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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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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江] 皇后是門技術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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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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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君臣相爭

    祁鈺近來有些焦頭爛額。

    上次他雖然耍了個心眼,以「護送」之名,調遣一千御林軍精銳前往嘉峪關,但到底引起了一干主守朝臣的警覺與不滿,日日在朝堂上吵鬧不休。

    張首輔雖然依舊出面安撫各方,然而也對他的「擅作主張」心生不滿。

    近日不論是在朝堂上議政,還是在禦書房教導他時,張首輔都建議他儘早下達旨意,命英國公率領三軍將士固守嘉峪關,不許主動出戰,以此來安撫朝臣。

    可是他不願意!

    區區高昌小國,彈丸之地,且內亂未定,就敢率兵騷擾邊境、劫掠邊民,若是大齊將士此時龜縮不出,又如何保護邊民,震懾包括高昌在內的一干四鄰小國?

    他知道張首輔為何力主固守,堅決不肯出戰,也明白張首輔即將施行的政令於國於民都有大利……

    可是,明白不意味著要接受!

    念往昔,太祖皇帝從一介草民,四處征戰,打得天下;成祖皇帝縱馬揮戈,將宿敵打得無處容身,只得避居沙漠、遠遷北海。

    沒道理到了他這裡,卻要受一個小小高昌國的欺淩。

    他不好戰,卻也不畏戰!

    然而朝堂上卻不是他說了算……

    祁鈺登基近五年,第一次覺得如此挫敗無力。

    可他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與以張首輔為首的一干朝臣,以及李太后、馮永亭等人周旋。

    哪怕不能派兵去支援英國公,他也要保證那一千御林軍不被立刻召回,爭取在被迫下詔之前,讓英國公能夠從容佈置,打得克裡木再也不敢輕易犯邊!

    祁鈺長吐一口氣,起身振衣。

    不多時,翰林院修撰于可遠等人依次進殿,開始今日的經筵。

    今日講的是太祖皇帝於金陵大敗陳九四軍,奠定王業。

    「太祖據金陵,陳九四率水軍來戰。陳軍極善水戰,船堅而大……太祖初據金陵,部下不習水戰,又金陵水盛,謀士多以為應避其鋒芒,暫時撤離……

    「太祖以為退則無路,戰或存身,堅執不退。劉軍師遂作計,先遣細作行計,暗中設伏……

    「兩軍相遇,激戰不休……太祖身先士卒,最終於湖澤大破陳九四,保住金陵,遂開創一方霸業!」

    祁鈺心中一動,開口問道:「太祖大敗陳九四,倒讓朕想起今日高昌國侵擾邊境一事。諸卿以為,眼下該當如何?」

    眾人沒有料到祁鈺竟然會問這麼敏感的問題,一時都愣住了。

    等回過神來之後,便都個個垂首侍立,如鵪鶉一般,不敢發一言。

    朝堂上為此事已經爭吵了近半個月了,至今未有定論。

    雖說如今內閣首輔張圭表明態度,力主固守,贏得大半朝臣的擁附,然而到底還有不少人堅決主戰。

    尤其是眼前這位皇帝陛下,悄沒聲息就以「護送」之名,調遣一千御林軍精銳西赴嘉峪關,是何意圖,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來。

    皇帝和首輔打擂臺,他們不論站在哪一邊,都是錯。

    祁鈺見先前還侃侃而談太祖如何英勇不退、力戰陳軍的幾人,眼下都成了沒嘴的葫蘆,心中怒氣翻湧。

    這就是他的朝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到他們這裡就只剩下前半句了!

    一群屍位素餐的蠹蟲!

    一直以來的焦慮和煩躁,讓祁鈺差一點就忍不住厲聲呵責眾人。

    好在翰林修撰于可遠及時走了出來。

    「啟稟陛下,臣以為,既然是戰是守,朝臣各執一詞,爭吵不休,那倒不如想個折中的主意。」于可遠拱手答道。

    見于可遠沒有直接言固守,祁鈺來了興致,追問道:「哦?不知如何個折中之法?」

    于可遠拱手答道:「高昌國小,且多年來內亂不休,三王子克裡木卻膽敢在此時進犯邊境,除卻秋冬少糧,未必不是看我大齊多年堅守嘉峪關不出,心生輕慢,因此是該適時出兵震懾。

    「然貿然征伐高昌國,臣以為亦不可。高昌老國主身故之後,三位王子為了汗位常年互相攻伐,邊境也因此得多年太平。若此時大齊派大軍壓境,亡國的恐懼之下,說不定三位王子會暫且摒棄仇恨,合力對付大齊。」

    「可如今克裡木已經將他的兩位兄長都逼退到了高昌北境。此時朝廷若是出兵,可先派遣人聯絡大王子和二王子,許以重利,與之聯合剿滅克裡木。」祁鈺道。

    至於剿滅克裡木之後,剩下的大王子和二王子這樣的殘兵散勇,根本沒就不足為慮。

    「或許會陛下所料。」于可遠拱手道,「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王子和二王子是否會如陛下所料,並不可預知。」

    祁鈺臣下臉來,道:「即便是克裡木與其兩位兄長聯手,面對大齊王師,亦將毫無抵抗之力!」

    于可遠並不退讓,拱手切問道:「敢問驅民以戰,是陛下的初心嗎?」

    于可遠這話說得極為大膽和不敬,禦書房內頓時鴉雀無聲。

    十月的天,其他幾位日講官竟是滿頭大汗,心中驚懼憂惶。

    初生牛犢不怕虎,于修撰到底還是太年輕啊,沒經歷過風雨,不知宦海險惡,竟敢如此直言質問皇帝,害得他們也跟著遭殃……

    正在不安怨怒之間,就聽得上位的皇帝冷然道:「諸卿暫且退下,于修撰留下。」

    眾人長吐一口氣,慌忙都躬身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祁鈺陰沉著臉,看了一眼馮林。

    馮林會意,連忙領著一干內侍宮女退了出去,關緊殿門。

    「啪——」

    剛關上殿門,殿內就傳來一聲摔擲杯盞的聲音。

    緊接著是祁鈺的質問:「先前說起太祖大敗陳九四水軍,爾等倒是慷慨激昂,盛讚太祖臨危不懼、堅決與戰;如今面對小小高昌的侵擾,爾等皆言不當戰,究竟是何居心?

    「朕欲效法太祖皇帝行事,又有何不可?」

    馮林嚇了一跳,連忙揮退了小內侍,自己附耳近門偷聽。

    只聽得于可遠堅執不退,恭聲回道:「臣不敢。然世殊時異,豈可同等而視?陳九四水軍來襲,太祖皇帝進則可問鼎中原,退則或跌入懸崖,乃不得不戰;今大齊與高昌國卻是易地而處,陛下若是派兵征伐,焉知高昌國三位王子不會效仿太祖皇帝,背水一戰?屆時……」

    「啪——」

    一聲清脆的瓷器破碎聲截斷了于可遠的奏請。

    緊接著是祁鈺的怒聲呵斥:「混帳東西!區區蠻夷,怎可與我太祖皇帝比肩!」

    馮林悄悄撤回身子,鬆了口氣。

    只要朝堂上的人都站在張首輔和乾爹這邊,堅決主張固守、反對出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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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畢功一役

    禦書房內。

    于可遠雖跪地請罪,然態度卻十分堅決,絲毫不在意如此堅執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禍端。

    祁鈺看著挺身跪立的于可遠,驀地想起有次經筵畢,他拿出許多歷代字畫,讓日講官們賦詩題字。諸卿紛紛提筆留詩,唯有于可遠自己作了詩,卻請他人代題。

    他不解,便問何故。

    于可遠拱手請罪道:「臣字拙陋,恐玷辱名作,故而請他人代為書寫,還請陛下責罰。」

    他當時就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誠實忠厚之人,因此非但沒有怪罪,還當即揮毫寫了「責難陳善」四個大字賜給他。

    不過自從張首輔責備他耽溺書道,並以李後主、宋徽宗因沉溺此道而亡國的歷史教訓勸誡他之後,他便甚少寫字了,更不曾再賜予臣子……

    祁鈺歎息一聲,上前雙手扶起于可遠,道:「于愛卿快快請起。」

    于可遠被皇帝這突如其來的恩寵給弄懵了,愣愣起身之後,才慌忙拱手道:「謝陛下恩典。」

    祁鈺歎了一口氣,道:「方才乃不得已而為之,還請于愛卿勿要放在心上。」

    于可遠拱手敬稱「不敢」,然而心裡卻著實糊塗。

    打一個棒槌給顆甜棗,陛下這唱的到底是哪一齣?

    祁鈺負手而立,遙望西北,歎息道:「是戰是守,朝廷上爭論不休。朕已知出戰必不可得,然一味固守亦不可取。

    「克裡木如今已經統一了高昌大半國土,若是此時面對其侵擾,大齊將士龜縮不出,無疑會助長其囂張氣焰。只怕等克裡木徹底吞併其兄長的部族之後,兩國少不得一場惡戰。

    「大齊固然不畏戰,然只怕到時邊境戰火肆虐,將士、邊民可就要受苦了……

    「因此朕堅決主戰,非是為了出戰,而是為了不一味固守。

    「于愛卿可明白朕之良苦用心?」

    于可遠沒有料到皇帝竟會對他說出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話,震驚之餘,心中十分激動,連忙拱手道:「陛下心系邊民,寬厚仁慈,實乃江山社稷之福!」

    祁鈺面露欣慰,笑歎道:「方才委屈于愛卿了。」

    于可遠連忙拱手稱「不敢」,然比起先前的純然恭敬,此時卻多了一分誠摯。

    「不知方才于愛卿所言‘折中之法’為何,還請不吝賜教。」祁鈺誠懇請教道。

    「臣不敢。」于可遠連忙拱手道,「臣以為,眼下莫如先探明敵情,提前設伏,誘兵出擊,畢其功於一役。雖不能全殲克裡木,卻能起到震懾之用。

    「如此,邊境可得數年安穩,朝堂亦不會因此吵嚷不休。」

    邊境晏安,張首輔的新政令才能順利推行。

    祁鈺擊掌道:「于愛卿此言深得朕心!」

    頓了頓,又歎息道:「只是,眼下朝臣大多力主固守,元輔更是多次上奏勸諫朕下詔英國公,命其固守嘉峪關、不許出戰。因此,如此折中之法只怕也不能施行。

    「如要施行,恐怕只能暗中下詔英國公依計行事。為此,朝堂之上,朕暫且還不能退。

    「于愛卿明白嗎?」

    皇帝如此交底,于可遠心中感激不盡,連忙拱手應道:「陛下放心,臣定會保守今日之言。只是,不知陛下打算何時下詔英國公,又派遣何人去傳旨?」

    祁鈺歎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朕思慮純熟,再做決定。」

    等他思慮成熟了,張池和張瀾應該已經帶著那一千御林軍精銳和他的密令,抵達嘉峪關,開始從容部署了。

    ……

    馮林得空,便將禦書房發生的事情告知馮永亭。

    第二天下朝後,馮永亭攔住張圭,將此事一一告知。

    張圭聽罷,皺眉道:「陛下這是還一心主戰吶……」

    馮永亭點點頭,道:「陛下年少,血氣方剛,好勇鬥戰也是正常。眼下朝臣大多主張固守,內更有太后娘娘時時勸諫,只怕陛下也堅持不了多久。

    「只是,此事到底非同小可。馮林說于修撰提出什麼‘折中之法’,未能提出,便因陛下盛怒被打斷了。于修撰是您的學生,張大人是不是……」

    張圭皺眉道:「下衙後,本官便著人去請他。」

    馮永亭笑眯眯地應了一聲。

    在官場上,師生向來是最緊密的關係之一,若是于可遠叛變,那於主守派可是大為不利。

    連自己的學生都要反對,張圭又怎麼能要求別人都信服他呢?

    ……

    張圭下衙回府後,便著人去請了于可遠來。

    于可遠對此早有預料,因此倒也鎮定,從容赴會。

    寒暄畢,張圭問:「聽說昨日陛下在禦書房呵責你了?」

    于可遠便拱手將人前之事一一稟明。

    張圭見同馮永亭說得一樣,便點點頭,又問:「那你的‘折中之法’,陛下同意了嗎?」

    于可遠心中一凜,拱手應道:「陛下……似乎仍屬意出戰。」

    這樣答,倒也不算是欺瞞恩師。

    畢竟,皇帝的意思,是欲效法太祖,將高昌國一舉殲滅。

    張圭卻以為于可遠言下之意,皇帝並未同意他提出的折中之法,遂鬆了一口氣,諄諄教誨道:「你還年輕,不知這世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有折中的餘地。」

    比如他力主對高昌國固守,再比如他即將推行的新政令。

    「往後,切不可再如此冒進。天威難測,務要謹慎。」張圭提點道。

    于可遠連忙拱手應道:「多謝恩師教誨,學生銘記在心。」

    張圭見狀,滿意地點點頭。

    ……

    祁鈺在皇宮裡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黃宜安的日子卻過得十分悠閒舒適。

    得知張潭已經央托馮永亭從末等名冊上劃掉她的名字,又見賞雪會上鄭玉煙成功引起了壽陽公主和慶嬤嬤的注意,眼見著自己離前世的命運越來越遠,重生以來便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總算是被徹底給搬開了。

    放下心來之後,黃宜安便專心準備起去西北種棉花之事。

    前日張溪給她帶來了一封信,是張瀾從路上寄回來,說是他們已經平安抵達西北境內,離著嘉峪關不過百餘裡之遙。還說等抵達嘉峪關之後,若是與克裡木的人交上了手,他定要活捉幾個高昌士兵,幫她打聽長絨棉之事。

    黃宜安心中感激不已。

    因此趁著天晴雪消,她便同王氏一起,去西郊田莊探望懷孕的戚氏,順便也和黃倫仔細商談來年到西北種棉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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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大戰在即

    戚氏雖然已懷孕三月餘,然而因孕吐得厲害,人日漸消瘦,且冬日又穿得厚重,因此尚未顯懷。

    黃宜安到田莊的時候,戚氏正穿著靛青色的家常裙襖,坐在院子裡大槐樹下的籐椅上曬太陽。

    黃宜寧正伏在她的膝上,仰頭笑著不知說些什麼,逗得戚氏也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依偎細語,安寧又祥和。

    聽見響動,母女倆齊齊朝院外看來,見是王氏與宜安,忙都笑著站起來迎接。

    「弟妹你別動,快坐下好好歇著。」王氏慌忙趕上前去,扶著戚氏在墊了棉墊的籐椅上重新又坐了下來,道,「一家子客氣什麼。你如今可不比從前,得多加小心才是。」

    戚氏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我只是有了身孕,又不是手腳不能動了,您不必如此緊張。」

    王氏頗不贊同,道:「你不要覺得如今孕吐沒那麼厲害了,就不放在心上。你如今都二十八歲了,不比年輕的時候,與生梁哥兒又隔了七年多了,萬事都得小心為上。」

    戚氏赧然受教。

    王氏不見黃倫在家,便問道:「這時節二弟不在家,去哪兒了?」

    戚氏笑道:「前兒大雪,有些佃戶的房舍被雪壓塌了,這不天晴了,他去瞧瞧,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王氏笑贊道:「你們夫妻心善,是那些佃戶的福氣。」

    戚氏笑道:「佃戶們大都是爹娘在世時便租種土地的本分人,大家處得久了,情分也深。能幫就幫一把唄,就當是給孩子們積福。」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王氏笑著點頭,看向戚氏尚未顯懷的肚子,笑道:「這個將來出生了,也是個有福氣的。」

    ……

    晌午時分,黃倫才回來。

    黃宜安和黃宜寧已經做好了午飯,見黃倫回來,便連忙擺飯。

    黃倫見了,笑贊道:「好孩子!」

    說話間,從兜裡摸出一捧棗子,分給她們姐妹兩個,笑道:「佃戶送的,甜得很很,你們嘗嘗。」

    黃梁湊過來,趁人不備,飛快抓走一把棗子,嗖地竄到牆角去了,衝黃宜寧得意地笑。

    黃宜寧立刻追了上去,要揪他耳朵。

    姐弟兩人圍著飯桌追跑打轉兒、喊鬧不止。

    戚氏見這情形,伸手撫摸肚子,歎息一聲,直發愁:「兩個孩子就這麼淘氣了,這要是再來一個,可怎麼得了啊……」

    黃宜安笑道:「二嬸不用擔心,三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黃倫哈哈笑道:「你怎麼知道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呢?」

    黃宜安自知失言,連忙撒嬌混了過去:「我就是知道啊!」

    那副無賴撒嬌的俏模樣,逗得大家大家哈哈大笑。

    黃梁連忙捧了棗子遞給戚氏,嘻嘻笑道:「給弟弟吃!」

    戚氏見兒子這麼懂事,臉上的憂愁頓時一掃而空,笑容滿面地伸手去拈棗子吃。

    「娘等一等。這棗子還沒有洗呢。等我先去洗乾淨了,您再吃。」黃宜寧說著,連忙從黃梁手裡接過棗子,拿去灶房洗了,端來放在戚氏面前。

    王氏笑道:「孩子哪裡有不淘氣的。寧姐兒和梁哥兒這般懂事孝順,都是弟妹的福氣吶。」

    戚氏滿面笑容地點點頭,覆在小腹上的手也愈發地輕柔了。

    吃罷午飯,王氏陪著戚氏說話,黃宜安便尋黃倫說起去西北種棉花之事。

    張溪幫忙打聽的情況,早前黃宜安已經悉數告知黃倫了,因此黃倫見黃宜安依舊決定在西北買地種棉花,不免有些驚訝,問道:「不是說西北地方沒有種植高昌國長絨棉的嗎?」

    黃宜安點點頭,道:「因此才決定先想法子弄點長絨棉的種子試種。若是合適,再買地大片種植。」

    事到臨頭,黃倫反而打了退堂鼓。

    「高昌國如今進犯邊境,長絨棉的種子只怕不易得。」黃倫撚須沉吟道,「再說了,如今邊境情勢緊急,現在去買地試種,未免太過冒險。」

    黃宜安明知邊境不日即將重新恢復安定,卻不能跟黃倫明說,只得道:「有英國公在,邊境出不了亂子。」

    黃倫頗為躊躇,道:「可即便是如此,萬一高昌國的長絨棉在關內無法成活或是高產,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黃宜安聞言,詫異地看了過去。

    難道最初他只聽那西北來的客商一言,便決定去西北考察試種,就不冒險?

    更何況眼下還有張溪幫忙打聽來的這麼多消息幫忙。

    黃倫明白黃宜安的意思,一咬牙,歎氣道:「二叔就跟你說實話吧。並不是二叔不願意西北試種棉花,可你也看到了,你二嬸這情況,二叔實在是不放心走開啊……」

    自從戚氏懷孕之後,先是孕吐得吃不下飯,人迅速地消瘦下來;如今好不容易吐得不那麼厲害了,情緒卻變化極大,上一刻還在笑,下一刻就能為了一點不知影兒的事哭起來。

    家裡還有兩個孩子,寧姐兒還算貼心穩重,梁哥兒卻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兒。

    這一家子,讓他怎麼能放心離開。

    西北可不是京郊,一天就能往來,家裡有什麼事情他都能及時照應。西北與京城相隔幾千里,萬一家裡出了點什麼事,他在外面就是再著急也沒有用啊……

    黃宜安笑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呀。二叔不用親去西北,派個人去就是了。」

    黃倫搖頭歎道:「這時節,要派人去西北試種長絨棉,談何容易……」

    誰也不願意為了點酬金,就把自己小命給搭上嘍。

    黃宜安也不催促,笑道:「既是如此,那就等等看吧。」

    等過一段時間,西北邊境安穩了,這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

    可是黃宜安沒有想到,今生邊境的情勢竟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十一月,嘉峪關飛馬傳來戰報。

    高昌國三王子克裡木於邊境集結重兵,隨時準備開戰。

    消息傳來,舉朝震驚。

    主守派說,都是因為皇帝未曾及時下詔命英國公堅守不出,導致雙方頻頻交戰,最終才釀至今日的大禍。

    主戰派說,都是因為主守派一味避讓,助長敵人氣焰,克裡木這才敢藐視大齊,集結重兵,欲要開戰。

    總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尚未安靜的朝堂,吵得是越發火熱了。

    乾清宮裡,祁鈺站在濃深的黑暗裡,只覺得周遭壓抑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讓克裡木非但沒有被伏擊打怕,反而越打越有底氣了呢?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黑沉沉的宮殿裡,闃寂無聲,無人回答。

    唯有夜風不時拍打門窗,發出刺耳驚心的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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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 身陷敵營

    數日前的嘉峪關。

    主帥帳內,一身鎧甲的英國公端坐在帥位上,凝眉肅容。

    張潮立於案側,手緊緊地按在刀柄。

    兩側依次而下是張池並幾位副將。

    眾人個個斂氣屏息,面上憤怒與擔憂之色交雜。

    營帳內闃寂無聲,唯有帳外怒吼的北風刮得呼呼作響。

    良久,英國公開口打破了岑寂:「忠顯校尉張瀾輕率冒進,以致身陷被擒。克裡木以此要脅,於邊境集結重兵,欲逼迫我軍退讓。諸位以為當如何破局?」

    張潮連忙抱拳道:「父親……」

    剛說了兩個字,就被英國公冷睨一眼,張潮連忙又改口道:「主帥,屬下以為,張校尉此番兵敗失陷,未必是因為輕率冒進。畢竟設伏之時,誰也沒有料到克裡木竟會捨棄南面自己的領地,而選擇從大王子和二王子駐守的北面突圍。

    「因此北面設伏的張校尉所帶領的兵卒本就不多,遭遇克裡木大軍,雙方力量懸殊,張校尉兵敗被擒,也是迫不得已。還請主帥明察。」

    餘下眾人亦紛紛附和,替張瀾求情。

    大王子和二王子被克裡木驅逐至高昌國北境,對之恨之入骨,若克裡木從北面突圍出逃,進入兩位王子領地,肯定會遭受其趁機打擊報復。

    克裡木只要不傻,都不會如此行事。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克裡木偏偏就選擇了北面突圍。

    英國公抬手,示意眾人安靜,道:「即便是如此,在查知遭遇克裡木大軍,情況不妙的情況下,他為何不設法逃脫,反而魯莽拼殺,以致兵敗被擒,成為克裡木要脅大齊退讓的人質?」

    他生氣的地方,也正在於此。

    張瀾不是第一次領兵出戰了,更深知此次部署的情況,怎麼能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站在佇列之末的張池握緊了拳頭,想起臨出發前張瀾的那句壯志躊躇的話:

    「這次出戰,我一定要俘虜幾個高昌士兵,問明長絨棉的種植情況,等回京了好答覆她!」

    難不成,瀾弟正是為此,才不顧敵我兵力懸殊,一味魯莽追擊,以致身陷被俘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立刻又被張池給否決了。

    不,瀾弟並不是那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莽夫,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那麼,又該如何解釋瀾弟此次失誤被俘呢?

    ……

    高昌軍營帳內,張瀾手腳被縛,閉目默然端坐。

    一旁同樣被縛住手腳的御林軍王忠愧疚道:「都怪末將逞功,莽撞追敵,才害得張小將軍被敵人俘獲,末將萬死難贖其罪!」

    張瀾睜開眼睛,沉聲道:「王校尉盡心王事,本無不對。誰都沒有料到,克裡木竟然會從北面突圍。敵我兵力懸殊,我等兵敗被俘,也是無奈可奈何之事。

    「王校尉不必如此自責。」

    「可、可是,克裡木如今拿張小將軍來威脅英國公率部退讓……」

    張瀾打斷王校尉的話,冷然道:「父親必不會因我而退兵。若無良圖脫身,我便是以身殉國,也絕不會讓父親與眾將士為難!」

    王忠聞言一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壯之氣,昂首道:「若到那等地步,末將願隨張小將軍以身殉國,萬死不悔!」

    餘下被俘將士,聞言目眥欲裂,齊聲道:「吾等願隨張小將軍,以身殉國,萬死不悔!」

    張瀾看著眼前這些將死生置之度外的將士,眼圈發紅,重重地點點頭,朗聲道:「以身殉國,萬死不悔!」

    只是,那個還在京城等他回去成親的姑娘,他就要辜負她了……

    ……

    黃宜安得知克裡木於邊境集結重兵,隨時準備開戰的消息之後,心中十分不安。

    在家苦熬了一天之後,第二天,黃宜安便乘車去了英國公府。

    英國公夫人得知她的來意之後,眼圈當即就紅了。

    黃宜安心中一驚,連忙問道:「可是國公爺和幾位公子出了什麼事?」

    英國公夫人想了想,也沒有瞞她,點點頭,道:「是瀾哥兒,他、他被克裡木的人抓住了……」

    話說到一半,便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黃宜安心中一緊,擱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好半晌,黃宜安才找回自己聲音,低聲問道:「克裡木膽敢如此叫囂,就是因為拿四少爺做了人質吧?」

    英國公夫人拿帕子印了印眼睛,低聲歎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也就不瞞你了。雖說此事未曾上報朝廷,只說是克裡木成功突圍,俘虜了不少大齊將士,遂以此要脅,欲陳重兵逼迫大齊退讓,然而你不是外人,還差點就同瀾哥兒定了親……」

    「夫人放心。」黃宜安「無禮」地打斷英國公夫人的話,一臉認真地說道,「只要四少爺一日未回,我就等他一日!」

    英國公夫人沒有想到黃宜安會說出這番話來,怔愣過後,感動地拉了黃宜安的手,哽咽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不過,這件事情,我不能答應你!」

    黃宜安愕然抬頭,問道:「為什麼?」

    英國公夫人是覺得張瀾回不來了嗎?

    英國公夫人歎息道:「瀾哥兒在克裡木手,是用來要脅國公爺的人質。可國公爺從來不是個因私廢公之人,瀾哥兒更不是個苟且偷生的孬種。

    「所以,如果瀾哥兒不能在雙方交兵之前脫險,只怕……」

    英國公夫人說不下,拿帕子直抹眼淚。

    黃宜安愣愣地坐在椅子上。

    英國公夫人的意思是,張瀾很有可能會以身殉國嗎?

    那麼真誠爽朗、朝氣蓬勃的少年,今生竟然要早早地以身殉國嗎?

    前世英勇威武的明威將軍,會因為她的意外重生,年紀輕輕的就命殞敵營嗎?

    黃宜安心中煩亂茫然……

    ……

    乾清宮內,李太后看著頹唐憂痛的祁鈺,終是於心不忍,停止了接連兩日的訓誡。

    「先喝碗羹湯吧。」李太后將湯碗推了過去,歎息道,「天大的事,陛下也得先顧惜著自己的身體。」

    祁鈺勉強笑道:「母后,孩兒不餓……」

    「不餓也得吃!」李太后訓誡道,「不吃怎麼有力氣想邊關之事如今該怎麼解決?」

    說著,看了眼更漏,道:「元輔很快就要來了,陛下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到時候盡可請教他。」

    本是安慰的話,到了祁鈺的耳朵裡卻成了催命的警告。

    對啊,他得打起精神來,否則怎麼應對張首輔的訓責?

    張首輔可不像母后,肯心疼他的不易與痛苦。

    在張首輔的眼裡,永遠都只有朝政得失,就連他這個皇帝,大約都不過是處理朝政的工具而已。誰坐在這個這位子上,對張圭來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

    祁鈺端過湯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李太后見狀,滿意地點點頭。

    不多時,張圭在殿外求見。

    祁鈺立刻端直身體。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宣。」

    只要陛下肯聽張首輔的話,朝堂很快便會平靜下來,邊關之事也會儘早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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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雪夜偷襲

    暗夜裡,北風凜冽,野獸潛藏。

    一場暴風雪即將到來。

    漆黑的營帳內,張瀾側臥聽了會兒風聲,拿腳輕輕地踢了踢王忠。

    王忠連忙以肘撐地起身,悄悄挪了過去,低聲問:「動手嗎?」

    張瀾輕輕地應了一聲。

    王忠會意,輕輕地拿腳踩了幾下地面。

    不多時,在呼嘯的朔風的遮掩下,營帳內被俘的大齊將士,悄悄挪到了一起。

    兩兩一組,一側躺一端坐。

    繩子打的是死結,他們手裡又沒有任何尖銳的器具,唯一解繩的方法,就只剩下了用牙齒啃咬了。

    浸過水的繩子十分結實,又粗又硬又韌,想要咬斷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暴雪將至,呼嘯的朔風足以將一切啃噬的聲音淹沒。

    帳外看守的高昌士兵,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神卻如鷹隼一般銳利,四處巡視著,手持長矛,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鉛雲濃重,北風呼嘯,空氣中暴風雪的氣息越來越濃烈。

    終於,在側躺的一組將士將牙根咬酸、嘴唇磨出血之後,端坐的將士們反縛在後的手腕上的繩索,終於被咬斷,散落在地。

    雙手自由的將士們甩了甩被縛了幾天酸痛無力的手腕,立刻低下身去,嘴手並用,飛快地替側躺的將士們解開反縛雙腕的繩索。

    很快,雙腳的繩索也被各自解去。

    重獲自由的將士們來不及歡喜慶賀,迅速用軍中特有的訓練方法,在呼嘯的夜風的遮掩下,努力恢復手腳的靈便。

    好在克裡木要拿他們做人質,以威脅英國公撤退,所以倒不曾克扣了他們的伙食。眾人又早就打定了主意伺機出逃,所以每頓飯都吃得乾乾淨淨,攢足了力氣。

    否則,真要是連餓他們幾天,別說是逃出去,只怕他們連咬斷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待手腳自如了些,張瀾命軍中斥候,到營帳口偷偷觀察外面的情況。

    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主帳及其附近透著幾點燈光,光影在營帳上搖曳不定,看得人心頭發慌。

    怕被看守的人察覺,斥候掃視一周,立刻縮回營帳,尋到張瀾,低聲稟報了。

    張瀾聞言沉思片刻,果斷低聲吩咐道:「只怕敵人打算趁風雪夜襲嘉峪關,大家趕緊將繩子都重新縛上,記得留活扣!」

    王忠猶自不敢相信,低聲道:「外頭風聲越來越緊,只怕暴風雪很快就要到來。頂風冒雪夜襲攻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張瀾低聲回道:「或許克裡木也猜到咱們會這麼想,所以故意要選在今夜奇襲,以攻其不備呢?」

    王忠一怔,不免有些躊躇,問道:「那小將軍如何得知克裡木打算今夜攻城?」

    「因為主帳以及周圍的營帳一直亮著燈。」張瀾低聲道,暗夜裡雙目銳利如劍,「如果克裡木不打算攻城,那麼主帳和副帳的燈火不會亮得這麼齊整,而營地內也不會滅了各處篝火。」

    主帳和副帳內亮有燈火,是克裡木和副將們要部署夜襲計畫;而營地內滅了篝火,則是因為大軍隨時準備拔營出發。

    解釋罷,張瀾聽著外面越來越緊的風聲,催促道:「快快行事,以免耽擱!」

    王忠不敢再猶疑,慌忙隨眾行事。

    心裡卻想,若是克裡木打算奇襲攻城,肯定要將他們也帶上,以防萬一攻城不下,好推出去威脅英國公。到時候,張瀾肯定會被第一個推出去的。

    張瀾臨時改變潛逃計畫,選擇留守,是打算在敵軍叢中給克裡木突然一擊,以策應駐守嘉峪關的將士們嗎?

    這可是以命相搏啊!

    沒想到張瀾小小年紀的,卻能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

    王忠等人大受鼓舞,抱定必死的決心,以身當敵!

    ……

    京城今夜卻是分外晴朗。

    深藍的天幕上,一輪明月高懸,皎潔的月光從空中遍灑下來,落在花木上,如成千上萬的星子熠熠閃爍。

    祁鈺披上外袍,佇立窗前,遙望西北,目光沉沉如夜。

    英國公能打退氣焰囂張的克裡木嗎?

    ……

    果如張瀾所料,第一片雪花飄落下來之時,主帳突然傳出拔營的號令,原本闃寂無聲的營地,突然響起一陣陣低沉而整齊的佇列聲,在暗夜裡喧騰出衝天殺氣。

    負責看守他們的高昌士兵,挑簾執燈進來,見俘虜們個個都乖乖地躺在那裡,手腳都綁得好好的,也沒來得及細查,便立刻揪起眾人,推搡著出了營帳,塞住嘴巴,又趕上囚車,隨眾出發前往嘉峪關。

    行到一半,鵝毛般的大雪便密密層層地隨風急旋飄落下來。

    很快,地上就積了一層薄雪。

    暴風雪之中,克裡木親率高昌大軍,人銜枚、馬摘鈴,一路往嘉峪關挺進。

    ……

    此時的嘉峪關,黑暗闃寂的主帳內,英國公端坐未眠。

    張潮等副將亦率領各自心腹部下,身穿盔甲、手拿兵刃,嚴陣以待。

    或許克裡木今夜不會趁暴風雪奇襲嘉峪關,然而他們卻不敢懷有這種僥倖。

    因為他們的身後,是手無寸鐵的邊民,是大齊的萬里河山!

    ……

    夜色越來越深。

    暴風雪也越來越大。

    張瀾等人在囚車內坐著,很快便成了一尊雪白的雕像。

    然而夜色和風雪的遮掩之下,縛住手腳的繩索越來越松,眾人在有限的空間內,悄悄開始了戰鬥前的熱身。

    ……

    晴朗潔淨的夜空中,突然不知打哪兒飄來一團烏雲,遮住了皎潔光輝的明月。

    祁鈺心裡「咯噔」一下,連忙上前兩步,推窗朝外看去。

    靜謐安詳的夜色,因烏雲的陡然出現,變得昏暗幽深起來。

    值夜的內侍聽見響動,連忙恭聲問道:「陛下?」

    祁鈺回神,沉聲道:「朕無事,爾等不要來攪擾。」

    內侍聞言,遂無聲退下。

    祁鈺雙手握緊窗臺,暗自祈禱。

    這次,英國公可一定要打退克裡木!

    ……

    在暴風雪的掩護之下,克裡木率眾順利抵達嘉峪關。

    關上靜悄悄的一片,唯有幾點殘燈在夜風中無助地搖擺,發出昏黃無力的光亮。

    克裡木見狀,心中大喜。

    英國公果然沒有料到他會趁著暴風雪夜襲嘉峪關,竟然毫無戒備!

    這次,他一定要血洗嘉峪關,以報前日被伏之仇!

    等拿下嘉峪關,關內的土地、財物他盡可隨意佔有索取,百姓亦可供他隨意驅使!

    到時候,他就是西北之王,再也無需畏懼任何人!

    先鋒部隊按照克裡木的指令,悄悄摸到關下,架起了雲梯。

    高昌士兵沿雲梯而上,順利登上了城樓。

    城樓上只有幾個身穿盔甲的大齊士兵,正抱著長槍打瞌睡,連敵人攻到了眼前都未曾發覺。

    高昌士兵見狀,抽出短刃,悄悄湊上前去……

    噗——

    血花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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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噩夢連連

    斷刃劃過頸項,高昌士兵還未來得及發出驚呼,就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本在打瞌睡的大齊士兵,換上對方的頭盔,探出城頭,嘬嘴發出一聲利哨。

    克裡木聽得哨聲,心中大喜。

    沒想到這麼順利就攻上了城頭,真是天助他也!

    張瀾卻愣住了。

    王忠聽得哨聲,心中大急,連忙湊過去,拿胳膊肘輕輕地撞了撞張瀾。

    沒想到英國公完全沒有防備,如此輕易地就被克裡木攻上了城樓,他們是不是應該及時示警,以免英國公應對不及,嘉峪關失陷?

    張瀾略思索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曾隨父親戍邊兩年有餘,深知父親於軍事上的卓絕天賦。即便是父親沒有料到克裡木會趁雪夜偷襲,嘉峪關城樓的佈防也絕不會如此不濟。

    或許,這正是父親的引君入甕之計?

    王忠心中雖然不解,但多日的相處,讓他對於張瀾在愧疚之餘,更多了一份信任。既然張瀾認為此時不宜動作,那他便耐下心來,靜等時機吧!

    克裡木已經迫不及待地命令部隊主力逼近城門,等待攻上城樓的士兵從城內開門。

    就在主力部隊於城門前的空地上集結完畢,靜待城門從內打開之時,無數的利劍突然從城樓破空而下。

    毫無防備的高昌將士,被這一通亂射驚得大聲驚呼、四處逃竄,攻城的佇列都差點維持不住。

    克裡木更是嚇得急忙策馬後退,以免被亂箭射中。

    好不容易箭雨間歇,克裡木急忙命令主力部隊整理好佇列,準備發起強攻。

    雖然已知上當受騙,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都到城門口了,此時若是貿然撤退,只怕損失更加慘重。

    如今只能讓先頭部隊頂住,再有計劃地撤退,以避免更大的傷亡。

    然而英國公並沒有給他從容撤退的機會。

    幾門大炮羅列在城樓上,對準了克裡木的主力部隊。

    轟隆隆——

    一陣炮響,火花四濺。

    急旋的雪花在炮火的映照下,發出妖冶致命的光芒。

    高昌士兵剛整好的佇列,被這炮火一陣猛轟,立刻便如灰末一般迎風潰散。

    尖利的叫駡、恐懼的呼喊,伴隨著轟鳴的炮火聲,徹底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克裡木在撤退的同時,高聲呼喊:「我有人質!我有人質!」

    手下的士兵聞言恍然驚醒,慌忙趕到囚車旁,準備將張瀾等人推到陣前,逼退城樓的炮火。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剛到囚車前,就被從裡面伸出的雙手抱緊腦袋,哢嚓一擰——

    震驚和恐懼,定格在垂落的腦袋上。

    張瀾等人抽出對方的佩刀,砍斷鎖鏈,躍出囚車,在震驚的高昌士兵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地加入戰鬥。

    高昌軍隊後部的騷亂,引起在城樓上指揮作戰的張潮的注意。

    借著炮火的亮光,張潮遠遠瞧見那小股兵士熟悉的搏殺佇列和技巧,激動地向英國公稟報道:「父親,是瀾弟!是瀾弟啊!」

    英國公亦早就發現了端倪,聞言面色不改色地點點頭,然而眼圈卻悄悄地紅了。

    瀾哥兒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接下來的戰鬥,沒有任何懸念。

    在炮火的掩護下,張潮、張池打開城門,率眾應敵,與張瀾等人前後配合,大殺四方。

    克裡木眼見著大勢已去,只得憤恨撤退。

    臨逃之前,克裡木拈弓搭箭,對正在後軍中揮刀砍殺的張瀾。

    咻——

    利箭破空而來。

    張瀾察覺不妙,側身要躲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

    一陣夜風吹過,烏雲悄悄退去,又露出皎潔光輝的明月來。

    祁鈺長吐一口氣,暗自祈禱西北的情勢也會如這月夜一般,再轉分明。

    ……

    黃宜安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

    夢中,她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大婚當時。

    漫天的紅色如鮮血般漫延開去,刺痛了她的眼睛;禮官的高聲祝頌,在她聽來卻如索命的催促;蓋頭掀去,少年俊朗的皇帝,突然對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

    黃宜安在夢中尖叫出聲,整個人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捂著狂跳至近乎窒息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好半晌,黃宜安才慢慢地喘勻了氣。

    眼底不是大紅的錦被,而是洗得半舊的秋香色繡牡丹花的棉被。

    黃宜安慢慢地抬起頭,素色的床帳,更是不見半點母儀天下的皇后的尊貴與奢華,遂慢慢地回過神來。

    是了,她死後沒去陰曹地府報到,卻重回十三韶齡,開始了一段嶄新的人生。

    等張瀾從西北回來,英國公夫人就會請官媒上門提親。

    到時候,她便徹底同前世的噩夢告別了!

    清醒過後,黃宜安才發覺自己夢中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如今渾身汗津津的正難受,四肢發沉,嗓子更是乾澀得發疼。

    挑開床帳,見阿梅在外間正睡得沉,黃宜安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先去炭盆上取了茶壺,倒了杯茶水,雙手捧著小口輕啜。

    溫熱的茶水自口中一路而下,暖意漸漸傳至四肢百骸,將夢中殘存的恐懼一點點驅退。

    感覺手腳漸漸恢復了正常,黃宜安放下茶盞,取了身整潔乾爽的中衣換上,重新挑帳上床躺下。

    然而卻怎麼都睡不著了。

    她想找人說說話,好將夢中的前世驅逐得更遠,可聽著外間阿梅輕微的鼾聲,到底不忍心將她叫醒。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深夜無眠了,是醒還是睡,便隨它去吧。

    黃宜安攤平身子,借著窗外的月光,盯著帳頂,自暴自棄地想。

    明月西墜,曙色將來。

    不知什麼時候,黃宜安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一次噩夢而已,黃宜安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這也不是重生後她第一次夢到前世了。

    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一連幾天,同樣的噩夢總是在深夜不斷地重複上演。

    黃宜安由一開始的自我寬慰,到最後的惶惶不安,自然被王氏看出了端倪。

    「喜姐兒,你這幾天怎麼了?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的,人也憔悴了不少。」王氏擔憂不已,抬手在黃宜安額上試了試溫度,見一切正常,遂道,「不如去請李老大夫號號脈,開些安神寧心的方子?」

    黃宜安也覺得自己最近被噩夢纏擾得心神憔悴,聞言遂點頭應下。

    說不定是近來天寒,邪風入體,這才噩夢連連的呢?

    等吃兩貼藥,若是好了,她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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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喜鵲登枝

    李老大夫替黃宜安好了脈,又問了她近來飲食等情況,沉吟片刻,道:「身體並無大礙。既是噩夢頻頻,那便先開兩副安神寧心的藥吃吃看吧。近日且宜靜養,莫要勞神費思。」

    聽李老大夫這麼說,王氏便放了心。

    李老大夫可是一顆藥丸就讓女兒起死回生的蓋世神醫,既然他都說並無大礙了,那就肯定沒有問題。

    母女二人謝過了李老大夫,又到櫃檯抓了藥、付過帳,便告辭了。

    剛出得藥鋪,就聽街上有人議論:

    「聽說高昌國的三王子率眾趁雪夜襲嘉峪關,正好中了英國公的埋伏,損失慘重,好不容易才撿了條命,逃回高昌國去了。」

    「這回看他還敢不敢倡狂,竟然敢屯兵邊境,向英國公叫囂!」

    「聽說此次能夠取勝,多虧了張四少爺假意被俘,趁勢攪亂敵人後軍,與兩位兄長前後夾擊,合力擊潰了敵軍呢!」

    「對啊對啊!想想張四少爺的風姿、膽色,就讓人折服呢!」

    「可恨那三王子,臨逃之前,竟然暗箭射殺張四少爺!」

    「對啊,也不知道四少爺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

    黃宜安心中「咯噔」一下,登時幾乎站立不動。

    難不成,她的噩夢竟然要應驗在這裡?

    涼意自心口生出,迅速向四肢百骸漫延開去,冰凍得人連手指都不能動彈一下。

    王氏見黃宜安神情不對,連忙扶住她,又問那人:「不知張四少爺如何中的箭?現在傷勢如何?」

    這一刻,王氏不知道是該慶倖張瀾仁厚,許諾從西北回來之後,再請媒上門提親,還是擔心那麼好的一個少年郎,竟然深入敵軍、命懸一線!

    那人見問,便繪聲繪色地說道:「時值暴風雪侵襲,張四少爺於敵軍當中傲然挺立,一人一把刀,直殺得高昌士兵哭爹喊娘,兩股戰戰,如見天神……」

    王氏聽到這裡,便知道這人言語誇張,十有八九不值得相信。

    黃宜安亦漸漸回神,拉了拉王氏的手。

    王氏會意,待那人唾沫橫飛地表演畢,便草草謝過,告辭而去。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立刻遣了大春去英國公府詢問詳情。

    既然街上已經議論開了,那英國公府肯定早就收到了確切的消息。與其打聽這些道聼塗説的街談巷議,還不如直接詢問英國公夫人來得快而真實。

    英國公夫人得知大春拜訪的緣由後,紅著眼睛感歎道:「難得這孩子有心,特地遣人來問。溪姐兒,你便親自去一趟黃府,同人家說明白吧。」

    張溪亦眼圈紅紅,哽咽應下,乘車與大春一同到了積慶坊。

    王氏和黃宜安得知張溪來了,連忙迎了出去。

    一行人見禮罷,分賓主在暖閣坐下。

    暖閣裡燒著炭,將一室嚴寒驅散。

    「今日冒昧前來,是要說明瀾弟受傷一事,免得夫人憂心。」張溪道,「嘉峪關夜襲一戰,瀾弟率部下二十餘人攪亂敵人後軍,雖說兇險了些,但好歹保住了一條命。只是如今瀾弟正在嘉峪關養傷,不便移動,恐怕要到年後才能回京。

    「母親怕夫人懸心,所以特地命我來說明情況。且因此事耽擱,只怕得等到來年春日,瀾弟才能回京,到時方能請媒上門議親。還請夫人勿怪。」

    「阿彌陀佛!」王氏雙手合十,止不住地慶倖道,「只要四少爺人沒事就好了,提親早些晚些又有什麼關係!」

    自家女兒翻過年也才十四歲,並不著急議親出嫁。

    張瀾那麼好的一個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劫,比什麼都強!

    黃宜安亦止不住地後怕,連連點頭附和。

    張溪見王氏和黃宜安母女二人如此通情達理,一心為張瀾著想,心中十分感激。

    等回了英國公府,少不得向英國公夫人言明此事,感歎道:「瀾弟能得遇這般仁厚的岳家和妻子,真是一件幸事。」

    英國公夫人亦含笑點頭,欣慰道:「雖說這回是驚險了些,但好歹瀾哥兒保住了性命,還立下了如此大功。等他從邊關回來,少說也能升個從五品的武略將軍。到時候婚事也能辦得更風光體面一些,才不枉費黃家待他這般仁厚。」

    張溪亦含笑點頭。

    ……

    十一月十六日,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一連好幾日都霧濛濛的天空,終於放了晴,露出湛藍高遠的穹頂。

    冬陽躍上樹梢,明亮而和煦,播撒下金色的光芒,普照人間。

    一大早的,黃家小院裡就罕見地飛來兩隻喜鵲,落在光禿禿的碧梧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王氏仰頭見了,和王婆子笑道:「冬日嚴寒,難得見到喜鵲。如今它們卻成雙成對地飛到咱家樹上,可見是張四少爺身子大好了,這婚事啊,將近嘍!」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嘛!這鵲登枝,喜事到!張四少爺說不準正在回來的路上呢!」

    兩人正在說話間,見西廂的門開了,便相視一笑,默契地收住了話頭,說起家常瑣事來。

    黃宜安雖然有主意、本事大,但到底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麼好當著她的面議論親事呢。

    「娘,棟哥兒呢?」黃宜安不知王氏和王婆子的議論,推門出去,笑問道,「他今日晨起的書還沒有讀呢!可別又是怕冷,偷偷躲回被窩裡去了。」

    王氏笑道:「在暖閣裡看書呢。就是你昨兒個教的《千字文》。什麼‘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讀了有一會兒了。」

    黃宜安笑道:「難得他這般刻苦!等晌午,我下廚給他做他最喜歡的煎餃餌。」

    暖閣裡的黃棟聽見了,連忙高聲應道:「我要吃一大盤!肉餡兒的!」

    「好!你個小饞貓兒!」黃宜安朝暖閣的方向,撮手做喇叭狀,脆聲笑應道。

    王氏和王婆子見狀,也都笑了起來。

    正在說笑間,只見黃偉滿頭大汗地匆忙跑了進來。

    王氏連忙起身迎了上去,訝然問道:「你怎麼才出門就又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黃偉氣都沒有喘勻,嘶啞著嗓子,連連擺手,急聲催促道:「快!快!快!宣旨,宣旨的馬上就要來了!快,快去準備香案接旨!」

    黃宜安心底「轟」地一聲,杏目圓瞪,雙手攥緊了衣襟,幾乎喘不上氣來。

    腦海裡只有兩個字——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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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竟然是她

    黃家是第一次接旨,哪怕有黃偉特地從衙門趕回來親自操持,依舊是手忙腳亂、慌亂不堪。

    設香案。

    行三拜九叩大禮。

    天使宣旨。

    接旨,跪謝聖恩。

    黃偉憂急又忙又忐忑,好不容易這一流程走下來,大冬天的他卻渾身都汗透了。

    王氏白著一張臉,攙住同樣血色盡失、茫然呆怔的黃宜安,怯怯地躲在黃偉身後。

    宣旨的人見了,只當是小門小戶,乍然富貴起來,手足無措,倒也不曾留意。再加上黃偉遞出的豐厚的謝賞,他們更是懶得深究這其中的內情。

    好不容易送走了宣旨的天使,黃偉禁不住長吐一口氣,而後吩咐大春關緊大門,嚴加看守,便腳步匆促地回了內院。

    王氏已經打發阿梅帶著黃棟到後院玩耍去了,自己攙著黃宜安在東次間的榻上坐下,正端著一碗溫熱的湯水喂她。

    黃偉進屋時,正看見黃宜安坐在榻上,整個人像是失了魂兒一般,眼神空洞,口中機械地咽著湯水,不由地心中一沉,鼻尖有些發酸。

    好好的閨女,眼看著就要和張四少爺議親了,誰知卻碰上這樣的事情……

    黃偉暗歎一聲,側身拿袖子飛快地拭了下眼睛。

    王氏眼見著一碗湯水已經喂得乾乾淨淨,然而閨女卻還是一副茫然呆怔的模樣,禁不住紅了眼圈。

    黃偉回頭見了,上前接過湯碗,遞了方帕子給王氏。

    王氏接過帕子,鼻尖一酸,眼淚滾滾而落。

    她慌忙拿帕子去擦,卻怎麼都擦不乾淨,最後不得不將帕子整個捂在眼睛上,不敢拿下來。

    黃偉抬手輕輕拍了拍王氏的背,又拿手輕輕撫了撫黃宜安的發心。

    母親細碎的嗚咽和父親溫暖的掌心,終於讓黃宜安慢慢回了神。

    對啊,她還有父母家人需要守護,怎麼能就這麼消沉下去呢!

    黃宜安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震驚、委屈、不安全部都壓在心底,強顏歡笑道:「爹、娘,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王氏見了,再也壓抑不住,一把抱住黃宜安,低聲嗚咽起來。

    多好的孩子,明明比誰都難過,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安慰他們。

    黃偉看得心酸,連忙背過身去,抬袖遮住了眼睛。

    ……

    好半晌,王氏才堪堪穩住情緒。

    黃偉亦強忍淚意。

    三人坐下,商議此事。

    抗旨不遵,那可是要株連家人的。

    而託病死遁,眼下黃家還沒有那個能耐。

    看來看去,黃宜安似乎都只有入宮這一條路了……

    無可奈何之際,王氏喃喃道:「世子爺不是已經請托馮公公劃去喜姐兒的名字了嗎?怎麼還會出現這種紕漏?」

    是啊,怎麼會出現這種紕漏呢?

    英國公府不是等閒權門豪貴,乃是本朝碩果僅存的開國功勳,世代深沐皇恩、頗得倚重,尋常人豈敢開罪?

    那麼深諳政道的馮永亭,又為什麼收了英國公府的財物,卻不辦事呢?

    黃宜安皺眉深思,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

    馮永亭權柄深重,從末等名冊上劃去一個人名而已,對他來說乃是輕而易舉之事,可他卻沒有這麼做,原因只可能是他故意借此為難英國公府。

    那又是為什麼呢?

    馮永亭到底什麼時候和英國公府結下了仇怨呢?

    黃宜安腦子裡飛快地翻過前世今生相關之事,想要尋求一個答案。

    驀地,腦中閃過一道光,黃宜安頓時坐直了身體。

    前世此時未有之事,今生卻發生的,並不止眼下這一樁,還有先前皇帝以護送為名,派遣一千御林軍隨張池與張瀾兄弟二人西赴嘉峪關!

    ……

    十一月初六,宮中下詔,言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品貌端莊、溫恭淑慎、貞靜持躬,堪居中宮,予冊立為后,雍肅持身、允協母儀於中外。

    遷延近一年的立后,至此終於塵埃落定。

    此消息一出,立刻將英國公率部重擊克裡木,將其趕回高昌腹地的消息給壓了下去。

    乾清宮內,祁鈺看著一臉嚴肅的張圭和李太后,沉默良久,只得退讓,頹然道:「母后和元輔請放心,朕不是那等好戰不惜民力之君。先前一心主戰,也不過是要給克裡木一個教訓,也還邊民安寧。

    「既然眼下克裡木已經被徹底打退,西北邊境太平,那朕這就擬旨,命英國公率部固守嘉峪關,不得妄自出關追擊克裡木殘部。」

    見皇帝肯退讓,張圭緩了臉色,拱手道:「陛下仁善,愛惜百姓,乃天下萬民之福。」

    李太后亦笑道:「正該如此呢!高昌侵擾、邊境動盪,百姓心中不定;眼下邊境晏安,陛下再行大婚,升平景象,定能安撫萬民。」

    祁鈺眼神微動,然面上卻順從道:「孩兒聽從母后的安排。」

    反正即便是他反對了,也未必有用。既是如此,又何必費那個力氣呢?

    祁鈺自暴自棄地想。

    聽說母后已經派人前去未來皇后家宣讀立后的懿旨了,可他卻還在乾清宮被人逼著下詔,命英國公固守嘉峪關不出,就連將與自己攜手一生的皇后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呵,所謂帝王,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李太后見祁鈺面色頹唐,心中不忍,遂愛憐地拍了拍他的手,笑勸道:「陛下不用擔憂,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品貌俱佳、賢良淑慎……」

    祁鈺愕然抬頭,脫口問道:「黃副使之女?」

    張圭見狀,神色不動。

    之前李太后就已經私下裡跟他說過皇后的人選了。只因擔心皇帝心系鄭司戶的女兒,不肯應承,所以李太后才決定先斬後奏,直接派遣內官去黃家宣讀立后的懿旨。

    到時候即便是皇帝不樂意,也無法再擬旨更改了。

    李太后見祁鈺一臉怔愣,誤以為他這是不樂意立黃宜安為后,連忙勸解道:「正是。這位黃小姐可非尋常的閨閣女子可比。聽壽陽說,哀家壽辰上的那組‘海晏河清’的紙鳶,就是她想出來的呢!可見其深明大義,可堪母儀天下!」

    祁鈺一時愣住了。

    黃小姐竟然是母后屬意的皇后人選嗎?

    黃小姐竟然是母后屬意的皇后人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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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拒絕選妃

    李太后又道:「只是,黃小姐今年才十三歲,翻過年來也才十四歲,年齡太小了些,入宮後恐無法立刻綿衍皇嗣。不過,等立后之後,陛下即可選立二妃,屆時挑選及笄待選之女……」

    「母后!」祁鈺失禮地打斷李太后的話,溫和但堅決地說道,「孩兒年歲尚且小,不宜過早綿衍皇嗣,所以選妃之事,還請暫緩。」

    李太后沒有料到祁鈺會出言反對,愕然片刻,皺眉不悅道:「可皇嗣綿衍乃是攸關國本的大事,如何能夠拖延後置?」

    祁鈺見李太后態度堅決,便轉向張圭,拱手請道:「元輔曾經有言,朕年歲尚少,此時大婚,恐於皇嗣綿衍不利。既是如此,不論皇后、二妃年歲幾何,朕都自當保重身體,切忌敦倫。

    「如此,選妃又有何益?倒顯得將士軍前半死生,君王殿內猶溺樂,豈不是讓百姓議論、將士心寒?」

    皇嗣攸關朝政,只要言明利害,張首輔絕對不會輕忽置之。

    再說了,君臣博弈制衡,本就是互有進退,這還是張首輔教給他的帝王權術。

    方才他已經在西北的問題上退讓了一大步,現在不過提出一個小小的合理要求,順水人情而已,相信本就有此擔憂的張首輔,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而母后一向信從張首輔,只要張首輔肯幫他說話,母后即便是不樂意,最終也會同意的。

    張圭看向少年天子,試圖解讀他言語背後的深意。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少年天子將所有的心思都擺在臉上,坦坦蕩蕩,半點都不曾隱瞞。

    驚愕之餘,張圭既覺得欣慰——為人師者,當然都希望被學生坦誠相待、尊敬信賴;又不免歎息——身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不論面對何人,處於何種境地,都不能忘記掩藏自己的情緒。否則便會有那善於揣測帝心之徒,為了獻媚邀寵,徒生許多事端。

    張圭思索不過一瞬,便拱手向李太后奏請道:「啟稟太后,臣以為陛下所慮甚是,選妃之事,還請娘娘三思。」

    立后乃國之根本。

    選妃焉能與其相提並論?

    李太后沒有料到張圭竟然會同意皇帝這個無理的要求,心中不滿。然而事已至此,勢單力孤的她只能選擇退讓。

    既然是元輔首肯了的,那不會有錯!

    李太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既是如此,那便來年大婚。等皇后及笄之後,再行周公之禮。」李太后無奈應道。

    到時候,再行選妃以綿衍皇嗣。

    「多謝母后!多謝元輔!」祁鈺拱手致謝。

    這一次,無比真誠。

    張圭自然不敢受皇帝的禮,連忙避開身去,拱手還禮。

    ……

    明府。

    明緗自從得知黃宜安被選立為皇后之後,氣得砸了許多東西。

    明達亦氣得不輕。

    他費了許多功夫,才將明緗的畫像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又特地花了大筆的銀子——雖然是明緗從英國公府帶回來的——疏通關係,誰知竟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給截胡了!

    不過,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不就是上次張潭找自己打聽的那個嗎?難道是張潭從中使力,才使得名列末等的黃家女一躍成為大齊未來的皇后?

    明達想到此處,立刻將明緗叫來詢問。

    明緗聽罷,臉色十分難看,半晌,才低聲道:「不會是英國公府出力讓她做的皇后。」

    「為何?」明達不解地追問道。

    明緗垂目道:「因為她曾是姨母挑中的兒媳婦,兩家早就已經相看過了的……」

    若不是為此,她也不會鋌而走險,先是大鬧五丈風,後是設計落水……當然,更不會被攆出英國公府了!

    明緗握緊拳頭,咬牙暗恨。

    明達恍然大悟,道:「我就說嘛,‘工部文思院副使’一職似乎聽誰說過,原來是你!」

    只是當時明緗敗於對方之手,個中詳情不願意細說,所以他也未曾留心記住。

    「既是如此,那為何黃小姐還要參加選后?難不成是和英國公府的婚事有變?」明達皺眉不解。

    還有張潭上次特地去禮部找他,問起此事,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明達百思不得其解。

    「女兒不知。」明緗垂目答道。

    明達收回心思,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明緗,眼神裡充滿的估量,如同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如今黃氏女意外被冊立為皇后,不能再做張家媳,說不定明緗可以趁機借著與英國公夫人的這層血脈關係,嫁入英國公府。

    國丈既不可得,英國公的連襟兼親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明緗很不喜歡明達的眼神,遂捏緊帕子,側身避開。

    對於有利用價值的女兒,明達還是很願意表現出幾分慈父的和藹的,見狀遂笑道:「緗兒不必氣餒。立后之後,還有選二妃嘛。」

    二妃選不上,不是還有個張池可以再努力一把嘛!

    再不濟,也還可以靠著英國公夫人,嫁得高門嘛!

    總之,早逝的原配留給他這麼個女兒,維繫住與英國公府的關係,也總算對得起添在明家家譜上的姓氏了。

    明緗屈膝應諾,心中卻冷笑不止。

    就算是被選為二妃之一,又能如何?

    還不是一樣要被黃宜安踩在腳下!

    不過,黃宜安竟然棄了英國公府,直奔后位而去,不知她的好姨母,若是知道自己千挑萬選的兒媳婦原來是這個勢利眼,又會作何感想呢?

    明緗不無惡意地揣測道。

    ……

    英國公府,四下岑寂。

    張潭等人圍著呆坐著的英國公夫人,十分擔憂。

    張溪哭紅了眼睛,伏在英國公夫人的膝頭,哀聲喚著「母親」。

    好半晌,英國公夫人才回過神來,抬手摸了摸張溪的腦袋,歎息道:「那孩子,和瀾哥兒沒緣分吶……」

    說著話,就紅了眼圈。

    「母親,都是孩兒辦事不利……」張潭哽咽請罪。

    「這怎麼能怪你呢?」英國公夫人打斷他,喃喃道,「馮公公只怕是記恨池哥兒和瀾哥兒率領一千御林軍馳援西北之事,故意借此為難咱們呢。」

    馮永亭一向和張圭關係甚厚,張池和張瀾率兵馳援西北一事與張圭力主固守的主張背道而馳,馮永亭要藉故報復,拿錢不辦事,沒有將黃宜安的名字從末等名冊上劃去不說,甚至還有可能故意在兩宮太后面前推舉黃宜安,這本該是提前預想到的事情。

    如今事情果然如此,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只是可憐了瀾哥兒,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一心盼著回來娶親成家,若是得知此事,該有多難受啊……」英國公夫人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可是再難受又有什麼用呢?

    兩宮太后已經派內官去黃府宣讀了立后的懿旨,天下廣而告之,不管是為了黃宜安,還是為了英國公府,兩家曾經相看的事情,都只能死死地瞞下。

    好在相看之事只有兩家人知道,未曾外泄,否則還不知道得如何費神去堵住這悠悠眾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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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淚灑邊城

    鄭府,鄭玉煙得知黃宜安被冊立為后,氣得差點兒把帕子都絞碎了。

    憑什麼?

    憑什麼她黃宜安那麼好命?

    先是張溪與她親厚非常,後是壽陽公主對她青睞有加!

    好不容易賞雪會上她努力拔得頭籌,奪取了壽陽公主的關注與讚賞,自以為勝券在握,誰知一轉眼,得到的卻是黃宜安被冊立為后的消息!

    黃宜安不是要嫁入英國公府嗎?為此讓黃宜寧還攪了明緗的局,使得明緗被攆出英國公府。

    可是為何一轉眼,黃宜安卻又來同她們爭奪皇后之位?!

    黃宜安就這麼見不得她們好嗎?

    鄭承憲對此倒是看得很開,勸解鄭玉煙道:「乖女兒,不做皇后,還可以做寵妃嘛!你看憲宗皇帝,還不是一生獨寵萬貴妃一人?名號能得固然好,若是不能得,咱們還可以想法子撈些實惠嘛!

    「你且再耐心等等,等冊立皇后的詔書正式下達,便是選二妃了。說不準,我兒的榮華就在那時呢?」

    鄭玉煙下意識地排斥入宮為妃做妾,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暫且按捺下來,靜候選妃的消息。

    ……

    十一月二十日,立后的詔書正式下達,傳佈天下。

    明緗、鄭玉煙等人不甘之餘,也都悄悄地等待二妃的人選公佈。

    然而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她們等來的竟然是皇帝體恤邊關將士浴血奮戰、抵禦外辱,因此躬自深省,克己勤政,決定暫不選妃的消息!

    進宮夢想破滅,不知多少人家失落幽怨。

    ……

    皇帝暫不選妃的詔書下達之後,黃偉和王氏雖然不知何故,卻也悄悄地鬆了口氣。

    自家女兒自家瞭解,是最不耐煩那些勾心鬥角、互相傾軋的陰私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明緗和張池的糾葛,而對和張瀾的婚事心存疑慮了。

    要論這世上哪裡勾心鬥角、互相傾軋得最厲害,那自然是後宮了。

    後宮佳麗三千人,為了爭寵固寵,少不得要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畢竟不是誰都能如孝宗皇帝一般,一生只有張皇后一人。

    為了寬慰女兒,王氏連忙將皇帝下詔暫不選妃的消息告訴了黃宜安。

    黃宜安得知後愣了愣。

    前世,可是立后詔書一經下達,緊跟著皇帝便依據祖制宣佈了二妃的人選。

    今生為何會有這番變故?

    難不成真如詔書上說的那樣,是因為皇帝憐惜西北邊境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不敢貪圖個人之樂?

    可即便是有了這般變故,那又能如何呢?

    她不想做皇后,根本就不是因為皇帝選妃的早晚,而是厭惡皇后這個身份所代表的生活。

    漫長的歲月、無盡的孤寂。

    戰戰兢兢、夜夜難安……

    再說了,前世鄭氏本就在此次立后選妃中落選,直到天佑九年才進的宮,又過了兩年,才得了皇帝的青睞,餘生專寵。

    所以,皇帝是否立即選取二妃,對她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

    表彰戰功的詔書和立后的家書,同時抵達了西北。

    英國公看著薄薄一頁卻重若千鈞的家書,不知道該怎麼向身體尚未痊癒的幼子說明。

    為免兩家曾經議親的消息傳到別有用心的人耳朵裡,徒生事端,英國公夫人在信中只說宮中下詔冊立黃宜安為后,並未提及兩家相看,以及擔憂勸慰張瀾之事。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總不會沒有任何痕跡,尤其是在當事人的心裡。

    英國公猶豫良久,終是站起身來,踱出公房,去了後院。

    張瀾自打被從亂軍之中救回之後,就一直在這裡養傷。

    英國公推門進去時,張瀾正拄著雙拐,在屋子裡來回鍛煉。

    「怎麼不好生歇著。」英國公皺眉道,上前扶張瀾在椅子上坐下。

    張瀾笑道:「孩兒已經好多了。當初那一箭,也並未傷及肺腑……」

    說到這裡,張瀾臉上的笑容暗淡下來。

    那一箭,若不是王校尉捨命相救,只怕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他了……

    英國公歎息一聲,道:「你放心,王校尉為國捐軀,朝廷撫恤優厚,並恩蔭其長子充入御林軍,也算是免了他的身後之憂。」

    張瀾點點頭,心裡卻很難受。

    朝廷給再多的撫恤封賞,都換不回王校尉的命了……

    「對了,陛下贊你英勇無畏,特提拔你為正五品的武德將軍,連升三級。」英國公又道。

    張瀾衝京城的方向抱拳,勉強笑道:「多謝陛下龍恩浩蕩。」

    這份軍功,有一半是王校尉的。若是沒有王校尉捨命相護,他也沒命享有這份榮耀。

    英國公點點頭,躊躇片刻,終是開口道:「西北平定,陛下大婚在即,海晏河清,百姓們都能放心過個好年了。」

    張瀾訝然問道:「陛下大婚在即?皇后的人選定下來了?」

    問罷,不待英國公回答,又自言自語道:「正月下詔選后,如今已經將近一年,也是時候定下來了。」

    又隨口問道:「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說著話,執壺給英國公斟茶。

    「工部文思院副使黃偉之女。」

    張瀾愕然抬頭,滿臉震驚。

    「水漫了。」英國公伸手接過茶壺,歎息道。

    張瀾怔怔地任由英國公將茶壺接過去,臉色變得煞白。

    英國公見狀,推了杯熱茶給他,道:「先喝口熱茶。」

    張瀾怔怔地接過,機械地湊到唇邊,一飲而下。

    「燙……」

    英國公慌忙去奪。

    可還是晚了一步,張瀾已經把整杯茶都灌了進去。

    眼睛也被熱茶蒸燙出一層水汽。

    「快看看燙壞了沒有。」英國公慌忙起身,要召軍醫。

    「父親,不必了。」張瀾自嘴巴而下被熱茶燙得火辣辣地疼,可是都抵不過心口那鈍鈍的疼,還有無盡的痛悔。

    他當初為什麼要堅持回京之後再上門提親呢?

    他為什麼不能早點請媒求親呢?

    為什麼不趕在離京之前,將她娶回家呢?

    又怎麼會有今日這般變故……

    可心裡又有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如果兩人早早地成了親,可若是沒有王校尉替他擋箭赴死的話,那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世上又怎麼辦呢?

    眼淚,噴湧而出。

    哪怕是身陷敵軍、死地求生,幼子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眼下卻哭成了這副模樣……

    英國公歎息一聲,沒有說話,靜靜地陪在一旁,任由張瀾哭個夠。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

    張瀾哭了許久,才收住眼淚,嗓子嘶啞道:「父親,涉及相看的家書都燒了吧,二哥和三哥那裡也要囑咐一聲。她、她如今成了皇后,這些事情若是被人知道了……」

    「你放心!」英國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道,「我和你母親會安排好一切的!」

    張瀾點點頭,雙目空洞地坐在那裡,默然如同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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