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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宛宛]情無忌(紅妝出招5)[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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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7:08
第八章

  聽說終究只是聽說。

  有些真實,有些訛傳,有些根本只是加油添醋的忖想。

  沒人知道墜崖之前,歐陽無忌其實在天人交戰間徘徊了千百回,他不是一開始就放棄,他想著至少再為柔兒多取得幾顆解藥。於是他在劉明蝠的指使下,動手欲狙殺江君,是她挺著嘔血的身子前去阻止了他的錯誤。

  當時,他聽出她聲音裏的決裂與失望,他的劍轉了向。

  那晚,歐陽無忌殺了劉明蝠。

  翌夜,他在絕情崖上點了紅燭,紅燭在風中搖晃成慘澹豔色,卻在他大掌的遮擋之下,映得她俏顏如醉。

  紅燭前執手相望,兩人共飲了一杯酒。

  至少,在離開人世之前,他們是—夫妻。

  一夜的四目相望、四川土苗依偎,當朝陽初生,染得她滿眼新生的金亮時,她執起他的手、他攬著她的腰,走近崖邊,眼沒閉,縱身一躍,飄起的衣袂像張開的鳥翼,自信而美麗地飛往另一個末知。

  故事,原該是這麼結束的。

  只是,有些人的折磨注定要比別人多上數倍。

  他們活了下來。

  一個男人和一個不死不活的女人。

  於是,在此如眾新月高挂漆黑穹廬之際。

  於是,在幾片雲彩掩映在月色之上,襯得原就不瑩亮的月色更形隱晦的夜裏。

  於是,在獨立於占地廣闊的魏家豪宅西南一隅,一棟毫無裝飾的木屋之中。

  一屋子的苦甘藥味,一盞燭光下,一名全身玄黑的男子正癡癡地望著床上的女子。

  男子深褐色指尖掐起一撮白色粉末,放到陶杯中。

  眼眶,紅了。

  歐陽無忌舉起陶杯,飲了一口水。

  俯身將這口水哺餵入她的口中。

  淚水,滴落在她乾癟如屍的面頰上!

  歐陽無忌抬頭,放聲大笑著——

  笑聲在屋內回蕩著,空洞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笑累了,他癡癡地凝望著她,等待藥效發揮作用。

  等到她的呼吸、心跳,微弱到「快要」死去時,生機就會出現了。

  「恨我嗎?」他擰著眉,輕撫她僅餘皮包骨的臉龐。「就連妳最後一次的死亡,我都要心機用盡地算計妳的活。這很糟吧!」

  若不是對著她,他可以整整三日不說上一句話的。

  「躍下絕情崖之後的事,妳怕是都不記得了吧。大哥說給妳聽,可好?」

  他握著她的手,指尖按在她的脈門上。

  「絕情崖其實不如眾人想象的險峻,只是雲霧終年橫亙在山谷中,讓人以為崖底深不可測。只要運氣夠「好」,落崖不死其實不難。很可笑,對嗎?」

  他搖著頭,唇角才一抿,眼邊的皺紋已然出現。

  這些時日,她不成人形,他也只是一具憂惱她的軀體,平白成了個心愁人老的行屍走肉。

  「從絕情崖墜落後,我們落在一片草叢間,雖是不死,卻也摔成了重傷。我身體底子好,而妳筋脈俱被震斷,從此沒睜過眼。」

  歐陽無忌用布巾沾了水,輕拭著她凸出的眼窩,偶爾,他想念她晶燦的金眸時,會悄悄地掀開她的眼瞼。

  然而她無神的瞳,卻每每讓他落入傷心欲絕之中。

  「我以為落崖不死,是上天給了我們一條生路,所以在我還沒有力氣移動妳之前,只能咬碎旁邊的草一口一口地餵妳。」

  歐陽無忌的眼眸忽而光彩四溢。

  「誰知道妳吃了那些草後的第三天,嘴裏竟跑出一隻接一隻的蟲。我初時以為妳體內已被毒蠱侵蝕,嚇得肝膽俱裂,卻又無力帶妳離開。只是說也奇怪,妳吐出那些怪蟲之後,氣色竟是一天比一天好。待一個月後,一名入谷修煉的苗人發現我們,經他解說,我方知道那一帶的青草是他所種植的嘉草,空腹服食多日,便可解盡蠱毒及體內之毒,這帖秘方,沒有一本醫書記載過,卻讓我們給遇上了。」

  他苦笑地揉捏著她的指掌,就連讓她血氣順行的這個動作,也要小心翼翼地不折斷她的骨脛。

  「早知道跳下山崖,能解妳體內蠱毒的話!」他打住話。因為即使解了蠱毒,她也摔成了廢人。

  這樣有用嗎?

  「聽得煩了嗎?」

  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脈象漸弱,些許白沫開始溢出她口中。

  這奪命散要置人於死亡的長眠中,約莫需要半個時辰。她體弱,自然不逮半個時辰便不敵藥力。

  歐陽無忌拿起絹帕,溫柔地為她拭淨唇邊毒沫後,又幫她拉整被褥至胸腹間,神態自若地彷若她只是一如平日的沈睡著。

  「原諒大哥用妳的命當成賭注,稍等大哥一會兒,我們很快地便會再度相見。」

  從絕情崖谷底離開後,歐陽無忌只為了一個目的活著,那就是讓劉宛柔活著。

  為了讓她活著,他委身至北方富豪魏無儀身邊當保鑣。賣斷一生,求的便是那無限量供應予她求生的珍貴藥材。

  日子原本是該就這麼挨到她死去,誰知道魏無儀強擄了一名范姑娘入府。

  他見識過范姑娘救人的本領,那不是醫術,那是大羅神仙才有的能耐。

  只要范姑娘願意,她擁有的神力能讓人起死回生。他不明白那樣的能力該何以名之,只知道如果這世上有人能救柔兒,那一定是范姑娘。

  他明白范姑娘救人之後,體力往往消耗殆盡,更清楚冷誚的魏無儀其實珍寵范姑娘。

  所以,他在冒險。

  冒著魏無儀還當他是個人才、冒著范姑娘看在柔兒病重瀕死的份上會出手救人、冒著范姑娘也許救不了人,而柔兒卻死于奪命散的危險。

  其實,這樣的舉動哪算冒險呢?橫豎他和柔兒都是死過一次的人。

  「有事商量。」歐陽無忌站在魏無儀房門外,冷聲說道。

  「沒空。」暴躁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有事商量。」

  歐陽無忌頸間的青筋顫動著,瞪著那扇門。快啊!快開門啊!

  一陣不耐的腳步聲後,門猛地打開。

  「她怎麼了?」魏無儀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她的情況不對,我想讓范姑娘過去看看。」魏無儀知道能讓他求人的事唯有一樁——柔兒的安危。

  「鼎的狀況如何?」魏無儀卻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當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著那些接連不斷的問題時,額上卻開始冒出冷汗。

  他應該早點來的。遲了柔兒便要慘死啊。

  望著魏無儀臉上的狂妄,他竟覺得那表情陌生得緊可一世的冷傲嗎?

  不因為有柔兒在,他從來就無法為所欲為地張狂。

  「說說她的情況。」好不容易,魏無儀再度回到這個話題。

  「她從傍晚就開始嘔血,沒有任何止血的跡象。」歐陽無忌握緊拳頭,銳利眼神幾乎要刺穿魏無儀。

  「你想讓范青青治療她?」他問。

  「她的病沒得治了,只是想讓她減輕痛苦。」可惡!

  就在他幾乎忍不住要對魏無儀咆哮出聲時,那男人進了房,領著范青青一同出來。

  歐陽無忌二話不說地帶頭往前走,他走得那麼急,額上的汗卻沒被夜風吹乾,反倒更加涔涔而出。

  胸口湧上一陣不安,他猛推開門,果然看見劉宛柔唇邊已開始嘔血。

  他回頭看著范青青,卻見她怔愣地看著劉宛柔,訝異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柔兒很可怕嗎?

  不,柔兒只是瘦了點、倦了些。歐陽無忌走到床邊,溫柔地為她將稀疏的髮攏到耳後。

  「放心吧!」范青青走到他身邊,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如同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淚光。

  歐陽無忌看著她自懷間掏出一顆藥丸,放到劉宛柔唇裏。

  「這是……」他以為自己可以全心信任范姑娘。

  「我不會害她的。這是救命的丹藥,她的情況太嚴重,我怕自己力有未逮!」范青青頓了下話語,幽幽地看了魏無儀一眼。

  魏無儀冷著臉,彷若未聞。

  「偏勞范姑娘了。」歐陽無忌強壓下內心的憂懼,力持鎮定地說。

  范青青回神地對他溫溫一笑,揮手讓他退後。

  「若我像妳這般會有人如此憐我嗎?」范青青的話輕到只有歐陽無忌和「她」聽見。

  「會的。」歐陽無忌說道。

  「你們在說什麼?」魏無儀皺著眉粗聲喝問。

  「沒事。」范青青嬌美的容顏顯得可憐兮兮。

  「沒事就別浪費時間,我不想看到死人觸黴頭。」魏無儀別過頭,誰也不瞧。

  范青青輕咬了下唇。從前不識情滋味的她,而今才知道歐陽無忌這樣不棄不離的真情有多珍貴。

  她跪在榻前,一手握住榻上那幾乎一觸即碎的手腕,一手按住了劉宛柔的臉龐。

  歐陽無忌屏住氣息,看著范青青眼裏閃過一道青光。

  天啊。

  隨著范青青的每一次吐納,劉宛柔的臉色就隨之變化。

  范青青的唇色蒼白一分,劉宛柔的臉龐就添一分人氣:范青青的喘息聲愈沈重,劉宛柔胸口的呼吸起伏就更加明顯。

  歐陽無忌不明白范青青用了什麼異能,可他知道她們兩人體內的氣在交換。范姑娘臉色慘白得驚人,身子甚至開始顫巍巍地搖晃著,而他的柔兒嘴邊吐出了一聲呻吟。

  歐陽無忌手掐住幾沿,木几受不住重力,開始龜裂變形。

  啪地一聲,木几邊緣整個被涅碎。

  幾乎在同時,范青青整個人向後一倒。

  歐陽無忌霍然跳起,飛步往榻邊而去。

  他快手扶住正往後跌落的范青青,目光卻定定地停在劉宛柔臉上——

  柔兒的睫毛輕動了下!

  「讓開。」魏無儀推開他的手,搶抱過范青青。

  歐陽無忌看了范青青一眼,卻被她毫無生氣的模樣所驚。「范姑娘!」他脫口喚道。

  「她如果有事,你們兩個就等著陪葬!」魏無儀冷冷丟下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歐陽無忌沒聽見他說了什麼,因為劉宛柔的模樣讓他無暇分心。他坐在榻邊,伸出的手懸在空中,好一會兒後才有勇氣輕輕觸上她的胸口。

  怦怦怦怦怦怦!她的心跳有力地拍擊著他的掌心。他看見自己的手不爭氣地顫抖著,而他不敢置信地再把耳朵貼上她的胸口。怦怦怦怦怦怦!她的心跳真的在他耳邊回響著。

  「柔兒。」他抬頭啞聲喚她,而她則輕蹙了下眉頭。歐陽無忌心頭一揪,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狂吼出聲。柔兒聽見了。

  她昏迷了半年多來,第一次對他的呼喚有回應。

  歐陽無忌驀地雙膝落地,對著門口叩拜而下。

  第一次,他想感謝上天。

  這一次,他真的握住幸福了嗎?

  歐陽無忌起身,大掌包覆住她已有溫度的小手,他癡癡地凝望著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彎抿而笑。

  一個時辰過了、兩個時辰過了,朝陽透過窗櫺而入,映得一室金黃。可他所期盼的那對澄亮水眸,卻始終沒有睜開。

  萬一,她不醒來呢?

  他歷經風霜的臉龐閃過驚慌,疲憊的眼始終不敢闔上。

  也許是疲累太久了,也許是看著她的臉,看得他眼倦了,朦朧間,他跌入夢中,夢裏的柔兒跑著、笑著、跳著,她像兒時一樣喚他無忌大哥「無忌大哥」歐陽無忌驚跳而起,瞪著眼前的她。

  「無忌大哥!」比呼吸還微弱的聲音,出自一張乾澀脫皮的唇。

  他說不出話,只能拚命掐住自己的手臂。

  很好,會痛。

  「無…無…無忌!」她乾裂的唇痛苦地摩擦著,瘦到只剩輪廓的容顏,在努力睜開眼睛時顯得猙獰。

  「柔兒,我在這裏。」他急忙擁起她靠在自己懷裏。

  她喘著氣,雞爪般的手指擱在他胸前。

  歐陽無忌端過水,用唇哺喂著她,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如果現在就要哭泣,那將來那麼多幸福的日子,他一個大男人真要以淚洗面嗎?

  「慢慢睜開眼,別急。」怕她被光線刺激了眼,他的大掌遮在她眼瞼上方。「我會陪妳的。」

  劉宛柔揪著他的手臂,感覺他的呼吸灼熱地吐在她頸邊。頭腦昏沈沈地閃過許多畫面,卻沒有一幕看得清楚。

  「我睜不開!」全身發酸發僵,她想動,卻動不了。

  「睜不開就別睜。」

  將她摟得更緊,他不敢再要求更多。

  「可我想看你!」她痛苦地仰起臉龐,雙手摸索著。

  「大哥老了。」歐陽無忌憐愛地看著她乾癟的面容,握住她的手掌,讓她撫著自己早被折磨成滄桑的臉孔。

  「你在笑?」她摸到他揚起的唇角,而後撫上他頰邊的濕潤。「還是在哭?」

  「又哭又笑。」他輕喃著,低下額與她輕觸。

  她的眼在此時睜開,直勾勾地望入他眼裏。

  「無忌大哥!」她不適地眨著眼。

  「柔兒!」

  見她「看」著自己,歐陽無忌的情緒全然崩潰,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全成了屁話一堆。

  也許流淚的原因不只是因為她,或者是為了他這輩子曾經擁有與失去的一切!只是淚水一旦失控了,他便哭到無法自抑,哭到幾度低嚎地握緊拳頭。

  她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會說話、會回望著他!

  這樣的真實,真實到讓他不敢置信。他伸出大掌蓋住自己的口鼻,卻掩不住那從指間滲入、滑下頸間的淚水。

  「無忌大哥!」

  乾澀的眼被他勾出霧氣,那琥珀金眸竟又是水汪汪了。

  劉宛柔試了幾回,才有法子摟住他的頸子,吮幹她能吻去的淚水 他的淚水刺痛了她乾裂的唇,而他的模樣揪痛她的心啊。

  「無忌大哥我們不是死了嗎?」她問。

  「上天憐憫我們,沒讓我們死成。」他含淚笑著。

  「那這裏是哪里?」她看著這間陌生的屋子,許久不曾說話的喉嚨像有把火在燒著。

  「這裏是我們的家。」他在她手背上印下一吻。

  劉宛柔皺眉看著他手中那只顏色灰褐的肢體,她動了動手指,那青白的指竟也晃動了下。她怔愣了會兒,才愕然發現那只恐怖的鳥爪,是她的手。

  她瞪著自己的手,隨即害怕地別過眼,緊偎到他懷裏。

  「我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她把手縮到衣袖裏,不敢再看。

  「妳昏迷了半年多。」

  劉宛柔猛然打了個冷顫。好可怕,一百多個日子怎麼可能在她毫不知情的狀況下飛逝無蹤?

  他就是用這般心疼的雙眸看了她半年嗎?

  心口驀地揪成一團,痛到她連四肢都在發顫。

  「我怕!」她說。

  「沒什麼好怕了,最糟糕的已經過去了。大哥會慢慢告訴妳一切,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說。」

  「一輩子?真的一輩子嗎?」劉宛柔不安地瑟縮成一團。

  「真的一輩子。」歐陽無忌堅定地說道。

  只是他沒想到,她的一生從沒「正常」過,所有的「正常」對她而言,都——不正常。

      ※    ※    ※    ※    ※    ※

  「歐陽大哥……」一道漾著笑意的聲音在外頭叫喚著。

  誰在叫無忌?

  屋內的劉宛柔瞪向房門,手已然抓住枕下防身的匕首。

  「歐陽大哥?」門外的叫喚聲又起。

  劉宛柔咬緊牙根,才長了些肉的身子勉強下榻,竭盡所能地悄然藏身於門旁的矮櫃後方,聽著門外的對話。

  「妳的歐陽大哥不在,陪著魏爺出去了。妳甭白費心機了。」另一道低沈女聲吃吃笑著。

  「誰」的歐陽大哥叫?

  劉宛柔的指甲用力抓過矮櫃,在木頭上留下五道彎曲的磨痕。

  「什麼我的歐陽大哥!人家只是好奇嘛。難道妳不好奇嗎?」門外話聲伴著嬌笑,然後又是一陣互相推搖嬉鬧的聲音。

  「你是指歐陽無忌在裏頭養了一個人這件事?要不咱們進去瞧瞧!」

  進來就讓她們好看!劉宛柔在心裏撂下狠話。

  「這門鎖上了,我們又沒有鑰匙,哪打得開。」門外女子說道。

  門,上鎖了?!

  劉宛柔瞪著門板,睡眠費去她泰半的時間,而其他時間有他陪著她,所以她從沒想過要打開那扇門。

  為什麼要鎖著她?

  他不願意讓她出去嗎?他怕她丟了他的臉嗎?

  劉宛柔舉高自己的手臂,看到的卻是兩根枯黃的柴木,不只是手臂,她全身肌膚早已乾萎成風乾橘皮般的粗糙。

  她在複元、她現在這樣子很好,無忌總是這樣告訴她。

  而她也一直這樣相信著。

  那他為什麼要把門反鎖?

  門外的說話聲,讓劉宛柔再度豎起耳朵。

  「這個歐陽無忌一入府就神秘兮兮的,不和人打交道。要不是近一、兩個月來,他突然讓廚房增了養身膳食,就算他不在府內,仍要按三餐送來,誰會知道他在裏頭藏了一個人。」

  「妳從送食物的暗門偷看過裏面嗎?」

  「當然看過,只是有一扇屏風擋在暗門前,什麼也看不到,可一股藥味倒是重得很!不過,從地上的暗門這樣送食物,感覺感覺上倒挺像養了條狗哩。」女子說著說著,突然抿嘴笑了。

  「妳這張缺德嘴嘻!」

  她們憑什麼說她是狗!

  劉宛柔惡狠狠地推倒屏風。

  砰!

  屏風倒地的巨響讓門外頓時鴉雀無聲。

  劉宛柔趴在地上喘著氣,瞪著那從暗門外被送入的藥膳盅。

  「房子裏有聲音,該不會是……」兩名女子細碎的說話聲往暗門接近。

  劉宛柔看見暗門被緩緩拉高,她吃力地撐起身子,端起藥盅往外一潑。

  「啊!」

  她微笑地聽見外頭慘叫的聲音,金亮的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好燙!好燙!」女子哭喊著。

  「不要臉的卑鄙小人!」

  暗門突然整個被拉高,一道刺眼的陽光筆直射人屋內。

  劉宛柔起黃瞳,對上一雙圓圓的眼。

  「有鬼!」

  暗門再度被拉下,尖叫聲、哭聲、腳步雜遝聲,吵得劉宛柔摀住耳朵。

  什麼鬼不鬼的?

  劉宛柔瞪著腳邊的暗門,卻看到自己如乾屍般的腳掌。

  她像鬼嗎?

  瞪著自己不成人形的手臂、腿脛,她幹噎地低吼著。

  扶著牆壁起身,她像無頭蒼蠅般在屋內打轉,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映見自己容貌的器具。

  手裏的刀光一閃,她拿起匕首往自己的臉上一照,她嚇得掉了匕首,不住地向後急退。匕首上有個骷顱鬼!她,劉宛柔就是那個鬼!

  劉宛柔揚起嘴角,再度尖笑出聲。她是鬼她是鬼!

  「不!」她笑到無力,整個人躺在地上抽動著。「我不是鬼!」

  連鬼都生得比她好看!

  「妳們在這裏做什麼?」門外一聲急問響起。

  啊無忌回來了。劉宛柔靜止身子,側耳聆聽門外的說話聲。

  「歐陽大哥!」女子邊哭邊叫著。「你養的那個人把熱藥湯潑到我臉上!」

  「這是馬油提煉出來的藥膏,妳先拿去擦燙傷。」歐陽無忌聲音較平日低沈、也急促許多。「她不會無緣無故傷人。」

  「她不正常!正常人的眼睛怎麼會是那種顏色!」女聲驚魂未定地抖動著。

  正常人哪會這樣?

  對喔,門內的劉宛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是我的人,輪不到妳們批評。」歐陽無忌淡漠的聲音冷冽如冰。「沒事的話,全都走開,不要打擾她!」

  劉宛柔把臉貼在冰冷的地上,隱約聽見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柔兒!」

  歐陽無忌沖到她身邊,臉色驚慌地抱起她。「妳沒事吧?」劉宛柔睜大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盯到他心慌不已。「柔兒?」他懸著一顆心問道。

  「你看清楚了!」劉宛柔用手指戳著他的眼瞼,唇邊的笑十分詭怪。「我不是你的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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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7:59
第九章

  「妳說什麼?」歐陽無忌濃眉一擰,低聲問道。

  「我不是你的柔兒。」

  劉宛柔眼裏迸出金光,手指牢牢地抓著他的下顎,緊得像是想將他涅碎。

  他看著她唇邊的笑,竟有些不寒而慄。

  「我是鬼。」她睜大眼,聲調陰森悠長。

  「妳是我的柔兒。」他說。

  「你的柔兒眼如瞳鈴、面目猙獰、驚恐駭人嗎?你的柔兒是個鬼嗎?」她咧出一口白牙,狂亂地低吼著。她拚命地搖頭,將虛弱的身子搖得七葷八素,而一頭糾結亂髮披在臉上,更襯得她的臉色青白慘澹。

  「誰告訴妳妳長成那樣的!」

  他火了,扣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傷害自己。

  「我自己看到的。」她嘻嘻一笑,眼淚掉了一顆又一顆。「好駭人啊!你不怕嗎?不怕嗎?」她的臉逼近他。

  「我該怕嗎?妳是想告訴我,這金黃的眼,不是我的柔兒嗎?這小巧的鼻,不是我的柔兒嗎?這甜美的唇,不是我的柔兒嗎?還是妳是要告訴我。 」

  歐陽無忌驀然將手覆住她的胸口,而她則是低喘一聲。

  「還是妳要告訴我,這顆心不是我認識的柔兒呢?」

  劉宛柔一驚,抓開他的手,整個人縮到角落發著抖。

  「我的柔兒不會懷疑我,因為她相信我不會改變。」歐陽無忌每說一句,就朝她逼近一分。

  直到她的眼只能看見他時,他將唇印上她的,卻被她推開。

  「若真要嫌棄妳、真想離開妳,在妳昏迷的那半年,我早可以不顧一切地走開了。」他凝視著她。

  「你可能是為了道義才沒走的。」她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因為不想承認自己的不是。

  「一個從小跟著劉明蝠的人,需要講什麼道義嗎?」他問。

  「如果不是嫌棄我,為什麼把我鎖住?」她尖聲問道,心裏就是煩躁、就是不安。

  「妳才剛從另一個地獄被釋放出來,我又怎麼忍心鎖住妳?如果妳有心留意的話,門邊的牆上就挂一把鑰匙,妳隨時可以離開。」他說。

  她盯著他,盯著他,盯到她再也沒力氣撐直身子,於是她被順勢擁入他胸前。

  她揪住他的衣領,把呼吸埋入他的頸間。

  「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無忌大哥!」她不停地低喃著。

  「我在。」他下顎頂緊她的發旋,認真地回應。

  「無忌大哥……劉明蝠……」提到這名字,她仍不免驚跳了下。「他真的死了嗎?」

  「劉明蝠死了,我和沈拓野的劍同時刺死了他,當時妳也在場的,記得嗎?不只是妳我,還有許多人都親眼看見了他的死亡,沈拓野讓人用火葬了他,他現在只是杯塵土,再也不會是我們的夢魘了。」他說。

  「會不會他根本沒有死,然後又找人來陷害我們?會不會我最近吃的東西都有毒?」劉宛柔猛然抬頭,揪住他的手臂,金眸再度泛上驚慌。

  「柔兒,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她咬著自己的手指,心情煩亂地只想找人吵架。「你以前不會說我胡思亂想的!你喜歡外頭那個叫你歐陽大哥的女人,對不對?」

  「我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何來喜歡之有?」歐陽無忌捺著性子安撫懷中不可理喻的人兒,並沒有發火—因為能和她吵架已經是一種幸福了。

  她活著哪!

  「那她們為什麼討厭我?」她的聲音恢復成孩童時期的稚氣,倦眸緩緩地閉上。

  「她們只是送食物來給妳,她們沒有討厭妳。」他壓低聲音,大掌拍撫著她的背。

  「你不懂她們討厭我!她們說我是鬼。我不是!不是啊!他們不懷好意他們會罵我、拿石頭丟我!」回憶和現實交疊,她喃喃說著,意識漸漸模糊。

  垂下手臂,她倦極地打起盹來。

  「倘若她們說妳是鬼,那只代表她們心裏有鬼。因為妳和所有人一樣,是個普通人。」

  打橫抱起她,他不停地在她耳邊說著,直到將她置於榻上,聽她呼吸聲漸沈,他才停下。

  擰了條毛巾,他輕擦著她汗濕的臉龐。

  怕她沒吃飯又虛了血氣,他拿了一顆養生丸讓她含著。

  她仍然蹙眉而眠啊,可她還年輕,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要過哪。

  他想帶她看盡天下,只是啊!

  一來她身子仍然薄弱,二來她的命是范姑娘救活的,而她先前能撐下這具軀體,靠的也是魏無儀的金錢。這些恩情,他無法置之不理。

  這才是所謂道義啊。

  在他可以隨心所欲地離開之前,柔兒該在這裏安身立命的。他要給她一個家,而她該有個人陪著解悶、陪著習慣這人世間的一切。

  也許該提前讓他物色的那個丫頭王娃進來陪她了。

  歐陽無忌躺上榻邊,側身面對她,將呼息吐納至平靜後,他閉上了眼,等待是他此生最難熬的痛苦,而今她已經醒來,便沒有什麼會讓他痛苦了。

      ※    ※    ※    ※    ※    ※

  更天敲更的聲音在夜裏幽長地響起。

  一更、二更。

  三更。

  劉宛柔緩緩睜開眼,如同過去的那些夜裏,她仍無法一覺到天亮,總是會醒來,為了某些連她都不知道的原因。

  今夜,她沒有躺著等到五更時才又倦極地睡去。

  她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就著昏暗的月光,看他的眉、看他的臉、看他額上那道烙刻得那麼深的抬頭紋。

  她踮著腳尖跨下床榻,未察覺他的背影極其輕微地一僵。

  走到門邊,她仰頭看到那把高懸的鑰匙,情不自禁地低歎口氣。

  他是上輩子欠了她多少債啊,這輩子竟要受她這麼百般折騰。這情啊!夠她還上三生三世了。

  開了鎖,不小心發出些許聲響。

  她警覺地看了床上的他一眼,猜忖他也許是累了,所以連這聲響都沒有驚醒他。

  屏著氣將門推開一小隙,瞧見圓月當空,她不由瑟縮了下身子。

  月圓了!

  舉步不前,她倚著門扉,偷為了月亮一眼。

  今晚的月柔柔地透著銀亮,高懸在雲裏之中,映得屋旁一池碧水閃著清磷綠光,煞是好看。

  怎麼月兒似乎是挺美的東西呢?

  於是,月光之下,她鼓足勇氣踏出屋子。

  大宅大院,她是熟悉的,卻不曾這麼無所事事過。

  沒有蠱毒、沒有謀殺、沒有那些野心罪惡了那她該做什麼呢?

  輕飄飄的腳步穿過一道回廊,數盡回廊上的燈籠後,她的指尖又拂過柳樹,隨著一排的綠,跨上一座建在水邊的涼亭。

  「嗚……」

  一隻金黃色的小狗比她先到。

  小狗看了她一眼,仍然縮在角落發著抖。

  劉宛柔徑自找了個位子坐下,也沒去理會牠。她抓過一束柳枝,吮去葉上的凍露,聞著上頭的草香。

  未著履的足尖被不知名的東西輕觸了下,她嚇得縮起腳。

  低頭一看,竟是那狗兒縮到了她腳邊。

  「你為什麼喜歡我呢?大家都不要我的。」她抱起小狗,看著那雙傻氣的黑眼。

  小狗搖著尾巴,吐著舌頭。

  「你好溫暖。」她把小狗抱到懷裏,渾身僵冷的小狗只顧著往她懷裏鑽。「我總以為能和無忌大哥在一起,此生就無憾了。那為什麼我現在還是害怕?因為我長得像鬼嗎?」

  她咽了口口水,池邊的水氣凍得她忍不住把腳縮到身下。

  「從頭到尾,付出的人總是他。我要做什麼才能確定他會一輩子在我身邊呢?」她撫摸著小狗微溫的身體,手指卻在顫抖。「除了殺人,我什麼也不會啊。」

  「我討厭別的女子談到他,我想把她們全都打跑。我的生活裏就只有他了,這是不是很可悲呢?因為……」小狗好奇地舔著她手背上的水珠。「他沒有我,依然可以活著。」

  「可他會活得像行屍走肉。」低沈的嗓音響起。

  劉宛柔驚跳起來,回眸看入歐陽無忌那雙深若黑夜的眸。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問得無力。

  「我一直跟在妳身後,我以為妳要離開。」歐陽無忌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臉上的每一分無助。

  「如果我能,我會的。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她低下頭看小狗搖動的尾巴,深吸了口氣。「想想這個地方真能容納我嗎?想想我今天拿著熱藥湯潑人,明天會不會拿刀傷人?我以後會不會又變回在劉明蝠控制下的那個劉宛柔呢?」

  她的下顎被挑起,心裏的掙扎再也無可躲藏。

  「妳的心一直是柔軟的,那些被迫的殺戮不能改變這一點。」她受的苦夠多了,不該在一切太平之後,又被過往陰影纏身一輩子。

  「你不懂的!」她拉住他的手,笑得苦澀。「在我傷害她的那一刻,我竟然只感到快樂。」

  「她們說了什麼嗎?」他敏感地問。

  她牽起嘴角,卻終究揚不起一個微笑。「她們說我像你養的一條狗。」

  「太過分了!」歐陽無忌臉色一變,冷厲黑眸瞬間掠過殺人的寒光。

  她按住他的手臂,輕輕搖頭。

  「我更怕的是,只要能待在你身邊,我也不介意當一條狗……可我不喜歡這樣卑微的自己!」手滑向他的大掌,她微彎指節,讓兩人的十指緊密相扣。「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歡上其他女子,而我為了待在你身邊,只能搖尾乞憐,那我寧願死!」

  「柔兒。」歐陽無忌低呼一聲,長臂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裏。

  「汪汪!」小狗跳落到地面上,受驚地吠叫著。

  「悲慘的是,我又捨不得死!」她聽著他的心跳,嘴裏細細碎碎地說道:「這樣的我,不是我。你也不會要這樣的柔兒!」

  「我該做什麼,才能讓妳相信不會失去我!」她的多慮及自卑會逼瘋她自己。

  歐陽無忌的唇沈痛地落向她的,吻著她的冰冷,吻著她的心慌意亂,狂霸地要求著她的回應。她脆弱的意志融化在他的唇間,唯有他在她肌膚上燃起的火焰,能讓她不胡思亂想,於是她熱烈地回應著,讓他的唇舌吻遍全身,讓那久違的交歡快感再度漫上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唇間的低吟劃破夜裏的沈靜!

  再醒來時,他已為她著好了衣裳,正直勾勾地凝望著她。

  「我以前不怕失去你,可我現在怕。當時我們同在一條船上,有同仇敵愾的物件;以前我身染蠱毒,你可以為了同情而愛我。以前和現在大不相同啊。」她撫著他的頰,低聲說道。

  「難不成妳寧願自己仍身染蠱毒?」他啞然失笑地撫著她的臉頰,笑她的孩子氣。

  她凝睇著他,瞅到心都擰了起來。

  歐陽無忌的額與她相觸,讓彼此的眼裏只有對方。

  「我不知道自己寧願是什麼模樣,我只知道你變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你已經習慣正常人的生活,所以你不會明白我的心慌。」她黯然地低下頭。

  「如果我能適應,為什麼妳不能?」他不許她逃避。

  「因為我不能挖掉我的眼珠子,而你其實找不到一個能接納我的地方。」悄悄揚起長睫,黃金般的眼浸在水光裏,瑩亮卻又易碎。

  「妳沒有真正走入這世間,又怎麼知道這些人不能接納妳呢?」他握住她的肩膀,激動地告訴她,他這些時日的見聞,「妳到過長安最熱鬧的市集嗎?那裏有許多高鼻子、藍眼珠的人搭船渡海而來,他們在街上走動、吃飯、住店,旁人也不過是多望他們一眼罷了。」

  「你沒騙我?」她心裏閃過希望,說話聲音甚至帶著哭音。

  「我不但沒騙妳,而且還要親自帶妳去看。等妳身子好了,我們立刻就出發。」他指尖心疼地拂過她激烈跳動的頸脈。「放心吧,那裏絕不會有人拿石頭丟妳。」

  劉宛柔把頭埋入他的胸前,一顆心至此才是真真正正地定了下來。

      ※    ※    ※    ※    ※    ※

  「咕咕——咕 」雞鳴數聲,劃破了東方的天色。

  「累了嗎?」他關心地看著她又揉眼睛、又打呵欠的小女兒嬌態。

  「累了,可我想看著日出。」她嬌嬌媚媚的笑意,引來他的一個輕吻。「因為今天是不一樣的一日。」

  「那我們離太陽近一些。」

  歐陽無忌抱起她,俐落地縱身一躍,下一刻,兩人已安坐在一棵巨木的枝幹上,親密地依偎著,同看彼方那一丸模糊的澄橘,緩緩在他們眼前綻亮成耀眼的巨大金輪。

  那逼人的亮刺得他們睜不開眼,可他們都沒有閉上眼,因為這是他們希冀已久的光明啊。

      ※    ※    ※    ※    ※    ※

  「夫人妳好瘦喔!」

  「我的肉一些給妳好了,娘都說我是胖丫頭!」

  「夫人這蔥末香包剛蒸好,妳多少吃個半顆一顆的!」

  「吵死了!」劉宛柔拿著水杓,忍不住回頭凶了一聲。

  一身紅的王娃閉上嘴,小狗則開始吠叫出聲。

  「汪汪汪!」

  「小日,妳再吠一聲,今晚就別想吃飯。」劉宛柔這回是對小狗下令。

  她蹙起柳眉,看著王娃和小狗縮成一團。

  「我只是想安靜一點。」劉宛柔低喃著,在一株牡丹前彎下身,摘去那些枯乾的草葉。

  「娃兒知道。」王娃高高地捧著包子,小狗則開始在她身邊繞著圈。「夫人,歇息一會兒,吃包子吧。」

  劉宛柔抿起唇,回眸一望,王娃那圓滾滾的臉正笑得像顆飽滿的包子,她哪還生得了氣。

  舀了幾瓢水,將手洗淨,她接過包子,隨手掰成三份——見者有份。

  「妳不怕我?」劉宛柔問著一旁吃得興高采烈的王娃。

  「不怕,除非夫人像我娘一樣拿掃帚打我,才能讓我閉嘴。」

  「妳娘打妳!」一口包子含在嘴裏,怎麼也吞不下。

  「是啊,雖然我娘老說我是猴子精轉世,皮得讓她頭痛,可她最疼的就是我了,我要到天人這工作,她哭得可慘了!」十歲的王娃紅著眼說著。

  「妳想回家嗎?」

  「想啊,可是夫人千萬別趕我回家。」王娃在劉宛柔來不及閃躲前就抓住了她的手。「爺兒一年給的銀子,夠我們全家吃飽穿暖好幾年了。」

  「妳不怕我的黃眼珠?」

  「爺說這是太陽公公特愛妳,所以才給了妳這樣的眼睛。」王娃瞧著瞧著,便冒出一句,「我也想要。」

  「傻孩子。」劉宛柔唇邊漾起一朵笑意,絕麗更勝芙蓉的風華。

  「夫人,妳笑起來真好看!妳平日就應該多……」

  「娃兒,閉嘴。」

  劉宛柔把沒吃完的肉包子全塞到王娃嘴裏,又彎下身去端詳那些她種了好幾個月的花花草草。

  長安市集去了一回,真讓她見著了幾個藍眼珠的異國人。但是旁人目不轉睛的目光,卻看得她直想發脾氣。

  無忌笑著說是因為她生得好看,所以別人才挪不開目光。

  她不在乎別人眼裏的她好看與否,只知道無忌的笑容變多了。而魏府裏上上下下的人全只當她是無忌的妻,而不是個眼眸金黃的異端。

  所以,即便無忌漸漸成了魏爺的左右手,跟著魏爺忙裏忙外的,可她的日子其實不難過。

  光是栽花植草就夠她忙碌好半天了。

  更遑論總會有人不時走到她栽種的花圃前,看看花、瞧瞧草,並和她寒暄幾句。

  就連那天被她以熱藥湯潑傷的嬌兒,也因為向她拜師學武藝,而冰釋了誤會。

  她知道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像別人一樣隨和,過分的親切總讓她覺得彆扭、不自在。可多半時間裏,她可以安靜地聆聽別人說著心裏的苦。

  因為她經歷過太多的苦痛,所以能將心比心地體會別人的苦。她分攤不了別人的苦,可是那些來向她吐苦水的人,需要的也只是一個能說話的物件。

  是故,即使她不許誰折了花簪在髮髻上,她和她的園圃總還是熱鬧的。

  旁人都稱她慈悲,只有她知道那不是慈悲,那是因為她曾犯過太多殺戒,所以不許誰傷了這些花花草草。

  「在陽光下發愣,不怕又像昨日一樣被曬昏?」一頂紗帽覆上了劉宛柔的頭頂。

  「你提前回來了!」聲未落地,她的微笑已落入他的胸前。

  歐陽無忌低頭看她,忍不住揚起笑顏。那笑容淡去他面容裏慣有的冷,凸顯了他有別于俊美之外的男性剛毅。

  然後,她會忍不住盯著他然後,他會低下頭覆住她柔軟的唇然後:「汪汪!」

  小狗搖著尾巴,繞著歐陽無忌打轉。

  「爺兒和夫人要喝水嗎?」王娃中氣十足地問道。

  「妳去廚房拿些點心來待客。」歐陽無忌交代著。

  「是。」王娃吆喝著小狗一路奔向廚房。

  待客?劉宛柔蹙了下眉,握住他的大掌。

  「瞧瞧,看我帶了誰來?」歐陽無忌攬過她的肩,向後一轉。

  劉宛柔起眼,看著沐浴著夕陽餘暉走來的一對男女。

  男子有著絕世好容顏、貴氣迫人:女子一身素雅的裝扮,面容著實平凡無奇,但那雙聰慧無比的眼,卻讓她散發著一種比美麗更動人的魅力。

  而走在這對男女之間的小小女娃,承襲了母親的眼及父親的精致輪廓,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江君?」劉宛柔再看了那女子一眼,不確定地喚道。

  江君淡淡一笑,朝她頷了頷首。

  「我陪著魏爺去談生意,正巧恭莊主和江大夫也在,於是便邀了他們過來,也算是故人相聚一場。」歐陽無忌說著,攬緊劉宛柔的腰。

  「妳的氣色很好。」江君朝她上前一步。

  「娘娘!」小小女娃扯著江君的手,不讓她離開。

  「這黏人的小傢夥叫恭苓。我女兒。」江君把女兒推至恭成人身邊。

  恭苓不放手,堅持要抓著爹娘兩人的手。

  恭成人看向女兒,俊美的眼裏有著道不盡的寵愛。他彎身抱起好動的女兒,與江君相視一笑。

  劉宛柔凝望這對曾經讓她無比欣羡的佳偶,心裏升起的平靜卻讓她微感驚訝。

  是她修養心性有成,所以再也沒有嫉妒之情嗎?

  不是的。劉宛柔握住歐陽無忌的手,抬頭對他一笑。

  當幸福就握在她手中時,她何需羡慕別人?

  相握的雙手,握得是那般的緊密哪!

  「我幫妳看看體內是否還有殘毒。」江君善意地說道。對於還能見到這一對已成了傳奇的夫妻,亦是不無驚喜。

  劉宛柔猶豫了一下,臉色竟有些不自然,遲遲不敢伸出手腕。

  她近來容易疲憊,卻沒告訴過無忌就怕這一切的美好都只是短暫的幻夢泡影。

  「柔兒?」歐陽無忌皺起眉。

  劉宛柔勉強一笑,伸出了手腕。

  江君按住她手腕,專心地診著脈。

  她蹙了下眉,劉宛柔的心便擰動了下:她舒眉而笑,劉宛柔則忍不住吐出胸口的緊張。

  「氣血稍有不足,體內的毒也已經清除乾淨。只不過……」江君停頓了一下。

  「不過什麼?」歐陽無忌擔心地緊抓住劉宛柔的手。

  「不過你近來要多費心照顧她一些,讓她多吃些滋補、調血氣的膳食,我一會兒開幾帖保產無憂湯給你們。」她拍拍劉宛柔的肩頭,笑著說道:「恭喜妳有喜了。」

  劉宛柔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

  歐陽無忌低吼了一聲,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

  他們有孩子了,那是他連作夢都不敢奢想的美好遠景啊。

  「我……我有喜了!」劉宛柔不能置信地看著他眼中的狂喜,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接受了這個震撼的消息。

  「她的身體能負擔嗎?」歐陽無忌看著江君,不免有些煩憂。

  「她現在是個正常人,生兒育女很自然,不是嗎?」江君抱過女兒,微笑地站在恭成人身邊。

  「孩子會有像我這樣的眼睛嗎?」劉宛柔看著江君懷裏的小女娃,聲音輕顫著。

  歐陽無忌抬起她的下顎,低聲反問:「那重要嗎?」

  劉宛柔眼眶一紅,隨即嫣然一笑,偎人他的懷裏。

  「不,那不重要了。」

  「點心來了,熱騰騰、燒呼呼的點心喔!」王娃喳呼地和小狗一路朝著他們跑來。

  恭苓跳下母親的懷抱,追逐著小狗。

  此情此景,正是人間尋常事。

  此情此景,正是天上人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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