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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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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行樂 -【我家夫君太凶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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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7:00:52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寶盈要回去
   
    過了年,寶盈十八歲了,孩子也滿月了。

    在屋子裡待了一個月,整日被二叔用藥膳滋補著,她的臉上絲毫不見憔悴,只是氣色紅潤,細膩而有光澤,倒是比在王府裡生完小莊後做完月子時要舒心精神許多,甚至第一次月子裡落下的病根也一併給養好了。

    那時候她心事重重,後來又受了寒風,雖然最後被太醫調治的差不多了,多少留下了點影響。

    小野也是個乖巧的孩子,小莊看著穩重,其實有點促狹,時不時的就能鬧騰一下,讓人不敢無視他的存在,小野卻是從一而終的安份,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偶爾醒著,也是笑呵呵的自己玩。就是有點粗心,尿濕了褲子一開始都不會察覺,非得半天後凍屁股了才得哼唧哼唧吱聲,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總之是個省事的娃,除了胃口大點總讓寶盈擔心自己的奶不夠喂外,其他的都不怎麼讓人操心,有時候睡得太久了,寶盈總還要撥撥他的眼睫毛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當然了,這或許也是一種操心。

    寶盈這一次是自己餵奶的,這裡不比王府,沒有奶娘,所有的事都得自己來,好在這一次她心情舒暢,不像上一次那樣讓小莊一口都沒吃到,反而充足的很。

    至於「小野」這個名字,則是她琢磨了半天才想好的。她一心想給他取個好聽一點的名字,可是想了好幾個都不滿意。最後只好沿襲小莊的風格——在莊子上有的就叫小莊,在郊野外生就叫小野吧。

    結果二叔聽到了卻只說不錯,野,恣意頑強,不受拘束,當真符合他性子。當初若不是他足夠頑強不拘惡劣的環境,如今又怎麼能安然來到這個世上。

    寶盈得到二叔的肯定,一顆心也篤定下來,於是只將孩子的小名定為小野,大名定位李玉野。卻是不敢讓他冠一個祈姓。

    當然,她的心中也有遺憾,總抱著期望這一胎會是個女兒,結果又是個兒子。

    她自然也是喜歡小野的,可是要是再來一個女兒就好了。一下生兩個,一男一女,多棒。她想,她應該這輩子都沒有女兒命了。

    阿彩和古阿爹卻喜歡煞了這個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子,阿彩最積極,小野一醒了就要逗逗她,半夜也總是時不時的就摸摸他的小屁股,看看他是不是又偷偷尿了不吱聲。古阿爹比較含蓄,他不好進屋,就在外面守著,阿彩一抱出來就圍上去,旱煙也顧不上抽了。他甚至還打了不少的魚和山雞,就為給寶盈補身子,然後再給小野補身子。寶盈無依無靠叫他一聲老爹,他就把這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外孫。

    他甚至還在年前特意獵了頭山豬,就為年後小野滿月的宴席上用。

    二叔對於小野也很疼愛,只是這份疼愛裡時不時就會有一絲猶疑,他每次看著他,總能感覺自己像是見過一樣。

    就是抱著他時的場景好像以前也發生過,然而他再想回想,卻根本回憶不出太多。

    只有一個名字卻是一直在他腦海裡盤旋的。

    ——阿秀。

    這一天,給小野辦滿月酒,全村的人都來了。殺豬宰羊,喝酒唱歌,好不熱鬧。

    寶盈看著不由有些感慨,當初小莊滿月可就是在永和苑裡簡單的祝賀了下。

    所以小野看著不如小莊,卻也有他自己的福分。

    眾人歡騰完各自散去,已是夜深了。寶盈送別了幫忙收拾的幾個鄉親,進了屋,小野剛睡著,正被二叔抱著溜躂。

    溜躂了兩下又頓住,看著小野,眉皺著,像是有些出神,有人走近都不覺。

    「二叔?」寶盈上前喊了一聲。

    二叔這才抬起頭,嘴一抿,回過神笑了。

    寶盈便隨口問道:「二叔你在看什麼呢?」小心臟卻又撲通跳了一下,二叔真的是隨便一笑都能讓滿室生輝。

    他今天穿著一襲深藍色袍子,修長俊逸,氣韻悠長。剛才不知有多少小媳婦大姑娘偷偷看他,她只是其中一個。不過這些年來二叔始終單身,哪怕不少人主動提出想要把女兒嫁給他,他也只是拒絕。有人問他原因,他也只是淡然一笑,說不知為何,心中就是沒有此意。

    寶盈不由也想,這世間不知怎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二叔聽到他這麼問,雙眸垂下,看著安睡的小野又道:「就是總覺得他有些熟悉,好像以前見過,剛才看他睡著更明顯了。」

    「誒?」寶盈止不住疑了一聲。

    阿彩聽到他們的對話也走了過來,「所以二叔之前看到小野總是皺著眉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她可見過好幾次了,還總以為小野有哪裡不妥。

    古阿爹也圍上,關於二叔失去的記憶,大夥總是格外的關注。

    「嗯。」二叔應了一聲。

    寶盈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心愈發提起。

    阿彩想到什麼卻又說道:「還有二叔,小野剛出生抱出來時你見到他後確實是喊了一個名字吧?」

    那一次二叔喊了一句話,阿爹沒在意,她卻聽到了,可是當她問二叔時,二叔卻只說沒什麼。

    二叔點頭道:「當時確實是喊了一個名字,只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喊出來,也想不起什麼,就沒跟你們細說。」

    「那現在呢,有想起來什麼了嗎?」古阿爹也問道。

    二叔搖搖頭,「除了那個名字,其他的依然想不起來。」

    眾人有些悵然。

    寶盈這時卻開了口,「二叔,那是什麼名字?」

    二叔轉過頭看著她,回了兩個字,「阿秀。」

    心中懷疑被證實,寶盈心一跳,整個人呆住了。

    古阿爹見著她的反應,問道:「盈丫頭,你是不是認識這個阿秀?」

    阿彩也向她看過來。

    寶盈卻只望著二叔說道:「是不是祈明秀?」

    二叔蹙眉。

    寶盈又追著問:「祈明秀這三個字有沒有印象?」

    「祈明秀……」二叔念了幾聲,最後卻只是搖了搖頭。

    寶盈卻已經篤定下來。看著面熟,又叫「阿秀」,不是雍王爺又能是誰。

    可是二叔又是誰呢?為什麼會認識雍王爺呢?

    看著剛出生的小野又能一下想起雍王爺,那是他見到過剛出生的雍王爺?可是二叔最多也就比雍王爺大個七八歲吧,他又怎麼能夠輕易見到剛出生的他?

    還有那一聲「阿秀」,雍王爺身為皇子,又有誰能夠直呼他名諱,他這麼叫他,關係又怎麼是一個親近可以形容?

    十年前在隴西一族盤踞的蒼山一帶落水,博學多才,風雅睿智,京中禮儀又融入骨髓,見過剛出生的雍王爺,又與他格外親近……二叔到底是誰!

    等等!風雅睿智?隴西一族?!

    豁然間,寶盈想到什麼,整個人便顫慄起來。

    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可以把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一個人!

    可是怎麼會是他呢!

    十年前,太子率兵攻打隴西一族,結果不慎遇難,消息傳到京城後,原已病入膏肓先帝吐血身亡,之後當今聖上才得以登基為帝!而先帝登基之後,緬懷先太子,還特意將他封王!

    封號即為睿,蓋其一生聰明絕頂睿智無雙!

    而雍王爺出征蒼山還是在其後,為的也正是替他報仇!

    所以,他應該就是當初的太子,後來的睿王啊!

    當初靈瑤郡主引著她摘下白嬈後,迎春和迎夏可是給她狠補了一番關於雍王爺和睿王還有皇上的事情,她怎麼就沒在一開始說起隴西一族時想起來呢!

    可是他怎麼又活了呢?當初可都傳他死了啊!

    所以這不是睿王,而是別人?

    「盈丫頭,祈明秀又是誰啊?」

    寶盈陷入思索中,心中澎湃,一千一萬個難以置信,旁邊,古阿爹卻又開口詢問。

    寶盈趕緊定神,卻沒回答,只是對著二叔目光沉沉道:「二叔大概要去一次京城了。我知道二叔想起的那個人是誰,那個人就在京城。」

    她不敢跟他們細說,因為她不敢確定,因為二叔可能的身份,太過特殊。

    而他現在想不起來,可是見到雍王爺後說不定就能想起來了,畢竟他對他印象那麼深呢。而且,不管他是誰,雍王爺肯定是能認出他的!

    寶盈無比希望這個人就是睿王殿下,因為她知道,睿王殿下在雍王爺的心中到底有多重!

    雍王爺要是知道他能活著,肯定高興壞了吧!

    而她受了這麼大的波折,最後卻能將睿王殿下找到,那也值了!

    只是……想到什麼,她的心中又是一窒。

    二叔要回去的話,她也要跟著回去了吧。

    如果二叔真的是睿王殿下,他一旦出現在京城,勢必會掀起驚濤駭浪,所以他不能輕易露面。

    而這裡,又有誰對京城熟悉呢?

    她之前也曾想過回去的,可就是想想而已。她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她背著前朝餘孽的身份走的,京城就再無她立足之地,雍王爺對她失望透頂,只怕也不願再看她一眼。而且,只有她不回去,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人間,小莊才可能永遠的安寧下去。

    她想過最早回去的時間,也只是在十年二十年,等所有人都將她遺忘了以後。

    可是現在,她得先回去了。

    其實回去也好吧,她可以躲在暗處,只遠遠的看一眼。

    看一眼小莊,看一眼他。不讓任何人發現。

    要是再可以,還可以看一眼唐悅,看一眼宋敏玉她們。

    當然了,她還想確認一下父親的安危。

    李裕的安危她一直記掛在心上,她知道他只怕是凶多吉少,皇上他們能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能查出他當年做的事,而一個窩藏逃犯並與前朝餘孽生下孩子的人,他們又怎麼可能放過,之前他們按著不動,不過是為了不打草驚蛇。可是不管怎麼樣,她依然期待著有奇跡發生。

    她想,他那麼機敏的人,或許還能活著呢。

    「二叔,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最後,她又這麼說道。

    ……

    遙遠的京城,祈明秀又從夢中驚醒。看著帳頂好半晌,轉頭望向內側,卻依然空空一片。

    那麼久了,她都沒在回來,一股濃濃的失望湧上心頭。

    隨後,卻又一點點冷去。

    等的太久,心都冷了。

    門外,葉平卻又稟報:「王爺,宮裡傳來話,說是貴妃娘娘的病突然好了,直言要見您。」

    貴妃,宸貴妃,沈流光,三皇子的母妃,亦是他同門的師姐!

    太子哥哥死後,她生下孩子就「病」了,一病就是十年。

    什麼病,瘋病。

    想來,他都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祈明秀想了半會她曾經的容顏,最終還是掀開被角走了下去。

    寢衣寬大,修長身體就格外單薄。

    消瘦的臉上已經很久沒有笑顏,只是緊抿著唇,目光深邃而寂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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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7:01:07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皇叔好震驚
   
    祁明秀坐著馬車來到宮中,晨光剛剛透過高聳的宮牆照落進來。下了馬車換上暖轎,間隙裡,二月的北風依舊寒涼。

    這依然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並且遲遲不肯退去。

    一路往後宮走去,途經延慶門時,卻見幾個人也正匆匆趕來。

    為首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穿著一身藍底黑紋錦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端得是貴氣無比,只是神色間卻有些焦慮和緊張,步伐也是顯得格外的快。然而見到面前停著的馬車時,他卻又一下頓住了腳步,然後緩緩走近,再拱手叫了一聲——「七叔」。

    整個人又變得拘謹起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皇三子祁玉麟。

    祁明秀看了他一眼,卻是收回視線,「上來吧。」

    寒風瑟瑟,他的小臉刮得通紅。

    祁玉麟有些遲疑,很快卻又聽話的走了過去。

    暖轎不比馬車,並不寬敞,索性只是個小孩,挨著也能坐在一起。祁明秀不以為意,祁玉麟卻是更加拘束。身子挺到板直,手放在膝上,動都不敢再動。

    過了一會兒,卻又忍不住說道:「我正在先生那學習,父皇那派了人過來,說母妃醒了,讓我趕緊過去。」

    為什麼這麼說,是想解釋一下他匆忙到失態的原因,七叔對他們儀態之事極為重視,他不想被他誤會。

    而且,他也想知會他一聲,好讓他到前頭把他放下來。他想著他們是不同路的,之前答應下來,只是不想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七叔從來冷淡又嚴厲,很少給予關懷,到時候他寧願多走一段。

    ——雖是年少,卻已有諸多心思,三皇子看似桀驁不馴,實則少年老成,並不是一句空話。

    祁明秀聽著他的話,卻只是淡淡回應道:「我知道。」

    祁玉麟抬頭,有些疑惑。

    祁明秀看著前方回道:「我也正要去。」

    祁玉麟便有些驚訝起來。

    半晌後卻又將情緒收斂,七叔跟母妃是同門師姐弟,曾經情同手足,母妃這次醒來,父皇把他一併召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母妃是個孤兒,再沒有其他親人。

    隔了片刻,卻又抬頭道:「七叔,您說母妃真的會好嗎?」目光殷切,帶著無助與期盼。

    大哥二哥都有母妃疼愛,唯有他,始終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過活。雖然皇后娘娘、慧妃娘娘、大哥和二哥都對他很好,可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也很想有一個會一直記著他疼著他的母妃。

    而他雖然畏懼七叔,可有了那一層的關係,他一直對他分外的信從——雖然只是在心底。

    可是七叔並沒有因對他特別,相反,他對他要比對大哥二哥冷淡的多,雖然不明顯,可他總是能感覺得出來。至於原因,他一開始不知道,可是後來也就知道了。

    七叔原本有個很好的三哥,是睿王,母妃原本也是該嫁給那位睿王的,可是到最後她卻嫁給了父皇。睿王傷心之下取代別人前去出征,最後英年早逝戰死沙場。七叔一直對此事耿耿於懷,而母妃也正是因為得知了睿王的死訊,才會崩潰至瘋魔。

    然而七叔對他冷淡,卻也不是無視的那種冷淡,只是不管做什麼,他都只會用冷漠的態度,不會讓人看到他的內心。

    事實上,七叔雖然因為上一輩的事對他介懷,可並不是對他不好,他其實對他比對誰都要上心,比如兩年前明光湖畔賽龍舟他將他安置在了正中的位置,比如現在他現在讓他上了他的暖轎。

    後者是怕他冷,前者卻是想要讓眾人正視他的地位——雖然有個「久病不愈」的母妃,可是他依然是當朝的三皇子,依然是他祁明秀重視的人。

    七叔的這份用心,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可是幸好,他看出來了。

    所以他雖然對他冷淡而嚴厲,他卻依然想靠近他、跟從他,因為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依靠——父皇雖好,可畢竟是一國之君,是太多人的父皇。

    祁明秀聽著他的問題,卻是半晌沒有言語。病了這麼多年,會一下就好嗎?他也不敢確定。

    暖轎很快就停在了長樂殿面前。祁明秀拉著祁玉麟的手下來,一看,卻怔住了。

    長樂宮,曾經整個後宮之中最華麗的一座宮殿,現在卻像是失去了生機一樣,只剩下一片蕭瑟。

    景色還是那樣的景色,可一切都跟原來不同了。

    祁明秀恍然想起,他有好幾年沒再來過這裡了。一開始還會來看望,可是來了流光師姐也只是癡癡地不認識他,他不忍再看,就越來越少過來。

    而這裡,除了他,除了那些太醫,還有誰會過來呢?這裡被封了差不多有十年,又怎麼還會像從前一樣光鮮絢麗。

    曾經他們三人親密無間,後來生離死別,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祁玉麟看著他被握著的手,目光瞬了瞬,最後雖然整條胳膊都有些僵硬,卻終究沒有縮回。

    等到祁明秀鬆開時,他還隱隱有些悵然。

    走進殿內,燕帝也在,正望著遠處的庭中。

    「父皇。」祁玉麟上前恭敬的施了個禮。

    祁明秀卻是一個字都沒開口。一年前的那個結到現在還沒有解開,更何況現在面對的還是個陳年舊結。

    燕帝卻也不在意,只是依然望著庭中說道:「流光是今早卯時醒來後突然清醒的,記得所有的人,也記得所有的事,丫鬟過來稟報後朕就趕來了,然後她提出要見你們。」

    他說著,目光複雜,像是哀然,又像是在沉思。

    「你走吧,我想見阿秀和玉麟。」——當時,她這麼說。

    庭中,一個女子側對著站在梅樹下,身形高挑卻單薄,一襲華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蕩蕩的,只任風吹翻著裙角。

    這個背影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祁明秀目光晃動,半晌卻又鎮定下來。

    抬腳走去,寒風凜冽,絲毫不覺。

    祁玉麟也跟上。他倒是會常常過來看母妃,可是現在他依然激動著——母妃醒了,已經能記得所有人了。

    燕帝看了他們一眼,卻又轉身離開。她只想見他們,想要說的話自然也不會願意給他聽。

    祁明秀拄著枴杖走近,樹下的女子聽到動靜,轉過了身。她的面容帶著病態的蒼白,卻依然難掩原本傾城的容貌。

    眉若柳裁,眸若星空,讓人過目不忘的出塵與美艷。

    她原是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女子,曾經也與他們比肩,共同馳騁沙場。

    只是此時的她再沒有原來的鮮活,只是清清冷冷的,眼中古井無波。

    祁明秀望著她,不敢想她已經恢復如初。之前的她也是這般空洞,彷彿沒有了靈魂。

    「娘……」祁玉麟也是顫聲,眼中滿是忐忑。

    沈流光看了他一眼,目光動了動,很快卻又挪向祁明秀。

    她望著他,目光變得柔和而又哀傷,「阿秀,我感覺到他要回來了。」

    祁明秀的心一顫,「誰?」

    沈流光轉頭看向樹梢的梅花,淡然一笑,「明瀾,你的太子哥哥。」

    「……」祁明秀的心沉了沉,剛才他還有所懷疑,現在卻再不敢相信。太子哥哥死去多年,他又怎麼會回來。

    沈流光垂下雙眸,卻又笑了笑,「難以想像是不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夢醒來,卻只是覺得他就要回來了。」

    頓了頓,又道:「雖然我也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

    祁明秀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像是思緒混亂著,卻又像是清醒著,因為之前她從不會這麼有條理的說著話。

    沈流光又轉過頭,像是自言自語般開了口,「這一夢可真的長啊,有十年了吧,還記得當時剛生下玉麟時他才那麼小一點點,可現在都這麼大了。」她看著祁玉麟,眼中流露出了溫情。

    祁玉麟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娘!」

    「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沈流光又幽幽道,帶著歉意,卻又帶著一絲悲涼。

    祁玉麟只是拚命搖頭,能換得現在這樣的母妃,之前受了再多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沈流光卻又看向祁明秀,「阿秀,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怪我,我也一直在責怪著自己,如果不是因為我,明瀾又怎麼會遠去蒼山然後一去不回。我和明瀾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早就定下了今生今世永遠在一起,可是最後,是我負了他。我對不起他,這輩子都無法償還。」

    「師姐!」祁明秀忍不住喚了一聲。

    沈流光卻只是搖搖頭,又笑得淒然,「這十年真的像做了一場夢,夢裡明瀾還沒死,你也還和我們在一起,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很好,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醒來。可是現在,是不得不醒來了吧……上天讓我逃避了十年,卻終不能讓我一直逃避下去。」

    「……」祁明秀手攥緊,心中一片哀涼。

    曾幾何時,他們在一起,真的是親密無間,無憂無慮。而那時候,流光師姐和太子哥哥相知相惜,也即將訂下婚約。流光師姐雖是孤兒,可被定國將軍沈禮養大,文武雙全,幾番立下戰功,除了擁有一部分兵權外,甚至還被父皇封為縣主。當時,他們可是舉國公認的一對。

    本以為時間一到,兩人就會喜結連理,可是誰知道,一杯酒卻改變了所有。

    二哥過壽,所有人都去祝賀。流光師姐不勝酒力,卻被勸著喝下了一杯,最後醉酒之下被當時的側王妃慧妃扶進了自己的房間。等到醒來時,身邊卻已躺著二哥。兩人赤身裸體,什麼事都已發生。

    二哥同樣喝多了,便去了慧妃院中。燈火黯淡又酒意洶湧中,看著床上躺著的人,便只誤作他人……

    事情發生後,再無法挽回。祁明秀永遠都忘不了太子哥哥當時的樣子,曾是溫潤如玉的一個人,卻像是蒙上了厚厚一層灰,抹不去,撇不開,只讓整個人黯淡。

    而到最後,當二哥表露出對流光師姐愛慕已久願意娶她時,一切便都成了定局。

    太子哥哥在他們婚期到來的半個月前主動出征離開了京城,然後一去就再沒回來。

    流光師姐傷心之下嫁給了二哥,從此卻再不見笑顏。

    想著過往種種,祁明秀的心被刺痛。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那該多好。

    「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沈流光卻又開口。

    祁明秀回神。

    沈流光說道:「我想把玉麟交給你,請你以後好好的照顧他。」

    祁明秀眉頭皺起,滿是不解。

    沈流光卻突然笑了,眼中卻含著淚,「因為他是明瀾的孩子。」

    一陣寒風吹過,吹亂了頭髮。祁明秀睜大雙眼,滿是不可思議。一旁的祁玉麟怔愣著,也是震詫不已。

    沈流光轉過頭,淡笑道:「我恨明瀾棄我於不顧,又恨這天意弄人。在我即將嫁給明章時,我便找了明瀾。我在他的酒裡下了藥,又誆著他喝下。你知道明瀾為什麼這麼突然的要取代別人去出征嗎,就是因為醒來時看到我躺在了他旁邊。」

    她回憶著,眼淚滾滾落下,「而我只是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愛了一輩子的人最後卻不能在一起,不甘心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最後卻沒有結果。我無法挽回,便只想把自己交給他,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我已不再完整!可是!他是不允許這件事情發生的,我已要嫁給他的二哥,他又怎麼能再與我糾纏!」

    她的臉上滿是痛苦。

    「所以,玉麟就是在那個時候有的?」半晌後,祁明秀怔怔問道。

    沈流光抹去眼淚,情緒稍稍平靜了下來,「是的。玉麟早產了十來天,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正常,可我知道根本不是。嫁給明章的第二天我應該就來葵水的,可那時候就斷了,因為那時候,我已經懷孕了。我只是從來沒有跟誰說過。那時候我聽說明瀾死了,就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我只是努力的把孩子生下來,算是給他留了後。」

    「……」祁明秀心潮激盪,怎麼都不能平靜。他看著祁玉麟,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竟然是太子哥哥的孩子!他一直對他冷漠著,只因為看到他,他就止不住想起那一段虐緣來,誰知道結果竟會是這樣!

    祁玉麟也同樣魂不守舍,如果他真的是那位睿王的兒子,那父皇該怎麼辦!

    「阿秀,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可是玉麟真的是明瀾的骨血,我希望你能好好照看他。」沈流光卻又在一旁說道。

    祁明秀向她看去,隱約覺得不對,可是思緒紛雜,一時根本想不起來。

    沈流光望著他,又望著自己的兒子,卻只又淡淡一笑。笑得悲涼,又決絕。

    ……

    祁明秀很快就走了,沈流光也對自己的兒子下了逐客令,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再理一下這十年間到底發生了多少事。

    燕帝等他們一走,卻又走進。

    沈流光回到了屋中,正坐在梳妝台前。她看著鏡子裡的女人,只覺陌生。而當她看到鏡子裡出現的另一個聲影時,她的目光一下幽寂下來。

    燕帝看著她的神情,有些悲哀,「你為什麼還是不想見到我呢?」

    她嫁給他後是這樣,瘋了之後也是這樣,現在醒了,還是這樣。

    「當初,並不是我的過錯。」他又道。

    沈流光卻只是垂下雙眸,「不是你的過錯,卻是我的過錯。我無法饒恕自己,也就無法再面對你。」

    「……」燕帝便無法再開口。

    「當初答應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因為懷著恨,所以在明瀾轉身離開後,他對著他的請求,只說了一聲「好」。

    他為了兄弟之義割捨了與她二十多年的情誼,那麼,她便成全他。

    結果一時賭氣,卻鑄成了大錯。

    當初,哪怕她遠走他鄉,也總比現在這樣好過。

    燕帝聽著她的話,神色更加悲愴,「可是朕是真的喜歡你的!當初你和三弟在一起朕才一直隱藏著自己的內心,可是朕每次看到你,都想著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身邊那該多好!朕登基後,為了彌補你,甚至還想立你為後!後來你無意於此,朕便又立你為宸貴妃,足以與皇后比肩的宸貴妃!朕甚至還將最華麗的長樂殿賜於你!朕,真的是想和你一輩子在一起的啊!朕有了你之後,甚至從未再有過別的女人!流光,你什麼時候能看到朕對你的一片真心!」

    沈流光聽著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卻只是神色淡淡的,「你做的太多都沒用的,我的心中只有明瀾,再也容不下別人了。你走吧……」

    「流光……」燕帝哀然的喚著。

    沈流光卻再無反應。

    燕帝看了她半晌,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走出門外,臉上的悲涼卻已不見,只是目光沉然。

    他是真的喜歡她的,願意為她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如今她這麼待他,他卻也不後悔。

    他沒有得到她,就不會那麼容易的得到那部分沈氏留下的兵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太子的勢力越來越大,自己再無法企及。

    所以,讓慧妃在酒裡下東西,又將她扶到她的院中,他一點都後悔。

    至於三弟……他也同樣不後悔。

    ……

    祁明秀回到王府,卻依然陷入在難以置信之中。

    他從沒想到,他的太子哥哥還在這個世上留下了血脈。

    可是如今又該怎麼做呢?

    流光師姐又為什麼要將玉麟交給他?

    思緒如此紛雜,他有些心神不寧,卻又不知道為什麼。

    而在三天後,宮裡又傳來消息——宸貴妃自縊身亡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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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7:01:22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皇叔帶倆孩
   
    宸貴妃的喪儀一切從簡,並且未按定制送入景陵。她在自縊之前寫下遺書,只願安靜離去,葬於南山。

    南山,當年定國將軍沈禮將她撿到的地方。

    燕帝悲慟不已,卻也如她所願。只是依然給她在南山建了陵寢,以尊她皇貴妃之位。至於她的死因,早已被瞞下。

    宸貴妃死於二月中旬,及至下葬,已是初夏。

    山上松柏連綿,哭聲震盪。三皇子祁玉麟披麻戴孝,泣不成聲,大臣命婦及後宮諸人亦是哭聲不止。燕帝亦已來到,雙眼含淚,滿是哀痛。

    祁明秀站在人群中,卻是安靜之極。

    黑衣肅穆,臉色蒼白,手中一根枴杖,撐住他所有。

    猶記得那時候,她帶他一起在師傅的桃園練劍,太子哥哥就站在旁邊,夕陽裡,風景美如畫。那時候,他們總是三個人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練習。他們念他年幼,悉心教導著他又疼愛著他,而他將他們視若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只願此生永不分離。

    可是後來,太子哥哥走了,現在,流光師姐也走了。

    祁明秀嘴唇抿緊,心中溢出痛楚。他確實是怨過她的,可是在他心中,她始終是他的流光師姐。他只是無數說服自己將太子哥哥的死釋懷,所以只是對她淡漠。

    而如果,他早早的能夠發現,一切又是否不會發生。

    那一天,流光師姐是異常的,可是他沉浸在他的思緒中,將所有的事情都忽視。

    現在,一切已無法挽回。

    十年夢醒,她不願再獨活。心中唯有太子哥哥,便不願入皇陵。卻又愧對於他,於是只埋骨南山,孤獨一身。

    她用她的死,應證了她的心。

    而到如今,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了。

    音容笑貌散落天涯,惟有他一個,無依無靠,孤獨終老。

    南山蒼翠,遠望去,心中卻只是一片荒涼。

    ……

    誦經聲漸漸停下,紛飛的紙錢也一一墜落,葬儀結束,所有人都開始散去。浩浩蕩蕩的來,浩浩蕩蕩的去,只剩下青山依舊,陵墓寂靜。

    祁明秀最後一個才走,回過身,卻發現祁玉麟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正淚水漣漣的望著他。

    守在西陵停棺處兩個月,每日都悲痛不已,到了今日,這份悲痛依然不減半分,而母妃卻又已徹底與他相隔。

    「七叔——」他哭著,只兩個字都無法連串。

    所有人都不知道母妃那天把他們叫過去說了些什麼,父皇旁敲側擊的問他,他也只說是母妃跟七叔敘了會舊,又讓他好好看顧自己。

    而現在,母妃走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父皇,於是這個天底間,彷彿只剩下一個七叔。

    再老成的孩子,也終究無法抵住親人的離世,他現在就像個無家可歸的人一樣,就等著有人能帶他回家。

    祁明秀看著他,心顫動,忍不住就張開手說道:「過來。」

    祁玉麟的眼淚便徹底肆虐,他撲進他的懷裡,又嚎啕大哭起來,「七叔!」

    少年已長到腰間,身子骨卻始終那麼單薄,祁明秀一手環著他,心裡只想著——他們都已經不在了,他就要好好的護著他,就像當初他們護著他一樣。

    ……

    祁明秀回稟了燕帝,要將三皇子接回家看顧。燕帝沒有拒絕,只是看著祁玉麟,又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一滴眼淚淌下。

    他雖然心疼他,可終究沒有太多精力照管,他自己都在悲傷著,更何況,他早已知道流光已將玉麟託付給了他。

    祁玉麟看著他慈愛的目光,卻只是低下了頭,曾經他無比期盼,現在卻愧不敢當。

    ……

    坐著馬車來到雍王府,看著眼前的建築,祁玉麟有些拘束,祁明秀卻已經大步往前走,他只好也埋頭跟上。

    他願意跟著七叔,可是又不知道跟著他後會是怎樣,他悲傷著,又有些不安。

    行至一處花園時,前面卻傳來喧囂聲。祁明秀放慢了腳步,他也跟著照做。

    一個小人兒搖搖晃晃的從花壇旁走了出來,四月的陽光明媚,百花盛開中,他穿著橘紅色的小錦袍,面容圓潤,白皙嫩淨,整個人軟糯的彷彿就要化開,可偏偏眉頭皺著,眼睛也睜得圓圓的,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他的旁邊還跟著幾個人,仔細環著,像是怕他不小心就摔倒一樣。還不時的叮囑著:「小主子,您慢點走。」

    小人兒不是別人,正是祁小莊,如今十五個月大了。原先一直爬著不敢走,今天卻突然鬆開了別人的手只一個人蹬蹬蹬的往前,誰扶都不讓。

    大家都揣測,或許是他聽明白了大傢夥兒的取笑,說他膽子小。

    丫鬟們緊張的跟隨著,小人兒卻置若罔聞,只是邁著短腿一個勁往前。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有路就走,有彎就繞,不過眼看著,倒是要往外走的樣子。

    祁小莊心裡可是不開心,她們居然說自己膽小,他要找爹爹去!

    可是爹爹到底在哪啊,他怎麼怎麼找也找不到啊!

    走得快要累死了……

    一轉彎,卻又看到眼前一個黑影。他對黑影實在敏感,爹爹通常一身黑,他身邊的人也通常一身黑,看到黑影就能找到爹爹,準沒錯。他停了下來,仰頭,仰頭,再仰頭。

    笑了——是爹爹!

    「王爺!」迎夏幾個也已經發現了他,趕緊蹲身行禮。

    邊上另有一個人,卻是一襲素色長裙的陳雅君。

    祁明秀已經停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的心裡卻有些吃驚,倒沒想到他突然就會走了。

    關小侯爺跟他說過育兒經,尋常孩子一週歲左右就能走了,自家孩子十五個月了走路還只能靠扶著,他不是沒有焦慮的。

    陳雅君已經回道:「小莊許是醒來時聽說我們幾個笑話他膽小不敢走路,所以才突然爬下榻自己走了起來。大概是想要找您,所以一直走到了這來。」她倒沒有絲毫隱瞞。

    祁明秀聽到這話,冷冷的掃了她一眼,「他豈是膽小的?」又豈是你們能夠取笑的?

    眾人一寒,皆低下了頭。陳雅君抿了下唇,卻終究什麼都沒說。

    小莊看了看自己驟然冰冷的爹爹,又看了看低著頭彷彿在認錯的陳姨,眨了眨眼睛,然後走上前拉了拉祁明秀的衣角。

    他想說,這不關陳姨的事。

    只是眼光一錯,視線落在了身後那個少年身上。

    有點眼熟,好像是上次來的那個哥哥,在爹爹的書房偷偷給他吃糕點的那一個!

    上一次祁玉麟來過王府,是為了回稟父皇問他母妃跟他說了什麼的事,當時小莊正被帶著書房玩。祁明秀有事出去一下後,就由他看著這個孩子。他越看他越覺得像當初那個「七王嬸」,再見他眼巴巴的望著桌上的那碟糕點時,他就偷偷掰下一點塞到了他的嘴裡——那時候,在逸仙樓,「七王嬸」也是看著他想吃糕點就把食盒推到了他面前。這件事情,他一直記得。只是現在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那位「七王嬸」了,據說是病了,也據說,她已經走了。

    哪個「走」,卻是不知道。

    祁明秀彎下腰,卻又準備抱起小莊。兒子小小的,拉著他的衣服,總是讓他忍不住憐惜。

    然而他的胳膊將要觸碰到時,小莊身子一扭,卻又朝他身後走去。

    「哥哥。」他停在祁玉麟跟前。

    抬起頭,又說了一聲,「抱!」

    手張開,等著被他抱起的樣子。

    「……」祁玉麟有些懵,下意識的要伸手,很快卻又頓住。他不知道怎麼抱,也不知道該不該抱。他有些為難,整個人都僵住。

    祁小莊手還舉著,很是堅持,只是小臉上有些疑惑。

    大眼瞪小眼,兩個人僵持著。

    「哥哥抱不動。」祁明秀終於替兒子作了回答。

    祁小莊眨了下眼睛,然後應了聲「哦。」卻也沒走開,只是繼續上前,走到祁玉麟身邊,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走了。」他說道。

    抱不動的話,就拉著手一起走吧。

    他轉過頭,笑了笑,白潤的臉上明亮著,臉頰上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他的手軟軟的,小小的,祁玉麟牽著,一陣悸動。而待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時,他的心上又莫名的一暖。

    祁明秀見著,已經轉身走去。兒子既然要走,就讓他走吧。

    祁玉麟拉著小莊也跟上,他走得慢,他也走得慢,像是蝸牛爬一樣,他卻一點都不介意。只是走了一半,他卻突然停下來,然後伸出手將小莊抱起。使出了全身力氣,雙手還用力箍住,就怕不小心把他摔著。

    小莊有些莫名,呆呆的望著他,然後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掛在他的身上。

    祁玉麟抱著走了幾步,卻又將他放下。七叔說得沒錯,他真的抱不動。

    小莊看著不大,可份量不少。

    小莊被放了下來,抬起頭卻突然朝他笑了笑,像是看穿了他剛才的意圖一樣。

    祁玉麟有些窘,再見他臉上的酒窩時,忍不住就伸出手戳了一戳。

    小莊眉頭皺了一下,好像有些不滿。

    祁玉麟便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想了想,又用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抹,彷彿想要擦去他剛才戳他的痕跡一樣。

    小莊眉頭就皺得更緊了。

    祁玉麟拉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心裡卻不再那麼悲傷。

    祁明秀察覺他們沒有跟上,已經停在了前方。他看著他們牽手走來,目光也有些顫動。

    他到底,也不是真的只是一個人。

    ……

    陳雅君看著他們走遠,也收回了目光,她對著迎夏道:「你過去吧,我先回去了。到時候要是小莊在王爺那用膳,你記得差個人回來告訴我一聲。」

    「是。」迎夏恭聲應道。

    陳雅君便又轉身走了。迎夏看著她的背影,目光卻變得有些複雜。

    王爺一開始沒有答應陳側妃照管小主子,可是最後還是答應了,就在年後,小主子週歲過後。到如今,也有三個月了。

    至於王爺這麼做,她也是能夠理解的。

    小主子不能是由丫鬟養大的,她需要一個擁有足夠身份的人來教導他,哪怕只是名義上的,而後院的人,只剩下一個陳側妃了。陳側妃家世背景,學識才華,也確實要比她一個小小的婢女要合適的多。

    她想當初王爺把所有人都送出府去卻唯獨答應讓陳側妃留下就是為著此事,王爺一直再等著主子回來,卻也做好了她不再回來的準備。他等了一年,不能再等下去了,因為小主子已經知事,他不能時時照看,小主子不能再整日跟著她們這些丫鬟婆子廝混。

    不過她一點也不擔心王爺會徹底忘了主子,因為他至始至終沒有再立妃的意思,而陳側妃那也是從未去過。他要見小主子,只會傳話過來讓她帶他過去,不會讓陳側妃踏足半步。

    王爺對陳側妃極為冷落,同時也抬高了自己的地位,不讓別人可以輕怠於她。小主子被送去了留香苑,她也就跟著去了留香苑。

    而她也始終防著陳側妃,主子和迎春姐姐不在,她一個人就要撐起一切。好在,陳側妃從來沒有做什麼,她只是安份的很,從來不會主動出現在王爺面前,而對小主子,雖然一開始有些疏離,到了後來卻像是真的喜歡上了他。她給他準備了很多玩具和衣裳,會逗他說話,會給他做吃的,還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給他作越來越多的畫。

    這種骨子裡流出來的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只是陳側妃對小主子再好,也終究是取代不了的。

    迎夏始終盼著主子和迎春姐姐能早點回來。

    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

    祁玉麟在雍王府住了下來,每日在祁明秀的監督下做著功課,其他時間則是跟著祁小莊一起玩。

    他每次看著祁小莊,就忍不住想起那位「七王嬸」,然後想著她也「不見」了,就忍不住對他更好起來。

    他們都是沒有娘的孩子了。

    祁明秀看著他們兩個孩子,心中更加熨帖。只是他的心裡依然會有些孤寂。

    他依然想著一些人,依然盼著一些人。

    ……

    等到秋天到來之際,遙遠的落霞山,寶盈給小野收拾好東西,終於準備出發了。

    小野穿著花布褂子,虎頭繡花鞋,頭上戴著一頂瓜皮帽,笑呵呵的坐在籃筐裡,白白胖胖,歡喜極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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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發表於 2016-10-24 17:01:51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終於團聚了
   
    初秋出發,到了京城已是冬天。本是路途遙遠,再加上有個小野,一路走走停停,難免耽擱。

    同行的還有阿彩和阿昆,兩個剛在三月成了親。寶盈原本打算一個人帶著二叔回京的,他們聽說後卻執意要送他們回去。二叔失去了記憶,寶盈又帶著孩子,一路上總歸不方便,就是到了京城,只怕也是舉步維艱,他們跟著總能幫上什麼。

    一路上,阿昆和二叔交換著趕著馬車,阿彩和寶盈則在裡面帶著小野。有店的時候住店,沒店的時候找個避風擋雨的地方將就。吃的也總是不缺,寶盈有足夠的錢,就是到了野外,隨行的也都是打獵高手。

    寶盈也愈發崇拜起二叔來,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是淡然自若的,哪怕是在更惡劣的情況下。他也當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不管他們遇到什麼困難,他總能輕鬆解決,甚至有時候他們都還來不及覺察到什麼。

    他真的像是定海神針,有他在,所有人都會安心,所有人也都會不由自主向他靠攏。

    寶盈原本準備在路上照拂他的,可結果卻是他一個人照拂了所有人。

    等到了京城,寶盈卻又不得不小心起來。雖然時隔快要兩年,可她不知道京城到底變得怎樣,是不是會有人認出她或者認出二叔。

    二叔看她那麼緊張卻只是笑了笑,然後出去轉了一下,回來時手上就多了點東西。

    在她臉上抹了抹,塗了塗,頭上戴上了點東西,又讓她換了身衣裳,等她從客棧的房間裡走出來時,就再不是那個仿若珠玉一般明潤的寶盈,只是臉黑黑的,帶著皺紋,一頭銀髮,身著布衣,活脫脫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奶奶。

    他自己也收拾好了,粗布麻衣,皺紋,銀鬚,駝著背。從前他是舉手投足都帶著閒適貴氣,如今卻盡數收斂,再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只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家,就是眼睛裡也帶著滄桑。

    寶盈原來還為自己的轉變吃驚,可是看到他後,整個人都驚呆了。要不是知道究竟,她壓根看不出來是他,就是在街上他從她面前走過去,她也鐵定認不出來。

    樣貌變了,氣質也變了,他要扮成一個老人家,就真的成了一個老人家。

    「二叔,你怎麼這麼厲害啊!」她忍不住說道。

    二叔卻只是淡然一笑,隨後又道:「現在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人認出來了。」

    寶盈連連點頭。

    小野看著他倆,一臉懵圈,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聽著聲音像是自己的娘和二叔,可臉怎麼不一樣了。

    寶盈不察,伸手想要抱他,他一扭身就往抱著他的阿彩懷裡躥,回過頭,還一臉驚悚。

    寶盈哭笑不得,「小野,我是你娘呀!」

    小野看了她半晌,小嘴一癟,「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這人瞎說什麼!

    他娘呢?!

    大夥看了他的樣子,都大笑起來,不過這麼一來,說明他們的偽裝當真是很成功的!

    ……

    二叔和寶盈假裝成了一對老年夫妻,阿彩和阿昆成了他們的女兒女婿,小野則成了他們的外孫女——小野和雍王爺太像了,寶盈總怕一不小心被人發覺,所以便也將他打扮了一下。幾人喬裝了一番,坐著馬車深入了京城。

    對於假扮夫妻一事,寶盈一點都沒覺得不妥,因為二叔這人猶如清風明月,根本不會讓人生出邪念來。

    她只是又開始向二叔取經,然後努力把老太太這一身份演得逼真一點——這一年多以來,她在二叔身上實在是學到太多太多了,而她學得越多,就越沮喪,因為她發現二叔彷彿大海一樣,容納了太多東西,她只怕窮盡一生,都無法學會全部。

    她越來越相信二叔就是當初的太子,因為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比他更擔得起一個「睿」字。

    不過雖然她努力分散著注意力,心卻還是提著。

    她已經回到京城了,這個她自小生活著的地方,而她越往前一步,也就與她日夜牽掛的人更近了一步。

    可是她終究不能一直向他們靠近。

    ……

    寶盈他們在客棧住了幾天,最後在城西一個僻靜的巷子裡租了一個院子,用的是阿昆的名義。她不知道要在京城住多久,一切只能從長計議。

    院子不大,只有幾間房,一磚一瓦卻皆是京中氣息,寶盈看著,甚是懷戀。然後又跟阿彩收拾起來,新年快到了,他們得過個好年。

    安頓下來後,二叔每天都會喬裝打扮著出去,一早出門,很晚回來,去了哪裡?只是隨處溜躂。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先熟悉一下環境,他說這是習慣使然。

    寶盈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生怕他走丟了或是被認出來,可是二叔每次都是定時走,準時歸,全須全尾的,她也就放心下來。

    每次回來,他手裡還都會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有筆墨,有茶葉,有瓜果,有時候還能拎著一條魚。寶盈他們一開始還有些驚訝,到後來徹底習慣。

    筆墨是看到有酒樓出了絕對讓人對他贏回來的,茶葉是到茶樓與人閒聊最後一不小心被茶樓掌櫃引為知己送到的,瓜果是幫瓜農推車後被硬塞到的,至於魚嘛,看到有人暈在路邊他上去救了一下最後人家兒子無以為報只能聊表謝意的……總之都是各有出處。

    如今他對週遭幾乎熟透,對京中的消息也聽到不少。

    寶盈聽著分外感慨,心中卻又不由地生出一絲挫敗,當初她因為只有她熟悉京城才要跟來,現在想來真是笑話,二叔這樣的人,哪怕是行走天下都不需要有人帶著,他一個人足以應付所有。她甚至都想,如果二叔更長久的住下去,這裡只怕都能成為第二個落霞山。

    二叔知道她的心思後,卻只是寬慰道: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到這來。

    寶盈便又問他,走了這麼久,可曾對哪裡感到熟悉或者回憶起什麼片段。

    二叔卻只是搖頭,說並未想起。

    寶盈有些遺憾,然後更加琢磨到底該怎麼見到雍王爺。

    ——現在看來只能通過他了。

    可是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雍王爺是個再謹慎不過的人,身邊侍衛眾多,不會讓人靠近。他身居高位,也不會輕易見誰。而二叔的身份也許無比特殊,不能輕易暴露。所以直接上門去找根本不行。

    他們只能安排在私底下見面。

    可是二叔出去方便,讓雍王爺出來卻難了。

    寶盈的癥結就在怎麼才能讓他出來?而且還是不驚動太多人的出來。

    她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個辦法。

    最後只能暫時放下,先去一趟城東再說。

    她得打聽一下李家的事。

    二叔聽著她要去,也不再出門,只是跟著一道。寶盈便把小野放在家中讓阿彩他們照看著,然後跟二叔上了馬車。

    ……

    到了李家附近,寶盈看著前面熟悉的房子,心裡一陣悸動。只是大門關著,也不知道裡面怎樣。

    「二叔,你再往前一點把馬車靠邊停下啊,我找個人問問。」她對坐在她旁邊趕車的二叔說道。李家臨著街,附近有不少店舖攤販在那。

    「好。」二叔應了聲。

    寶盈便等著隨時下車。

    可是二叔原本已經有了喝停馬車的架勢,突然間卻又一拉韁繩又讓馬跑了起來。馬車便又開始勻速向前,很快經過了李家門前。

    「二叔……」寶盈納悶,想要回頭。

    「別回頭。」二叔卻壓低著聲音道。

    「啊?」寶盈惶然。

    「有人。」二叔解釋了一聲,又轉過頭對她笑了笑,道:「放輕鬆。」

    寶盈原本還有些緊張,見到他的笑容驀地又心安起來。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可終究想起現在自己正扮著一個老太太,於是趕緊又收斂起神色來。不敢四處張望,只低著頭一副拘謹又怯懦的樣子。

    離開了那條街,二叔才又把馬車停了下來,「現在安全了。」

    寶盈身子一下放鬆下來,趕緊又問道:「怎麼回事呀二叔?」

    二叔回道:「剛才有釘子埋在那。」

    「釘子?」寶盈詫異。

    二叔一愣,很快又解釋道:「就是暗哨。有人防著你或者是你娘他們回來,所以派了人守在了那。」

    ——寶盈早已把自己的事告訴了他,是以他知道所有的底細。

    寶盈聽著他的話,卻是有些吃驚,她剛才根本都沒發現!

    二叔又道:「就是那個賣水果的小販,偽裝的很好,一開始我還沒有察覺,後來看到他一直盯著走在我們前面的人才感到了可疑。他的眼神太過銳利,不是尋常人應該有的。後來察覺到我的視線,他也立即看了過來,這種機敏也不是一般人應該有的。」

    「……」寶盈已經驚訝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別說釘子了,就是有沒有賣水果的小販她都沒有注意到。

    二叔真的是太厲害了!

    只是——是誰派來盯著的呢?皇上?還是雍王爺?

    不過她真是無比慶幸二叔也跟來了,不然的話她說不定就自投羅網了——萬一她找了一圈,最後正好問到那個賣水果的小販手裡呢?

    「那現在應該怎麼辦?」寶盈又問道。她還得打探消息呢。

    二叔卻突然問道:「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確實是有點餓了,可是……

    二叔看著她的神情笑了,「餓了就去吃點東西吧,那邊有個麵攤,看著還不錯,順便我們還可以打聽些事情。」

    寶盈往前看去,果然,前面牆角搭了個棚子,正賣著熱湯麵。還沒到飯點,人並不多,老闆卻在不停的忙碌著。只是,隔了這麼遠,能打聽到消息嗎?她有些懷疑。

    二叔卻笑道:「放心吧,一切交給我了。」

    寶盈看他篤定的樣子,一顆心放了下來。

    ……

    到了麵攤前,二叔帶著她找了個角落坐下,又對著老闆道:「來兩碗素麵,再加兩個荷包蛋。」

    「好咧。」老闆應了一聲,又麻利的去下麵條去了。

    二叔又開口道:「小兄弟,再跟你打聽個事,這附近有沒有姓王的人家,我跟我老伴是從西邊過來投靠我侄兒的,聽說是在這邊,可是找了一圈都沒能找到人。」

    寶盈訝異,不知道他怎麼說起這個,不過她相信二叔,於是什麼話都不說,只認真聽著。

    老闆想了想,回道:「這裡姓王的人家挺多的,老丈您再給我仔細說點。」老闆倒是個熱心人。

    二叔用著蒼老的聲音回道:「十幾年沒見了,我還真是說不上來。不過我那侄兒是個富貴人家,應該在這是個大戶。」

    「這我倒沒聽過了,這裡姓王的挺多,但都是小戶。」

    「是嘛,那我剛才盡在這找大宅子了,甚至還在前頭拐角處那個大宅子前轉了好久。我看著它挺富貴的,就想著是不是我侄兒就住在裡面。結果我一打聽,根本不是。」二叔說著,一副眼界狹小又老實本分的樣子。

    寶盈聽到這裡,神色止不住變了。

    老闆果然也跟著問道:「老丈說的可是前面李府?」

    「是啊,人家說是姓李,不姓王。問了幾個人都這樣說。」

    老闆笑道:「老丈,人家可真沒騙你。那戶人家的確是姓李,主人原來還是當朝三品大員,大理寺卿呢。」

    寶盈一顆心徹底提了起來。她終於明白二叔剛才為什麼要這麼說了。

    二叔卻只是又敬又畏的說道:「那麼大的官啊,那我剛才豈不是冒犯了?」

    老闆將面端上,「老丈不用怕。李大人原來是官,現在可不是了。去年查出他貪賄,如今早已被關進大牢了。哎,說起來李大人之前還來過我這麵攤吃麵呢,看起來真不像是個貪官。」說著,搖了搖頭。

    貪賄?寶盈眼睛睜大。

    二叔看了她一眼,又接話道:「可不是,我老家也出過貪官,一個個的,看著也都不像。」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老闆沒有察覺寶盈的反應,只又拋出了文縐縐的一句話。

    二叔繼續跟他攀談著,東扯西扯,看著都是閒言,其實都帶著指向。

    寶盈心又靜了下來,而她也徹底見識了二叔打探消息的本事。他從不主動問起,只是在閒聊中牽引著別人朝他希望知道的事情上說。他將他的真實意圖全部掩盡,不被任何人發覺。

    寶盈自歎弗如,她終於明白二叔為什麼一定要過來了,他想必已經猜出她一定會直接去問——雖然也會拐彎抹角,但在他眼裡只怕也跟直接無異,經不得半點追究。

    只是,父親為什麼會是一個「貪賄罪」?

    而一碗麵吃下來,所有能打探出來的全部被二叔打探了出來,有些事情寶盈都沒想到的,二叔也一起給她問了出來。

    父親是去年四月陷入一樁貪賄案被抓起來的,算起來,是她被帶走後一個月。如今他被關在打牢,母親劉氏和寶鈴姐姐卻未受波及,依然在家中過著。只是已經很少出來了。

    老闆說,許多人都推測,李家未受累及,或許還是雍王爺從中庇護,因為李家的二小姐可是嫁給了他作為側妃。只是李側妃現在好像病了,關在房中不能見人,也不知是被雍王爺克的還是被娘家事累及的。

    寶盈自然不會認同這個推測,不過她卻從中得知了一件事——當初她被劫持走的消息並沒有傳出去,至今也無人知道雍王側妃李寶盈是前朝餘孽的事。

    這讓她很是意外。

    再聯繫起父親那個「貪賄」的罪名,就更是覺得莫名。

    她不知道皇上他們為什麼會放過他們,窩藏逃犯,與前朝餘孽苟且,這本該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告別了麵攤老闆,回到馬車上,寶盈便又忍不住問起了二叔。

    ……

    「二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二叔趕著馬車,思索了一番,回道:「這件事情或許應該跟你那位王爺有關。」

    「啊?」寶盈詫異。

    「令尊本該是等同謀逆的死罪,最後只是以貪賄的罪名被關了起來,而你也本該被通緝,最後卻只是傳言在養病,這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被隱瞞下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按理來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當今聖上應該會對你們趕盡殺絕才是。你之前也跟我說過,當初可是他將你引到那條巷子裡,所以他是必然不會放過你們的。他應該將整件事情昭告天下,將令尊斬首示眾,然後再對你們四海通緝。可是現在令尊只是被按上了一個其他的罪名,而你又絲毫未被外人所知,那麼就是說,是他手下留情了。可是他並不像是能這麼做的人,所以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而誰擁有足夠大的本事能影響這一切呢,結合你之前跟我說的和我最近聽到的,就只有一個人——當今聖上的弟弟,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雍王,也就是你的夫君,祁明秀。」

    「……」寶盈望著他,氣都不敢喘一個。

    她雖然告訴過他她的事,可從沒告訴過他那個她想帶他去見的,就是她曾經的夫君。

    祁明秀三個字,當初她提了一下,之後就再沒提過。而他現在打探到了,是把所有事情都猜到了吧。

    「二叔……」寶盈忍不住喚了一聲,帶著些歉意。二叔把她當了自己人,就算知道了她的事也從未放在心上,可她卻還是對他有所隱瞞了。

    二叔卻只是笑了一笑,「我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和當朝王爺有所關聯。」一派不在意的樣子。

    寶盈很想告訴他,你不止和當朝王爺有所關聯,甚至自己都很有可能是原來的太子,可想了想,還是忍住。

    二叔卻又開始分析,「當今聖上對你們手下留情,是因為雍王爺,可是原因呢?是為了不讓他的名聲受累?當今聖上對雍王可是盛寵無邊,這好像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但凡說起他們,我總能聽到這樣的評價。而你身為他寵愛的側妃,卻是前朝餘孽,最後還當著眾人的面背棄他,傳出去,總歸讓他英名受損。當今聖上因此顧忌一下也說得通。

    可是,就算當今聖上有此心思,雍王爺又豈能接受?堂堂一朝王爺,又怎能因為自己的名聲而放任前朝餘孽逍遙在外?從傳言上看,雍王可不是這樣的人啊。」

    寶盈連連點頭,雍王爺根本不是注重名聲的人,若不然以前那些「殺神」「克妻」的傳言也不會傳得那麼狠了。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的。

    二叔又道:「所以,防止名聲受累這個原因是不對的。當今聖上有那份心,雍王也不會承這份情。可是他確實應該干涉呢,那麼真正的原因是什麼呢?」他說著,目光灼灼。

    寶盈的心驀地提起。

    二叔一笑,「我想,應該是為了你。」

    「我?」寶盈失聲。

    「沒錯。雍王不在乎名聲,可是他在乎你。一旦所有的事情宣揚出去,他就將你逼上了絕路,他和你就再無可能。所以他將所有的事都瞞下,甚至對外也只宣傳你只是生了病。我想,他很有可能一直在等你回來。」

    「……」寶盈呆住了,心上的漣漪卻不停的掀起。

    「這樣的話,令尊的事也好解釋了。他一直在等著你的,所以雖然令尊犯下死罪,他卻也不能殺他。因為他一死,你跟他就再無可能了。可是有聖上在,他也不能當真讓他安然度日,所以便只給他按了個其他的罪名將他關入牢中。」

    頓了頓又道,「剛才李府門外的那釘子應該也就是他按下的。令尊既然已經被關入牢中,聖上也不會再派人在李府門口守著,會這麼做的,只有他。我想他是足夠瞭解你的,就算你回來,只怕也不敢去王府,只會先偷偷的回李府看一看。他就是在這裡守著你回來……」

    「二叔……」忍不住眼淚溢出。

    「他應該很疼很疼你,甚至不惜違背了聖上的旨意。」二叔卻又道。有的人重視名聲,有的人卻更重視感情,當今聖上是前一個,而那位雍王應該就是後一個。

    寶盈的心裡卻更加辛酸,她從未想過雍王爺還會等她回來。她一直覺得,他應該是對她失望透頂,早已厭棄了,他不會再願意看她一眼。所以她從未想過回來,只是走得遠遠的,躲到他再也看不到的地方。而現在回了京城,她也始終不敢去找他,她甚至都不敢往王府的方向靠近半步,就怕讓他更厭惡半分。

    她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從來沒敢奢望過的。

    她的心又開始疼起來,這兩年她一直努力讓自己遺忘,一直讓自己不去想,她將所有的東西都壓在心裡,讓自己變得空白。可是這一刻,那些東西突然間都湧了上來。

    他一直在等她,而她都走了快兩年了。

    寶盈難過著,二叔收回視線,目光卻又難得的深邃起來,他看出的東西有很多很多,他只是都沒有提。

    當今聖上在外人人讚譽,心胸寬廣,不懼與兄弟共用天下,可是如果他當真如傳言般那麼疼愛兄弟的話,又怎麼會將寶盈帶到哪條巷子裡,逼自己的兄弟陷入兩難境地?他不會不知道那個女人在自己兄弟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

    所以,這不過是一場讓人難以察覺的算計罷了。

    他的心裡有些疼,他沒有告訴別人,當他聽到當今聖上這幾個字的時候,他的心上總是像被刺了一下。

    就像他也從來沒跟誰說過,他對阿秀這個名字到底有多親近。

    ……

    回到城西的院子,寶盈便又想著怎麼讓雍王爺出來。只是這一次,她卻已經有了主意。

    她決定,寫信給他。

    之前也想過這個方法的,卻覺得不可行。普通人的字跡,雍王爺看到後肯定不會當一回事的,最多只是派個人過來看看,這不是她想見到的;用二叔的字跡也有點懸,先不說二叔失憶後字跡會不會有變化,就是真跟原來的字跡相同又怎樣,他已經「死」了十年了,誰還會相信他活著,二叔又說不出可以證明自己的事來,雍王爺估計也只會覺得這是有人仿寫了他的筆記想要欲圖不軌;用她的自己字跡,則是萬萬不能的,雖然雍王爺認得出她的筆跡,他看到後也許就有可能過來,可是她要寫了,就把自己暴露了,那時候她根本不敢讓雍王爺知道她回了京城。

    不過現在,她卻是不怕了。

    取來紙筆,磨墨蘸墨,只是一切就緒,看著面前的白紙卻不知道到底該寫什麼了。

    思來想去,到最後只是短短的一句話——雍王爺,有個人想要見您。

    寫了地址,卻沒有署名,她相信,他應該知道她是誰的。

    ……

    第二天,寶盈就讓阿昆把信往雍王府送去。他是一個陌生的面孔,不會有人在意。

    阿昆雖然話不多,辦事卻很利索,按著寶盈描繪的路線找到了雍王府,然後將信交給了門口侍衛,並說道:「這信是有人托我交給雍王爺的,事關緊急,還請盡快傳達。」

    侍衛將信接了過去,阿昆則就此離開。

    ……

    花園裡,祁明秀正看著小莊玩耍。小莊如今兩週歲了,又比之前長大了不少,眉宇間的沉穩也愈發顯露。他如今正在踢著球,一下又一下,格外認真。他的步伐也很穩,自從上次學會走路後,就很少摔倒過。他穿著墨綠色的繡金絲小錦袍,繫著月色束腰,頭戴白色小玉冠,整個人精氣十足,又貴氣難擋。

    雍王府的小世子,端莊大氣,聰敏伶俐,所受寵愛無人能比,他的一身行頭足以讓一個普通人過一輩子,這句話絕不是笑談。

    待他知事起,祁明秀雖然對他嚴厲,卻依然傾注了所有,吃穿用住皆是最好,並且還早早的給他請封了世子。

    至於諸多女眷也是將他奉若至寶。在內,陳側妃將他視若己出,不吝所有給他置辦物什,更是悉心教導,絕不松怠。撇除一些汙點,她當真是再好不過的人,不論是從言行舉止還是從才學上,小莊都受到了最好的薰陶。他小小年紀便能如此大氣與聰敏,與她的教導不無關係。

    在外,太子妃唐悅也時不時的將他接進宮。她也生下了一個兒子,不過兩相比較之下,她卻是更疼小莊一點。沒奈何,他長得太像寶盈了,她一看到他就又想念又心疼,然後就止不住的對他更好起來——有些事情雖然沒有傳開,但她還是知道了些許,她知道寶盈已經走了,也許都不會再回來。不過更多的原因,是小莊各方面都太優秀了,比她那蠢兒子不知道好多少倍,她好幾次都跟太子抱怨兒子什麼都遺傳到她了,就是蠢遺傳到了你。

    至於宋敏玉和薛燕妮則是時不時的就過來看望,她們也從唐悅那聽到了些風聲,所以就想好好的替寶盈疼愛一下小莊。更何況,她們也要防著陳側妃。她對小莊太好了,可就是太好了,她們都怕小莊會不記得自己的娘,只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娘。她們不能對她使絆子,就只能爭著對小莊好。好在,小莊從來沒有這樣過,王爺從不允許,陳雅君也從來只是教他叫她「姨」——她從不逾越,只是謹守自己的本分。

    總之,如今寶盈雖然不在,可小莊依然是泡在蜜罐子裡長大的,眾星拱月,貴不可言。

    京城裡也已經有他諸多傳聞,平常都吃什麼,用什麼,都與誰親近,都受誰寵愛,等等等等。他一出現就受萬眾矚目,如今沉寂了一兩年,又開始成為眾人的焦點。

    生兒當生祁玉莊,投胎當投雍王家,眾人談笑間,這句話已經不知道被說了多少遍。

    祁明秀看著自己的兒子,目光卻總是有些複雜。他的兒子很優秀,將來足夠撐起這個王府,他的心中無比的欣慰,可是他又那麼像她,他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悲涼。

    兩年了,快兩年了,依然下落不明。

    他真怕她已經死了。

    「王爺,外面有人送來了一封信。」這時,葉平走了過來。

    「誰?」祁明秀收回視線,淡淡的問道。

    「不知,是個陌生面孔,聽口音並不像是京城人士。」葉平回道。

    祁明秀皺了下眉,隨手接過了他遞來的信。只是拿到手上一看信封上的字,他的心卻驀地一跳。

    ——雍王爺親啟。

    五個字,很是平常,只是字跡圓潤飽滿,卻是那樣熟悉。

    他曾經看過她寫字的,很少見的字體,像極了她的為人。

    所以,這是她?

    祁明秀不敢相信,手卻已飛快的將信撕開,顫抖著又將裡面的信紙打開。

    ——雍王爺,有個人想要見你。

    短短兩句話,卻看得他差點熱淚盈眶。

    是她,絕對是她,信封上那個「雍王爺」還是情理之中,可是信紙上的那個「雍王爺」卻再明顯不過。尋常人只會以「王爺」稱呼,只有她,總是帶著一個「雍」。

    他彷彿都能聽到她在耳邊這樣喊他。

    仔細看了兩遍地址,他又連忙對葉平道:「備車!」

    葉平應下轉身,祁明秀將信紙緊握在手也跟著出去。走了兩步卻又折回。

    走到兒子跟前,將他一把抱起。

    「爹爹?」小莊臉上閃過疑惑。自從他長大後,爹爹就很少抱他了。

    祁明秀卻只將他緊緊擁住,又大步往前,「我帶你去見你娘。」

    他總要讓他見她一面。

    她說有個人想見他,不是她又能是誰。

    ……

    城西院子裡,寶盈抱著小野坐在廊下,時不時的望向門口,神色裡帶著緊張。

    阿昆出去了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信送到了,也不知道雍王爺什麼時候來。

    他應該會來的吧。

    寶盈心裡又忍不住害怕起來,萬一他雖然來了,心裡卻並不是歡喜的呢?他當初是等她回來的,可是現在都快兩年過去了。

    她有些忐忑,看向院中的二叔,他卻只是翻曬著草藥,恬淡從容,一如往常。

    外邊,阿彩推門而進,「有馬車駛進巷子了,不是咱們家那輛。」

    寶盈抱著小野過去一看,一輛黑色的看起來極為普通的馬車正往這駛來。趕出的人極為面熟,卻是葉平無疑。

    她的心陡然跳了起來,然後趕緊轉身就往裡面走去,經過二叔身旁時又道:「二叔,我我我先躲一躲。」

    二叔朝她笑了笑,極為理解的樣子。寶盈心不在焉,只是走得飛快。一路跑到後院,背緊貼著牆,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為什麼要躲?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就好像近鄉情怯一樣。

    懷裡的小野抬著頭望著她,卻滿是疑惑,他不知道自己的娘親為什麼突然把他帶到了這裡。

    寶盈抱緊他,只是說道:「小野,你爹要來了。」

    ……

    門外,馬車停了下來。

    一路期盼與激動彙集到了頂點,恨不能轉眼就撲到她的面前,可是當真的到達信中所寫的位址時,祁明秀看著闔上的大門,心卻只劇烈的跳動起來。

    他竟有些不敢進去了。莫名的害怕湧上心頭,他怕進去了也是一場空。

    小莊也跟著爬下了下車,看到父親不動,也站到了他的邊上。仰著頭,等著他進一步的動作。

    爹爹說要帶他去見娘,那娘就在這裡面嗎?可是為什麼爹爹不進去了?

    祁明秀轉頭看著兒子的眼神,最終還是抬起了手。

    抓起門環,叩了幾聲。一聲聲,卻彷彿叩在了他的心上。

    門被打開,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可是看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的面孔。一股失望又襲了上來。

    「王爺萬福。」阿彩不忘當初的規矩,開完門後,給他行了個禮。

    祁明秀又已往裡面看去,開門的不是她,也許她在裡面呢。

    可是裡面除了一個側對著他正在忙著什麼的男人,根本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您請進吧。」阿彩又道。

    祁明秀怔怔的走進去,目光卻在四處的尋找。可是找了一圈,只有那個男人。

    不對,這個男人?!

    當走近時,祁明秀突然感覺到什麼,又猛地頓下了腳步。

    這個側影,那麼面熟!

    這時,二叔也轉過了頭,他看著他,抿起唇,輕輕一笑。冬日的暖陽下,他一襲素袍,恬淡又從容。可是他的目光卻是那麼溫暖,讓人一眼就沉淪。

    「太子哥哥!」祁明秀已經脫口而出,眼眶一下濕潤。

    他夢到過很多次太子哥哥回來,卻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清晰。

    「阿秀。」二叔也喊了一聲,他的目光也有些顫動。

    頓了頓,又笑道:「這不是夢。」

    祁明秀原本還為得到他的回應震顫的,聽到後面那句話,整個人都怔住。

    很快他又回過神來,他是坐著馬車過來的,然後到了這,見到了他,他還能回憶得起今天都做了些什麼,邊上的景物也都是鮮明生動的……所以,他真的不是在做夢!

    「你真的是太子哥哥?」他又急問向眼前的那個人。

    怎麼可能是真的呢,太子哥哥都死了那麼多年了!猛地想到什麼,他的心上又是一凜。

    「阿秀,我感覺到他要回來了。」——那一天,流光師姐這麼跟他說。

    二叔已經回道:「我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你的那位太子哥哥,可是我能確定的是,我並沒有像別人以為的那樣我已經死了。十年前我在蒼山落水,醒來後就記憶全失,直到現在。剛才喊你的那聲『阿秀』是我唯一能想起來的東西。我雖然想不起和你有關的一絲一毫,可是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就是那個『阿秀』。」

    「太子哥哥……」他這段話裡面包含了太多東西,祁明秀百轉千回,心都被揪緊。

    而在好久之後,他才又問道:「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二叔有些歉意,但還是搖了搖頭。

    祁明秀卻來不及失望,他的心裡只是激動和歡喜,因為他知道,他的太子哥哥還活著!

    他以為他早已死了多年的太子哥哥還活著!

    雖然他想不起來,可是他卻再確定不過,這不是他的太子哥哥還能是誰呢!

    他的心裡有無數的話想說,可是突然間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是怔怔的看著他,激動又無措。

    二叔又先開了口,「別在外面站著了,先進來坐坐吧。」

    「嗯。」祁明秀點頭,跟著走進。

    可是突然間,他的餘光又掠到什麼。

    剛才西邊的牆角似乎有一個人?

    想到什麼,他一下又停下了腳步。

    他剛才滿心沉浸在見到太子哥哥的激動中,渾然忘了還有一件事——他過來,原本是想著來見她的!

    所以,剛才那個就是她嗎?

    他看向二叔,二叔卻只朝他微微頷了頷首。

    祁明秀握著枴杖的手便又攥緊,既然是她,為什麼要躲起來?

    「她只是有點怕見到你。」二叔輕輕道。

    怕?她怕什麼?難道他不知道他都已經等了她兩年了嗎!

    祁明秀的心裡湧出了一絲酸楚和怨意,拄著枴杖就往西牆走去。

    西牆後,寶盈聽到祁明秀走來的動靜,心更加緊張起來,她抱著小野就繼續往後院走去。

    她剛才只是忍不住想要看到他,所以才會偷偷摸摸的過來,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發現了。

    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她的心砰砰砰直跳,卻走得更快。

    祁明秀拐過一面牆,才又追上她的蹤跡。她的背影就在眼前,那麼熟悉,可卻是在不停的逃。他的心一下疼得厲害,突然就停下,又大喝道:「李寶盈!你給我站住!」

    臉上儘是悲楚。

    寶盈被嚇住,不敢再走,只是原地站住,卻也不敢轉身。

    祁明秀恨得快要掐死她,人卻又走了上去,眼睛也已紅了。

    「李寶盈!」他恨恨道。

    寶盈感覺著他的靠近,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可是想著終究是要面對的,最後還是慢慢的轉過了身。

    祁明秀原本還要說些什麼,可是看到她懷裡抱著的東西時,他卻一下又頓了下來。

    她的懷裡……是個孩子?

    剛才確實是看到她抱著什麼的,可他沒想到那是一個孩子。

    他的心突然有點悶。

    小野被打橫抱著,一臉懵圈。平常都是哄他睡覺時候才這樣抱的啊,可是他剛剛才睡醒呀,不過這樣被抱著轉圈圈也挺好玩噠~寶盈未曾在意自己的小兒子,只是看著祁明秀,心驚又膽顫。

    剛才沒看清,現在卻徹底看清了,好久不見,雍王爺瘦的厲害,看得真讓人心疼。可是他的臉色那麼又難看,真讓人害怕。

    「孩子是誰的?」好半晌後,祁明秀終於開口。空氣裡的沉默都快要將他逼瘋。

    寶盈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抱著小野,忙將他豎著抱起回道:「我的。」

    「……」祁明秀一滯,又沉沉道,「你跟誰的?」

    在外兩年,她難道已經……

    寶盈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由頭一低,幽幽回道:「你的呀。」

    怕他不信,又將小野舉起,讓臉對著他,「喏。」

    祁明秀怔住。

    寶盈見他半天不響,又道:「他都跟你長一模一樣啊。」

    祁明秀:「……」

    面前的孩子又白又胖,穿著小花裙,戴著一頂紅帽子,正朝他咧著嘴笑呵呵。

    ——小野最喜歡舉高高了。

    一口氣全被憋了回來,祁明秀好半天都說不出話。默了半晌,只悶悶問道:「是女兒?」

    「不是哦,是男孩子,因為怕被人發現他跟你長得太像所以才扮成了小姑娘。」寶盈坦然回道。

    祁明秀:「……」

    寶盈又道:「他叫小野,跟小莊的一樣。」想到小莊,她的眼神又暗了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到他。

    「咦,妹妹?」這時,一個小小的腦袋卻從祁明秀身後探了出來,卻是小莊來了。

    他是剛才看到爹爹走過來也就跟過來了,只是祁明秀走得快,他走得慢,好半天才走到他身後。而路又窄,祁明秀又擋著,兩人又說著話,於是誰都沒有發現他。

    而他一過來就想看看爹爹和誰說話,剛才爹爹可是說帶他去見娘的,結果他一抬頭,就看到一個被舉著的小野。至於妹妹麼,人家穿著花裙子呢。悅姨媽說穿裙子的是妹妹不是弟弟。平常他都難得看到一個妹妹。

    「這是小莊?」寶盈看到他,卻是怔了一怔。

    「嗯。」祁明秀彎腰將小莊拉出來,又應了一聲。

    寶盈的眼淚便一下湧了出來。她連忙將小野抱著放在地方,又蹲了下來一把抱住了小莊的肩膀。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裡都不放過。

    她的小莊呀,出生兩個月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小莊!」想著,眼淚更加肆虐。

    「哇!」小野看到她哭,也跟著哭了起來。

    小莊也嚇著了,抬頭看向了自己的爹爹。

    祁明秀對著他道:「這是你娘,叫娘。」

    小莊轉過頭,乖乖的叫了聲,「娘。」

    「嗯。」寶盈連連點頭,淚水卻滾滾落下。

    小莊看著她,似乎有點猶豫,半晌後還是伸出手給她擦了擦眼淚,「娘,不哭。」

    說著又上前伸住胳膊環住了她的脖子,將自己靠在她的身上。

    小小的身子貼著自己,寶盈一下就覺得滿了,她緊緊的摟住他,哭得卻更加厲害。

    祁明秀也已抱起了小野,給他抹著淚,又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緊緊擁住。這個孩子應該有一歲了吧,可是他到現在才看到。

    ……

    當天,祁明秀沒有離開。

    一個消失了十年的兄長,一個消失了兩年的愛妻,還有一個出生到現在才見到的幼子,他又怎麼捨得離開。

    他看著他們,一眼又一眼,彷彿都看不過來。

    屋內,寶盈跟他說著這兩年發生的事,從怎麼逃出西梁到怎麼遇到三哥再到怎麼回到京城,一一都說了個遍。關於三哥的這十年,也全部說給了他聽。

    她已經確認了「二叔」的身份,於是就不能再叫一聲「二叔」了。

    祁明秀聽著這一切,心中起起伏伏,他怎麼也想不到在他們的身上居然發生了那麼多的事。他也有很多的問題想問,可是千頭萬緒之下,根本什麼都問不出來,於是只能靜靜聽著,然後將一切記在心裡。

    到了晚間,寶盈和阿彩又備了一桌子的菜,最後不論身份、不論大小又一起上了桌。

    祁明瀾和小莊坐在一起,小莊身體挺著端直,自己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吃著飯,祁明瀾給他夾著菜,又給他細心的挑著魚刺;對面,寶盈抱著小野坐正給他餵著飯,小野胃口很好,吃的很歡,就是目光一直圍著小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飯菜的騰騰熱氣中,其樂融融。

    祁明秀從未和這麼一桌子人吃過飯,卻絲毫不曾在意,他只是看著身邊的人,心中無比感激。

    他從未想過還能和他們坐在一起,他只以為,再也不會看到他們。

    這一刻,他從來沒有過的心滿意足。

    他的心悸動著,曾經的空著的那部分,好像全部被填滿了。

    吃下一口飯,也是如此的可口。

    他食無滋味,早已很久很久了。

    一頓飯吃完,收拾好,夜已經深了。祁明秀想到跟自己的三哥再說些什麼,祁明瀾卻阻止了他。

    「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吧,今晚好好陪陪寶盈和孩子。」他對他笑著說道。

    祁明秀想了想,還是應下。

    三哥的事有些複雜,何況他又失了憶,要說起來又豈是幾句話能說清。

    ……

    走到寶盈屋子,寶盈正在給小野洗腳,小莊正坐在椅子上。看到他進來,兩人都抬起了頭。

    「爹。」小莊喊了一聲,爬下了椅子走到了他跟前。剛才一轉眼,爹就不見了。

    寶盈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視線,臉上有些不自然。他留下,自然是住在這裡的,只是闊別太久,都有點不適應了。

    祁明秀也是走到邊上就停下,像是也有些無所適從。

    寶盈給小野收拾完,將他抱到床上,才又對祁明秀說道:「你先陪他玩會兒,我再給小莊洗一下。」

    「嗯。」祁明秀應了聲,走到床邊坐下,又拿了個撥浪鼓遞給了小野。

    小莊也跟了過去,小聲問道:「爹,今晚我要住這了嗎?」在哪洗漱就在哪睡覺,這是他得出來的經驗。

    「嗯。」祁明秀又應了聲。

    「那你呢?」小莊又問道。

    「我也住這。」祁明秀回道。

    「一起住嗎?」

    「嗯。」

    小莊便笑了起來,爹爹很少跟他睡覺,今天又能和爹爹睡了,不但有爹爹,還有娘,還有妹,不是,弟弟。

    等到寶盈換好水了喊他,他便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像小野一樣坐在小板凳上。只是小野坐著亂動,他卻規規矩矩的。

    寶盈給他脫去罩衫,捲起袖子,又擰出帕子,開始細細的擦拭他白潤的臉。

    她看著他,感慨著,卻又歡喜著。

    走時還小的一點點,現在卻長這麼大了。她的眼神溫柔極了,唇角也始終帶著笑意。

    「小莊,抬起下巴。」擦完臉,還有脖子。

    小莊抬著頭,乖乖的任她擺佈,眼睛卻一直看著她。他感覺到了她身上的溫暖,並且很是貪戀——這跟其他人給他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很喜歡她的懷抱,也很喜歡她的聲音,就是她親親他,他也沒有覺得不高興,只是想著能再來一下。

    這是他的娘,以前都沒有過的娘。

    等到將他收拾完,寶盈又將他抱到了床上,「去跟小野玩吧。」

    「嗯。」小莊走到小野身邊,又蹲了下來。

    小野則已是高興的撲了過去,「得得(哥哥)!」他早就等著他了!

    兩個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寶盈看著甚是欣慰,雖然之前從未見過,到底血脈相連。

    笑著笑著,卻又想起邊上還坐著祁明秀,便又斂神說道:「雍王爺,我去給你打水洗漱啊。」

    祁明秀一直注意著她,見她轉身要走,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用了,我來吧。」說著,將她拉坐在了床上,然後自己起身走開。

    寶盈想著他或許是不好意思,遲疑了下,還是作罷,只是一直看著他,謹防他需要什麼幫助。

    哪知祁明秀倒了一盆水卻又端了過來,放在了她的跟前。

    「我給你洗腳吧。」他將枴杖放在一邊,又拉來了椅子。

    寶盈大吃一驚,「這怎麼行!」

    祁明秀卻已拉起了她的腿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然後又脫起了她的鞋。

    寶盈手忙腳亂,趕緊阻攔,「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

    她哪敢讓他伺候啊!

    祁明秀卻已經脫下了她的鞋又解下了她的襪子。

    自己的腳就這麼露了出來,寶盈又羞又急。祁明秀卻只是將它放進盆中,然後又開始給他脫另一隻。

    眼看著兩隻腳都入了水,寶盈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要是事先想到這盆水是為她打的,她都不會答應讓他去!

    她看著他,眼神幽怨,祁明秀卻只是低著頭,又捲起袖子把手伸了下去給她洗起腳丫來。

    寶盈身子一僵,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祁明秀卻先開了口,「這兩年,你辛苦了。」

    於是突然間,就像是洩了氣一般,寶盈再說不出話來。

    祁明秀依然頭也不抬,只仔細的給她洗著。他曾經只是怨著,卻從沒想過她經歷過什麼。

    別的不說,只她一個人把小野帶大,就已經足夠辛苦了。

    他現在為她做的這些,根本就彌補不了他心中的愧意。

    寶盈看著他,目光有些顫動。

    她一直忐忑著,不安著,可是現在聽到這句話,所有的一切就像是都散開了。

    雍王爺始終都是想著她的。

    ……

    小莊無意一回頭,看到他們,卻是眼睛眨了眨——爹爹在給娘洗腳嗎?

    ……

    寶盈洗漱完,先上了床。

    她剛躺下,正跟哥哥玩著的小野就爬到她裡側躺下,小莊猶豫了下,也爬到了她的外側躺下。

    一邊一個,他覺得很好。

    寶盈替他們都蓋好被,然後將兩個人都抱住,左看看,親一個,右看看,親一個,雙雙摟緊,歡喜無比。

    這是她的兩個孩子,如今都在身邊了。

    祁明秀過來時,卻是頓了一下,然後默默的脫去衣裳,掀開被子上了床。

    「爹爹。」小莊扭過頭看到他,眼神亮起。剛才還沒想到,現在左邊是爹爹,右邊是娘親,好開心。

    「嗯。」祁明秀卻只是應著淡淡。

    頓了半晌,又說了聲,「早點睡吧。」

    「嗯。」小莊很乖的應下。

    裡側,小野卻又抬起了頭。像是覺察到了什麼,猛地從寶盈身上爬過來,就趴到了小莊和寶盈中間。

    他也要在爹和娘的中間!

    寶盈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將他塞進了被窩。

    祁明秀看著擋在中間的兩個兒子,目光卻又變了變。

    寶盈看了他一眼,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抿著唇微微笑了笑。轉而卻又只是對著小莊和小野道:「娘給你們唱歌好不好?」

    小野動了下,以示回應。

    小莊轉過頭,眼神也帶著期盼。

    寶盈便當真唱了起來。

    唱得是西境那邊的山歌,說得是姑娘在思念她的情郎。寶盈很早就學會了,卻一直不敢唱,因為一唱就會流淚。

    可是現在,她卻不怕了。

    流淚雖然流淚,可那是開心的,因為她的情郎就在身邊了。

    祁明秀一開始沒聽懂,聽到第二遍的時候聽明白了,他轉過頭,寶盈卻早已熱淚盈眶。

    兩個孩子早就玩累了,在她的歌聲中已經酣然睡去,寶盈望著祁明秀,低低道:「雍王爺,這兩年裡我一直想著您呢。」

    祁明秀目光顫動,朝她伸出了手。寶盈握住,又支起身爬了過來。

    祁明秀一把將她摟住,緊緊的抱在懷中,「我的寶盈。」

    聲音顫抖。

    外面刮起了風,帳內卻一片溫暖。兩個孩子頭挨著頭,睡得香甜,他們兩個緊緊相擁,再不願分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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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發表於 2016-10-24 17:02:05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皇叔的決定
   
    祁明秀很早就醒來了,不是因為擇席,而是因為半夢半醒間,怕一切都不真實。

    睜開眼,身邊的人都在,小莊靠著寶盈睡在裡側,身邊,小野四仰八叉的睡得酣——昨晚睡著睡著,他又突然抬起頭,發現自己又睡到了邊上,就又從寶盈身上爬過來睡到了他們中間。

    他的心上無比熨帖,看著這個小兒子,嘴角又浮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的性子跟寶盈一樣,都是憨憨著,又帶著豁達。

    將他重又塞回被窩,看向寶盈,目光又變得柔軟。她徹底長大了,長到了他的下巴,微一踮腳尖,就能親到他的唇;五官也已長開,原先的稚嫩不再,只變得明艷動人,一顰一笑皆撩動著人的心弦。

    他從未想過,明月山莊初見時如此青澀的她,如今會變成今天這般模樣。

    他突然又有些害怕起來,他真怕有朝一日她又會消失,或者會被太多人覬覦。

    她是他的,他再不允許失去她了。

    將小野挪了挪,自己又向她靠近,伸出胳膊,枕住她的腦袋又將她抱住。

    寶盈被驚醒,睜開惺忪睡眼,看到他後,抿唇笑了。這一笑,太過動人,祁明秀摟過她便吻上了她的唇。

    寶盈也給予了回應。唇舌糾纏,炙熱纏綿。

    身在外面,又是這樣一個狹小的院子這樣一張狹小的床,祁明秀昨晚再熱烈也只是生生忍住,可是現在他卻再也忍不住似的,氣息淩亂,臉上也泛出了潮紅。他無比渴切的想要將她覆於身下,再與她融為一體。

    他們忘我的親吻著,小野睡在中間,卻終於被擠醒了。他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一個胳膊擋在他的面前,伸出小手想要推開,可是怎麼推也推不動,於是又「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兩人一驚,趕緊鬆開,所有的熱意瞬間消散。小野得到空隙,不哭了,只看看祁明秀,又看看寶盈,然後往寶盈懷裡一鑽,臉上有些委屈,眼角還掛著一顆淚。

    「爹?」裡側,小莊也被小野的哭聲吵醒,坐了起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繼續睡吧。」寶盈將他拉下,又安撫道。

    小莊看了一下小野,果然沒事,便又聽話的想要躺下。

    小野聽到哥哥的聲音,卻又探起了頭,「得得!」手招了招,這是想著讓他也過去。

    小莊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睡邊上了,忙站起來想要從床尾繞過來——他還沒有直接從人身上爬過去的習慣。

    寶盈看出他的意圖,趕緊去抱他。抱到自己的一邊,又連忙替他蓋好了被子。

    小野看到哥哥來了,不委屈了,只是把頭靠著他,笑得甜。哪怕離寶盈隔得遠了也顧不得了。

    小莊也很高興,一邊弟弟,一邊娘親,爹爹也就在邊上。

    祁明秀瞥了一眼堆在中間的兩座山,卻有些生無可戀。半晌後,也只能道:「天還早,再睡會兒吧。」

    「嗯。」小莊乖乖的應了聲,閉上了眼睛。

    小野看到後,也跟著照做。

    祁明秀對著寶盈道:「你也睡吧。」

    寶盈望著他抿唇笑了,卻又當真拍起了小莊,然後打了個哈欠,也慢慢閉上了眼睛。外面確實還早呢。

    很快,三個人就又進入了夢鄉。

    祁明秀看著他們安然的樣子,卻再無睡意,他想著,他得快點帶他們回去。

    只是……望著帳頂,他的目光又深邃起來。

    當初皇兄想要將她趕盡殺絕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就是當初他要立小莊為世子,也是他執意,他不得不答應。現在要帶她回去,怎麼會沒有阻力?

    然而不管怎麼樣,他總是會帶她回去的。他欠她一個王妃之位,他也總要給她。

    只是,還有個三哥呢。

    ……

    天濛濛亮的時候,祁明秀就起了床,果然,祁明瀾的房門已經開了——曾幾何時,他一直會在這個時候起來。

    拄著枴杖走過去,還沒來得及敲門,祁明瀾卻已抬起了頭,笑了笑,「進來吧。」

    他坐在矮椅上,正煮著茶,對面另外放著一把空椅子,像是料到他會過來一樣。

    他的心思總是如此通透,祁明秀走過去,把枴杖放到一邊,又坐下,祁明瀾已經遞了一杯果茶過來。

    「你的腿什麼時候受的傷?」他看了一眼他的右腿,問道。

    「八九年了。」祁明秀接過,頓了半晌,又說了一句,「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已經習慣了。」

    一開始確實是跟斷了一樣,躺在床上很久,天昏地暗的,人生都變得無望;後來慢慢好起來,逼著自己接受枴杖,從不習慣到習慣,用了很長的時間;再到後來好得差不多了,枴杖卻彷彿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不再年輕,而它支撐著他前行。

    只是這件事情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就是身邊的人也始終沒有提起,所有人的眼中,他依然是那個腿上有疾的雍王爺,甚至有時候,他還會故意流露出一絲腿腳不便的樣子。

    為什麼這麼做?不過是為了一個平衡。

    一個腿上有疾的王爺,他的威脅總是會被人減弱,他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鋒芒太露,也確實需要消除一些。

    而他現在如此坦白,不過也是因為那是他的太子哥哥。

    從不隱瞞,再坦率不過的太子哥哥。

    祁明瀾聽著他的話,雙眸一瞬,嘴角又浮出了一絲笑容。他的意思他全明白,他的指向他也全部清楚。然而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又倒了一杯茶,自己慢悠悠的喝起來。

    祁明秀見著,不由問道:「太子哥哥,你要跟我回宮嗎?」

    祁明瀾反問道:「你覺得我該回去嗎?」

    祁明秀看著他溫潤的眸子,心滯了一下。

    祁明瀾又問:「我若回去,又是以怎樣的身份?太子嗎?到時候朝堂會受到怎樣的震動?」

    「……」祁明秀默了。

    他無法否認他說的話,他曾經那麼優秀,天下歸心,當初傳出他命喪蒼山的消息,不知道有多少老臣老淚縱橫,他是所有人眼中的明君,聖君,雖然他從未登上過一天皇位,可是他們總這麼相信著。而父皇,雖然最為寵他,卻到底對他寄予了最大的期望,他支撐他做所有的事情,哪怕與他的意志想違背。

    所以,雖然現在十年已過去,他依然不敢想像當太子哥哥再次出現在人前時,他們會受到多大的波動。是不是會繼續擁護於他,是不是會提出讓二哥還歸大統——而他,便就是這樣的想法。

    皇位是三哥的,他消失了,給了別人,他回來了,別人就該還給他。

    這個別人,不管是誰。

    只是,二哥會願意嗎?那些擁護二哥的,又會願意嗎?如果他們不願意,又會做些什麼?

    雖然他們三兄弟曾經相親相愛親密無間,可是現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他從不敢小覷權力對人的影響,若不然銀錢巷裡二哥也不會將他逼到那個地步。

    他已經不相信他了。

    「當今聖上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上,百姓都如此誇讚,既然如此,又何必折騰?就算我真的想起我是太子,我也未必願意回去,更何況如今我記憶全失只願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祁明瀾喝著茶,卻又說道。

    「可是你是曾經的太子,也是曾經的皇位繼承人,如果不是那場意外,你便是現在燕國的帝王,更何況,你還是我的三哥,我怎麼能夠允許你流落在外!」

    祁明瀾抬起頭,笑了,「你一個功勳顯著的王爺尚且有避讓之心,更何況我一個原來的太子身份,你說是不是?」論忌憚,後者要更容易被忌憚。

    「……」

    「有一句話叫心懷天下,這是每一個君王都必須要做到的事,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太子哥哥,我就應該做到,而你身為一個王爺,也應該做到。我回去,應該服從大局,我不回去,也應該服從大局。」祁明瀾又道。

    「……」祁明秀說不出話來了,他想,他或許一早就知道他會來說些什麼,也一早就想好了應答些什麼。

    他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告訴他,做人要懂得辨是非,小是小非,以及大是大非。

    而昨天他跟他說了他的事,他經過一晚上,就已經全部梳理出來。

    可是,在他的心中,也是認定了二哥不會樂意看到他回來的吧,他是看到了二哥的變化,而他呢,只是依據人之本能嗎?

    他想到他的名字是感覺到了親近,想到二哥時,卻只是在理智的分析嗎?甚至,還帶著一絲疏離……

    祁明秀察覺到了什麼,又看向祁明瀾,祁明瀾卻低著頭,不曾觸碰他的視線。

    祁明秀便忍不住問道:「三哥,你當初到底怎麼活下來的?當初是曹厲在懸崖下找到了骸骨,身上穿著你的衣服,甚至還有你一直帶著的那塊玉珮。那塊玉珮是你娘的遺物,你從不離身。」所以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對那具屍體的身份確認不疑。

    這件事情他昨天就已經說過,當時只盼著太子哥哥能想起來,而現在經過了一夜,他是否已經能思索出了什麼。

    祁明瀾看著他,卻只是說道:「我想這件事,你應該比現在的我更清楚。」

    祁明秀詫異。

    「我知道的不多,所以很多事情只能推測出一個大概,而你卻是應該能推測出所有的,畢竟你知道了始末,知道了全部。已知我還活著,那麼死的那個人必然不是我,不是我,又會是誰?推下去,答案應該不難。」

    祁明秀的心漏跳了一拍,很快,他又當真根據他的思路分析起來。

    這件事的始,是隴西一族不停興兵作亂,父皇忍無可忍,便派了五萬兵馬前去剷除。原本是所定他人,結果太子哥哥因為流光師姐和二哥的事,毅然決然的攬下了這個差事。而父皇為了萬無一失,又從駐北將軍曹厲那調了兩萬兵馬讓他前去應援。

    結果當時隴西一族有一名悍將,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熟讀兵法,機敏狡詐,在敗了幾次後,早早設下埋伏,然後在又一次交鋒中將太子哥哥引入陷阱。那一次,損傷慘重,太子哥哥也是好不容易突圍。逃出後,卻又一路被人追著,最後不知蹤跡。

    前來應援的曹厲擺脫困境後,趕緊帶人去尋,結果卻只發現太子身邊的人已被斬盡殺絕,太子卻下落不明。最後找了一個月,才在懸崖底下找到已摔得粉身碎骨並被豺狼吃的面目全非的屍體,他們憑借衣服碎片和玉珮確認這是太子,收攏之後便一併帶回了宮。最後曹厲推斷,太子是被逼至絕境,才墜入了懸崖。

    而這件事的末,是現如今得知,太子哥哥並沒有死,他還活著。他雖然也像是從懸崖上墜落下來,卻只是入了水,然後被衝到了遠處的落月峰。

    既然太子哥哥還活著,說明當初死的那個人是另有其人。可是他又能是誰呢?那玉珮對太子哥哥再貴重不過,能給他,說明是至親至信之人。他換上了太子哥哥的衣服,想必是為了假冒太子哥哥的身份引開追兵,可是如果只是引開的目的,只換衣服就可以,為什麼要連著玉珮一起給?玉珮雖然是一直被繫在腰間,連同著衣服一起換下來也有可能,可那只是對別人來說,太子哥哥從來仔細,他只會早早解開,而不會犯這樣的錯。再危急的關頭,解下那玉珮,也不過是轉瞬的事。

    這也就是說,當時太子哥哥應該已經不能自主了,甚至都已經到了人事不省的地步,他是被動的被換去衣服,而不能自己參與半步。

    所以,在那個時候他已經受傷了?可是他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先不說他本身的武藝有多麼高強,就是他身邊的人應該也將他層層護住。隴西之族有再大的本事,應該也不至於將三哥傷成那樣。

    可是如果這個傷真的存在,應該是重到不能再重,時隔今日,應該還會留下痕跡!

    想到這裡,祁明秀又問道:「三哥,當初你被救到的時候有沒有受傷?現在身上又有沒有疤痕?」

    祁明瀾對於他的這個問題沒有感到意外,只是平靜的回道:「有。」

    說著,開始解下衣服上的盤扣,一件件脫光,最後只露出一個精壯的上身。

    他的身上有諸多傷痕,最明顯的,卻是左邊胸膛上的那一條。靠近心臟,像是有人拿利刃刺了下去又轉了一下,於是雖然只有一指長,傷口卻像是個窟窿一樣。如今年代久遠依然猙獰可怖,祁明秀不敢想當時會是怎樣的血肉模糊。

    這一刺一轉,是要取人性命的!

    祁明秀轉到後面,果然,那利刃直直穿過他的胸膛,連通後背。

    他看著觸目驚心,可是很快,他的目光又凝重起來,神情也開始變得驚詫。

    他抬頭看向祁明瀾,滿是不可置信。

    兩邊疤痕看似相同,其實不然,背後的遠比前面的重很多。什麼情況下才會背後的疤要比前面的深?一劍刺下,從來靠近出手之人那一面的創口更慘烈!

    而且,前面那疤是右端向上左端向下,那一轉便是往上的痕跡,可是對於使劍之人,那就是反向的動作,根本不會順手!

    可是從背後看,那就是右端向下,左端向上!

    所以……

    「這一劍是從背後刺的!」祁明秀聲音都發顫。

    他說著,一顆心沉下。

    可是這怎麼會,隴西之族再怎麼厲害,又怎能如此靠近他的後背,就算靠近,又怎麼會這麼近。那傷口走勢可說明此人就在身後,不過就是一劍的距離啊!

    所以,不是隴西一族嗎?

    不是隴西一族,又會是誰?

    離他這麼近的,只會是他的親信,可是他的親信全部死了,是曹厲發現了他的屍體,是曹厲將他帶了回來……

    祁明秀想到什麼,心猛地攥住。

    除了自己的手下,太子哥哥在那裡,唯一敢把後背交給別人的,也就是曹厲和他的人了!

    曹厲回京說,太子哥哥突出重圍後一路被人追殺,他帶人趕到時,太子哥哥失蹤了,他的嫡系親屬死了,而隴西一族也早已經走了,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所有的一切,只是曹厲說了算。

    那會不會說,一開始追太子哥哥的的確是隴西一族,可是到後來,卻已經換了別人了呢?

    他以為來了應援,在損傷慘重之下放心的將後背交給了他,結果,卻被背叛。他拚死逃出,可終究受傷太重,人事不省,於是他的手下為了保他性命,在匆忙之中換下了他身上的衣服,然後冒充他將追來的人引開。引至懸崖,再縱身躍下,不給人發現的機會。

    而太子哥哥呢,則被人暗中帶走。或許又遇到了隴西一族的人,最後逼落懸崖,然後墜入水中。

    如此一來,所有的事就都解釋的通了!

    可是,曹厲為什麼要背叛太子哥哥呢!

    祁明秀想著一個人,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曹厲……

    他可是二哥的人啊!

    曹家大公子,曹皇后的大哥!如今可是被二哥委以重任的一個人!

    當初是父皇派曹厲跟著一起去,因為看中他的才能,可這其中,會不會有二哥暗中的勸動?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二哥一開始就已在預謀了!

    他並不像表面上那麼和善,他只是一直在偽裝。可是他偽裝的太好,騙過了他們,騙過了所有人。

    在所有人的眼裡,他一直是個沉穩踏實的好兄長,不爭不搶,只盡心盡力扶持著兄弟。最終榮登大寶,也只是無奈之舉!

    太子死了,七皇子又乖戾,唯有他老成穩重的二皇子,才更適合肩挑起整個大燕國的未來!

    祁明秀背後一陣寒涼,他如今雖是已和皇兄疏離,可從不敢想他一早就已經將他們全算計!

    「三哥!」最後,他看向祁明瀾,目光顫動。

    祁明瀾看著他,卻依舊默然不語。

    胸前的那道疤,他在很久以前就發現了端倪,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可也知道,那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是以,他在落月峰時,潛意識的想要留下來。

    後來出來了,到了京城,知道了很多事,隱約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於是這道疤怎麼來的,他多少也猜出了大概。等到昨天阿秀再說起他的事,一切更加得以應證。

    他回想起當今聖上,從來沒有太過親切的感覺,只感覺到陣陣的刺痛,也就有了最好的解釋。

    只是,這一開始,僅僅都是他的揣測,不過現在看著阿秀的反應,他應該也是推到了同一個人。

    「三哥,你一定得想起來!」祁明秀看著他,卻又說道。

    如果真是二哥,他絕不會原諒他!

    而且,不但是他被害之事,還有流光師姐呢!

    如果二哥真的早早就是個居心叵測之人,流光師姐的事又怎麼會是偶然!

    他也許一早就覬覦流光師姐身後的勢力,然後故意為之!或許,他也一早就算好三哥知道這件事後會是什麼反應,然後早早的安排下了曹厲這個殺招!

    這一切說到底,也許就是個連環局!

    「三哥!你還記得流光師姐嗎?沈流光,曾經與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祁明秀心內沸騰,忍不住又說道。這個問題他一直不敢問,只怕會刺痛所有人,可是現在,他不能不問了。

    祁明瀾突然咳了一聲,手也摀住了胸口,好像受到了極大的痛苦。

    「三哥,你想起來了嗎?」祁明秀看著他這個反應,急切道。

    祁明瀾搖了搖頭,「沒有,只是聽到這個名字時心突然疼了一下。」

    祁明秀突然間就變得哀傷起來,「三哥,流光師姐已經死了,在你將要回來之前。」

    祁明瀾抬起頭,心底的驚訝與痛苦一下浮現在眼中。

    雖是依然什麼都想不起來,可是有些東西早已刻進了骨中。

    「在得知你死後,她就瘋了,一瘋就是十年。今年春天的時候她突然清醒了,把我叫過去,對我說,她感覺你快回來了。可是我們都不信,她也不信,結果三天後,她就自掛懸樑死了。她過得再無望,便再不願一個人獨活。她雖然嫁給了二哥,可這些年,從來沒有一天好過過。而她死後,身為皇貴妃,卻不願入皇陵,只願葬身南山,永世孤獨。」

    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墜在地上,啪嗒一聲,彷彿又落在心頭。

    祁明瀾睜大眼睛,情難自已。

    「可是,她還是給你留下了一個孩子。那天她告訴我你快要回來了,也告訴我,三皇子祁玉麟他不是二哥的孩子,而是你的孩子。」

    一個相隔那麼遠,相離那麼多年,卻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歸來;一個縱使忘了所有,可是聽到她的事依然還能傷心落淚,祁明秀想著他們兩個人,想到肝腸寸斷。

    祁明瀾整個人卻已怔住。

    「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流光,也要為玉麟!」為他們爭取所有他們應該得到的東西!

    說著,他又將他們當初的事說了出來。

    祁明瀾聽著,卻低下頭,又一點一點靜了下來。

    等他說完,過了好久,他才又開口道:「阿秀,我會回去的,但不是按照你所想的方式。就算有再多的恩怨,國家為重。我不會再去爭奪皇位,而我的孩子該不該得到這皇位,也應看他有沒有這本事。他若有,我願意為他爭上一爭,他若沒有,我寧願他太太平平當一個王爺。」

    所以他有可能並不去認玉麟?

    祁明瀾又道:「我回去,一來是想尋一個答案,二來也是想你和寶盈能再無阻礙。」

    「……」

    不管當年的事到底是不是二哥所為,他只要知道是寶盈找回的三哥,他就再不能刁難她。他能回去,確實是對寶盈最大的庇護。

    可是,一旦他這麼做,卻又不是大張旗鼓的回朝,如果當年一切真的是二哥所為,他就無異於把自己置於風口浪尖。現在,他在暗,二哥在明,到時候,可就是二哥在明,他在暗了!

    「三哥!」祁明秀忍不住又喊道。

    祁明瀾卻淡淡一笑,「人這一生,終將有所懼,有所不懼。」

    「三哥……」祁明秀心顫動。

    而看著他堅持的樣子,他終於不再勸說,只是心中,卻只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祁明瀾將茶杯放下,又站了起來,「不過現在還不急著回去,馬上過年了,等把這個年過完再說吧。」

    他倚在門口,看著外面又笑道:「就再過一段簡簡單單卻快快樂樂的太平日子。」

    祁明秀循著他的方向看去,寶盈已經起來了,正帶著一大一小在院子裡轉圈圈,三個人的臉上掛著同樣的笑容,明亮又燦爛。

    他看著他們,眼中的冷芒一點一點收斂,隨即又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

    他願他們享盡所有的光明與溫暖,那些黑暗與陰冷便交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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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7:02:23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皇叔的心眼
   
    雍王府內,永和苑裡,迎夏有點坐立不安。

    小主子被帶出去了,一天都沒回來,也不知道去哪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以前不管去哪,不帶別人總歸會帶她的。

    迎夏照顧了小莊整整兩年,從繈褓嬰兒到蹣跚學步,那可是一點點看著長大的。沒有那個膽子說視若己出,可心裡早已將他視作重中之重,甚至比自己還重要。

    每日都看在眼裡,現在冷不丁就不見了,並且不知被帶去了哪,她整個人都有點神不守舍。

    坐在堂中,身邊的小丫鬟在清掃屋子,馬上要過年了,可得乾乾淨淨迎新。迎夏看著她們,又有些失神,一下都兩年了,東西都沒變,可人卻不在了。

    不敢想下去,忙又打起精神,只是終究有些落寞。想著不能在這待下去了,便又起身往外走去。

    剛出門口,卻又看到葉平從小道上走了過來。她的眼睛一亮,忙走了過去。

    「葉侍衛。」她這一天,可是連葉平都沒看到,消息都沒處打聽。

    這兩年裡,她把他們倆的關係已經拉得足夠近,他依然對自己冷冷的,沒什麼表情,可是她感覺得出來,他在她身上的目光變多了,而在暗地裡為她做的事也多了。至於她問他些無關緊要的事,他也願意回答,就是稍微有點關緊要的,他也會以委婉的方式告訴她。她知道,雖然現在面上看不出來,其實他已經對她不一樣了。他的性子很冷淡,她從未想過一蹴而就,現在能到這樣,她已經很滿足了。她將要做的,也只是選擇時機,獲得進一步的突破。

    走至跟前,她急道:「你可知道小主子上哪去了?昨天出去了可是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說著又上前半步,兩人近在咫尺。

    葉平低下頭,卻只說道:「不要多問了,給小主子收拾下東西跟我走吧。」

    頓了頓,又道:「你自己的也收拾下。不要聲張。」

    「?」迎夏有些驚疑,可終究沒再多問,只轉身趕緊回去收拾。

    葉平看著她離開自己的身邊,僵著的身體終於鬆緩下,剛才離得那麼近,他都能聞到她髮間的香氣。

    再看她的背影,心又被撥動。

    迎夏今年二十歲了,已然成了整個雍王府一等一的大丫鬟,舉止越來越穩重,模樣也越來越出眾。只是不怎麼愛打扮,髮飾簡單,妝容樸素,尋常的衣服也只是合規合矩,毫無半點特殊。

    然而不管她呈現出什麼樣子,他看到她時也總會心上一跳。原先不曾在意的,甚至連名字都辨不清的一個人,他現在卻記得了她的全部。

    不管是她的眉,她的眼,還是她耳邊的痣。哪怕就是她身上戴的那些首飾,他都一一記在心裡。

    只是,到底二十歲了啊。

    前兩天他聽人說起,王府裡的丫鬟到了二十歲,可是要開始配人了。

    身邊可是有不少人在打她的主意……

    迎夏飛快的收拾著東西,心卻跳了起來。葉平的那句「不要聲張」可是給了她太多的遐想。

    王爺昨天是收到一封信後匆匆走的,急忙間只帶上了小主子,誰都沒讓跟,結果他跟小主子徹夜未歸,現在葉平又讓她收拾小主子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說明她們都要在外面住上一段時間。可是能住哪呢?昨天王爺又是收到誰的信呢?

    想到一個可能,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等到收拾完,她又趕緊走到等在外面的葉平跟前,緊貼著他的身子壓低著聲音問道:「葉侍衛,是不是我家主子回來了?」

    葉平往後一退被抵在門上,看著她欺身迎上的樣子,他反手緊扶著門,背上冷汗都要滋了出來。

    「嗯。」不過腦,一聲就已應下。

    迎夏聽著他的肯定,整個人松下,她退後一步,臉上滿是喜悅,轉而又有點喜極而泣。

    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她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她上前就又抓過葉平的手,「葉侍衛,謝謝你!」用力攥緊著,這一次是真心實意。

    說著,又趕緊拿起邊上的東西,「葉侍衛,我們走吧!」

    葉平看著她的樣子,卻有些猶疑,她為什麼要謝他?

    再想著剛才她握著自己的手的樣子,似乎又有些不一樣。

    轉而卻又只是替她拿過了手中的東西。

    迎夏從小道往外走,心裡有點明白剛才葉平來時為什麼走這條路了,這是因為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她看向留香苑的方向,目光閃爍了一下,很快卻又挪過了視線。昨晚一宿沒睡好、今早醒來就問的還有陳側妃。小主子不在,她也有些魂不守舍,也是習慣了小主子的存在。

    說到底,她帶了小主子也快有一年了。

    可是不管她對小主子多麼好多麼上心,終究是比不過主子的。

    ……

    走到外面,卻發現門口停著兩輛馬車。迎夏一眼就看出前面坐著的是誰,心裡更加激動。

    原來王爺已經回來了。他總歸要上朝,卻沒聽說他回了府,所以這是專門過來接她的。

    一路上,她的心潮愈發起伏,她感覺得到,她離主子越來越近了。

    ……

    等馬車停到城西的那間小院前,不等別人伺候,迎夏就已掀簾下來。前面馬車上也已有人下來,果然是王爺。

    她趕緊上前行禮,祁明秀卻只是說了一聲「免了」。

    推開門走進去,院裡的人正在忙碌,迎夏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個人,瞬間眼淚就奪眶而出。

    也顧不得什麼了,上前就喊道:「主子!」

    寶盈正在給小野和小莊剝橘子,聽到熟悉的聲音立馬就抬起頭來。

    小莊已經站起,滿臉驚喜,所有人之中,他跟迎夏最親近了。

    寶盈走了過去,「迎夏!」眼淚也湧了出來。

    兩人抱在一起哭著,都是喜極而泣。距上次分別,可是快要兩年過去了。

    哭完,寶盈又轉頭對祁明秀道:「謝謝您。」他今早只說還有點事要處理,誰知道回來時竟把迎夏也帶來了。

    祁明秀卻沒說什麼,只是把邊上的小兒子抱起,又拿去他手上的橘子。

    沒人看著他,他盡整個橘子都往嘴裡塞了。

    迎夏看到他手上抱著的小野時卻愣住了,隔了好半晌才轉身問向寶盈,「這是小小主子?」

    她沒法懷疑,這個孩子跟王爺實在是太像了。

    寶盈聽她這一問,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回了聲,「嗯。」

    雖然已經猜到,可是得到應證,迎夏還是整個人都呆住了。

    ……

    迎夏來了,寶盈頓時輕鬆許多。迎夏看著小莊和小野,卻依然稀奇無比,以前還只有一個小娃娃,現在卻有兩個了。排排坐著,一樣的白潤,一樣的可愛。她疼惜著小莊,也憐愛著小野,於是怎麼看都看不過來。

    不過這兩個孩子的性子卻真是不一樣,一個沉穩內斂,一個卻恣意活潑,真是各有各的特點。

    寶盈看著小莊,卻又對著迎夏說道:「這兩年真是辛苦你了,把小莊帶得這麼好。」

    她原先還擔心呢,自己走了也不知道小莊長成了什麼樣,現在才知道是多慮了,小莊被養得多好啊,端莊又懂事,穩重又知禮,十足王府公子的氣度。

    迎夏聽著她的話,卻不敢居功,只是想著實情,又有些難以開口。

    最後還是不敢隱瞞,「主子,其實大公子並不是由奴婢一個人帶大的,週歲前確實很多時候是奴婢帶著的,可是等到週歲後,王爺卻是讓陳側妃照管了。」如今可不能再「小主子」的叫了。

    「……」寶盈望著她,有些怔住。

    迎夏忙又道:「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王爺只讓陳側妃照管大公子,其他的什麼都沒讓她做。王爺也從未再去找她,就是要見大公子了也只是讓奴婢抱去。

    其實王爺這樣做,也是情有可原的。奴婢只是個下人,怎麼能夠教養大公子呢。王爺也就是為了大公子的將來考慮,才會找上陳側妃。那個時候,我們誰都不知道您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而現在大公子能這麼優秀,除了他本身聰慧沉穩之外,也多是陳側妃的功勞,她對大公子真的是不留餘力的。」

    迎夏為人踏實,就算陳雅君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及寶盈萬一,可是該承認她的地方她依然會給予承認。

    寶盈聽著她的話,腦子裡止不住浮現出陳雅君的樣子來。

    一襲長裙素雅而端莊,舉止從容,才華橫溢,氣質如蘭。她跟她一直平平淡淡的,唯有一次暗潮湧動,或許就是在雍王爺的書房——他們並沒有發生什麼,她卻讓她誤以為他們發生了什麼。不過除此之外,她們再無交惡。

    可不管什麼時候,她始終是仰慕她的,她的才能也是她永遠企及不到的高度。

    所以,由她教導出一個優秀孩子,根本不由懷疑。小莊能由她教導,也是再幸運不過。

    寶盈有些感激,小莊能變成今天這樣,她功不可沒。她決定,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

    小小的院子更加熱鬧起來,只是原來的屋子卻不夠住了。祈明秀便又讓葉平將隔壁的院子買下,然後又將中間的牆全部打通。如此一來,整個空間都寬敞起來。

    葉平又去置辦了一堆物什,只是心裡卻有些納悶,迎夏好像再也不看他了。

    當夜,一桌子人又圍在一起吃了飯,迎夏就挨著葉平,只是葉平渾身拘謹,迎夏卻只忙著伺候抱著的小野,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葉平便有些沉默。

    到了入睡的時候,迎夏帶著孩子睡在了原先寶盈睡的屋子,寶盈卻被祈明秀帶著睡到隔壁的院子。

    「你一個人可以嗎?」孩子已經被哄睡著了,臨走時,寶盈還是有些不放心。

    迎夏看了一眼祈明秀,卻只道:「主子放心吧,交給奴婢沒事的。」小莊如今可乖了,唯一要當心一點的只是小野了,她一個人確實應付得來,而且看著在兩個院子,可是牆拆了,也就幾步的距離,真有什麼事一喊也就知道了。

    寶盈聽她這麼說,也就放心下來。小野睡得沉,餵飽了就是一覺到天亮的,至於小莊,她從小帶著也有經驗了。只是到底從小睡在一起的,現在就這麼要分開了,難免捨不得。

    不過再怎麼捨不得,也還是要分開。身為顯貴之家的孩子,是沒有跟著父母睡的習慣的,打小就會由丫鬟奶娘伺候著一個人住,她那時候尚且如此,更何況小莊和小野。所以,就算現在還住一起,等回了王府也照舊要分開。

    更何況,這還有個雍王爺呢。

    去隔壁院子的路上,寶盈瞅了一眼身邊的祈明秀,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要把迎夏帶來了。

    和她一起照顧兩個孩子不假,讓她們早日團聚也不假,可還有的的,也是為了這吧。

    非得買下隔壁院子的原因只怕也是如此。

    寶盈心裡被羽毛撩過,有點癢,又有點悸動。

    她也聽了迎夏說了這兩年祈明秀為她做的事,於是心裡更加感激。

    祈明秀往前走著,卻只是神色淡然。

    然而等到了隔壁院子,進了房間,寶盈剛來得及關好門,他就一把將她翻轉過來,然後摟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下巴就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

    「雍王爺!」寶盈只來得及喊一聲,所有的話語就全被吞沒。她被抵在門上,全身都被包圍。

    屋子裡還沒來得及點上燭火,一切只有暗淡的夜光。於是所有的瘋狂與炙熱都不怕被暴露,只盡情的呈現著一切。

    祈明秀的吻霸道而近乎野蠻,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方式。從前他矜持而莊重,就是再熱切,也會有所收斂,可現在卻像是再也不顧。

    他用力的啃噬著她的唇,吮吸著她的舌,將她口中所有的香液攥取掠奪,不留分毫。他彷彿要將她整個吞入腹中,再不讓她離開。

    所有的想念積攢到了極點,所有的害怕也積攢到了極點,於是所有的東西都匯成了濃濃的欲望,越發洩,越熱烈。

    寶盈被吻疼著,可也被吻顫慄了。她抱住他的頭,用力親吻著他,讓兩個人靠得更近,靠得更緊,好像他們中間的這點距離還嫌遙遠。

    她悸動著,暈眩著,顫慄著,可什麼都顧不得了,只跟著他的熱烈回應著更多的熱烈。

    祈明秀已經扯開了她脖子上的扣子又重重吻了下去。

    纖細敏感的脖子被吻咬,寶盈忍不住哭了出來,「雍王爺……」

    祈明秀卻又已箍住她的腰就一路吻著就往床上走去。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寶盈也是熱切盼望著,她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不讓自己的唇與他分開。

    衣服一件一件脫落,掉了滿地,兩人卻誰也不顧。

    等到躺到床上,終於融為一體時,祈明秀悶哼一聲,寶盈卻已是哭了出來。

    ……

    這一夜,足夠漫長,祈明秀像是要彌補這兩年的空缺一樣,不停的索要著。寶盈也像是缺了一塊,不停的想要被填補。

    兩個人親吻著,廝纏著,怎麼都覺不夠。

    「我愛你,寶盈。」「我愛你,雍王爺。」更是說了一遍又一遍。

    ……

    隔壁院子裡,小野睡著睡著卻是突然醒來,左看右看不見娘,「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迎夏驚醒,趕緊起身要去哄,卻見小莊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抱著他,拍著他,眼皮耷拉著,卻還不停哄著—「不要哭,不要哭,哥哥在。」

    小野窩在他的小胳膊裡,哼唧哼唧著,當真不哭了,很快又睡了過去。

    他沒了動靜,小莊也很快又睡著了。

    迎夏看著小哥倆相依相偎著一起睡,忍不住笑了起來。

    替他們蓋好被子,也睡了下去,嘴上卻依然帶著笑意。

    ……

    時間又過了兩天,新年即將到來,祈明秀偶爾離開一下外,其餘時間都待在了小院。

    他已管不得外界怎麼樣,現在他只想和最愛的人們在一起。

    寶盈置辦了不少年貨,開始忙著張羅起來。

    貼春聯,掛燈籠,將整個小院佈置的喜氣洋洋。她還給每個人買了一套新衣裳,不管大小,就是祈明秀都給他買了一套。

    至於吃的,她更是買了一堆。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所有的人都在一起了,就是迎春姐姐,雍王爺也已經傳話下去,讓他們快點回來了。

    ……

    而在眾人的期盼中,新的一年終於到來。

    一大早,所有的人們都被喊了起來,團團圓圓吃起了早飯。

    每個人都換上了新衣裳,整整齊齊,透著新氣象。就是祈明秀也都換上了寶盈買的墨綠錦袍,雖然不如原來的精緻奢昂,他卻分外歡喜,因為這是寶盈給他準備的。

    小莊和小野也都換上了各自的小袍子,小莊原本穿的就講究,現在換了也不明顯;小野以前穿的卻都是落霞山裡各位大姐大嬸幫忙做的衣服,雖然堅實耐穿,卻花花綠綠盡顯山野氣息,如今冷不丁換上了一身齊整的衣服,倒像是改頭換面似的,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精精神神的,倒也有了貴公子的樣子。

    阿彩見著納罕不已,迎夏卻只覺得,這到底是骨子裡的東西。

    過年自然要有紅包,寶盈給阿彩和迎夏都準備了一個,結果一回頭,祁明瀾卻也給了她一個。

    寶盈哪敢要,祈明瀾卻只道:「在我眼裡你就是個孩子,更何況你也曾叫過我幾聲二叔。」

    寶盈窘的不行,祈明秀也在邊上笑著。

    誰知一轉手,祈明瀾下一個紅包就發到了他的手上。

    祈明瀾笑著道:「在我眼裡,你也只是個孩子。」

    祈明秀汗顏,寶盈卻在一邊笑得不行。

    最終,小莊和小野得到了最多的禮物,每個人都給他們準備了東西,或多或少,都代表著各自的心意。

    ……

    日子一晃而過,新春的氣息依然濃烈。每個人都歡樂著,雖然每個人又都知道這樣簡單的快樂只怕維持不了多久了。

    阿彩和阿昆已經決定初十就要離開,而他們也終將回到王府。

    這一天,祈明秀卻突然收到一封來自漠西的信。

    打開一看,眼眸一下深邃。

    早在一開始,他就懷疑過太子哥哥的死因。睿智如他,怎麼會被隴西一族逼得走投無路墜崖身亡。

    沒人知道到底是誰追的他,所以他就想查個清楚。後來他帶兵攻打隴西一族時,便一度追查著這件事。可是到最後,他都沒能查出來。

    那時候他殺了很多人,可無一承認當時是他們追殺了太子,並且無一知道當時還有這事。

    他不死心,隔了很久,終於打探到當年帶領隴西一族與太子對戰的一名將領因為內部矛盾被打壓,最後反叛之後經過漠西逃到了漠北。

    他很想找到那個人,因為整個隴西一族都被他驅散了,當年的將領也全部被他殺死,如果還有誰知道當年的事,就只剩下他一個了。可是大燕與漠北一直勢不兩立,他們燕人根本無法深入,所以最後,他找到了漠西的烏炎王。

    烏炎一族夾在三方之中,過得甚是辛苦,更何況除了外憂,內亂也是不斷。

    所以,他助他穩定漠西,他則助他尋到那名判將。

    而四年前漠北分裂,他繞道漠西就是為了詢問他是否已經查到什麼消息。

    只是漠北地域寬廣,要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那時候漠北分裂,尋到一個人更是艱難。新漠北王與大燕開始交好,而老漠北王卻只是據守陣地,不讓任何一個人侵入,偏偏,當年那個判將經過幾番尋找後,已被確定就是藏在了老漠北王所統領的地方。

    所以那時候,烏炎王雖然已經替他尋找多年,可依然沒有找到那個人的下落。

    不過現在,他終於替他找到了。

    那個人叫剌爾漠,參與了那年與燕國太子的對戰。

    他們也確實在悍將種英的指揮下設置了圍困燕國太子的陷阱,可是這根本沒什麼用。

    燕國太子驍勇善戰,幾番追逐之後早已將他們打得元氣大傷。而那個圍困之計看似成功,其實不過是燕國太子將計就計。

    他假裝受伏倉皇失逃,然後誘引悍將種英追捕,最後,反過來將他們陷入燕將曹厲的包圍圈。

    那一次,種英被燕國太子射中,當時雖然保下性命,可回去之後不到三個月還是死了。

    而主將被傷,他們再無作戰的信心,紛紛逃竄,只求活命。當時,根本沒有誰敢回頭。

    所以,追殺燕國太子,根本是絕無可能的事。

    ……

    祈明秀將信攥緊,眼中儘是恨意。如果之前還只是揣測,現在卻再無無疑。

    那個時候,如果沒有那個變故,太子哥哥趁勝追擊,將隴西一族殲滅是毫無懷疑的事,他會青史留名,而他也不用在兩年之後披甲再戰!

    可是偏偏變故就產生了!

    他已然將所有的來龍去脈都理清!

    太子哥哥將計就計,反設陷阱,而那個陷阱偏偏就是曹厲所在的包圍圈!

    結果,他將種英成功引入,卻在大勝之際,反遭自己人暗算!

    當時他要成功騙得種英,帶著的人肯定不多,於是面對曹厲時,就是敵眾我寡!於是那時候,就只能倉皇出逃!

    到最終,又被逼落懸崖!然後,聲名受損!

    當時,的確很多人都在惋惜太子哥哥英年早逝,可也同樣有很多人質疑著太子到底是不是如傳說中睿智!

    如果他真的睿智無雙,又怎麼會被區區一個隴西一族逼落懸崖!

    所以,當時那個人不但要殺了太子哥哥,甚至還想毀了他一世的英明!

    也是啊,太子哥哥如此耀眼,他又怎麼能夠允許他永遠遮在他面前!

    祈明秀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厭惡一個人,可是他的噁心之處又何止於此!

    當年他只顧著殺太子哥哥,無形的卻放過了隴西一族,最後又給了他們為禍邊境兩年的時間!

    甚至,為了隱瞞住真相,當年跟隨在太子哥哥身邊的人只怕也是被他們殺人滅口。最後卻只被說成為不敵隴西一族而被殺!

    什麼事情,是比被相信的兄弟、戰友背後捅刀更讓人痛心!

    祈明秀真的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

    他下定決心,總有一天,會讓他血債血償!

    然而,他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又一個消息很快傳來。

    三皇子出事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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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7:02:42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寶盈回家了

    祈明秀坐在馬車裡,神色陰沉。邊上,無影跟他仔細匯報著下面傳來的消息。

    今年是暖冬,過了初五,太子和二皇子便又閒不住約好了出城玩耍,自然也帶上了三皇子。

    只是當他們在郊外賽馬的時候,突然草叢裡躥出了一條毒蛇咬住了三皇子所騎的那匹馬。馬一個踉蹌摔倒,三皇子也跟著墜下。當時二皇子就在邊上,立馬伸手就要接住他。可最後人是接住了,他卻也摔倒了,邊上又是山坡,於是兩個人齊齊滾落。最後除了一些刮傷外,二皇子傷了腿,三皇子卻斷了條胳膊。

    如今他們已被送回皇宮。

    寶華殿裡,燕帝在,三位皇子在,曹皇后和慧妃也在,諸位太醫正在忙碌著。

    三皇子躺在軟塌上,二皇子坐著,兩個人皆是衣衫淩亂,滿身傷痕,太子站在一邊,卻是安然無恙。

    慧妃站在二皇子旁邊,眼睛紅著,又是心疼又是緊張;曹皇后將太子擋在身後,神情莫辨,卻隱隱呈現出護犢之勢。

    見到祁明秀進來,眾人又都轉過了視線。

    「七弟?」燕帝見到他,像是有些意外。很快卻又瞭然,自從流光將玉麟託付給他後,他在玉麟的身邊已經安排了人,他現在應該是聽到消息後趕來。

    祁明秀朝他和曹皇后淺淺的行了個禮,目光就又朝邊上掃去。

    太子朝他恭謹的行了個禮,神情卻有些沮喪;二皇子也要站起向他行禮,可傷口被拉動,他痛得又坐了回去,於是只能忐忑的看著他又叫了聲「七叔」;視線落在三皇子身上時,他躺著,動都不能動,只喃喃的叫了聲「七叔」,眼圈卻忍不住紅了。

    他的胳膊斷了,還是右胳膊,以後可能就寫不了字,拉不了弓,練不了劍,甚至連吃飯都難了。他有些恐慌,也有些無助。他不想成為一個廢人。

    之前兩位哥哥都有人陪著,他卻只有一個人,現在七叔來了,他就有依靠了。

    祁明秀已經聽說了他的傷情,眸光便有些冷,又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雖然從無影那聽說了大概,可他還要知道更具體。

    三皇子見他一臉厲色,忍住淚,又把之前的事說了一遍,從太子哥哥邀他一起出去玩,到中途驚馬,再到二哥出手救他,一五一十都說了個遍。

    「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二哥也不會受傷了……」到最後,他又這麼說道,帶著滿滿的慚愧。而如果不是二哥救他,他說不定也已被毒蛇咬死了,那馬被咬了一口,不是倒下沒一會兒就死了麼。

    慧妃聽著,忙說道:「玉麟可別再說這樣的話,都是自家兄弟,玉坤救你那是理所應當的。」話是這麼說著,神色卻依然哀憫,自己的兒子雖然傷不如他重,到底也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好。

    曹皇后聽她這麼說,眼神也是一冷,卻沒跟她正面交鋒,只是對著燕帝道:「皇上,此事都怪玉乾貪玩,若不是他提議出城,也不會遇到毒蛇,更不會被驚馬,玉坤和玉麟也都不會有事。臣妾教導無方,還請皇上怪罪!」說著,已要跪下來。都是事實,無法辯駁,便乾脆全部說明,省得讓人做文章。

    燕帝卻一把托住她,「皇后不必如此,此事都是意外。」

    「謝皇上!」曹皇后攙著燕帝,又穩穩站起。

    慧妃看了他們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神色如常。

    祁明秀冷冷看著,眸色卻更加陰沉。

    當真是意外嗎?未必吧。

    好端端的出了城,好端端的遇到毒蛇,好端端的邊上又是山坡,好端端的就斷了個胳膊。

    是只想讓他斷個胳膊呢?還是害命不成只害了個胳膊?

    只是……想要害他的人是誰?

    他的目光掃過太子和二皇子,最後卻只道:「臣弟想把三殿下帶回府中照養,還請皇兄恩准。」不管是誰,這裡都不能待了。不然的話,這胳膊只怕本來能治的都治不好了。

    「七弟?」燕帝似乎察覺到了不妥。

    祁明秀望著他,眼中卻只是堅持。

    三皇子見著,頓了一下,也跟著道:「父皇,兒臣就去七叔府上住幾日吧,正好也想小莊弟弟了。」過年那陣子他再不能住在王府,就又回到了宮中,如今倒正好是個藉口。

    燕帝便只好作罷,「那便依你。不過你且放心,你的胳膊會沒事的,朕會讓太醫給你好好醫治的!」

    「謝父皇。」三皇子低頭說道。

    ……

    等到太醫全部診治完,眾人又都散去。三皇子被送去了雍王府,祁明秀要走,卻被喊住。

    「三弟請留步。」燕帝喊道。

    祁明秀停住回頭,燕帝站在香爐旁,嘴角帶著笑。他垂下雙眸,有所察覺,最後卻還是轉過了身。

    寶華殿裡依然留有藥香,宮人散去,四周變得安靜下來。

    燕帝先開了口,「七弟最近都在忙些什麼,這一個春節,連面都沒能見上一次。家宴不來也便罷了,宗族聚會竟也缺席。」

    派人請了幾次,卻被告知王爺抱恙正在休息,派了太醫過去,卻說王爺只需靜養,連門都不讓進,於是這「病」還能讓人相信麼?明明白白的就是一個幌子。

    不單是這個春節,就是之前一陣子也是這樣,很少露面,前去找人時直說有事出去了,至於去了哪裡,王府中人卻是無人得知。當時他還有些疑惑,卻並未放在心上,可是到了現在依然如此,就不得不讓人懷疑了。

    他沒有生病,也肯定不在府上,那他又能去哪?又能去做什麼?

    這一切太值得深思了。

    燕帝不知道還有什麼事他能這麼瞞著自己又能這麼不介意被自己揭穿,想來想去,也就只剩下一件了。

    前天太子妃派人去接小莊,可也被婉拒了啊。

    而這些年他一直派人去找,他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新年前找到了她,而在新年裡跟她在一起了。

    燕帝看著祁明秀,嘴角含笑,眼眸卻帶著些深意。

    祁明秀低著頭,卻突然笑了,「皇兄既然猜出來了,又何必多問呢。」

    抬起頭時,笑容淡下,眼神卻也變得深邃。

    燕帝神情不變,負在背後的手指卻動了一下。

    他倒沒想到他會承認的如此乾脆。

    「如無要事,臣弟就先告退了。」祁明秀卻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說完,就當真告辭離開了。

    「……」燕帝看著他的背影,眼睛瞇起,半天沒有動靜。

    ……

    儀元殿裡,曹皇后坐在椅子裡,臉色有些難看。太子站在邊上,低著頭,一副做錯了事等著挨訓的樣子。

    曹皇后望著自家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本指望你成家了做父親了能穩妥點,誰知道你還這麼貪玩胡鬧!現在好了吧,惹出亂子來了吧!」

    太子嘀咕道:「父皇都說了是意外了,兒臣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知道這一次意外會引起什麼嗎?太子帶著兩個皇弟出門遊玩,結果兩位皇弟卻都遭了意外只有你安然無恙,你知道這樣的事會被有心之人怎麼利用?雍王庇護三皇子,會說你太子容不得人想要提早掃除障礙!而且,誰知道這到底是真的意外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母后,您也太多心了吧!怎麼會是人刻意為之呢。出城是我提議的,路線也是我選的,誰能事先計劃好?兒臣知道您一向和慧妃不和也總想著讓我和二弟保持距離,可您也不能亂說啊!」太子依然回嘴道。

    「你真是要氣死我啊!」曹皇后怒極,「你以為你那點心思別人摸不透,人家不知道比你聰明多少!我怎麼生出你這麼蠢的兒子來!」

    「母后!」太子不忿了。

    曹皇后真是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了,「你現在就祈禱著一切只是意外吧!也祈禱著你七叔能沒有遷怒你吧!」今天雍王的反應,可是太讓人心驚了。

    他也是想到這不是意外吧!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把目標懷疑在了他們身上!

    雍王,可是他們只能拉攏不能為敵的人啊!

    「從明天開始,你一有空就去王府,看看玉麟,好好給他賠罪!」最後,她卻又只能這麼說道。

    ……

    慧妃處,慧妃看著二皇子的傷口,則是痛心不已。

    痛心之外,卻又帶著責怪。

    「你又何苦要救他讓自己受傷,這萬一摔出個好歹來又該怎麼辦?」這計劃只是讓三皇子摔下馬受傷就行,當然,如果死了最好。

    二皇子笑道:「母妃請放心,兒臣自有分寸的。兒臣不這麼做,又豈能徹底洗清自己的嫌疑。」

    慧妃看著他,又心生感慨。如此聰敏又膽略的人,就可惜生在了她的肚子裡。

    她從一個小小的侍妾爬到了皇妃的位置,卻終究不能把自己的兒子扶上太子之位。

    以前還只有個太子,現在好了,三皇子也殺了出來。

    前兩年雍王將他扶於主位也就罷了,現在可是一直將他帶在身邊,據說還讓他接觸諸多他外祖當年留下的勢力。他要做什麼,難道還不明顯嗎?

    那張黃金寶座,又有誰不想得到。

    而這三人之中,就她這一系最勢弱了!

    可是她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們隱忍多年,該得到的總要全部得到。

    他們兩個勢大,就讓他們兩個相爭好了。等到兩敗俱傷之後,她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太子帶人出去,結果三皇子出了意外,她就不信掀不出什麼風浪來!

    ……

    雍王府裡,祁明秀將三皇子重新安頓下來。

    祈玉麟的精神並不足,用了藥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祈明秀看著心疼,卻無可奈何,只得命下人好好照顧他。

    至於到底是誰害得他,他心中也已有了主意。

    雖然一切看似太子所為,可真正的幕後黑手只怕是二皇子一黨吧。

    借刀殺人,最後又想用個苦肉計洗脫嫌疑,看似高明,其實在他眼裡根本不夠看。

    慧妃在他眼裡是什麼樣的人再清楚不過。

    如果一切猜測都是真的,當年流光師姐被灌醉也少不了她的參與,若不然流光時間那麼巧就去了她的院子,那麼巧,二哥又正好去了她那?

    當年的事,二哥是主謀,她只怕就是幫兇了。

    而他也明白慧妃這麼多年為什麼盛寵不衰了,使著手段籠絡住了二哥外,只怕當年的事也是一個原因。

    又能有幾個女人肯把別的女人推給自己的丈夫?慧妃當年能這麼做,心機不是尋常人能比的。

    付出越多,想要的收穫也越多,她必然不是一個肯安份的女人。

    所以現在這樁事又豈會跟她沒關係。

    他原來就想收拾她的,倒沒想到她自己跳出來了。

    不過她現在想要陷害太子,那麼便如她所願吧。反正不管是誰,他統統都要拉下的!

    離開文清院,他便讓無影再去查今天的事。一切做的很巧妙,但他不信找不出蛛絲馬跡。

    就算真找不出,他也不介意自己製造些!

    祈明秀吩咐好,便又動身往外,眼下,他還得再去一次城西。

    ……

    小院裡,寶盈看到祈明秀過來,便迎上去問道:「三皇子怎麼樣了?」

    祈明瀾也沒睡,玉麟出事的消息他也知道了,雖然從未見過面,卻終究有一份牽連。

    祈明秀便將事情說了一遍,又道:「現在是斷了右手,需要休養,我已把他接到我那了。」

    寶盈聽著憂心不已,祈明瀾默了片刻卻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他會醫術,總能給他醫治,他在他身邊,也能照看些。剛才阿秀雖然沒把事情說明,可是話裡的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這是有人要害他。

    頓了頓,又說道:「現在也是時候回去了。」

    之前阿秀整日在這,宮裡那位也該懷疑了。

    祈明秀沒有反對,當初他們就已決定過了年就開始處理這一切的。而他現在過來,也是正有此意。

    寶盈也早就知道自己要回去了,所以也沒說什麼。她雖然不想,可是為了小莊和小野,也不得不回去。

    既然已經決定要走,眾人也不遲疑。而心裡有了準備,東西一早也就收拾好了。

    當天夜裡,兩輛馬車就從城西的小巷駛出,直到城中雍王府內。

    夜深時候,也無人察覺。

    ……

    寶盈下了馬車,有些緊張,剛剛還在城西,一轉眼卻又到了雍王府。

    夜色已濃,有霧,燈火便顯得有些暗淡,四周落在眼裡,就有了些陌生。

    寶盈想著,她都走了快兩年了。只是本來以為再也不會回來,誰知道最後還是回來了。

    祈明瀾走在王府裡,神色卻是淡然,他打量著四周,眼中依稀閃過一絲迷惘。

    他來到京城後去過很多地方,卻從來沒有熟悉感,可是到了這裡,他就有種很明顯的感覺——他曾經來過這裡。

    這裡的格局,景飾,一切都那麼熟悉。

    祈明秀將他帶到了文清院,「今晚你就先住在這裡吧。玉麟也在這裡。」照顧起來也能方便。

    祈明瀾點點頭,這是一間很大的院子,離正房也最近。

    將他安頓好,祈明秀又帶著寶盈告退。沒去哪裡,只是直接往合豐院走去。

    小莊和小野早已經睡著了,早早的就被帶下去休息。身邊沒了人,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更深霧重,寶盈依然有些緊張,祈明秀卻突然牽過了她的手。

    「歡迎回來。」他輕聲說道。

    寶盈轉頭看著他,目光有些顫動,半晌後才回了一聲,「嗯。」

    祈明秀便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

    寶盈在合豐院住下,曾經她在這裡住著忐忑,可現在卻突然不怕了。

    因為經歷再多,他們卻都在。

    熟悉而陌生的床榻之上,她緊緊摟著祈明秀,心裡安定又開懷。

    ……

    祈玉麟一早醒來時,卻發現身邊多了個人。

    暗淡的燭火中,那人摸著他的額頭,目光平靜又溫柔。他從未見過他,卻像是早就認識了一般,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親切。他有些悸動,卻不敢動,怕一切都是夢。

    那人卻又端了碗藥來,「醒了就把藥喝了吧。」

    祈玉麟終於清醒,不由問道:「你是誰?」

    祈明瀾卻沒有開口,只是將他托起,又舀了一勺子遞到了嘴邊。

    四周沒有別人,祈玉麟覺得自己不該喝,可看著那人的眸子,他卻又不由自主的想開了嘴。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上湧出了絲辛酸。

    一碗藥喝完,苦得胃都難受。可是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忍著。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了。

    沒有親人的安慰,他就只能把一切扛下。

    祈明瀾放下碗,卻又拿出了一個糖丸,「很苦吧?來,吃塊糖。」

    祈玉麟看著他,突然就默了。

    祈明瀾將糖放入他口中,又笑了笑。

    祈玉麟怔怔的,心裡卻翻騰起來。

    這時,外面有人走進,卻是祈明秀來了。

    「三哥。」他朝他喊了一聲。

    「嗯。」祈明瀾應了一下,又道,「他的燒已經退了,無甚大礙了。」

    祈明秀點點頭。

    昨天夜裡玉麟突然發起了燒,三哥正好在,於是守了他一夜。

    兄弟倆簡短的交流著,床上,祈玉麟卻是睜大了雙眼。

    三哥?

    七叔叫他三哥?

    七叔還能叫誰三哥?

    他望著背對著他的祈明瀾,不敢相信。

    很快,寶盈也走了過來,一手牽著小莊,一手牽著小野。

    小莊聽說玉麟哥哥生病了,就趕緊想要過來。小野現在一個勁圍著他轉,自然也跟著一道。

    「你好些了嗎?」寶盈將孩子帶到床邊又問道。

    祈玉麟看著她,難以置信,七王嬸不是「不見」了麼,怎麼又出來了?

    還有這兩個孩子?小莊他認識,可是更小的是誰?

    「小野,叫哥哥。」寶盈又對小野道。

    「得得!」小野望著他,叫得很乾脆。

    祈玉麟已經認出了他的樣子,卻更加驚疑,他怎麼跟七叔長得那麼像!

    「七叔?」他看向祈明秀,帶著求助。

    祈明秀回道:「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弟弟。他們回來了。」

    祈玉麟怔怔點頭,下意識的看向祈明瀾,想要等著他介紹下去,可是祈明秀卻又閉嘴不言了。

    「我要給他換藥了,有些沖,先帶著孩子出去吧。」祈明瀾這時又走過來說道。

    寶盈應下,忙將孩子帶了出去。祈明秀也跟著走了出去。

    祈明瀾坐在床沿,捲起他的衣袖,將原來的膏藥揭下。

    「換藥的時候有點疼,你忍著點,不要亂動。」他又說道。

    「嗯。」祈玉麟點點頭,眼睛卻一直望著他。剛才七叔為什麼不介紹他?

    祈明瀾低頭只道:「不用擔心,你會沒事的,我會將你恢復到和原來一樣。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教你左手劍,讓你的左手和右手一樣自如。」

    他的言語很淡然,可是卻句句說到了他的心上。

    祈玉麟眼看著他給自己換好藥站起要走,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是我爹嗎?」

    祈明瀾的腳步便一下頓住。

    可是最終他也沒承認。

    不否認就是承認了,祈玉麟雖然心中諸多疑惑,可眼淚卻還是一下湧了出來。

    ……

    等到下午時候,燕帝聽說太子要去雍王府看望三皇子,默了一下,卻也跟著站起:「朕跟你一起去吧。」

    有些事,他得跟七弟再好好說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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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發表於 2016-10-24 17:03:01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燕帝帶著太子出了宮,各坐一輛馬車。

    雖是正月,陽光溫暖,天空一碧如洗,燕帝上車時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宮殿,嘴角又露出了一絲笑容。

    陽光下,殿簷上的琉璃瓦折射著炫目的光澤,底下的白玉階石鋪就著,直達高處——一切都那麼巍峨壯麗。

    他看著,心裡又止不住生出一絲豪情來,自從他登基為帝以來就很少出宮,可是每每出宮,他就總是想要將一切都看進眼裡。

    這是他的王朝,祁明章的王朝。

    不管發生過什麼,終究都是他的。

    「父皇,您看什麼呢?」太子見他這個動作,卻忍不住問道。他很早就發現父皇走到這時總會回頭望望了,可是他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時,卻總望不見什麼。

    燕帝轉頭看了下自己的兒子,「沒什麼,以後你會明白的。」說著,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就轉身上了馬車。

    這是他的太子,現在這裡是他的,以後就是他的了。

    太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納悶,總覺得父皇這個舉動有些意味深長,細想一下卻又想不出什麼。不過——以後會明白?明白什麼呢?

    他又忍不住回頭望去,可怎麼看,也就是一片宮殿而已。

    ……

    坐進馬車,燕帝又沉穩下來。他是要去雍王府的,去做什麼,看望一下玉麟,同時還要勸說一下七弟。

    只是這一次距上一次去好像已有很久了。

    兩年前,銀錢巷一事後,他們的關係就一度變冷,他對他避而不見,他便也再沒有踏足雍王府。以往,他可是每年都會去幾次的。這都是小事,他有足夠的耐心將他拉回來,就像十年前一樣。

    他是他的七弟,從小看到大,一直教著他護著他的七弟,所以不管他對自己怎樣,他總是願意給予更多的耐心,而不管他對自己有多大的「誤解」,他也總會一點一點化解。

    燕帝挺了挺身,又呼出了一口氣。他願意與他共用榮華,他也願意在包容他所有的任性和頑劣,只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是這一國之君,也是這天下之主。

    ……

    馬車很快在雍王府門前停下,門前侍衛見到聖駕到來,趕緊行禮,隨後又趕緊轉身進去通報。燕帝卻已施施然走了進去,他在這雍王府中可以暢行無阻,就像雍王很多時候在他皇宮中也開暢行無阻一樣。

    花園內,寶盈正帶著小莊和小野玩耍,小莊拿出了他最心愛的球與弟弟分享,小野喜歡極了,雖然不會玩,卻一個勁的捧在手裡然後不停追逐著。

    一旁,祁明秀看著他們,神色祥和。再美好的景致,只有他們在,才變得鮮活。

    葉平卻已走了過來,「王爺,皇上來了。」

    祁明秀轉過頭,神色有了變化。

    寶盈就在邊上,聽到這話拉住小野也望了過來。與皇上照面是無法避免的事,只是雖然早有準備,事到臨頭,還是有些緊張——那年皇帝將她誘到銀錢巷想要把他們趕盡殺絕的事她始終不能忘。

    祁明秀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拉了一下她的手輕聲道:「放心吧。」

    「嗯。」他的眼神很是堅定,寶盈望著,應了聲,心裡不再那麼慌亂。她相信他們,他,還有二哥。

    祁明秀很快就轉身走了,寶盈平復了一下心情,又帶著兩個兒子繼續玩了起來。

    他們早有安排,她只要照做就是。

    ……

    祁明秀走了沒多遠,就遇到了迎面走來的燕帝和太子。

    「皇兄。」祁明秀淡淡的喊了一聲。

    「七叔。」太子卻恭謹的行了個禮。

    燕帝笑道:「下午正好沒事,就過來看看玉麟。玉麟現在怎麼樣了?」

    「昨晚發了燒,現在已經退了。皇兄請跟我來吧。」祁明秀說著,側身讓了路。

    文清院裡,三皇子祁玉麟躺在床上,眼睛卻不停望著外邊。一覺醒來,他就跟做了一個夢似的,他的睿王父親回來了,給他熬了藥,還餵他喝下,無微不至著,給他從來沒有過的溫暖。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所以不停期盼著他的到來,好讓他相信這真的不是一場夢。

    而他中午離開時就說說了,等他睡醒了,他就會再過來。

    可是現在他已醒了很久了。

    大概是他醒的太早了吧……

    祁玉麟察覺到了自己的迫切,又讓自己安穩下心來。只是轉過頭,卻又陷入自己的心事中。

    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還活著,可是他現在回來了,又該怎麼辦?當年他可是太子的身份啊!

    他想不明白太多,可心裡卻始終有種隱隱的憂慮。

    門外終於傳來了動靜,他一下察覺到,飛快的轉過了頭。然而進來的卻不是他一直等著的人,而是他的父皇和太子哥哥。

    祁玉麟有些意外,他沒想到他們會過來,尤其是父皇會過來。

    有些事情不用說,他也能感覺得到,父皇看起來對他很好,其實並不是。他對他的好只是表面上的,私下底根本不夠親近。原先他感受的還不夠深刻,可是現在他卻再確認不過。昨天他受了傷,父皇過來時卻只是站在邊上問了幾句,可是在這,父親卻一直守著他,直到他好了才走。

    而且,如果他真的對他足夠關心對他足夠好,昨天又怎麼會這麼輕易的讓七叔把他帶走。

    不過現在父親為什麼不在呢?

    「父皇。太子哥哥。」他叫了一聲,又不經意的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七叔。七叔看著他,眼神淡淡的,他卻像是看到了答案。

    父親沒有認他,現在也不在,應該是他的存在還不能揭開,而他和他的關係也還不能被人知道吧。

    心中的憂慮似乎被證實,祁玉麟又將一切收斂,只打起精神應付起自己的父皇來。

    他覺得自己很不應該,明明父皇做了他十幾年的父皇,而父親卻才剛剛出現,可是他總是克制不住將自己劃在他們的那一邊。

    燕帝問了幾句就站起了身,「你先好好休息吧,朕跟你七叔還有些事要談。」

    「嗯。」祁玉麟應了聲,一切早有所料。

    「你好好陪陪玉麟。」燕帝又對太子說了一句。

    太子趕緊應是。

    燕帝和藹的笑了笑,便站起了身。他曾經很想對這個小兒子好一點的,可是到最後,終究不能。

    他們雖是父子,可是中間隔著太多人。

    燕帝和祁明秀走了出去,祁玉麟目光顫了顫,太子卻立馬呼出了一口氣,「剛才七叔就站我邊上,我連大氣都不能喘一下。」

    他說著,又往床沿一坐,「三弟,你好些了沒?我給你帶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來了……」

    祁玉麟看著他這個總是歡樂無憂的大哥,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謝謝太子哥哥,我好多了。」

    太子被他笑得有點難為情,「你也不用謝我,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傷了。」他說著,語氣裡有真心實意的自責。

    ……

    外邊,燕帝和祁明秀往知非堂的方向走著。祁明秀落後他半步,垂著雙眸,不曾開口。

    燕帝側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朕今日過來,是想談談昨天說的事。」

    祁明秀卻依然無動於衷。

    燕帝只好又道:「朕知道你不喜歡提及此事,可是有些事,朕不得不提。朕知道,這些年來,你對朕一直有誤解,可是現在你也總該看清了。銀錢巷的事,朕真的只是因為關心你……」

    「那件事發生以後,朕封鎖了全部,一個字都沒有宣揚出去。之後也再沒有干涉,沒有派人追殺,也沒有派人阻攔。朕真的只是無法容忍前朝餘孽留在你身邊對你造成威脅……」

    「可是七弟,你應該也看到了,當初她是怎樣的選擇。當初她可是背棄了你啊,你現在又怎麼能夠再次被她蒙蔽……你現在把她養在外邊,將所有的事都丟下,朕真的很擔心……」

    「其實朕也知道,朕說這些根本沒用,你要肯聽朕的,當初又何至於此。這兩年來你的心思朕也看在眼裡,朕知道你對她用情至深,可是朕還是想說,你不可不防啊。朕對朱氏,真是一點都信不過……」

    「朕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她的,或者她是怎麼回來的,而現在朕能接受的最大底線,也就是將她養在外邊,不允許她再踏入王府半步,也不允許她靠近玉莊……」

    「七弟,你應該要明白朕的心……」

    燕帝說著,苦口婆心。祁明秀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左側方,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燕帝覺察到了什麼,轉過了頭。而這一看,他的臉色變了。

    左側花園裡,寶盈拿著帕子,正彎著腰給小莊擦臉。邊上,小野也高高仰著頭,等著娘親擦完了哥哥也給自己擦一擦。

    邊上梅花盛開,母子三人站著,風景如畫。

    「我是不會讓他們待在外面的。」祁明秀說道。

    「……」燕帝望著他們,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寶盈這時感覺到了邊上有人,回過頭,果然,邊上石磚路上站著兩人。為首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整個大燕國的帝王。

    寶盈雖然只見過他一面,卻始終對他記憶猶新。

    她的心上湧過一絲緊張,可很快又壓下,她拉起小莊和小野,走到他跟前,然後蹲身行了一個禮,「皇上萬福。」不卑不亢,合規合規。

    小莊也跪下,「給皇伯父請安。」他有些拘謹,對於這個皇伯父,他總是有些害怕。

    小野也跟著照做,臉上卻只是懵懂。

    燕帝看著他們三人,突然覺得肉中像是被埋了刺般。

    「這是小野,也是我的孩子。當初她離開時就已懷有身孕了。」祁明秀淡淡說道。

    燕帝壓住心中的洶湧,回道:「平身吧。」語氣平淡,不見絲毫波瀾。

    寶盈帶著孩子站起謝恩。

    祁明秀替她拂去頭上的落葉,又對燕帝說道:「皇兄,請吧。」

    燕帝轉身,負著的手卻緊了又緊。

    行至知非堂,一路無話。

    祁明秀請他上座,替他倒茶,卻始終未發一言。

    燕帝卻又說道:「七弟,你真的執意如此嘛?你把她接回府中,下一步,難道還想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再將她封為雍王妃?」

    祁明秀放下茶盞,回道:「是的。」

    「你真是胡鬧!」燕帝站起身,「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前朝餘孽!她是前朝餘孽!朕可以網開一面放她一條生路,可絕對不允許她再入我祁氏的門!」

    「我不管她是誰,我只要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親就行了。兩年前臣弟是這句話,兩年後,臣弟依然是這句話。」

    「七弟!」燕帝臉上有了怒意。

    祁明秀卻依舊坐得端直。

    燕帝氣餒,坐下,又道:「這些且不提,朕問你,她消失了兩年,你現在才找到她吧,那誰知道她這兩年發生過什麼?她現在是回來了,可是她的母親,她的弟弟,還是其他的朱氏餘孽呢?萬一,她們再有什麼歹念又該怎麼辦!」

    「皇兄。」祁明秀突然抬起頭打斷了他的話。

    燕帝頓住。

    祁明秀望著他,說道:「我想皇兄應該跟我去見一個人。」

    「……」他的眼眸莫名的深邃,喜怒難辨,燕帝觸及,心一落。隔了半晌,他才問了一句,「誰?」

    祁明秀卻已站起,「皇兄跟我來便是了。」

    燕帝遲疑了半晌,還是跟著站起,心卻突然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祁明秀沒有帶著他去哪,只是走到邊上的小樓,然後順著樓梯往上。

    這裡是一個書庫,放著他的所有藏書,以及當年太子哥哥的所有藏書。燕帝跟著他往上走,木製樓梯發出吱嘎聲,一階一階,卻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走到二樓,檀香襲來,迎面是一排排的書架。祁明秀沒有停留,只是繼續往前。

    穿過書架,前面是一片空地,鋪著暗色織花地毯,擺著明亮紫檀桌椅,中間有個暖爐,一人側對著站在那,正整理著桌上放著的幾摞書。

    他依然沒變,素袍著身,修長而飄逸,不管在哪裡,世俗之事彷彿都不會在他身上停留。

    祁明秀停了下來,燕帝也停了下來,他的眉頭皺起,心一下滯住。

    這個側影,怎麼會那麼像。

    祁明瀾感覺到了有人到來,側過頭,轉過了身,他的視線掃過祁明秀,又落在燕帝的身上。

    燕帝看到他的面孔,卻像是受到驚嚇一般,猛地就後退半步。

    祁明瀾看著他,卻輕輕一笑,就像對所有人一樣。

    這一笑,卻讓燕帝魂飛魄散,他心跳停,氣都無法喘出,渾身繃緊,彷彿下一刻就能奪路而逃。

    祁明秀站在一邊,一直盯著他的表情,他所有的變化,他全都看在眼裡。

    祁明瀾亦是。不過與祁明秀愈發陰冷的目光不同,他將他的情緒全部看盡後,卻只是收回了視線。

    燕帝意識到自己失了態,猛掐了一記大腿,然後又對祁明秀說道:「七弟,這是三弟嗎?」他穩住語氣,心卻顫抖不已。他的腦子轉得飛快,將所有的可能都想過。

    祁明秀卻只是平靜,「是的。」

    燕帝眼淚立馬就下來了,他快步走到祁明瀾跟前,抱住他的胳膊說道:「你真的三弟?你還活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朕是不是在做夢?三弟?你真的是三弟?」他上上下下看著,眼淚不停湧出。

    他回來了,卻不是直接回來,也不是直接來找他,說明當年你的事他並不知道。他這麼悄然無息的與他見面,說明他也是知道自己身份尷尬,不想掀起太多動亂!

    他的三弟一向仁義,他從來都是知道的!

    祁明瀾聽他說著,卻只是握住他的手鬆開,「陛下不用激動,我或許就是你的三弟,可是現在我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燕帝僵住,「怎麼會?」他看向祁明秀,滿臉茫然。

    祁明秀依然靜靜道:「三哥失憶了。十年前他從山上墜落受了傷,失去了全部的記憶。」

    「怎麼會這樣……」燕帝睜大眼睛喃喃道,心上卻又掀起驚濤駭浪。他疑惑著,審視著,又狂喜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將祁明瀾拉著坐下,又焦急問道。

    祁明瀾沒有開口,祁明秀將一切的事情簡短說明,「三哥這些年一直住在一個山村裡,寶盈無意進入遇到了他,在相處過程中發現了三哥的可疑之處,便想著把他帶回來證實。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外,就是因為這件事。」

    祁明瀾也開口,「我這次回來,多虧了寶盈。」

    「好好好!朕要好好賞她!」燕帝聽著,連連應道,轉而又是熱淚盈眶,他看著祁明瀾喜不自禁,「真的是老天有眼!三弟你當年英年早逝朕一直引以為憾,現在你竟然還活著,朕真的是太高興了!」

    他抹了抹眼淚,又道:「你現在失憶了不要緊,朕會讓太醫給你好好醫治!還有,這皇位朕也要還給你!朕做了這麼多年皇帝一直心驚膽戰,因為自覺自己能力有限,現在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朕還要昭告天下,告訴他們你回來了!雍王回來了!當年的太子殿下回來了!三弟!朕真的是好高興啊!」

    他的眼淚不停掉落,又激動又歡喜,情感真真切切,彷彿摻不了一絲假。

    祁明秀卻只是冷冷看著。他彷彿成了一個丑角,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那麼拙劣和可笑。

    祁明瀾笑了笑,卻是看不清悲喜,「陛下不必如此,我回來,不是為了這個位置的,更何況我如今記憶全失,根本什麼都想不起來。」

    燕帝忙又道:「那你現在就跟朕回宮吧,朕召集所有的太醫給你醫治!朕一定要將你醫好的!」

    「不用了,我現在在這住的挺好的。」祁明瀾卻拒絕了他,「我並不想接觸太多人,而且我想,以我的身份,應該也不適合接觸太多人吧。沒有必要的紛亂就不要讓它發生了。更何況,我的醫術不比任何人差,我自己尚且無法,別人又如何指望。所有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吧。」

    這話一說,燕帝便再不能言語,他有些慚愧,又有些自責,最後卻只能化為且悲且喜心情複雜。

    又坐了一會兒,燕帝便離開了。他還想留下來,祁明秀卻勸阻了他,「陛下還是以國事為重吧。」

    燕帝無奈,便只好歎氣離開。

    只是前一刻他還是帶著不捨,下一刻,坐進馬車,布幔放下,他整張臉卻沉了下來。

    一直繃著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臉上的肌肉已經僵硬,後背的冷汗也已經乾透。

    他從未想過,他還會活著。

    那些年的事又浮現在眼前。他是皇長子,卻不是太子,曾經他也是光芒萬丈的,可是待他出生並長大後,他的光芒就全部失去。

    皇三子,聰敏過人,不世之材,自他五歲開始,他的名聲就不停傳開。而曾經人人讚頌的皇長子,卻被遺忘在一邊,成了綠葉。

    甚至他的父皇都說:明章,你要學好本事,這樣以後才能好好輔佐明瀾。

    他的存在,只是為了做一個輔臣。

    他曾經不甘過,憤恨過,可是到最後,他將所有的一切都壓下。父皇還健在,他們還年幼,不到最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他只是盡心盡力扮演著一個長兄的身份,穩重,可靠,值得託付,值得信任。就是父皇最後給他封王,也是用了一個「定」字。

    他跟隨著父皇,親近著兄弟,與誰都不曾交惡,可是他的心中始終記得一個目標,總有一天,他是要登上那個位置的。

    而當時光過去,眼看著父親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他的願望也越來越迫切。

    最後,他終於定下一計。然後,一計過後又是一計。

    流光醉倒,太子遠走,曹家參與,一環又一環,無懈可擊。

    當太子的死訊傳開時,他笑著,又哭著,而當父皇的遺詔終於落下,他終於如願以償。

    這個位置他等了三十年,終於等到。

    可是誰想到有一天,他竟然又回來了。

    所有的驚心動魄都過去,剩下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靜。燕帝無法判斷他是不是真的全部失憶了或者還是能想起什麼的,可是不管怎麼樣,他都不會給他機會想起全部了。

    他現在想不起來,所以能說出無意皇位的話,可是他一旦想起來,他還能有活路嗎?

    而七弟,一向是站在他那邊的。

    所以不管怎麼樣,他也一定要除了他!

    他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東西,絕不允許再讓人!

    馬車裡,龍涎香縈繞,燕帝靠在椅背上,堅定著,卻又心慌著。

    而當下了馬車,看到遠處黑壓壓的宮殿,他又有了一種無言的驚悸。

    就好像他是一個小偷一樣,一直住著的,只是別人的屋子。

    他揮退腦中湧出的念頭,臉色卻更加陰沉下來。

    這是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

    雍王府外,祁明秀看著燕帝遠去只是冷冷的笑了一笑。不管他會做些什麼,他都不會放過他了。

    他曾經做過的事,他也要讓他一一嘗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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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最後的瓦解
   
    寶盈得知皇上走了,鬆了一口氣,當天夜裡也睡了個踏實。等到第二天醒來時,感覺一切都變得明媚起來。

    之前總覺得自己有點見不得光,回到王府這一天,也一直待在合豐院裡,最多就是去個文清院,現在卻覺得沒了禁忌,再也不用擔心什麼。

    她心裡很是感激,如果不是三哥來這麼一出,她的身份就永遠是個尷尬。雖然皇上心底也未必真能接受她的存在,不過只要他繼續戴著偽善的面具,他就不得不替她掩蓋真相,然後承認她的身份。

    三哥這麼做,不過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不過這麼一來,三哥就難免有些危險了。

    枕邊,祁明秀還在睡著,寶盈翻個身看著他,心裡又湧出了一絲暖意。不管過了多少天,看著他在,她總是能感覺到久別重逢的喜悅。

    他的模樣也一如往昔,修眉薄唇,輪廓分明,讓人著迷。寶盈看了一會兒,眨了下眼睛,嘴角抿著笑容,又探過身吻了下他的唇。輕輕的,像羽毛刷過一樣。

    等了一下,見他沒有反應,寶盈便又低下了頭。她碰了碰他的唇,又伸出舌尖舔了舔,見他還睡著,起了促狹之心,一隻手伸入被子,又撩起他的褻衣伸了進去。

    平時不覺得,可一睡在一起,她就總是對他的那兩點念念不忘。

    她的動作很輕,可是卻帶動著祁明秀整個身體都顫慄起來。他睜開眼,握住自己衣服內的那隻手,眉頭微皺。待看清身上的人是寶盈時,眉頭卻又舒開。

    「你要做什麼?」語氣淡淡的,卻帶著一絲無力。她要做什麼,他又怎麼會猜不出來。

    「雍王爺~」寶盈被抓了個現行,卻一點也不心虛,反而大起膽來,翻過身整個人覆在他的身上,然後抽出手乾脆又解起他衣服上的扣子。她看著他,眼神無辜又漾著笑意。

    手絲毫不停。

    她的頭髮烏黑,滑落下來,像一匹上好的綢緞,面容也是如脂如玉,白潤無暇。她就這麼俯身看著他,明眸,紅唇,眼波流轉,憨然又嬌艷。

    祁明秀扶額,真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一面。不過下一刻他卻猛一翻身將她壓下身下。

    「啊!」寶盈受驚,輕呼一聲,眉頭蹙起。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祁明秀卻只是同樣無辜的說道。說著,將她的手束於頭頂又親了下去。

    寶盈本還有些奇怪,等到反應過來時立馬喊道:「雍王爺!」

    祁明秀卻只是笑了笑,又吻了下去。

    寶盈欲哭無淚,這句話還可以這樣用的啊!

    更何況,她都還沒樂到呢!

    ……

    錦帳內,淡香縈繞,被面卻又翻騰起來。等到一番事盡興,祁明秀嘴角含笑,寶盈卻是紅透了臉。

    這一次,真是全身都樂透了。

    不過幸好,她也終於如願以償了。

    寶盈窩在祁明秀懷裡,嘴角也露出了笑容。不過最終她還是想到了先前的事。

    「雍王爺,皇上知道了三哥還活著,三哥會不過有危險?」

    祁明秀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卻也只回道:「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了。」

    「嗯。」寶盈看著他,再沒有多問。他的神色平靜又淡然,讓她莫名的安心。

    等到起來時,天色已亮。

    吃過早膳,祁明秀又去忙了,寶盈給小莊小野穿戴好,則又帶著他們去文清院看望祁玉麟。

    早晨的空氣還有些清寒,她卻並不在意,京城的冬天可比遙遠的西境要溫暖的多。

    走出院門,天高雲淡,一片明亮。寶盈看著四周的景致,覺得這裡從來沒有過的親近。

    這一次,她是真的回來了。

    ……

    留香苑內,陳雅君梳妝完畢,卻怔怔的坐在梳妝台前,半天沒有動靜。銅鏡裡的女人髮鬢齊整,一絲不亂,面容清麗,過目難忘,卻終究老了。

    容貌依舊,眼神卻再不復從前鮮活。

    她已經二十四了,想想,嫁入王府,也已經四個年頭。

    四年,一千多天,日日夜夜,都不知道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

    從一開始的期盼,到後來的不甘,再到最後的絕望,直至現在,儘是麻木。對於愛情,她再無奢望。

    不過這樣也好,平平淡淡就好,怎麼過不是過呢。最起碼,她還是雍王側妃,最起碼,她還留在了雍王府,最起碼——她還有個小莊。

    想到那個孩子,陳雅君的目光有了變化,有些柔意,又有些擔憂,他都出門好幾天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對於小莊,她一開始想要接近他的動機確實不純,她不想像其他人一樣被送出府,因為一旦如此,她不知道面臨的將是什麼,所以在那一年,當她知道李寶盈的身份後,又察覺她已經「消失」好幾天後,便跑到王爺跟前,最後一搏。

    她知道王爺對寶盈的感情,所以也知道,就算她離開了,小莊的地位也不會動搖。而她想要留下來,撫養小莊,便是唯一的途徑。

    而到最後,她果然賭贏了。雖然王爺並沒有立即答應她的要求,卻也終究沒有將她送出府去。

    在一年後,王爺也果然讓她開始教導小莊。

    在這期間,她也接觸過這個孩子,只是一開始的時候,心中多少有些牴觸。因為他實在長得太像她了,每每看到他,她總是能想起他的娘,想起那個搶走她所有一切的人。所以看到他時,她總是淡淡的。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她卻漸漸的將一切忘記了。他一點一點長大,從繈褓嬰兒到蹣跚學步,變得靈活,變得生動,一顰一笑彷彿都能把人的心勾住。

    他太純真無邪,而她也當真孤寂了太久,她總是忍不住看著他,然後心一點點暖起來。等到她開始教導他時,那些淡漠早已化開,心中只剩下了歡喜。

    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教導他,全心全力,毫無保留,因為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她只有他了。在那個時候,都快兩年過去,她已徹底死心,因為就算王府中只剩下了她一個,王爺也不會多看她一眼。她還能留下,僅僅是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

    可是那又怎樣呢,她已經再不指望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她唯一想做的,就是把這個孩子養大,養好。她或許想過將來的回報,可是更多的,是貪圖他現在給予自己的慰藉。

    偌大的王府裡,她孤身一人,終於不再那麼寂寞與無望。

    她雖然教他叫自己「陳姨」,可是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只是現在,他到底去哪了呢?

    之前雖然不是形影不離,可也總能見著,現在差不多都要十來天過去了。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如果他突然不見了,整個人都感覺空落落的。

    可是她也不能問,如今她在王府裡雖然比從前自由了很多,卻也依然被劃在一個圈子裡,在這個圈子裡面,她是最尊貴的一個人,可是出了那個圈子,她就什麼都不是。她不允許踏出一步,也不允許多打聽一句。除開錦衣玉食,當真像坐牢一樣。

    陳雅君的眼神又有些頹然,所有的希冀就是這麼被一點一點磨滅。

    「主子。」這時,丫鬟飛鶯走了過來。

    「嗯。」陳雅君垂下雙眸,淡淡的應了聲。縱使內心再脆弱,她也依然不願被任何人看見,哪怕親近如自己的隨從。

    飛鶯又走近,「主子,剛才奴婢去後廚的時候,聽到了一點消息,好像迎夏姐姐回來了,還差了人過去讓做一份牛乳羹……」

    她的話還沒說完,陳雅君已經轉過了頭,眼中光芒一下綻現。

    迎夏也是一道不見的,她一直是伴著小莊的,所以她回來了,小莊應該也回來了,更何況,小莊最喜歡吃牛乳羹了……

    她的心上湧出了一絲歡喜,嘴角也浮出了笑容。頓了半晌,說道:「那待會兒我們過去看看。」

    小莊他們應該在合豐院裡,她雖然不能過去,讓人傳個消息也行。

    「是。」飛鶯應下,臉上也有了些笑容。主子人很好,卻總是不太開心,唯一能開心的時候,也就是小主子在的時候。

    陳雅君簡單的吃過早膳,便當真收拾好出了門。披著鶴氅,抱著暖爐,臉色有些蒼白。這些年來,心中難免積鬱,每到冬天的時候,身體就不太好。不過此時她的眼中卻是明亮的,因為她的心中有了期盼。

    走出西苑,繞過假山,文清院就在眼前,再過去就是合豐院,而她所能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腳下這片花園的邊界。

    雖是冬天,園子裡卻依然有鮮花盛開,陳雅君卻無暇觀賞,只是快步往前。她想像著小莊的樣子,多日不見,他或許又長大了些。

    突然,不遠處又傳來歡笑聲。她下意識的放慢腳步,又循聲而去。似乎有孩子的聲音,所以小莊就在這裡嗎?

    她的嘴角輕輕抿起,這樣也好,也不用再煩人通報了。

    繞過一座亭子,聲音就在前方,陳雅君走過青石路,抬起頭,就看到前面空地上站著幾個人。

    有個小孩正在踢球,神采飛揚的,不是小莊又是誰。

    有人背著,王爺卻不在,陳雅君沒了顧忌,鬆了一口氣就走了上去。

    「小莊。」她喊了一聲,臉上也滿是神采。

    小莊聽到熟悉的聲音,立馬停了下來,見到是誰來後,又歡喜的喊了一聲,「陳姨!」

    陳雅君更加高興,小莊明亮喜悅的眼神也將她感染,可是當她再想走近的時候,她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臉上的笑容也僵住。

    剛才背對著站著的人也轉過了身,為首的卻是一個她怎麼也想不到的面容。

    陳雅君整個人都彷彿被定住了般,嘴角還留著笑得弧度,眼中卻滿是難以置信。

    「陳姐姐。」寶盈見到她,卻已經喊了一聲,眼睛彎著,笑容最是真誠。

    捧著暖爐的手攥緊,陳雅君感到呼吸都變得困難。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她不是消失了嗎?她為什麼還會在這裡?她可是前朝餘孽啊!

    腦中思緒不停翻騰,可是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徹底的答案。她所能想到的,是她回來了,在消失了兩年後,又完好無損的站在了這裡。

    「小野,來,也叫陳姨。」寶盈又拉過了邊上的小野。

    陳雅君艱難的把視線從她身上挪開,這才注意到底下還有一個稚兒。可是他是誰,還用問嗎?

    「姨。」小野仰著頭,聽話的叫人。除了那一臉的活潑與嬰兒肥,當真和王爺一模一樣。

    小莊怕她不認識,又跟著介紹道:「陳姨,這是小野弟弟,也是娘親生的。我也是娘親生的。」說話間,難掩的喜悅與親近。

    陳雅君的眼淚差點湧了出來,她彷彿感覺到自己的所有辛苦都白費,她帶了他一年多,卻還是比不上她剛回來的這幾天。

    她是他的親娘,不管相隔多遠,時隔多久,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的心又酸楚起來,他們三人站在一起,是最契合的一家人,而她,終究是個局外人。

    她也變了,知道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卻好像什麼都變得不一樣。長大了,長高了,變得明朗、坦然,又大氣,再不似從前拘謹又生怯,只像是真真正正融入了這裡,成了這裡的女主人。

    她又變得絕望,本以為自己可以守著這個孩子平淡到老,可是現在,就這點奢望都變得再無可能。

    她回來了,她就將再失去一切。

    陳雅君彷彿都無法站立,那股黑暗又將她籠罩,幾乎要讓她窒息。她也再不能久留,甚至都無法應答他們說話,只是咬著牙關轉過身,再一點一點往回走。

    從來端直的脊背彎了下來,她的身影,無比的落寞。每一步,都用盡全身的力氣。

    小莊覺察到了陳姨的不對勁,抬起頭,「娘?」眼中有憂慮。

    寶盈望著她的背影,目光也是顫了一顫。

    她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對她是有敵意的,那時候她覺察的不多,可是應該一直都在。而她現在回來,只怕對她的打擊最大。迎夏姐姐也說了,這兩年來陳側妃一直將小莊視若己出。

    「小莊,」寶盈突然開了口,「我們去找你陳姨吧。」

    「嗯?嗯。」小莊愣了一下,很快又應了下來。

    ……

    陳雅君一回到留香苑,整個人都癱坐在椅子裡。手上冰冷一片,卻終不及心上寒涼。

    剛才很多沒想到的問題也都浮了出來,她們肯定不是剛回來,可是不管她們回來多久,她卻直到現在才知道。如果不是她得到消息去了一次,也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回來了。

    她在王府的正院裡過著,她守在王府偏院裡,卻一無所知。沒人會告訴她,因為她誰也不是。也許到最後,全王府的人都知道了,也只有她被蒙在鼓裡。

    多可笑。多可憐。

    陳雅君真的感到了人生無望,好像無論她怎麼做,最後都是一個結局。給她希望,卻又將所有的希望打破。

    「主子,李側妃和小莊主子來了。」飛鶯又過來稟報。

    陳雅君抬起頭,半天才像是知道她在說什麼。她的眼神有些渙散,很久才又收斂起來。

    「讓她進來吧。」她坐直了身子,目光卻垂了下來。

    眼中泛著紅,是一直竭力壓下的痛苦。剛才她是那樣狼狽,彷彿落荒而逃。

    寶盈帶著小莊走進,邊上還帶著一個小野。小莊又喊了聲「陳姨」。

    陳雅君側身坐著,這一次卻沒像往常一樣把他喚過去,只是掃了他們一眼,又淡淡說了聲,「坐吧。」

    寶盈拉著小野坐下,小莊卻走了過去,剛才娘親可是叮囑他了。他走到陳雅君跟前站定,又認認真真叫了聲,「陳姨。」歪著頭,眼睛長大,澄澈的眼眸中帶著疑問和關切。

    陳雅君看著他的小臉,心中一陣悲慟,可最後只是化作淡漠,又看向寶盈。

    寶盈正了正身,開口道:「我這次過來,是想謝謝你的。」

    陳雅君眼中閃過詫異。

    寶盈繼續說道:「我是昨天晚上才到的,本來就想收拾好了就過來的,沒想到倒先碰上了。我想謝謝你,謝謝你把小莊養得這麼好。迎夏一直跟我說,你對小莊視若己出。」

    陳雅君目光閃爍,卻閉口不言。

    寶盈笑了笑,又道:「要是我自己,根本養不到這麼好。你看小野,就跟他一點都不一樣。」她將小野推出,小野茫然的站著,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樣子。

    陳雅君忍不住向他看去,確實,論儀態,論舉止,小莊都要比他好上一百倍。

    她的心底又生出一絲驕傲來,小莊是她教導出來的,就是不一樣。

    可是很快,那絲驕傲又泯滅。教得再好又怎樣,終究不是她自己的孩子。

    寶盈覷了下她的神色,又說道:「小莊也極為喜歡你,這些天跟我在一起,還不停念著你。我想,在他的心裡,你是個再重要不過的人。而我雖然回來了,只怕再怎麼教也肯定不如你,所以我就想著,你可不可以再繼續教導他?你的才能我從來都很佩服的,如果你要是願意繼續教小莊,他受益匪淺,我也會感激萬分。」她說著,臉上又恢復了認真的神色。

    「……」陳雅君聽著,卻默了,她萬萬沒想到她會說這些話。

    可是她真的只是想請她繼續教導小莊嗎?並不是。不管她怎麼貶低自己,不管她怎麼請求,她的用意都並非如此。

    她在以她的方式告訴她,就算她回來了,小莊和她的感情也依然在,她不會隔斷,只會成全,你依然可以做小莊身邊那個重要的人。而只要她願意,這份感情都能維繫到永遠。

    雍王府世子的教導恩情,亦母亦師的恩情,只要她繼續下去,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擔憂。

    哪怕她離開王府。

    她猜出了她的驕傲,她的敵意,所以自嘲自貶,給予她足夠的尊重與肯定,然後又遮掩了所有的不堪。

    陳雅君突然想笑,闊別兩年,她樣子有了變化,心卻還沒變。依然那麼單純,依然那麼善良,依然……那麼傻。

    那些年她做的事情她並不知道,可是她卻始終記得。她給她下過冰芯草的毒,讓她遲遲不能懷孕;又設計馬失控,差點讓她一屍兩命;最後,也是她向王爺告密,讓她早產,陷入險地……她不知道,如果她知道了這一切,她是否還會像現在說出那樣的話。

    她變聰明瞭,換做以前,她不會這麼從容不迫進退皆宜的說出這番話,可是在某種程度上,她還是蠢的那麼可憐。

    可是……到底是誰可憐呢。

    陳雅君想著自己做下的那麼多陰私事,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曾經她那麼清高,厭惡所有的骯髒齷齪,可是到頭來,她的手上卻還是沾滿汙糟。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了,變得再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陳姨,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跟我娘親一樣。」小莊這時又靠近,挨著她的腿,一字一頓格外認真的說道。

    陳雅君看著他,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曾幾何時,她也這麼善良著,也這麼傻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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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4 17:04:16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皇叔攪渾水
   
    陳雅君最後沒有給出明確回應,寶盈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這件事情並不用那麼急著定下,她只要表達夠自己的謝意和誠意就行了。

    而隨著她的回來,雍王側妃「病癒」的消息也慢慢傳了開來。太子妃唐悅最先從太子那得到消息,當即帶著孩子趕了過來,兩人見到後淚眼汪汪訴說不已。之後宋敏玉等人也聽到風聲,紛紛趕來,暫且不提。

    此時的京城,另一種傳言日囂塵上,掩蓋了所有。

    三位皇子出城,三皇子遇險、二皇子相救也受傷、唯有太子安然無恙的事徹底傳了開來,眾人紛紛議論這其中是否有所隱情,箭頭直指太子。

    三皇子開始冒起,太子的地位受到威脅,他有害他的動機。更何況,出城是他提的,路線也是他定的。

    當然也有人懷疑,太子就算要害三皇子,又何必選擇一個這樣的方式。三人出行兩人受傷,未免也太明顯了,他理應把自己摘清。然而這樣的結論卻是——太子本來就蠢。

    太子本來就不聰明,學業艱難,貪玩成性,為人馬虎,時常犯錯,他能想出這種主意也是情理之中。總之,一句話,把太子最大的缺點指了出來,而他的過往劣跡一件件一樁樁也全被翻了出來。

    於是所有人又都搖擺起來起來,太子不如先帝乃至當今聖上英明神武,這是他們早就知道的事,當初他被立為太子,也就是因為他是皇長子,也是嫡長子,所以一生下來就被列為儲君。那麼,他是不是真能想出這麼一個餿主意呢?

    期間也有不同的聲音,確實是意外說,另有真兇說,等等等等,可是前期太子的嫌疑太大,後期又被如此證實,於是終究成了人們心中最大的懷疑。

    就算不懷疑,人們也開始思考起來,這樣一個蠢笨的人是否能夠成為整個大燕下一任的帝王?是否能夠扛起壯大大燕的重任?

    總之,太子的聲譽一落千丈。太子黨再竭力挽回,卻終究無用。

    傳言來得太兇猛,他們根本無法招架,更何況,他們又是抓住了那樣一個軟肋。

    而在各種消息傳的沸沸揚揚的時候,雍王府裡,無影找到了祈明秀,「王爺,三皇子被害的證據找到了。」

    ……

    馬車內,祈明秀目光沉然。玉麟出了事,他一直不相信這是簡單的意外,所以就一直派人暗中徹查。在查了幾天後,無影終於查出了東西。從那條毒蛇入手,順籐摸瓜,最後摸到了那位弄蛇人。而在一番逼問之下,那人終於招認,一切都是太子東宮身邊的那位隨從指使。

    他事先在三皇子的馬腿上抹上藥物,然後埋伏在邊上,等到他們把三皇子帶進設好的陷阱中時,再吹動骨笛,讓蟄伏的毒蛇進行攻擊。太子允諾了他黃金百兩,無影找到他時,他正在風月樓逍遙快活。

    文華殿裡,祁明秀將人證物證一併呈上,淡淡道:「皇兄,還請為玉麟做主。」

    弄蛇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抖抖索索,卻將所有的事說盡。

    燕帝聽著,臉色越來越沉,最後只喝道:「將太子帶過來!」

    他一直覺得這件事情是個意外,根本不相信是他們三兄弟中有人暗中謀劃,他們可是一向親慕友愛,從無紛爭!

    太子過來時有些垂頭喪氣,這幾日外面的事他也聽說了,又整日被曹皇后訓著,難免頹唐。只是當他知道父皇把他叫過來所為何事時,他又一下睜大了眼睛。

    「父皇,兒臣冤枉!」他站在堂中,看著跪在地上的陌生男子,驚慌說道,「兒臣根本不認識這個人!見都沒見過!」

    祁明秀冷笑道:「殿下自然不用親力親為。」

    「七叔……」太子看向祁明秀,滿眼不可思議。七叔只一句話,卻是認定了所有。

    養蛇人也道:「小的確實也沒看到過太子殿下,所有的事都只是殿下身邊的那個柳侍衛來安排的。」他戰戰兢兢,不敢撒謊,卻也將一切釘死。

    燕帝沉著臉,又讓人將太子身邊的那位柳侍衛帶來。

    柳侍衛見到養蛇人時,卻是大吃一驚,似是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他一樣。而他這表情被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你可認識此人!」燕帝厲聲道。

    柳侍衛忙跪下,「回皇上,屬下認識。」雖不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到底不敢欺瞞。

    他確實認識這人,一年前回京途中看他落了難,便仗義救了一把,他感激不盡幾次回報,兩人便有了來往。

    他一承認,便像是所有的事情都被揭開了般。然而當他被質問是否加害三皇子時,他卻又矢口否認,「屬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啊!」

    只是他再怎麼辯駁都沒用,養蛇人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來,統統與他脫不了幹係,並且還伴隨無數的證據。

    柳侍衛百口莫辯,惱羞成怒又絕望萬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然而不管他怎麼謾罵都無用,最終只是被帶了下去。

    殿堂上又只剩下了三人。

    太子跪在地上,連連否認:「父皇,兒臣真的沒有害三弟之心,也從來沒有指使過任何人加害三弟!兒臣是冤枉的!柳敏也是冤枉的!」

    祁明秀站著,卻只是冷冷道:「人證物證俱在,殿下就不要狡辯了。」

    太子看向他,眼淚下來了,他雖然怕七叔,可一直尊敬著他,信任著他,可是到頭來他卻一點都不相信自己。

    他雖然笨了點,可是真的沒有害人之心啊!

    「七叔,我真的是被冤枉的。」

    祁明秀卻看都不看他,任他跪望著自己,滿是無助,他只是看著燕帝,堅持道:「皇兄,還請給玉麟一個說法!」

    燕帝卻已是沉默很久,他從私心底不相信這是太子所為,可正如他所說,人證物證俱在。

    祁明秀見他遲疑,卻又厲聲道:「皇兄,玉乾是您的兒子,玉麟也是!流光師姐將玉麟託付給臣弟,臣弟便自然要護住他的安危!這次他斷了一隻手臣弟已覺心中有愧,他日再有什麼閃失,你要臣弟有何面目去見地下的流光師姐!」

    這話已經說到絕處,燕帝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太子也是背僵直,渾身繃緊。

    祁明秀卻只是挺立著,神情肅穆,目光決然。

    最後,燕帝終於做出了決定,「來人啊,將太子帶回東宮,從今日開始禁足!」

    「父皇!」太子一聽急了,雖是禁足,可也是認定了此事。

    燕帝卻不給他再說的機會,轉過頭,揮手「帶下去吧!」

    「父皇!兒臣真的是冤枉的!」太子焦急的喊著,可很快還是沒有了聲音。

    等他離開,祁明秀又道:「雖然現在一切的證據都只能指向柳敏,可是柳敏是太子跟前的人,他要做什麼,臣弟不信太子毫無察覺。默認還是授意,在臣弟的眼中已毫無差別。堂堂的一國儲君為了一己之私竟然殘害手足,這樣的人也不配成為一國之君!皇兄只將他禁足顯然是手下留情,可是對於臣弟的話,還請皇兄三思。我大燕向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不能因為他留下萬世笑柄!」

    燕帝眉毛一跳,半晌後卻只道:「七弟你看著玉乾長大的,在你心裡,你真的覺得他是這樣一個人?」

    祁明秀冷笑一聲,「為了權勢,又有什麼不可能。」

    燕帝臉色瞬間一白。

    祁明秀卻又道:「皇兄,你或許也應該也聽聽外界都在傳些什麼。之前那些傳言臣弟都是都是不做追究,可是現在卻不得不放在心上了。太子殿下從來愚笨,他真的適合成為我們大燕下一任的帝王嗎?如今雖然我大燕以王者姿態淩駕眾人之上,可是四周各國也不是泛泛之輩,太子登基之後,真的能降住他們?皇兄,一統天下,可是父皇一直想要追求的目標啊!」

    「所以你想讓朕廢除太子改立他人?」燕帝問道,雖然不知外界到底怎麼傳,可是他還是一下聽出了端倪。

    祁明秀卻絲毫不避諱,「皇兄難道從來沒覺得二殿下比太子更適合這個位置?」

    燕帝目光一下深邃起來,「朕還以為你想擁護玉麟。」

    祁明秀轉頭看他,嘴角卻有了嘲諷之意,「論年紀,他是最幼,論才能,他也不及二殿下,流光師姐雖然將他託付給臣弟,臣弟卻依然以我大燕為重。更何況,玉麟如今斷了胳膊,能不能好還是兩說。大燕的帝王,又怎能是個殘缺之人。」

    他說著,目光垂下,拄著的枴杖盡在眼底。

    燕帝的視線也從他的枴杖落在他的腿上,很快卻又全部收起。沒人知道,當他得知他腿斷了之後是怎麼的鬆了一口氣,大燕不會允許一個殘缺的人成為帝王,所以他也就徹底沒了威脅。

    他的神色有了鬆緩,下意識的,讓人難以察覺的。

    祁明秀卻將一切都看盡,他的目光變淡,嘴角卻又露出了一絲冷笑。

    「今日的事臣弟便先說到這裡,一切還請皇兄裁奪,臣弟先行告退了。」最後他卻只是告辭道。

    燕帝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卻又陷入了沉思。

    太子固然不是聰穎過人,可是他卻傾注了十足的心血。更何況,他的地位也不是輕易就能變的。皇后是他的髮妻,曹家更是他的立足之本。當年蒼山之事,他與曹家就再無決裂的可能。

    而在他的心裡,就算太子不甚聰明也不要緊,他還年輕,他會在永生之年給他打好足夠的基礎,到時候他只要守住這一切就行。他也會給他安排好所有的輔佐之臣,確保他萬事無虞。

    再者,太子能力薄弱,皇長孫確實聰明伶俐。如今他雖然年幼,卻還是能很明顯的看出來。現在他還小,他正值壯年,再過二三十年,他老了,他正好長大,精心培養他,也未嘗不可。

    總之,對於未來的一切,他早已有所安排。

    可是就算他再想保住太子,七弟那邊終究是決然啊。七弟就是這樣一個人,認定了一件事,就會不管不顧,不死不休。而如果他執意反對,太子那邊就真的難了。

    只是,到底是誰要害玉麟呢?

    燕帝想著,眼睛又瞇了起來。

    ……

    太子被禁足的事很快傳了開來。

    長信宮內,慧妃嘴角浮起了笑容,「坤兒,一切正如我們所料。你七叔知道真相後又豈能善罷甘休,你等著吧,一切都會往最好的發展,那個位置終究會是你的。」

    祁玉坤也跟著笑,不過很快他卻又問道:「那個養蛇的阿四真的沒問題嗎?」

    慧妃笑道:「你放心吧,他的妻兒都在我們手中,他就是死也是死得心甘情願。這個局,娘可是布了很久了,萬不會出現什麼差錯的。更何況,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祁玉坤聽著,點點頭,轉而卻又有些不平起來。

    只是一個禁足,似乎太輕了些。

    父皇果然是太寵愛太子哥哥。

    ……

    雍王府裡,祁明瀾一子落下,卻問道:「玉麟真的是太子所害?」

    祁明秀跟著落子,「必然不是。」

    祁明瀾像是早已猜出了這個答案,目光一動,一子卻又落下。

    祁明秀又道:「三哥,這些事情就交給我吧,我有分寸的。」

    他早已將弄蛇阿四調查清楚,背後藏著何人也全被挖了出來,而他現在,不過是將計就計。他們要宣揚,他便配合他們宣揚;他們要借刀殺人,他便配合他們借刀殺人。只是,借刀殺人的這把刀到底握在誰的手裡,那就不一定了。

    而太子是要第一個對付的,可是最主要的,卻是那個這麼多年不顯山不露水的慧妃和二皇子。

    他們膽敢算計他,算計玉麟,那麼他就要他們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從而,也讓那個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告別祁明瀾,走到外邊,他又朝無影吩咐道:「去把文華殿裡我要擁護二皇子皇上卻沒有採用的消息傳出去,再派人把柳敏殺了。」

    皇兄是必然要保太子的,不然的話,曹家又怎能善罷甘休。而犯了這樣的事太子地位也依然不動搖,慧妃與二皇子又怎能甘心?

    柳敏死了,所有的一切也就更能推進了。

    太子黨正好可以將所有的罪責推到他身上,說他畏罪自殺。皇兄要保住太子,必然也默認這個說辭。這麼一來,二皇子黨自然更加怨怒。

    他們蓄謀了這麼久,再被逼一逼,什麼事又做不出來呢?

    而現在,皇兄又是不是真對二皇子毫無懷疑?

    天氣晴好,祁明秀拄著枴杖往前,卻一點也不介意這攤水被攪得越來越渾。

    ……

    東宮內,太子被關著,卻是從未有過的落寞。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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