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篇之二
「快把衣服脫下。」
尹正心滿臉焦急,但這句話卻讓白睿安失笑。
他忍不住向她調侃:「在飯店的房間內,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是會出事的。」
「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快脫下來。」她瞪著他,臉上依舊沒有血色。
他眉一挑,興起惡整她的念頭,往她面前一站,輕哼:「我手痛,沒辦法脫,你幫我。」
原以為她會生氣怒斥,但她卻真的伸出手,幫他解開鈕扣。
他一怔,心陡地狂跳,卻又有點火大。
沒有害羞,沒有感覺,她是不把他當男人?還是不把他當一回事?
見她一顆顆往下解開,完全無動於衷,他自己可受不了了,很快扣住她的手,氣悶地道:「算了,我自己來。」
轉過身,他背對她,單手將白襯衫脫掉,丟在一旁。
光裸的上身鍛煉得相當精瘦,不但沒有一絲贅肉,背脊肌肉線條更是結實而完美,但尹正心的目光不在他健美勁瘦的身材,而在他背後的那道傷疤上。
那應該是他身上的第一道傷口。
印象中,似乎認識她之後,他就一直在受傷。
「看吧,我就說沒事,只是小傷。」他舉起手臂給她看,右上臂只有一道淺淺的刀痕。
她湊過去審視那刀傷,雖然不嚴重,但還是讓她心頭緊抽。
「就算是小傷也得擦藥才行。」
「我自己會擦,你走吧!」他冷哼。
「你自己怎麼擦?我幫你。」她急道。
「不用了。」
「就當最後一次……讓我幫你吧……」她脫口道。
他一頓,心整個揪擰。
最後一次,是嗎?十年的痛,她以為隨便幫他上個藥,他就能痊癒,然後兩人之間就再無瓜葛?
哼,也好,正好,他也厭煩了,厭煩再活在她的陰影下,厭煩動不動就想起她,厭煩刀子在他的記憶裡佔了太多位置……
「那就快點擦一擦,回去吧!我想休息了。」他在沙發上坐下。
她拿起向飯店櫃檯借來的醫藥箱,在他右側邊坐下,小心地為他上藥,再仔細纏上繃帶。
他冷著俊臉,不吭聲,看她柔細黑亮的髮絲,看她低垂的睫毛,看她修長的指尖,眼神不知不覺變得溫柔深邃起來。
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孩,此刻已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而且,就在他身旁,伸手可及……
一股衝動讓他差點想將她擁入懷中,但這念頭一起,他又急忙收住。
也許,她的心裡根本沒有他,她的淚,她的擔心,都只是抱歉,不是愛……
尹正心包紮完他手臂的傷口,正要收起藥箱,頭一轉,正好瞥見他前胸那道長長的開刀疤痕,整個人一呆,突然僵直不動。
白睿安見她發愣,譏諷冷笑:「怎麼了?太久沒看過男人的身體嗎?」
她沒吭聲,只是顫抖地伸出指尖,輕撫著他左胸上的那道疤痕。
那縫合的痕跡,好像一隻毒蟲,緊緊攀在他的心臟部位……
他倒抽一口氣,急急扣住她的手,「你在幹什麼?」
她沒有回答,但淚水又漫出了眼眶,不停滑落。
「喂,尹正心,你到底……」他不懂,不懂她為何總是在他面前流淚?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會把他逼瘋嗎?
「很痛吧?」她低聲問著,臉上的表情,彷彿傷疤是在她身上。
他擰起眉,心被狠抽了一下。
她現在才在關心他十年前的那一刀嗎?
「聽說……刺得很深……」她夢囈般繼續念著。
「對,整把刀沒入心臟,把我的心刺破了一個大洞,沒死真是我運氣好。」他冷冷自嘲。
她抖了一下,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心又一陣刺痛。
在那惡鬥混亂的一瞬間,她永遠記得他當時的臉孔,替她挨了一刀,還滿臉都在擔心她是否安全的表情。
「怎麼,你現在才覺得心虛愧疚嗎?」他譏諷。
「對不起……」她抬起頭,痛苦地道:「對不起……沒能救你……」
他呆住,胸中有什麼東西在沸騰。
這算以來的道歉嗎?十年之後,她才假惺惺地哭給他看嗎?她以為這樣他就會原諒她,是嗎?
「對不起……對不起……」
他倏地伸手扣著她的後頸,低頭狂吻住她那張不停道歉的嘴。
是的,就算遲了十年,就算是假惺惺的道歉,但看到她的淚,他就原諒她了,就再也不恨了。
不,或者他從來就沒恨過她,這些年來,一直梗在心中的,只是他那一直沒說出口的愛……
沒來得對她說出口……
尹正心悸動地閉上眼,淚流得更凶了。
那個十年前闖進她心裡,就一直賴著不走的男孩,也愛著她嗎?
就像她……愛著他一樣嗎?
她的唇在他的口中微微顫抖,那帶著鹹味和哽喘的氣息,幾乎將他逼瘋,他緊密地封住她,一點也不溫柔,根本無法溫柔,累積了太久的思念及渴望,都化為狂風驟雨的吻,席捲著她的雙唇,橫奪她的氣息,佔領她的呼吸。
但她不怕,不閃,反而回應著他的熱吻,與他唇舌交纏。
一陣猛烈的吸舔攫吮,兩人都陷入了難以自拔的迷亂之中,他捨不得放開她,更不想放開她。
灼熱的喘息在彼此的口鼻中交錯,他像只著火的猛獸,只想吞掉此刻在他面前的女人。
但,他還是在癲狂邊緣強迫自己停下,抬起頭盯著她,目光如火,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為什麼不阻止我?」他嘶啞地問。
她雙眼迷濛,整個人仍沉浸在他的狂吻餘威之中,開不了口。
「如果你現在不走,我就不會再放你走了。」他警告著,眼中赤裸裸地顯露著他的慾望。
她心輕顫著,明白他絕不是恐嚇,如果她夠理智,最好馬上離開。
可是,她的腳就是不聽使喚。
這個男人像個磁鐵,若忘了保持磁力的距離,就會緊緊被他吸住,再也走不開……
「真的要留下來嗎?」他捧起她的臉,再問一次。
不,不可以,她就是不能愛他才躲了十年,不是嗎?
那就別猶豫了,快走吧!快離開這裡吧!
「我……」
感覺她似乎要搖頭,他忽然慌了,迅速攫住她的唇,不讓她有機會開口。
就當作她願意,當作她也像他猜想的一樣,是愛著他的。
他霸道地想著,吻變得更深更狂。
她最後一丁點的意志力瓦解了,心底那抹小小的心願,不停地祈求著,一晚就好,只要讓她待在他身邊一晚,她就心滿意足,她就有足夠的勇氣再撐過數個十年。
懷著最後,也是唯一的一次的心情,她不再和心裡那份余定文的愧疚抵抗,任由那幾乎滿溢的感情,自由渲洩釋放。
他的吻她燙,她的吻更燙,兩人的唇瓣灼熱地交纏著,舌尖相卷,濡沫相融,氣息互相激湯……
情火瞬間就點燃,難抑的慾望,在他們體內衝撞著。
他摟住她的腰,邊吻她邊將她推向大床,兩人雙雙跌臥床墊,他俯壓在她身上,唇從她的唇滑向她的耳際,輕咬她的耳垂。
她敏感地縮了一下,整個耳頰全紅了。
這動作挑逗得他欲癲欲狂,他再度攫住她的唇,並一把扯開她的上衣,胸扣,飢渴地撫摸她胸前的雪白峰嶺,以及那粉嫩的兩朵乳蕾。
她不由自主輕顫著,終於明白,原來愛上一個人,會喜歡他的擁抱親吻,以及他的觸摸……
於是,她也伸手抱住他,細掌在他結實的背脊來回摩挲輕撫。
這動作簡直比春藥還厲害,瞬間催發了他的野性,他放開她的唇,握捧著她的雙乳,不停地含弄輕吮。
「啊……」她輕逸一聲。
這時,他突然頓住。
她納悶地問:「怎麼了……」
「這是怎麼受傷的?」他指尖輕觸她左乳下那一道奇特的傷疤,看起來像開刀的痕跡。
「別看!」她驚慌地拱身坐起,以手遮掩。
他愣了一下,對她的反應感到奇怪。
「只是工作時……不小心留下的傷……你別看。」
工作?他心微抽,擰眉道:「拜託你別再做保鏢的工作了,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她看他臉上充滿了擔憂和心疼,胸口頓時一熱,忍不住捧住他的臉,主動湊上去吻他。
他微怔,隨即反客為主,回應她一個激情的熱吻。
慾火再次狂燒,而且燒得更烈,他將她壓回床墊,褪去彼此所有衣物,吻遍她全身,而當他膜拜似地吻著她那道長長的疤痕時,她眼眶整個紅了。
她愛他!
從十年前她靠在他胸前開始,從他在捷運車上守護她的那一刻開始,從他第一次吻她開始……
十八歲以前的她,以為她此生不會愛上任何人,但遇見白睿安之後,她才明白,愛情的到來無法預告,愛上一個人也沒有任何理由,就在那麼一瞬間,心突然與自己失聯,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的心,十年前就留在白睿安身上,忘了帶走。
現在,則是不想帶走。
捨不得走……
她正神思悸蕩著,他的手卻在她雙腿間展開更撩人的探索,那充滿情慾的挑逗,讓她難以自持地喊出聲音。
「啊……」
她的輕吟是如此銷魂,她花心裡濕潤的深泉是如此滾燙,他幾乎神形俱醉,癡迷又迫不及待地挺進了她幽柔的秘穴。
急促的喘息聲在整個房間迴盪,他在她體內抽送著,衝撞著,他們的身體互相包容糾結,在單純的高潮快感中,真實地感受到對方的存在,感受到愛情最原始的樣貌……
以及,感受到他們都真正活著的,強有力的心跳!
白睿安醒來時,尹正心已經走了。
他驚坐而起,還恍惚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但身邊凌亂的被褥,枕上殘留的餘溫,以及空氣中飄散著屬於她特有的淡淡薄荷氣息,都明明白白告訴他,昨晚的銷魂激狂不是夢。
尹正心真的和他在一起,在他懷裡喘息,在他耳邊呻吟,在他的吻中輕顫。
一想到她那與他交纏的柔軟胴體,他的心又輕蕩了一下,嘴角,不自覺往上輕揚。
但她為何要悄悄離開?回去換裝梳洗嗎?還是害羞,不敢在早晨和他面對面?
想像著她的窘狀,他的笑意不斷擴大。
那個看來威風凜凜的女人,其實很清純羞澀的,對於情愛這種事更是生嫩無措,可就是這樣他才會愛上她,愛她外表的強,內心的弱,愛她的耿直,她的痛苦……
他愛她,愛她的全部。
溫柔地笑著,他又在床上賴了許久,回味著昨晚兩人的種種,才下床走進浴室沖澡。
三十分鐘後,他換上銀灰色西裝,打算在前往晉在上海分公司之前,先約尹正心一起吃個早餐,不過,拿出手機,他才突然愣住。
他沒有尹正心的手機號碼!
就連她的「尹家護衛」這家公司在哪裡都不清楚。
皺著眉,他正想打電話去問問何董,有人輕敲房門,他走過去,將門打開,一個高大的勁裝男子立刻恭敬地向他行個禮,朗聲道:「白總經理,我是尹家護衛派來的新保鏢,從今天起負責保護你的安全。」
「為什麼換人?尹正心呢?」他眉峰輕蹙。
「尹小姐有事,得回美國去。」
回美國?他俊臉一變,所有的好心情頓時化為灰燼。
尹正心這是什麼意思?她又要逃了嗎?要了他之後,再一走了之?
「她現在在哪裡?」他冷聲問。
「請你別擔心,由我來保護,你的安全絕對……」
「我問你她人在哪裡?」他厲聲喝道。
那保鏢愕然,立刻道:「她在人員訓練場交代一些事務。」
「帶我去找她,我要見她。」他命令。
「可是……」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她談。」他一臉森然。
保鏢以為是公事,不敢違逆他,恭敬地帶他下樓,驅車前往「尹家護衛」的訓練場。
訓練場其實是個舊武道館改建,白睿安覺得,這裡的感覺和當年尹正心在台北的家有點想像。
一進大門,他就看見尹正心低頭提著一個簡單行李走了出來,一副要遠行的樣子,他上前堵在她面前,冷冷地問:「你要去哪裡?」
尹正心凜然站定,抬頭看著他,眼中閃過驚愕和慌亂。
「怎麼,又打算消失不見嗎?」他雙手插在口袋,一臉壓抑的火氣。
「我有事得回美國一趟。」她避開他的眼神。
「什麼事得這麼匆忙又急迫?」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不方便告訴你。」
不方便?
他心被紮了一下。
即使昨晚兩人纏廝磨了整夜,但他和她之間,似乎一切都沒改變。
不,是她不想改變,看她急著撤退的表情,他就知道她又想拉開和他的距離。
真可笑,為什麼他們之間的距離遠近一直由她在決定?她想拉近就拉近,想疏遠就疏遠?
那他算什麼?她又把他當成什麼?
怒火在他眼底跳躍著,他緩緩向她逼近,輕哼:「我偏偏對你個人的私事很感興趣。」
她有些慌張地向一旁挪開,急道:「抱歉,我快趕不上飛機了。」
他橫跨一步,再擋。
「說清楚再走。」這次,他要把主導權抓回手中,她想走,得看他放不放。
她板起臉斥道:「白睿安,請你別這樣……」
「我怎樣?我來問一個昨晚擔心我傷口擔心和哭泣,最後甚至還在我懷裡躺了一夜的女人為什麼急著逃走,不行嗎?」他咬牙怒道。
「有什麼好問的?不過就是一時衝動,和你上了床,你又何必在意?你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也會這麼囉唆嗎?」她大聲喝道。
「我沒有其他女人!十七歲之後,我心裡只有一個女人!只有一個!」他吼道。
她呆住了,心重重一震。
「那個女人的聲音,眼淚,說過的所有話,把我的心塞得太滿太滿,害我沒有任何空隙容納其他女人,害我……連呼吸都困難,痛苦不堪……」他嘶啞地低喊。
她睜大雙眼,淚水幾乎飆出眼眶。
急急轉身背對他,用盡所有力氣試圖把淚吞回去。
「那也……不關我的事……」微顫的聲音從她口中擠出。
他憤然扳過她的肩,逼她面對他,喝道:「真的不關你的事?看著我,再說一遍!」
她慌亂地將臉偏向一旁,不敢看他。
看了,她一心軟,看了,她一定掉淚,看了,就再也走不開……
「為什麼不看我?你怕嗎?」他直盯著她。
「沒有。」
「你明明在怕。」
「我沒有!」她吸口氣,轉頭瞪他。
「那就別再從我身邊逃開。」他說著,扣住她的後頸,一把將她拉過來,低頭就是一陣狂吻。
她驚顫著,好想就這樣被他灼熱的唇吞噬,但僅存的理智阻止她的陷溺,她很快推開他,急道:「我不能留下!絕不能!」
「為什麼?到底是什麼原因……」他痛苦地大喊。
「因為我弟啊!正心可是屬於我弟弟定文的,這個誓言,她說她會守一輩子。」一個懶懶的聲音倏地在門口處響起。
他和尹正心轉頭看著來人,臉色同時大變。
一身優雅休閒裝扮,斯文得近乎清秀,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高挑男子,竟是余定閒!
「定閒?」尹正心驚愕低呼……
白睿安擰起雙眉,心裡微微驚凜,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再見到這個傢伙。
「嗨,正心,你跑到上海來也不告訴我一聲,早知道我就陪你一起來。」余定閒笑瞇瞇地走向尹正心,像以前一樣,一手就攬在她肩上。
白睿安臉一沉,妒火瞬間飆竄。
聽他的口氣,這些年他和尹正心一直有往來?
「定閒,你來這裡做什麼?」尹正心並未掙開余定閒的手,但她眼裡儘是警戒。
「我來工作啊!聽說你在這裡,就順便來找你。」
余定閒說著眼尾瞥向白睿安,接著道:「可我沒料到會遇見你……白睿安,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以為十年前那件事之後,你和正心之間就應該沒有任何牽扯了。」
「你知道醫務室那件事?」他一凜。
「當然,那天,正心就是被我帶走的啊。」余定閒輕笑。
「正閒!別說了!」尹正心急喝。
他驚愣住了,心猛地往下直墜。
那天……尹正心是和余定閒走的?
因為和余定閒一起,所以丟下滿身是血的他?
昨夜才燃燒的心,又瞬間凍結成冰。
他忽然覺得冷。
「你能活著算你命大,白睿安,可是,你會不會太白目了?難道K了背部,再在胸口捅一刀這種警告太微不足道了,你不放在眼裡?」
余定閒笑容可掬,但說出的話卻令人打顫。
他再次變臉,整個人呆若木雞。
原來……
整件事都是余定閒在搞鬼?
「所以,騎機車的那個人……是你?找黑狗那群流氓來的……也是你?」他森然地瞪著余定閒。
「是你叫我別客氣的,我當然就不客氣了,我警告過你,離正心遠一點,你偏不聽。」余定閒冷笑。
他僵硬地看著尹正心,緊聲問:「你……都知道是他做的?」
尹正心臉色蒼白地轉開頭。
她不說話,等於默認,他猛地吸口氣,心簡直比當年被捅一刀還痛。
這個女人從頭到尾都只是……在玩弄他嗎?
「尹正心,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把我當成什麼?」他怒吼。
「你走吧!快回去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尹正心心痛地低喊。
「對,你走吧!我們正心很忙,她過陣子還得去祭拜定文呢!」余定閒一副像是尹正心的主人似的,惡劣地下逐客令。
他鐵青著臉,看看她,再看看余定閒,割然明白,她之所以百般容忍余定閒的原因了。
不是因為那個死去的余定文,而是因為,她的心在余定閒身上……
「原來,這就是我等了十年的答案……」他喃喃地說著,轉身之際,忍不住笑了。
笑得痛,笑得恨,更笑得索然心碎。
這十年,原來他一直在做夢。
他的愛情,他的思念,還有他的風紀女孩,都只是夢。
而現在,他該醒了……
真的……該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