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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宛宛]情無忌(紅妝出招5)[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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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2:48 |倒序瀏覽
情無忌【紅妝出招5】 作者:宛琬

哪裡來的野丫頭,竟霸住他歐陽無忌遮風避雨的洞穴?
才想趕人,就發現她滿身是傷,狼似的黃眼珠警戒的盯著他,
好熟悉的眼神啊!和自己一樣的無助孤單,
原來,這小丫頭也是無父無母的可憐孩子,
只是她比自己幸運,有個照顧她的義父;
義父愛屋及烏,好心的力遨他回去共同生活,
孰料,這竟是殺戮生涯的開端,
利用心愛的她作爲棋子,義父要脅他成爲殺人武器,
殺盡所有礙眼之人,甚而成爲邪惡滔天的滔天幫幫主。
歐陽無忌的隱忍著這一切,
爲的就是等待時機,定要帶她逃離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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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3:21
   

     好久不見!意外嗎?在「浪漫星球」裡看到我。其實,我比你們還意外。

  二00二年的生活其實有些改變,不過滿開心的,自覺生活過得比先前認真了,努力工作的感覺其實也不錯。所以,某人停筆了一陣子。

  重新出發,因為什麼?

  因為「浪漫星球」讓我感受到的動力吧!

  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曾經有著這樣的感受,許多你曾經很喜歡的事物,或者因為習慣,或者只因為人總是喜新厭舊,又或者只是因為懶惰,所以就這麼擱著了。然後,一年過了、兩年過了,熱情也經常就這麼消退了。直到你發現了另一個熱中其中的人,你才再度發現那種重新投入的興奮之情。

  重新出發,雖是身兼二職,不過衝勁卻是無庸置疑的。

  你們呢?你們這一年來變了嗎?

  二OO二到二OO三,我沒變胖也沒變瘦,身體還可以,不過缺了點運動。打字速度變快了沒有?不大清楚,反正腰酸背痛仍然經常與我同在。所幸新家有個按摩浴缸,可以偶爾來場私人SPA奢侈一番。然後,仍然習慣在工作時放上兩種飲料,仍然愛嘗試新出爐的產品。嗯,我相信我沒改變多少。

  至少我還在寫歐陽無忌與劉宛柔,不是嗎?

  動手寫《情無忌》,對我來說是種掙扎。(《情無忌》其實是我在「浪漫星球」的第二本稿子,第一本稿子《好好愛我》,你們將會在下個月看到。)歐陽無忌與劉宛柔,是多年前《紅妝出招》系列中一直想撰寫的一對配角。

  時至今日,我當他們是一個新的故事,然則卻免不了與先前系列中的複雜背景有所相關,所以選擇了一種新的寫作方式。

  男女主角之外的背景,我是特意模糊的,希望你們還習慣。也希望第一次接觸這對主角的讀者們,能夠從我的敘述裡清楚這段故事的始末。

  《情無忌》裡,讓我比較難受的不是女主角的病弱,而是歐陽無忌的執著。或許是因為我身邊執著的女人總是比男人來得多一些,所以我希望能在書裡看見一個願意為女主角無怨無悔付出的男子。也許,他比你們先前的揣想來得「人性」,他會軟弱、他狠不下心、他甚至有些藕斷絲連。那是因為他也只是個捨不得愛人離開的「人」--無關乎男人或女人。

  最後,在此對於那些曾在一、兩年前寫信給我,至今卻仍未收到回信的朋友們致上歉意。我承諾過會回信給大家,這點真的是耽擱了,我太低估了我的惰性及你們的熱情。去年忙碌,只能望信興歎。今年雖然忙碌依舊,但我會盡量讓你們收到我的訊息,也希望你們還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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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3:36
楔子

  —鍥臂飲清血,牛羊持祭天。沒命成灰土,終不罷相憐。

  如眾新月,高挂漆黑穹廬。

  幾片雲彩掩映在月色之上,襯得原就不瑩亮的月色更形隱晦。

  一棟毫無裝飾的木屋,獨立於占地廣闊的魏宅西南一隅。

  推開木門,一屋子苦甘藥味撲鼻而來。

  一盞燭光下,一名全身玄黑的男子癡癡地望著床上的女子。

  他一動不動 像是千古矗立的石。

  女子的呼吸微乎其微,—枯槁面容像是離世已久。

  一縷頑皮的風吹入屋內,燭火顫巍巍地搖動了兩下,打破了時空彷佛靜止的錯覺。

  歐陽無忌輕喟了一聲,緊緊地捏住床上人兒枯瘦的手。

  「柔兒,妳說要一起走的,但是現在的情況算什麼?」他垂下肩,所有的疲憊在此時排山倒海而來。他真的開始覺得累了,一個時辰、一天、一月、半年,都是同樣的光景,—她的眼睛從沒睜開過。「等著等著,我總是抱著希望,期待著會有奇跡!」一向不多話的男人,卻出乎意外地多言了,像是要趁此時說完今生所有的話言。

  「我知道妳活得苦,可若妳當真離我而去,我就只剩孤單一人了。妳捨得我一人在塵世間苦苦思念嗎?我放不了手啊」

  歐陽無忌凝視著床上形同乾屍的人兒,內心的天人交戰讓他平素酷寒的容顏顯得焦躁。

  「妳聽見我在說話嗎?」刀雕的面容揚起一個自嘲的笑容。「我問的是什麼傻話?我就是當妳聽得見才說的」

  「別嫌我煩,老是叨叨絮絮地同妳說這些話。可妳還沒圓了和我一塊在溪邊築屋、男耕女織的美夢,妳不遺憾嗎?難道這一切只能等到下輩子嗎?為什麼別人能輕易獲得的一切,對我們而言卻是一種奢求?當真是上輩子造的孽嗎?或者我們的手已經染了太多血腥,再也容不得任何平靜?」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鼻頭突如其來的一酸,讓他鬆開了緊握成拳的右掌。

  一隻褐黃色紙包落到了地上。

  那是奪命散。

  可以讓她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毫無痛苦地離開。

  歐陽無忌把臉埋入手掌中,壯健的身軀卻抖栗得一如秋末枝頭孤葉——

  毫無痛苦,是種笑話。

  人命離世怎麼可能毫無痛苦啊!

  苦的是旁人不捨的心啊!

  歐陽無忌彎下身,撿起奪命散,因為練武而佈滿厚繭的大掌沒停止過顫抖。

  深褐色指尖掐起一撮白色粉末,放到陶杯中。

  眼眶,紅了。他舉起陶杯,飲了一口水。

  俯身將這口水哺喂人她的口中。淚水,滴落在她蠟黃如鬼的面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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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4:03
第一章

  「滾開!」

  「鬼的孩子!打死她!」

  八歲女娃縮在大樹底下,不知如何面對眼前如暴雨般落在身上的石塊,只能蜷著身子,無助地承受接連不斷的痛擊,摀住臉不住地低泣出聲。

  好痛!

  白色的衣物沾了塵土、染了血漬,不長眼的石子打得女娃遍體鱗傷。

  幾名孩子丟得手酸,停下來喘了口氣。

  「鬼孩子,妳還不快滾!」帶頭孩子大喊一聲,仍然不放棄地拿起石頭往她身上砸去。

  那石子丟到女娃一處已經流血紅腫的傷口上,痛得她尖叫出聲,傷口更是血濘一片。

  「我打死妳!」帶頭孩子又拿起一塊石頭。

  「不要打了!」劉宛柔忍無可忍地大叫一聲,抬起了頭。所有孩子在瞬間停止了動作,恐懼地看著她亮黃色的眼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鬼的孩子!」一塊拳頭大的石子倏地擊上她的頭顱。劉宛柔眼前一黑,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她死了!」孩子們嚇傻了,面面相覷地哭喊出聲,全都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是你打死的。」幾根手指指向那名帶頭孩子。

  「你們也有打啊!是你們打死的!」帶頭孩子不服氣地大聲說道。

  「是你叫我們打的!」帶頭孩子看了一眼那倒在樹下的屍體 ,萬一鬼孩子真的變成了鬼,一定會把他連人帶骨吃掉的!

  他害怕地直發抖,第一個轉身逃跑。

  孩子們見狀,也尖叫著隨之一哄而散!

  林間恢復一貫的靜謐,只有夜風吹過樹林發出呼呼的風嘯聲。

  「痛!好痛!」

  劉宛柔緩緩地睜開眼,呼吸粗粗淺淺地抽搐著。

  現在她知道為什麼郭嬤嬤總不讓她們出門了 外頭的人好凶、好可怕啊!

  她不是鬼的孩子啊!

  雖然她也喜歡黑眼珠,可是村裏很多孩子都與她有著同樣的淺色眼珠啊。

  劉宛柔昏沈沈地忖道,手指頭蠕動了下。

  她喜歡郭嬤嬤的黑眼珠,可她不喜歡義父的眼睛,像蛇一樣看不到白眼球,笑起來也不像在笑。

  不過她現在知道義父是好的,因為義父不會像那群孩子一樣打她。

  那群孩子會找其他人來打她嗎?

  劉宛柔驚恐地雙眼大睜,雙手抓著樹幹,幾番吃力地抓扯,指尖全磨出了血絲,她才有力氣站起身。

  搖搖晃晃地站在陰沈沈的樹影間,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月光已被烏雲盡數遮蔽,林子內的東南西北看起來全日三個模樣。她想不起來自己是從哪個地方進來的,而她又該如何回家?

  劉宛柔拖著血傷遍遍的身子,茫然地前進。

  突出的枝椏剌勾著她已然襤褸的衣衫,地上的泥濘阻礙著她受了傷而行動不便的雙腳,夜裏的水霧之氣凍得她單薄的身子開始抖顫:

  要在天亮前回去,否則她一定會被怪物吃掉的。劉宛柔打了個寒顫,卻再施不出更多的力氣往前。

  前方有座洞穴!

  髒兮兮的小臉揚出一線希望 她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手腳並用地爬上洞穴,突如其來的陰影讓她看不見任何東西。

  可她不怕黑,太陽比較可怕。

  她坐在洞穴口,喘了一口氣。

  「走開!」

  劉宛柔還來不及回頭,整個身子就被狠狠往外推了一下。

  她勉強抓住石壁,好不容易才沒讓自己跌了出去,只是手掌又被刮出了幾道血痕,痛得她又是一陣抽氣!

  「滾開…不然,我一腳把妳踹出去。」

  歐陽無忌才看清小女孩的臉面,就被她臉上、身上的傷口給嚇了一大跳。

  「快滾開…」他可不要他的洞穴裏死個人。

  「這裏又不是你的!」沒剩多少力氣說話的劉宛柔,也只能回這麼一句。

  「我說是就是!」歐陽無忌兇惡地瞪著她。

  劉宛柔猛眨著眼,才適應了洞內的光線,旋即又被一道撲鼻而來的臭味熏得猛咳出聲。

  她摀住口鼻,開始嘗到嘴裏的血腥味。

  「你好臭!」她悶著聲說道。

  「臭丫頭,妳死了以後會比我臭上十倍。」歐陽無忌原就瘦削的臉孔,氣得一陣扭曲。「快滾啦。」

  他可不想惹麻煩。

  上回救了個落水的小姑娘,她家人一見到他的乞丐樣,反倒認為他是為了小女孩手上的鐲子而推她下水,亂棍毒打他一頓。

  真冤枉哪,那鐲子可是小姑娘自己拿給他的。

  「我沒有力氣滾了!」劉宛柔躺到地上,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大哥哥!死了以後可以見到我爹娘嗎?」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死過。」

  歐陽無忌瞪著她,說話聲量卻小了些。原來她也沒有爹娘啊!

  「我要爹娘、我要郭嬤嬤!」她開始細細碎碎地哭著。

  「吵死了!妳以為爹娘是要有就有的啊?」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跟著老祖父四處行乞。老祖父說那一年湖北大旱,死屍處處。他是老祖父在一處大戶人家門口撿到的,那段日子人人都自顧不暇,又哪有心去照顧一個沒血緣的嬰兒。

  老祖父的兒孫全死於熱病,所以便把他帶在身邊,多少教些醫術本事,還讓他跟了他的姓,也為他取了個名字叫無忌,希望他事事無忌諱、平安長大。

  只是,老祖父也沒陪他多久。十歲那年,他又是孤零零一人。

  歐陽無忌深吸了口氣,把胸口的那股鬱悶之氣給狠狠吐出來。

  「妳別給我裝死!」

  他用腳踢踹了她幾下,她卻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

  歐陽無忌罵了幾聲,拿出打火石燃起一根尾指般瘦小的蠟燭,湊近她的臉。

  她呻吟了一聲,睜開眼睛。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沒料到會迎上一雙和燭光同樣黃澄的眼珠子。

  「我不是鬼的孩子!」她比他更害怕地縮向壁邊。

  「老子當然知道妳不是鬼的孩子,老子可不是被人唬大的!老子還看過紅眼珠、綠眼珠的蠻夷鬼,難道會怕妳這麼一個小娃娃不成!」為了替自己壯膽,他聲鳴如雷地說道。

  「大哥哥你真好,不像他們拿石頭打我!」劉宛柔握住他的手,覺得有一股暖意從他的掌中流入自己的身體。

  「妳身上的傷是他們拿石頭打出來的?」

  同病相憐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他不但沒推開她凍得像鬼的小手,反而盤腿在她身邊坐下。

  「他們說我是鬼,可我不是啊!」

  「妳住哪里?」她會不會也是個乞兒?

  他十四歲了,有本事帶個小跟班了。如果她求他的話,他可以考慮讓她跟他作伴。畢竟一個人,挺沒意思的。

  「我住在村子裏,趁郭嬤嬤洗衣服時溜出來玩,沒想到跑得太遠!」她喃喃低語道。

  歐陽無忌臉色一變。原來她有家!

  那他還管她做什麼?

  「這裏給妳住,省得我被妳家人誤會,一片好心到頭來還被打得半死。」他甩開她的手,起身要走人。「別說老子虧待妳,我那截蠟燭就留給妳,妳等天亮時再爬出!」

  「大哥哥別走。」

  劉宛柔突地抱著他的腿,緊緊地不放手。

  「死小孩,放手啦!」

  怎麼也扳不開她,他氣到手腳並用地奮力一推,把她的身子推到僅及洞穴口一寸之處。

  「快天亮了!我會怕不要走!」淚水讓臉上傷口感到陣陣刺痛,痛得她又是一陣淚水直淌。

  「妳怕天亮?」歐陽無忌瞪著她,懷疑她頭上有一雙隱藏起來的角。沒有「人」會怕天亮的。「對啊,鬼怪會在白天出來。」她肯定地點頭,仍然巴著他不放。

  「鬼怪都在晚上出來!」歐陽無忌肯定她傷到腦子了。

  「才不是。」澄亮眼珠堅持地看著他。

  「誰告訴妳鬼怪都在白天出來的?」他才不會吵輸一個小奶娃。「義父」說話耗盡了她泰半力氣,劉宛柔又慢慢地閉上眼。

  「他騙妳啦。白天出來的都是人啦!」雖然他覺得人有時候比鬼怪還恐怖一點!

  至少他沒遇見過哪個鬼會拿掃把、棍棒毆打他、欺負他。「喂!」歐陽無忌擔心地戳了她肩膀兩下,見她又悠悠地張開眼,這才放了心。

  「義父義父幹嘛騙我們?」她好冷、好想睡!

  「我哪知道!妳去問閻王爺!」惱羞成怒地回吼兩句。

  「我不知道啦!我不要天亮!」劉宛柔使起小性子,因為不舒服而抽抽搭搭地哭著。

  「妳煩不煩,就跟妳說了白天沒有鬼!瘋丫頭。」他瞪她一眼,起身快步走到洞穴口。

  「有鬼有鬼有鬼啦!」她耍賴地哭喊道。「郭嬤嬤!郭嬤嬤!」

  「吵死了!不管妳這個傻子了。」她這麼愛講話,看來一時半刻是死不了的。「我要走!」

  「有人在洞穴裏嗎?」一聲柔緩長嘯在夜空飄散開,帶著幾分陰森之氣。

  「義父,我在這。」劉宛柔大喊出聲,然後拚了命地哭起來。

  一道白影倏地落在洞穴口,逼得歐陽無忌後退好幾步。

  有鬼,

  歐陽無忌倒抽了一口氣,盯著眼前閃著冷光的眼眸,驀地打了個冷顫。

  劉明蝠揚起唇角,和煦地朝他笑著。

  洞穴裏的光線陰暗,讓他的笑容不是那麼明顯,一口白牙卻在夜裏閃閃發著亮。

  「義父!」劉宛柔可憐兮兮地伸出手。

  「柔兒,不怕噢!」劉明蝠扶起她的身子,先拿出一丸丹藥喂她吃下,又拿出一瓶藥膏替她擦了幾處較大的傷口。

  歐陽無忌目不轉睛地看著,心裏卻湧上一陣酸楚。

  「小兄弟!」劉明蝠轉頭看他。

  「她是被別人打成這副德性的,與我無關!」歐陽無忌立刻說道。

  「我知道不是你,那是被石子丟出來的傷口。」劉明蝠打量了他一會兒,繼而把目光轉回小女娃身上。「小柔兒,現在知道外頭可怕了吧。下回還溜出來嗎?」

  「不溜了,再也不溜了。」劉宛柔一反常態地握住義父的手。

  劉明蝠抿了下嘴角,輕拍她的臉頰。

  「義父,大哥哥說你騙我。他說白天沒有鬼!」劉宛柔軟聲說道。

  「是嗎?」劉明蝠直勾勾地盯向歐陽無忌。「那柔兒相信誰呢?」

  「柔兒相信義父。」

  歐陽無忌彎身想溜,劉明蝠一個伸手欲抓,卻教他一溜煙地閃開了。劉明蝠一愣,可下一手就拎住了他。

  這孩子手長腳長,肩韌胸厚,雖骨瘦如柴,卻是身手靈活,乃一練武之才。

  「放開我!不關我的事!」歐陽無忌大吼大叫,卻怎麼也推不開這男人的手。

  「小兄弟夜宿于外,家人不擔心嗎?」劉明蝠微笑地問道。

  「我沒有家人。」歐陽無忌捏緊了拳頭。

  「大哥哥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回去?」劉宛柔倚著洞壁坐起身問道。

  她雙眼發亮地看著大哥哥 她聽隔壁房的玉姊姊說過有哥哥很好,她也想要一個。

  「誰要跟你們回去!」

  歐陽無忌防備地看著他們。他們一定是想騙他回去之後,再找家丁把他毒打一頓。

  「孤兒生,孤子遇生,命獨當苦啊!」劉明蝠吟了句詩,沈痛地歎口氣。「小兄弟,和柔兒到一個有飯吃、有屋住的地方安身立命,未嘗不好啊。我劉明蝠既有心收納一些像柔兒、像你這樣的孤兒,你就賞個臉,讓在下有個做善事的機會,如何?」

  劉明蝠拉起劉宛柔的手,一大一小皆誠懇地看著他。

  歐陽無忌幾時見過別人對他如此客氣?幾時見過別人對他如此以禮相待?是故縱使內心還有諸多疑慮,他還是點了頭。

  「大哥哥!」劉宛柔開開心心地握住他的手。

  歐陽無忌低頭看著掌中的小手,又抬頭看向劉明蝠。

  「歡迎你成為「水中月」的一員。」劉明蝠的笑意滲到眼底,不甚有表情的臉在瞬間生動了起來。

  他剛才一定是太害怕,才會覺得他的模樣像厲鬼,他看起來人不錯嘛——歐陽無忌在心裏忖道。

  洞穴外隱約泛起了晨曦,倦極的劉宛柔在歐陽無忌的懷裏打著盹,進入夢鄉。

  不自覺地,他又想起劉宛柔方才的童言童語。

  白天有鬼怪。

  真是荒謬可笑。

      ※    ※    ※    ※    ※    ※

  幾年後,「水中月」搬至京城附近的一處池塘旁,除了濕氣甚重,一切建築規模如舊。

  劉明蝠開始在朝廷內?官,宅第內偶爾有幾座華麗大轎從後門而人,又行色匆匆地離開。

  年歲似風,一吹過即是幾載光陰。

  當宅院裏的一樹桂花再度飄香時,劉宛柔和歐陽無忌已相伴了八年的時光。

  十六歲的她雖然不再相信白天有鬼怪之事,卻仍然習慣於白晝就寢——「水中月」之中作息幾乎都是如此,除了義父和無忌大哥之外。

  這些年來,無忌大哥的武藝精進,連不喜誇獎人的義父都偶有誇讚之詞。然則雖是如此,無忌大哥的話語與笑容卻是愈來愈不可得了。

  依稀記得,初見時的無忌大哥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

  是因為長大成人了嗎?

  郭嬤嬤說大哥該娶嫂子了!可她不想要嫂子。無忌大哥娶了嫂子之後,興許就不能經常抱著睡夢中的她到溪邊看雲了。

  雖然有些時候無忌大哥身上的血腥味濃到讓她不舒服,可是能夠陪著他,她就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

  劉宛柔抱著雙膝,聽著溪邊的水聲潺潺。

  「怎麼一個人在溪邊吹風?」歐陽無忌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邊。

  「無忌大哥。」

  她笑著回頭,拉握住他的手。

  習慣了她的舉動,歐陽無忌也就順著她的手勢,在她身邊坐下。

  如果說這個殺人如麻的「水中月」還有什麼讓他眷戀的話——那就是柔兒了。

  「又沒乖乖練武了?」指尖拂過她發涼的臉頰。

  「我學好了啊。」

  劉宛柔一個彎身,拾起地上的木枝,輕巧地在溪邊與他對擊而起。

  歐陽無忌半認真地以右手當劍,閃開她的一記襲擊。柔兒性子聰明,加上他總會偏心地多教授幾招,她早已擁有中等資質以上的身手。

  避開她的一擊,右手隨著她手中的木枝順勢而上,化去她如蝶般忽上忽上的一招。他驀地伸手直探她的雙眼,她一驚,手中的木枝一滑,整個人僵在他面前。

  「哇又敗給你了。」

  她皺了下鼻子,笑了。

  「妳的應敵經驗不足,多練習幾回,便不會因為對方攻勢驟變而不知如何因應。」

  歐陽無忌勉強一笑,徑自在溪邊的大石旁坐下。

  劉宛柔跟著落坐,蹙眉望著他額上的汗珠,掏出懷裏的手絹,招手要他彎下身子。

  「大哥看起來很累,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將手絹在溪裏打濕,輕拭著他微熱的額。

  「不打緊。」

  他閉上眼,感覺額上傳來一股清涼。才一放鬆,左手的劇痛便倏地侵蝕上肌骨,讓他驟吸了一口氣。

  劉宛柔凝視著他緊擰的雙眉,胸口陡然-慟。

  鼻尖隱約地聞到血腥的氣息,她低頭找尋著。

  「你的手怎麼了?」乍然驚見他左袖之上的大片血漬。

  「不礙事,只是受了點傷。血已經止住了。」他長喟了一口氣,呼吸著她身上淡淡的青草氣息。

  「我瞧瞧。」劉宛柔掏出懷裏的創傷藥,卷起了他的袖子。

  那一刀,只差沒見骨了。

  她倒抽一口氣,咬住唇,不讓心疼的淚水掉下。細心地為他覆上一層藥,櫻潤小口不停地吹拂著傷口,只盼能?他帶來一點舒適。

  「為什麼你最近總是受傷?」她問。

  歐陽無忌凝視著她許久,卻始終開不了口。

  能說他是因為隻身對抗十多名護院,大意之下挨了一刀嗎?

  能說他殺了那十多名護院,並削下主人的一隻手掌嗎?

  能說他早已不是幾年前的歐陽無忌,他而今雙手佈滿了血腥、殺人不眨眼嗎?

  能說這一切只是為了報恩嗎?

  這樣的殺戮是恩嗎?

  歐陽無忌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所有想說的話全化成了一聲歎息。

  見她夕陽般美麗的眼眸閃過不解,他伸手將她攬入懷裏,緊緊地摟著。

  「大哥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柔夷撫上他的臉頰,低聲問道。

  「大哥能開口的事,絕不向妳隱瞞。」

  歐陽無忌反握住她的手,因為她輕軟的呼吸吐在頰邊而惑了心神。

  他的柔兒長大了,眉尖若蹙,引人心疼,盈盈美目,顧盼生姿。他看過劉明蝠打量柔兒的眼神,那是商賈評估貨物的滿意姿態。

  柔兒和他都只是供劉明蝠利用的棋子。

  他不想再忍受這種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殺戮生涯,更不想讓柔兒受到那種良心譴責的苦。總有一日,當她在夜闌人靜時,夢見血淋淋的死屍來向自己索命之際,她會寧願自己從不曾來到這世上。

  「大哥今日為何老是直盯著柔兒?」劉宛柔牢牢地將他末受傷的右手捧在掌間,不安地望著他。

  因為柔兒是我想執手到老的珍貴女子—他在心裏忖道。

  「柔兒見到大哥受傷,心裏難受嗎?」他問。

  「當然。」劉宛柔看了一眼他的傷處,眉頭又不自覺地揪了起來。

  光是看著那傷口,她就覺得痛了。

  「若是「水中月」的其他人受傷呢?」是該下泱定的時候了。

  「旁人是旁人,不是大哥。大哥何來此間?」她理所當然地說道,雙頰卻莫名地泛紅。

  她別開頭,竟不敢迎視他炯然的黑眸。

  「別躲我。」

  抬起她的下顎,身子更迫近了她一些。

  劉宛柔屏住呼吸,雙頰更是飛紅一片。無忌大哥近來老是這樣看著她,看得她胸口悶悶地,有些難受。

  「柔兒,如果大哥離開「水中月」的話,妳可願……」

  「為什麼要離開?」她打斷他的話,琥珀瑩眸不解地望著他。

  歐陽無忌看著她頰邊的紅暈,濃眉頓時擰蹙。

  還不能讓柔兒知道事情的真相,她藏不住心思,而劉明蝠又太過精明。

  「因為我想帶妳走遍天下。」他說。

  「就我們兩個嗎?」劉宛柔睜大雙眼,唇畔已然巧笑倩兮。

  她喜歡看雲、喜歡曬太陽,偏偏義父不許她們于白天活動。如果能整日都和無忌大哥肆無忌憚地躺在溪邊打盹,那鐵定會讓她樂到手舞足蹈。

  「當然只有我們兩個。」貪婪地凝望她唇邊的笑靨,唯有在這種時刻,他才能短暫地忘卻自己滿身的罪孽。

  「我真開心。」

  劉宛柔將手摟上他的頸子,小臉雀躍地在他胸前摩娑著。從小到大,她向郭嬤嬤撒嬌時,總是這樣的姿態。

  可是她悄悄看了無忌大哥一眼,郭嬤嬤的心可沒跳這麼快啊。

  「聽見大哥的心在說什麼嗎?」

  歐陽無忌挑起她的下顎,牢牢鎖住她的視線。

  「大哥大哥的心想跟我說什麼?」她輕聲問道。心兒怦怦地亂跳著,跳得她連說個話都气喘吁吁。

  歐陽無忌的長臂陡然勒住她的纖腰,她仰起頭,無助地瞅著他。

  「一旦跟大哥離開了「水中月」,往後的日子便是我們兩人生死相隨,妳懂嗎?」他問。

  「我們不是一直都要在一塊嗎?無忌大哥。」她從沒懷疑過 在她的生命中,有一個名字是始終烙在骨膚裏的。

  「與兄妹之情無關。」

  歐陽無忌眼裏的火焰燃燒著兩人的呼息,霸道地將兩人之間的空氣全化為灼熱。

  「我要妳成為我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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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4:30
第二章

  「你的妻?」

  劉宛柔身子陡然一震,驀地睜大眼。夫與妻?她與無忌大哥?

  她從沒想過哪!

  歐陽無忌撫過她微蹙的額心,黯淡了神色,緩緩將她推開。

  「看來是大哥操之過急了。」他說。

  「大哥。」她想也末想地握住他的手,話語不經思索便溜了出口。「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成為你的妻,可是可是」她吞吞吐吐,且紅了臉。

  他屏著氣捧起她嬌羞的臉蛋,看著等著盼著——

  「可是什麼?」沙嗄的聲音激動地問道。

  「我很開心你沒打算迎娶別的姑娘。」這一點,她是清楚的。

  「這樣就夠了。」歐陽無忌摟過她的肩,再無保留地將她當成情人般揉在胸前。

  「大哥不會讓妳過苦日子的。」

  劉宛柔望著他的側臉,心頭湧上一股甜蜜。只是她唇角的笑來得快,消逝得更急。

  「你想義父會讓我們離開嗎?」她擔心地問道。

  「妳在「水中月」待了這麼久,有人離開過嗎?」

  歐陽無忌頸間的青筋暴凸而出,鷹阜利眼直射向溪後的那處竹林。

  「秋姊姊、玉姊姊她們不都離開了嗎?」她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她是習慣黑夜,可仍覺得那處竹林陰森得讓人頭皮發麻。吹過竹林的風聲,永遠都像是鬼魂在嗚咽。

  「是嗎?我不認為那些人離開了。」他覆住她冷寒的手,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不懂。」她擁住自己的雙臂,開始感覺到夜涼如水。

  「我們離開之後,我會慢慢告訴妳的。」

  資質不佳的孩子全都生病死去,稍具反叛貳心者就失去蹤影,這其中怎可能沒有古怪。沒有人逃離嗎?事實是

  在莊院的各處出口,有無數雙殺氣騰騰的眼在監視著所有人的進進出出。

  倘若他是單獨一人,早有機會離開上百次。只是,劉明蝠扣住了柔兒,讓他動彈不得。

  歐陽無忌擁緊懷裏的人兒,看來他今後必須更加嚴密地監控她的功夫了——要一塊離開,她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劉宛柔偏著頭想了一下。「我可以告訴郭嬤嬤嗎?」

  「誰也不許說。」歐陽無忌嚴聲低喝。

  劉宛柔驚跳了一下,感覺他的指尖陷入了她的手臂。

  「說了便走不了,懂嗎?」他神色激厲地命令道。

  「懂。」反正無忌大哥要她怎麼做,她怎麼做就是了。「義父要我明天晚上去見他,我是不是該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要妳明天晚上去見他?」

  歐陽無忌臉色一變,迅速回想自己這幾天的行為,是否異常到讓劉明蝠起了疑。

  「是不是我們近來力夭不旬晴進,所以義父逐一點名教訓人,昨天好多姊姊回房時都哭了。」那種驚嚇的哭聲同時從數間房裏傳出,索命似地飄在夜裏,讓她聽了也不免毛骨悚然。

  歐陽無忌心中閃過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立刻做出了決定。

  「妳今晚別睡。」他在她耳邊低語道。

  「啥?」她不解地睜大眼。

  「我們明日一早就走。」

  他不清楚劉明蝠究竟對她們做了什麼,但他肯定那絕不是他想讓柔兒承受的。

  就算要殺出一條血路,他也拚了。

  總勝過讓柔兒步上他的後塵,背負著殺人之後痛不欲生的罪惡感。

  「為什麼突然決定!」劉宛柔望著他臉上的戾氣,未說完的話被掩在他的手掌間。

  「噓。」歐陽無忌的聲音微弱得只有她能聽見。「再不走,就永遠走不了了。」

  「好。那什麼時候」她同樣附在他耳邊用氣音說道。

  「誰在那兒?」

  歐陽無忌將劉宛柔推向身後,手裏銀光一閃 一柄指般大小的十字尖刃已朝著溪邊某一暗處射去。

  「無忌的功夫愈來愈讓為師甘拜下風了。」

  劉明蝠微笑著走出藏身之處,一身錦袍的他氣色光潤,頗有鶴髮童顏仙人之態,這些年的歲月從不曾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無忌的武功是義父一手調教出來的。」歐陽無忌沈聲說道。

  「但你有過人的天賦,一學即懂,兼以融會貫通,簡單的招式出自你手裏,硬是比別人威猛數分。除了義父,這「水中月」怕是沒人擋得住你了。」劉明蝠袖上的十字尖刃閃著光,一頭未束成髻的銀髮在夜裏飄散著。

  「無忌只會與「水中月」為敵之人動手,義父何出此言?」歐陽無忌狀若無事地答道。

  「好徒兒。」劉明蝠頷了頷首,長袍一揚,「接住!」

  銀色十字尖刃再度回到歐陽無忌手裏。

  歐陽無忌心底閃過一陣驚慌。義父是有意試探或是賣弄?

  「柔兒,跟無忌多學著些。瞧妳又沒乖乖練功了?」劉明蝠與劉宛柔齊高的身子朝著他們走來。

  「我一會兒就去練。」她揪著歐陽無忌的衣裳,不安地看了義父一眼。義父聽到了他們要逃走的事嗎?

  「事情辦完了嗎?」劉明蝠的目光掃過歐陽無忌衣衫上的血跡斑斑。

  「辦完了。」他說。

  三人的呼吸在同時變得謹慎,闐寂的夜裏就只聽見竹林沙沙作響。

  一處溪邊竟連聲蛙鳴、蟲吟都不得而聞——他早該在多年前就察覺「水中月」的古怪了!歐陽無忌防備地看著劉明蝠。

  「柔兒,妳隨義父到書房一趟。」劉明蝠開口說道。

  劉宛柔一震,感覺到無忌大哥的身子亦是一僵。

  「不是明兒晚上嗎?」她慢慢問道,只覺自己的手心正冒著汗。

  「難道柔兒今晚有事?」

  劉明蝠帶笑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溜了一圈。

  「沒事。」她只能搖頭。

  「沒事就好。」劉明蝠轉過身,踏著夜色而行。「走吧。」

  殺了劉明蝠。

  歐陽無忌瞪著眼前毫無防備的背影,手指已然抓緊腰間的長劍。

  殺得成 一切海闊天空。

  若殺不成呢?

  「無忌大哥?」劉宛柔扯了下他的衣袖,低聲喚道。

  歐陽無忌看著她無辜的小臉,手掌從劍身滑落到身側。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連累柔兒。

  「去吧。我在義父門外等妳。」歐陽無忌推著她向前,手背上的青筋因憤恨而僨起。

  「無忌,你是聰明人。」

  劉明蝠無聲無息地走過一條滿布落葉的小徑,笑聲隨著夜風往後送,吹入後方一對小情人的耳間。

  「離開之事要從長計議……」歐陽無忌飛快地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劉宛柔點點頭,牢牢抓著他的手,她懸著一顆心,緊張得連呼吸都隨之紊亂。

  「進來吧。」

  劉明蝠站在書房門口,朝著她點點頭。

  劉宛柔踏入門內時,小臉猶豫地回頭望了歐陽無忌一眼。雪白的小臉半隱半現於月色與屋內燭火之間,一對金澄的瞳詭異地璀亮起來——妖惑地不似常人。歐陽無忌心一擰,不安地跨步向前——那扇雕刻著花鳥的門扉卻當著他的面關上。

      ※    ※    ※    ※    ※    ※

  「柔兒,替義父還有妳自己倒杯茶。」

  劉明蝠在榻上落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從矮幾上端來兩杯茶。

  「坐下喝茶。」

  劉宛柔捧著茶,同樣在榻上盤腿坐下,啜了幾口清綠色的茶液後,才有勇氣抬頭看向義父。

  「義父有何事要教誨?」她說。

  劉明蝠看了她一眼,側身打開嬰兒頭顱大小的九龍熏香爐,拈入一撮香粉。

  濃馥白煙從九龍口中嫋嫋吐出,熏了一屋子異國奇香。

  「義父打算成立一個幫派,讓無忌來當幫主。」劉明蝠緩緩說道。

  「喔。」她只是點頭。

  無忌大哥要和她一塊離開了,什麼幫主之位都無所謂了。

  「妳不開心妳的無忌大哥即將擔此大功大業嗎?」劉明蝠掀開茶蓋,聞香一番之後,淺嘗數口。

  「當上幫主是一種大功業嗎?」她不知道。無話可說之下,索性將手裏的茶喝個精光。

  「小娃果真見識淺薄。一旦位高權重,他能夠命令別人,可以隨心所欲、無所不能。」劉明蝠起雙眼,雙拳激動地握著。

  「只要無忌大哥喜歡就好。」她捧著茶碗說道。

  「這麼柔順無求的性子,無怪乎無忌始終將妳擺在心頭第一位。」哼!

  因為不明白義父此時是喜是怒,劉宛柔乾脆噤聲不語,她垂下眼睫,就著眼尾餘光瞄了一眼門扉——無忌大哥還在門外吧?

  「無忌要帶妳離開「水中月」?」劉明蝠閒聊似地說道。

  「我……我沒有。」

  茶碗從她的掌間滑落,碎裂於木榻之上。

  劉宛柔跪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妳的道行對付義父還太嫩啊,宛柔丫頭。」劉明蝠起身下榻,若有所思地在榻前來回走動著。

  「義父」她慌亂地咬住唇,求救的目光直飄向緊閉的門扉。

  「安心坐著吧,義父若當真要對妳不利,便不會請妳坐下來喝茶說話了。」

  「救救救……」一陣微弱的聲音隱約傳來。

  劉宛柔抱住自己的雙臂,擰起眉頭尋找嗚咽聲的來源。

  「救救……」聲音雖然細微,卻一陣接著一陣。

  「義父,屋裏有怪聲。」她想確定那聲音不是出於她的幻想。

  「啊,似乎是有些怪聲音。」劉明蝠狀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朝她一笑。「義父倒是忘了今晚要妳過來,便是要讓妳瞧瞧妳的一個好姊姊玉兒。」

  「玉姊姊不是離開了嗎?」劉宛柔的手臂猛地泛上一層雞皮疙瘩。

  義父在笑,可那豔紅的唇像極了噬血之獸。

  「她如果能離開,義父自然不會阻擋她。」

  劉明蝠撥開竹簾,往內室走去。

  強捺住心頭的不安,劉宛柔緊緊跟隨其後。

  內室燃著兩盞白色巨燭,燭光隨著人影走動而晃動著。

  少了濃馥的熏香,內室的空氣悶窒而腥膻,讓人作嘔。

  劉宛柔摀住口鼻,看著義父涮地一聲拉開左側一隅的血紅色布幔。

  一具人型大小的直立棺木,被鐵鏈繫於牆面之上。

  「啊啊……」

  劉宛柔往後驟退一步,棺木在她眼前搖晃著,她先前所聽見的呼喊顯然正由此傳出。

  「玉姊姊呢?」不可能,沒有活人該被關在棺木裏頭的。

  「不就在裏頭嗎?」

  劉明蝠說得雲淡風輕,而劉宛柔原就蒼白的臉色則慘白到不似活人。

  「她死了嗎?」她恐懼地顫抖著。

  「死人還能說話嗎?」劉明蝠好整以暇地箕坐於一旁的長榻上。

  「既然她沒死,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放她出來!」劉宛柔哭喊著,淚水模糊了線,卻無法改變玉姊姊被關囚在棺木裏的事實。

  「橫豎留著她也只是干擾我的清靜。」劉明蝠微笑地一揮手,銳利細眼緊鎖住她的面容。「義父不會阻止妳把她帶走。」

  劉宛柔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迫不及待地上前掀開棺木。

  「玉姊姊——啊!」

  劉宛柔尖叫出聲,整個人踉蹌地向後急退,一個不慎被自己的裙絆倒,重重摔倒于石地上。

  蛆!無數的蛆穿梭在玉姊姊 不,應該說是一具半人半屍的軀體之間。劉宛柔的衣衫被冷汗濕透,她鼓足勇氣再度起身,朝著棺裏一望…—只見萬頭鑽動的人屍身上,那條見骨的右臂挂著一隻再眼熟不過的玉鐲子。

  「玉姊姊!」劉宛柔泣不成聲,腿又是一軟,半跪半爬地靠近人型棺木。

  「死…讓我死…」棺裏的人屍張開半邊腐爛的嘴,語不成句地說道。

  「我立刻救妳出去。」劉宛柔一咬牙,把手伸入滿是蛆的棺木中。

  然則她的手一觸到玉姊姊的身子,不是抓到滿手的蛆,就是又涅碎了幾塊血肉,不但沒扶住人,反倒讓她那張腥紅的臉面因為疼痛而更加駭人。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劉宛柔放聲狂喊,恨恨地瞪著劉明蝠。

  玉姊姊「離開」的這三、四天,就是生不如死地待在這個地方嗎?

  「是她自個兒折磨自己,她骨頭硬、脾氣硬,說是不怕我的蠱蟲,不希罕我的解藥,那我就瞧瞧她是真不怕還是假不怕?」劉明蝠揚起一道冷笑。

  「她是你的義女啊!」劉宛柔看著他,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眼前的義父還是人嗎?

  是人就不該對自己造成的苦痛那麼無動於衷!

  他是戴了一張人皮面具的妖魔!

  「聽我話的孩子,才是我的義女。」劉明蝠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對他而言,人命本來就不重要。

  「死…救…」人型棺木裏,血肉模糊的眼珠子偏斜了一下。

  「玉姊姊!」劉宛柔不敢再看,只能趴伏在棺邊,哭到聲音幹啞。

  「妳能救她的方法只有一種。」

  一把銀亮的匕首被丟到劉宛柔腳邊。

  「我不要殺玉姊姊。」她瞪著匕首。

  「她那樣還算是個人嗎?勉強靠著爬入嘴巴的幾條蛆維生而已。」

  劉明蝠掀開一隻陶罐,興致大好地看著裏頭相互爭鬥啃咬的兩隻蠍子。

  「死…死…」

  玉姊姊的手抬起一小寸,只是腐肉的味道才一揚起,萬頭鑽動的蛆馬上吱地一聲再度蜂擁而上,筋骨膚肉被?咬的聲音地淹沒了那一道微弱的求救聲。

  劉宛柔撿起匕首,木然地站起身。

  看著棺木裏那個被折磨到比死還淒慘的人,她閉上眼,舉高雙手——

  匕首悍然一落。

  滋!一道黑血從人屍的胸口滾冒而出,那顆停止跳動的心臟旋即被一群蛆蟲刨掘而入。

  棺木裏的人兒不再有任何動靜。

  幾隻蛆順著匕首攀上劉宛柔的手臂,她狂亂地甩落沾黏至肌膚的異物,手卻仍牢牢握著匕首,雙瞳灼亮如火地死瞪著劉明蝠。

  「如果沒事,妳可以出去了。」劉明蝠專注地看紅蠍子吞食了黑蠍子的腿根。她朝他跨近一步,氣息粗重。「妳如果殺不了我,待會躺在那具棺木裏的人就是妳。」劉明蝠將手探入陶罐中。

  劉宛柔臉色死白地看著他拎起一頭扭動的蠍子,面不改色地放入口中。

  「好味道啊!」劉明蝠伸手拭去唇邊蠍子的體液。

  她驀然轉過身,發瘋似地往外狂奔。

  這是什麼地方!她被什麼樣的人養育成人!

  劉宛柔拉開門扇,只想離開的她甚至沒注意到門檻,收不住去勢,整個人重重地摔跌在石子地上。

  「柔兒……」歐陽無忌疾沖而至,扶起她冰冷如霜的身子。「摔疼了嗎?」

  「走開!」

  劉宛柔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奔到樹叢邊,嘔地一聲吐出了所有能吐的穢物。

  書房裏那恐怖的一切,遠遠勝過她所能想象的畸態。

  「嘔……」她吐得喉嚨幹燒、胸口灼痛,卻仍然洗刷不去那種不潔的感覺。

  歐陽無忌看著她手裏的匕首,心裏一涼。

  幾年前,他和一名身材魁梧的瘋漢同關於一室,搏鬥了一個日夜,當他把匕首插入瘋漢的胸口,那場惡夢才宣告結束。

  或者該說,惡夢才正要開始。

  「好過些了嗎?」他彎身將她撈回懷裏,大掌輕拍著她的後背。

  劉宛柔抬起渙散的眼凝望著他,兩道清淚陡然滾落。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言畢,她昏沈沈地閉上雙眼,昏厥在他的懷裏。

  歐陽無忌扳開她的手掌,丟掉那柄染著褐血的匕首,又捏死一隻蠕動的蛆。

  「沒想到柔兒如此脆弱,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劉明蝠步出書房,嘖嘖有聲地看著不醒人事的劉宛柔。

  「你對她做了什麼?」歐陽無忌冷冷地問道,將她攔腰抱起。

  「無忌,這是你對義父說話該有的態度嗎?」劉明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一個真正的義父會叫義子去殺人嗎?」

  一待柔兒醒來,他們就馬上離開,鬧到天翻地覆都無所謂。這地方是人間煉獄,早該放把火燒個精光!尤其是劉明蝠這個坐鎮其中的老妖怪,最是該死!

  歐陽無忌打量著劉明蝠,卻猜忖不出他的心思。

  因為他和柔兒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即使他們已有了叛逃之心,劉明蝠仍然可以不予以追究嗎?

  不,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劉明蝠只會使出更毒辣的手段來留住他們,所以,要逃。

  「你的武藝高強是拜我之賜,光憑著這一點,你就該恭敬地稱我一聲義父,而不是用這種殺人的眼光看著我。」劉明蝠看了漸亮的天色一眼,抬手掩去一個呵欠。

  「我寧願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歐陽無忌恨聲道。

  「太遲了,要恨就恨柔兒吧。是她把你引來我身邊的。」

  「柔兒沒錯,有問題的人是你。」

  歐陽無忌抱著她,與劉明蝠擦身而過,卻不曾抬起雙眼。

  「是嗎?話別說得太狂妄,咱們到時候再看看有問題的人是誰吧。」劉明蝠不以為意,唇邊曰竺抹志在必得的笑。「你會來求我的。」

  「我寧願死。」他咬著牙說。

  「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喔。」劉明蝠冷笑著,身影消逝在書房內。

  柔兒中毒了嗎?

  歐陽無忌驀然低頭望著臉色青白的人兒,心慌地擁她到溪邊,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膝上。

  按住她的脈動,只覺她的脈象忽緩忽急,極不平穩,倒是感覺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

  歐陽無忌松了口氣,想撫開她擰蹙的額,但她即便在昏迷之間,卻仍堅持緊鎖著眉。

  她深褐的發絲飄散在他身上,那沾了血的絹袖就擱在他血褐色的衣袖上。他胸口一緊,一股子心酸竟這麼鑽上喉頭。

  兒時的行乞生涯,早就讓他看透了人心險惡。但她不同啊「水中月」便是她生長的家啊。

  東方天際泛出一片灰濛濛,不一會兒天色即由朦朧轉為魚肚白,忽而一丸橘亮從遠方慢慢地升起,當金黃太陽衝破雲層的那一刻,劉宛柔悠悠地睜開雙眼。

  她起眼,伸手掩住刺目的陽光。

  「喝點水。」歐陽無忌用葉子掬了水送到她唇邊。

  劉宛柔無力地吞咽幾口,泰半的水沿著臉頰滑入她的衣領。

  他低頭飲了口水,彎身哺喂到她唇間。

  雙唇輕觸的酥麻感讓她紅潤了頰,她揚睫凝睇著他,沒有訝異,沒有反抗,只是攀緊他的頸子。

  她現在只有他可以依偎了,再怎麼親密都是理所當然。「我們何時要離開?」她問。

  「妳現在有力氣離開嗎?」他挑起她的下顎,拭去她唇上的水珠。她搖搖頭,輕喘口氣。

  「他對妳做了什麼?」他擔心地問。

  「我殺了玉姊姊!」揪著他的衣襟,她淚眼婆娑地訴說著方才的經歷。

  「妳幫了她一個忙,讓她從痛苦中解脫。」他安慰她。

  「他為什麼能夠毫不在意地做出那種害人之事?」她紅腫著眼,仍舊全身發寒。

  「野心會侵蝕一個人的本心,而他的野心已經醞釀了數十年,惡邪之氣自然非同一般。」

  「他不是出於好心才收養我們?」她的雙手垂落身側,捏握成拳。

  「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他慎思之後的決定。」歐陽無忌皺著眉,心慌地詢問道:「妳從書房出來後,是否感到身體不適?」

  「沒有。」她搖頭。

  他鬆口氣,緊抱了她一下。

  「我想沐浴。」她覺得自己好髒。

  「去吧。我在一旁守著。」

  歐陽無忌背過身坐在溪邊,濃眉始終是攢緊的。

  劉明蝠剛才的話不會只是恫嚇,他一定在柔兒或自己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他痛恨這種任人宰割的局面,歐陽無忌用力掐住受傷的左臂,讓癒合的傷口再度滲出鮮血 這樣的痛能提醒他對劉明蝠的恨。

  劉宛柔望著他寬厚的背影,不自覺歎了口氣,和衣步入溪澗之中。

  溪水凍得像冰……她牙關打著顫,只得一鼓作氣地將整個身子全浸入水中。

  四肢不停地在水中移動以驅除寒意,她俯身清洗著染了血的右臂。

  那是什麼?

  亮晃晃的陽光之下,一個藍色彎月印記明顯地凸起於她的右腕之上。

  她打了個冷顫,伸手去碰那個彎月印記。

  凸起的彎月倏地往上臂移動,一陣劇痛朝她的腦門襲來。

  才咬住唇,額上便已冒出涔涔泠汗。

  她心驚地看著右上臂的彎月突然竄過胸口,直闖下腹。一陣腹絞,讓她掉出眼淚,痛不欲生地往水裏倒去。

  「無忌哥……」半張小臉全埋在水中,無助地任由水從鼻腔直嗆而入。

  「怎麼了?」

  歐陽無忌飛快轉過身,一個箭步立刻奔到她身邊,抱住濕淋淋的她。

  「咳……我的肚子好痛!」

  眼見她的嘴唇開始發紫,歐陽無忌立刻將她扶坐在自己身前,貼掌在她後背,吸氣運功。

  劉宛柔雙唇微張,感覺一股熱流從他的手掌流入自己的血液中。她不停地打著哆嗦,冷如冰的小手好不容易才有勇氣探向自己濕透衣裳底下的腰腹,那半月形凸起竟端正地杵在她的臍穴下方!

  她伸手一捺,那彎月陡然又向上移動數寸,躍上她的胸口。

  劉宛柔驚跳起身,而端坐在她身後運功的歐陽無忌,因這突然之舉而嘔出一口鮮血。

  「無忌大哥!」她惶恐地撲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大哥沒事。」他拭去唇邊的血絲,唇色不免蒼白。「妳該知道運功之際,最忌驚擾。輕則傷身,重則走火入魔!」

  「你瞧我的身子。」劉宛柔打斷他的話,拉著他的手,直要他瞧。

  歐陽無忌雙眼大睜,倒抽了一口氣。

  她濕透的衣裳下,那曲線畢露的纖軟身段,充滿了女子的媚態。

  「你看!」她扯開衣服前襟,露出胸前的肌膚,那抹淺藍彎月襯在雪白的胸口上,有著驚人的美,及駭人的恐怖。

  歐陽無忌瞪著那彎月彷佛自有生命地在她的身上起伏、滑動著。

  柔兒被下了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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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5:00
第三章

  「妳剛才在書房裏吃了任何東西嗎?」歐陽無忌臉色驟變地扯住她的手臂。

  「只喝了一杯茶。」

  劉宛柔虛弱地彎下身子,整個人蜷成一團。

  他抱緊她,下顎頂在她的發際上,不讓她看到他的表情。「別擔心,不會有事。」

  「我中毒了嗎?我會死嗎?」她想起玉姊姊的死狀,驚嚇地縮在他懷裏一動也不敢動。

  「有我在。」他揉搓著她的發絲,沒讓兩人之間有一絲空隙。

  劉宛柔驀然回頭,看見的卻是他來不及隱藏的擔心,暫態,兩行清淚就這麼掉出眼眶。

  「我還不想死我會怕啊!」她揪著他的衣服,纖纖十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柔兒,相信大哥,我們會平平安安離開這裏的。」他輕吮了下她冰冷的唇,黑眸一瞬不瞬地凝睇著她。「大哥還要和妳做一輩子的夫妻,是不是?」

  「可是,我……」

  「妳回房休息,大哥去替妳取解藥。」他說。

  「我和你一道去。」她堅定地看著他。

  她不要他冒險,如今她只有無忌大哥了。

  「我不想讓他將妳當成威脅我的利器。」他攬著她的肩,欲推擁著她走回自己的住處。

  「我不會拖累你!」她固執地站在原地,任憑他怎麼好言相勸,就是不肯移動半分。

  「脾氣怎麼這麼拗呢?」歐陽無忌歎了口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了她的睡穴。她身子一癱,滑落在他的胸前。他打橫抱起她回房,用厚被裹住她冷冰冰的身子,安頓在他的床榻上。

  「大哥…」她在睡夢間呢喃著。

  「是生是死,大哥都不會讓妳孤單的。」

  歐陽無忌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吮幹那些濕潤的悲傷珠淚。

  沒多加耽擱,他離開房間,前去書房找劉明蝠。

  劉明蝠顯然並不意外他的到來。

  「來求我嗎?」他側身支肘倚在榻上,神態自若。

  「你對她下了蠱。」歐陽無忌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眼就看穿我的伎倆。我是對她下了蠱,那又如何?」劉明蝠打開一筐竹簍,一大片黑壓壓的毒蟲倏地萬頭鑽動而出。

  劉明蝠燃起一炷線香,扔進身旁的一隻陶壺裏——

  「去。」

  毒蟲竟像懂人話似地,一古腦兒地又全鑽人那只陶壺中。

  歐陽無忌雙臂猛地冒出雞皮疙瘩,胸腹間襲來陣陣的作嘔之感。他深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表現出任何怯意。

  他不會在病態的劉明蝠面上叫小弱,這只會讓他的氣焰更加高張。

  「我這群孩子啊,就是喜歡這種香木的味道。它們一聞到就會頭昏,然後興奮地開始自相殘殺,經過無數次的大小爭戰,陶壺裏永遠只會剩下最後一隻王者。」劉明蝠撫著陶壺,面容慈祥。

  「把解藥交出來!」歐陽無忌粗喝一聲,抽出長鞭直指著他。

  「我劉明蝠是容得你威脅的人嗎?」

  陶壺倏地往歐陽無忌身上砸去,他一個閃身避開了攻擊,陶壺在牆上砸成碎片,成千成百的毒蟲在地上奔逃。

  歐陽無忌手中長鞭旋即往地上一揮,足尖一提,迅速略過地面,整個人朝劉明蝠直撲而去。

  「雕蟲小技。」

  劉明蝠躍身一翻,避開他的攻勢,手掌順勢飛射出袖間的數十根銀色細針。

  歐陽無忌一凜,反手一鞭,險險格開多如牛毛的銀針。

  「你居然躲得開「銀雪紛飛」,看來你的功力已超乎我的想象,是足以擔重任之人了。」劉明蝠驚訝之餘,身子猛退數步。

  「解藥拿來。」

  歐陽無忌手腕翻轉半圈,長鞭在他手中像毒蛇般朝劉明蝠咻咻吐信。

  劉明蝠閃躲不及,長袍被削去半袖。

  「作夢!」他快步閃至內室。

  歐陽無忌疾追而人,步伐卻突然有些遲滯。

  線香有毒。

  腦中傳來一陣暈眩,他急忙撐住身軀,背倚著牆,以防備劉明蝠的攻擊。

  「卑鄙小人!」歐陽無忌咒罵著,暗自運氣以排除體內的倦意。

  「義父從未以正人君子自詡啊,乖徒兒。」

  劉明蝠拿起一把蒲扇,悠閒地搧拍著,毫不在意內室有一具慘不忍睹的人屍,還有一個對他恨之入骨的男人。

  歐陽無忌的目光轉至人型棺木上,整個人猛然一震,柔兒方才見到的就是這般慘狀嗎?

  「等我功力高於你的那一天,便是你的死期!」他恨恨地說道,身軀卻不由自主地晃動著。

  「我不怕死,你隨時可以割斷我的咽喉,但是你的柔兒卻正值二八佳人的好芳華,死了可惜哪!」劉明蝠狀甚惋惜地說。

  歐陽無忌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才,尋常人在聞到迷香的那一刻,就會不支倒地了。

  「我不信在嚴刑逼供之下,你會不交出解藥。」

  歐陽無忌一咬牙,手掌緊握住長鞭上的尖刺,藉由尖刺劃破血肉的痛楚來保持清醒。

  「我如果怕你動手,早可以直接在你身上下蠱或是施毒,那對我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劉明蝠仰頭笑道。

  「為什麼沒下手?」他相信這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這就是你這黃口小兒該向義父多學習之處。」劉明蝠看著他滴落地上的血,勾起唇角。「有時候,我也相信人性。」

  「你相信人性哼。」他恨不得一刀刺穿那雙狡獪的眼。

  「我相信別人的人性。」

  劉明蝠哈哈大笑,笑意卻仍然只停留在唇上,末入眼底。在歐陽無忌身上下毒,只會妨礙他的功力,他不會笨到做出那種不利己之事。

  「除非你的柔兒比我早死,否則你定下不了手殺我。她是你唯一的親人,也是你視?妻子之人,我的推斷錯了嗎?」

  「我會殺了你。」

  歐陽無忌手裏的長鞭一滑,健碩身軀不支倒地。

  「我拭目以待那一日的到來。但是,現在…」劉明蝠眼一瞟,斜睞著他。「你是不是該跪下來求我給你柔兒的解藥?」

  「我就不信她體內的蠱無人可解!」歐陽無忌咬著牙根,用盡最後力氣撐起自己的身軀。

  他不低頭!

  「在柔兒體內的是最狠毒的金蠶蠱,能解之人在中原屈指可數。等你找到解蠱高手時,她體內的蠱早就餓到飲她的血、咬她的肚腸玉兒撐了三天,就是那副德性了。你忍心看你心愛的柔兒變成那鬼德性嗎?哈哈哈!」劉明蝠咐掌大笑著。

  「你不是人!」歐陽無忌再把鞭上尖刺往自己的手掌紮入,卻已不再有任何感覺,他的眼皮正不受控制地往下垂!

  不,柔兒還在等他哪!

  「人?人算什麼,我以成魔為志。」劉明蝠滿意地看著他頎長的身軀搖搖晃晃地朝自己走來。

  「解藥。」歐陽無忌仲長雙臂討著。

  「哪種解藥?讓你清醒的解藥,還是柔兒的解藥?」

  「柔兒的解藥!」他扶著牆站在劉明蝠面前,聲音嘶啞地說道。

  「你畢竟年少,這事著實處理得不妥。你為柔兒如此盡心盡力,只是讓我更加確定她的地位,一個能夠威脅你的有利之器。」劉明蝠緩緩從懷裏掏出錦囊一隻,在他面前搖晃著。

  「拿來!」

  歐陽無忌向前一撲,整個人在榻前狠狠摔了一跤,狼狽地倒臥在地上。

  「爬過來。」劉明蝠在榻上挺直身子,訕笑地睨看著平素冷傲的他。

  歐陽無忌不顧一切地咬住舌根,讓痛苦的力量支援著他站起身。

  然則虛軟無力的身子終究站不直,他腳步陡然-滑,再度重重地趴倒在榻前。

  「解藥!」他仍然沒有開口求人。

  「生死攸關之際,還顧得了骨氣,了不起!」

  劉明蝠下榻,腳尖惡意地踢了下他的頭,而他早已無力反抗。

  他為什麼要?柔兒犧牲到這樣的地步?一個念頭閃過歐陽無忌腦中,他伸出的手於是垂下。

  他可以單獨離開這個鬼地方,橫豎他本來就是一個人。

  但是,要他拋下柔兒,不啻是要他剜下心頭肉啊!

  而一個沒有心的人,活著也等於是行屍走肉!

  歐陽無忌抬頭看著劉明蝠,意識更加昏沈了。

  「不想求我也行,「水中月」的其他人對於這解藥可是趨之若鶩。」劉明蝠把錦囊從左手拋到右手。

  「把解藥給我!」歐陽無忌渙散的眼瞪著他。

  劉明蝠昂起下顎,睥睨著他。

  「求你。」歐陽無忌低頭看著自己被鮮血染濕的衣衫下。

  「義父真是不懂你們這些癡男傻女的心唷。」

  劉明蝠把裝有解藥的錦囊往門口方向一扔,嘴角帶笑地看著他爬過去,牢牢地握住錦囊。

  「為什麼這樣對待所有人?」歐陽無忌爬出內室時,這樣問了一句。

  「為什麼這樣對待所有的人?」劉明蝠放聲大笑,目光調向人型棺木內被蛆嚼咬到只剩白骨的劉玉兒屍身。

  「因為我本來就不把你們當成人。」

  因為心有礙,所以人會努力地讓自己存活在人世間。

      ※    ※    ※    ※    ※    ※

  所以,劉宛柔沒有因為每月發作一次的蠱毒而自盡。

  歐陽無忌也開始習慣了為她而殺人如麻的生涯。

  去年,「水中月」在民間成了恐怖的鄉野傳奇!

  一則則美色女子以殘忍手段誅殺富者後,在牆上留下明月清浮水印之駭人聽聞的可怕情事。

  民間不知情的是,這些美色女子體內那些隨時要置她們於死地的毒蠱;旁人不清楚的是,主事者劉明蝠開始迅速累積的財富及勢力。

  這些事,歐陽無忌比誰都了然於胸,可他卻無心丟阻撓這一切。

  他唯一懸念之事,是如何解去柔兒體內的蠱毒。這些年來,他致力鑽研奇門怪術,結果卻只是讓他更加寒心——

  蠱毒,唯有下蠱者能解。

  除非他能找到比劉明蝠更高明的下蠱者來破蠱!

  因此,他一直在尋找,尋找他與柔兒唯一的生路。

  在這條生路出現之前,他必須保護劉明蝠不死,他和柔兒必須唯命是從。

  雖然,這樣的日子 生不如死哪。

  這夜,月明星稀。

  劉宛柔坐在溪邊看著水澗裏搖晃的月影。

  如今明瞭義父為什麼讓她們習慣在黑夜裏清醒 夜裏的屠殺總是不那麼怵目驚心吧。

  如今明瞭義父為什麼獨獨不在無忌大哥身上下蠱,因為蠱毒人的身體狀況而異,體弱時則有不定期發作之虞,而武藝高強的無忌大哥是義父手中最重要的一隻棋,義父又怎會傻得傷他分毫?

  這一年,江湖上出現了「滔天幫」。

  凡與「滔天幫」對抗者,非亡即殘。官府雖時有所聞這些江湖事,卻苦無證據可辦。因為想查辦此事的官員,只有兩種下場,一是莫名地受了劉明蝠控制,二是下場淒慘。

  「滔天幫」邪惡滔天,卻無人能阻止。

  曾幾何時,她成了「水中月」裏殺人的女魔,無忌大哥則是「滔天幫」的幫主暨幕後最大殺手。

  造下這樣十惡不赦的殺業,全是為了她。

  是誰欠了誰?誰又該還誰多一些?她已經無法明白。

  劉宛柔挽起衣袖,不見天日的手臂皎白如玉,卻也細孱地彷若一折即斷。

  誰會知道這般看似弱不禁風的手臂,竟比任何利劍都還來得毒辣呢?

  她今晚殺了一對兄弟。

  弟弟看著哥哥肚破腸流時,哭喊著直撲向前掐住她的手臂。

  她萬萬沒想到那樣的色胚竟也知道兄弟情深,她恍了裨,而那人的手就扯破了她的面紗,掐捏住她脖子。

  當然,那個弟弟最後還是死在她的手下。因為她還想活著!

  但是,她活著是為了什麼?只為了不想死嗎?

  脖子上的傷痕隱約痛著,她卻無心理會,但覺得疲累地喘不過氣。

  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妳受傷了。」

  歐陽無忌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邊,為她覆上一襲披風。

  「死不了的。」

  她仰頭看著他,清冷的臉孔上沒有任何表情——-如他。

  歐陽無忌挑起她的下顎,覆住她的唇。

  她的氣味總是清甜的,讓他捨不得放手。而她勾住他的頸子,因為想從他的唇間尋找活著的證明。

  早已記不起兩人之間的吻是從何時開始激烈如火的,如同早已忘卻從何時開始,兩人皆成了不多言之人。

  吻,終止於她不適的喘息間。

  他扳起她的臉孔,她唇色如火,面容卻慘白似雪。

  歐陽無忌飛快抬頭看了一眼圓月?她拭去額上的冷汗後,掏出一小瓶無色無味的藥油在她額間推按著。

  那淡淡的藥草舒涼沁入她的皮膚,稍減了疼痛 那是他從一個死人身上得來的膏藥方子,始終為了她而帶在身上。

  「吃解藥了嗎?」他問。

  「還沒。」她搖頭,拉下他的手。

  歐陽無忌探手在她腰間取得一顆顏色斑爛的藥丸,不由分說地送到她唇邊。

  「我還不想吃。」她側過臉。

  瞧著她在夜風中輕飄的雲鬢,他竟感到一陣心慌那麼多的死難都熬了過去,誰都不許在這個時候放手…

  「妳如果不想吃解藥,那麼就一刀刺進我心裏。」

  一把薄如蟬翼的銀刃被塞到她手裏。

  歐陽無忌定定地瞧著她,不再多言。

  「不。」

  劉宛柔金澄的眼閃過驚慌,匕首被狠狠地揮落地面。

  翩然白衣落入他的懷裏,因為疼痛而扭曲的小臉倏地埋入他胸前。

  「別這樣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她乾涸的眼流不出淚水,枯澀的聲音卻比哭泣更來得悲切。

  「既然下不了手,又何苦讓我為妳擔憂?」

  歐陽無忌勾起她的下巴,將藥丸喂人她唇間。

  血腥臭味在唇間散開來,她張唇欲吐,他的手卻早一步地將藥丸重新送回她唇裏。

  「吃下。」他仰高她的下顎,微施勁讓她咽入解藥。

  劉宛柔狂亂地撥開他的手,喘著氣等待那股膻腐氣息穿過她的咽喉,到達五臟六腑。

  她以為這一次她可以熬過那種感覺!

  她以為!

  摀住唇,她沖到溪邊,一次又一次地掬起溪水,拚命飲下喉,只求那血的氣息別停留在舌尖,再次惱得她終夜無法成眠。

  近年來,她早就不吃任何會流血的生物,只是這每月一回的解藥,總要嘔得她掏心挖肺。

  直到再也喝不下任何溪水,她疲累地癱坐在溪邊,頹然地垂下雙肩。

  「別折磨自己。」他跪在她身後,緊緊摟住她的肩。

  「不管我願不願意,反正都要受折磨的,不是嗎?」劉宛柔側著頭,用臉頰輕輕摩擦著他的手臂。「你該讓我痛的。因為唯有在痛不欲生之時,我才能說服自己——我每天每天的出生人死是因為我吃不了苦。」

  溪水從她唇邊滑落,濕了他的臂袖。

  「總會有希望的。」

  至少上天讓他在數月前誅殺一名官員時,發現了「血藥」這個秘方。

  他只怕她不願哪!

  「三年前,你也這樣告訴我。」她苦笑著。「但是我們仍然看不到希望。」

  「三年後,我有資格說得更加理直氣壯。」他在她唇邊低語。

  劉宛柔聞言飛快地旋身,望入他黝亮雙瞳裏那深邃的眸太專注,專注到讓她的背脊冒出冷汗。

  「你找到解藥了?」她的聲音顫抖著。

  「不。」他不想哄她開心,所以只得承受她眼裏再一次的希望破滅。「不過,我相信我已經找到能夠稍解妳申蠱時痛苦的藥方了。」

  十指交握著,是誰的手心泌出了汗,他不知道。

  「是什麼藥方?」她屏著氣息問道。

  「妳不需要知道,只需要在妳偶感不適時告訴我,讓妳不至於每每一犯疼,便被折騰到像要離我而去一樣。妳或者忍得住,但我我難道不會不捨嗎?」歐陽無忌低吼一聲,將她的背緊緊壓向自己。

  她茹素,吃得又不多,是故蠱毒一作怪,往往耗盡她所有的力氣。而他只能驚恐地握著她微弱的脈門,生怕她從此長睡不醒。

  「告訴我,那是什麼藥?」她追問。

  「大哥不會加害于妳。」他說得認真。

  「傻!」纖纖玉指點上他的額間,眼眶微微濕潤。「我怕的是你加害自己啊。」

  四目交接,兩人心裏皆是一慟。

  他俯身輕吻她的唇,卻嘗到淚水的鹹,雙唇的繾綣苦得讓他不得不鬆手。

  「答應我,妳願意吃這帖藥,我便告訴妳一切。」他凝望著她,沙嗄地說道。

  「如果要我茹毛飲血,你要我如何同意?」

  拭去他眼角那顆淚水,她柳眉蹙起。

  「如果那血來自於我呢?」他問。

  劉宛柔睜大眼看著他,直到確定他臉上的激切不是兒戲,她整個人霍然倒退數步。

  她倒抽了一口氣,搖頭、搖頭又搖頭。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方子,別白費我的一番苦心,好嗎?」他握住她的肩,指節全繃得發白。

  「你」她的拳頭擊向他的胸,不留情地,打得又凶又霸。「你何苦何苦啊!」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由著她失控地又哭又叫。這幾年,真苦了她啊。

  「你何苦…何苦…」她哭喘著說道。

  「我不苦。能保得妳一時,便是樂多於苦了。」怕她動了真氣,他單手把住她的雙腕,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背。「多添些餐飯,別再瘦下去了。」

  「你這個蠢笨呆子!」她猝地將臉埋入他的胸膛,潸然而出的淚水像要用盡此生的眼淚般。

  她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

  無忌大哥沒中蠱毒,只要她不在,他可以逃脫的。他還有大半輩子可以在外頭海闊天空。

  她只需要狠下心,像殺死其他人一樣,一刀刺入自己胸口,他們兩人從此就能解脫了。

  只是,要她如何捨得呢?捨得他總是讓她倚靠的寬厚胸膛,捨得他總是衝擊著她耳朵的有力心跳,捨得他總是緊攬著她的結實臂膀,捨不得啊。她哭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卻不讓他抬起自己的頭。

  但是,因為是無忌大哥 所以再不舍也要捨得!

  劉宛柔拚了命地緊抱著他的身子。

  哭累了,哭啞了,她任性地由他支撐自己的重量。

  「答應我,身子不適時,務必告訴我。」歐陽無忌挑起她的下顎,吻著她來不及滑落的淚珠。「如此才不枉我這些日子試藥的一番苦心。」

  「試藥苦嗎難受嗎?」她踮起腳尖,捧著他的臉孔哽咽道。「你從什麼鬼地方找到那麼陰邪的藥方?」

  「數月前,偶然看到一本經典中記載,得知有一味「歸魂湯」及幾味草藥能治惡瘡、防蠱毒,常人若每日吃食少許,則可防惡人之歹心。而經年累月之後,中蠱者若服食此人的血液,不只有血氣相補之益,亦生解熱去毒之效。前些時候,幫裏的熊祥犯了錯,沒拿到解藥,整個人昏死過去。我趁他昏迷時讓他喝了一盅血!」

  歐陽無忌停下話,將她頰邊的髮撥整於耳後。

  「然後呢?」她扯著他的手臂,聽得既出神又感動。

  「熊祥喝了血後,臉色逐漸好轉,人也在半個時辰之後醒來,雖然仍痛到哭爹喊娘,卻已能夠靠著喝酒來減輕疼痛。」他雙眸發亮地凝睇著她,激動地握住她的肩。「這表示我的血液裏已具備瞭解藥的成分,也許時日一久,妳體內的蠱毒會漸漸減輕……」

  「夠了。」她摀住他的唇,不忍再聽。「我欠你的,該怎麼還?」

  「用妳的情還。」他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的眼。

  「這輩子看來是還不完了,能欠到下輩子嗎?」

  她唇角的那抹微笑,飄忽地幾乎要飛出嘴角。

  歐陽無忌臉色一變,撫住她的臉孔,厲聲說道:「不許說這種不吉祥的話!」

  「吉祥不吉祥,與我們這種人無關,我們反正是受了詛咒的命。」她歎了口氣,目光不曾移開他的臉龐片刻。

  黃泉路上勢必要孤獨了那麼就讓她牢牢記住他的臉孔吧。

  「別說了,我們就要擺脫這種罪惡的宿命了。」他濃眉一擰,不快地說道。

  「你不愛聽,我就不說。」

  劉宛柔望著他眉宇之間的擔憂,鼓起勇氣給他一個燦然的笑靨。

  拉起他的手貼住自己紊亂的心跳,雪肌因為他粗糙的掌心而輕輕抖栗著。

  「你要了我吧。」她說。

  「妳……」大掌震驚地縮卻,瞪視著她認真的神態。

  「要了我吧。」她又說。

  「為什麼突然要我要了妳?」長臂一伸,霍然將她攬入懷裏。

  心頭陡升的不安,是要將她揉入他的骨肉裏,才能釋懷的。

  「你不想要我嗎?可我想要你!」劉宛柔蒼白的臉孔飛上霞紅,金澄眼眸漾著淺淺的羞,燦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在你的血液成為我的藥之前,讓我先和你融為一體,好嗎?」

  歐陽無忌眸光深深長長地凝定她,在她著急得幾乎要掉下眼淚求他之時,他打橫抱起她,走向他的房間。

  在低吟與喘息間,肢體再如何相偎都嫌不夠親密。

  都是彼此的第一次,激情裏總不免有些慌亂,只是灼熱的撫觸讓兩人忘卻了所有的難受,只留下奔騰在骨肉間的快感。

  屋內的燭火,熄了又被燃起,只因她要能清楚地看見他。

  直至東方天色開始轉亮,兩人方於榻上相擁入眠。

  聽著他的呼吸漸穩,她慢慢地睜開眼。

  在他懷裏側翻過身,他下意識地摟緊她的腰。

  紅著眼,她靜靜地凝望他,直到他又緩緩地沈回睡夢中。

  她拉開他的手,下榻著衣,一步一回頭地遠離他。

  一襲白衫飄回溪邊,拾起那柄遺落在溪邊的匕首。

  別了!別了!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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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5:27
第四章

  「柔兒?」

  歐陽無忌在睡夢間清醒,睜眼一瞧,偌大的榻邊就只有他一人。

  他驚出一身冷汗,起身卷起衣裳胡亂一披,身子暫態已疾沖至屋外。

  太陽白花花地耀眼得緊,曬得四周景色明亮亮地好不真實。

  「柔兒。」

  足下輕功狂亂地踏過林間濕地,心急如焚地直奔溪邊。

  他早該發覺她不對勁啊!

  萬一她想不開!

  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他才跨上溪邊碎石,便看見柳樹旁那個背對他沈思的纖纖人影。

  心臟彷佛從沸水裏被扔入冷水中,吱地一聲冒出白煙。

  「為什麼一聲不響地離開!」歐陽無忌怒吼一聲,手背上的青筋暴凸。她無語,他憤而上前一步。炙熱驕陽下,地上的一道銀光炫刺了他的眼。低眸一瞧,心被狠狠地揍了一拳——一柄染著血漬的匕首橫躺於地!

  「妳對自己做了什麼?」歐陽無忌飛奔上前,旋過她的身子。一柄短刀卻在這一刻直刺向他的喉嚨。他錯愕地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孔,手掌卻早一步地格開她的攻勢。兩人的功力相差太懸殊,她幾次急攻,都被他化開。他輕易地將她的手腕一扭,可她像是不覺得痛,仍執意要置他於死地。

  「柔兒!」他在她的耳邊放聲大喊。她眼神木然,像看著陌生人,纖纖十指仍然想盡方法要攻挖他的眼、刺他的喉!

  「柔兒,撤手!」

  他一掌揮向她頸後,劈昏了她。

  只見她白眼一翻,如雪花般飄落至地面。

  歐陽無忌接住她的身子,視線與她胸前那道刀割的口子對個正著。未乾的血漬代表了她自戕並不久。而方才的一陣推拉之間,她的胸口又滲出新血,雪白衣衫上的斑斑血色,煞是怵目驚心。

  「妳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妳又怎麼會對我下手?

  劉明蝠站在不遠處,不懷好意地笑著。

  歐陽無忌大掌翻攬過她衣不蔽體的身子,不許任何人瞧見。

  「柔兒的武藝畢竟還是和你差了一大截。」劉明蝠忽左忽右地踱著步伐,倒三角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你對她做了什麼?」歐陽無忌喝問。

  「你這是什麼態度?我可是阻止她自殺的大功臣。」劉明蝠挑眉說道。

  「柔兒不會自殺。」

  「她不會自殺,那胸口的刀痕是怎麼回事?」劉明蝠嘖嘖兩聲。「方才柔兒拿刀刺向自己胸口的狠勁,可是毫不留情啊。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無情無義的事?玷污了她的清白嗎?」

  「我與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批評。」懷裏的她輕盈得像是隨時要消失。「你又對她下了什麼毒手!柔兒就算死了,也不會對我動手的。」

  「我是好心好意,怕她再度自殘,所以才出手教訓她,讓她明白生命的可貴。」

  「你對她做了什麼?」

  歐陽無忌伸手欲拔劍,卻發現衣衫不整的自己根本忘了帶任何兵器。

  「我就說嘛情愛這事兒會讓人分神丟命的。」劉明蝠看著他緊張的神色,大笑出聲。

  「沒有劍,我照樣能取你的性命。」歐陽無忌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該先把柔兒送到安全的地方。

  「很好,我這就為你送上一把長劍,看看你是否真能狠心取走我的命?」劉明蝠從身後抽出一把劍,劍尖直往他的方向射去。「這出雲劍可也是耗了我不少心神才得到的寶物。瞧瞧義父對你多好!」

  歐陽無忌身子一個側轉,翻腕抓住長劍劍柄。

  「你對她做了什麼?快說!」柔兒方才決裂的眼神讓他不寒而慄。

  手裏的長劍一抖,立刻刺向劉明蝠的臉面。

  「當一個人心神耗弱之際,使用幻術控制她,本不是太難的事。」劉明蝠自在地避開了攻勢。

  一個摟著心愛女子的男人,絕對不會是個太高明的殺手!

  「你用幻術指使柔兒來刺殺我?」將劉宛柔滑落的身子往上一提,飛劍如虹地再度疾射而出。

  「這樣你才會知道她有多容易受到控制,而不敢像現在這樣對我這般放肆!」劉明蝠出聲一喝,身子不動如山。

  歐陽無忌猛然收勢,劍尖發出嘶地一聲,正巧抵在他額間。

  「柔兒都已經想自戕了,你以為你還能控制我們多久?」銳利的劍尖劃破劉明蝠的肌膚,破出一朵血花。

  「控制多久?」劉明蝠鮮紅的唇,與額上鮮血相襯之下,詭魅異常。「柔兒想自戕,不過你卻捨不得她死,不是嗎?所以義父好心催眠柔兒,往後只要柔兒一有輕生念頭,便會先對你動殺意。」

  「你!」劍身一晃,又往劉明蝠的額上沒人些許。

  歐陽無忌瞪著他有恃無恐的雙眼,抓住劍柄的手不停顫抖著,天知道他要花上多大的力氣,才能阻止自己別一劍斃了這魔頭的命。

  「你該感謝義父才是,畢竟柔兒再也不會讓你提心吊膽了。」劉明蝠伸手格開出雲劍,若無其事地看著臉色鐵青的他。

  「感謝你什麼?感謝你讓我們生不如死嗎?」歐陽無忌咆哮著,手臂肌肉堅硬地憤起。

  劉宛柔痛苦地低嚎一聲。

  他立刻丟下長劍,盤腿坐於地面,以便她能安穩地靠在他的胸前。

  不甘心哪,總有一天,他會將劉明蝠碎屍萬段的!

  「小倆口看來甜蜜得緊嘛,哪來的生不如死?若當真生不如死,那就去死啊!義父會請來高僧為你們超度誦經的!」

  劉明蝠長袖一甩,轉身離開。

  「慢著。」歐陽無忌低喝一聲。「你要熊祥拿給我的請帖是怎麼回事?」

  「你不提,我倒忘了這事。」劉明蝠的眼眸閃著陰謀亮光。「那張請帖是「青龍」少當家發來的,廣邀幾位江湖上舉足輕重的人士,你去評估一下那些人的分量。另外,還有一事 武林大會即將召開,我要你拿下盟主一位。」

  「難怪你又對柔兒施了幻術。」歐陽無忌冷笑著抱緊她。柔兒的命早在劉明蝠發現他的價值時,就不再屬於她自己。「先把柔兒未來數月的解藥交出來,我不想讓她多挨皮肉之痛。」

  「柔兒總還要待在我身邊,解藥隨時可取。」

  「你該知道盟主一位,不單只靠拳腳功夫 貫石幫的沈拓野實力雖與我在伯仲之間,然則即便我們兩人打成平手,投票定奪勝負的九位長老也定然不會把盟主之位交給「滔天幫」。」歐陽無忌說道。

  「關於九位長老一事,義父在此先告訴你一樁喜訊,我升官了。司農寺禦史一職所能掌握的人脈、錢脈甚廣,義父我早已不是昔日吳下阿蒙。」劉明蝠附著長髯,神態愉悅。

  「你還不夠有權勢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朝中幾位大官,如柔兒,同樣受了蠱毒之侵,為劉明蝠所控制。

  「我要天下。」他志得意滿地說道。

  「癡人說夢。」

  歐陽無忌臉色一變,萬萬沒想到劉明蝠竟野心「滔天」啊!

  「義父今日心情大好,就不妨和你細說從前一番。你可聽聞前朝煬帝背上有黑色羽翼二事?我自小夢中便常出現奢靡宮廷之境 我本是外族一巫師之子,又哪來那些記憶?直到我聽聞中原人傳說煬帝生前藏寶一事,方知我的前世今生宿命。我費心打探消息,佈局多年才取得藏寶圖及出雲劍,雖然寶藏數目未盡如人意,「水中月」今日規模倒也全靠那幾箱黃金而起。」

  「你不會成功的。數十年來,或偶有天災,然則政治清明、國威昌盛,百姓直稱天朝。無人願意放棄這樣的好日子,改朝換代。」歐陽無忌瞪著他。

  「百姓之事與我何干?義父言盡于此,若你取得盟主一位,義父便撤去柔兒身上的幻術,並為你們辦上一場隆重的婚事。」

  「不勞費心。」劉明蝠當他是三歲孩童那麼好哄騙嗎?

  「不知感恩的孩子。」劉明蝠搖頭歎息,興致極好地踏著月色離開。

  他的大業已具雛形,「滔天幫」的聲勢驚人,「水中月」也屢獲大筆利益,「滔天酒肆」更是辦得有聲有色,加上任職司農寺禦史之後,在穀物運輸所得到的權勢亦是驚人。

  他,事事如意啊!

  「無忌大哥!」劉宛柔低吟一聲。

  歐陽無忌攬緊她的肩膀,低頭看著她。

  好一會兒後,她才睜開眼。

  「傷口還痛嗎?」手掌覆在她心口上,那紅褐色的血漬看得他一陣心絞。

  「我……我……」她說不出話,只是哽咽。

  「妳怎麼忍心拋下我一人!」

  歐陽無忌怒紅了臉,眼珠子似要爆出眼眶般瞪著她。「把自己給了我,然後就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妳是要讓我恨妳一輩子嗎?」

  一看到她平安醒來,怒氣來得又凶又急。

  攫住她的臂膀,他發現自己竟連呼吸都在顫抖。

  他害怕自己的害怕,轉身躍入溪水之中,讓冰涼的溪水鎮定他的神志。

  「大哥!無忌大哥我知道錯了!」劉宛柔看著他的背影,聲聲呼喚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她慌了,撐著虛弱的身子朝溪水前進。

  白細裸足才踩入水中,整個人就猛打了一陣寒顫。

  「別過來…」他回頭粗吼一聲,黑髮上的水珠濕了臉面。

  「你不理我!」她低喃著,又向前踩了一步,嘴唇凍成青紫。

  「妳都能狠下心想離我而去,我何必再招惹妳,徒增傷心!」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無忌大哥!」溫熱淚珠滾落眼眶,為身子添了幾許溫暖。

  方才他轉身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的心要碎了。那麼當他見到她自戕的那一刻,又是如何的焦急痛心啊。

  他必然是因為氣惱不已,才會一掌打昏了她吧。

  「大哥!柔兒知道錯了!」適逢蠱毒發作之日,原就虛弱的身子哪堪這番折騰,她雙膝一軟,整個人直挺挺地跌往溪裏。

  一雙大掌牢牢扶住她即將滑入溪中的嬌軀。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緊緊地勾住他的頸子。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別拋下我!」她抖栗著身子,小臉埋在他的頸。

  「我該拿妳如何是好?」

  歐陽無忌低望著那瑟縮胸前的人兒,粗獷的面容憤怒無比卻又無奈萬分。

  他不是沒動過離開的念頭,只是不知道一個人該如何無心而活?

  「我不想你因為我而被劉明蝠利用,你應該有更好的人生。」她仰起淚漣漣的小臉看他。

  他歎了口氣,終究還是對她鐵不下心。

  「沒有妳的人生,絕對不會更好。」他粗聲說道。

  驀地,劉宛柔揪住胸口,用力地喘著氣。

  「怎麼了?傷口又痛了嗎?妳不該下水的!我們回去敷藥!」驚聲問句還沒落地,歐陽無忌就已打橫抱起她離開溪邊。

  「我沒事的。」她撫摸著他的臉頰。

  「沒事會胸口痛?」他心知她是在安慰自己,腳下輕功未停。

  林風如刀地刮在臉頰上,歐陽無忌一腳踹開房門,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榻上。

  劉宛柔凝視他,由著他卸去她一身濕衣,咬著唇忍受上藥時的抽疼,握著他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我們還要過這樣的日子多久?」她將臉偎入他的掌間,尋求溫暖。「我也是人,我何嘗想踩在別人的血泊裏!我怕聽見刀子插入人體時的撕裂聲,我怕睡夢中那些總要向我索命的長舌鬼啊!」她止不住身子的顫抖,只得牢牢抱著他的手臂。「我不要!不要!」

  「沒事了、沒事了。」歐陽無忌把臉埋入她的發間。

  「大哥一定覺得我傻氣。」她疲累地閉上眼,偎在他的胸前。

  「我何嘗不怕呢。我只是不敢想啊!」他苦笑,拍撫著她的背。「我只能告訴自己那些人罪有應得,卻不敢去想那些被無辜連累的人。」

  「我們離開,好不好?」劉宛柔突然坐起身,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衫。

  「傻話,妳的蠱毒還沒解之前,我們哪里也不去。」歐陽無忌狠下心,敲碎她的美夢。

  她臉色陡然-黯,澄亮的眼發出厲光,像極老虎負傷反噬的淒痛。

  「哪里都不去!我難道要在這樣的水深火熱之中被折磨一輩子!」劉宛柔忽而狠狠推開他,狂亂嘶吼著。

  「柔兒,聽我說!」

  他想抓住她的肩膀,她卻不讓他靠近,不久之前的繾綣而今竟遙遠地像場夢。

  她摀住耳朵不聽任何解釋。

  「柔兒,妳該知道我只是不捨!」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要我這樣過一輩子!」她的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焚燒著,觸目所及的溫熱濕黏傷口,讓她憶起那些死在她手下的屍體,一陣噁心感乍然從胸臆間升起。「我寧願死!」

  她陡然探手掘向自己的傷口,那不留情的力道看得歐陽無忌驚叫出聲。

  「不!」

  他牢牢把住她的雙腕,熏黑臉色更甚於她的慘白。

  劉宛柔腦子昏沈得緊,什麼也想不清楚。

  「我只是想求個解脫。」她哭喊著,耳中鬧烘烘地響起好幾種聲音,逼得她整個人蹲到地上。

  殺了歐陽無忌!殺了歐陽無忌!

  劉宛柔驀然睜大眼,抬頭瞪向眼前的男人。

  她眼中陡升的殺機讓歐陽無忌一陣心寒,他眉頭一凜,在她的指尖刺向他眼珠時,飛快甩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痛得她掉出眼淚。

  劉宛柔摀著臉頰,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妳醒了嗎?」他痛苦地問,那一巴掌讓他的五臟六腑都要碎了。

  她真的要殺他!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她完全不記得他們之間的感情,這比什麼都讓他難受哪。

  「我剛才怎麼了?」她怔怔地問道,不解地看著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妳想自殺!」他啞聲說道。

  歐陽無忌仰頭看著弱不禁風的她,長久以來堅定的心念開始動搖了——

  他們之間到底要怎麼走這段路?是不是應該如她所願,給她痛快的一刀、給他們之間一個痛快而沒有明天的解脫?

  他陡地出拳擊向自己的大腿,每一拳的力道都不輕。

  「不要這樣啊!」

  劉宛柔從榻上半滾半爬而下,淚流滿面地想阻止他自虐的行為。

  他又狠又重的力道落了幾拳在她身上,她雪白的肌膚即刻泛出烏紫的印痕。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待我們?!」歐陽無忌搖著頭,披頭散髮地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

  「沒事了,沒事了!」她捧住他的臉,急切地向他保證。「我再不會做傻事了,相信我。」

  他嚇著她了。一直以為他會永遠為她頂起一片天哪,可她忘了,他也只不過是個比常人堅強一些的「人」啊!

  劉宛柔凝望著他的眼,像個母親般輕吻他的額。

  「對不起,我讓大哥擔心了。」她說。

  「我會找到解藥,帶妳離開這裏的!」他抱著她,不停地重復這些話。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她笑著,只是笑著。

  只有在這樣相擁的時刻裏,她願意相信任何的不可能。

  然則,就在她許下不再輕生的念頭之後,無忌大哥卻僅有一回與她同床共枕至天明。

  都已經是他的人,她便不避諱地夜宿在他房裏,可他卻總是催促她回房歇息。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只有在他懷裏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穩呢?

  她知道他為了武林盟主之事而奔波,他臉上的疲憊愈來愈顯而易見。

  可她知道。他在逃避她。

  他厭煩了一再安撫她嗎?

  他厭煩了她在夜裏的惡夢連連嗎?

  會不會有一天,他真的不顧一切地離她而去?

  不!

  劉宛柔的手握緊腰間的匕首,嬌容漾滿了驚恐與恨意,她若早他一步離開人世,便是他心頭永遠的烙印!

  但他若棄她而走,便是將她當成一隻敝屣!

  她無法忍受別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

  不許胡思亂想!劉宛柔在心裏喝了自己一聲。

  無忌大哥保證過要生死相隨的!

  除非她先死,否則不許他負她!

  一陣劇痛襲上腦門,她屈下身子咬牙忍痛。

  每逢蠱毒發作之際,或被迫殺人之後,朦朦朧朧間,她似乎仍有過自戕的念頭,卻老是記不清接續發生的事。

  她身上沒有傷,卻總是頭痛欲裂。

  劉宛柔一咬牙,不留情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拚了命地想保持清醒。那結實的力道在臉上留下紅痕,燦豔的緋頰伴著眼眸的金光,竟是不顧一切的瘋狂神態。

  近來總是這樣,身體的病痛加上他的推卻,讓她幾乎夜夜無法安眠。她知道自己的脾氣愈形暴戾,可唯有如此張狂地發怒,她才能稍熄胸口的火焰。

  「你也別太接近歐陽無忌,那傢夥有斷袖之癖!」遠遠傳來「滔天幫」副幫主熊祥的大嗓門。

  劉宛柔一愣,足尖一使勁,整個人便已躍到樹上。

  「飯可以多吃,副幫主這話可不能亂說。」才入幫數月的周德,局促地左右張望著。

  「我瞧過他盯著「恭莊」管事江君的樣子肯定有問題!」熊祥一口咬定。

  江君是誰?

  劉宛柔起眼眸,貝齒全陷入紅唇間。

  「那個江君不過是恭成人身邊的一個小管事,既無恭莊主的傾城之色,言行舉止也不特殊。咱們歐陽幫主一張冷顏俊容,也夠男子氣概的,加上身旁又有如花似玉的宛柔姑娘,怎麼想也沒法子把幫主和江君連成一道嘛。」周德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懂個屁!你沒瞧見你心目中的天仙宛柔姑娘,最近老是一個人從歐陽無忌的房間飄回自個兒屋裏,這擺明瞭就是個棄婦嘛。」熊祥朝著周德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的。

  棄婦!劉宛柔的心被狠狠地掐住。

  「他們可能是吵架了!」周德努力想找出理由。

  「吵架個頭,不就是歐陽無忌另結新歡嗎?我不只一次聽見歐陽無忌打探江君的消息,而且瞧他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江君那副德性,嘖嘖老子哪種大風大浪沒經歷過,怎麼會看不出來他那對淫亂眼在想什麼!」熊祥朝著小個兒周德賊笑一番。「你這小子細皮嫩肉的,小心你的屁股,說不准哪天歐陽無忌便看上你!」

  一把銀針漫天朝熊祥的臉面灑下!

  「他奶奶的,哪個沒長眼睛的往自家人灑這「銀雪紛飛」!」熊祥閃過了多數的銀針,卻還是被幾根銀針刺到齜牙咧嘴。「滾下來!」

  劉宛柔一個旋身,立時從樹梢上飛竄到熊祥面前。

  「宛柔姑娘。」周德吶吶地說道,有些局促不安。

  「原來是宛柔妹子啊。」熊祥擺出一臉的笑容,可沒敢得罪她。「就算大夥兒都有「銀雪紛飛」的解藥,妳也不能這麼鬧著玩——」

  「我沒和你鬧著玩,我要你的命!」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銀劍軟蛇似地從她的腰間飛射而出。

  熊徉狼狽地閃開了那淩厲的一劍,即刻抽出自己背後的大刀來擋。

  「宛柔姑娘息怒啊!」周德在一旁驚叫著。

  「閃開!」劉宛柔嫌他礙路,一腳踹開他。

  宛柔姑娘是怕他受池魚之殃啊!周德被踢倒在一旁,感動地看著她。

  只見,由歐陽無忌一手調教出來的劍術,靈巧地鑽入笨重大刀的空隙間,劍劍直刺向熊祥的嘴!

  「冤有頭債有主,這歐陽無忌變心可不關我的事。」熊祥放聲大吼,滿臉通紅地閃避那險險削去他耳朵的一劍。

  熊奶奶的,這死丫頭的劍術犀利得嚇人!

  「廢話少說,納命來!」

  劉宛柔看准熊祥在後退時,踩中一塊石子的顛簸時機,劍尖再度疾射而出—

  「同門相戕,這是何必呢?」

  隨著陰沈的聲音響起,一隻圓型暗器擊向銀劍,硬是打偏了劍勢,只讓劍尖在熊烊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熊祥止不住滑勢,摔了個倒栽蔥,跌得七葷八素間,只看到劉明蝠一派逍遙地站在劉宛柔面前。

  他彎身撿起圓型暗器,吹拂去上頭的塵土。

  「柔兒啊,妳這是做什麼?」劉明蝠問道。

  「他口出穢言,罪有應得!」

  劉宛柔瞪著熊烊,瞪到他全身發毛地別開頭。

  「妳這性子怎麼愈來愈暴烈?幸虧義父平素給了妳不少抒發之道,否則妳豈不早放火燒了我們這莊園。」劉明蝠一臉莫可奈何的老好人樣。

  「總有一天,我會的。」她說。

  周德倒抽一口氣 好烈的性子。

  「在妳燒掉莊園之前,義父倒是可以先給妳一個任務,以消除心頭烈火。」劉明蝠附著鬍子,慢條斯理地說道。

  劉宛柔撫摸著長劍,眼裏殺氣不退反增。

  她需要一些事來讓自己不胡思亂想。她要相信無忌大哥、她想相信無忌大哥、她只能相信無忌大哥!

  「你要我殺誰?」她冷聲問道。

  「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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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5:55
第五章

  殺了江君!

  劉宛柔從來不曾因為殺人而如此熱血沸騰過 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江君!

  幾夜不成眠的她,根本沒在意月似銀盤之際,自己總是力不從心。

  她現在精神旺盛,等著一會兒手刃那個佔據了無忌大哥注意的人!

  要怪只能怪無忌大哥不該對她許下生死相許的承諾,所以她將要做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劉宛柔身手敏捷地避開恭莊外頭的幾名護衛,依著強記在腦中的地圖,直接朝主屋而去。

  「恭成人目不能視,個性怪戾,江君稍具武藝,看似貌不驚人,實則城府深沈。這兩人的武藝都不是妳的對手,妳要殺了江君,將這毒蠍丟到恭成人身上,便大功告成。」

  臨走前,劉明蝠這樣告訴她。

  他還說江君和恭成人這兩個主仆偶爾會共寢一室,這點才是真正讓她挂心的地方。

  這樣不見容於世的孽情,只要兩顆心情投音哭口,那把火便會燒得彼此屍骨無存。

  她和無忌大哥不也因為同在一條船上,所以才會這麼緊密相依嗎?

  莫名地,一陣驚慌朝她襲來,她甚至低喘出聲,引起莊內惡犬的咆哮。

  不,她什麼都不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她不能失去無忌大哥……

  劉宛柔拾起一顆石子,無情地丟向惡犬的頭,擊得牠低鳴地逃竄而去。

  她強抑住眼淚,縱身躍上屋脊。

  無由來地感到寒意颼颼,冷到她必須咬緊牙關。

  無聲地行走在屋檐上,尋找著屋內的人聲。在東南一隅,她輕巧地停下腳步,卻聽不清屋內人說話的聲音。她防備地看了四周一眼,技巧地翻開琉璃瓦片,俯臥其上,低首看著屋內。

  屋內的景象讓她一顆心全擰起來。

  容貌美麗的恭成人閉著眼,盤腿坐在榻上,江君正拿著布巾為他擦拭長髮。

  恭成人冷豔的臉上出現一抹溫柔,坐在他身後的江君沒瞧見,躲在屋脊上的人兒倒是把這一幕盡收眼裏。

  她替無忌大哥梳過髮嗎?

  劉宛柔著迷地看著江君拿著簍櫛為恭成人梳順一頭發亮的烏髮,然後又為他遞上一杯茶。

  她沒聽見這兩個男人說了什麼,但心裏卻是一陣酸楚。

  怎麼這般纏綿之事是由兩個男人表現出來?而她和無忌大哥卻從沒有這般平靜的時刻。

  屋內的兩個男人不知何故互擁在一起,江君掙扎地想起身,但恭成人不許。

  她看出江君臉上的驚恐——畢竟兩個男人在一起是驚世駭俗的。可恭成人不怕,他臉上的義無反顧,連她都為之動容。

  看著恭成人的手指輕觸上江君的臉頰,看著江君眼中的迷醉,看著恭成人目不能視的專注就算他們是兩個男人又如何?至少能夠相守一輩子!

  她恨!

  為什麼偏就她得不到該有的幸福!

  一腳踢飛瓦片,她拔出義父交給她的出雲劍,便朝江君刺去。

  恭成人摟住江君的身子往旁邊一閃。

  劉宛柔紅了眼,一柄長劍飛快地又往江君的身上刺去。

  恭成人沒因為目不能視而放開他,反倒裨准地朝著她的方向丟來一隻燭臺。

  出雲劍毫不費力地將燭臺砍成兩半,而恭成人始終護衛著江君。

  她要江君死!

  如果她和無忌大哥不能在一起,那麼天下的有情人全都該死!

  銳劍一閃,她劍鋒偏了向,轉而殺向恭成人。

  「啊!」江君擋下那一劍。

  劉宛柔眼中冒出興奮的光芒,絲毫沒注意到恭成人腳下那開始盤旋而起的黑色陰風,她只看到恭成人抱著江君的手在發抖。

  「閉上眼睛。」

  她聽見恭成人對江君低吼一聲,然後一道黑色詭風便從恭成人腳邊卷起,在瞬間幻化成一張黑色大網。

  劉宛柔一個旋身避開那陣怪風,再度甩出長劍刺向江君。

  該死……她的頭開始發疼。她咬住唇,狼狽地後退一步。

  赫……

  伴隨恭成人口中不停發出的低喃,眼前的景象讓她倒抽一口氣。

  黑色陰風已幻化成一顆齜牙咧嘴的黑色鬼頭,朝她迎面撲來。

  她閃躲不及,手臂被鬼頭咬出一道血痕。

  「什麼鬼東西!」她驚叫出聲,看著自己的血液在瞬間被吸向黑色大嘴。

  腦中一陣暈眩,雙膝一軟 她要死在這裏了嗎?

  「還不快撤。」

  恐慌之間,她聽見無忌大哥的聲音。於是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奮力向上一躍,遠離這間陰颼颼的屋子。

  歐陽無忌一見到她,立刻攬住她的腰,毫不戀戰地飛步離開。

  劉宛柔抬頭看著他冷冰冰的側臉,委屈-古腦兒全湧上來。他竟為了江君生她的氣嗎?

  「你!」她虛弱的話語像在哭泣。

  「妳閉嘴!」

  歐陽無忌拎著她的腰帶,飛下屋檐,身形快捷如風。

  離開恭莊後,他腳步絲毫沒有停歇的打算,而她的肚腹卻開始了蠱毒作怪的前兆 腸絞肚痛。

  「放手!」腰腹被他的手勒到快喘不過氣,她整個人已是出息多、入息少,隨時都要昏厥過去。

  歐陽無忌低頭一望,硬生生吞回喉間的咒罵。

  腳步一收,落在一片半人高的草叢間。他扯開幾株會刺著她的粗葉,雙手即刻在她身上摸索著。

  「解藥呢?」他質問。不甚明亮的月色之下,仍能視得她的臉色慘青一片。

  「我不吃?」

  她別開頭,在他來不及阻止前,就將解藥扔入暗不見天日的草叢裏。

  「胡鬧。」

  歐陽無忌的手指掐入她的下顎,而她早已痛到毫無感覺。

  「若我痛死了你會內疚嗎你會一輩子記得我嗎?」她的呼吸又短又促,唇色已變得青紫。

  「閉嘴。」

  歐陽無忌抱住她僵冷的身子,往地上一坐。不敢貿然點住她的昏穴,生怕她體內毒氣、真氣相沖,就此不醒。

  「你以前不會這樣凶我的!」咬住唇,硬是不讓眼淚滑落。

  「妳以前也不是這般無理取鬧之人!」他暴躁地回吼一聲。

  「在我被下了蠱後我只是毒蟲的宿主,你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痛不會懂我的心情,你憑什麼說我無理取鬧!」她一口呼吸梗在喉間,盯著他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閃著刺眼的利光。

  她蠕動身子,卻沒有力氣逃開。

  「不!」她睜大眼,恐懼全映在眸子裏。

  「妳當真以為我捨得傷妳嗎?」他悲哀地一笑。

  刀光在空中一閃,汨汩鮮血便由他的腕間噴灑而出。

  「我不要!」她內疚地喊。因為懂了他的心,眼淚滾燙地流了滿臉。

  「由不得妳了。」

  他將手腕偎到她唇邊,她施不出力氣別開臉龐,只能眼睜睜地任由溫熱的血液從他脈間流入她的口舌之間——

  血的味道她不陌生,但怎麼嘗起來這麼的苦呢?

  滿口的苦味與淚水的鹹交雜,讓她連心都擰了起來。

  現在喝了他的血,以後她會不會啃他的骨皮肉。

  如果有必要,他會犧牲的 她猛打了個冷顫。

  「夠了。」

  劉宛柔揪住他的衣袖,唇色被血染成詭豔之紅。

  「喝了我的血,看妳從此之後會不會冷靜一些。」歐陽無忌壓住手臂上力的穴道,血遂慢慢地停住。

  他低頭吻去她唇上的血,滿意地感受到她唇畔、頰邊又有了人的溫度。

  「舒服些了嗎?」他問。

  「好多了!」

  她睜大眼,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掌。

  肚腸仍在翻攪著,卻不再是生不如死的難過—他的血真的有抑毒功效啊。

  「我說過我們會有希望的。」他壓住她手上合谷、內關兩穴,試圖讓她的疼痛稍緩一些。

  「你讓我汗顏。」長睫悄悄垂下,她不敢看他。

  「如果真的懂我的心,那麼就別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歐陽無忌鬢邊的青筋抖動,緊繃的面容顯示他正壓抑著脾氣。「把解藥丟掉是連三歲小孩都不會做的幼稚舉動!如果現在有敵手追來,妳病弱無力,而我失血過度、無法盡全力迎敵,我們都會死在這裏,妳知不知道刊妳不是保證過不會再做傻事了嗎?」

  她咬住唇,牢牢抱住他不放。

  「我只是生氣,一氣之下便什麼也記不得了。」她低喃著。

  「氣什麼?氣妳殺不了江君?妳第一次出任務時,我不是告訴過妳,千萬別拿自己的命去殺人嗎?這回如果我沒出聲阻止妳,妳是打算連自己的命也賠進去嗎!恭成人身邊的那些靈怪現象,連我都無力阻擋!」

  「大哥。」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他摀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我已經夠疲於奔命了,妳就別再讓我煩心,好嗎?」

  「我如何能不煩心於你。」她指尖刺入他的掌背,黃玉般的眼瞳乍然焚出熊熊烈火。「你近來為何不再碰我?以往你總會環抱著我睡去,為何現在總將我拒於門外?」

  歐陽無忌噤了聲,任由她的指尖在他手上抓出無數血痕。

  懷裏的人兒近來性烈如火,真要開口向她說出真相嗎?

  說他其實知道,她保證不輕生的話都是誆騙他的言語……因為她在無意識之際,試圖戕殺過他數回。若不是他警戒過人,屢屢因感覺到殺意而在夜半醒來,好幾次她手上的刀都幾乎要刺入他胸口了是故,他只好儘量不在她身邊過夜。

  但這些話能說嗎?

  柔兒已經夠厭惡她自己了!

  歐陽無忌想撫摸她緊鎖的眉頭,她卻狠狠地甩開他的手。

  他真的愛上別人了嗎?面對他不自在的沈默,劉宛柔一顆心陡然浸入醋缸,酸到她胃部發嘔。

  混亂的意識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也不想控制。

  「因為江君,所以你不碰我嗎?你剛才阻止我,也是因為你想保住江君,對不對?」她咄咄逼人地問,指尖更使勁地陷入他手腕上的傷口,發了狠地折磨他。

  「我是不願意江君死。」他輕輕吐出一句。

  劉宛柔整個人一震,飛快地別開頭,臉龐倏地埋入雙掌之間。

  這一切恩愛將要結束了嗎?他竟連哄她都不願意。

  「柔兒,妳誤會了什麼?」歐陽無忌強迫地扳起她的臉龐。

  她五指如刀地刮甩過他的臉頰。

  「不要再用這種虛情假意敷衍我…」她瞪著他。「你給我的血,我現在還你!」

  她低頭就要咬住自己的脈搏,他大驚之下,急忙扯下她的手腕,她卻趁勢咬上他的手背,就著那些她抓出的傷口,咬得他鮮血淋漓。

  多諷刺啊現在她真是在咬他的肉、啃他的骨了。

  可是,她心裏的痛比他還疼上十倍啊!

  肩頭不停地抽搐,逼得她不得不松了口,像個破娃娃般低垂著頭、垮著肩。

  歐陽無忌手上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那是她的淚水所造成的痛。

  「我要江君保住命的原因只有一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落寞的身影。「因為我要保住你。」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她末抬頭,靜靜數著滑落的淚珠,一顆、兩顆、三顆。

  「江君曾治癒失明、傷重之人,醫術過人自是不在話下。而劉明蝠不久前曾施毒予恭成人,也是江君為他避開了那一劫。懂醫又知毒的大夫並不多,江君顯然是個奇才。我觀察他,是為了評估他的實虛,探察他是否是個能守口如瓶的好大夫。」歐陽無忌閉上雙眼,仰起臉孔,讓夜風淡去他一身的煩鬱。

  「恭莊和我們是友是敵,目前狀況仍不明,所以我不能貿然行事,不能讓江君握住把柄——因為,不論我和妳誰有叛離之心,受苦的人總是妳。」

  劉宛柔的牙齒深陷於唇瓣間,直到她再度嘗到鮮血的味道。

  她錯了,錯得離譜,錯到再沒有臉面對他。

  「我可以不相信嗎?」她嘶啞地低問。

  「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反正不會改變。」

  歐陽無忌睜開眼,仰頭望著那已升到夜空中央的明月。

  「我以為你喜歡江君」她整個人陡然趴伏在他的後背。

  「江君亦是男兒身。」他沒有推開她,卻也沒有如往常般回擁著她。

  「他和恭莊主也都是男子。」

  劉宛柔貪婪地汲取他的氣息,卻只嗅到血的味道。

  都是她造成的錯。

  「如果讓江君再重新投胎一次,讓他和我共同面對十多年的風風雨雨,那麼我或者會愛上他。」他簡單地說道。

  「我的心醜惡似鬼,對嗎?」她坐到他身邊,握起他的手掌,對著傷口呵氣。

  「妳誰也不是,妳只是我的柔兒。」歐陽無忌淡淡地說道。

  劉宛柔凝視著他,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然後別開眼。

  不能讓她看出他的擔憂…他斷然不想讓她知道,她曾對他動了殺機歐陽無忌在心中忖道。

  他疲累了嗎?厭倦這在刀光劍影中求生存的情感了嗎?這樣掏心挖肺的一段情,他是有資格覺得累的劉宛柔歎了口氣,埋首在他胸前。

  她不想看到他日後益發不耐的神情,感情該在最美的時刻結束啊。

  劉宛柔揪緊他的衣衫,看著他手腕上鮮紅的傷口。

  他為她付出至此,而她又能為他做些什麼?她紅了眼眶想著。

  向上天祈求 ,他能得到一個有情人相守一生吧!

  江君也好、其他女子也罷,總是強過她的任性及一身病體。

  只要有人能專注地守著他一輩子,那她便可以放心地撤手不管。可即便只是想到他和別的女子相依偎,就讓她的心痛到像被人剜開一般啊!

  「怎麼在發抖?冷嗎?」歐陽無忌不安地擁緊她。

  劉宛柔搖頭,兀自把身子更偎向他。

  「答應我一件事。」她在他胸前輕喃。

  他愛憐地撫摸她微褐的長髮,在心中輕喟一聲…他求的也不過是這樣一份互擁的平靜哪。

  「說吧。」在她發上印下一個輕吻。

  「如果連江君救不了我,那麼就讓我死。」她仰起臉龐,一瞬不瞬地凝睇著他。

  歐陽無忌霍然推開她在一臂之外,瞪著她認真無比的眼。

  「妳說的是什麼鬼話。」他都已經當她是妻子了,她居然還能開口閉口都是死!

  「別生我的氣,我何嘗希望我們倆分離呢?」劉宛柔捧住他的臉龐,琥珀眼眸有著她沒說出口的深情 她愛他哪。「你想過嗎?與其讓我拖著這身子受苦受折磨,不如把希望寄託到來生,豈不更好?至少不用為了保全自己而濫造殺業。」

  他抗拒地擰起眉頭,全身繃得死緊。

  「答應我。」

  「如果我答應,妳就合作地吃解藥,不舒服時就以我的血為藥?」他粗聲問道。

  「是的。」她點頭。

  歐陽無忌咬緊牙關,拳頭上的青筋竟似要爆開一般。他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別人的命都可以不在乎了,謊主旨又算什麼!

  「我答應妳。」他說。

  劉宛柔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清豔地讓他不由自主湊上唇去掬取那樣的美麗。

  「愛我。」她在他唇間低吟。

  他吻得更深了,在她喘不過氣時,他攔腰抱起她,讓她披散著長髮,在月光之下與他融為一體。

  這一刻,他的恨、她的怨、他的怒、她的仇,都該暫歇一邊。

  遺忘痛苦的時刻,畢竟不多哪!

  當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為什麼劉明蝠的運勢愈來愈順遂?

  他的成功彷若水到渠成,意氣風發到讓她只想違逆!

  劉宛柔無聲地走到溪邊,每走一步都是讓人膽戰心驚地搖搖欲墜。

  她是答應了無忌大哥,不舒服時就飲他的血。但他的血不是解藥,喝再多的血也只是徒然加重她的心痛。所以,她努力地忍痛,再怎麼難受也不表現出來。

  因此,他以為他的血藥真達到了止痛效用,只當她是因為天氣悶熱而食欲不佳。

  劉宛柔放緩腳步,氣息已是微喘。她倚著一顆巨石,卻不支倒地,成了半靠半坐狀。

  如果不是因為答應無忌大哥,至少要撐到江君?她看診之後,她這苟延殘喘的命早該歸於塵土了。

  「宛柔姑娘。」周德小心翼翼地從右側走來。

  她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妳身子還好吧?」周德擔心地看著她孱弱的面容。

  「沒吃解藥的身子能好到哪去?」劉宛柔別開頭,徑自看著溪面上的波光粼粼。

  不相干的人,她沒心思理會。

  「妳中毒了嗎?」周德著急地大叫出聲,擔心地朝她湊近。「幫主知道嗎?」

  「整個「滔天幫」的人都知道的事,又何必大驚小怪、大張旗鼓地宣揚。你又何必一副沒中毒的樣子?」她冷冷嗤笑著。

  「我我也中毒了嗎?」周德錯愕地看著她的冰雪容顏,被嚇到動彈不得。

  劉宛柔蹙起眉頭,這才開始正視這個新人幫的男子 年輕的臉上猶有稚氣,甚至連嘴巴微張的模樣都還像個大孩子。

  「你每個月沒吃解藥?」她問。

  「沒有。」周德用力搖頭,擦掉-額的冷汗。

  為什麼他可以不用吃解藥?

  劉宛柔陡地朝他射出幾管銀針,周德臉上一驚,身形卻是俐落地閃開她的攻勢,只教毒針削去些許衣袖。

  她緩下攻勢,淡青色衣袂在晚風中飄晃著。

  周德是另一個歐陽無忌。

  「宛柔姑娘!」周德看著面無表情、目光卻直勾勾定在自己臉上的劉宛柔,激動地上前一步。「妳是在試探我的功力嗎?我功力雖仍不濟,但我一直拚了命地練功,興許有朝一日 」

  「你入幫多久了?」她打斷他的滔滔不絕。

  「半年。」他說。

  「何故入幫?先前可曾學武?」

  「家父原是武館師傅,病逝之後,我與娘便流落街頭,以賣藝、耍大刀維生。義父覺得我資質不錯,便收我入門。」周德老老實實地答道。

  「你娘而今在何方?」她咄咄逼人。

  「她半年前染了熱病,走了。」低下頭,他不想讓心儀的姑娘看到眼中淚光。

  「是嗎?」她聞言一笑,將幾綹發絲撥回耳後。「走了也好,省得淪為別人威脅你的工具。」

  「宛柔姑娘此言太無情,骨肉親情原是最難割捨的。」周德激切地說道。

  「既是多情,你便不該入「滔天幫」。」她說。

  「是人就難以無情!」周德怔怔地看著她。

  劉宛柔心中一愕 那雙眼還稚嫩地藏不住心思。

  「你喜歡我?」她直接問道。

  「我…我…我只是關心妳的身體,沒敢多想。」周德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著,「誰都知道宛柔姑娘是歐陽幫主的。」

  「你快走吧。」劉宛柔脫口說道,緊緊擁住自己的雙臂。這樣做對嗎?

  「妳不喜歡我待在這裏,那我就離開。」周德黯然低下頭,腳步卻仍是戀戀不捨。

  「我是要你離開「滔天幫」。」她牙根一咬,斬釘截鐵地說道。

  「離開「滔天幫」?」

  周德瞪大眼,傻傻地看著她眼中的火焰。

  「你還沒被下蠱,也沒有任何足以威脅你的人,還不快離開這個是非地!」她急了,說話速度也快了。

  如果被劉明蝠知道她的舉動。

  「我不懂。」周德仍然搖頭。

  「知道「水中月」嗎?」她問。

  「知道。「水中月」為一惡名昭彰的殺人組織。」他打了個哆嗦,心中隱約有了譜,只願一切不是如他所想象的。

  「你去過「滔天幫」後部的女子練功處嗎?那就是「水中月」。」劉宛柔簡單地說道。

  「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她們不逃走?」周德心下大驚,冷汗濕了背部的衣裳。

  「你以為沒人試著逃走嗎?溪邊後頭的池塘下,埋著不少沒逃成的屍骸;而那些沒走的人,都跟我一樣被下了蠱!除非有勇氣死,否則我們每個月都在等待解藥,我們永遠都走不了!」劉宛柔不耐煩地低吼,一股不祥的感覺從胸腹間升起,她心慌地左右張望著。

  「誰對妳們下了蠱?」周德連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義…義父?」

  劉宛柔點頭,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牆方向拽去。

  「快走!」

  「我……」周德仍在猶豫。「義父如果是那樣殘忍的人,當初就不會把我帶進「滔天幫」 」

  「義父果然沒白疼你,別讓這個失心瘋的柔兒丫頭妨礙我們父子的情誼。」

  劉明蝠手搖一柄蒲扇,從一處高枝上飛落至周德面前。

  「你還不快走!」劉宛柔放聲大叫。

  周德後退一步,恐慌地看著她臉上的狂亂,與劉明蝠無害的笑容。

  「周德啊,你懷疑義父的用心良苦嗎?」劉明蝠感歎地搖著頭。

  「義父……我……」周德看著他的眼,根本做不出決定。

  「留一個不忠心的人在「滔天幫」有何益處。」劉明蝠看著劉宛柔,一副不勝欷籲的感歎樣。

  「啥?」周德張大嘴。

  「周德啊,你走吧。」劉明蝠半側過身,沈重地歎了口氣。

  「義父……」周德上前一步,想安撫義父。

  「小心!」劉宛柔大叫一聲,向前疾沖。

  一柄小刀卻已從劉明蝠的袖中滑出,刺入周德的胸口。

  「你……」

  周德瞪著他微笑的面容,鮮血不停地從他胸中、口中急湧而出。

  「你好好走到黃泉路上吧…義父今晚會幫你守靈的。」劉明蝠笑著拍拍他的頭。

  「你……」

  小刀整個沒入周德的胸口,又驀然被抽起,漫天的血於是噴灑在溪水之中。

  劉宛柔瞪著自己裙上的點點腥血,不由得握緊拳頭,厲叫出聲……

  「不……」那叫聲尖銳得讓她不得不掩住耳朵。

  她以為自己可以救得了第二個無忌大哥,結果呢?

  「柔兒啊,妳害死了周德,義父就把他的屍體交給妳處理了。」劉明蝠仍是微笑。

  「是你殺死了他!」她指著他的臉,慟聲嘶喊。

  「是嗎?如果不是妳多事告訴他什麼「水中月」、什麼「蠱毒」,他至少可以多活十年。」

  「然後和我一樣生不如死嗎?」看著周德死不瞑目的驚恐大眼,她雙膝落地,眼眶發疼。

  「這麼說來,周德現在死去,豈不也是種快活!」劉明蝠附掌大樂地道。

  劉宛柔撕下一截衣袖,覆住周德的臉。

  「妳近來的表現著實太讓義父失望,義父很難給妳這個月的解藥。」他說。

  「我不希罕那種用命換來的東西!」她對著周德的屍體放聲大笑。

  反正她上個月也末服解藥,她不在乎再痛上一個月 就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幫周德守喪吧!

  「妳不要解藥?現在才來談骨氣,不嫌太遲嗎?沒有解藥,妳如何活到今日?」劉明蝠手中蒲扇一停,神情愉悅地說道:「義父也不是狠心之人。不如這樣吧!我雖不能給妳解藥,倒是可以再送妳一項大禮。」

  劉宛柔看著他唇邊詭怪的笑容,全身泛起恐懼的疙瘩。

  「歐陽無忌也不用費心找人幫妳解蠱毒了。橫豎解了蠱毒,妳依然無法離開「水中月」而活。妳每月服的解藥——」劉明蝠冷冷一笑後說道:「是解藥,亦是另一種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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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6:20
第六章

  劉宛柔瞪著劉明蝠,即便他口中吐出的是毒蟲惡蠱,也不可能讓她更加震驚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聽見自己的笑聲張狂地揚起,刺耳得讓她皺起眉。

  心碎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說不抱任何希望是騙人的,否則她的胸口怎麼會像被人挖出一個大洞般痛不欲生?

  「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淚,笑得直不起身子。

  有什麼好笑?笑自己與無忌大哥遠走高飛的癡心妄想?笑自己流不出的眼淚?笑自己自始至終都擺脫不了當一隻棋子的命運?

  劉宛柔止不住笑聲,只是笑著、笑著,笑到她的喉嚨像被粗石子磨過般乾涸沙

  啞,笑聲方歇。

  「謝謝你「好心」地告訴我這個事實。」一雙無情無緒的眸子覷向劉明蝠。

  「安分一點待在「水中月」,義父又豈會虧待妳。」劉明蝠拍拍她的肩膀。「有時候,人要學會認命……」

  「去死吧!」劉宛柔抽出長劍,一劍揮向他。

  那一劍既快且急,殺得劉明蝠的肩上濺出血花。他臉上的笑意盡失,白髮下的容顏猙獰如鬼。

  她反手又是一劍,直刺劉明蝠的胸口,絲毫不在乎自己此時全身破綻百出。

  「找死!」

  劉明蝠往她胸口送去一掌,她悶哼一聲,嘴角滲出血絲,卻仍咬著牙繼續揮劍而出。

  劉明蝠側身一個翻腕,她手中的劍已被奪走。

  可她猶狂笑著,用自己的雙手雙足當成武器,只要能傷他一分一毫,即便是手斷腳殘,她都甘願。

  在她的手指掐上劉明蝠的咽喉時,他暴吼一聲,一弓拳便狠狠揍向她的腰腹乏間。

  她整個人被擊飛到地上,痛到喘不過氣。她勉強自己抬頭,卻因他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驚。

  「這麼想死,義父就成全妳!」

  一把青色粉末朝她灑去,她屏住呼吸,卻還是讓那帶著異香的粉末覆了她滿頭滿臉。

  她搖晃了下,才撐起的身子又不支倒地。於是,她張著渙散的眼,拚了命地瞪著他。

  「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妳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劉明蝠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聲音頓轉為一種反復的低鳴。「聽懂了嗎?聽懂了嗎?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妳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聽懂了嗎?聽懂了嗎?以後凡是聞到這樣的香味,妳便唯義父的命令是從聽懂了嗎?」

  「聽懂了。」劉宛柔雙眼無神地看著他說道。

  劉明蝠神情得意地笑了。

  這勾魂攝魄之術,可是他的獨門絕學,至今尚未有人能破解。若不是歐陽無忌的意志太堅,著實無法控制,他何必費心在劉宛柔這種弱角色身上。

  「義父現在要妳去殺一個人!」劉明蝠眼中閃耀著血腥的殘芒,「不過若妳殺不死她,就棄守而逃。」她可是控制歐陽無忌的重要人物,不能讓她死。「懂了就點頭。」

  劉宛柔茫茫然地點頭,黯橘的眸連眨都未眨。

  「好孩子。」劉明蝠拿出哨笛一吹。

  嗶!

  一頭禿鷹在上空盤桓、打轉。

  「這禿鷹口中銜著「銀雪紛飛」的暗器。必要時,妳可吹笛喚牠前往,助妳一臂之力,而義父若要妳撤手時,也會吹此笛喚妳。去吧!」他語氣亢奮地催促著她。「去殺人吧!」

  劉宛柔銜命而往,而同德的屍體則被丟棄於那早已屍橫遍野的池塘中。

  她踩著輕飄飄的腳步而行,無意識地殺人、傷人,好不容易尋到了欲攻擊的目標,誰知力有未逮,且讓人在胸口捅了一刀,被迫逃亡。

  那個被她砍了一劍的紅衣女子被牢牢護在情人的身側 好熟悉的景象啊。

  好熟悉啊!

  劉宛柔停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臣樹旁,用力抱著自己發痛的頭顱。

  誰也那樣子抱過她呢?

  一張剛毅的面容出現在她腦海中,方棱的面容上鑲著修長的眉、眼與薄直的唇,這人不笑時,總是冷得教人發寒。

  是誰她重重打著自己的頭,冷汗布了整額。

  無忌大哥!一道靈光一閃,她漾出了微笑,笑容卻像閃電般一晃即逝。

  她怎麼會不記得無忌大哥呢?

  劉宛柔抬首張望著濃蔭遮天的巨樹,忽而如釋重負地喟出一口長氣。

  啊,她在作夢哪!

  可這個夢怎麼如此累人,讓她累到無法從夢中醒來呢?

  劉宛柔心力交瘁地踩著紛亂的步伐前進,跌跌撞撞間,她漫遊的腳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熟悉的「水中月」。

  她鬆口氣,轉身走到歐陽無忌的房門口。

  連敲門的力氣都沒有,她就這麼筆直地在門邊昏厥過去。

  屋內的歐陽無忌聽見門口發出一聲重響,他心裏驚動了下。

  柔兒又來殺他了嗎?

  他拿起長劍,自榻上起身,額間的青筋歷歷可辨。

  「柔兒?」他拉開門,亦在同時往門邊一閃。

  一個淡青身影朝門內摔進來。

  「柔兒。」

  歐陽無忌心一涼,快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她。

  她胸口淌出的鮮血,濕了整片前襟。

  他伸手探向她的鼻息,那微弱的吐納讓他又是一陣心驚。一手擁住她,一手正要咬破自己的血脈時,一陣羽毛拍擊聲讓他陡然往門外一瞧。

  「受傷的鳥兒總不會忘記歸巢的路嘛。」

  劉明蝠從一棵樹後現身,手掌上擺著生肉喂食禿鷹。守株待兔,還真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你又派了她去哪里?」歐陽無忌嚴聲問道,同時射出一隻暗鑣擋住劉明蝠的去路。

  「等她醒來再問她不就得了。」

  劉明蝠長袖勉強揮開暗鑣,譏諷地抿起嘴角,將生肉重重往地上一砸。禿鷹倏地落地,吞食著混了泥屑的紅肉。

  「柔兒這個月的解藥呢?」他逼問。

  「解藥?」劉明蝠-挑眉,仰頭大笑道:「她有什麼資格要解藥?你待會兒問問她對周德做了什麼好事。」

  「柔兒的身子若有變故,你所妄想的盟主之位就會化為泡影。」

  柔兒上個月已經沒吃解藥了,這幾夜總要他灌了安紳湯,她才有法子忍痛睡上幾個時辰。

  「我不在乎玉石俱焚。」低頭望著面無血色的她,歐陽無忌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義父豈是不近人情之人,那就給半顆吧!」劉明蝠陰陰一笑。「待你和沈拓野打成平手後,我會再給你一顆半的解藥。」

  歐陽無忌手一舉,頭也未回地接住了激射而來的半丸解藥。

  劉明蝠拿起笛哨一吹,禿鷹振翅而飛,而劉宛柔的身子則重重地震動了下。

  歐陽無忌沈下臉,旋即將她抱至屋內,人榻而憩。

  為她壓住穴道止血、為她上藥、為她燃起火爐、為她拭乾額上的汗,但他卻撫不開她眉間的痛與愁。

  「柔兒……」他喚著她,卻喚出自己的心酸。

  他第一次覺得她這樣活著—好苦!

  他不明白她發生了什麼事,也快要失去問她的勇氣。

  解下她繫在腰間那把染血的長劍,用布巾拭淨後,收至櫃中,若柔兒自昏迷中醒來,又有了自戕的念頭,至少他不會立刻血濺當場。

  癡傻地望著她許久,他垂下肩,粗重地喘息著。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確定她沒事、確定她在身邊,他才敢如此毫無防備地流露出疲憊的一面。

  情太癡,害慘的全是自己啊。

  強打起精神扶起她,讓她面對著牆壁盤腿坐起。雙臂才抓緊她的肩,尚未運氣,她卻已先嘔出一口鮮血在牆壁上。

  血染在牆上,像一朵緩緩綻開的妖花!

  「忍著些。」明知她聽不見,他仍然在她耳畔低語道。

  一股真氣從她的膻中穴催入,隨著經脈的運行,貫通她的四肢百骸。

  在一陣劇烈的哭喘聲之後,她終於醒了過來。

  劉宛柔木然地看著他,牙關仍咬得死緊。

  「這是哪里?」她問。

  「我房裏。」

  劉宛柔聞言雙眼大睜,拚了命地往他懷裏縮。

  「我作了一場惡夢,怎麼樣也醒不過來,我好累!好累!」

  「沒事了,有我在。」他一如往常地拍撫著她的後背。

  「我夢到我殺了人。」她神態慌張地左右張望著。「那殺人的景象真實得不像夢。」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他想他知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她成了劉明蝠的傀儡殺手,一個受到幻術控制、意識不清的傀儡殺手。

  「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劉宛柔扯住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妳只是太累了,所以才會在我門邊昏倒的。」

  歐陽無忌撫著她的臉,強自鎮定地擠出一抹笑。即使胸中的憤怒咆哮著要衝出喉頭,他卻怎麼也不忍讓她知道真相!

  「喝水。」他在木碗裏倒了水,遞到她唇邊。

  她好不容易才吞下一小口,其他溢出唇的清水卻已弄濕了衣襟。

  「我喉嚨好痛疼得吞不下!」她重重咬住唇,豔唇瓣添了一絲血色。

  「先把這半顆解藥吃了。」他說。

  她瞪著那半顆解藥,抗拒地別過頭。

  那是解藥亦是毒藥,難道她的活一定要用死來維繫嗎?

  「不許任性。」歐陽無忌捏住她的頰,半強迫地把解藥送到她唇邊。「就算是為了我也不吃?」

  劉宛柔睜大眼,水眸瞅望著他。

  如果上天真要折磨她,為什麼偏偏派他到她身邊?或者,不能相守才是上天給她最大的折磨?

  要她親口說出自己的蠱毒無藥可醫,好難好難啊!

  劉宛柔張唇,默默忍受解藥的惡臭味在嘴裏散開。人死掉之後,是否就是這種味道?

  「嘔!」她摀住唇,感覺肚腸全要嘔了出來。

  「忍住。」

  歐陽無忌立刻壓住她後背的幾處胃脾穴道,順去她的不適。

  她長喟了口氣,身子一鬆懈,便軟軟地倒入他懷裏。而那一股惡臭仍在她的口裏盤桓不散。

  「喝水。」他扶起她的上半身。

  如果她死後腐爛朽敗,他會不會怕她?

  「我要你餵我。」劉宛柔揪著他的衣襟,任性地要求道。

  歐陽無忌-挑眉,仰頭飲了一口水,覆住她的唇。

  清水徐徐地哺入她唇間,她睜著眼審視他,除了皺眉之外,他沒有任何表情。

  忍住喉頭的苦澀,她一口一口咽下帶有他溫度的水,此刻,她早已忘卻解藥的膻臭氣味,只覺得鼻酸。

  「下回我找些糖蜜摻在裏頭讓妳一塊吃。」

  他以指拭幹她唇上的濕潤。

  劉宛柔搖頭,勾住他的脖子,柔順地偎著他。

  此時,她只覺就這樣死去也沒有什麼不滿足了。

  「劉明蝠為什麼肯給你半顆解藥?」她問。

  「妳做了什麼,讓劉明蝠只肯給我半顆解藥?」

  歐陽無忌臉色凝重,大掌包覆著她凍到讓人手心發麻的指尖。

  「我害死了周德。」她已經偎貼著他溫暖的身軀如此近,怎麼身子還是顫抖個不停呢?

  「妳害死周德?」歐陽無忌猛然坐直身子。

  「對,我叫他逃!」

  砰!

  夜風吹開了一扇窗,她整個人驚跳起來。

  屋外呼嘯的風聲鑽入空蕩的室內回響著,像遊魂的索命聲。

  她咬住唇,又開始昏沈沈的腦子根本無法思考。

  「妳在意他?」歐陽無忌胸口一窒,手背迸出青筋。

  「在意?除了你,我不在意誰!」她捧著自己的頭,已經快分不清那一場殺戮究竟是夢還是真實?「你要我怎能忍受第二個你在「滔天幫」裏任由劉明蝠宰割如果周德離開,至少有人是能脫離的,我太傻了對不對?」

  他心裏的大石才因為她的話而放下,她臉上錯亂的神情卻讓他提高了警覺。他握住她的肩,發現她整個人都在抽搐。

  「如果我不叫他逃,劉明蝠就不會殺了他,至少他現在還活著我哪有權利決定誰的命可是我連作夢都在殺人不應該那樣的!」

  「柔兒,夠了!」

  他瘋狂地摟著她,緊到讓她沒有任何胡思亂想的空間。

  兩個月來只服了半顆解藥,加上不明所以地被唆使殺人後的精神混亂,她的情況不可能更糟了。

  「夠了!什麼夠了!」她迷惘地看著他,喃喃自語,「是啊!我殺人殺夠了!就連周德都被我殺死是夠了!」

  「周德不是妳殺死的。」

  他捧住她的臉,過重的力道弄紅了她的雪肌。

  「是嗎?可我怎麼記得!」她眼神渙散地看著他。

  「是劉明蝠殺了他,一切的過錯與死亡都是源自于劉明蝠的野心!我們只是為了求一條命啊。」他堅定地凝視她,唇邊的笑無奈地近乎悲慘。「當初如果有人叫我逃離「滔天幫」的話,我會感激那人一輩子的。」

  「你後悔了?」劉宛柔一驚,雙眼清醒地睜大,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我後悔沒能在妳尚未被下蠱前,帶妳離開這裏。」他的歎息吐在她的頰邊,像無聲的哭泣。

  「我卻後悔我在山洞裏遇見了你。」她低語。

  「別說了。」

  歐陽無忌激烈地吻住她的唇,狂熱的吮吻間,有著對彼此不舍的眷戀,唇齒交纏間,有著想將她吞食人腹的狂野佔有。想與她合為一體的衝動僨張於血液之間,他想要她!

  想吻遍她身上白晢的雪肌,想吮遍她指尖、掌中的細繭,想讓她總是因為痛苦而喘息的唇發出饜足的低吟!

  但,他沒有碰她。

  因為即便是像這樣的一個吻,她也幾乎快癱軟昏厥在他的懷裏。

  歐陽無忌撫著她的背,鬆開了她。

  「你不要我嗎?」她瑟縮了下身子。

  「正因為太想要妳一輩子,所以現在不敢碰妳。」傾身重咬了下她的唇,懲罰她的胡思亂想。

  她漾著水氣的金眸,是他最珍貴的寶藏啊。

  劉宛柔仰苜對他一笑,虛弱的嬌顏卻如火焰般灼亮—此人此情,她夫複何求啊!

  靜坐在他懷裏片刻,試著讓心慌意亂的腦子和心理出一個頭緒—她有事要告訴他哪!

  「原來是因為周德的事,劉明蝠才不願意給妳解藥。」「滔天幫」也好,「水中月」也罷,只要是叛徒就等於一個「死」字。

  「有沒有解藥都已經無所謂了。」她牢牢握著他的手,定定凝睇他。

  「我不喜歡妳說這些泄氣話。」歐陽無忌擰起眉,沈聲說道。

  「我何嘗想泄氣?我何嘗不想和你終生相守?只是除了死亡,我今生今世怕是逃不離他的魔掌了。」她乾澀的紅眼對上他黝深的眸,說出口的話字字苦澀。「劉明蝠給我的解藥是另一種毒藥。」

  他一怔,瞪著她的眼,臉上的堅毅開始動搖。

  「不可能。」他說。

  老天怎能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江君這絲希望時,又給了他如此的重挫呢?

  他也只是個凡人啊!

  「不可能!」歐陽無忌陡然背過身面對牆壁,口中不停地喃語著,「妳不會離開我的!不可能!」

  「我何嘗願意啊!」劉宛柔驀然將臉靠在他的背上,聽著他衣裳下那混亂的心跳聲。「真捨不得我,就別管那些毒藥、解藥了,和我一塊離開吧,至少我們可以度過人生的最後一段好時光。」

  「最後一段時光?十天?半個月?妳要我如何能甘心……」他前額重重地搗向牆面,那力道嚇得她驚叫出聲。「若是黃泉路上有知,我們還可相守,那麼我或者能夠放手。但若來生路上,妳我皆已無知迷惘,兩人都要孤孤單單地走到下一生,妳教我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啊!」

  他無意識地撞擊著牆面,那規律的碰撞聲,是聲聲催人熱淚的。

  可她沒有哭,她拚命咬住舌尖,忍住那一波波湧上肚腸的絞痛。

  「別這樣我今世作孽甚多,下輩子原就不敢奢想為人今生能與你走這麼一段,夠了、夠了。來生若有緣,即便是一對比翼鳥,我也心滿意足。」她說著,額上冷汗全都拂在他的衣衫上。

  腹間不斷升起的痛楚煎熬,讓她的身子忍不住瑟縮成一團。

  「柔兒?」

  歐陽無忌察覺到身後的不對勁,立刻回過頭,正巧接住她往榻下跌落的身子。

  他頭一低,便要咬破自己的血脈——

  劉宛柔摀住他的唇,默默看著他額上的血漬。

  「我不值得你浪費這些血。」她說。

  「妳值得我的命。」

  他不容拒絕地將腕間灼熱的血液灌入她的唇間,她咽著那些血,卻嘗不到任何血腥味。她心頭一驚,知道自己體內的毒或許是滲得更深了。

  失去味覺之後,她又將失去什麼呢?

  失去視覺嗎?劉宛柔瞠大眼,想努力看清他每一處的輪廓。

  她厭倦了這樣擔心受怕的每一天,給她一個解脫吧。

  「帶我去找江君吧。」她說。

  「好。」他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歐陽無忌自床邊扯過一條衣帶,將柔弱的她牢牢地綁繫在自己身上。

  只要她有一絲求生的意願,那他便不會放棄!

  「你答應過我,如果連江君都救不了我的命,你會放手的。」劉宛柔伏在他的背上,輕聲說道。

  歐陽無忌身子一震,卻什麼話也沒回答。

      ※    ※    ※    ※    ※    ※

  清晨時分,他們在江君沐浴時闖了進去,意外地探知江君的女兒家身分。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這是江君對劉宛柔的脈象結語。

  歐陽無忌的天地至此又被翻覆一次。

  他只慶倖柔兒當時已被江君的排毒銀針給刺昏過去,並沒有聽到江君的話。

  然則,如今時已至黃昏,柔兒卻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啊。

  歐陽無忌望著懷裏呼吸微弱到彷若沒有生氣的她,心下悵然。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撐得一刻,便是一刻!

  可柔兒在一刻間所感受的痛苦,沒有人能夠分攤啊!

  柔兒難道就不能有平靜的好日子可過嗎?

  真的要如她所願,不管毒藥、解藥,只求能當最後一段時間的神仙眷屬嗎?

  可那樣的神仙眷屬生活,他們心裏都有數,那只是一種假像,她終究會被毒死、會被折騰死!

  歐陽無忌別開臉,不忍再看她。

  褐色大掌下意識地拿出那把壓藏在被毯下防身用的匕首,他握得那樣牢,就連柄上的花紋都烙到了掌心。

  他聽見一聲哽咽,然後匕首當地一聲掉到地上。

  他在想什麼?他竟想殺了柔兒嗎?

  歐陽無忌驚恐地瞪著地上的匕首,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唔!」榻上的人兒狀甚難受地呻吟一聲。

  他心虛地看了她一眼,忽而把頭埋入雙掌間,猶豫而迷惘。

  如果柔兒一心求死,那他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待在這世上受折磨?

  或者她的想法是對的啊。過往的記憶全都那麼苦,他們為什麼不能至少有一些幸福的日子可過?

  給他一個月吧!

  武林大會前後期間,劉明蝠忙著佈局,而他則會試著在劉明蝠的內室闖走一番,看看是否能找到解藥。

  屆時,若一切仍然無法改變,他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去過過閑雲野鶴的生活、過過尋常夫妻的日子。

  如此,死亡便不足為懼了。

  當然,他會殺了劉明蝠。

  當然,他會讓她以為一切都已經沒事了——他不要她背負著中毒、中蠱的陰影。日後的苦,就由他一人來擔。

  就算他最後必須手刀她的性命,那苦也由他來擔。

  歐陽無忌抬起頭,冷峭輪廓上是能融化霜雪的深情。

  看著她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下,他撫住她臉頰,勉強自己擠出一絲笑容。

  「柔兒!」他低喚著。

  她的唇蠕動了下,鼻尖微皺了下,感覺一股子藥香撲鼻而來。

  「身子好些了嗎?」他問。

  她緩緩張開眼,身子無力,腦子卻很清醒。

  「我睡得很好。」她不無驚喜地望著他。

  「先把這帖藥喝下,往後一日要喝上四回,待妳體內穢毒排盡之後,江君會再為妳進行其他療程。」他溫柔地回望她。

  「我還有救?」她無法置信地在他的扶持下坐起身。

  歐陽無忌看著她黃王般的蜜眸,堅定地點下了頭。

  「是的,妳還有救。」

  「無忌大哥!」劉宛柔激動地抱住他,用力到連呼吸都在發抖。

  喜悅之情鬧烘烘地在她全身竄動著,她甚至以為自己會開心地死掉。

  「我們可以在一起、可以在一起了。」她的話在淚水中模糊得像是哀鳴。

  歐陽無忌的下顎頂在她發梢,用盡全身之力擁抱著她。

  即使要死,他也要讓柔兒開開心心地死。

  「我沒想到這輩子竟能有和你長相廝守的時候!老天爺沒有和我們算計那些殺業,還給了我們一條活路!我看見有人上佛寺去請願、還願的是不是我們什麼時候也去一回我們要到什麼樣的地方住下呢?草原、漠地,還是四處!」

  她說著、笑著、哭著、喊著,直到聲音啞了,直到受不住地輕咳出聲,他才開口阻止她。

  「先把藥喝掉。」面對她時,他的笑始終挂在唇邊。

  她第一次主動接過藥湯,一口飲盡。

  「那我們何時離開?」她撫著他臉上陌生的眼尾笑紋。

  「我們暫時不離開。」他瘖啞地說道。

  「你騙我!」怔愣了下,她猛然推開他,雙拳緊握。

  「我何必騙妳?妳現在身體不是舒服許多了嗎?」他笑意末變,只有手指微顫了下。「只是江君需要解藥,好更進一步探出其中相生相剋的成分,所以我們至少得停留到下個月圓劉明蝠給妳解藥的時候。」

  她盯著他,牢牢盯著他,就在他以為瞞不住她,就要將實話脫口而出時,她卻滿意地偎入他胸前。

  「那我就放心了,原本還以為你是哄我開心的。」她嬌語。

  「這種生死大事能哄妳嗎?將來等妳養好身子,我們就住到鄉間,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別抬頭啊,別看見他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啊。「妳或者可以生三、四個孩子,然後會開始拿著鍋子對我大吼大叫!」

  「那麼快就要把我變成糟糠妻?」

  劉宛柔仰頭一笑,腦中卻是一陣暈眩,眼前的他模糊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才再度看清楚他。

  「我好開心。」他哽咽地擁住她。

  「我也是。」她回擁他,仍然笑著。

  那一夜,她睡得安穩,他卻是一夜末眠,癡癡望著她的睡顏。

  殺人,原來這麼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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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8 22:56:42
第七章

  自從決定要走上黃泉路之後,歐陽無忌對宛兒更是連一刻都不想分離了。

  即便是在武林大會上,兩人仍形影相隨,不顧他人側目,共宿同一營帳。

  他甚至在營地最週邊的溪畔,覓得一處能讓她聽得蟲鳴鳥叫的小木屋。

  「為什麼我的精神總是時好時壞?」她頭痛欲裂地在他懷裏翻滾著。這臨時架起的交床,睡得她腰酸背疼。

  「一定是妳體內正在排出餘毒,忍一忍就過去了。」他說。

  劉明蝠的內室除了蠱毒之外,沒有任何解藥的蹤影。

  時間突然變得催魂似地緊迫,明月又將圓。

  武林盟主之比試突然成了記挂在他心頭的大事,唯有和沈拓野交手至最後一關,劉明蝠才會給予柔兒一顆半的解藥。

  如此便夠了。

  一次月圓月缺的平靜相守,此生足矣。

  他不相信劉明蝠,卻只能相信劉明蝠這回會守信。

  因為他不願想象,如果他連讓柔兒好好走完最後一程的心願都做不到的話,那他會不會比她更早瘋狂刊

  「頭好痛!」劉宛柔嗚咽著。

  大掌按揉上她頭頂的百會穴,及脖子後方的風池穴,見她神情稍緩,他便喂她喝下安的藥。

  「喝完了就好好睡上一覺。」歐陽無忌為她拉上被毯。

  「我討厭睡覺。」她抱著他的手臂不放,努力想讓神志清醒。「那些夢都真實得讓我害怕,我夢見我拿著「銀雪紛飛」四處殺人,還能使喚一頭禿鷹——」

  「夠了!」他低喊。

  近日,恐懼逼得他夜裏輾轉難眠。柔兒以為蠱毒排除有望,不曾再因為想自戕而對他動殺意。但他卻無法不時時刻刻跟隨著她 劉明蝠仍然施幻術唆使她殺人,她隨時有可能在某一天出外後,便不再回到他身邊。

  「會不會有一天,真的分不清楚現實或夢境時,我會拿著刀殺你?」她揉著眼睛,異想天開地問。

  「不會。」歐陽無忌驀然大吼出聲,窮兇惡極地瞪著她。

  劉宛柔咬住唇,一語不發地側過身。

  望著她憔悴的身影,內疚讓他垂下肩。她什麼都不知情,他憑什麼對她咆哮?

  這條路走到這裏,不也是他的選擇嗎?

  他長喟了口氣,仲長雙臂,將她的後背納入胸懷間。

  「對不起,我只是心煩!」他將臉頰埋人她的頸間,貪婪地呼吸著她染了藥香的氣息。

  半晌,她僵著身子,低聲問道:「心煩什麼?」

  「我想立刻帶著妳遠走高飛。」他只能這麼說、只敢這麼說。

  「你唷。」

  她笑著轉過身,櫻唇輕拂過他的下顎。

  「不是說等拿到解藥給江君後,我們就可以離開了嗎?多少年都忍過了,你又何必急於這一刻呢。」手攬住他的腰,她將他當成孩子般拍哄著。「你要寬寬心啊,一會兒就要和沈拓野爭奪武林盟主之位了,你要真敗了這一役,拿不到我的解藥,我們又得在這裏多耽擱時間!」

  「妳開始像個妻子了。」濃眉罕見地鬆開,黝眸帶笑地望著她泛粉的膚頰。

  「我是你的妻子啊。」蜷縮在他懷裏,她滿足地把自己想象成是他的一部分。「別讓沈拓野傷了你。」

  她的呼吸輕顫了下。雖然對他有信心,可終究還是會擔心哪!

  「沈拓野傷不了我,我也傷不了他。這場盟主之爭的勝負,勢必取決於九大長老之手,而這一點便是劉明蝠的事了。」他只須搶在與沈拓野打成平手的那一刻,從劉明蝠手中拿到解藥,那麼一切就該結束了。

  「你何時要對劉明蝠下手?」殺死劉明蝠,將是他們此生所做的最大善行,那對他們而言,亦是種救贖。

  「等我拿到妳的解藥之後。」

  「我害怕!」撫著他的臉,劉宛柔欲言又止。她猝然摟住他的脖子,不去理會腹間陡升的空虛感。

  「怕什麼?」他胸口一緊。

  「幸福來得太容易了,教我怎能不害怕?」

  她將唇印上他的,纏綿地把自己的心情全都借著這一吻傳送給他。

  「傻柔兒。」他把她抱起,讓她像個孩子似地坐在他身上恣意親吻著。

  四目相接,他們都笑了,因為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心中百轉千回著多少的擔憂。嗚嗚嗚嗚嗚嗚!

  帳門外,最後一場比武的號角聲響起。

  兩人的身子一震,她斂去笑容,臉頰貼在他胸上,聆聽著他的心跳。

  「要平安啊。」她還是哽咽了。

  「除了妳,誰都傷不了我一分一毫。」他說。

  帳門外的喧嘩很快地淹沒了帳門內的平靜,他抱著她坐起身,細心地為她覆上一層黑色面紗。

  「等這一切結束後,我們就到一個妳外出時不必覆上面紗的地方。妳的眼如此美麗,沒有誰該害怕的!」

  她掀開面紗,給了他一抹笑。

  兩人於是互握著手,一同走出帳篷。

      ※    ※    ※    ※    ※    ※

  為了柔兒,他沒打算輸,所以一出手便是不顧一切的打法。他出招狠,對萬卻也不是簡單的角色。長鞭與長劍相擊所發出的呼呼風聲,讓人聞之生畏。在這場對峙中,即便是被武器的殺氣所沾到,也會是見血的斷臂殘肢。

  因此,場內兩道快速舞動的身影,經常看得武藝不精者頭昏腦脹。

  然則,這兩人的實力畢竟在伯仲之間,竟是無論如何也分不出高下——

  七度平手。

  歐陽無忌氣息粗亂地看著沈拓野,兩人對望一眼後,各自轉身離開了比試場。

  終於,還是到了長老投票選出新盟主的這一關。

  那不關他的事!

  歐陽無忌在進入議事帳之前,攔住了劉明蝠。

  「解藥拿來。」

  他讓柔兒先回帳內候著,生怕她聽見任何可能讓她起疑之事。

  「先予你半顆。」劉明蝠丟出解藥,身形閃電般地快速退離。「另外一顆,稍晚再給你。」

  「解藥拿來!」

  歐陽無忌飛步上前,一掌扼住他的咽喉。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啊!」劉明蝠雙眼暴凸,面色脹成恐怖的紫紅。

  「找會的!」他手指更加使勁。

  劉明蝠眼裏閃過驚慌,青筋畢露的指爪抓扯著他的手臂。

  「宛柔的命!」他嘶聲喊著。

  「柔兒的命就用你的命來還!」歐陽無忌沒有鬆手,看著眼前這張老臉,所有的新仇舊恨全都一湧而上。

  他的恨、柔兒的苦,全都是因為這個人……

  此時,議事帳內傳來呼喊聲……

  「請「滔天幫」幫主歐陽無忌入場。」

  「好解藥給你!」劉明蝠抖栗著手在身上摸索著。

  歐陽無忌鬆開兩指,給了他一口氣,卻見他手中射出一道銀光。他身形一轉,袍袖一揚,倏地把那道銀光激回劉明蝠肩上。

  劉明蝠悶哼一聲,肩上已被自己射出的暗器擊傷。他朝歐陽無忌撒出一把黃色粉末,趁著歐陽無忌閃躲之際,他人已向前奔行數十步。

  「快入帳去聽結果吧!義父不會讓你失望的,只要滔天大業一成,我甚至可以幫柔兒除去蠱毒。」劉明蝠語調激昂。

  「你當我是幾歲奶娃?」他縱身一躍,立刻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柔兒如果再只吃半顆解藥,今晚她的肚腸便會被蠱侵蝕一半。你如果不想她今晚痛死,最好不要再逼我!」劉明蝠口氣急促地道。

  歐陽無忌停下腳步,看著手中的半顆解藥 ,與柔兒共築的美夢還在腦海裏盤桓,他能做什麼?

  他拾起一顆石子往劉明蝠的後背射去,那石子在痛呼聲中嵌入劉明蝠的血肉之中。

  他傷了劉明蝠,卻無法動手殺了他!

  歐陽無忌頹然地垂下肩,而佝僂離去的劉明蝠唇邊卻揚起了冷笑。

  他知道待會該把柔兒的解藥放到誰身上了。看兩個武林盟主人選為了心愛女人大動干戈、相互廝殺,真是大快人心啊!

  「柔兒啊。」

  劉宛柔猛抬頭,頭上的黑紗掀動了下。

  劉明蝠正站在帳門口對著她微笑。

  「想知道妳的無忌大哥當上盟主了嗎?」劉明蝠朝她靠近一步,肩上、背後的傷口仍隱隱作痛。

  有些人,是留不得了……

  「能不能當上盟主並不重要,無忌大哥已經如你所願地和沈拓野打成平手了。」劉宛柔蹙著眉,起身走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經過九位長老的投票後,貫石幫的沈拓野勝了無忌一票,是為本屆武林盟主。」劉明蝠雖是笑著,整張臉看來卻是陰森異常。「看來我是用錯招術了。我用了整整三箱黃金收買那幾位長老,沒想到竟然還是有人在陣前來了記回馬槍。」他原本就估算沈拓野和歐陽無忌會打成平手,卻萬萬沒想到會輸在這一票上……

  「你能收買人,別人不能嗎?」她扶著牆壁支撐自己這些日子總是容易疲憊的身子。

  「說得好啊。若非這幾位長老身經百戰,對於放蠱之術亦甚有防備,義父何必辛苦地用黃金這種可取代之物來換取我的失敗?而恭莊居然選在此時和貫石幫的沈拓野結盟,觸我黴頭這裏頭必然有陰謀,他們想聯手毀了我!」劉明蝠散亂的白髮披在前額,瞠大的雙眼冒出森光,不停喃語著。

  劉宛柔不語,只是冷冷瞪著他。劉明蝠作惡多端,也該是報應找上門的時候了。

  「看來只有「水中月」能讓義父我的蠱毒為所欲為,百無一失。柔兒,義父說得對嗎?」劉明蝠話鋒突然轉向她。

  「你想怎麼樣?」

  她掐住自己的手背,起眸,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突然模糊的影像。所幸,那影像模糊僅是一瞬間之事。

  劉明蝠打量著她慘白的臉色,冷冷一笑。

  又是蠱又是毒的,她能活上這麼長的時間也算命大了。

  「義父只是想 既然無忌殺不了沈拓野,那麼他至少該幫我殺了沈拓野最心愛的女人,以泄此番失利之恨。」

  「你休想再支使他!」劉宛柔抽出腰間長劍,直指向他。

  「為了妳的解藥,他有什麼不願意的?」他大笑一聲。

  「你不是說過,只要他和沈拓野打成平手,你就會給他解藥嗎?」一股怒火直沖腦門,她氣到全身顫抖。

  「我給了半顆,也不算全然食言。」

  「卑鄙小人。」

  她手腕一轉,劍身如風般溜刺到他胸前。

  劉明蝠迅捷拔出腰間的出雲劍,一揮一擋,兩劍交會的那,劉宛柔手上的劍應聲斷成兩截。

  她錯愕地看著劉明蝠手中的劍尖直抵著自己的額心。

  不,她還不想死!

  她僵直身子,瞪視著他。

  劉明蝠的劍尖向下一滑,一道鮮血順著她的鼻梁滑下。

  「如果這麼不想讓妳的無忌大哥去殺沈拓野的女人,那麼就讓妳去殺沈拓野如何?反正妳在他的女人身上砍過一刀,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不是嗎?」劉明蝠咧唇一笑,雙唇像是甫吮血般的詭豔。

  「我何時在沈拓野的女人身上砍過一刀!」這些日子,她沒出過「水中月」的任務,所有的殺戮僅止於夢境之中。

  「真的沒有嗎?雄偉男子和一名紅衣女子相擁在夕陽下這勾起妳的回憶了嗎?」劉明蝠佯裝意外地說道。

  「那只是夢!」

  劉宛柔感覺自己的背開始滲出冷汗,夢境的片段重回她腦中,亂烘烘地擾得她頭疼欲裂。

  「夢境會讓妳傷痕累累嗎?我記得妳近來身上總是挂彩。」他邪笑地又說。

  「我不會無緣無故去砍殺那些人!」

  她用力搖頭,額上乍感一陣刺痛 那抵著肌膚的劍尖已在她白玉般的額上劃出一團血花。

  她的唇嘗到了一種味道,她伸手一抹,看見自己滿掌心的腥紅。血從額上流至了唇邊!

  「不可能。」她沒感覺到痛,又在劍尖下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妳既然中了蠱毒,就算再被我的幻術控制,也不足為奇吧?」劉明蝠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在義父幻術的支使之下,妳連歐陽無忌都敢動手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劉宛柔忘了劍尖的致命殺機,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後一跌,倒臥在地上。

  劉明蝠斜睨著她,出雲劍往她的咽喉一指。「何必如此震驚,妳對他動手也不曰二回、兩回的事了。」

  「我不會對無忌大哥動手的,我不會殺他的!」劉宛柔憤怒地狂喊著,狂亂地伸手揮開那柄礙眼的劍。

  手掌的血肉被削去一片,可她哭喊的原因卻不是因為痛。

  「我不會!我不會!我不會!」她抓住長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沿著劍身滴落!

  「柔兒,放手!」

  一陣金石相擊之聲,不知何時出現的歐陽無忌,手裏的長劍已被出雲劍斬斷,卻也格開了劉明蝠的攻勢。

  他抱著渾身是血的劉宛柔,急急後退。

  「大哥我真的殺了你嗎?」她揪著他的衣襟,他的胸前於是綻開一朵朵讓人怵目驚心的血花。

  「沒有,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嗎?」歐陽無忌牢牢摟著她,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人帳門的那一刻,看見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他以為這一次她真的走了。

  「柔兒,看著義父。」劉明蝠說道。「讓義父告訴妳真相。」

  歐陽無忌立刻把她的臉龐壓向自己胸口,不許她看。

  他瞪著劉明蝠唇邊的笑,手掌握緊那柄斷劍。還要糟蹋她到什麼地步,劉明蝠才肯放手?

  「無忌大哥,我真的動手要置你於死地嗎?」她聲音悶悶地吐於他的心跳之上,從未聽過他心跳跳得如此快速。

  「是劉明蝠要殺我,不是妳。」他的話吐在她的發間,心痛讓他的聲音幹啞如沙。

  劉宛柔心一慟,彎下身,整個人往地上一滑。她做了什麼?

  出雲劍在瞬間再度襲向劉宛柔的臉面,歐陽無忌攬著她向左一個飛身側轉,避開了那陣攻勢。由於他旋身極快,在劉明蝠還來不及收勢前,那柄斷劍已然抵上他的後背。

  劉宛柔瞪著他的後背,殺意頓生。

  「殺了他!」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自家人何必這麼怒目相向?反正,你總會來找我的。」劉明蝠狀若無事地把出雲劍收回腰間,劍身卻打滑了下,擦傷了手背。「我把她的解藥放在沈拓野的女人身上,拿不拿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歐陽無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斷劍並未移動半分。

  「殺了他,我們離開這裏。解藥有半顆就夠了!」劉宛柔扯著他的手,著急地催促著。

  「解藥半顆就夠了?柔兒啊!妳被保護得太好、也太天真了!」劉明蝠笑到連肩膀都為之顫動。他死了,她也只有陪葬一途。

  「閉嘴!」斷劍壓入劉明蝠的背,歐陽無忌冷冷地看著那染上劍身的血色。

  「殺了他!」劉宛柔低喘著,身體受創之際,蠱毒的陰寒趁隙發作,如今她只是拚了一口氣,不讓自己倒下。

  「無忌,想清楚後果。殺了我,你也幫不了她。那解藥一月方能煉得一丸!」

  「沒人會再相信你的話!」她語氣雖弱,卻十分堅決。

  歐陽無忌攬住她腰部的手收緊。

  斷劍,離開了劉明蝠的後背。

  劉明蝠得意地一笑,邁步就想離開。

  豈料,一道帶著內勁的掌風直接迫上他背心,震破了血脈,讓鮮血從他的口中噴湧而出。

  「這是你應得的報應。」歐陽無忌說道。

  劉明蝠蹣跚地向前,回眸的最後一眼嘲諷至極。

  「你們又做了什麼,才得到這樣的報應?」他仰頭大笑,吞回喉間湧上的那口血。歐陽無忌的這一掌,還是有所保留啊!

  世人有情,所以易愚易昧啊。橫豎只要他一日不能成帝為王,流血殺戮就不該停止!

  「不!」劉宛柔仲長手臂指著他的背影叫嚷著,整個人險險跌出歐陽無忌的懷裏。「為什麼不殺了他?」她怒喊著,手指抓向歐陽無忌的咽喉,留下五道血痕。

  「我必須去拿那一顆解藥。」

  他握住她的手腕,點住她數處止血大穴,卻不敢看她的眼,怕崩潰的人會是自己。

  「為什麼一定要那顆解藥?你不是說我體內的毒已解嗎?」劉宛柔聽見自己泣不成聲地問道。

  帳內靜得讓人心寒,靜得只能聽見帳外陣陣呼嘯而過的焚風。

  那風吹著吹著,吹得她恍惚地轉頭看向帳門。

  是眼模糊了?還是黃沙太張狂?除了飛竄的黃沙之外,她看不到其他影像,一如她聽不見任何聲音的耳朵。

  「你在說話嗎?」她茫然地看向他。

  「我騙妳。」

  然後,她聽見了這句話。

  「不要碰我!」

  劉宛柔掐住傷口,好讓自己有力氣推開他。

  她後退一步、兩步、三步閉上眼,逃命似地奔走在帳門外的黃沙熱風之中。

  「我在溪邊的小屋等妳回來。」

  劉宛柔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也許她只是想體會傳言中黃泉路上的孤獨與痛苦吧。

  所以,她強迫無力的身子拖曳于林間、沙石之上。

  她讓自己痛,因為她知道他會更痛!

  眼前的黃沙景象開始搖晃,她彎下身喘著氣。

  早該知道自己體內的毒是無藥可救了,只是心底總眷戀著這一口呼吸,所以才會聽信他的謊言,讓兩人活在末來美好的想象裏。

  痛苦到了極點,她的腿和身子已經失去感覺。

  然後,她開始想念他。

  想念他從小到大的陪伴、想念他撫摸她的大掌、想念他只給她的微笑、想念他告訴她未來幸褥時的認真眼神。

  死了,又何妨呢?劉宛柔的眼眶紅了。

  她擁有的早已讓她無憾。

  於是,劉宛柔挾持了一個女子,迫她扶著自己走回溪邊小屋。

  然後,便不爭氣地在他懷裏昏厥了過去。

  劉宛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是當她稍有意識時,馬上張開眼睛。

  一顆半的解藥放在枕邊,而他不在身邊。

  看著身上一襲雪白的新衣,那簇新的觸感讓人有些恍惚,彷佛往日的一切血色斑爛都只是一場夢。

  他真的殺了沈拓野的女人,只為了那一顆解藥嗎?

  忍住體內蠢蠢欲動的痛楚,她匍伏著身子,移動無一處不痛的四肢百骸,好半天才勉強挪到榻邊

  她的日子不多了,她知道的。

  將掌心裏被握到變形的藥丸放到幾上,她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待熱茶入腹後,她才感覺到餓了。

  「柔兒,妳怎麼下床了。」

  匆匆進門的歐陽無忌將米粥放到幾上,扶正坐成偏斜的她。

  她看著冒著熱氣的食物,主動張口讓他喂她。

  粥是熱的,至於鹹淡酸辣,她是嘗不出了。

  睜著眼,看他專心地為她吹涼每一口粥,她看得目不轉睛、看得甚至忘了自己正在進食。

  「快把粥吃完,然後把解藥吃了。」他說道,沒有提起昨日的一切。

  她點頭,柔順得讓他心驚,讓他不敢問她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要騙我?」她問。

  「我只是想讓妳擁有一段沒有恐懼的日子。」他握著她的手,緊到連手腕都發酸。

  「傻無忌!」她撫摸著他的臉龐,水亮的眼努力想看清他臉上的每一處細微。「過了那一段美好的日子後,你又怎麼捨得讓我走呢?」

  「我最不捨的就是看見妳痛苦。」

  「萬一你下不了手呢?」劉宛柔搖頭,摀住他的唇不讓他說話。「真的要我成了玉姊姊那般的活屍,你才有法子痛下決心嗎?」

  「不會的。」

  他拉下她的手,狂吻住她的唇,只想借著唇舌的親密來證明她仍然溫熱、仍然在他身邊。

  「你會的!」她在他唇畔低喃著,輾轉吮幹他唇上的淚。「所以劉明蝠現今仍能用我的解藥換取你的自由。這種用人命換來的解藥,我吞不下。」

  「我沒有殺了沈拓野的女人,那顆解藥是用「滔天幫」換來的。」歐陽無忌定定凝睇她。「我燒了「滔天幫」,告訴沈拓野關於裏頭的一切黑暗。官府現在應該已經進入「滔天幫」,掘出了那些屍體。劉明蝠的官,做不了太久了。」

  她笑了,輕輕抱住他。

  「那麼我們現在只有一樁心願末了。那就是殺了劉明蝠。」她說。

  歐陽無忌悍然搖頭,未紮起的黑髮狂亂地散了一肩。真聽她提起死亡,他反而退卻了。

  他是懦夫,害怕死後獨行的人原來是他!「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逼他替妳解!」

  「夠了。」她堅定地看著他的眼,任由他抱住她的身子,慟哭到不能自己。「讓我決定自己的命吧。」她淒絕地道。

  數日之後,江湖傳言,有人見到歐陽無忌抱著劉宛柔站在絕情崖邊。

  「聽說他們就那麼縱身一躍,連猶豫都沒有哪!」

  「聽說他們還在笑呢,敢情死了還開心嗎?」

  「聽說有人見到他們倆手上繫著紅絲帶,誓許下輩子要再當夫妻的聽說聽說聽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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