕,更無領軍之能。兵者,大事也。標下願從親兵做起,等學會了王將軍的本事,再去領軍也不遲。”
    開什麼玩笑!領五百個人?
    跟著她這種不敢多要軍功的將領,怕是連飯都吃不飽吧?
    “看樣子,花木蘭還是沒什麼上進的心思。”打扮成夏鴻親兵樣子的素和君在他身後小聲說道:“不過這樣也好,他若成了裨將軍,我倒不好混到他身邊去了。請您先依了他的想法,讓他從王將軍底下的火長做起,再把我塞進去。”
    夏鴻得了此地白鷺首領的請求,心裡也有了數,當下面色一沉,低聲喝道:
    “軍中任命,豈有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要?花木蘭,你既然不想做裨將軍,那也不必從親兵做起了。你參加比武是擔心吃不飽飯是吧?那我就准了你的心願,你去王將軍手下,做個火長吧!”
    火長管全火發下來的軍糧和物資分配,也管做飯的事。新兵營裡的火長是要自己做飯的,而進了正營的火長則由軍中統一的火頭做飯,他只負責分領。當然,到了行軍時,或者為了改善伙食,火長還是要解決安營設灶的事情。
    鎮軍將軍直言花木蘭就是個“飯桶”,引得四周之人哄然而笑。更有幸災樂禍的當下就小聲胡言亂語的嘲諷了起來。
    在鮮卑人為主的軍中,“男兒何不帶吳鉤”才是常事。你辭了帶兵的位置,反倒會讓人看不起,不會說你是謙虛謹慎。
    王猛也沒想到花木蘭竟是這樣的選擇,除了歎氣惋惜,也只能領了任命。
    他對花木蘭是極為欣賞,曾經為了他的性命把自己吹毛短發的利器“烏金匕”都送了出去。更可貴的是這件事他從來沒有對什麼人說過,他也樂於做一個不為人知的“伯樂”。
    他看著她,是因為他從花木蘭的行為舉止中看到了她和其他士兵不一樣的東西。
    悲憫、淡泊、冷靜。
    這才是一個負責的將領該有的品質。
    因為這一點惜才之心而結下的善緣,讓活下來的花木蘭說動了突貴率軍冒著極大的危險回軍救了他一命,這也算是還了因果。
    而此時花木蘭終是到了他的帳下,可以說一飲一啄,全是天意。
    眾人有惋惜的、有不解的、有罵花木蘭豬油懵了心的,說什麼的都有,但花木蘭原本參加大比就是為了能吃飽飯,現在目的已經達成,待遇更好的親兵雖然做不成,也算是差強人意,能吃飽飯了。
    事後,狄葉飛去找過花木蘭。
    “你到底是怎麼看穿我那招的?”
    他一直覺得自己這救命招數練得極為純屬,就算是軍中宿將來了,也不一定能夠看清。
    ……
    花木蘭眨了眨眼。
    她和他打了幾十個回合,她都不清楚他說的是哪一招。
    在她看來,他的招都差不多,所謂看穿不看穿……
    親,反正招來就擋就是了,要看穿做什麼啊!
    “……我……就這麼……”花木蘭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是如何打的。
    這根本就是無法用言語解釋的話啊。
    “你不用說了……”狄葉飛露出了深受打擊的表情。
    他的招式居然淺薄到根本不用看穿,對她來說就稱不上什麼隱蔽殺招的地步嗎?
    這花木蘭還知道給他留些面子,他又怎麼會是不識趣之人!
    “咦?是你先問我的。”花木蘭也很無辜。
    他這麼把她攔下來就問了這麼句話,她已經絞盡腦汁在想自己究竟擋了什麼了不起的一招了,結果她還沒想完,這位狄美人就說她不用說了。
    花木蘭好奇的看看這位軍中美人的臉,心裡懷疑她的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但有一種美總是會轉移別人的注意力,漸漸的她的心思就偏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的皮膚還是這麼白。皮膚看起來雖然有些粗糙,卻沒像她一樣都快裂開了。
    話說回來,在漠北這種風和刀子都沒有什麼區別的地方,他到底是怎麼保護自己的皮膚的啊?
    她雖然不在意相貌什麼的,可是每天早上洗臉都臉疼這種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
    在外人眼裡,花木蘭和狄葉飛正在“深情的對視”。
    而這個外人,正是揚首窺伺的“白鷺先生”素和君。
    此時他正躲在一處營帳之後,好奇的看著這兩個人的動靜。
    難道說,這花木蘭不好女色,不好名利,好這一口?
    也不對啊,他也打探了不少消息,沒聽說之前他那一火有什麼不對的。
    還是說,只有狄葉飛這樣的天生“尤物”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那就完蛋了。
    像狄葉飛這樣面容姣好似女子的男人,還兼具異域風情的,怕是整個大魏都找不到幾個。
    他要不是來了軍中,又出生在那種小地方,怕是早就被平城的達官貴族想法子弄走了。
    就算花木蘭愛的是這種美男子,他總不能叫陛下去那些貴族人家,要別人家養的、姿色絕好的胡族男寵吧?
    素和君心中有些不太相信花木蘭這樣的人會愛男人,所以靜觀其變,只在後面默默觀察。
    就如花木蘭在打量手下敗將狄葉飛的身材相貌皮膚姿容一般,狄葉飛也在打量著這個打敗了他的男人。
    身高不過七尺,算不得高大。
    相貌平平,眉毛也寡淡,只有一雙眼睛算得上明亮有神,倒襯的這張臉有了光彩起來。
    肩膀不寬,胸肌……應該也是練的有些結實的。
    總體來說,這根本就不像是會有那種神力的人!
    他的力氣到底從哪裡來的?
    從骨頭裡嗎?
    等狄葉飛注意到花木蘭的手指和虎口,更是吃了一驚!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手臂,微微抱拳向花木蘭請求道:
    “在下能否請您……讓我看看您的手掌?”
    “你看這個做什麼?”花木蘭畢竟還是女人,見他要看自己的手,不免有些心虛。更主要的是,她從小練習騎射,手上並不好看,和這樣的“美人兒”一比,簡直成了土狗瓦雞一般的人物。
    可憐可憐她那已經沒有什麼東西了的心肝吧。
    “這很重要,請您務必給我看一看!”狄葉飛一副不達到目的不罷休的表情。
    ‘其實,你已經被人寵壞了而不自知吧。’
    花木蘭在心裡無奈的歎了口氣。
    這個世界,只要長得好,男人都能吃香啊。
    她攤開手掌,把滿是繭子的右手遞了過去。
    “請看吧。”
    狄葉飛當下也不客氣,抓著花木蘭的手掌就看了起來。
    花木蘭的手並不難看,相反,他手指細長,指節比絕大多數男人的指節都要秀氣,若不是那些厚繭和硬皮,想來也是一雙可以稱得上“徑直”的雙手。
    狄葉飛從小練習短戟和長槍,自然知道練完棍棒後的繭子分布在哪裡。他摸了摸她的虎口和掌心、小指各處,震驚的無以復加:
    “你……您以前居然不是用槍的?”
    這些繭子都是新繭,看時候,最多不會超過一年!
    一個用槍不到一年的新人居然輕易看穿了他的殺招,更將他敗於馬下?!
    “啊,我阿爺教倒是教過……”
    那時候她是女兒家,她阿爺教她更多的是騎射。女兒家用槍棒未免太過難看,花母和花家大姐都反對她弄出一手厚繭子,所以她只大概學了個基本的槍法,沒有日日勤加練習。
    “說來慚愧,我的刀法和槍術,還都是軍中入門的那些粗淺招式,只是勝在熟練罷了,斷不能和你們這些家學淵源的人家相比。至於家傳……我阿爺也不過是個資質平平的較為,能教我的也有限。”
    換句話說,大概有家傳的絕技,但她父親當年資質不好,學殘了。
    狄葉飛松開她的手,失魂落魄地倒退了幾步。
    ‘這世上真有這種生而知之之人,他竟只學了些粗淺功夫,就能大敗我去。可笑我還說日後再多加努力,日後必大敗與他。難道我是往前跑的,他難道就用爬不成?等他得了一兩門好的槍法刀術,我真是拍馬也難及了!’
    狄葉飛神色復雜地看了花木蘭一眼,突然上前抱了她一下。
    “感謝閣下讓我知道什麼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我今後不會再這般混混沌沌,急功近利,有閣下這樣的人在,若我還不努力,豈不是更無出頭之日?”
    他松開花木蘭,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低吼了起來。
    “下一次,我必要站在那冠軍台上!”
    “哈,哈哈,那啥……”
    花木蘭被他一驚一乍徹底搞懵了。
    “我相信你成的。”
    右軍新兵好手雖多,但他還是有不少實力的。
    這話倒不是敷衍。
    “蒙你吉言了!”
    狄葉飛道過謝,大踏步地向遠處而去。
    ……
    花木蘭看著狄葉飛“曼妙”的背影,納悶地摸了摸腦袋。
    “……他到底是來干啥的?”
    管他呢!
    他站到那台子上,又管不了她吃飯的事!
    只是片刻,花木蘭又開心了起來。
    .
    兩人離開後不久,躲在遮蔽物後看了個大概的素和君蹙著眉頭走了出來。
    這情況看起來,怎麼像是“郎有情,妾無意”?
    看起來倒像是狄葉飛看上了花木蘭,有意攀談,花木蘭是個愣頭小子,完全看不出對方的示好。
    這手也拉過了,抱也抱過了(大霧),怎麼還是只會傻笑啊?
    ……這到底算不算有用的情報,能不能為他所用?
    這位老練的暗探頭子在心裡盤算了起來。
    要不然,想法子讓這狄葉飛也去花木蘭身邊,等花木蘭和他兩情相悅,說不定還能設法為之?
    ***
    兩個月後,狄葉飛果然力壓黑白二營,成為新的“冠軍”,進了右軍的正軍大營。
    此時花木蘭早已高升。右軍和新兵營不同,若說在黑白營裡你還可以放水不計軍功,或者將軍功另送他人,在王將軍這裡,他甚至專門分了一隊人專門記錄軍功,防止在戰場上出現扯皮的情況。
    花木蘭先是火長,而後她這一火的軍功都像是登天梯一般的飛快上漲,各個都成了百夫長,只是因為習慣了,花木蘭中午還是和他們在一起同食,儼然過去同為火伴一般。
    先前同火的素和君用的是軍中普通兵卒少見的槊,他的來歷也從未宣揚過,不過軍中有傳言他是來自武川素和氏族的子弟,能用的起鐵槊,家中一定是鼎盛的家境。
    這讓花木蘭這一火很少被人排擠。武川鎮是大魏六鎮裡最團結的一處軍鎮,往往武川點兵,從者如雲,在軍中,武川來的新兵也很容易冒頭。
    慢慢的,百夫長變成裨將軍,再升成雜號將軍,花木蘭手下也帶了上千人,有了“虎威”的威名。
    只是更大的危機又在到來。
    天漸漸熱了,厚厚的冬衣穿不住了。軍中每半年可以回家探親一次,可她怕露餡不敢回去,這春秋的衣服和夏衣就要自己去准備了。
    就算她到最近的城鎮裡去買成衣,總還是要量體試衣的,更何況還不一定就有成衣可買。再加上天熱以後操練完畢不免要洗臉擦身,她如今還沒有單獨一帳,也沒那個資格要求單獨一帳。
    就連王將軍,雖然單獨分得一帳,但還是有四個親兵同住的。
    ……
    只有快點往上爬了,等再升上一轉的軍功,她便可要求兩將同居一帳。
    在一個人面前掩飾,總比四個人更容易。
    等她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待遇,卻赫然發現新室友居然是已經被先鋒軍預定了位置、早就嶄露頭角的狄葉飛?
    “你怎麼會和我一帳?我和你可不同營!”
    花木蘭有些緊張又有些好奇。
    若狄葉飛真如傳聞所說是個女人,那她倒可以放心了。
    “這裡還可以……”狄葉飛看到收拾的干干淨淨的營帳,心裡也有些期待地看向花木蘭。“我被先鋒軍踢出來啦。”
    他咧開嘴笑了起來,明明是個粗魯的動作,卻因為他的容貌而顯得格外率真。
    “同帳的那些家伙想占我便宜,被我捏爆了眼珠子。”
    ……
    花木蘭覺得眼睛有些痛。
    “啊……那你不怕我?”
    花木蘭磕磕巴巴地說了起來。
    “王將軍說我反正也打不過你,若是你真想做什麼,我也只能認了。”狄葉飛一提到這個就黑了臉。“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能練到這般武藝的,怎麼可能是一個一天到晚腦子裡只想著這種事的下流貨色!”
    他看著還有些回不過神的花木蘭,挑了挑眉道:
    “怎麼,難道你是?”
    “當然不是!”
    她狂搖著頭,突然覺得這狄葉飛和她一帳也不錯。
    “我不會偷看你換衣服、洗澡、擦身,也不會摸你碰你。當然,為了避嫌,我若要換衣服擦身子,也會避開你。我不會要求和你同睡一處,我們雖然一帳,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我管我的,這樣如何?”
    “你要避開我干嘛?你洗澡換衣還是自便吧。你不會真以為我和別人傳聞中那樣,是個女兒家替父從軍吧?”狄葉飛好笑的直接扒開衣襟。“你看,我真是個男人。”
    狄葉飛白皙平坦的胸部很難說服別人他是個女人。就算花木蘭最近隱隱覺得自己那原本就不怎麼明顯的胸部有朝越來越結實的方向發展,但畢竟還是微微隆起的。
    這狄葉飛真的只有胸肌,上半身的曲線也是剛硬而非柔美的。
    花木蘭被狄葉飛的“豪爽”弄的有些傻眼。
    “哦哦,我這不是怕你多想嘛……”
    “那就這麼說定了。”狄葉飛不以為意的掩上衣襟,將自己的東西丟到帳篷的右邊。“以後我們就同居一室了,希望我們都能早點習慣。”
    他脫下甲胄,沒有形象的癱在了羊毛氈做成的地墊上。
    “好久沒有睡踏實了。有你這樣能打的室友在一起,我也能睡得放心。”
    他願意來這裡,就是沖著王將軍一句“花木蘭不會讓人在眼皮子下面碰到你的”。
    後來的一段時間裡,狄葉飛可能是睡踏實了,花木蘭卻一直沒有辦法好好的入睡。
    又是一夜。
    花木蘭猛然坐起,掀開簾子出了門,追上了兩個從帳外窺探的小兵。
    真是見了鬼了!居然大半夜來偷看他們睡覺!
    弄的久了,她是女子身份的事情有可能被狄葉飛給暴露出去!
    花木蘭一拳一個,揍得他們眼冒金星,這才將他們丟在地上,惡狠狠地厲聲道:“今日是揍你們一頓,下次再半夜偷偷想要進來,我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吾好夢中殺人!’”
    “是是是是是!”
    花木蘭解決了兩個色膽包天的家伙,再回營中,狄葉飛已經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看著一臉憤怒的他。
    “多謝,雖然對我沒什麼影響,但是半夜突然有人摸上來毛手毛腳,也是怪煩人的。”
    “你以前都這麼過的?”花木蘭簡直無法置信。
    “每天如此……”狄葉飛表情平淡的翻了身,“夜夜如此。”
    花木蘭有些神魂恍惚的進了被褥中,一夜都沒睡。
    她在想若是她在軍中被發現是個女人,是會像狄葉飛這樣,別人扒了衣服發現真是個男人就停手,還是會繼續下去。
    若是繼續下去,以她的武力,怕是自己要弄出人命……
    天亮了,她搖了搖頭,把所有的想法摔出腦袋。
    她長得這般普通,做男人不英俊,做女人不美貌,誰會打她的注意?
    但不可否認的,從此之後,花木蘭對狄葉飛的態度越來越好了。
    這是一種“同病相憐”、“心心相惜”的復雜感情。
    一方面,花木蘭總覺得這位狄葉飛替她擋了刀,站在他身邊,就算她是個真女人也沒人看得出,全看他去了。
    二來,這同火吃飯、同帳居住的袍澤人品心性都不錯,還很愛干淨,讓她遠離了打呼嚕磨牙腳臭等各種來自豬隊友的困擾
    三來,是同情。長成這樣,是男是女都是一種悲劇又是一種幸運,只要有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這便是極大的優勢;可若連保護自己的能力沒有,那就只有是悲劇了。
    等仗打完,若是他沒混的出人頭地,怕是會有更可怕的結局在等著他。
    聽說有些達官貴族可不管美人是男是女。
    ***
    天子的聖旨到了軍中,左右軍和中軍都被點了隨軍一起御駕親征。
    右軍的花木蘭卻一直不願去中軍效忠,他謝絕了其他將軍的招攬,其他人也不好冒著得罪夏鴻和這位將才的風險去強迫於他。
    雖然花木蘭英勇善戰,但卻不好戰,這也成了夏鴻最頭痛的問題。
    要跟在魏帝身邊作戰,這種被動的狀態是會惹惱君王的。
    “陛下,以臣的觀察,這花木蘭確實是一位心性淡泊、個性單純之人。”白鷺素和君在信中寫的非常明白。“他確實不好名利,也對榮譽、恩及家人等不敢興趣。但臣在他身邊數月,發現他對輕車將軍狄葉飛的感情非同一般,可從這方面下手。”
    “但凡有情人之間,大多如膠似漆,希望能夠並肩而立。若狄葉飛一步登天,花木蘭為了能夠配得上這位軍中‘密友’,想來也會改變想法,努力追趕。”
    素和君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正不正確,但他覺得這法子沒什麼風險,也不費事,可以一試。
    另一邊,狄葉飛也被自己越來越奇怪的心態折磨的惶惶不可天日。
    有一次,他看到花木蘭奮力搏殺、滿身是血的樣子,甚至在沙場這種眾目睽睽的地方豎起了帳篷,惶恐的差點被柔然人斬於馬下,還是花木蘭替他解的圍。
    他不怕死,卻怕變成別人嘴裡那種怪物。
    若是那樣,還不如死了!
    這時候,中軍和右軍的鎮軍將軍都派人點了他,告訴了他一個調令。
    一個他無法拒絕、滿心雀躍的調令。
    “你要走了?”花木蘭有些難過的看著狄葉飛。
    他走了以後,就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室友”了。
    “……唔。”狄葉飛收著東西的手一頓。“陛下馬上就要行幸黑山,軍中調了十位武藝高強品貌端正之人充作陛下的近身宿衛,方便陛下隨時詢問黑山的軍情。”
    他舔了舔唇,有些不敢去看花木蘭的眼睛。
    “蒙夏將軍看重,右軍中,是我被點了去。”
    雖說是十人,但有六個都是從中軍去的。畢竟中軍才是一軍的精銳。左軍有不少鮮卑貴族之後,所以左軍也有三人。到了右軍這,也許是夏將軍覺得他長得算是最“品貌端正”的,也許還有什麼其他原因,便點了他去。
    他心中想要建功立業的想法太過強烈,而且又有各種可怕的先兆在前面,讓他只想早點離開這裡。
    如此一來,日後再見,還能留個舊日情面。
    花木蘭沒有想太多。她知道這位火伴有多麼渴望出人頭地,讓所有笑話他“不男不女”的人心中懼怕後悔。
    更何況大可汗的帳下戒備森嚴,晚上再偷偷摸摸來找“艷遇”的人肯定沒這裡這麼多。
    所以她雖有些遺憾,還是好心的也幫他收拾起東西。
    “這是好事,我恭喜你。來來來,我記得你破了幾件衣服?趁還沒走,我給你縫縫。”
    花木蘭取出針線,熱心的讓狄葉飛去拿破衣服。
    素和君正准備喊花木蘭去吃飯,一掀帳篷也是一愣。
    狄葉飛滿臉哀傷的坐在墊子上,花木蘭低著頭,溫柔的為他穿針引線。
    屋子裡的氣氛太過詭異,素和君一邊心中暗暗竊喜自己的建議一定是會成了,一邊悄悄的退出營帳。
    多動人的氣氛啊!
    花木蘭一定會努力鞭策自己,憋足了勁自己往陛□邊擠的!
    狄葉飛走了,留下了右軍中的一段傳說,和每日裡被無數人安慰的花木蘭。
    雖然狄葉飛走了有些捨不得啦,但終於可以一個人睡一個帳篷了,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花木蘭在軟塌上快活的滾來滾去。
    晚上再也沒有人會偷溜進來,白天再也不會被人橫眉怒視了。
    反正在同袍眼裡,大家都是“失戀”的同道之人,似乎連關系比以前更為親密。
    啊!
    連春夢都不做了!
    果然是被天天光著身子到處找衣服的狄葉飛刺激的!
    只是偶爾晚上有人經過練箭的小校場,也能聽到花木蘭唱上一曲鮮卑人常唱的長歌。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戰,女子生而織。
    勇士朝前望,烏鴉往下看。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日。”
    ***
    半年後,花木蘭依然還在右軍快樂地奮斗著,沒事和同袍喝喝小酒,練練騎射,雖打的柔然人丟盔棄甲,但斗志還是沒見一點提升。
    ‘說好的一定會去追趕他呢!’素和君心中淚流滿面的跪在面色不好的魏帝拓跋燾面前,恨不得跑到右軍去使勁搖醒花木蘭。
    狄葉飛現在都已經升任到羽林將了哇!
    拓跋燾看著一臉委屈的素和君,狀似不經意的摸了摸劍柄。
    ‘坑爹了!這下怎麼和皇帝交代!”
    素和君頭都不敢抬起。
    說好的戲本根本就不是這樣唱的哇!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若干年後。
    已經升成白鷺頭領的素和君:(好奇)咦?花木蘭被傳成怪物了,還被家人逼婚?
    屁顛屁顛的找拓跋燾告狀去ING……

Rank: 4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5-10-22 21:10:33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舊友來訪

在外人看來,賀穆蘭似乎是對著騎著白馬而來的英俊將軍看傻了眼,直勾勾的連眼神都收不回來。
    而在花父的眼裡,這情況是被解讀成這樣的:
    ——前方高能警報!前方高能警報!
    能讓他家女兒看直了眼的男人在有生之年終於出現在他們面前!
    阿單卓則是:“啊我的天啊這阿姨長這樣還想女扮男裝是把天底下的人都當瞎子嗎?長成這般明眸皓齒美目盼兮的容貌還裝什麼男人啊!”
    賀光不確定狄葉飛認不認識他,這位將軍在五年前就已經調往西北震懾西境各族了,西域諸族都是叛附不定的,有這位手段狠辣的大將在,邊關才得安寧。
    而他自己五年前,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賀穆蘭突然拾回花木蘭的記憶只是一瞬間,但在她的那段奇妙記憶裡,狄葉飛幾乎就是剛剛才和她分別的友人。
    在花木蘭的記憶裡,這狄葉飛就是一個偶爾會炸毛挑起來的傲嬌少女,有著旁人無法看到的脆弱和孤寂。
    很長一段時間,花木蘭是把他當做姐妹看的。
    自他們分開後,狄葉飛進了魏帝的宿衛營。由於他容貌姣好,武藝過人,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獲得了崔浩的賞識(司徒崔浩據說年輕時也是美若婦人),便成了貼身保衛魏帝的宿衛之一。
    花木蘭後來還見過他許多次。
    她是右軍的護軍,負責保護右軍和陛下的羽林軍安全,根據戰場的情況斷後或支援。拓跋燾是個喜歡御駕親征,拼殺在第一線的身先士卒之君,為了保護他的安全,花木蘭也在後來的日子裡多次險象環生。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都有驚無險的撐了過去。
    所以能讓她見到狄葉飛的時候,大多數都是他狼狽的時候。
    因為需要讓右軍的護衛軍前來救援,那陛□邊的情形一定是十分緊急了。而作為陛□邊的宿衛軍,他自然也是被敵人圍的狼狽不堪。
    花木蘭在那年大敗柔然的時候混了個六品的將軍當當,虎威的“雜號”也就一直在她的頭上再也沒有摘下,即使花木蘭後來升任了五品的主將,依舊都是“虎威將軍”的官號。
    但她這位軍中的舊日好友,卻是因為多次捨生忘死相救皇帝而一步步高升,做到第五品的羽林中郎將,成了他這個出身的胡人裡最大的奇跡。
    他甚至不是鮮卑人,更不是漢人的高門子弟。
    後來花木蘭對他的記憶就模模糊糊了,中間似乎請她去喝過喜酒,又好像婚事沒了,再後來花木蘭有過幾次九死一生的時候,也是這位昔日好友找的陛□邊的太醫給她醫治。
    但再多的交集,似乎是沒有了。
    “你怎麼來了?”
    遇見應該在西北鎮守狄葉飛,賀穆蘭比所有人都意外。
    “我回京中有事,順便來見見故人。”狄葉飛下了馬,客客氣氣的讓家將捧上給花父、花母以及花小弟的禮物,他甚至細心的准備了給花家已經出嫁了的花大姐和花大姐一雙兒女的東西。
    賀穆蘭從記憶裡得知狄葉飛是光著屁股和花木蘭同出一營的袍澤,好奇地多看了幾眼,也沒阻止他送東西。
    他和那十四羽林郎不同,花木蘭和他們只是點頭之交,和狄葉飛可是有“室友”的關系,當然不能同日而語。
    狄葉飛似乎也很詫異花木蘭身邊站著兩個小孩。微微愣了愣後,從懷裡摸出幾個西域出產的小玩意兒,大概是給家裡子侄輩兒買的,給了阿單卓和賀光一人一個。
    “我都不知我這好友還有子侄在這裡做客,我是她的同袍,鎮西將軍狄葉飛。你們是?”
    賀穆蘭走了過去,拍了拍阿單卓的肩膀。
    “這便是我那位火長阿單志奇的兒子,阿單卓。”
    狄葉飛微微點了點頭。
    “久仰你阿爺的大名,如今一見,便可知你父親當年的武勇。”
    他自然知道阿單卓那衣服都遮不住的肌肉是怎麼來的。
    這便是誇他了。
    阿單卓比狄葉飛誇了他自己還高興,憨笑著咧開了嘴,謝過了狄葉飛送的小梭鏢。
    這是西域的一種暗器,中原並不常見。
    待禮物遞到賀光那裡時,狄葉飛手中動作慢了一拍,但還像是什麼都沒發現似的把手中的碧璽小玩意兒遞了過去。
    “小公子好俊的相貌,想不到花木蘭這樣的粗獷人物,還能有這樣的子侄。”
    “你這什麼意思,花木蘭就只能有粗獷的子侄嗎?”賀穆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過你猜對了,這還真不是我的子侄。這是此地縣官的表弟,在我家做客的。”
    “唔,意料之中。”狄葉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看著賀光接了碧璽飾物。“東西粗鄙,你不要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比起氐族人的梭鏢,這個倒挺好的。”賀光笑嘻嘻地仰著臉看他,也道過了謝。
    “別站在這裡說話了,我們先進屋子吧。”賀穆蘭覺得一群人站在屋前看折斷的柿子樹有些可笑,便招呼著所有人回屋。
    她把這位狄葉飛當做偶像的“戰友”,那叫一個客氣。
    “你長途跋涉而來,先歇息才是正理。”
    狄葉飛將眼光移到花木蘭要劈的“柴火”上,瞳孔微微一縮。
    “你昨晚和人打斗過?”
    花父笑容一僵。
    賀穆蘭心中大叫壞了,一邊瞪著狄葉飛一邊趕忙掩飾:“哪裡啊,昨晚有野豬闖到我們家來了,好了別看了,快進去快進去,等下要被鄉人圍觀了!”
    “原來是‘畜生’。”狄葉飛低了低眉眼。
    這花家前後都有大路,左右是樹林,又沒山,哪裡會來野豬?
    “花木蘭,連畜生都敢招惹你了嗎?”
    幾個白鷺躲在掏空的樹干子裡,聽了狄葉飛的話,氣的直撓木頭。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
    他們是白鷺!白鷺!
    “咳……它們又不認識我是花木蘭。”
    賀穆蘭心虛的哼了一聲。
    .
    狄葉飛又不是傻子,見賀穆蘭有意岔開話題,便沒有多說,指揮著幾個家將和從者在院子裡歇腳喂馬,自己只身跟著賀穆蘭進了花家的堂屋。
    他早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軍中女神”,常年的東征西討讓他和花木蘭一樣渾身都有呼之欲出的鋒銳之氣。只不過花木蘭畢竟是個女人,如今也已經解甲歸田快兩年了,平日裡還有所收斂。
    他在西域掃蕩賊寇叛軍,那股子殺氣一時半會收不回來,倒惹得家中兩個端茶倒水的女人好不自在。
    房氏連正眼看他都不敢,急急忙忙的倒完水就跑回灶房裡找燒水做飯的花小弟去了。
    從這一點,便可以看出獨孤諾和那十四個小兵蛋子與軍中宿將的區別。
    有時候決定一切的並非容貌,而是氣質。
    花父對這種氣質簡直熟得不能再熟,甚至愜意的瞇上了眼。花木蘭過去的軍中知交都曾來過家裡,他們身上也都有這種鐵和血澆築成的氣味。
    但花木蘭的同袍現在都在軍中,軍營裡半年才得一次假,他們還住在南邊,是以跑動的也不勤。
    花父還從來沒和這麼高級別的將軍坐在一起呢,心裡的得意別提了。
    花木蘭待客,阿單卓有些不自在,他畢竟是客人,而這位將軍明顯沒和他父親打過什麼交道,呆在這裡也是尷尬,便說了一句“我去灶上幫花叔叔”便跑了。
    賀光也有自己的打算,告了聲罪,丟下“我去把那柿子樹拖回來”便離了屋,朝屋外的樹林裡走去。
    花母先開始還以為是個大姑娘來找自家女兒,再一看有喉結,心裡就先涼了半截。
    這軍中的男的要長成這樣,不怪沒人看得上她家女兒。
    難怪她後來解甲歸田了都沒有同袍要娶哇!
    花母也不想想軍中三十多歲還沒娶上老婆的都是什麼樣的人,心裡卻在一直腹誹起這位鎮西將軍的容貌了。花父見花母情緒一下子莫名低落了起來,還以為她的“氣悶”又犯了,順了順她的背就拉著她去內屋找藥丸。
    一時間,堂屋裡就剩下了賀穆蘭和狄葉飛兩人。
    三十有余的狄葉飛比花木蘭記憶裡的狄葉飛要成熟的多,也沉穩的多。西北的風沙干燥比漠北的還可怕,是以這位“軍中女神”臉上的皮膚再也沒有那麼白皙,甚至爬上了不少細紋,但即使如此,若穿上女裝也比賀穆蘭不知道美多少。
    “我聽聞……”狄葉飛端坐於案後,先開了口。“你在家鄉招親?”
    “咦?咦??咦!!!”賀穆蘭一下子站了起來,“誰說我在家鄉招親的?”
    花木蘭哪裡在家鄉招過親?明明是花母在外人面前說出擔心花木蘭終身的顧慮,媒婆和各種怪人自己找上門的好嗎?
    她充其量就是被逼的很了穿個男裝去看看那些男人靠不靠譜,怎麼連大西北都知道了?
    她都懷疑整個大魏還有不知道“花木蘭沒人要”的人嘛!
    哪個這麼大嘴巴這麼熱心!
    “我入冬回京請援兵,遇到一個故人,酒席中聊了幾句。”狄葉飛不緊不慢地說,“我在來的路上,聽到這裡一個傳言,說是京中來了十幾位將軍,騎著寶馬,載著金銀財寶來求娶你,再仔細問問,似乎是獨孤諾那個缺心眼帶的人……”
    “你已經不介意鰥夫了嗎?”
    “獨孤諾妻子沒死,只是和離了。”賀穆蘭糾正了狄葉飛的錯誤,“再說了,我拒絕了,趕他們回京去了。”
    “你為何不同意呢?獨孤氏族是大族,獨孤諾那小子家又是武川最強盛的家族,你若嫁過去,沒有人敢看輕你。你過的會很好。”狄葉飛也認識獨孤諾,自然知道這小子除了腦袋瓜不怎麼靈活,人品、家世、相貌都是百裡挑一的,這樣的好夫婿不要,她到底是要什麼呢?
    “我說一個兩個三個都有毛病是不是?我們多年不見,你一上來就和我說這個?”賀穆蘭第一次知道狄葉飛還是個這麼八卦的人。“你問我怎麼不成婚,你不也沒成婚嘛!”
    “我不一樣,我是鰥夫。”
    “啊,抱歉。”賀穆蘭翻到了這一塊的記憶。這狄葉飛曾經被軍中一位高級將領看重,以自己家的女兒下嫁,但是因為和狄葉飛定親的那姑娘不滿這門親事,認為嫁給一個雜胡是羞辱,就想要自盡嚇唬家人,結果假戲真足,真的死了。
    後來那家人和狄葉飛也有了芥蒂,她的兄弟甚至因此而恨起了狄葉飛。狄葉飛為了表示對沒有娶到這個姑娘的惋惜,一直都沒有再成婚。
    時日久了,這家人的悲傷漸漸變淡了,也原諒了狄葉飛,反而在朝中明裡暗裡的幫過他。
    “沒什麼,已經過去太久了,我都沒見過爾朱家的那個姑娘。”
    狄葉飛也確實沒有表現出自己很難受的樣子。
    “我是被家裡人逼的很了,不得不敷衍一二。獨孤諾和那些羽林郎是陛下的好意,但我實在無心成親,真是被弄的煩不勝煩。”賀穆蘭因為有剛剛的記憶在,所以對狄葉飛也有些“自來熟”。
    “好在我阿爺阿母現在不催我了,陛下那邊獨孤諾回去也會說清楚的。”賀穆蘭輕松的舒展開眉頭,“現在我每天教教阿單卓習武,幫著家裡干干活,過的也輕松。”
    “你倒是輕松……”狄葉飛冷笑了一聲,“如果你要拋棄掉我們這些軍中的同袍過這樣的日子,那又何必暴露自己的女人身份,不如頂著男人身份繼續過軍中的日子算了。”
    “花木蘭,再怎麼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普通人,你心裡也清楚的。無論是你的經歷也好,還是武藝也好,哪怕是過去的關系,都逼得你做不了一個普通人。”
    “什麼叫還不如頂著男人身份繼續過軍中的日子……”賀穆蘭不滿地看著狄葉飛,臉色也沉了下來。“老友相見,你非要這麼熱嘲冷諷嗎?你覺得這樣叫好?”
    賀穆蘭掀起衣袖,讓狄葉飛看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箭瘢。
    狄葉飛的眼眸漸漸轉暗。
    “這樣的傷口,我身上還有很多!你也是身上有傷疤的人吧?一到天陰下雨,這些傷口麻癢難耐的感覺難道你不曾有?你覺得這種刀口上舔血,以別人的性命來成就自己榮耀的生活是好日子?”
    “狄葉飛,你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你認識的花木蘭,是這樣的人嗎?”
    ……
    他抿了抿唇,竟有些無言以對。
    良久後,他歎了口氣。
    “我知道,花木蘭。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所以我才一直沒來找你。也不曾勸你該如何如何。”
    “我只是可惜你的天賦。你是那麼耀眼,那麼特殊的英雄,卻要在這鄉間過著村婦一樣的生活……”
    “所以你來就是干這個的?來看看舊日的火伴是不是過著村婦一樣的生活?是不是在家裡砍柴、喂豬、嫁不出去還被畜生欺負?你是等著我痛哭流涕的在你懷裡訴苦說後悔嗎?”
    賀穆蘭被狄葉飛說的一肚子火。
    虧她把他當成不一樣的朋友來對待!
    結果看她還不是和其他人一樣的!
    “我只是……算了。”狄葉飛苦惱地揉了揉額頭。他從來不知道花木蘭是這麼伶牙俐齒、攻擊性這麼強的女人。
    在軍中明明不是這個樣子的。
    還是說,他和她分開太久,各自都已經變化的太多了?
    哼哼。無言以對了吧。
    別說是個許多年不見的好友,就是生死之交,也沒有這麼干涉人家私生活的。
    花木蘭就愛砍柴、喂豬、過村婦的生活,你們管得著嗎?
    “好了,你難得來一趟,說點開心的事情不行嗎?”賀穆蘭總覺得看見狄葉飛後好像忘掉了一件什麼重要的事,但是腦子裡一點關於這重要事的記憶碎片都沒有。她又不是真的花木蘭,只能替花木蘭招待好這位好友,像是自己以前招呼那些來N市玩的大學同學們那樣。
    “你最近過的怎樣?工作……呃,軍中的事都還順利嗎?”
    ‘不要這麼和我說話,花木蘭。’
    狄葉飛露出有些哀傷的表情。
    ‘不要用這種客氣的語氣啊。’
    “喂喂喂喂喂,你怎麼露出這樣的表情……”賀穆蘭驚得瞪大了眼睛,“你那邊情況糟糕成這樣了嗎?”
    她恍然大悟地一拍掌。
    “你說你是去平城求援的,西邊又要開戰了嗎?是哪一族叛亂了?氐族?鄢善?吐谷渾?”
    “……沒有。”狄葉飛本來不該說的,這屬於朝中的秘密,但花木蘭如今已經不在朝中了,所以便隨意提了提。“夏國有余孽煽動西域諸國派人來魏接寺僧,抵制陛下抑佛。動用鎮西軍就要血流成河了,所以我回京請示崔司徒和陛下,看能不能通過其他手段彈壓西域各族。”
    拓跋燾信仰道教,自號“太平真君”,連國號都改了這個。他幾次下令僧眾還俗,搗毀寺廟和佛像,收歸耕地還回國庫,早就引起了不少信徒的不滿。
    西域各國自漢代起就有不少信仰佛教,南邊劉宋和北面的諸國傳教僧人,大多都是通過西域來到的中原地區。他們從西域而來,一路傳教,沿途的信徒從國王到平民,無不獻人獻馬獻財產,痛哭流涕的送他們繼續往東。
    只可憐如今在大魏境內的佛門被道門擠壓的連和尚都做不得了,哪怕你是西域來的,是天竺來的,是哪兒來的高僧,要麼就滾回西邊去,要麼就乖乖還俗。
    若有人刻意煽動,鬧出什麼事兒來還真不奇怪。
    賀穆蘭在腦子裡稍微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
    “夏國,那不是當朝皇後的……”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只帶了這麼多人,悄悄的上京。如今事了,我就要回返敦煌去了。”狄葉飛歎了口氣。“鑄成金人的為什麼偏偏是這位娘娘?好在她無子,不然前朝不定,後宮又要亂起來了。”
    當朝皇後赫連皇後,便是被大魏滅國的夏國公主,她和她的妹妹後來入了宮伺候拓跋燾。
    為了安撫夏國投降的將帥,拓跋燾需要冊立皇後的時候,便也讓她們姐妹參與了大魏選後的“手鑄金人”之典,照鮮卑人立下的規矩,在眾目睽睽之下單獨鑄成金人的女人便是頭領之妻,結果無數後宮妃子沒成功的事,赫連氏的大公主竟然做成了,按拓跋燾也就有了自己的皇後。
    他們大魏“子貴母死”,她生不出孩子反倒是好事,也有人說是皇帝陛下不給她孩子。
    不管是哪一種,狄葉飛都不在意。
    他是大魏的將軍,守土開疆才是他的天職。
    賀穆蘭雖然也不在乎這些事情,但因為拓跋燾曾經請花木蘭做過太子的“保母”,在花木蘭拒絕後,他甚至邀請她做自己剛出生的孫子的保母,雖然花木蘭都拒絕了,但賀穆蘭不認為她的拒絕能讓赫連皇後痛快。
    如今聽到赫連皇後可能還牽扯到西域諸族作亂的事情裡去,她自然是有些唏噓。
    “花木蘭,你這下便知道我為什麼要來了。”狄葉飛壓低了聲音。“對於保母的事,陛下似乎還沒有心死,你又拒絕了獨孤諾他們的求親,想來陛下此心會更勝。夏國還有余孽一直未除,也不知道和赫連皇後還有沒有聯系……”
    “此外,素和君告訴我,赫連皇後和太子妃現在也有些牽連,你自己多加小心。”
    拓跋燾多次在眾人面前稱呼拓跋濬為“世嫡皇孫”,寇天師也說他有“天子之相”。
    可自太子漸漸長大,便和皇帝有了些分歧,已經不得皇帝的寵愛。拓跋燾倒是把太子的嫡長子當做寶貝,這個長孫一天到晚都被帶在他身邊,拓跋燾甚至為他親自開蒙,為他穿衣擦身,處理起居。
    太子年長,選的保母基本就是象征意義了,他生母被賜死,其實早已經有了自己的養育宮人。但這個小皇孫不一樣,他現在生母還在,只要一被立為“嫡皇孫”或者日後被立為太子,他的母親就要被賜死。
    這位小皇子的母親,乃是當年戰敗的柔然汗國一位貴族公主,在柔然戰敗後的政治斗爭中不行落敗,投奔北魏的。
    這幾乎就是十幾年前往事的又一次輪回,戰敗國的公主是否能留下性命,就看她的兒子到底能不能得到權勢。
    這樣的權勢,怕是沒有人願意得到。
    “……我明白了。我先謝過你和素和君的惦記。你說的那位京中故人,也是素和君吧?”賀穆蘭了然地問道。
    狄葉飛也沒想瞞著,只是猶豫片刻,便也點了點頭。
    “他也不好做。他的女兒如今在宮中給公主作伴,其實就是質子。再多的消息,他也不敢透露出來。”
    “素和君的女兒都長到能進宮做伴了……”賀穆蘭忍不住歎息出聲。“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往事仿佛還在眼前,我記憶裡的素和君還是個老成的小伙子,現在都……”
    賀穆蘭沒有敢多想。
    再多想,她就要想到賀光那三歲多的兒子了。
    一下子成了奶奶輩,若是被她的好友顧卿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笑話她呢。
    “話說回來,連素和君都有子女了,你為何一直不娶妻?”賀穆蘭想起軍中傳出的“斷袖”傳聞,甚至還有人說狄葉飛其實是皇帝的人,碰不得,不過他一直不信。
    “你別說是因為怕爾朱大人遷怒。你根本就不是這樣膽小的人。”
    狄葉飛聽到賀穆蘭的問話,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開了口。
    “那些女人,長得還沒我齊整,娶她作甚。”
    “哇,那花木……我更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呵呵,你別露出這樣的表情啊,我只是開玩笑,玩笑……”
    賀穆蘭惋惜地搖了搖頭。她其實覺得花木蘭和狄葉飛挺般配的,若花木蘭回來了,想要找個伴,狄葉飛挺不錯。
    只可惜他是個顏控啊。顏控這種人,是勉強不來的。
    她自己就是個顏控。
    “和那些漂亮姑娘比起來……我長得更是不齊整。”
    還一身疤呢。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素和君:這狄美人,怎麼直接把我給供出去了!
    拓跋燾:……
    素和君:救命啊!

Rank: 4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5-10-22 21:11:13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身份暴露

“你若反感我,大可不必這樣說自己。”狄葉飛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賀穆蘭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只是自我解嘲的幾句話,竟然讓狄葉飛徹底對她冷了臉。
    天知道,她半點都沒有諷刺他標准高太挑剔的意思。
    在賀穆蘭看來,一個標准高、顏好、又上進的男人,到了三十三四歲還沒有結婚是很正常的事。她以前的同事快四十了沒結婚的還有不少。
    來自現代的慣性讓她習慣性調侃,卻忘了這家伙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人。
    也沒意識到狄葉飛到底在氣什麼。
    “我今夜睡哪兒?”
    狄葉飛放棄了和賀穆蘭再討論“齊不齊整”的問題,轉而換成現實點的。
    “我那邊只有一間客房能住人,已經給那兩個小家伙了。”賀穆蘭有些傷腦筋,“又不能讓你住沒收拾的屋子,我記得你挺愛干淨的……”
    “罷了,你住我屋裡吧!”
    “……”狄葉飛的眼睛裡又突然出現了神采。“住你的屋子?”
    “嗯,你現在都是鎮西將軍了,住其他地方也不合適。”賀穆蘭想到就做,爬起來准備出去整理。“我去鋪個新的墊褥和床單。”
    “不用這麼麻煩,我來的也倉促。”狄葉飛一把抓住了賀穆蘭的手臂。
    “耶?”
    “不用換了,就這麼睡……吧。再簡陋,也不會比我們行軍時候更差。”
    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折騰了,晚上我給你提點水沐浴,洗洗風塵。就和以前一樣!”賀穆蘭笑的爽朗。“那你那些家將和親兵怎麼辦?”
    “他們更不講究,有頂的地方窩上一晚就行。”狄葉飛極力壓抑心中泛起的漣漪,“他們都帶了皮墊和絨毯,你不要太操心。”
    “哦,那我這邊屋子還有兩間沒有平腳床只有軟席的房間,我帶他們安置一下吧。”
    .
    賀穆蘭擺出東道主的樣子,指引著一群親兵侍衛進了花木蘭的大屋。由於是那種最傳統的磚瓦房,每個房間之間都離得很近,結構緊湊的很。
    狄葉飛看著賀穆蘭安排好每個親兵住哪兒,又說清楚這個屋子屋前屋後哪裡有廁房哪裡有馬廄,隔壁住的什麼人,有些皺眉地吩咐親兵:
    “我們畢竟是借助在別人家裡,晚上沒事別亂跑,也別出來!”
    “是!”
    “你太嚴肅啦!”賀穆蘭輕笑,“你該放松點,這是我家,不是軍營裡。你就當現在是放假在家,暫時休息休息吧。”
    狄葉飛聽了賀穆蘭的話,眉眼也笑的動人了起來。
    “嗯,我知道了。”
    狄葉飛來找賀穆蘭更多的是聊一聊朝中的局勢,和她回鄉後軍中發生的一點變動。狄葉飛在皇帝身邊的那麼多年已經積累起了豐富的人脈,和一直在各處隨君征討的賀穆蘭不一樣,很多賀穆蘭完全不知道的情況被他一說就赫然開朗。
    “所以夏將軍不是因為腿傷而回鄉,是因為軍中漢人一派現在勢力太大,北方六鎮軍團的彈壓?陛下不管麼?”賀穆蘭瞪大了眼睛。夏鴻在右軍中一熬就是十五年,一直都是鎮軍將軍,功勞雖大升遷卻慢,只長俸祿不長品級,現在狄葉飛居然說連他解甲歸田都有其他原因?
    “漢人掌管朝堂,鮮卑人掌管三十六部和軍隊,這已經成了一種約定俗成了。夏鴻升無可升,會下野也是正常。更何況他也不是一位有野心的將軍。”狄葉飛對這位老上司也有不少唏噓。
    “你早日回鄉也是對的。你要真領了尚書郎的官位,就要在京中被啃的連渣滓都不剩了。”
    “呃……”
    賀穆蘭沒想到狄葉飛對花木蘭的政治素養評價這麼低。
    .
    狄葉飛在花家待的還算愉快。除了花小弟有幾次看著他的臉發愣差點撞了牆,也在被房氏揪著耳朵拉回灶房以後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這種行為是錯誤的。
    他在自己的臉被按到熱水裡之前徹底了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也得到了這位將軍在的時候不准出去丟人現眼的保證。
    花母雖然也覺得這個男將軍長得太像傳說中的西域舞娘之流,但他身上的殺氣太懾人了,反倒生不出任何輕忽之心。花父和他笑著喝了不少酒,就徹底欣賞起了這個女兒的軍中同袍,甚至好奇的問起了不少他們同軍時的事情。
    “我……當年喜歡不穿衣服在帳子裡跑。”狄葉飛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所以後來知道花木蘭是女人的時候,我有好幾天都不想出去見人。”
    “實在是太羞愧了。”
    狄葉飛的話讓一屋子人都沒敢張嘴。
    阿單卓已經開始瘋狂的想象自己父親當年光屁股跑的時候有沒有被花姨看到。賀光則是捂著嘴使勁把湯咽了下去。
    “放心,我都沒怎麼仔細看過……”賀穆蘭回想了下,老實地說:“你那一身白皮太過晃眼,木蘭自卑。”
    狄葉飛被賀穆蘭的話噎當場傻眼。
    賀光已經開始悶頭啃湯碗了。
    “哈哈,是老漢不好,說什麼不好說這個。我們聊些其他的。狄將軍如今可有妻小?”花父笑瞇瞇地問。
    “晚輩妻子早喪,這些年隨陛下不斷征討,沒時間考慮成親之事,是以如今還是孑然一身。”
    “啊……沒孩子啊。”花父那點小心思給自己壓了下去。
    他還是別操心木蘭的事兒了。
    狄葉飛的眼神略略陰翳了起來。
    他怎麼忘了……
    阿單卓是個勤快的孩子,吃晚飯就去灶間幫忙了。賀光雖然從不幫著做家務,但他自覺自己那一袋珠子夠花木蘭家吃十年了,所以也沒有多少不安。
    狄葉飛遠來是客,誰也不敢讓他動手,加之他還帶著親隨,雖然親隨沒跟他們一屋吃飯,但整理起來也是麻煩,所以花木蘭想了想,便帶著他去了後院,從馬廄裡牽出越影,和他一起出去溜了溜馬,免得家裡人都不自在。
    狄葉飛已經很久沒有過過這樣的生活了,比賀穆蘭剛回鄉時還不適應,能避開花家人單獨出去透透氣,自然是愉悅的很。
    待天色漸黑,賀穆蘭在狄葉飛的親隨們駭人的眼神中把自己的浴桶扛了出去,裡裡外外沖刷了個干淨,才給他搬進屋子。
    狄葉飛先是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畢竟過去他和花木蘭同軍時,幾乎全火洗澡都是找花木蘭幫忙的。
    可是片刻後,他就突然想起來花木蘭早就已經自己暴露了女人的身份,而他的這些親隨們卻是沒有見過花木蘭其人的!
    我!
    他們不會想著自己不干活卻支使一個女人扛大桶吧?
    “我自己來吧。”狄葉飛還想在屬下們面前留點面子。“把你手上的桶給我,我自己拎到房裡去。”
    “哦。”賀穆蘭也不勉強,伸手把桶遞給了狄美人。
    “你小心點,我家桶比較大……呃……說晚了……”
    嘩啦啦!
    話音未落,狄葉飛已經被滿載著水的水桶帶著往前踉蹌了幾步,狼狽的一頭撞到了水桶的邊緣,齜牙咧嘴了起來。
    “&*……&%&¥!好燙!!”
    “沒事吧……”賀穆蘭扶起地上的狄葉飛,仔細看了看他的手腕,還好冬天衣服穿得厚,沒傷到手腕。
    沒毀容就是萬幸了。
    “算了,還是我來吧。冬天水涼的快。”
    她顧及他的面子,沒說出“要讓你半桶半通提到了房裡熱水都變涼水了你還想不想洗澡”的事實,而是認命的看了看自家庭院一地的熱水,頗為可惜的搖著頭回灶房繼續提水。
    她阿弟燒的辛苦,一次也只能燒一桶半呢。
    只留下默默立在院子裡的狄葉飛,臉色又青又紅的看著“花木蘭”的背影發呆。
    “將軍,你胳膊沒事吧?”一個親隨冒著被臭罵一頓的危險,跑過去關心上司。
    “是啊,將軍,要不然我們幫著花將軍去提水?”
    “那你們還愣著干嘛?”狄葉飛斜著眼睛掃視他們。“剛剛看見花將軍刷桶的時候,你們就該上去接手的!”
    ‘這不是太震驚了什麼都忘了嘛!’
    幾個親兵愁眉苦臉的直奔灶房而去。
    晚上。
    古代幾乎沒有夜生活,在這種沒有空調沒有暖氣的冬夜,大部分都選擇吃完晚飯以後早早上床就寢,賀穆蘭也早就習慣了早睡早起,晚上大約在8點左右就上床了,早上天不亮就醒了而且怎麼也睡不著。
    什麼聞雞起舞,都是被逼的!
    沐浴更衣結束的狄葉飛在賀穆蘭將屋內清理干淨後,終於等來了這個讓人心驚肉跳的時刻。
    就寢的時刻。
    狄葉飛幫著賀穆蘭進進出出,將浴桶和木桶都放到屋外放雜物的地方,臨到所有東西都整干淨要回屋子的時候,狄葉飛突然像是被人點了穴一般,最後那一下腿怎麼也邁不出去。
    “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太好?以前是不知道,現在都已經知道你是女人了……”
    “你白天還說不嫌棄的。我這邊屋子也確實沒地方給你住了。那邊大屋裡住著我弟妹,讓你歇下也不合適。”賀穆蘭以為狄葉飛還在客氣,豪爽地笑了起來,一手推開門,又把他的肩膀一拍,將他推了進去。
    “你就安心在這裡宿上一晚吧。”
    狄葉飛也不知道臨到事了自己突然羞窘起來,但此時他被推進屋裡,也就半推半就的從了。
    是她盛意邀請我的。
    鮮卑女子果然敢愛敢恨。
    我又打不過她。
    “唔……好像不缺什麼了。”賀穆蘭滿意的掃了一眼屋內。
    雖然狄葉飛客氣的要求不需要更換床單和枕頭,但賀穆蘭後來想想還是跑回房間裡找花母要了個沒人用過的枕頭。
    她有時候睡的熟時會流口水,“花木蘭”若是還想在這位昔日好友面前留點好印象,就不能讓狄葉飛一偏頭嗅到什麼不該嗅到的。
    否則偶像的形象就被她完全毀光了。
    賀穆蘭在狄葉飛幽深的眼神裡走到“地鋪”邊,彎腰下去……
    抄起了另一個枕頭。
    “好啦,我也算是把你安置好了。我去我阿爺那邊的屋子裡湊活一晚。”賀穆蘭微笑著抱著枕頭。“祝你好夢。”
    她把話說完,便在狄葉飛不敢置信的眼神裡,施施然地離開了。走時還不忘貼心的替他掩上了門。
    唔,我真是中國好室友。
    把自己的房間和床讓給舊日朋友,自己去爸媽那邊房子打地鋪什麼的……
    她真是太體貼了!
    咦?什麼聲音?
    狄葉飛不會在自己屋子裡摔一跤,跌到案幾上了吧?
    .
    花家主屋。
    夜深人靜無心睡眠的不光是花木蘭的屋子那邊,花父花母因為女兒又來了了不得的客人,也半晌都睡不著。
    再加上賀穆蘭把自己的屋子讓給了狄葉飛,自己卻跑過來窩在偏房裡,兩位老人心裡自然也有些為女兒委屈。
    這些人上門做客,沒有一個是提前打招呼的。
    雖然他們家人都不是什麼小心眼的人,可這樣的舉動也確確實實給他家造成了不少困擾。
    “木蘭啊,那位鎮西將軍,以後也要在這裡常住嗎?”
    房氏和袁氏都在這位花家現任當家人面前抱怨過了,所以這位老人才不得不多問上兩句。
    家裡原本有六口人,雖然花父腿腳不行,但一些小事還做的了。賀穆蘭在家也幫著做做力氣活,不過因為花小弟的緣故,做的不多。
    後來賀光和阿單卓來了,這日子過得就有些負擔了。更別說房氏還懷了孕,不能太勞累。
    如今狄葉飛帶著五六個人過來,花家一下子就像原來十四羽林郎來求親一樣,局促了起來。他家畢竟不是什麼大戶,雖有些空屋,但平日裡沒人住,灰塵多有些霉味也是正常,招待不了貴客。
    十四羽林郎還是自己扎帳篷的,這些人就這麼住進來,一日兩日還好,要常住,就得把屋子打掃出來了。
    “應該不會,西北事務多,狄葉飛在這裡待不了太久。”賀穆蘭今晚住在花父花母的隔間,中間只有一層布幔隔著,說什麼只要大聲點那邊都聽得見。
    “那還好,否則過冬的吃食又要不夠了,可這時候又不好買……“
    進了臘月家家戶戶都在備年貨,基本就不會再出門了。
    “阿爺,你別操心太多,女兒心裡有數。”賀穆蘭歎了口氣。對於自己穿過來以後沒有按照花木蘭的習慣給阿單卓繼續送東西、也沒有給軍中的伙伴們寄信而導致大家紛紛找上門來,她要負全部責任。
    她雖繼承了花木蘭的一切東西,卻固執的不肯承認自己已經是花木蘭了,只是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她舊日的關系和財產。
    可是她畢竟不是花木蘭,不是自己的記憶,哪裡會有自己的那般印象深刻,若不是阿單卓和狄葉飛來了,她都不知道本尊曾經會定期送信送東西出去。
    話說回來,她送東西出去,總要有人幫她送吧?
    是誰呢?
    “阿爺,我以前送信送東西找的那人有多久沒來了?”她關於花木蘭記憶裡最模糊的就是她剛剛穿來前的那段,所以只好求助與花父。
    “你說那姓陳的小伙子?算算看,好像是有半年多沒來了,是不是出事了?”花父被女兒一提,馬上想起了那位女兒過去的副將。“不是說在南邊的陳郡練府兵嗎?回頭要不要托人去打聽打聽?”
    賀穆蘭剛想說她到哪兒去找人打聽,猛然想起來外面還有一堆消息最靈通的家伙。
    那些白鷺,能用就用嘛。
    ***
    狄葉飛從期待到失望,再從失望到惱羞成怒,那種懊惱和尷尬根本無法和其他人敘述。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白日裡滿腔的酸澀甜苦都是自個兒的遐想或者說瞎想,就不由得生起敲壞牆壁的沖動。
    用頭。
    但偏偏他清楚的知道,花木蘭一點試探曖昧的意思都沒有。
    她就根本沒把自己當成個女的!
    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成個男的!
    這樣的認識讓他更加生氣了。
    狄葉飛自己和自己生著悶氣,在褥子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在一片萬籟俱寂中,狄葉飛模模糊糊聽到了隔壁房間有極小聲的聲音傳出,接著就是極輕的腳步聲。
    這種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在陛□邊做宿衛時,所有來去的貴人腳下都穿著這種不會發出聲音的鹿皮底軟靴。魏帝是個不喜歡吵鬧的人,在思考的時候尤其討厭別人打斷他的思路,時間久了,哪怕是有點積蓄的宮人,都要想法子弄幾雙鹿皮底的鞋履。
    狄葉飛休沐的時候,在自己的將軍府裡也穿的是這樣的鞋。雖然鞋底薄了點不適合長時間行走,但若不是經常走路的人,這樣的鞋確實很是舒適。
    阿單卓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當然不會穿這麼不耐用的鞋子,那究竟是誰半夜起身了,結果不言而喻。
    狄葉飛想起那孩子耳垂上的小痣,不由得產生了許多危險的猜測,這些猜測無法讓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繼續呆在屋子裡,所以狄葉飛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身,開始穿起鞋子,披上輕裘出門。
    賀光走的並不遠,狄葉飛並沒有做過斥候,也不敢跟的他太近,只是大概記住他走出去的方向,遠遠的墜在他的身後。
    ‘很好,不是去屋後的廁房如廁,而是去屋外……’狄葉飛對自己心中的猜測更確定了一點,‘這麼冷的夜裡,他總不能說自己是出來吹風玩兒的吧?’
    狄葉飛在夜色和牆壁的掩飾下一點點往花木蘭屋前偏僻的角落挪動。他支起耳朵,小心的將腦袋伸出去。
    花家屋外的幾顆桑樹下,賀光正小聲的和一個做普通百姓打扮,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說話。
    “白天讓你們查狄葉飛來這裡做什麼的,可有消息?”
    “……我們這幾日沒有接到來自平城的消息,其他白鷺還在探查,若有消息一定……”
    遠處的狄葉飛只看到賀光和那個中年男人的身影,他們將自己很小心的藏到了樹的陰影裡,莫說聽不到聲音,就連他們在做什麼都看不見。
    他剛想繼續在往前一點……
    兩把短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短劍出現的無聲無息,就如同他面前這兩個鮮卑人打扮的男人一樣。
    “你們……”
    “收聲!”其中一個鮮卑男人臉色難看的開了口,挾持著狄葉飛往前走了幾步,將他徹底推到了白鷺們的眼前。
    要是驚醒了花將軍怎麼辦?
    難道又要被揍一頓?
    .
    “你們把劍放下吧,這不是什麼歹人。”賀光的聲音乘著夜風輕輕的傳了過來。“你是不是認出我了?狄將軍?”
    他從樹的陰影裡走了出來,眼神裡全是復雜的東西。
    這位將軍平日從不擅離職守,若說他是專門為花木蘭而來,那這其中蘊含的消息更是不妙。
    他被父親趕到這梁郡來,已經漸漸遠離平城的政治中心,現在幾乎是兩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有不對,自己先憂心難安,只能靠這些白鷺來四處打探。
    與其是這樣,不如大大方方表明身份。他是君,他是臣,有些事情,不如直接問來的更快。
    狄葉飛脖子上的劍被撤走了,但是兩個白鷺一點也不敢放松,一左一右的持著武器,隱隱守住狄葉飛所有能攻擊賀光的方位。
    狄葉飛並不上前,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干脆地跪了下來。
    “末將狄葉飛,參見太子殿下。”
    “你果然認出來了。”賀光嗟歎了一聲。
    是的,這所謂的賀光,正是魏帝拓跋燾的長子,自幼就被立為太子的拓跋晃。
    他被賜死的生母姓賀,晃和“光亮”同源,所以他便化名賀光,和京中來召見崔家郎君和游可的使者一起南下,伺機混到花木蘭身邊。
    狄葉飛雖然只在五六年前和這位太子接觸過,但人的臉型想要發生巨大的變化是很困難的,更別提拓跋晃的兩邊耳垂都有小痣,這被人認為是他從小“天資聰穎”的象征,他只是左右看了一下,便已經確定了他的身份。
    他甚至能想象到賀光來這裡是為了什麼。無非是陛下無法以勢以利讓花木蘭屈服,干脆就從花木蘭重情著手,把自己兒子送過來了。
    當然,聽素和君說這位太子殿下和陛下分歧越來越多,想來也有陛下讓他出宮稍微反省一二的緣故。
    無論是哪一種,花木蘭都被攪合進去了。
    這讓知道花木蘭終是被這兩位算計的狄葉飛很不爽,也了悟了素和君為何會對他欲言又止,直說自己有顧慮,再多的不能再說。
    他不需說,只要自己來花家示警,自然就會遇見太子拓跋晃。
    素和君大概是這樣想的,所以反而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你雖然認出我來了,不過最好還是別……”
    .
    “你們幾個,到底在那邊干什麼?!”賀穆蘭的聲音猶如石破天驚一般打斷了拓跋晃的話,更是嚇得幾位白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她她她她怎麼大半夜出來了?
    她她她她是順風耳不成?
    想趁半夜偷偷找這些白鷺攀個交情,去打聽下自己那位副將“陳節”消息的賀穆蘭,對自己撞見這種場景也是滿腹震驚。
    無論是狄葉飛會對賀光下跪,還是那些白鷺對狄葉飛表現出的敵意,都讓她蹙緊了眉頭。
    她根本就不怕嚇醒花家人。她怕她不出聲撞破他們,這群人還要把她當傻子、蠢貨一般繼續蒙在鼓裡。
    虧她還在白鷺面前那麼替他維護!
    想到這裡,賀穆蘭額角的青筋都隨著她的呼吸鼓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伸手一指已經全部嚇懵了的眾木雞們。
    “你,你,還有你們……”賀穆蘭指了指賀光和狄葉飛,又橫指了幾個白鷺,“給我全部進屋子裡去……”
    她把拳頭捏的嘎嘎響。
    “我們來好好討論討論。”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收聲!”其中一個鮮卑男人臉色難看的開了口,挾持著狄葉飛往前走了幾步,將他徹底推到了白鷺們的眼前。
    白鷺眾:吵醒了最終BOSS,大家都不要活了!

Rank: 4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5-10-22 21:11:55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認親大會

賀穆蘭從自己剛剛穿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及花木蘭。
    這並不是一種自卑,而是一種自知之明。
    她的經歷比花木蘭要簡單的多,也平和的多。雖然在後世見慣了死人、見慣了各種冤屈和無奈,但她畢竟是沒有見過刀光劍影、政治陰謀,生活在和平時代裡的一位普通司法工作者。
    至少在她的年代,明面上是不存在“一言即死”的這種權貴的。
    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和這樣的人相處。
    “你說你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賀穆蘭盯著身材瘦弱、毫無所謂“王八之氣”的賀光,臉上的不豫之色並沒有一點減輕。
    “……我正是你口中的那個人。”
    賀光苦笑了一下。
    “那個一直坐鎮後方,替大魏之主監國的‘儲君’。”
    拓跋燾是個不折不扣的勇士,他認為天子既然要做萬民的表率,那就必須先做軍中的表率,每一次大的戰爭,他幾乎都是御駕親征。
    而這個時候,國內的朝政就落到了還沒有成年的拓跋晃身上。
    拓跋晃五歲就被立為太子,八歲開始在百官的輔佐下監國。他的父親在外征戰,他就在後方坐鎮京城,調集糧草,征調民夫,為前方的大軍做保障。
    雖然不曾親上戰場,他卻不比前方任何一位主將的擔子輕。
    若說拓跋燾表現出的是徹頭徹尾,百分之百的鮮卑族領袖的樣子,那被眾多漢臣們輔佐著長大的拓跋晃則同時擁有漢人領袖常有的智慧和鮮卑人對榮譽的追求。
    正是因為他並沒有表現出一個純粹的鮮卑人模樣,而朝臣都已經習慣了他在朝中處理政事時運用的那種“多方詢問”和“極力平衡”的風格,在他年長以後,在拓跋燾不再頻繁的出征之時,父子間的摩擦自然就會越來越多。
    打個粗俗的比方,就像一只豹子出去打獵,回來以後發現自己留下的氣味全部都被年幼的繼承者給覆蓋掉了,而他的族群也開始越來越多的表示對繼承者的信服,對於這種猛獸來說,它第一個想到的不會是欣慰,而是威脅。
    賀穆蘭並不知道拓跋晃苦笑什麼,她對朝廷的了解還沒有狄葉飛這個邊緣人物多。但她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賀光,阿不,應該喊他“拓跋晃”了,能知道拓跋晃來這裡做什麼。
    無非就是權勢和名利都打動不了花木蘭,希望用“情”來感動她。
    他是還沒斷奶嗎?找媽找到鄉下了?
    賀穆蘭很想一掃帚把他們都趕出去。
    現在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他是君,而她現在只是連臣都不算的屁民,和他嗆聲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在沒揭破這一切的時候,她若看見他淘氣或者混賬還能倒提著揍他一頓,但是如今她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連這樣做也成了奢望。
    沒看到連傲慢的狄葉飛都只能乖乖在這個小屁孩的面前下跪嗎?
    一想到自己以後也要屈膝對他跪拜,而這麼一個厲害的角色居然裝瘋賣傻在他家假扮什麼離家出走的少年,賀穆蘭就不爽了起來,所以她選擇了冷處理。
    除此之外,她還有其他帳沒有算呢。
    “追蹤蓋吳至此?嗯?”賀穆蘭盯著臉長的那個白鷺,語氣裡的威脅傻子都聽得出,更別說曾經被賀穆蘭差點掐斷脖子的那個倒霉白鷺了。
    他口齒不清的解釋了起來:“花將軍!我原本真是為了追蹤蓋吳才來的!不信你問他……”
    他伸手一指賀穆蘭那天晚上遇見的一個瘦長漢子。
    那瘦長漢子一愣,對臉長的丟過去一個“你居然敢拖我下水”的眼神,頭皮發麻的吞吞吐吐道:
    “確實如此,我們是後來……”
    “紈褲子弟,嗯?”
    賀穆蘭想起了他是誰。這不是故意誘導她,讓她把賀光往京中紈褲那方面去想的家伙嘛!
    “揍過不少宗室子弟。嗯?”
    難怪!他可是太子,光屁股時候揍幾個堂弟堂兄也是正常。
    誰能想到是這麼個揍法!
    這樣的結論讓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去揍人的沖動,因為忍得辛苦,手下不免用力,連案幾的一角都被她捏的嘎啦嘎啦響。
    同時還在嘎啦嘎啦響的,還有幾位白鷺上下打架的牙齒。
    “我……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那白鷺哭喪著臉,“花將軍,我們也是從虎賁軍裡退下來的,若是可以,我們都不願意出現在你面前啊。”
    誰都知道白鷺討人嫌,若不是任務需要,誰會讓偶像厭惡自己呢?
    “咦,你是虎賁的……”
    虎賁軍是花木蘭以前領過的軍隊。不過虎賁兩千子弟,花木蘭不可能每個都十分熟識。但這位體格瘦長的白鷺大概不是什麼無名角色,所以賀穆蘭仔細翻翻過去的記憶,再看看他的長相,一個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地呼出口了。
    “你是……阿鹿桓?”
    顯而易見的,賀穆蘭猜對了。
    因為這位白鷺候官的臉上露出了能把人閃瞎眼的笑容。
    賀穆蘭第一次見他們時全是防備之心,而他們離開的也快;第二見面天黑的看不清臉面,直到第三次見面,他又給出提示,賀穆蘭才終於認出了他的身份。
    賀穆蘭有些小愧疚。
    若是花木蘭,大概第一次見面就認出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是她自己眼拙又自大,怪不得別人。
    “是!是!標下正是阿鹿桓,虎賁甲四的隊長!”
    虎賁是右軍最精銳的隊伍,百人為一隊,這阿鹿桓能當隊長,武藝應該也不弱,所以花木蘭才能記得他。
    “甲四,斥候出身。難怪……。”賀穆蘭點了點頭,既然是花木蘭原來的手下,大水沖了龍王廟,她也不能再多責備。
    她甚至有些懷疑是那位花木蘭軍中的好友素和君是故意把她的屬下調到梁郡來做此地的監察白鷺的。
    是自己人,在很多時候都會維護一些。
    若是花木蘭真有什麼不對,曾經的麾下怕是也會多留幾分面子。
    其他白鷺發現阿鹿桓成功的以“攀交情”的方式讓賀穆蘭的手離開了案角,都紛紛遞給他“干得好”的表情。
    而阿鹿恆還沉浸在“我的媽啊花將軍居然還記得我”的興奮中無法自拔,簡直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花將軍,我是魯爾赤!我是甲七的力士!”另一個白鷺被賀穆蘭點出來直說“眼熟”,也笑開了顏,自報了身份。
    “我不是虎賁的,不過我曾在黑山大營的右軍待過三年……”
    一個白鷺也笑了起來。
    賀穆蘭一聽自家原來的故交舊知居然還有不少去當暗探一類的官職,忍不住好奇了起來。她也不管拓跋晃他們的臉色會不會難看,開始認真的向他們詢問起了過去不少屬下的歸屬。
    阿鹿桓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發現太子並沒有表示出難堪或者禁止他們多言的神色,反倒有些放任他們攀談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愉悅的投身到“認親大會”裡去了。
    .
    拓跋晃當然不會生氣,他正需要一些事情來化解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尷尬局面。他都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虎威將軍”,因為她居然把自己涼在這裡,直接去和幾位白鷺閒聊起來了。
    這讓他又好氣又好笑,更是從側面了解了這位女將軍膽大的一面,以及她也擁有女兒家常有的小脾氣。
    他的幾個姐妹有時候央求他什麼事沒得到應允時,也會這樣貌似不想再理他了的方式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這其中固然有他是太子的原因,但他的弟弟們卻從不敢這樣做。
    這只能歸結到“女人的自尊”上去了。
    而對於女人,無論是小女孩還是老婦人,他都一向是十分包容的。
    拓跋晃心中的這一點突生的想法,讓他對“花木蘭”的認識更加清晰也更加親近起來。
    所以他給此地的白鷺首領一個眼色,希望他能想法子讓自己有一個台階下。
    一旁跪坐著的狄葉飛一直注意著拓跋晃的動作,見到他的表情動作,忍不住在心中嘲諷。
    他根本就不知道花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不願意的事,連陛下也無法勉強。這個女人不愛財、不圖名、雖然也珍惜性命卻不怕死,可以說是油鹽不進。
    想要以情動人,你得自己先付出感情才行啊。
    “花將軍,我們其實也無意冒犯您。只是各種意外層出不窮,我們才不得不暴露了行跡……”這頭領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先是蓋吳綁架崔浩之孫,又是游俠兒在此地聚集,後來連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鎮西將軍都過來“敘舊”,就算是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這麼多變數。
    “問題不在於你們是不是監視我家。”賀穆蘭停下了和白鷺們的閒談,轉而望著這位中年首領。“我已經解甲歸田,刀槍入庫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她用余光掃了一眼拓跋晃,後者正心虛的摸著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蘭如今只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說了。”拓跋晃得到了說話的機會,立刻打斷了屬官被花木蘭繞進去教育各種大道理的可能。
    他在她家住了不過幾天,已經見識過她這項本事的厲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見賀穆蘭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便擺出更加軟弱的表情來。
    “我會告訴您,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又為什麼要欺騙您。”
    .
    ***
    賀穆蘭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都看到狄葉飛悄悄搖頭了,還會同意了拓跋晃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神裡有一種麻木而認命的東西吧。
    她從來都不是個濫好人,對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現的東西或人,都帶著天然的防備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顧卿撿回一個呆頭呆腦自稱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幫著辦戶口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見了騙財騙色的騙子,而她則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讓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時間,自己好去查查事實的真相。
    她並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別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為輕信而付出代價。
    她只是不希望好友變成付出代價而成長的那一個。
    所以當拓跋晃開始解析自己的“心路歷程”時,她是抱著三分懷疑,七分姑且聽之的心態在聆聽的。
    拓跋晃從賀穆蘭知曉他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就變得有氣度了起來,以往的一絲憊懶好像也消失不見了。
    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種咒語的解咒之術,“賀光”終於還是變回了他的本來面目,一個叫做拓跋晃的高貴繼承人。
    “我和您說實話,我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因為預感到自己要大難臨頭,所以才用來‘我要去看看花木蘭是什麼樣的人’的理由說服了我的父皇,逃出來避難的。”
    聽到拓跋晃的回答,賀穆蘭微微有些吃驚。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將您請進宮,所以我才隱瞞著身份在您身邊過著‘游縣令表弟’的日子。對於我來說,能躲過即將發生的動蕩,便已經是您帶給我最大的護庇了。”
    “護庇?你是太子啊,怎麼會……”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會是太子了。”拓跋晃對賀穆蘭抬起了手,一邊做著手勢一邊向她說明。
    他似乎很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和別人交談。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顧我和其他朝臣的勸阻北擊柔然,最後無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糧草,又沒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戰利品補給,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當初的諫言,會變成如今的詛咒。”
    “而鮮卑三十六部的大人們早就不滿我的治國之略,他們認為不向往戰爭和更多戰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說著說著,做出一個砍脖子的動作。
    “所以他們想更多的影響我父親,將我廢掉。”
    “咦?我聽說當年也是他們擁立你的。他們說你天生聰穎,有成為賢君的才能……”
    那時候魏帝還是“大可汗”。說有賢君之才,幾乎就等於說他以後有坐上拓跋燾位子的能力了。
    “這你也信?那是那些別有用心、或阿諛奉承之輩用來追捧我父皇的話。我是父皇的長子,父皇有意立我為太子,他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我五歲就被立為太子。說五歲的小孩是什麼賢君之才,連當年五歲的我聽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
    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來。
    “現在他們不需要我了,就要說我‘懦弱不似鮮卑男兒’了。”
    “啊,那還真令人同情。”
    賀穆蘭聳了聳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議著明年上元節下詔第二次廢佛,私養沙門者滿門皆誅……”他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佛號。“而我自幼跟著祖母長大,是信佛的。”
    “若我繼續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現越來越大的分歧,而鮮卑貴族此時又提出條件,若我願意表現出我的立場,阻止我父皇和漢臣們廢佛,他們就會繼續支持我的儲君之位。”
    賀穆蘭聽得腦門子痛。
    “啊,這不是好事嗎?那你走什麼?”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現在不能。”拓跋晃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在一個稱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把這種事說出口。”
    他有些木然地說道:
    “……幾個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師,突然和我父皇說,我並沒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時和我父皇起了沖突,就真的離死就不遠了。我有九個弟弟,還有一個一生下來就‘貴不可言’的長子,我父皇可以選擇的繼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還很年輕,身體也強健,再活個二三十也不成問題。”
    寇天師?
    哦哦哦,想起來了,那個叫做寇謙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來能傳道忽悠到皇帝連國號都改成道號的,也只有這麼一位了。
    “這也有人信?”賀穆蘭瞇了瞇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肆意打擊報復啊。”
    一個要把道門推到頂峰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個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這位道宗並不同意滅佛。”拓跋晃搖了搖頭,“積極滅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長經常公開表明佛道可以共處的立場。”
    “那他預言的毫無道理啊!”
    “花姨,您難道忘了嗎?”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那位國師大人,也曾預言過你‘早則兩年,多則五年,必死無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現在離五年只有三年的時間了,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什……
    什麼?
    有道士預言花木蘭是個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賀穆蘭怎麼也不願承認那個消失的“花木蘭”是死了,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原來主人還在某處,怎麼能說她就是死了呢!
    “若是這樣,陛下何必還讓那些羽林郎過來求親!”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拓跋晃有些詫異,不過一想到魏帝本來就沒想瞞著,也就笑了笑老實地說道:“正因為您有可能命不久矣,所以也就不用再考慮什麼朝廷政局、人際關系了。”
    “那畢竟只是再短暫不過的一段時光,而我們的女英雄配得上任何人。”
    “再說,是不是胡言,如今還很難說……”拓跋晃的眼神露出一些不安的樣子。“這位寇國師……不是凡人。”
    賀穆蘭猛瞪著拓跋晃,拓跋晃則是鎮靜地接受著那目光。
    “我不信。”
    賀穆蘭用極緩慢的聲音說道:
    “花木蘭是個短命鬼什麼的,我一點都不信。”
    “也許不會,也許會,誰知道呢。”拓跋晃並沒有和她爭執。“也許這位大名鼎鼎的‘寇天師’也會出錯。若是那樣,真是太好不過了。”
    他很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狡黠眼神。“我也不希望您死。若您不死,那我就不會是‘早逝的不能成君之人’了。”
    “您活了三十二年,可我才十五歲呢。更何況,我的家裡有一個已經會和我向我的父親爭寵的兒子,還有三四個嗷嗷待哺的兒女……”拓跋晃看著突然把嘴長成了“○”字型的賀穆蘭。
    “所以我……您怎麼了?”
    ……
    我只是感慨你那種馬一般的人生啊,殿下!
    我該誇你好槍法嗎?
    一想到花木蘭去從軍的時候這位“殿下”才剛剛生下來,而現在花木蘭連男朋友都沒有可這孩子已經有了四五個孩子,賀穆蘭就覺得這個世界好玄幻。
    花木蘭死了就剩一堆小火伴……
    拓跋晃死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這落差太大了!
    “所以……你准備在我這裡躲到什麼時候?難道一直躲到我證明自己能活過五年為止?”賀穆蘭撓了撓頭,“怎麼聽都覺得等你回了宮以後,你兒子都能變成儲君了……”
    “那也被當成出頭的鳥,把命丟掉好。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現在朝中有我父皇坐鎮,不在需要我監國了。”
    “不管您信不信,其實我是個渴望自由之人……” 拓跋晃露出第一次到賀穆蘭家時那乖巧的笑容。
    “能偶爾任性一次,而且還出人意料的被允許了,我覺得這也是我一次了不得的經歷呢。”
    .
    “我能說不嗎?”賀穆蘭歎了口氣。“你的語氣說的好似我拒絕了你,你就會身處囹圄,命不久矣的樣子。”
    “您當然能說不,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你口中的那個樣子。”
    “你保證只是在我家住著,做出一副‘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的態度,盡量不打擾我們的生活?”賀穆蘭不抱什麼希望的問他。
    “我不能說一定不打擾到你們的生活,但我一定盡力做到。”拓跋晃十分肯定的說出了他的想法。“我的父親說我跟在您的身邊,一定會學到他想讓我知道、我卻不知道的東西,所以我才假借回祖庭祭祀的名義離了宮……”
    “我並不是為了給您添麻煩而來的。若您覺得我會給貴府帶來什麼波折,我隨時可以離開……”他帶著幾分落寞的表情。
    “無論有多少危險在等著我。”
    一位太子能委曲求全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足夠表達他的誠意了。
    這也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險,但他還是來了。
    就如那位花木蘭的火伴莫懷爾,所有人都覺得他懦弱,他是逃兵,他讓人看不起。可是從他願意離家前往黑山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勇士了。
    拓跋晃也許是為了不被卷入各種傾軋和斗爭裡成為替死鬼而離家,也許是因為寇天師那可怕的讖言而逃離平城找尋另一只可能,但他畢竟都爭過了。
    為了爭取一線生機而做出的行為,並不能說它是“不義”的。
    所以賀穆蘭靜靜思索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請記住你的話,你是儲君,君無戲言。”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他終於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
    賀穆蘭和拓跋晃長談了一場以後,有些疲憊的走出了自己的庫房。
    沒錯,他們剛才就是坐在一堆箱子罐子上聊完的這些“機密”之事的。
    這樣的環境可談不上好。
    但拓跋晃其實還算是個坦誠之人,至少他的話能信五分。一半是出於同情和為花木蘭留下一點善緣,一般是因為她想更多的知道那位“寇天師”的預言,所以賀穆蘭還是留下了他。
    她走出庫房,穿過幾個白鷺的身旁,原本想回花家大屋那邊去,想了想還是不能半夜回去吵醒花父花母,更何況她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她半夜驚天動地的吼那一嗓子,所以她猶豫了一會兒,轉身朝著自己的主房走去。
    路過阿單卓的屋子時,她發誓她聽到了那孩子的鼾聲。
    這麼大的動靜他都沒醒,以後真的打起仗,到底該怎麼辦呢?
    襲營了會在睡夢中被砍死的吧?
    哎,明日要好好訓練訓練。
    這樣可真是個致命的缺點啊。
    她剛剛得知了拓跋晃的身份,又從他那得知了許多花木蘭記憶裡沒有的消息或者說局勢,雖然如今已經是深更半夜的時候,可是還是精神爍爍一點都沒有要睡的樣子。
    嘎哈。
    “咦?狄葉飛居然沒鎖門?”
    賀穆蘭自言自語的推開門,一低頭就看見一臉嚴肅坐在床褥上的狄葉飛。
    他的身後,正是連著庫房的暗門。
    暗門前是一副巨大的繡圖,遮擋著不讓其他人看見。
    她先是一驚,然後不以為然地把自己的擔憂甩到了天邊去。
    “你都聽到了?應該是聽到了吧?從無數次夜襲中活過來的人耳朵都是很靈光的,不靈光的都死了。”
    賀穆蘭也覺得拓跋晃找他家庫房密談很扯淡,不過剛才聊的太入神,忘了還有暗門這麼件事。
    “我都聽到了。木蘭,那個活不過五年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你別問我,我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賀穆蘭擺了擺手,“今年生了一次大病,昏迷了一天後醒來腦子渾渾噩噩的,忘了許多事情。”
    “也許見一面那位寇天師我會想起什麼,但現在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別說這些,我今晚睡這……”賀穆蘭有過不得不和男性同事一起打地鋪看守犯罪現場的時候,對此也很自然。
    她從櫃子裡拿出另一床被子,看著狄葉飛瞪大了的眼睛,歪了歪頭。
    “怎麼?你不方便?”
    不會位高權重了以後也“吾好夢中殺人”了吧?
    還是她太豪放嚇到她了?
    “倒……倒沒有不方便。”狄葉飛磕磕巴巴地說,“就是……”
    “那就好,我就在這邊屋角先打一會盹兒,等天亮了我就回那邊補覺。你別管我,你睡你的。”
    ‘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狄葉飛眼睛都直了。
    “話說起來,這位太子殿下也真是了不得啊,十五歲就有了四五個孩子了。”賀穆蘭突然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我說你這個家伙,不會是哪裡有什麼問題吧?上次那些羽林郎也說獨孤諾‘人有五長必有一短’來著。你要有什麼隱疾趕緊快治,都已經三十四了,再不治以後就更沒希望了……”
    “花木蘭,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怎麼?你不方便?”
    “倒……倒沒有不方便。”狄葉飛磕磕巴巴地說,“就是……就是沒想好什麼姿勢躺下去。”

Rank: 4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5-10-22 21:12:41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劈山……呃

“什麼?你說陳節被下了大獄?”賀穆蘭想過許多原因,比如說生病了、家裡有事,或者根本就是不耐煩再陪著花木蘭做這種信差一樣的差事,卻沒有哪一種是像她得知的這樣的……
    ——因為私運軍糧而被下獄。
    “不,這不可能。”狄葉飛反倒比賀穆蘭更加不敢置信。“陳節的祖父便是因罪入獄之人,所以他家才給他起名為‘節’。他是個暴烈性子,你說他殺了人我信,若是私運軍糧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做!”
    雖然鮮卑人和胡人都沒有漢人稱呼對方“字”的習慣,但陳節的字是“德操”所有人卻是都知道的。
    這樣一個謹慎的人家,又怎麼會看著家裡的子弟去私運軍糧呢?
    所有從前線還鄉之人都是有賞賜田的,陳家原本家境就不錯,他自己又是得了不少賞賜後才被封於陳郡,做了個訓練地方郡兵的都尉,私運糧食,往哪兒運?
    他家糧食應該吃不掉才對。
    .
    賀穆蘭對陳節的印象還停留在被“手撕皮鎧”的那個青澀少年之上,如今聽狄葉飛說他是個“暴烈脾氣”,也微微驚訝了一下。
    阿鹿桓看到賀穆蘭驚訝的表情,還以為“花將軍”是驚訝這個結果,所以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說了出來。
    “花將軍幾日前請我們去查探陳都尉的情況,所以我們便向陳郡的白鷺傳遞了消息。其中緣由因為鴿信所能帶的消息有限,所以也只知道大致的情形。”
    所謂鴿信,便是鴿子腳下竹環上纏的信函,多為輕薄的絹布所制,能寫上去的字很有限。
    賀穆蘭在電視劇裡見過“飛鴿傳書”,對那小筒裡掏啊掏掏出來的小紙條印象深刻,略略一回想就接受了他的說法。
    “多謝你們了。”
    “既然太子殿下都開了口,便算是公事。”阿鹿桓咧嘴笑了笑。“花將軍,陳校尉下獄罪證確鑿,連他自己都認了罪,您不如寬寬心。等過幾日更詳盡的消息傳來,再做安排。”
    “不了。”
    賀穆蘭很想再過幾天等新的消息,可她的心中卻無比煩躁,仿佛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沒有去做一般。
    只是片刻,她便知道了自己到底煩躁什麼。
    這大概是某種奇怪的感應或聯系,來自於這具身體的原本主人。
    “我明日去一趟項縣。”
    ***
    項縣是陳郡的治縣,比虞城要大得多,而且離南方的劉宋極近,可以看到北方看不到的風景和貨物。
    梁郡也在大魏的南方,虞城和項縣離得不遠,快馬的話,早上出發,晚上便可到達。正是因為虞城和項城離得近,所以陳節才跑動的比其他同袍都勤。
    “花姨,你要去項縣?”阿單卓知道賀穆蘭的打算後難掩心中的激動。“那我可不可以也跟去?”
    “啊。你想去?你不回鄉過年了嗎?”賀穆蘭早就已經沒有官職在身,去也做不了什麼,會馬上出發是因為心底那迷惑不安的感覺。
    阿單卓願意陪她一起,對於一個來到古代後,最遠不過跟著花小弟跑到虞城的賀穆蘭來說,倒有些驚喜的意思。
    “……我不能留下來過年嗎?我是說,我現在回鄉也趕不上過年了。那啥,我大概……”阿單卓的臉羞紅了起來。
    “你當然能留下來過年。”賀穆蘭微笑了起來,用肯定的語氣安撫了有些無措的阿單卓。“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願意留在這裡。”
    “我……我出來時已經和阿母說過了。我想在外游歷一陣子。我隨時會接到軍貼,可還沒有出過幾次門,見過天下英雄……”阿單卓的眼睛裡閃爍著少年人獨有的憧憬和期盼。
    “哈哈,好理想!”狄葉飛一聲稱贊,從院子裡走了進來。“只是英雄可不是想見就見的,如今天下平定,英雄都成你花姨這樣了。”
    他至今還是不能接受威風凜凜的花木蘭成了鄉野中整日喂豬扛大包的村婦。
    做苦力的村婦!
    這像話嘛!
    “花姨這樣挺好的。”在白鷺那裡得知花木蘭結論的拓跋晃也鑽進了屋子。“人各有志,狄將軍有狄將軍的路,花將軍有花將軍的路。”
    看到來的人是誰,狄葉飛識時務的不說話了。
    “你們都跑來干嘛?”
    賀穆蘭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也鑽進屋子的拓跋晃。這位太子殿下自從暴露了身份以後一直很低調,乖巧的仿佛剛剛到他家時的樣子。
    “聽說花姨要去項縣?”
    “是。”
    “那您也要帶上我。”拓跋晃笑嘻嘻地說:“您答應過我‘表哥’,會好好照顧我的。”
    “把你留下來,才是好好的‘照顧’你。何況有狄葉飛和你家的那些隨從在,我也能放心。”賀穆蘭是打著把“太子殿下”交給狄葉飛的心思才安然的准備離開的。
    狄葉飛能從西北一路帶到梁郡的親兵,怎麼也不會是庸手。
    “我來正是這個原因。”狄葉飛顯然不同意賀穆蘭自作主張的安排。“豫州的軍中有我的舊部,我可以幫你去打探打探消息。”
    “你不回敦煌嗎?”
    “不差這幾天。”
    喂喂喂,你面前就是你未來要效忠的主子,這龐大帝國的第二號頭目人物,說這樣的話真的好嗎?
    你就不怕他秋後算賬定你個玩忽職守之罪嗎?
    拓跋晃若有所思的向狄葉飛看去,換來後者移開眼神的動作。
    一直聽的雲裡霧裡的阿單卓甩了甩腦袋,繼續以期盼的眼神望著賀穆蘭:
    “花姨,明天帶上我唄!”
    “還有我!”
    拓跋晃也不甘示弱的賣起乖來。
    “……那就一起去吧。帶上你那些隨從。”
    賀穆蘭已經可以想象這旅程會變得多麼坑爹。
    ***
    晚上,賀穆蘭開始收拾起第二天出發要准備的東西。
    磐石是不必帶的,這種雙手大劍帶出去會引起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但短刃是可以帶一把的。
    花木蘭一直做鮮卑男人打扮,鮮卑人腰佩武器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金珠子也要多帶一點,還有拓跋晃給的珍珠,這些都可以隨身攜帶。
    萬一碰到需要打點的時候,送人家一堆布簡直就是找著白眼翻的下場。
    自從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以後,賀穆蘭就收起了把這袋珠子還給他的心思。
    請花木蘭當保鏢很貴的好嘛!
    還有家裡的庫房。這麼多東西就是賊來了想一次全部搬走也很困難,要想不驚動任何人的把這些東西拿走,大概只有高金龍和他底下那一幫游俠兒做的到。
    不過高金龍等人應允過不會碰她的東西,她姑且可以信之。
    只要讓小弟看好她的大屋,再用東西堵住庫房的門就可以了。
    賀穆蘭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為庫房的東西揪心。她真想早一點知道花木蘭為什麼不把這些錢用掉。她穿到古代以後才發現這時代藏起這麼一大筆資產實在是太困難了,她家又不是什麼家丁家將保護著的大戶人家。
    難怪那麼多人致仕後選擇回鄉買上大批的良田當個田捨翁,想要平安的保住自己的財產太困難了,還不如買地買鋪子安全。
    一想到明日還要帶一堆跟屁蟲去,她就忍不住歎氣。
    到現在阿單卓這孩子也不知道拓跋晃是太子,事情發生那晚他睡得太沉了。
    花父花母也許知道“賀光”的身份不簡單,但大概一貫裝糊塗裝習慣了,根本不去問女兒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對待賀光也只是更加客氣了一點,倒讓賀穆蘭白擔心了一個晚上。
    現在阿單卓將不時出現的幾個“白鷺”當成了終於從北方趕來,苦口婆心勸逃家少爺回家的下人,對他們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出於好意,他甚至還在晚上和拓跋晃“夜話窗前”,勸他回家好好孝敬父母。
    阿單卓是個一根筋又實心眼的孩子,所以當他念叨起來的時候,饒是涵養頗好的拓跋晃也只能淚流滿面的去找賀穆蘭求助,甚至情願和一身煞氣的狄葉飛同居一室。
    所謂天生一物降一物,對於這樣的結果,賀穆蘭可以說是幸災樂禍或者樂見其成的。在閒閒地對著拓跋晃丟下一句“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以後,她甚至在私下裡鼓勵起阿單卓這樣的行為。
    “阿單你干的漂亮!就該讓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公子哥知道他的行為有多麼的不對!
    得到鼓勵的阿單卓勸的更凶了。已經到了拓跋晃見到他就跑,情願跟著白鷺在鄉間亂逛的地步。
    側房裡。
    “你應該回家去的,真的。”阿單卓看見拓跋晃閉了閉眼一臉忍無可忍的要爬起身,連忙拉住了他。“你要去哪兒?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你現在不歇下明早怎麼騎馬?”
    在馬上睡著是要掉下來的。
    “如果你想讓我好好睡,就求你不要再念叨了!”拓跋晃做了個“拜佛”的手勢。“我是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也可以這麼嘮叨。”
    “咦?我嘮叨嗎?”阿單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你若不回家去……”
    ‘花姨就不是我一個人的花姨了啊。’
    “你夠了!”
    拓跋晃咬牙切齒地一錘被子,眼睛裡冒出了火花。“你難道沒有見過有家歸不得的人嗎?你難道沒有想過我也許有什麼苦衷不能回家嗎?”
    “你能不能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好意!”
    阿單卓明顯被這樣的拓跋晃嚇住了,張大了嘴巴像是傻子一樣的愣住。
    良久後,他有些難過的“嗯”了一聲,將被子往上掖了掖,同時蓋住了拓跋晃和自己,默默無語的閉上了眼睛。
    拓跋晃煩躁的捏了捏拳頭,翻了個身子,背對起這個憨直的少年。
    他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分。這個純樸的少年確實是為了自己好。
    但作為一個從小生母就被生父賜死、如今又被生父嫌惡到不得不出門躲風頭的可憐蛋,拓跋晃每日裡聽著阿單卓翻來覆去說著“你父親會擔心你母親會擔心你表哥會擔心全家都會擔心你”的句子,除了生出一陣一陣的氣悶,竟找不到其他的情緒發洩。
    這不能怪任何人,從他一開始選擇以謊言的方式接近他們開始,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無力又心虛的一天。
    罷了,睡吧。
    明日還要趕路呢。
    ***
    “你們兩個怎麼了?吵架了?”賀穆蘭神清氣爽的出了門,一抬眼就看見頂著兩個熊貓眼的阿單卓和一臉不自在的拓跋晃。
    “沒有。”
    “沒有!”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阿單卓這種黑臉的小孩都能讓人看出黑眼圈和眼袋,顯然他這一夜都沒怎麼睡好。
    至於拓跋晃,雖然看不出昨晚睡沒睡好,但從他的眼神一碰到阿單卓就立刻撤到其他地方去,賀穆蘭就可以肯定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不過兩個少年之間的問題她也不想去過問。對於“青少年心理輔導”這個課程,她那個兒科醫生的好友才是行家。
    而她……
    大概更傾向於“棍棒底下出孝子”吧。
    “木蘭,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袁氏有些擔憂的拿給她一布袋煮好的雞蛋,又給每個人都塞上幾個包裹著胡餅的油紙包。
    “外面不比家裡,你年紀也有這麼大了,出門在外不要沖動,若小陳真的有事,你就多和狄大人商量商量。”
    袁氏還是傾向於這種事讓男人出面的。
    正在院中和幾個親兵分吩咐什麼的狄葉飛聞言抬起頭,對著袁氏笑了一笑。
    霎時間,院子裡的幾位白鷺官忍不住看了看樹頭,那表情好像突然看到有什麼花兒綻放了似的。
    袁氏也被狄葉飛的笑容弄的有些心慌,一邊在心裡喊著“見鬼見鬼”,一邊把原本想親手交給狄葉飛的胡餅塞到女兒手裡,讓她拿過去。
    花父坐在門口的石凳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不停的看看門外又看看院裡,低下頭歎了一口氣。
    花小弟從後院裡牽出姐姐的馬,他午夜時候才喂了它青豆,早上這個時候應該是最精神抖擻的時候。
    越影看到賀穆蘭立刻打了個噴嚏,然後邁著極為優雅的步子小步的跑到賀穆蘭用頭去蹭她的臉。
    “好了阿母,陳郡又不遠。”賀穆蘭把餅子拋給狄葉飛。“您在家保重身子,別帶小長樂帶的太辛苦。”
    “狄葉飛,你好了沒?”
    “好了。”狄葉飛翻身上馬。“我讓他們先行一步,去陳郡找我的舊部。”
    “那就出發吧!”
    晌午。
    “阿鹿桓,你確定你認識路?”
    趕了一早上路的一行人都把眼神望向自告奮勇帶路的阿鹿桓。
    在此之前,賀穆蘭已經發現那個像是領頭人一樣的中年白鷺官已經不見了,問起拓跋晃他也只說他去辦點事情。
    所以現在白鷺們的臨時領袖是官位最高的阿鹿桓。
    但就是這位白鷺同志,在確認他去過陳郡許多次認識一條小道可以走捷徑以後,將眾人帶進了這麼一個口袋一樣的谷地裡。
    “怎麼看都是樹和山,哪裡有什麼小道!”魯爾赤拍了同伴的腦袋一下。“你上次去陳郡是什麼時候?”
    “大概一年前吧,也是在這裡迷的路。我記得在半路上我還找到了一個小廟,裡面有幾個苦修的僧人,招待我喝了熱水,吃了點素餅。”阿鹿桓說的有鼻子有眼,這讓其他人又不確定了起來。
    “是不是在這附近,我們走偏了?一路走來都是山壁,除了山腳有十幾戶人家,哪裡有什麼……咦,那邊有個樵夫!”
    阿單卓高興的指著矮坡下做樵夫打扮的一個村人,
    “我去問問路!”
    說完他就高高興興的朝著那村人跑下去了。
    “花將軍,我真沒認錯路。我是斥候,怎麼會不記路呢!我還記得路邊那兩棵大樹,連地方都沒挪過!”阿鹿桓的臉面有些掛不住,繼續向著馬上的賀穆蘭解釋他真不是個路癡。
    賀穆蘭並沒有來過這,事實上,她沒有到過這裡的任何一個地方。所以她只能溫聲安撫他:“我信你沒有記錯路。不過也許會有什麼其他的原因讓你找不到路,所以你更不能煩躁。若你先急躁起來,我們更不知道怎麼辦了。“
    也許是賀穆蘭的話起了作用,阿鹿桓臉上的表情好了許多。他沉吟了一會兒,翻身下馬,仔細在附近找了起來。
    山裡的路長得都差不多,尤其是這種幾個山坡連在一起的地方,山與山之間只是幾片小谷地,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
    另一邊,阿單卓問過了樵夫,一路小跑地駕著馬沖了過來。
    “沒有路!這個樵夫說這裡都是山壁,沒有什麼路!”他指了指另外一邊,“那大叔說從那邊走,可以到大路去。”
    “阿鹿桓,你別折騰了!”魯爾赤對著還在到處繞的阿鹿桓叫嚷了起來。“連此地的百姓都說沒有什麼捷徑了!”
    “我不可能記錯的!”阿鹿桓的叫喊聲也傳了過來。“再給我片刻時間!”
    “這裡確實不太對。”狄葉飛拔下幾根頭發絲,將它伸到空中。
    頭發朝著山壁相反的方向飛舞。
    “在敦煌周邊,有許多會移動的‘鬼窟’。還有許多人都聲稱在沙漠中見到了仙國……”他駕著馬順著頭發相反的方向往山壁前貼。
    “有人說,那只是一種叫做‘蜃氣’的東西使別人看到的幻覺。也有人說那是遠方或天上的景象,無意間照映到了人間……”
    狄葉飛將整個耳朵貼在山壁上。山壁上有許多從上面垂下來的樹籐,所以狄葉飛那可以稱得上艷麗的面容被樹籐映的有些發綠,看起來有些像傳說中的山鬼或是什麼類似的東西。
    “但無論是什麼造成的那種幻覺,假的就是假的,只要你不被眼睛迷惑就行了。”
    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花木蘭,把這個山壁打破!”
    狄葉飛的話一出,所有人都像是看瘋子一樣的看他。
    “狄美人,你不會把我當神仙吧!”賀穆蘭翻了個白眼。“劈山救母這種事我可做不了。”
    拓跋晃下了馬,也好奇的走到狄葉飛身邊去摸他面前的山壁。
    被樹籐纏繞遮擋的山壁看起來和一路過來的山壁並沒有什麼不同。
    “咦……”
    他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不對,用力扯起了樹籐。
    啪嗒。
    本該扎根在山壁上,牢牢的抓住山巖間泥土的樹籐,居然被力氣絕稱不上大的少年輕而易舉的拔了出來。
    “花姨,這山壁確實不對!”
    聽到拓跋晃也這麼說,賀穆蘭翻身下馬,走到他們旁邊,用力推了推山壁。
    ‘這並不是一個整體。’
    賀穆蘭只是一推就從手中的反饋得到了這個結論。
    “你們走遠點。”
    賀穆蘭不知道這山壁到底是怎麼堆起來的。萬一她一推,觸發了什麼機關或者是上面落滾石下來,通通壓下來把她旁邊的人壓死了,那就完蛋了。
    就算沒壓死,她還要費力去搬石頭,避免他們落得個“胸口碎大石”的命運,豈不是耽誤時間?
    不遠處的阿鹿桓看見鎮西將軍和太子殿下都在那片山壁前折騰,他立刻冥思苦想了起來,又猛地往後退了幾丈使勁向前看!
    就是這裡!
    這裡應該是一條狹小的通道,兩邊都是山壁的!
    賀穆蘭在阿鹿桓和其他人期待的眼神裡走到狄葉飛剛才站的位置,隨手扯掉了幾條迷人視線的樹籐,接著伸出手去……
    .
    遠遠在山坡下看著一群人在山壁前折騰的樵夫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待看到沒過多久他們都遠遠的避了開來,不由得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太好了!他就說嘛,那麼多人合力封起來的……
    !!!
    什!
    什麼!
    那個樵夫露出了飽受驚嚇的表情。
    因為倒吸了一口冬日的冷風,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我是……我是……”他使勁的拍著自己的胸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遇見了山神嗎?!”
    咚!咚咚!
    巨大的墜地聲從山壁那邊傳來。
    山壁前,賀穆蘭用足十成力,終於推動了幾塊有些松動的大石。
    隨著大石從山壁上“掉落”下來,果然有一個巨大的窟窿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只是這些石頭都壘的極有技巧,四周的樹籐將其他石頭纏繞的好好的,不會因為少了兩塊石頭而輕易松動或墜下去。
    賀穆蘭在拓跋晃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的表情裡,狀似有些苦惱的看了看手掌。
    “哎呀,小指指甲斷了。”
    她留著掏耳朵的呢。
    “阿鹿桓!”
    賀穆蘭對著名為“白鷺”實為“木雞”的家伙們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大洞。
    “這裡真有一條路呢。”
    作者有話要說:啊,好困,今日小劇場沒了。
    大家有什麼好想法不妨自己編一編,明天我就把它加進去。(笑)

Rank: 4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5-10-22 21:13:22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拓跋晃的希望

“所以說,你們把這裡封上,是為了防止別人找到這邊的枯葉寺?”
    “是的。”
    從賀穆蘭憑著天生的神力打出一條路來以後,這位樵夫就知道不可能瞞住了。原本還想著石頭雖破了,但馬是進不去的,這些人應該會選擇繞道。
    可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這些人的騎術都極好,那些馬兒踩著碎石就如同跳著舞一般輕巧的穿過了山壁。其中那大力男人的馬兒居然還會低著頭繞過各種稜角,簡直不似凡馬。
    在一般的老百姓眼裡,這樣的一伙兒人就和天上下凡的神仙似的。那樵夫在這裡看起來是在打柴,其實還留意著這邊山壁的動靜,眼看著秘密瞞不住了,只能跳出來苦苦的求他們繞道而行。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只是個佛寺,為何要大張旗鼓把它封起來呢?”阿單卓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這麼幾塊大石,要搬過來壘起來要花不少功夫吧?而且你們把這條路封起來,裡面的僧人不會餓死嗎?”
    他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眼睛瞪了起來。
    “還是說,你們是想要謀財害命!”
    “哎喲我的小祖宗誒!這裡面幾位師父平日裡都靠我們供養,有什麼好謀財害命的!”那樵夫苦笑起來。“雖然說第一次封路十分辛苦,但平時我們只是打開最側面的一個小口送些糧食和油鹽進去,誰能像這位壯士一樣力能搬山呢!”
    “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必阻攔我們了。”拓跋晃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小子也是信佛的,不會打擾到幾位師父。”
    那樵夫半信半疑的看了他們一眼,心裡還是七上八下。
    在他眼裡,面前這一撥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個身穿鮮卑皮裘的怪力男人一看就是所有人的頭目,而他身邊那個穿著大氅的貌美胡人明顯是個女人,大概是為了出行方便所以做了男人的打扮掩飾,但一看就偽裝的不成功,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的性別。
    若只有他們,再帶著隨從,他自然會把他們看成南下探親或者訪友的鮮卑大人帶著美艷的姬妾一起出門。
    但問題是這位鮮卑大人身邊還跟著兩個少年,而且一看就不是他們的孩子。
    這兩個少年一黑一白,一個看起來是十足的漢人,而另一個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暴起殺人的那種彪悍少年。
    無論是黑的還是白的,長相都找不到那一男一女的影子。
    其他隨從之流也都怪怪的,有著一般下人沒有的精干之氣。
    樵夫擔心若這些人是什麼官兒,那枯葉寺就不保了。
    所以他咬了咬牙,噗通一下跪了下來。
    “幾位大人,實不相瞞,這枯葉寺裡住著一個眼睛瞎了的老和尚和一個結巴的小和尚。前幾年有縣裡的大人下來傳令,說是十裡八鄉的僧人都要還俗,且所有村民也不准供養寺廟,否則便充沒家產。可這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卻寧願死也不願還俗,我們不忍他們受罪,便把路封了,任由他們在山中繼續修行。”
    “只是這條路雖然偏僻,但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所以我們便經常在這附近晃蕩,若有人過來,便把他們引到其他地方去。”
    他看著面無表情的阿鹿桓等人,以頭磕地。
    “這枯葉寺裡的大師都是好人,還望幾位換條路走,就當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我們只是過路。更何況,朝廷既然頒布了嚴令,你們就應當遵守才是。否則人人都像你們這樣,朝廷的政令豈不就成了笑話!”狄葉飛冷聲斥責那樵夫。
    他在軍中時日太長,一說話就嚇得那樵夫直哆嗦。
    ‘這這這女的居然會發出男人的聲音!’
    樵夫跪在地上半天一直抖。
    ‘不會是妖怪吧!’
    聽說有些妖怪就是專門抓得道的高僧吃來增加法力的!
    這女人一定也是這樣。
    所以才能迷惑這像山神一樣的男人為她開道!
    想起剛才這個女扮男裝的女人如何指揮鮮卑男人推開山石,他就禁不住越來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合理。
    “不必嚇他。”
    賀穆蘭看見這樵夫一副十分害怕,但還是想讓他們改道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出聲阻止了狄葉飛。“我們改道就是!”
    “花將軍!”
    “這裡明明有近道!”
    “就是,您連路都打通了!”
    那樵夫聽到別人喊她“將軍”,抖得更厲害了。
    “喬……喬大叔……”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我,師父,父說有,有貴客到,到了。請,請他們入寺一敘。”
    一個身穿褐色僧袍的小和尚從他們的身後走了過來,他身材矮小瘦弱,穿著寬大不合身的僧袍活似會給一陣風刮走似的,說話時,他從頭到尾都低著頭,只能讓人看到他頭頂的戒疤,看不到頭。
    賀穆蘭心中一驚。狄葉飛也同樣如此。
    兩人對視了一眼,眼神裡都是驚訝。
    花木蘭和狄葉飛都是從戰場中廝殺出來的,身體的五感已經鍛煉的極為靈敏,尤其對殺氣更為敏感。
    兩人雖然不是什麼傳說中的俠客墨者,但若說突然無聲無息的讓一個人摸到了身邊,那卻是很困難的。
    這小和尚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們一行七人,居然沒有一個發現這個小和尚靠近了!
    “枯竹小師傅,你怎麼出來了!”那樵夫緊張的看了過去,連剛才的懼怕之心都顧不得了。
    “師……師父叫我來的。”
    “既然如此。”拓跋晃皺了皺眉頭。
    “花姨,我想去那邊寺裡看看。”
    ***
    拓跋晃要去枯葉寺看看,是因為據阿鹿桓的說法,那個寺廟離這個入口還有一定距離,可是這小和尚卻口稱“有貴客到了來迎接”,顯然他師父是有一些本事的,不是信口開河。
    如今他父皇寵信的寇謙之寇天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高人”,他很少給人批命,預言的更少,但只要他說出來的話、做出的預言,是從來沒有出過錯的。
    而且他性格謹慎,一般真的要給人做出什麼警告,那就一定是已經快要發生的時候了。
    拓跋晃一直懷疑這位寇道長對自己只維持著面子上的客氣,就是因為他早就看出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宿命,所以不願意在自己身上花大力氣。
    甚至後來崔司徒對他態度大變,從一開始的鼎力輔佐到後來和他頻頻產生摩擦,甚至幾次三番懲治東宮裡的屬官,未嘗沒有這位寇天師和好友崔浩說過什麼的原因。
    拓跋晃信佛,所以他是相信命運和因果這種東西的。在得知寇謙之曾給他批了“沒有成君之象,夭折早逝”的命理之後,他也曾找過不少佛門的高僧給他看過,但得到的都是“殿下沒有什麼不妥”的答案。
    他真心希望寇謙之的預言是錯誤的,所以他跑了。跑去他父皇最關切的一位舊時部下那裡,希望能爭出一絲生機。
    如今,在這種深山野林的地方,一個瞎眼的老和尚和一個結巴的小和尚居然有著不一樣的神通,怎麼能不讓他激動?!
    .
    賀穆蘭其實最想做的就是趕緊繞道走,或者走捷徑趕快穿過這裡。她心中掛念那個還在獄中的部下,自然是一點時間都不願浪費。
    但拓跋晃態度堅決,她也沒有辦法。
    只有這個時候,賀穆蘭才知道自己後面綴著這麼多尾巴有多煩。若是她一個人,早就快馬加鞭趕到項縣了。
    拓跋晃不管不顧的跟著那叫枯葉的小和尚走了,同時一起去的還有那個姓喬的樵夫。幾個白鷺留在原地看看賀穆蘭再看看拓跋晃,最終還是不敢讓太子出什麼差錯,跟著太子而去。
    “花姨,我們怎麼辦?”
    阿單卓看看賀穆蘭又看看牽著馬跟在小和尚身後的拓跋晃,心裡直嘀咕,他覺得這個新朋友腦子一定是壞掉了。
    怎麼看,都是花姨這邊更安全。
    就這麼跟著一個不知來歷的人走了,真的沒什麼問題嗎?
    “不然,我們先走吧。”狄葉飛有些猶豫地開了口。“我們先行一步。有他們在,暗裡肯定還有不少保護的人,我們先去把項城的事了了,回頭再來接他。”
    “……”賀穆蘭看了看走的決絕的拓跋晃,那樣子簡直就像看到最後一絲光明而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的飛蛾一般。
    “……走。”
    賀穆蘭咬咬牙。
    “阿鹿桓說穿過那片寺廟一直走就到了陳郡和梁郡的邊界。既然不需要人帶路了,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
    “這樣真好嗎?”
    阿單卓心中隱隱不安。
    “賀光有手有腳,還有隨從。陳節現在還在獄中,家中還有妻兒老小,一刻也耽誤不得了。別在這裡墨跡,我們走!”
    賀穆蘭一馬當先,疾奔而去。
    阿單卓和狄葉飛本來就什麼事都由著賀穆蘭,見她已經有了取捨,自然是駕馬跟隨。
    三人三馬飛快的超過了跟著小和尚慢吞吞步行的太子和白鷺官一行,那小和尚見賀穆蘭他們跑了,急忙叫嚷了起來:
    “那,那,那邊的路路,路……”
    他“路”字還沒說完,賀穆蘭等人早就已經騎到看不見影子的地方了。
    “枯竹師父,那邊的路怎麼了?”
    拓跋晃見賀穆蘭甩下他先走,心中也有些難過。但他自己選了在這裡耽誤時間,而花木蘭卻急著去救人,誰輕誰重一望便知。
    他在京中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任取任求慣了,猛然遇見一個不把他當回事的,那種失落可想而知。
    只是花木蘭畢竟是他敬重的英雄,他總是不想她討厭自己的。
    “那邊的路,早就被我們給斷掉了啊。”
    枯竹是個結巴,所以替他回答的是一直跟進來的樵夫。
    “既然要藏起佛寺,哪裡有只堵一頭的道理?!”
    ***
    賀穆蘭和狄葉飛幾人快馬穿過了一條平坦的山路,就開始進入有些崎嶇的地方。他們放慢了速度,一陣子之後,長在路兩邊擋住視野的樹木剎時間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湍急的河水。
    “見……見鬼!”
    賀穆蘭臉色難看的看著被弄斷了的木橋。
    “那和尚原來是想說這個!”
    他就不能說利索點嘛!

Rank: 4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5-10-22 21:14:38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山中野寺

“達瓦和夜騎叉到了。”
    坐在靜室裡的瞎眼老和尚微微凝神聽了聽,指揮著小和尚出去接客人。
    拓跋晃眾人有些好奇地把頭扭向了門開了的方向。
    他們聽不懂老和尚在說些什麼,但卻看得出和尚的慎重。拓跋晃熟讀各種經典,也和西域來的高僧討論過佛法,自然是知道這梵語發音的“達瓦”和“夜騎叉”是什麼。
    那是佛教裡的天人和夜叉。
    這大概是他在這裡坐了快半個時辰,這老和尚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真相讓他有些氣餒。
    這老和尚也許在迎接的,另有其人。
    在拓跋晃眼裡,這個大冬天還赤著一雙腳在地上行走的瞎眼老僧,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高深莫測。
    就連他跏趺坐的姿勢也是不常見的“大蓮花式”,這不是一般的僧人會使用的入定姿勢。
    在這樣的偏僻地方,一座這麼破舊的寺廟裡,卻住著這麼一個僧人,又被他們遇見了,豈不是奇遇?
    在眾人好奇的眼光中,賀穆蘭、狄葉飛和阿單卓被迎接了進來。
    “前面橋居然斷了!”阿單卓憨笑了起來。“就算我們找到這條捷徑也走不了呢!”
    “你這小和尚,說話為何只說一半!”狄葉飛怒目瞪視。
    賀穆蘭沒開口。其實她也想罵娘。
    難道她除了開路以外還要架橋?真把她當做拆遷辦加工程隊了?
    但她還記著給花木蘭留一點風度,所以只是臉色不太好看,見到白鷺眾露出的高興眼神也只是微微矜持地點了點頭。
    .
    “幾位貴客蒞臨本寺,實在令老僧驚喜。如若各位不嫌棄,請就在此地用膳。前路已毀,再原路返回肯定會耽誤宿頭。枯葉寺雖小,掛單的禪床還是足夠的。”
    “大師客氣了。”
    “老僧法號‘枯禪’,是此地枯葉寺的主持。”他念了一句佛號。
    這個破舊的小寺廟裡一下子湧入了七八個人,而老和尚的屋子裡根本就站不下這麼多人,所以白鷺們商議了一會兒,除了阿鹿桓還在屋裡值守,其他人都退出了門外。
    阿單卓看了看屋裡留下的諸人,撓了撓頭也出去了,坐在外面的門檻上曬太陽。
    什麼時候開始,賀光變了個樣子呢?
    好像是從他家的隨從來了以後。
    公子就是公子,普通人就是普通人。
    想起會因為沒帶廁籌、腿蹲麻了而求他幫助的賀光,阿單卓頓覺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坐在門檻上想著一些他這個年紀絕對算是多想了的問題,直到小和尚去給屋子裡的人送茶水,他伸頭看了看他。
    大概是他這一伸頭,所以枯竹端著茶壺和空茶杯進去以後,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杯茶水。
    那是一杯呈褐色的液體,燙的直冒煙。在這種冬日,即使有太陽,手裡捧著一杯熱水也是很舒服的。所以阿單卓接了過來,非常高興地道過了謝。
    枯竹露出非常靦腆的笑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他的謝意,就又返身進去了。
    遠處的幾個白鷺有些心中冒酸水。
    這小和尚為何不給他們喝口熱的,只給那黑皮小子!
    “這到底什麼玩意兒啊?”阿單卓捧著手中的杯子,因為太燙不能入口,便一邊捂著手一邊吹著。
    一種微微發澀的味道從其中傳來,讓他十分好奇。
    等過了一會兒,那水漸漸涼下來了,阿單卓懷著好奇的心理,小心地抿了一口。
    只是這一口,就讓他做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推理。
    噗!
    “花姨!賀光,別喝那水!這兩個僧人想毒害我們!”
    !!!
    白鷺聞言立刻沖進了房內。拓跋晃原本准備禮貌地飲下禪寺准備的飲料的,也因為阿單卓在門外的一聲慘叫而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狄葉飛幾乎是立刻把杯子裡的水倒掉了,順手又打翻了賀穆蘭面前的茶杯。
    賀穆蘭很像告訴狄葉飛不必這麼做的。因為在古代被各種奇怪的東西坑過,所以她到了這裡幾乎只喝白水和酒。
    匡倉!
    匡倉!
    兩聲寶劍出鞘的聲音之後,老和尚和小和尚的脖子上都多了兩把短刃。阿鹿恆護在太子的身前,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了一把匕首。
    旁邊的樵夫已經嚇得癱軟在地上了。
    ***
    一場騷亂過後,所有人才在枯葉哭喪著臉把茶杯裡的水喝完後,知道了那不是毒藥,而是一種用苦丁葉子制成的藥茶。
    當然,冬天喝性涼的苦丁是很不合適的,但簡陋的佛寺裡已經找不出茶葉這種東西了,大小和尚已經習慣了抓一把苦丁葉子熬成水做茶湯。小和尚怕客人喝不慣這種東西,便按照煎茶的習慣放了姜片、棗肉等性暖的東西調和。
    這味道嘛……
    也許習慣了喝刷鍋水一樣味道茶水的古人不會覺得太奇怪,但作為沒喝過幾次這種“高級飲料”的阿單卓,以及根本就接受不了茶水裡又放鹽又放姜的賀穆蘭來說……
    這味道也許真的像是毒藥也不一定。
    在磕磕巴巴的更嚴重的解說裡,一根筋的阿單卓終於接受了那不是下過藥後的奇怪味道,而是這東西原本就是這個味道。原本微笑對他的枯竹臉色變得有些冷淡,而拓跋晃則是一直在笑,笑到都喘不過氣來。
    ‘這種難喝的東西,為什麼要拿來喝呢!’
    阿單卓也覺得丟臉,退出屋子面壁去了。
    好吧,他曾笑話過賀光上廁所差點跌倒糞坑裡去,如今被賀光再笑話一回,也算是扯平了。
    只是有些對不起那懷著好意的小和尚。
    在這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過後,屋子裡的氣氛總算是變得詭異的祥和起來。樵夫在腿恢復了正常以後,像是向所有人表明他的腿其實完全沒有問題一樣狂奔出了屋子,丟下一句“我去村裡喊人修山壁”就跑了。
    拓跋晃一邊想維持著“向高人求教”的莊重表情,但一想到剛才阿單卓驚慌失措的跑進來求救“怎麼辦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死了”,就忍不住從嘴裡發出幾聲被憋過以後的怪異笑聲。
    他努力克制,但還是憋不住這從心底冒出來的笑意。
    罷了,反正這老僧目盲,看不見他擠眉弄眼的樣子。
    .
    “這位老師傅,實在是抱歉,這孩子平日裡不是這麼莽撞的。”賀穆蘭替自己的晚輩向他道歉。
    從他早上頂著兩個黑眼圈出來趕路開始,這孩子就有些魂不守捨了。
    “若那孩子不能接受,善意和毒藥也沒有任何區別。”
    枯禪輕聲回道。
    “就如那位至高者一般,若不能接受,普度眾生也就成了殘害眾生。”
    拓跋晃一驚。
    這已經幾乎是在譴責了。
    賀穆蘭有些不喜這老和尚的語氣。這種“我是好的只是你們不懂欣賞”的高高在上讓她有些不太爽。
    所以她出口反駁了。
    “雖然是善意,卻增添了別人的煩惱,就要去反省一下是不是真的照顧到了別人的感受。你待客之前不問問客人到底喜歡喝什麼,不能喝什麼,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把好的東西端出來,又怎麼能期望每個人都和你想的一樣呢?”
    “施主說的是。只是若是原本還是這個口味,突然有一天就不愛了呢?茶,不管在案幾上還是在地板上,茶可任意從這個容器換到另一個,茶還是茶。可人卻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的。”枯禪意有所指。
    “那就改!”
    賀穆蘭抿了抿唇。
    “你反正是為了把茶賣出去,買的人都不喜歡,你就只能自己飲了。”
    “施主啊,茶若改了味道,還是茶嗎?”
    “你沒見過後世的茶,又怎麼知道後世的茶就是現在的樣子呢?”
    賀穆蘭只要一想到後世那些或清香撲鼻、或回味悠長的茶葉,再想到現在從壓成餅一樣的東西上敲下一堆茶葉末子,再加上姜、鹽和各種怪東西煮出來的“茶”,就有些沒好氣地堵了回去。
    “改變味道……嗎?”老僧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或許真是這樣吧。但我們這一輩兒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若是三五年後,沙門還留有余火,希望能燒起新的火焰。”
    “會變的。”賀穆蘭歎了口氣。
    佛門以後的改變,稱得上是與時俱進呢。
    “施主與我佛門有緣,如今卻魂魄四散,命不久矣,老衲願結個善緣,給施主一個提示……”
    他念了句經文。
    “……你知道我是誰?”賀穆蘭見他似乎很了解自己的樣子,心中莫名的不安。
    在各種小說和電視劇裡,若出現這麼一位全身上下都像是在說“啊已經有上千年沒有人來看過我了”的高人,不是真的高人,就是可怕的妖怪。
    “古往今來,像是施主這般天賦之人總是不能善終,概因殺戮太過的緣故。只是施主雖然殺戮不少,可善緣更多了,是以功過相抵,亦能善終。”
    “只是施主現在依然在遭受劫數。這劫數正是來自於你自身。”
    “你天生神力,概因身體裡有一股旁人沒有的‘神氣’在扭轉。但也因為這股‘神氣’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盛,你的凡俗之軀總有一天不能承受,終將暴斃於壯年。”
    賀穆蘭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狄葉飛則是已經站起身來,露出一副隨時會揍他的表情。
    顯然,枯禪是個瞎眼老和尚,自然是看不見他的表情的。
    “應該曾有人想取走你身上的‘神氣’,但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變故,使你如今魂魄不固,意識不清。當世的高人裡,只有那位被稱為‘國師’的寇道長和我沙門的惠始法師有這樣的本事。但惠始好幾年前早就去了,所以你若想找尋原因,最好去平城尋一尋那位寇天師。”
    “當然,老衲是不建議你這麼做的。既然是劫,你已應劫而生,又何必想著結束呢?”
    “大師的意思是,寇道長會對她不利?”拓跋晃出聲相問。
    “不,既然是自身的劫數,那一生一滅,都來自於自身。若劫數真的發生變化,就不一定是好事了。”
    賀穆蘭聽了一腦子“神氣”、“劫數”之類的話,心中已經模模糊糊有了個想法。但她畢竟是個唯物主義論者,所以聽完後只覺得不足一哂,那寇道長,也沒有什麼去見的意思。
    .
    “大師,曾有人說我……”拓跋晃抱著一絲剛張開口,就被這僧人打斷了。
    “這位貴人,你的命運不是老衲這樣的人能夠指點的。就算你讓老衲一定給你個答案,老衲的答案也是‘沒有什麼問題’。”枯禪搖了搖頭。
    “我明白了。”
    拓跋晃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深不見底的深淵裡。
    若真是沒有什麼問題,他只要直言就可以了。可是他卻扯出這麼一大堆理由,想來寇謙之的預言確實是真的。
    命運究竟是什麼呢?竟然能讓凡人看透?
    他側眼看了看完全不被老和尚話影響的賀穆蘭,心中有些暗暗的羨慕。
    一樣是劫數,她應劫而生,他卻要應劫而死。
    她得到了枯禪的指點卻不以為然,而自己苦求指點而不可得。
    那聲“天人”和“夜叉”,到底指的又是什麼?
    拓跋晃和賀穆蘭等人在靜室裡坐了一會兒,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拓跋晃難免露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賀穆蘭坐著實在是無聊,和陌生的神棍坐在一屋卻沒有話說的感覺太差,所以她借口“內急”,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裡,枯竹和阿單卓正在比劃著什麼。她好奇的瞇了瞇眼,走近了距離看他們在做什麼。
    .
    “我一心一意的想讓你感受我們的善意,你卻說我給你的茶是毒藥。”
    枯竹做了個喝的姿勢,伸出一根手指。
    他說話結巴,已經習慣了和師父以這樣的形式交流。
    阿單卓皺了皺眉,有些為難的伸出了兩只手指,晃了晃。
    ‘我發誓我絕無二意。’
    枯竹使勁搖頭。
    阿單卓見他搖頭,臉上有了怒意,甚至伸出了拳頭。
    他從腰間卸下一個小布袋,在裡面掏出幾個雞蛋,剝著吃了起來。
    這樣的舉動也讓枯竹咬了咬唇,一扭頭就跑了。
    賀穆蘭在一旁看兩個少年的默劇看的一頭霧水,等枯竹跑的沒影子了才走了過去。
    “你和他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賀穆蘭拍了拍阿單卓的肩膀。
    “他和我說,因為我喝茶那事惹惱了他,所以中午吃飯我只能吃一碗飯。”他伸出手指,做了個“一”的姿勢。
    “我說我一碗哪裡吃的飽,至少要有兩碗!”
    他伸出兩根手指。
    “結果他拼命搖頭,連那一個都不想給我了。我心想又不是沒有吃的,何苦惹他討厭,便伸出手告訴他,我什麼都不會拿。”
    他伸出拳頭捏緊。
    “然後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單卓吃了一口雞蛋。
    “這小和尚忒小氣。不就是把他給的苦丁當成了毒藥嗎?後來我也道過歉了,結果他還耿耿於懷,特地跑過來和我示威!”
    “呃……”賀穆蘭摸了摸下巴。
    “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好像不是這麼回事的樣子……”
    “不會錯的!我和村頭的小啞巴玩了許多年,我一直是這麼猜他說哈的。”阿單卓十分肯定的把手中的雞蛋吃完了。
    “花姨,還是好餓,我們中午留在這裡吃飯嗎?”
    “拓……賀光不想走,前面的路又斷了,我們准備中午在這裡弄點熱水就著我阿母的胡餅墊墊肚子,下午再原路返回。”
    賀穆蘭也被這一早上的事弄的心中煩悶。
    “早知道不選什麼捷徑就好了。無論是行路還是做人,指望捷徑果然往往都是被坑的命。”
    “花姨你在說什麼?”阿單卓有些發愣。
    “啊,沒什麼。”
    拓跋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一直各種旁敲側擊的想要找到答案,但那位瞎眼僧人就如同賀穆蘭沒來時那麼的沉默,所以到所有人都吃完了午飯後,拓跋晃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了無用功。
    中午,寺裡一老一小兩位僧人陪著眾人用了午飯。待粥飯端上來後,阿單卓沉默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飯。
    熬的稀稀的粟米粥和水沒有什麼兩樣,配上幾根鹹菜,還有煮熟的豆子,這就是他們的午飯。
    賀穆蘭看著那一堆白水煮的豆子胃就有些痛。這花木蘭的原身有胃脹氣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多年行軍打仗留下來的後遺症,所以她在花家的時候是不吃豆飯和豆子的。
    “你們平日就吃這個?”
    賀穆蘭看著枯瘦如柴的“枯禪”大師,和穿著大僧袍看起來像是風箏在地上飄一樣的枯竹,有些懷疑給他們取法名的那位僧人大概是下了什麼詛咒。
    “出家人全靠別人供養,又怎能苛求別人一定要給予錦衣玉食?一粒米是善意,一碗米也是善意。如今我將這善意分與你們,請不要小看它們啊。”
    枯禪端起碗,念了一遍經文,這才抿著唇開始喝起粟米粥。
    這話倒讓他們不好多言了。
    他說的沒錯,和尚自己不事生產,別人給什麼就吃什麼,能夠吃到食物就已經是萬幸了,怎麼能同情他們過的清苦呢?
    賀穆蘭拿出自己隨身帶的胡餅,這是花母拿上好的麥粉做的,又好吃又扛餓,就是沒熱水的時候有些難以下咽。
    她把餅子掰開,分成三份,自己一份,老和尚一份,小和尚一份。
    然後開始吃了起來。
    枯禪目盲,看不見賀穆蘭做了什麼,枯竹卻是叫了起來。
    “施,施主……我我……”
    “別客氣。你們把村民的善意分給了我,我如今便也把我的善意分給你們。我從你們那裡得到了善意,你們在接受我的善意,豈不是很公平嗎?佛家講究因果輪回,這便是輪回了。”
    賀穆蘭三兩口吃掉了自己的胡餅,半點不嫌棄的喝了兩口熱粥。
    “施主,我,我我們吃吃吃吃不了……”
    “木蘭讓你們吃,你們就吃吧。”狄葉飛也依葫蘆畫瓢的將胡餅掰成三塊。“你這小和尚年紀還這麼小,每天喝稀粥怎麼行。就不想著在屋子前後種點菜什麼的嗎?”
    “我我我們……”
    賀穆蘭看見小和尚面前不一會兒就堆上了好幾塊胡餅,阿單卓、拓跋晃都分了自己的給他們,不由得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大家都是好人。
    這兩個僧人終於能吃飽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不要太感激她喲!
    吃飽了飯後,賀穆蘭問清村民做的太徹底,根本就沒有留下出去的路,也只能扼腕的選擇掉頭回去。
    雖然這樣做也許會錯過宿頭,也到不了項縣,但白鷺們說用他們的令牌可以在任何一個衙門借宿,賀穆蘭也就打消了疑慮。
    這沿途還有好幾個下等縣,只要是縣城,總是有府衙的。
    拓跋晃留下幾顆珍珠算是香油錢,幾人辭別的枯葉寺的兩位僧人,開始折返回頭,向著來時的路歸去。
    良久後。
    他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師父,我,我我我們,是不是該,該,換,換個地方了?”枯竹有些不捨的看著面前的寺廟。
    “是該換個地方了。”枯禪赤腳行走在地上,腳上竟光潔如玉。“哎,接下來幾年,佛門將受滅頂之災。天下之大……”
    他渾濁的眼珠上下翻動了一下。
    “又有何處是我們的容身之處呢。”
    ***
    “花姨,你能說出‘因果輪回’,難道你也信佛?”拓跋晃駕馬親熱的擠在賀穆蘭的身邊,問起她這個問題。
    “不,我不信佛,事實上,我什麼神明都不信。”
    “竟是這樣嗎?”
    賀穆蘭是個無神論者,作為一名法醫,她不相信有什麼神佛鬼怪。不然她早就被自己嚇死了。
    不過,自從自己穿越過來以後,她倒隱隱約約相信死後有靈了。
    呃,她幫那麼多“兄弟”剖過來剖過去,他們應該不會介意吧?
    “是的。我不信這些。而且,我認為一名合格的君主,最好也不要相信任何的教派。”賀穆蘭思考了一會兒,用比較慎重的語氣說道:
    “在某種程度上,無論是道教佛教,還是什麼其他的教派,都能使人固步自封。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頑固的教義,往往就是壓制並消滅我們想象力與創造力的罪魁禍首。因此,思想常常會被桎梏,一些可以繼續思考的問題亦常常因此而停滯不前。
    她想起歐洲的黑暗世紀。
    “為君者,需要聽取所有的聲音。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無論是有利的還是有弊的。作為首領,他必須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取最適合自己的用,而不是以什麼作為依據。”
    “什麼都要聽嗎?”
    “是的,舉個例子吧。你是鮮卑人。你學的是漢人治國的經典,用的是鮮卑人打仗的法子,統治著大魏的百姓。在你的百姓裡,有鮮卑人、雜胡、漢人,還有西域人。每個族群的信仰都不相同,你若只接受一種,便是不公平。因為你的百姓是一樣的,你所有的子民都有選擇不同信仰的權利……”
    “所以,什麼教義都尊重,但不表現出自己的好惡來,這才是最穩妥的做法。一視同仁,將它們變成利於統治的信仰才是真正聰明。否則的話,你抑了佛,道門興起,你再去抑道,何時才能安寧呢?”
    “花姨也覺得我父皇抑佛做的對嗎?”
    “啊……我沒說他不好。”賀穆蘭左右看了看,見所有人都沒有注意他們這邊,連忙小聲又急速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不對。但他沒的選擇。”
    “我剛剛說過因果輪回對吧。如今佛門弟子激增,這便是果。造成果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連年征戰,而人人都不想打仗了。家中的男人一個又一個的死去,這讓很多人情願傾其所有去供養寺廟也不願意再看著親人送死。這便是‘因’。”
    “你是監國的太子,見識應該比我更廣。這點你承認吧?”
    表情有些沉重的拓跋晃點了點頭。
    賀穆蘭滿意的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如果一直要這樣征戰,百姓過的越來越苦,這種事情是禁不住的。沒有佛門,還有道門,連什麼地方都沒得逃了,就該造反了。”
    “陛下如今抑佛,要麼是覺得天下已平,那些被嚇得驚慌失措的男人們該回家去了;要麼就是還想繼續征戰,需要更多的男丁……”
    賀穆蘭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拓跋晃。
    “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告訴我,如今的局勢,到底是哪一種呢?”
    ……
    拓跋晃低著頭,不敢去看賀穆蘭的眼睛。
    “殿下知道木蘭為何從軍嗎?”
    “不是因為家中父親年邁多病,弟弟又年幼嗎?”
    “是這樣,也不僅僅是這樣。”
    賀穆蘭笑的極為溫柔。她一想起那位女英雄與眾不同的想法,心中就熨燙的仿佛連四肢五骸都溫暖了起來。
    “大魏前線和後方分的非常清楚,南方的百姓安居樂業,北方六鎮囤積重兵和軍戶,負責為大魏征戰。木蘭生於北方六鎮,從小見慣鄉裡男兒接到軍貼就立刻出征……”
    她那看起來平庸無比的面容,仿佛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微微的光。
    如今他們不像是走在林間偏僻的小道上,周圍充滿著有些過於安靜的嚴肅感。
    “大魏的女子們送走了父親、丈夫和兒子,換來了後方的和平。男人們為了保護妻小而在沙場奮戰,在我們那裡,最怕看到的不是軍府送來的軍貼,而是穿著黑衣來村裡報喪的兵丁……”
    “‘男人們為了保護女人和小孩奮不顧身,而如今換我來保護一次男人,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因為這樣的想法,所以花木蘭要去替父從軍。”
    拓跋晃看到賀穆蘭的臉上泛起了微笑。
    “殿下,能夠保護人的內心和生命的,從來就不是什麼佛祖。”
    “這一點,請你務必要記住。”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然後他大概羞愧的跑掉了。”
阿單卓吃了一口雞蛋。
    枯竹(大驚失色地跑掉):他居然吃雞蛋!他居然在佛門吃雞蛋!還想要揍我!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5 10:3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