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周德東]膽小鬼恐怖叢書[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1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01:55
第三十章


     

    ?天惶惶地惶惶

    夜深了。

    張山躺在床上,身邊多了一個男嬰。

    她是個作家,丈夫是個醫生。

    幾天前,丈夫下班回來,帶回來了這個六個月左右的男嬰。他是在醫院里撿的。

    張山第一眼看見這個孩子,就覺得他有點面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多少有些恐懼。

    今夜丈夫值班,家里只剩下她和這個男嬰了。

    男嬰睡著了,在月光下,他安靜得像一枚緩緩飄落的雪花。

    夜緩緩地流失。

    腕上的表在“滴答滴答”城吽A那是每個人生命的倒計時。

    零點時分,男嬰抖了一下,突然哭起來。

    張山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抱起來,使勁搖晃。可是,他仍然大哭不止。

    在寂靜的深夜里,一個小孩沒完沒了地大哭,總讓人感到有些。

    天惶惶地惶惶。

    張山沒轍了。她一邊輕輕地拍他,一邊冷靜地觀察他。

    他一邊哭一邊緊緊盯著房間的西南角,好像看見了什麼東西。

    張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那里一片黑糊糊,什麼都沒有。

    一個人出生和死亡大都是在夜里。剛剛出生的孩子,即將死亡的老人,都處于混沌未分狀態。在這個狀態里的人,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為什麼讓男嬰如此驚恐?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嬰好不容易睡著了。

    張山小心翼翼地躺下來,都不敢喘粗氣。她開始回憶,這個男嬰到底像誰。

    一張臉在黑暗深處顯現出來……

    當張山看清這張臉的時候,整個的身體像通了電似的抖了一下———這個男嬰多像喬宙呵,簡直就是他的翻版!

    難道他是喬宙的小孩?

    張山今年42歲,結婚十幾年,一直沒有小孩。她不能生育。

    喬宙和她同歲。

    假如這個小孩真是喬宙的,他為什麼現在才要小孩?

    他為什麼要把小孩拋棄在醫院里?

    為什麼偏巧是丈夫把他抱回來了?

    張山和喬宙相好時,都21歲,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戀愛。想起來,那時候天真藍,喬宙的笑很燦爛。

    兩個人在一起相愛了兩年,後來,喬宙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張山懷疑他是不愛自己了,傷心了很長時間。

    後來,她又談過幾個男朋友,都沒有結果。

    和丈夫相識的時候,她已經將近30歲。

    她沒有對丈夫說起過喬宙。他已經太遙遠了。

    而現在,一個和喬宙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肮﹞丑C她懷疑喬宙回來了,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張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現在也是。

    21歲那一年,她曾經寫過一篇散文,投到了一家雜志社,竟然發表了。

    那是她的處女作。

    文章的題記是︰人類的情感之所以像星辰一樣美麗,正是因為生命的天空充滿了悲劇的黑暗。

    她的想象很淒美︰

    一個人,從新生到衰亡,這個過程是最殘酷的。

    不管你的青少年時代多麼令你留戀,最後你都將一天天變得衰老,丑陋。

    最初的生命是一個美夢,老了之後,就漸漸變成了一堆垃圾,找不到回收的地方,只能在焚尸爐里銷毀……

    如果,人生能夠倒過來,那多好呵。

    一把把泥土,漸漸形成人的樣子,出現在這個塵世。

    他(她)人生的最初,外表是衰老的,內里是成熟的。然後,一天天走向壯年,走向青年,走向童年。由一種哲學的黑白顏色,走向童話的五顏六色。

    越活越有希望,越活越有激情,越活越有力量,越活越美好,越活越嬌嫩……

    最後變成胚胎。

    最後化為烏有……

    喬宙是她的責任編輯。

    就因為這篇稿子,他和她相識了,相愛了。

    她清晰地記著,她和喬宙最後在一起的情景。

    喬宙約她,在一個酒吧見面。

    那個酒吧的名字很怪,叫“背對背”。

    酒吧里的光線很暗,牆壁上掛滿了鐘表。

    喬宙提出分手。

    張山似乎並不太意外。那一段時間,喬宙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張山早就有預感了。

    只是她不明白原因。

    在她的再三追問下,喬宙支支吾吾地說︰“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為什麼?”

    他看著牆上那些“滴滴答答”的鐘表,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只是在山路上邂逅,打個照面之後,就只能各走各的路,因為……你是上山的人,我是下山的人。”

    “你可以跟我上山呵!或者,我跟你下山。”

    喬宙苦笑著搖搖頭。

    巧的是,或者說不巧的是,剛說到這兒,他們就看見了一個共同的朋友,那個人大大咧咧地走過來,非要和他們一起喝酒……

    對話半途而廢。

    第二天,喬宙就消失了。

    張山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男嬰在明亮的月光下突然睜開了眼!

    張山打了個冷戰。

    男嬰直瞪瞪地看著張山,突然說︰“你說我是誰?”

    一個六個月的小孩竟然說話了!

    張山毛骨悚然︰“你!……”

    男嬰轉過臉去,直直地盯著房間的西南角,心酸地說︰“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為什麼消失———我們不是同一種時間里的人,無緣共度今生,只能各自走向各自的結局……”

    張山一下就坐了起來。

    是個噩夢。

    但是,她的心並沒有放下來,回想夢中的情景,她越來越恐懼。

    難道這個男嬰是……喬宙?

    她低頭看那個男嬰,他安靜地睡著。

    張山不敢睡了,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丈夫快點下班。

    她輕輕打開床頭燈,想看看幾點了。當她的目光落在手表上時,卻呆成了木雞︰

    在這幽邃的深夜里,那個秒針朝著相反的方向匆匆地奔走︰“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匿名
狀態︰ 離線
32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03:45
第三十一章


     

    ?畫

    馬良是個畫家。

    他在一個村子的最西頭蓋了一幢高大的房子,像個廟堂,很Cool。

    他在村里雇了一個老太太,每天早晨來給他搞一次衛生。老太太住在村子最東頭,60多歲了,不過身子骨很硬實。

    最近,馬良一直想創作一幅畫,叫《後退半個世紀》,但是一直沒動筆。

    他想用一個女子來實現這個題目。

    外在的東西沒問題,一件花衣裳,一根黑辮子,不施粉黛。難度最大的是她的眼神,馬良總覺得他描畫不出來。

    他用了一周的時間,終于,完成了這幅畫。

    那是一個和真人同樣比例的女子,站在一片草地上,挎著個籃子,裝著半籃蘑菇,就像第一次照相的人面對鏡頭一樣,有點羞怯地看過來。

    半個世紀前的天,比現在藍多了。草地上零星的花,鮮得像真的一樣。

    畫完了這幅畫,馬良就像跋涉了半個世紀的時光,感到異常疲憊。

    他是個自由畫家,靠賣畫為生,但是這幅畫他不想賣,永遠不想賣。

    搞衛生的老太太來了,馬良讓她把亂七八糟的畫室收拾一下。那個老太太就無言地走進去,低頭開始勞動,一眼都沒看那幅畫。

    這一天夜里,刮風了。

    馬良醒來,听到院子里的狗們在狂叫。他養了十幾條狗。

    他警覺地把耳朵豎起來。

    畫室的門響了一下,好像有什麼人鑽進去了。馬良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他打開畫室的燈,掃視了一圈,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情況。

    他又看了看那幅畫,畫中的女子在草叢中羞怯地看著他。

    他松了一口氣,轉身準備回臥室。突然,他的脖子僵住了。他慢慢回過頭,眼楮射向那個畫中人的辮子。

    她的辮子本來在背後,現在,這根辮子垂在了她的胸前!

    馬良猛地轉了一圈,畫室里只有他自己。

    有問題!

    她的辮子上竟然系上了一根紅頭繩,這根頭繩馬良根本沒畫過!

    只有一個可能,有人趁他不在家,鑽進他的畫室,涂改了他的畫。

    誰干的?

    當然是他的同行,因為只有同行才會畫畫。

    可是,哪個同行會做這種怪異的事呢?而且,他和圈子里的人幾乎斷絕了來往,根本沒有人走進過這個畫室……

    他的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一個低頭干活的人,不由全身一冷———是她?

    他越看畫中人越害怕,拿起畫筆,又把她涂改過來。

    第二天,那個老太太又來了。

    她走進畫室搞衛生的時候,馬良在後面悄悄觀察她。她沒有察覺到馬良在身後,只管低頭干活,根本沒看那幅畫。

    馬良望著她花白的頭發,暗暗解除了對她的懷疑。

    “大媽。”他叫了一聲。

    老太太似乎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她的眼楮很渾濁。

    “你叫什麼名字?”馬良問道。

    “李彩花。”她一邊說一邊繼續擦地,她的手像一截干枯的木頭。

    “你是在這個村里長大的嗎?”

    “是,我就是在這個村子出生的。”

    “這個村子有沒有人會畫畫?”

    “畫畫?原來有個畫匠,死了。”

    這天晚上,馬良又被風中的狗叫聲驚醒了。

    他豎起耳朵,听畫室的動靜。

    畫室的門又響了一下。

    他起身跑過去,打開燈,沒發現任何人。

    他朝那個畫中女子看了看———那根辮子依然垂在她的胸前,她羞怯地望著他。

    這時候,馬良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了。

    難道自己當時真的把辮子畫在了她胸前?

    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因為他又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個女子站立的位置似乎挪動了一點。她身體一側的邊沿,露出了細細的一條畫布的底色。好像她曾經走下來過,重新回去時,站立的位置沒有嚴絲合縫,出現了一點點偏差。

    這下,馬良驚呆了。

    這說明不是畫外人作怪,而是畫里人作怪!

    馬良陡然想起了一個民間故事,好像叫《田螺姑娘》,講的就是一個畫上女子愛上了一個年輕的漁夫,偷偷從畫上下來,為漁夫做飯,洗衣……

    可是,此時的馬良一點都感覺不到美好,只有恐怖。

    他仔細打量這個畫中人。

    她的長相很傳統,瓜子臉,杏核眼,高鼻梁,櫻桃嘴,大眼楮,窄肩,細腰,寬臀,她的眼楮水水的,很羞怯……

    看久了,就是一個真人站在面前。

    馬良使勁搖了搖腦袋———她確實是一幅畫,無血無肉,她誕生于他的畫筆和想象……

    他實在不想再跟她對視下去,一步步退回了臥室。

    這天夜里,他听了一夜的風聲。

    第二天,馬良中午才睡醒。

    搞衛生的老太太來了,她一言不發,低著頭干活。

    馬良忽然感到這個老太太有點眼熟。

    他打了個冷戰。

    他發現這個老太太竟然跟那個畫中人有點像!

    馬良立即明白了,為什麼多數畫家筆下的女性都有點像他的太太。馬良住在這個村子里,很少跟外界接觸,天天見到的人就是這個老太太了,他畫的女子就不知不覺像了她幾分。

    “大媽。”

    老太太又嚇了一跳,抬頭看他。

    “你看我這幅畫怎麼樣?”

    老太太一回身,目光準確地射到了那幅畫上。

    “挺好呵。”

    “我覺得她和你還有點像呢。”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說︰“人家美得像花骨朵一樣,怎麼能跟我這老婆子像!”說完,又低頭干活去了。

    這天夜里,又刮風了。

    馬良沒睡,他在極度緊張中等待那個響聲出現。

    大約午夜的時候,他果然又听見畫室有聲音。

    他悄悄來到臥室門口聆听,清楚地听見有人打開了畫室門︰“吱呀———”然後輕飄飄地走出去了。

    他迅速來到畫室,打開燈,目瞪口呆———畫上的女子不見了,留下一個人形的空白!

    外面的狗叫起來,很凶。他疾步追了出去。

    借著月光,他看見了一個背影———窄肩,細腰,寬臀,一根辮子在背後悠來晃去……

    他顧不上害怕,跟蹤她而去。

    她挎著籃子一直朝村東頭走。

    風越來越大。馬良緊緊跟著她。

    那背影始終沒有回頭,一直朝前走,朝前走……

    實際上,這個村子不大,從這頭走到那頭,大約一里遠。可是,在這個夢魘一般的夜里,這一里路變成了一萬里。

    一個畫中人,一個畫外人,跋涉了一夜。

    馬良累極了,全身像散了架。

    天突然就亮了,好像鴿子一飛沖天。

    馬良朝兩旁看了看,他發現村子似乎變了樣,磚房都變成了土房,而路邊的草突兀地繁茂起來。

    他猛然意識到,空間的距離變成了時間的距離,他是朝著從前走,一直走過了半個世紀!

    這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了,恐懼到了極點,但是他仍然沒有放慢腳步。

    天越來越藍。

    前面的村道上,出現了另一個矮個女子,穿著舊時代的衣裳,她跟畫中的女子打招呼︰“李彩花,起這麼早呵?”

    畫中人說︰“我去草地上采點蘑菇。”

    然後,兩個人擦肩而過。

    那個矮個女子走到馬良對面的時候,還仔細地看了看他。

    李彩花……

    馬良又一驚———那個老太太不是叫李彩花嗎!

    正愣怔著,果然看見那個畫中女子走進了村東頭第一家!

    他躲在了一棵老樹後。

    那女子很快就出來了,仍然挎著那個籃子。她朝村西頭返回了。

    馬良繼續跟著她。

    黑夜“ 當”一下就掉下來了。風漸起,越來越大。

    馬良好像又跟她跋涉了一萬里路,終于看見了他那廟堂一樣的房子。

    她的脖子好像不會轉動,沒有回一次頭。

    來時,馬良不但一直溜邊走,而且還貓著腰。現在,馬良的腰身一點點挺直了。

    她還是沒有察覺,好像她和馬良是兩種時空。

    馬良的膽子越來越大,走得也越來越快,最後,他離她只有幾米遠了……

    她突然回過身來,定定地看著馬良。

    她的臉布滿了皺紋,頭發干枯花白,雙眼渾濁不堪。

    她是李彩花。她的胳膊上還挎著那只籃子。

    她說︰“我來搞衛生。”
匿名
狀態︰ 離線
33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05:08
第三十二章


     

    ?網友

    深夜,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聊天。“啪嗒,啪嗒……”

    對面是個女孩。我們聊得很投機。

    我說︰“我們見面吧?”

    她說︰“你現在就在看著我啊,我也在看著你。”

    我說︰“那是你的電腦。”

    她說︰“是你。你在摸鼻子。”

    我打了個冷戰,急忙把手拿下來。

    她馬上又說︰“你怎麼把手拿下來了?”

    我突然覺得這個家里飄蕩著陰氣!

    我驚恐地抬起},猛地朝主機踹去,“ 當”一聲,屏幕就黑了。

    後來,我漸漸想明白了,一定是哪個女黑客侵入了我的電腦,來嚇我。鬼知道她用了什麼辦法!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我是一個心理醫生。次日,我照常穿著白大褂上班,在我的診室接待患者。

    我想,走馬燈一樣的患者中也許就有那個黑客女孩,她的心理一定不正常。

    正想著,走進來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她跟其他患者不一樣,進了門就反身把門關上了。然後,她怔怔地看著我,一步步走近。

    “你有什麼病?”我急忙問。

    她直僵僵地站在我面前,低低地說︰“我的腦子壞了,你能修嗎?”

    修?

    我的心提起來︰“腦子怎麼壞了?”

    她厲聲叫道︰“你踢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34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07:18
第三十三章


     

    ?面具

    我有兩個面具。我之所以買它們,是因為它們的樣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國來,給我帶來一個他們的面具,是一個腦袋,像人,又像獸,涂著各種各樣的顏色,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嚇人,甚至把它當成了玩具。

    那麼,這兩張臉是什麼樣子的呢?

    它們不是腦袋,僅僅是兩張臉,而且它們不是那種變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臉一模一樣。

    它們的恐怖在于———它們太白了,比紙白,比鹽白,比雪白,我無法形容。說另外的東西,倒可以反過來比喻———簡直像周德東家的面具一樣。

    那白白的臉W,挖了兩只黑洞洞,那就是眼楮;凸起一個優美的鼻子,畫著兩張鮮紅的嘴。

    假如你把這個面具罩在臉上,走出門,透過那兩只黑洞洞,你可以看見另一個世界。

    在那個世界里,到處飄蕩著驚惶的眼楮。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個心細的人。這兩張臉有一點區別,盡管很細微,可我還是發現了———其中一張臉的額頭有幾粒斑點,小得幾乎只有用顯微鏡才能看清楚。

    我把這兩張臉分別掛在臥室里和書房里。

    我在書房寫作的時候,我在臥室睡不著構思的時候,偶爾抬頭,看一看牆上的臉,會陡然有一種驚怵感,刺激靈

    感。

    有那麼一天晚上,我站在一張臉前細細打量它,突然瞪大了眼。

    我所從事的職業不允許我膽子小,但是,我還是驟然感到了害怕!———由于有那個斑點的區別,使得我發現,這兩張臉換了位置!

    怎麼可能呢?

    這兩張臉是我一個月前掛上的,再沒有動過它們。當時,哪個掛在了哪個房間,我記得清清楚楚。而且,這一個月來,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在!

    從此,我的目光一看到它們,心里就發冷。

    它們沒有任何表情,木木地注視我。

    過了幾天,我再次走近它們觀察,我的心一下就掉進了萬丈深淵———它們又交換了位置!

    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借著月光,盯著牆上的臉,不敢睡。

    我想,換了別人,一定會把它們都摘下來扔掉。但是,這樣做不是我的風格。

    我不管遇到什麼恐怖的事,都會堅持到底,直到真相大白———哪怕在尋求謎底的過程中,我不爭氣被嚇死。

    我注視著那張不知道產生于什麼人之手的臉,似乎有兩只黑亮的眼珠,隱隱約約在那兩只空空的黑洞里緩緩地轉動。

    我大驚。我一動不動,死死盯著它。

    是的,有兩只眼珠,在那張臉的後面轉動!

    我感到呼吸越來越急促。我想,今夜我可能真的要不爭氣了。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發覺了它們的秘密。我要大難臨頭了。

    我站起來,猛地打開燈,一把把那張臉揭開,扔到了地板上———那面具的後面果然藏著一張臉!

    我抖了一下。那是面具掛時間長了,雪白的牆上有了一張臉形的印記。這是一種借口,我不相信。

    接著,我低頭看地板上的那張臉,它摔破了,兩張鮮紅的嘴咧開來,笑了。

    我好像听到它在說︰“那是你自己的眼楮。”

    那是我自己的眼楮。

    這句話深有含義。至少,從此我專心寫作,再也不關注它了。

    關于它們互換位置,一個搞科研的朋友是這樣解釋的———那是一種特殊的材料,會自動滋生和消亡一種黑色的斑點。兩張面具不是一起制造的,正好有一個時間差。
匿名
狀態︰ 離線
35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08:49
第三十四章


     

    ?錢錢錢

    黑夜,末班車,乘客稀稀拉拉。

    其中,坐在車門旁的那個乘客不是人。

    這個鬼跟我一樣,是個作家,由于它寫的書在陰間銷路不暢,它決定改變路線,寫一寫人間的紀實文章。它想,鬼們遠在地下,一定都很想知道地上的消息。現在,它來到人間體驗生活。

    眾所周知,鬼會隱形,但是這個鬼不想那樣做,它要體察人間實情,就得實實在在地和人打成一片。

    售票員的態度不太好,她走過來,大聲對它說︰“買票!”

    鬼說︰“我不用買吧?”

    售票員說︰“是人就得買票!”

    “我不是人。”

    “你不是人?好吧,就算你是包裹,只要佔一個人的位置,就得買票。”

    “我可以不佔位置。”

    “那你就是下去了?”

    鬼朝車廂上一貼,就像畫一樣貼在上面了︰“我在這兒!”

    售票員差點被嚇昏。

    鬼像電視一樣對震驚的乘客們說︰“我是一個鬼作家,最近準備寫一本長篇報告文學,在陰間賣,也想在人間銷售一部分,屆時希望各位踴躍購買。另外,購書還可以參加抽大獎,頭等獎是陰間一日游。”

    售票員終于鎮定下來,她大聲喝道︰“你可以不買票,但是你要付廣告費!我們的車廂廣告都是收費的!”

    鬼一聳身子,從車廂上跳下來,站到那個售票員的面前,生氣地說︰“你總是錢錢錢的,煩死了。”然後,它指了指腳下的一截煙頭,問︰“它買票嗎?”

    “廢話,它買什麼票!”

    鬼一縮,變成了一截煙頭。煙頭詭異地笑了一下。

    售票員愣了愣,突然說︰“隨地扔煙頭,罰款五十元!”

    那截煙頭像蟲子一樣陰陰地蠕動了幾下,漸漸變成了一張髒巴巴的鈔票,悶悶地說︰“你敢把我裝進包里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36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10:28
第三十五章


     

    ?沒有良心

    有一個小伙子,爹娘都死了,他成了乞丐。

    這一年冬天,特別冷,大雪一直下。他幾天幾夜沒吃到一口饃,饑寒交迫,昏倒在風雪中。

    醒來時,他看到了一雙渾濁的眼楮。

    “你是誰?”

    “你凍昏了,我把你背了回來。”

    是一個古稀之年的老頭,他滿臉皺紋,顫顫巍巍。

    小伙子不太相信︰“你怎麼能背動我呢?”

    老頭的眼楮一下就擋上了窗簾︰“這個你就不要問了。”

    小伙子就不問了,繒L老頭救命之恩,還要下地叩頭。老頭按住他,給他端來一碗熱姜湯,讓他喝了。

    就這樣,小伙子在老頭家住下來。吃的雖不是山珍海味,可是比起要飯的日子,卻是天上人間了。他的身體漸漸硬實起來,臉上漸漸冒出了紅光。

    老頭是個木匠,做一手漂亮的木器活。

    小伙子不好意思吃閑飯,有時幫老頭打打下手。

    木工房的角落立著幾個木頭人,很像真人,看上去有點。一天小伙子問老頭︰“這些木頭人是干什麼用的?”

    老頭的眼楮又擋上了窗簾︰“這個你也不能問。”

    小伙子心里有點恐懼,就不再問。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伙子已經能獨力做一點簡單的家具了。每次,他單獨在木工房里干活,都感到那些木頭人在背後看他。他總擔心哪一個突然伸出尖尖的木手,抓住他的脖子。

    一天,小伙子對老頭說︰“我得走了。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

    “你去哪兒呀?”

    “我去討飯。”

    “小伙子,你年紀輕輕應該學一點本事,討飯有什麼出息?我收你為徒吧。”

    “您不嫌棄我?”

    “我一個孤老頭子,沒有兒孫。你在我這里,還有個伴。”

    小伙子感動極了,給老頭跪下磕了三個頭,正式做了老頭的徒弟。

    十里八村只有老頭一個木匠,大家的木器活都離不開他。小伙子跟師父干活,很快便入了道。他腿腳勤,嘴巴甜,老頭對他很滿意。漸漸的,老頭就不親自干活了,放手讓他干,只是偶爾在一旁邊指點。後來,他連指點都不用了,落得清閑自在,一心頤養天年。

    一年冬天,老頭病倒了。

    開始時,小伙子為他尋醫問藥,端飯倒水,還算耐心,可是,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是徒弟。時間一長,小伙子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手腳也不那麼勤快了,話語里流露出不滿和厭煩。他暗想︰我為什麼要侍候這樣一個跟我毫無關系的人呢?

    終于,他有了另立門戶的打算。

    這一天,他見老頭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就說︰“師父,師父!”

    老頭輕輕應了一聲。

    “您的病最近好多了。我已經學會了手藝,應該到外面去闖蕩一番……我走啦。”

    然後,他偷了老頭的錢褡褳,出門就溜了。

    忘恩負義的人來到另一個村子,開了一個木工房。他以為,憑他的手藝立馬就會財源滾滾,誰知過了很多天,沒一個人來找他干活。他跟人一問才知道,他師父竟然又開工了!而且,他的手藝比以前更精美。奇怪的是,現在他只在夜里干活,不許任何人觀看。

    小伙子納悶了︰那老家伙不是快死了嗎?他為什麼只在夜里工作?難道他有什麼絕活?

    一天夜里,小伙子偷偷溜進那個村子,想探個究竟。

    當他走近老木匠家的時候,忽然听到一陣陣錛刨斧鋸聲,他趴在窗上一看,倒吸一口涼氣,他竟然看見幾個木頭人在干活!

    那些木頭人似乎察覺了什麼,突然停住一動不動了。

    小伙子一下就明白了,原來師父還留了一手———他沒有教自己怎麼做這些詭怪的木頭人!

    他想迅速離開,又不甘心,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推開門︰“吱呀……”

    他站在門口,踩著長長的影子,緊張地盯著那些木頭人。它們定格在剛才工作的姿勢上,紋絲不動。

    他試探著走近它們,斗膽摸了摸其中一個木頭人的手指,它沒有反應。

    他放下心來,掏出皮尺,上上下下將那幾個木人量個遍———身高,肢長,腰圍,眼楮、鼻子、嘴巴、耳朵……

    然後,他回到家,日夜工作,也做出了幾個木頭人,尺寸與師父的木頭人不差分毫。

    他想,這下,我也可以當老板了!

    天黑後,他來到木工房,對木頭人下命令︰“給我干活!”可是,他喊了好幾聲,那些木頭人一動不動———它們不過是幾個木頭人而已。

    他意識到,師父留的這一手,非得他親自傳授,偷是偷不到的。于是,他連夜來到了師父家。

    進了門,他看見師父還在床上躺著,一個木頭人立在床前給他喂飯。油燈如豆。

    木頭人一看見小伙子,立刻停住不動了。

    小伙子擠出幾滴眼淚,跪在老頭床前說︰“師父,我知道錯了,您原諒我吧!我明白了,您的手藝永遠都學不完,我要侍候您一輩子,再也不離開了!”

    老頭嘆了一口氣,說︰“可是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教你了。”

    “可這些木頭人……”

    老頭摸了摸那個一動不動的木頭人︰“你不是都量過了嗎?”

    “可是我做的木頭人不會動呀。”

    老人用一雙混濁的眼楮看著小伙子,慢悠悠地說︰“有一樣,你沒有量。”

    “我遺漏了什麼?”

    那個木頭人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小伙子的脖子,尖聲叫道︰“你沒有量心呵!”
匿名
狀態︰ 離線
37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11:52
第三十六章


     

    ?和網友聊天

    讀者a︰

    幾年前,我家出租房子。

    那個租房人開了個超市,雇了一個本地女子當營業員。不久,這個租房人背著妻子和那女子搞在了一起,但是他對那女子很吝嗇。那女子並不抱怨,終于有一天,她把他家的錢財席卷一空———其中有一筆巨款,是剛剛準備進貨的貸款。

    那男人聞訊之後上吊自殺,死在了我家的房子里。當時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睡衣。

    從那以後,我總是做惡夢,夢見那個男人穿著白色睡衣追趕我,要娶我。直到發高燒,胡言亂語。

    媽媽急壞了,請巫婆給我看病,那巫婆說︰“他就是要娶你!”

    最後,巫婆要我到他死的地方,燒九九八十一根香,和他結為陰陽干兄妹。

    我照做了。可是,還是沒有擺脫那個惡夢。而且,他好像已經出現在我的半夢半醒之間!

    我現在不能自拔,生活失去了陽光,精神恍惚……

    周德東︰

    你夢中的情景,是你潛意識里的一種想象。

    你用大腦把它錄制,一到夜里就開始播放,自己嚇自己。到最後,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

    走出幽黯的心境,到戶外去,舉頭望天,從那片蔚藍里讀一讀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無。

    開始的一瞬間,你的眼楮會被什麼刺痛,別怕,那是太陽。

    讀者b︰

    我的一個朋友對我說︰“最近有一個紅衣女鬼,她總是在午夜十二點勾屬龍的男人的魂。

    十二屬相里只有龍為神物,她就是要讓他上不了天入不了地。

    一天,她來到一個男人的床頭……

    算了,不講了,這個傳聞太恐怖了,我就是被它嚇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半人半鬼,四處尋求心理咨詢,我真的不忍心再有人被它驚嚇,也不想讓這種悲劇像瘟疫一樣蔓延。我挺善良吧?”

    我也屬龍,我听了這個傳聞後,越想越怕。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我真的看見了那個紅衣女鬼!她在我的床頭一閃而逝……

    我覺得我的追求呵理想呵信念呵都快要坍塌了,我無法說服自己。

    請告訴我怎麼辦!

    周德東︰

    謝謝你的善良。只是……其實我特別想听听你的那個鬼故事。

    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如果接下來很精彩,我的書中就多了一個好故事啦。(您瞧,多遺憾!)第二個原因我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你的疑問挺簡單,那是幻覺。心中充滿快樂的人,幻覺永遠是鶯歌燕舞;心中充滿畏懼的人,幻覺總是他所畏懼的。

    小伙子,我屬鼠卻膽大包天,你屬龍怎麼膽小如鼠?

    現在我告訴你第二個原因︰這個傳聞正是我多年前寫的一篇鬼蜮題材的小說,我沒想到傳來傳去竟然成真的了!我想听听後面有沒有大的修改。

    讀者c︰

    我心中最恐懼的事情是———自己有一天瘋掉。

    我有一個朋友,他對我講過一個事︰

    他有一個女同學,她失戀了,在家哭了幾天,誰勸都勸不好。有一天,她突然來找他,對他說︰“我才不在乎他呢!”

    他說︰“這就對了。”

    她讓他陪她到江邊走走,他說︰“好吧。”

    在路上,他跟她一邊走一邊聊。她臉色青白,突然問他︰“你說我的手指頭能賣多少錢一斤?”

    他的心抖了一下,馬上意識到她瘋了……

    我听了後久久難忘。

    我表面上個性有點硬,其實我的內心深處是個極不堅強的人,我恐懼那種恐懼,我越恐懼越接近那種恐懼……

    我是不是病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要瘋掉?

    周德東︰

    是的,我們不能毫無防備地活著。

    人生漫長,各種各樣的不幸都有可能降臨到我們的頭上,那麼我們就要做好各種各樣的心理準備,就像培育有益菌群。

    但是,我們不可能無休止地用沙袋壘掩身體,否則它越來越高,最後我們沒有被子彈射殺,反而被沙袋活埋了。

    我們不該草木皆兵,而是應該“兵皆草木”。大步朝前走吧,管它什麼三碗不過崗。

    讀者d︰

    我從小到大,發高燒時經常做這樣一個夢———

    一個豎立的大圈,我站在它的最底部,那個大圈比天還大,我必須經歷它,可是我太渺小了,我要爬上去再爬下來很難很難,幾乎沒有可能。又好像特別特別特別容易,用不著動身就已經到達了。我站在起點與終點的位置,痛苦萬分……

    我為什麼經常做同一個夢?它是什麼預兆嗎?

    周德東︰

    這個夢很有哲理,它象征著我們的一生。

    這是你生病之後的一種幻覺經驗。我也有,只不過和你不同罷了,我相信我表妹和你表妹都有。你問我為什麼你經常做同一個夢?這個問題等于問我你為什麼經常發高燒。

    另外,我堅信未來的原創性,不可能有什麼好心的力量預兆你,請刪掉這一問。

    其實,我非常希望夢是某種預兆,因為我一發高燒就夢見滿天的鈔票。
匿名
狀態︰ 離線
38
匿名  發表於 2011-2-14 12:14:05
第三十七章


     

    ?後記:反恐怖

    我講的一些恐怖故事實際上恰恰是“反恐怖”的東西。

    我甚至想把恐怖變成幽默。

    有個別讀者對我提意見,認為我的一些恐怖故事結尾令他們失望。

    假如,最後我不解構恐怖,不交代謎底,正義最後甚至不戰勝邪惡,陽光不穿透夢魘,描寫靈異,暗示鬼魂,無頭無尾,莫名其妙……那麼,這種東西是最嚇人的,我深知這一點,不過那是為恐怖而恐怖,無益。

    實際上,任何的恐怖都是有極限的。

    就像黑夜的深度。黑夜的深度也是有極限的,有時間刻度。

    人類的恐怖極限是固定的,任何人到達之後,即使怎麼開鑿,怎麼挖掘,怎麼想像,它都不會加深。

    恐怖小說優劣的區別僅僅在于,選擇什麼路線(或者說開鑿什麼路線)走向這個極限———路線越順暢,越直接,小說越掉價;路線越曲折、越漫長、越回轉(最好像一團解不開的亂麻,像迷宮)小說越升值。這是技術問題。

    在前往恐怖極點的一路上,曲里拐彎,讓讀者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壓迫,越來越惶恐———恐怖就是如履薄冰地擔心自己魂飛魄散。

    到了!

    不過,那里是恐怖的極限,不是恐怖小說的終點。小說還得繼續干些事情。

    干什麼呢?鑿這個極限。前面說了,這個極限是無法加深的。是的,無法加深。鑿著鑿著,你就明白我在干什麼了———恐怖的極限漏了一個窟窿,一縷陽光射進來,讀者看到了它背面。

    有一個《臉》的段子,是我從民間搜集的一個故事,進行了再創作,續寫了一半。這個段子是一個深刻的段子,它一下就揭示了恐怖的玄機,一下就解構了伴隨人類千千萬萬年的恐懼。

    想說明我以上這些想法,這個段子最具代表性。

<全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2:0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