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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土公仔也有春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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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4 00:40:41
第九章

  交了班,陳以希穿上外套,拎了背包就拉電梯跑去。

  幾個小時前接到芝慧的電話,說她母親去市場買菜返家時被一台貨車撞了,急救無效,她得請喪假,還想請她幫忙代她的班,所以和阿長報告過後,阿長已請了幾個學姐和她輪流頂芝慧原先的班。

  她想她和芝慧雖說認識不久,但兩人確實很有話聊,加上因為芝慧知道自己與那人的關係,常常也會問起她與那人的進展,兩人的友情就因此更進一步,所以她想趕去醫院陪芝慧,畢竟她就一個媽媽和她相依為命,現在人就這樣突然離開了,她一定很茫然、很需要安慰。

  戴上安全帽,她發動機車,一路趕往醫院。到達醫院進,她撥了電話給芝慧,問清楚後便往她所在的地方跑去。她尋到了助念禱室,在門口就見芝慧神情哀痛地正在聽一名男子說話,手中還拿著手帕不時在拭淚;和她說話的男子很年輕,白襯衫和黑長褲,感覺應該是葬儀社的。

  「芝慧。」她喚了聲,走過去。

  「以希……」林芝慧側眸見到同事,馬上抱住她,哽咽出聲。

  陳以希只是攬住撲過來的同事,拍拍她的肩。「調班的事情阿長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力後事,別擔心工作。」

  「嗚……就是難、難過……她昨天說我上大夜這麼累,最近大姨媽又剛走,所以她要去市場買隻雞回來燉四物給我吃,結果、結果就這樣走了。他們說把我媽送到醫院時……她、她就沒氣了……她走的時候我還在睡覺,我連她最後一眼都沒看到……她臉、臉臉頰被撞……撞凹了……右手掌斷了……」思及母親生前已受癌症所苦,死後屍體又不完整,林芝慧放聲大哭。「她什麼、什麼話都來不及交代……」

  陳以希只是拍著她背心。這種事情需要發洩,不是她一兩句「不要哭」就沒事的。她靜靜讓她靠著,她想,芝慧現在最需要的安慰就是一個肩膀。

  良久,哭聲漸漸停歇,陳以希才問:「你有沒有通知其它家人?」

  林芝慧吸吸鼻子。「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就剩下舅舅和我阿姨,他們都住花蓮老家,我已經通知了,他們說會……會過來。」喘了口氣,又哽著聲嗓道:「醫院有配合的禮儀公司,我請他們先幫我媽縫右手和處理臉頰,不過因為我媽是、是……是意外死亡的,要先請檢察官驗過後才能處理。而且禮儀公司說要等死亡八小時後才能縫,現在、現在就要先等檢察官過來驗過後,禮儀公司才會派人幫我媽縫。」

  「剛剛跟你說話那個是禮儀公司的?」陳以希目光看了過去。

  「嗯。剛才跟我提了一下整個流程跟價位,我覺得可以接受,我看了下環境也很好,最主要是這裡也有冰櫃,我媽……我媽就不用移來移去的,而且和醫院配合的還是楊大哥的公司。」

  「……啊?」楊大哥?是皇巖?「這麼巧?」

  林芝慧呵出一口長氣,呼息較順了些。「我也是剛剛那個人拿名片給我,我才知道的。」她攤開手心,裡頭有張名片。「我跟他說我認識楊大哥,他說他會問他老闆後再告訴我價錢,應該能更便宜給我的。」

  便宜?陳以希突然想起那人代他老闆和芝慧相親那日說的話。他說過要便宜給她什麼有的沒的,現在想來,不知該說是世事難料還是那人真的烏鴉嘴。

  她覺得時芝慧有些抱歉,便說:「你如果有什麼問題,盡量告訴我,我的存款雖然不是很多,可是我可以回家跟我爸媽借。」她知道芝慧在經濟上的壓力一直很大,最主要的花費便是她媽媽的醫藥費。

  「啊?」林芝慧愣了下,才道:「謝、謝謝你。」

  一旁站了許久的男子似乎因為看見林芝慧將手中名片給陳以希看的行為而靠了過來。他先是客氣頷首,才拿出名片遞給陳以希。「你好,請問是林小姐的家屬嗎?我是皇巖禮儀公司的禮儀師助理。」

  陳以希接過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名字。邱興坤?回去再問問那人。「你好,我是林小姐的朋友,我想請問一下,現在是要等檢察官驗過後,你們禮儀師才會幫忙進行縫補的工作是嗎?」

  「是的,檢察官驗過之後,沒問題的話會開證明給家屬,有這份證明我們才能領大體辦後事。領了大體後,也要往生者死亡滿八小時以上,才能進行縫補的工作,因人死亡的八小時內是她靈魂正在脫離軀殼的時候,她會相當痛苦,這段時間別去觸碰她對她是比較好的,免得增加她的苦痛。我們誦經的人員已經在裡面助念了,就等檢察官來驗,拿了證明後就可以把往生者移到洗穿化斂室,接著我們公司會派出經驗豐富的禮儀師幫往生者縫斷手和做臉部填充的工作。」

  原來是這樣。陳以希點頭後,又問:「那現在我們該做什麼?」

  「基本上,在這八小時內,除了助念之外,什麼都不需要做,就算縫補、入冰櫃、放手尾錢或是拜腳尾飯這些,都等八小時後再開始。剛才已經和林小姐大略介紹過我們服務的方案,她決定用一般宗教方式進行,也選擇大化。那麼這段時間可以請林小姐先選張照片讓我們放大修片,做遺照使用,也可以先請你們熟識的老師看日子入斂和靈骨安厝方位,或是林小姐可先做休息,因為接下來要忙的事會很多,像守靈等等的。」阿坤面無表情地說。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陳以希向對方致謝後,攙著林芝慧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芝慧,我看你先休息一下好了,等你阿姨舅舅他們過來後,我再陪你回去挑照片。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我去幫你買點什麼。」說完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我吃不下……」林芝慧拉住陳以希,頭靠上她肩頭,她眼睛紅紅、鼻頭也紅紅。「以希,我想睡一下,也許可以夢見我媽媽……」

  「好,你睡一下也好,我在這裡陪你。」陳以希輕輕拍著她的背,聽著她濃厚又微哽的聲音,心頭泛酸。

  她想著自己和芝慧,才發覺自己竟是這樣幸運,雙親健在又疼愛她,隔壁張媽媽疼她像疼女兒似的,還有待她如親妹的啟唯哥,然後是最近關係更進一步的那人……她能擁有這麼多,怎能不好好珍惜?

  自己快兩個月沒回二水了,等幫芝慧把林媽媽的後事辦完後,她一定要回家一趟。

    ☆  ☆  ☆  ☆  

  陳以希沒想過自己和張啟瑞成為情人後,兩人第一次鬧不愉快竟是為了林芝慧。這幾日除了自己原來的班,還幫芝慧代兩天班之外,她有空便去醫院陪芝慧;下午她趕在四點上班前繞去醫院,芝慧一邊折蓮花,一邊說林媽媽未曾托夢,她很想見林媽媽。

  芝慧是個樂觀外向的女孩,這幾日卻變得憔悴不已,她看了心疼,很想幫她做什麼,偏偏好像什麼也幫不上忙;正當她感到心有餘力不足時,突然想起那人可以見到靈體,所以下了小夜班便趕了回來,不過他還沒到家。

  洗過澡,陳以希坐在客廳等待,迷迷糊糊間,好像睡著了,但迷迷糊糊間,又好像嗅到鹹酥雞的香氣,就在她鼻端縈繞著。她緩緩睜眸,朦朧間就見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袋在眼前晃啊晃的,她隱約能見到袋裡的吸油紙袋……她意識突然清醒過來,就見那人半傾身子站在她身前,拿著散出香味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動。

  「啟瑞!」她完全清醒過來。

  張啟瑞挑了挑肩,眼底滿是戲謔神色,道:「叫了好幾次醒不來,拿鹹酥雞在你鼻子前晃,你才醒得來。」

  陳以希兩手捧著那袋還熱著的炸物,道:「味道很香嘛。」她低眸拉開塑料袋一看,笑說:「有三角骨!」她最喜歡三角骨,但不是每攤成酥雞都會賣。

  一見到愛吃的,反應完全就像個小孩,他見她叉了一塊吃,一臉滿足樣,搖頭嘆問:「怎麼在客廳睡著了?」

  「嗯……」他這一問,她想起正事,努力吞下嘴裡食物,抽了面紙擦嘴後,道:「我在等你。」

  「等我?」他輕訝。即便進展成為情人關係,兩人因著工作關係,也無法每天見到對方,等誰這種事是極少發生的,除了偶爾他能早點下班時會去醫院等她下班之外。

  「嗯。」她點頭,坐正身子。「是芝慧的事。」

  原打算去洗澡,見她一臉認真,張啟瑞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你是要問她母親後事的事嗎?我問過阿坤,所有流程細節都和她講清楚了,還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是芝慧說她一直沒夢見她媽媽,這不是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了?」他掃她一眼,拿竹叉叉了塊肉串放進嘴裡。

  「人死後不是都會回家看一看,或是托夢給家人嗎?」她聽說頭七都會回家的。

  「這不一定吧。」張啟瑞擱下竹叉,皺著眉看她,他不明白她重點在哪。

  「可是我聽說一般頭七那天都會回去看家人呀,你看電視新聞不也報導過很多案件都是頭七那天破案的?」

  他靠上椅背,雙臂抱胸地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能不能和林媽媽說,請她托個夢給芝慧,讓芝慧安心。」

  張啟瑞像聽見什麼驚悚的事情般,膛大眼睛。「你說什麼?!」

  她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驚訝,道:「你不是看得到、感應得到靈體?我看芝慧那麼想她媽媽,所以想拜託你去和她媽媽說,托個夢讓芝慧知道她在另一世界的情況。」

  他總算懂她意思了。「你要我去和她媽媽說?人都往生了你要我找誰說?」

  「你既然看得到靈體,應該也可以看到她媽媽吧?」

  張啟瑞又膛眸瞪她,半晌才道:「小姐,你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你以為那是想看誰就能看得到的嗎?你當我是牽亡魂的、還是在辦觀落陰的法師?我怎麼可能有辦法看到她媽媽。」

  「但你不是看過張爸爸還有你好朋友?你不是也看過其它的亡魂?還有你說你上次去送肉粽時,你和那個上吊的靈體有、有……」見他低沉著濃眉,黑眸陰惻惻地瞪著她,她說不出話了。

  「有什麼?怎麼不講下去了?你想說我差點被上身的事嗎?你認為那很有趣是不是?看我吐你很高興嗎?還是你以為跟靈體接觸很好玩?或是你覺得我很樂意看見那些你們看不到的?」

  她搖搖頭。「不是啦,就是覺得你如果看得到,就幫芝慧一下……」

  張啟瑞揚聲:「你聽不懂國語啊?我說我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她媽要是不出現,我哪看得到?!就像你人在醫院工作,我在公司上班,我看得到你嗎?!」

  愣了幾秒,她懂他意思了。「那你知道怎麼樣可以見到她媽媽吧?你幫她一下啦!」

  「我不知道,我要去洗澡了。」懶得解釋,他起身準備走人。

  想起芝慧顫著手指折蓮花,悲傷說著沒夢見林媽媽的畫面,她心疼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你說過她在男女情事上很隨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媽媽得了癌症,怕自己離開了剩芝慧一個人沒人照顧,所以一直希望芝慧能早日找到對象結婚。你以為她隨便,所以不欣賞她,現在也就不願意幫她了是不是?」說話完,便感覺到自己說重了,可都說了,也只能看他怎麼反應。

  張啟瑞頓了下,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他轉身看她,開口時,音線明顯低沉帶顫,似壓抑著怒氣。「我沒有不願意,我是沒有能力幫『那種」忙。」向來是靈現給他看,不是他去尋誰的靈;陰陽兩隔,終究殊途,哪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

  知道自己方纔那番話過重了,陳以希遂放軟語氣,道:「那你可以幫忙找有能力的幫她啊,你剛不是有提到什麼牽亡魂的?還有上次你在麥當勞遞名片給她時說了什麼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你,你會便宜給她這些有的沒的,我現在想來就覺得好像——」

  「你是要說她媽媽會離開是因為我詛咒了她?」他面目罩寒,天生微翹的唇角還是翹彎彎的,卻透著涼意。

  原來是在怪他害了林芝慧的媽媽?這罪未免太重。那日他為了讓林芝慧對他印象差勁,說話確實有失分寸,但也不至於因此就讓林母意外身故,開車撞人的可不是他!

  見他神色這般難看,像是氣極、惱極,又像失望,她呼吸一窒,半張檀口說不出話了。並非覺得是他詛咒林媽媽,而是他那幾句話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是帶有一種不吉利的感覺啊。

  她唇動了動,想解釋:「啟瑞,我意思是——」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丟下一句,轉身走人。他知道自己已在氣頭上,出口的話必然不好聽,乾脆冷靜之後再談。

  他轉進房間,房門還「砰」地一聲,震呆了她。

  她是不是把話說得過分了?可她真想幫芝慧啊,而且那天在麥當勞他開的玩笑確實是有點過大的。如果林媽媽沒事,她也不會想到他那天說過的話;可林媽媽出了這種事,她就是覺得對芝慧感到抱歉,他好像不明白她的心情,可她到底也是把話說得無情了些……

  桌面上的手機響起,讓神思飄移的她嚇了一跳,她收回心思,拿起手機,看了眼螢幕後,接了電話。「芝慧。」

  「你睡了沒?我有沒有沙到你?」那端的背景透著念佛機唱誦佛號的聲音。

  「還沒,我還沒睡。你有事找我?」

  「嗯,我有事想找啟瑞。」林芝慧的聲嗓聽來有些疲累。

  「你要找啟瑞?」

  「噯,是啊。我本來想直接打電話給他,可是想了想,怕你誤會,所以還是請你幫我轉達好了。你幫我跟他說,謝謝他墊了一半的費用。楊大哥剛剛打電話給我,跟我確定入殮時間。他說這次幫我媽辦的後事都不跟我收費,他從他姑姑那裡知道我家的經濟狀況,所以他個人幫我出一半,另外他說因為啟瑞說他女友跟我是好朋友,他也幫我出一半……」講著講著,突然哭了起來。「以希,我現在想想,我也是很幸運,可以認識你們。而且、而且大家認識沒多久,啟瑞跟我也見沒幾次面,可是你們願意這樣幫我,你幫我跟啟瑞說,說我存到錢了會還他,就當那些錢是他先借我的,我實在很感謝你們,我……我……」聲哽,說不下去了。

  陳以希只覺耳中嗡嗡作響。她聽見什麼了?那人、那人……「芝慧,你剛剛說……說啟瑞他……」

  「他幫我墊了一半的費用,因為我跟你是朋友,你又是他女朋友,所以他從楊大哥那裡知道我之前的薪水都在付醫藥費,現在身邊沒什麼存款時,他就跟楊大哥說要幫我出一半。」林芝慧帶著鼻音說:「以希,真的謝謝你們。」

  「啊?呃,你別這麼客氣,我也沒幫上什麼。」原來他已經幫芝慧墊了錢了,她剛才居然還那樣說他,難怪他會氣到不想和她說話。

  「那你記得幫我謝謝啟瑞。」林芝慧又說。

  謝他?想起他方纔的語氣和眼神,陳以希愣了好幾秒,軟軟地嘆道:「好。」

    ☆  ☆  ☆  ☆  

  室內寬敬明亮的洗穿化殮室外,張啟瑞和一名女性同事戴上口罩,一手提著工具箱,另一手打算推門步入時,卻被拉住手臂。

  「我可以進去嗎?」林芝慧乞求的眼神。

  張啟瑞看了看這以大片玻璃為牆,方便家屬坐在外頭觀看的洗穿化殮室。

  醫院為了提供更完善的醫療服務,三年前將往生安息室透過招標方式來委託殯葬業者經營,皇巖標到了這個案子,老闆籌了點錢,重新打造醫院的往生安息室,區分出往生室、助念禱室和洗穿化斂室。

  他平時工作除了去各現場搬運大體之外,就是負責縫補和化妝工作,有時在殯儀館、有時在公司的淨身室、有時就在這裡。

  既已為家屬打造玻璃牆面的洗穿化殮室,那表示家屬在外便能觀看,他也不大願意讓家屬在一旁,因為有的家屬會在一旁出意見,有的是哭個不停,那都會坊礙他的工作;可若有家屬願意配合他的規矩,他也不是不近人情,畢竟他這行業該做的就是尊重家屬,以他們的意見為優先。

  「有規定家屬不能進去嗎?如果可以在一旁觀看,你就讓芝慧進去吧。」陳以希見他神色猶豫,靠過來拜託著。

  林媽媽要入殮了,昨日大體已先退冰,現在得淨身化妝,因為這次的事情,她才知道皇巖兩位幫大體縫補的除了楊老闆之外,就是他了。但會化妝的例有好幾位,她沒想過要憑著自己和他的關係,請他幫林媽媽化妝,其一是因為兩人之間因著前幾日的爭執仍處於尷尬時期;二是因為芝慧也認識楊老闆,芝慧若有屬意的化妝師,直接告訴楊老闆就好,她何必多事?但林媽媽的斷手是他縫回的,芝慧覺得他縫補的技術很好,就指定他來幫林媽媽做最後的淨身化妝工作。

  張啟瑞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轉向林芝慧。「是可以讓你進去,但是不能幹涉我們的工作,或是在她身邊哭泣,這樣時往生者來說是比較的。」

  「我不會吵你們,也不會哭,我保證。」林芝慧面露這幾日來罕見的欣喜。

  張啟瑞老覺得這林芝慧缺少女人家的含蓄,他並不是很欣賞她,可聽老闆提過她原來一直背負她母親生前龐大的醫藥費用時,倒也是覺得可貴,尤其這刻見她面上那又哀傷又充滿感謝的神色,心口也禁不住為之一軟……

  半晌,他啟唇道:「那你進來吧。」張啟瑞推開玻璃門和女同事一道走進,一陣冷風襲來,關上門的同時,也將冷空氣隔絕在裡頭。

  陳以希想著裡面的溫度應該很低,畢竟大體還是得在低溫下才不會腐壞太快,他的工作想來真是異常辛苦,光是方才開門那瞬間襲來的冷空氣就讓她顫了下。

  她站在玻璃窗前,見林芝慧安靜坐在裡頭的沙發椅上;她移動目光,將烏黑的眼睛定在裡頭那人身上。

  只知道他在禮儀公司上班,很忙,常常要去搬運大體,可她不知道原來他有一手縫補和化妝的好功夫,而這刻見他身著高領白襯衣和筆挺的黑西褲,外罩半透明全身防護衣,還有口罩、手套和防護帽時,才又知道他工作時是如此正經肅穆的姿態。

  見他將工具箱擱一旁後,和女同事站在大體腳尾行了個誠意十足的鞠躬禮後,就看他們分別幫林媽媽脫去一隻鞋;接著女同事的手探到覆在大體上的毛巾下,不知做著什麼,不多久就看她手中多了件尿布,然後她拿衛生紙和毛巾探進大毛巾下做擦拭工作。

  也許是顧慮林媽媽是女的,是以他做的是林媽媽臉部的擦拭工作。她見他拿著毛巾小心地擦著林媽媽的臉,還有耳朵、脖子,連手指、腳趾都擦得仔細。

  他脫下手中手套,又換了雙新手套戴上,然後拿著他的工具箱坐在林媽媽臉頰邊,打開工具箱,拿出一些用品時,她才知道那原來是化妝箱。他低臉,細心修眉、推粉底液、拍蜜粉、畫眉、撲腮紅……

  他看林媽媽的目光好專注,態度那樣謙卑,好像面對的是他的親人似的,這一面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他那麼愛面子的人,卻能為一個不認識的往生者做到這種地步,可她卻誤會他,她覺得心裡滿滿的感動,也滿是歉意,又覺得驕驕。

  陳以希就站在窗邊看著裡頭,直到他和女同事幫林媽媽穿上新衣、新襪、新鞋,拿掉大毛巾後,她見他又站到腳尾,和女同事再次對林媽媽行禮,然後脫了身上的防護衣帽、手套和口罩後,提著化妝箱走出來。

  「都好了?」陳以希靠了過去。

  「嗯。」他態度仍舊冷冰冰。

  他還在氣那夜她說的話吧,所以才這麼冷漠。她輕嘆了聲,看向玻璃窗,見林芝慧就站在林媽媽身側。「芝慧還在裡面做什麼?」

  「母女有話想說,就讓她在裡面再待一會吧,等一下放板工人和入殮人員會過來協助進行入殮儀式。我還有工作要先回公司,你還要待在這裡?」張啟瑞依然沒什麼表情地說,看上去有些嚴肅。

  「嗯,想再陪一下芝慧。」

  「這星期不是小夜?你下午還要上班,現在不睡覺,有精神工作嗎?回去睡一覺,這邊的事有我們公司的同仁會處理。」他淡淡地說。

  他這番關心的話聽得她心口暖熱,這是否表示他氣消了?她有些開心地說:「晚一點就回去了。」

  他張唇想說些什麼,一旁同事好奇地直盯著他們瞧,他看了陳以希一眼,平聲道:「我先回公司了。」隨即轉身和女同事一同離開。

  陳以希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怎地,忽然追了上去。「啟瑞。」她不敢大聲喊,在靠近他時輕喚了聲。

  張啟瑞止步,回身看她。

  「你……」她眨眨眼,遲疑兩秒後說:「你好棒哦。」她微微笑著,眼眶卻漫染出一片水光。

  她的瞳仁很黑,此刻薄薄淚光中帶著濃濃的崇拜,張啟瑞突感不好意思,也有些錯愕她的態度,加上女同事還在一旁,他臉皮禁不住竄起熱意,只得故作矜持道:「沒什麼,這是我們該做的事。」

  「可是我覺得……就是好感動……」她眼眶好濕好濕,想哭卻又不敢哭。「我不知道你……你們的工作這麼了不起,所以……嗯,對不起,我、我誤會你了,也謝謝你……芝慧有打電話給我,說你幫她墊錢的事,我、我全都知道了,你、我……我想……」

  她落著淚想解釋,但又說不出完整句子的模樣還真是可憐。他掀唇欲說些什麼,可想起同事在一旁,要他在同事面前擺出溫柔模樣,他哪做得到!

  咳了聲,他道:「好了,別在這裡說這些,我先走了。」說罷,與同事準備離去,卻在踏出步伐時又頓住。

  張先生,謝謝你。陳小姐,也謝謝你。

  是一道未曾聽過的女性嗓音幽幽傳來,音色有點沉,聽起來像是有了年紀了。張啟瑞似是意識到什麼,深眸微側,果然,在長廊另一端,有團半透明的影像,那影像身上的衣物,還有那張臉,可不就是他方才為她化妝的林母嗎!

  那影像週遭泛著略顯溫暖的金芒,一團和氣,接著逐漸淡薄,終至消失他眼前;他想,會散發出那樣的光芒應該是在那世界過得很安穩,來道謝是因為她滿意他為她上的妝嗎?

  他心裡覺得有些發燙。自己走這行,最終也是希望能為逝去的人做點什麼,讓他們一路好走,如今得到感謝,還有什麼比這更能令他高興的?

  只是……他倏然想起林母還提了陳小姐,他心尖一顫,轉過面龐——

  陳以希蒼白著圓臉,紅唇少了原有的粉嫩,烏瞳慌轉著,似是受了驚嚇,然後她的臂膀突然被用力握住,隨即就見她側過有些慌色的臉蛋,啟唇時,那張稍顯蒼白的小嘴還顫顫的。

  「你、你有沒有……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她聽見有人說話,真的有人在說話!那個人感謝張先生,也感謝陳小姐,在場的張先生和陳小姐還能有誰?而她面前無人,右側無人,身後也無人,僅有左側的他與他同事,可他同事聲音稍顯稚嫩,但她聽見的聲音略顯蒼老,她背奪一凜,想起他的特殊體質,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可又不敢確定。

  「什麼聲音?」張啟瑞知道她聽見了,這讓他眉心皺了起來,他看向女同事,問道:「剛剛有什麼聲音嗎?」

  「啊?」女同事根本不明白發生何事,一臉莫名其妙地問:「剛剛有什麼聲音嗎?」

  「我是在問你。」張啟瑞翻了個白眼。

  「我沒聽見有什麼聲音啊,瑞哥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沒有。」張啟瑞回眸看著陳以希,安撫道:「你看,哪有什麼聲音,應該是你這幾天太累了,所以現在趕快回去休息。」

  「可是……」

  「芝慧出來了。」他微側的目光覷見洗穿化殮室門被推開。

  「啊?喔。」陳以希轉身看著方走出的林芝慧,匆忙對他道:「我去陪她。」蹦蹦蹦跑掉了。

  張啟瑞看著那圓潤的背影,心裡忖度的是——她有沒有看見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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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4 00:41:19
第十章

  踏出兒童醫院大門,陳以希兩手放在口袋裡,低著頭走路。

  今年的冬天好冷,已經連續低溫多日了,還不見回暖,而大半夜的氣溫更是往下直落。她扯扯外套拉煉,發現已被她拉到最高了,可還是覺得有冷風鑽進身子裡,她冷得縮起脖子,直髮顫。

  倏然想起什麼,她停步,拿下背包,從裡頭抽出那條粉色的圍巾,將之繞上脖頸處——還好有帶它出門。

  她搓搓兩手,又把手心藏入口袋,望向前頭幽暗的機車停車處,內心陡升一股驚怕。深呼息後,她快步走向停車場,可鑰匙都還沒拿出來,就先聽聞一道聲嗓。

  「陳小胖。」

  「哇!」陳以希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好大一跳,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片刻,意識到自己認識那聲音時,她轉過身子。「你——」見到是那人時,訝然膛眸。

  「走路都沒在看路,低著頭走是有黃金可撿嗎?大半夜的,背後跟了個男人也不曉得。」他從她步出醫院大門便跟隨在她身後,她卻一點都沒察覺,再不喊住她,她機車騎了就跑了。

  她抿了下嘴,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在這裡?」張啟瑞挑眉。「難不成我大半夜出現在這裡是在夢遊?」

  她是有想到他是來等她的。不過她很意外,畢竟兩人上次一吵後,他一連好幾天不見人影,僅只早上在醫院的洗穿化殮室外遇上。因為意外他出現在這,問出來的話便顯得愚蠢。

  「我想說……我自己有騎車的……」知道他看在她的面子上,為芝慧做了那麼多後,她心裡對他好歉疚。

  「所以你意思是我太雞婆,你一點也不想讓我接你回家?」他雙背抱胸,似笑非笑的。

  陳以希愣了半秒,很是心虛。「不是啦。」她瞅著他,問道;「你、你還在跟我生氣嗎?」

  他還跟她生氣嗎?其實不氣了。事買上,那當下確實很氣,可事後回想,她也只是想幫她的好友罷了,何況他也知道自己對林芝慧開過的玩笑是過火了點,即便他不認為林母發生意外與他的玩笑話有關,可中國人對這種事的確是敏感,他確實不該開那樣的玩笑,也因此在得知林母生前罹癌、林芝慧揹著極大的經濟壓力時,二話不說便對老闆說他要幫林芝慧付一半費用;可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先指責他一頓,他面子上掛不住,又覺得她似乎在意林芝慧比在意他多一點,於是他火了。

  張啟瑞瞇起深眸,問;「那你覺得我還在生氣嗎?」

  「……嗯,你、你這幾天都不見人,早上在醫院幫林媽媽化妝時,跟我說話也是端著一張臉,冷冰冰的,應該還是在生我的氣……」

  「這幾天是因為很忙,要過年了,事情會比狡多。」這事很玄,也是他進入這一行才發現的。他發現一到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還有農曆新年前後,公司總會特別忙,而忙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往生的人特別多,好像都約好要在這四大節日離開似的。像他方才就是在幫一個在醫院往生的老人家做淨身穿衣的工作,才忙列這麼晚。

  略頓,又解釋:「至於你說的什麼我端著一張臉,又什麼冷冰冰的……拜託,小姐,你也幫幫忙,難道我在家屬面前要笑咪咪?人家會以為我們這些禮儀師很不專業、很沒禮貌、很不尊重喪家。」

  也對。她看他那位女同事從頭到尾也是沒有笑容,還有那個禮儀師助理叫什麼坤的那一個,也是面無表情的,原來那是為了體諒家屬的心情——

  「那你是不是氣消了?」頓了幾秒,陳以希突然彎身,做了個鞠躬禮。「對不起,是我沒把事情弄清楚。我以為你不喜歡芝慧,所以不願意幫她,卻沒想到你在更早之前已經先幫她墊了費用了。我、我早上看你幫林媽媽上妝時,好專業又小心,表情也很溫柔,我覺得好感動,更覺得自己那樣誤會你很不對……你、你可以不生氣了嗎?」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如果我還生氣的話,你會怎麼做?」

  「嗯……」她想了想,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給我讀十遍心經!」張啟瑞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

  「啊?」他好像很愛心經?

  「早上你問我聽見什麼聲音,現在換我問你,那你聽見什麼聲音?」

  「我……我、我聽見有人跟我道謝,也跟你道謝,可是、可是……」想起早上那平空出現的聲音,她臉色略轉青白,深呼息後才道;「可是我沒看見有人啊,但我真的有聽到聲音……」

  張啟瑞皺起肩。「你只有聽見聲音但沒見到什麼身影?」

  「嗯,有聽見聲音,可是沒看到人,所以感覺很毛。」現在想起可能自己遇上靈體,背脊還是一陣涼。

  他斂眼默思幾秒,道:「那是林芝慧的媽媽,她應該是在感謝你陪著芝慧。」

  「你有看到她是不是?」她睜大烏眸,兩手緊抓他手臂。

  「嗯。她看上去過得很不錯。」張啟瑞掃了眼她緊抓自己臂膀的手,淡點下頷,又說:「所以我才說要多讀心經,裡面寫得清清楚楚,往生者若已心無置罣礙,對人世沒有執著,就不會在陽世流連徘徊。那些會在陽世徘徊不去的,都是對這人世還有不甘、不願的。她媽媽一直沒出現,那很好啊,我不懂為什麼你會那麼堅持要我去和她媽媽接觸,她在那邊一定過得好好的,我幹嘛去打擾?她不托夢給她女兒,可能是希望她女兒能放下對她的依戀,好好過自己的生活,陰陽殊途,何必因為自我的留戀而去干擾對方?還想要觀落陰!」

  「我只是覺得芝慧好孤單,她媽媽走了,她就只剩一個人了。她不像我還有爸爸媽媽,還有張媽媽、啟唯哥和你,看她那麼想念她媽媽,我才想要幫她什麼嘛……」

  他也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只是當時很氣惱她對他的誤解。「幫忙也要看自己的能力不是嗎?而且你也沒為我想過,要是她媽媽的靈體不是那麼友善,纏上我怎麼辦?」

  「我、我知道了嘛,早上……早上明白那種感受了……」經過早上那個特殊的接觸,雖知道對方是好意,卻也的確令她感到害怕。她總算明白了為何那晚他會說出「還是你以為跟靈體接觸很好玩?或是你覺得我很樂意看見那些你們看不到的?」那樣的話來。

  見她眼神有些不安,張啟瑞想起方才喊她時她那嚇了一跳的反應。

  「陳以希,你會怕?」

  「啊?怕什麼?」

  「鬼呀。」

  「噓噓噓!你別講啦。」陳以希踮足,搗住他嘴。

  他拉下她手心。「為什麼不能講?」

  「我聽說半夜講那個字,會把他們引來的……」她小小聲地說。

  她果然是怕的。

  張啟瑞瞪著她。「你哪聽來的?如果是那樣,那麼一堆人在半夜講鬼故事,不都引來一堆在旁邊?根本沒這種事,別自己嚇自己。真要說,我眼前倒是有一隻膽小鬼。」話說完,把她的手從她外套口袋裡掏出,握在自己掌間,往另一頭走。「走了,我載你回去。我明天白天有假,再送你過來上班。不過明晚我值班,你得騎車回去。」

  本來還帶涼意的手心被他握住,熱度騰升,陳以希看著包覆自個兒手心的大掌,再覷他眉眼溫柔的側顏,知他氣消了,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改勾住他肘彎,幾乎半邊身子都貼在他身側了。

  張啟瑞側畔看她,盯著被她緊抱住的手臂,問:「你幹嘛?發春啊?」

  她瞋他一眼。「你才發春!」一拳打在他腰側。

  他誇張地唉唷一聲,朗聲大笑。

    ☆  ☆  ☆  ☆  

  洗過澡,也把衣服洗了晾了後,張啟瑞準備上床就寢時,房門響了兩聲。

  「啟瑞,你睡了嗎?」是陳以希的聲音。

  他拉開房門,就見她長髮散著,有些凌亂,身上睡衣也略皺,懷裡抱了個枕頭,應當是在床上躺了一會,不知為何又起床吧。

  「你還沒睡?」他讓她先洗澡,之後他澡洗了衣服也都洗好晾好,沒道理她還沒睡著。

  「嗯——」陳以希看著他,一臉為難。

  「幹嘛擺這種臉?」

  視線越過他肩頭,看向他身後的床鋪。「我覺得……你的床滿大的。」

  抱著枕頭敲他房門,又這種表情……張啟瑞瞇了瞇眼,問:「你要跟我睡?」

  被猜中心思,省去不知奏何開口的麻煩,陳以希心喜,點頭道:「嗯嗯嗯!我想跟你睡,可以嗎?」

  「這麼猴急想爬上我的床?」他俯臉,故意把話說得暖昧。

  男性熱息襲上她臉容,她意會了他意思,面皮一陣暖燙,忙搖著頭說:「不是啦!我、我不是想跟你做什麼啦!我是、我是……」

  「啊,看來你真的很想跟我做什麼,要不然也不會我沒跟你說我想跟你做什麼,你倒是自己先說你沒想跟我做什麼。」

  「啊?」繞口令啊?

  她那瞠大烏溜溜眼珠子的模樣實在傻得可愛,張啟瑞禁不住笑了聲,將她拉進房裡,闔上房門。「不敢一個人睡?」

  「……嗯。」她有些無辜地瞅著他。

  他挑眉。「「怕鬼?」

  她皺起秀氣的眉心,點頭。「對、對啦。」

  「有什麼好怕?你不是要我找人家媽媽托夢給她女兒,結果真的出現了,你卻怕了?」

  「真的遇上時,就知道怕了嘛。」

  張啟瑞又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睇著她。「跟我睡你比較安心?」

  「有人陪我的話,我就敢睡了。剛剛躺在床上,腦海裡都是早上那個聲音,雖然知道芝慧的媽媽沒有惡意,可是還是覺得怕怕的。」

  他點點頭,又問:「所以你不怕色鬼?」

  「咦?」陳以希傻傻看他,半晌後似是懂他意思了,就見那張白皙的圓臉從頸項一路紅到臉頰。「那、那不一樣啊。」

  「哪裡不一樣?」他興味地看著她。

  哪裡不一樣啊……「反正……反正就不一樣嘛。」

  他摸揍鼻樑。「嗯,是不一樣,色鬼可以讓你快樂,一般鬼只會讓你害怕。」

  快樂?陳以希意會過來時,圓圓臉蛋早已是紅霞滿佈。「什、什麼快樂,我聽不懂啦,我想要睡覺了,你床讓我睡。」推開他擋在她面前的胸膛,越過他。

  張啟瑞拉住她手臂,俊臉靠在她耳後,熱息低吐;「這是我房間、我的床,我是不可能睡地板,所以你已經做好準備,確定要跟我睡了嗎?」

  決定敲他房門時,根本沒想這麼多,可這刻他話說得這麼暖昧,她心跳不禁快了起來。他、他會對她做什麼嗎?可依兩人現在的關係,就算進展到那一步也很正常,她有什麼好怕的?跟他睡再怎麼樣也好過自己一個人睡,她可不想睡到一半又聽見什麼聲音。

  半晌,她轉身面對他,雙腮艷紅如蘋果。「我、我……我準備好了。」

  「是哦?」他右手捧心,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接著,他一臉惋惜地說:「不過,我還沒準備好,真抱歉,讓你失望了。」說完,他走向床邊,將被子攤開。

  陳以希呆怔在原地,也不知道要氣惱他的玩弄還是要害羞自己的響應,她就這樣抱著枕頭,看著他躺上床。

  張啟瑞躺平了身子,伸展手腳後,側過身子,單手撐起一頰,看著她,拍拍他身旁的位置。「不是要跟我睡?」

  「可以嗎?」她面露喜色,快步接近他的床鋪,見他沒有反對,她踢了拖鞋,蹭上床,然後將枕頭拍了拍,放在他枕頭旁。

  張啟瑞只是看著她的動作,待她要躺下時,才慢慢掀唇:「要跟我睡請記得不能搶我被子,你自己回房去把棉被抱過來,我就准你上我床。」

  「……」做什麼不早講呢!知他又在玩她,她軟嘆了聲,認命下床到自己房裡抱棉被。當她再度踏進他房裡時,他已拉上被子,背過身了。陳以希將燈切換成夜燈模式,然後躺上床,她盡量放輕動作地拉上被子。明明害怕所以睡不著,才跑來跟他擠一間的,可真躺在他身側了,她卻仍是毫無困意……不知道他睡了沒?

  她翻個身,看著他的後腦。雖然看起來好像都是他在欺負她,事實上他對她很好;從窗簾那件事開始,還有他買了她的安全帽,一直到他因為她和芝慧的關係而對芝慧做的那些,其買都是有跡可循的,她也慢慢在習慣他那種彆扭的關心。

  「啟瑞。」陳以希看著他的背影輕喚。

  「嗯。」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之後,我想要你幫我化妝和換衣服。你要幫我化美一點,可是我不要濃妝,淡淡的就好,就是讓我氣色看起來很好就可以了,然後給我圍上你送我的圍巾,那樣我就滿足了。」

  張啟瑞頓了下,翻過身來。「你就滿足了?」他哼了聲,又說:「我幹嘛要滿足你?我絕對會把你畫成如花,粗粗的眉毛,黑黑的鼻影,還有又大又紅的嘴唇,再幫你吹高角度劉海的髮型,另外還要在你頭上套絲襪。」

  「怎麼這樣啊……」她記得那個女藝人和那個節目,當年每次看每次都笑到捧腹。

  「那你幹嘛要比我早走?是不會等我死了再走?你都無憂無煩惱地死了,我卻還要幫你化妝,為什麼我要這麼累?」

  陳以希愣了幾秒,突然甜甜笑開,輕問:「你捨不得我比你早走?」

  張啟瑞一愣,臉皮發熱,他瞪大眼,道:「誰、誰捨不得啊。」

  「你自己做這行業的,應該比我更懂人生無常的道理啊,也應該比我更看得開生死。棺材是裝死人不是裝老人的,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誰告訴你禮儀師對生死一事就一定很看得開?看別人死和看自己身邊的人死,那感覺怎玉可能會一樣?就算是做了這麼多年了,有時看到哭得很傷心的家屬,也是會覺得心酸,你以為我鐵石心腸啊。」他當然明白人生無常,哪時會發生什麼事誰都預料不到,正因為明白,才棄醫轉殯葬,可也不代表他明白這道理,對於自己身邊人的生死他就能淡然以對。

  說白一點,他從事這行業,只是比較知道怎麼讓逝者走得安心、走得無牽掛而已,不代表他不會傷心難過。

  「你才不是鐵石心腸,你是雞腸鳥肚……」

  「我雞——」張啟瑞只覺莫名其妙,揚聲問:「雞腸鳥肚?」

  她抿了抿嘴,提醒他:「關於上次跟你鬧意見的事,我很認真很有誠意跟你道過歉了,但你還沒說你原諒我了。」

  「喔,原來是那件事……」想了想,他才說:「既然你都說我雞腸鳥肚了,我怎麼能辜負你?所以這樣吧,等你活到七十歲,我再原諒你,反正我就是要讓你一五直對我歉疚到你七十歲。」他說完翻過身,語聲模糊又道;「別研究腸子了,因為這幾天很忙,我好幾天沒好好睡覺了,先讓我補眠。」

  等她活到七十歲……「你這是、這是在承諾嗎?」

  張啟瑞只是將被子拉了拉,不作聲。

  她覷著他那頭墨黑精短的濃髮。他又在不好意思了嗎?

  就是有這樣的一個人,脾氣不怎麼樣,職業很普通,學厲也沒待別高,加上一張嘴愛念又愛損她虧她,性子也彆扭,偶爾還有一點惡劣,可是就是沒有誰能替代得了他,他就是他,獨一無二的他呀。

  陳以希突然從被離裡鑽出,然後靠向他,用力抱住。「張啟瑞,我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好喜歡你哦。」

  這方的張啟瑞雖是背對著她,也不回應她,翹翹的唇角卻是拉大弧度,好半晌時間,終究是忍不住心裡頭那份歡喜,他胸腔震出沉又厚實的笑意,道:「我說陳小胖,你這噸位不是普通可怕,差點被你撞下床。」

  她亦是笑出聲,羞聲嚷道:「你可以把我想成是深田恭子嘛。」

  他翻過身,挑高眉角,戲譫般地將她看個仔細。「深田恭子?你是說你?」嘖嘖兩聲後,他拉開被子,將她拉進懷裡,再拉上自己的厚被。「好吧,我勉強接受你成為深山胖子好了。」

  深山胖子?「我真的很胖啊?那我減肥好了,你——」

  「減什麼肥!你知不知道人死後屍體會先腫脹,之後就是開始脫水,脫水會造成皮膚萎縮,面貌也就會隨著變形,那樣的屍體可是很不好看的,太瘦的人死後萎縮得更快,幹嘛死後還要死得不好看?」

  「……」這男人實在是……很不浪漫啊。明明是不要她減肥,卻搬出這種理由來嚇唬她……可不知為何,她心裡可是暖熱得不得了。唉,她是不是有被虐傾向?

  「幹嘛不講話?」沒聽列她回應,張啟瑞低眸看她。

  「沒有啦。」她搖頭,突然紅了臉。「就是覺得……覺得你好可愛,所以我真的很喜歡你啦。」她害羞地瞅了他一眼,闔上眼捷。「我要睡了,晚安。」

  他好可愛?張啟瑞瞪著她,半晌,唇畔卻是勾勒著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覷著她猶紅的臉頰,他禁不住想,她很在意他說她胖嗎?

  其買他看女人的月長光從不在意胖或瘦,人只要健康就好,瘦出一身病那還有什麼樂趣?叫她陳小胖那是從小的習慣。男生有時候就是這麼無聊,見喜歡的女孩子生氣就會莫名高興,所以那時學「天方夜譚」裡那只九宮鳥對著她喊小胖,她會氣呼呼地轉過紅潤臉蛋嫌他吵,她那樣的神情就是好可愛;為了看她可愛的蘋果臉,他愈要故意喊著「小胖——小胖——啊啊——」然後成功激出她的怒火,他就很快樂。

  然而,他們都已不是孩子了,以前不在乎外貌和身材的小女生也終是會成長,既然她會在意他說她胖,以後不再這樣鬧她就是。

  他低下臉,在她耳垂印下一吻,語聲吵嘎而低柔地說:「陳以希,我也很喜歡你很喜歡你很喜歡你。」

  然後他想,她這麼怕鬼,也許該去封了他異於一般人的那個能力才是。

    ☆  ☆  ☆  ☆  

  「咦!你要出門?」餐桌前的陳以希正在啃魚,小心翼翼地挑著魚刺,聽見腳步;回身看著邊扣著衣扣邊往她這方向走過來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否是被他抱著睡的關係,昨天很好睡,一覺就到天亮,醒來時都九點了。還好今日她小夜班,他休假;為了讓他多睡一會兒,她輕手輕腳起身漱洗,出門買了早餐。

  吃過早餐他還沒醒來,她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電視,都看完午間新聞了,他還在睡,可她肚子餓,於是又出門買了兩個便當。

  「是啊。」張啟瑞將雪白村衫上的最後一顆鈕扣扣上,走了過來,黑色西服外套掛在他手肘上,精短的黑髮和上挑的嘴角,讓他那張性格的臉龐看上去有些玩世。他走近她,低頭吻了下她的額。

  圖臉微仰,看著那張略顯疲憊的臉龐,有些心疼地問:「難得休假一天,怎麼不在家好好補眠?」說完,她低眸用筷子挑出魚的眼睛,一口放進嘴裡。

  張啟瑞將西服外套披掛在椅背,興味地看她挖出魚眼睛,再放還嘴裡,接著她頭一低,吐出一個圓圓的、白色的,像珍珠一樣的小圓子,一個吞嚥的動作後,她小嘴微微翹起,一臉滿足。

  老實說,他真沒見過愛吃魚眼睛的女生,獨獨她一個。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她戮魚眼睛出來啃時,還被她那「快狠準」的動作嚇了一跳;她說她從小就愛吃魚眼睛,因為她媽媽說吃魚眼睛能保護視力,眼睛也會變漂亮。

  他是有聽說過這種說法,台灣人好像都有「吃什麼補什麼」的觀念,什麼吃腦補腦,吃鞭補……呃,反正就是這些有的沒的,但他從不相信。可她愛吃,他也不會反對,只要對身體健康不會造成負擔就好。

  「就突然想起有件事沒做。」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這個便當我的?」

  「嗯,冰箱裡還有你的早餐。我不知道你會睡這麼晚,早上買早餐時也買了你的,不過怕放太久會壞掉,我放冰箱了,先吃便當吧。」她幫他拿掉便當上的橡皮筋,又起身拿了雙筷子給他。

  「你公司有什麼事還沒做啊?」陳以希再度坐下時,開口問起,她一邊問一邊挖出便當裡那條金線魚的另一個眼珠,放進嘴裡。

  看著她圖潤的臉蛋很是可愛,但以後不能再說她胖了,似乎又讓他覺得有些可惜,感覺自己好像少了福利似的,於是不知怎地,腦海裡竟又轉過另一番惡劣心思。

  「就……陳伯伯剛剛來看我。」張啟瑞扒了幾口飯。

  一整個早上都沒人來訪,哪來的陳伯伯?她腦後突然一麻,那感覺就是有些令人惶恐,深呼息幾口後,她淡聲問:「哪個陳伯伯?我認識嗎?」

  張啟瑞盯著她有些僵硬的臉蛋線條,唇角隱約有笑意,他又扒了幾口菜,才徐聲說:「我昨晚去國道處理一個意外事故的往生者,他姓陳,檢察官通知可以把他移走,家屬也趕過來了,現在過去公司幫他補一下。」

  補?陳以希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她呼吸一窒,臉色微微發白,半晌,她力持鎮定,問道:「那個陳伯伯找你做什麼?」

  「喔,就腦袋被碾破了,腦漿噴濺面目空非不打緊,眼珠子還不見了一顆,怎麼找也找不到,連旁邊草叢我都去翻過了還是沒有,所以我昨晚離開前有告訴他,會幫他買一顆補上,他才不會找不到路。他大概看我還在睡覺,以為我忘了,所以剛才就跑到我床邊提醒我,我告訴他要等檢察官確定無他殺嫌疑,通知我們可以把他領走,我才能幫他補上眼珠子和縫腦袋,他聽完才放心離開。」他說得口沫橫飛,只差沒現場重建。

  「那你——」陳以希只覺頸背發涼,她微抬眼皮,瞄了瞄週遭,卻什麼也沒看見。「你現在就要出門?」

  他瞄了她一眼,輕唔了聲。

  「一定……要出門嗎?」她瞪著桌面上被她吐出的魚眼珠。萬一他出門,那位陳伯伯又來,沒找到他卻找她要眼睛,她怎麼辦?把她啃過的魚眼珠給出去?

  「當然啊,這是我的工作,怎麼可以不去。我要趕快幫他缺損的部分填好,縫一縫後才能進冰櫃。」他挪開便當,單手支頤,欣賞著她輕顫的長睫和微抿的唇角,還有因為憋著什麼情緒而紅通通的臉蛋。

  「可是你出門,我就……我就……」就剩她一個了啊。

  啊,好像快被嚇哭了……張啟瑞終是忍不住笑意,身子一側,雙掌搭上她秀肩,將她輕扳過來。「喂,這樣就怕了啊?」

  「當然啊!我在吃魚眼睛,你跟我說誰的眼珠子不見了……」似乎聽見他發出悶悶的聲音,她抬臉,見著他閃爍趣味的長眸,總算明白他是故意的;這男人對她就是可以這麼惡劣。她臉蛋一熱,扭過頭,不說話了。

  果不其然,隨即就聽見他暢笑出聲。「眼珠子不見算什麼,我在腐屍旁啃雞腿便當還是豬腳便當也是常有的事,你要習慣啊。」他輕扯她衣袖,要她看他。

  她仍偏著臉蛋,不打算理會他。他又笑了聲,雙掌按上她手臂,再度將她轉向自己。「喂,真的生氣啦?沒有什麼眼珠子不見的陳伯伯,我開玩笑的。」

  「可是不好笑啊。」

  「欸,我其實是要去刺青,趁休假趕快處理一下。」

  陳以希揚睫看他。「刺青?」

  「是。」他正了正神色,道:「我打算在背部刺上鍾馗,那樣子的話,以後就看不見那些靈體了,他們也會因為這樣而近不了我的身,你就不用再害怕啦。」

  她瞠眸,訝問:「只要刺上鍾馗,就再也看不見那些靈了?」

  「法師是這樣說的。」

  「法師?」她困惑的表情。

  「是啊。」張啟瑞吃了口青菜,解釋著:「上回去送肉粽時,那上吊靈不是要上我身嗎?是一個廟的法師送走那個靈的,他說我這體質易見亡靈,在背部刺上天師,那能力就沒了,以後便再也見不到。」

  「但如果是那樣子的話,他們要是有什麼想告訴你的,就沒辦法傳達給你了呀。」

  「喔,那他們會去找其它人幫他們。我做這行,原意只是要讓往生者都能夠身體完整並且漂亮地離開,不是要幫另一個空間的『他們』處理事情。」

  「刺青很痛吧了?」陳以希吃完最後一口飯,擦了擦嘴。

  他掃了她一眼。「你拿針刺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她瞋他一眼。「那你要刺整個背,一定很痛啊……」

  「誰教你那麼怕鬼,痛也要忍。」張啟瑞啃完便當,打開紙碗,一口氣將那碗附贈的湯喝完,起身收拾過後,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你等我一下!」見他動作迅速,陳以希匆匆起身回房。

  再度出現時,她已換上護士制服,手裡拿著外套和包包。

  「你幹嘛?不是四點上班?」張啟瑞孤疑地看她。

  「我跟你去。」

  他挑眉,似是明白了她心裡想些什麼。「你要跟我去?你四點要上班,我刺那個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沒關係,我等到差不多時間就先去上班啊。」她笑得眼彎彎。

  張啟瑞被她那種她都算計好的表情逗出笑意,他道:「是有沒有這麼怕?都跟你說我是開玩笑了,何況大門外我貼了符,你房間門口也有,根本不用怕。」

  陳以希搖頭。「反正我不要一個人在家。」

  他穿上外套,往門口走。「好吧,你愛跟就讓你跟。」

  聞言,她開心跟上。換鞋,踏出屋子,跟在那人身後走列電梯前候著。

  張啟瑞透過面前電梯門的鏡面看著她,又起噁心。「其實靈那種東西無處不在,只是大部分人看不見罷了。像湖邊,海邊或是山上,這些地方都有,還有很多學校也有,有的學生想不開鬧自殺,自然就會在學校徘徊。」

  瞅了她一眼,他又繼續玩她。「醫院也是有很多靈,還不少。你說像急診的,或是加護病房的,很多都是重傷重症而不治,尤其車禍或兇殺案死亡的靈體很多都是缺手斷腿,或是——」

  「那個刺青師父要預約嗎?」

  「呃?」話被打斷,張啟瑞愣了幾秒才道:「應該是要吧,我起床時打電話給他,他說兩點後才能幫我刺,所以應該是要預約的。」

  「那我等等跟他預約好了。」電梯門開,她先走了進去。

  張啟瑞跟了進去,一臉納悶地看著她。「你要跟他預約?」

  「既然你說刺青後就不用怕靈近身,我又在有很多靈的醫院工作,那我就跟你一樣也去刺鍾馗啊,前面刺一個,後面也刺一個,兩面都有,再凶的靈也近不了我身了,呵呵。」她愉悅地笑。

  他瞪住她。開什麼玩笑!哪能讓她去刺青,尤其還是前面也刺,那萬一他想和她做那件事時,不就要和天師對看?雖說他沒見過她身子,可她四肢和臉蛋的皮膚如此白暫柔軟,一生氣或是害羞就會泛著一層粉嫩,想必她身子也是如此,要真刺了,他的福利……

  「你不准去刺青。」他低道,口吻很硬。

  「為什麼?」

  為什麼?「哪有為什麼。」

  「哪沒有為什麼!你說個理由,我覺得有理的話就不刺了。」

  「那是因為……因為……」他思索兩秒,道:「刺青很痛。」

  「沒關係,忍一忍就好,你都敢去刺了,我也要勇敢。」她笑笑的。

  「女生刺青的話很容易被當成不正經或是叛逆。」

  「好沙文的想法哦。但就算是那樣,我有穿衣服,別人看不到啊。」

  「我忘了告訴你,天師只能刺在男人身上,女人不可以的。」原先冷硬的口氣變得有些虛軟了。

  陳以希睜大眼,訝道:「真的啊?那我等等問問刺青師父,還有什麼圖案有避邪效用。」

  「你——」張啟瑞發現自己似乎我不到能勸退她的說法,只好耍賴。「反正你不能刻就是了。」

  她眼眸直盯著那跳動的樓層數字燈,不理身旁男人。

  「陳以希,我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張啟瑞很是懊惱。他這算什麼?作繭自縛?見她不回應,他拉來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溫柔摩挲著,放軟聲嗓,說:「以希,別去刺青,你是在兒童醫院工作,不是在急診室,所以絕不會遇上什麼沒手沒腳的亡靈,再說女生別刺那個真的不適合,你聽話……嗯?」

  還嗯?聽慣了他對她又硬又凶的口吻,這刻他罕有的軟聲軟語,倒讓她聽了甚覺好笑。沒想過老是被他玩弄的她,有一天也能轉換立場,變成玩他的那個人了,而且,這種感覺還不是普通有趣呢,難道這就是他老愛玩她的原因?低眸瞄了瞄他討好的撫摸動作,她抿唇偷笑。

  唉,糟然了,她好像也愛上了這種玩法,以後,一定要想盡辦法像方纔那樣玩他才可以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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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4 00:41:43
番外 媽媽的陰謀

  「我說阿娟,你們家以希跟我們家啟瑞到底是怎麼搞的,兩個人好像很久都不講話了耶。」張母長袖長褲,戴著防曬面罩帽,只露出兩顆眼睛。

  「我也有發現他們不講話,可是我問我們以希,她就說沒有。明明就不講話呀,但她不說我也沒辦法。」陳母同樣的打扮,她仰著臉,一手小心翼翼地用紙袋托著色澤黑亮、果實飽滿的葡萄串,一手拿著剪刀沿葡萄串的上端與枝椏交接處下手,然後將剪下的葡萄串放入籃中。

  「我問我們啟瑞,他就瞪我。我每次問他,他每次都瞪我,還說我無聊。哼哼,現在連你也說他們兩個沒講話了,一定有什麼問題。」

  「我想可能是吵架,然後冷戰。」陳母推測。

  「那也冷戰太久了。我記得好像是那年辦完啟瑞他爸爸的後事後,就沒見他們講話了。再讓他們冷下去,我們這親家還結不結啊。」張母瞇眼盤算著什麼。

  「說的也是。還不是看他們兩個從小就黏在一塊,才想說乾脆結親家,哪知現在兩個人見面,一句話也不吭的。」

  「這樣下去不行啦,你們以希那麼貼心可愛,不把她娶來我們家那怎麼行。她跟我們啟唯就不來電,不然就把她跟啟唯湊一起也好。」

  「就是啊,我也就以希一個女兒,她也算是你看大的,所以她嫁到你們家,我和她爸也比較放心,而且走幾步路她就能回娘家來看看我們,我當然很想把她嫁過去。」陳媽媽嘆了口氣。「唉,都二十七歲了,我也想趕快看她結婚生子。」

  「我問過我們啟唯,他也不知道那兩隻小的是怎麼樣了……乾脆這樣啦,叫你們以希去考啟唯現在待的那家醫院,讓以希住到台北去怎麼樣?」

  「住到台北去?」陳媽媽停下手中的工作。

  「嘿啊,我記得他們兄弟租的公寓還有一間空房,本來他們是想說我如果有上去台北找他們,就可以睡在那間,不過我實在不喜歡台北,只去過一次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後就沒再去過,現在正好讓以希住進去,這樣應該可以讓他們恢復以前的感情。」張媽媽解下帽子,拿了毛巾擦著汗濕的臉頰和脖頸。

  「可是以希在村裡那家小兒科做得好好的,再說她也沒離開過我們,突然要她一個人跑去台北,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習慣……」陳媽媽有些猶豫。

  「孩子長大了就是要放手啦,你能顧她顧多久?就當作讓她出去見見世面也好。我家啟唯和啟瑞也是讀大學時才離家,一開始我和他們爸爸也不放心,不過他們可是比我想像中還要能適應獨立的生活咧,小孩子要讓她獨立啦,總有一天我們兩眼一閉都是要離開孩子的,再說又不是讓她一個人住,你不用擔心啦。」張媽媽擦乾汗水,將帽子重新戴上。

  「阿娟,年輕人就是要讓他們出去闖一闖,多一點生活經驗,最主要是為了他們年輕人的感情著想呀,要是能讓他們恢復以前的感情,我們兩個也可以早點抱孫,呵呵呵。」

  陳媽媽想了想。「我先跟以希她爸商量,他要是肯,我再跟以希提這件事好了。」

  「對啦,你先跟你老公講一下,再跟以希說看看。不過不要提我們的目的,就說……啊,就說大醫院福利制度好,讓她去學一點不一樣的工作經驗,你就用鼓勵的方式跟她講看看,如果她願意那最好,如果不願意我們乾脆就用……」

  烈日當空,葡萄籐架下,兩位媽媽不畏日曬高溫,繼續嘰嘰咕咕地商討著兒女們的終身大事。

    ☆  ☆  ☆  ☆  

  陳以希果然沒有意願。雖說醫學中心薪水較高,包大夜月薪也有五、六萬,但相對的工作繁重,壓力也大,她甘願在小診所工作,領月薪兩萬多也很好生活。

  當陳媽媽將女兒的想法轉達給張媽媽後,某天張媽媽趁陳以希休假時到陳家串門子。「阿娟,我真羨慕你,生個以希這麼乖的女兒,唉,還是女兒貼心,哪像我家那兩個,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都兩個星期沒回來了。」張媽媽接過陳以希端來的茶水後,欣羨地看著對面的陳媽媽,眼珠子轉啊轉的。

  「生兒子也很好,你看你家啟唯和啟瑞都那麼優秀。」陳媽媽笑呵呵。

  「優秀?哪裡優秀了?兩個都三十二了,到現在沒一個給我娶妻生子的。本來想說讓你們以希嫁過來的,但我看他們三個好像也沒什麼意願……」張媽媽覷了眼那坐在一旁看報、默不作聲的陳以希,對陳媽媽眨眼後,突然問道:「以希,張媽媽問你,你喜歡我們家哪一個?」

  「啊?」陳以希一直都在留心她們的對話,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可以從張媽媽那裡聽到一點那人的消息,她抬臉,雙頰微紅。「都、都喜歡啊,兩個都很好。」

  「以希,張媽媽要問的不是你們玩在一塊那種喜歡,是如果給你當老公,你想要哪一個?啟瑞好不好?我看你們——」

  「張媽媽,我沒有要結婚!」她多想說好,可與那人已經很久沒有好好說上一句話了,如何進展到那一步?她也怕媽和張媽媽知道她心思,那多不好意思。

  「不結婚?」張媽媽大聲嚷。

  「嗯,如果我結婚了,家裡就只剩爸媽,所以我不要嫁。」陳以希說得篤定。

  張媽媽呵呵笑。「阿娟,你看你們以希多孝順。」隨即又嘆了聲。「既然以希對我家那兩隻沒興趣,我也不能勉強。本來想說讓他們自己找對象,結果大的和之前那個分手後就一直忙著工作,也沒時間交;小的那只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沒看他帶女生回來過,以希又不想嫁他們,所以我想……來幫他們相親好了。」

  聞言,陳媽媽很淡定,倒是陳以希很意外,她睜大圓目,問道:「張媽媽要幫啟……幫他們相親?」

  「嘿啊!張媽媽我從以前就希望你嫁過來啦,結果你說你不要結婚,我家那兩隻也沒聽說交什麼女朋友,所以我決定幫他們相親。呵呵呵!」

  「這樣也好啦,你們啟唯和啟瑞早該結了。」

  「我也是這樣想啊,如果能同一天結婚,那多好,是不是?」

  「最好再來個同一天生小孩。」

  「嘿啊,阿娟你實在是很瞭解我,如果……」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

  陳以希愣在沙發上。雖然現在和那人的交集甚少,但至少他還是單身,她還能保有偷偷戀慕的心思,萬一他真相親結婚了……他結婚?!

  不,她一點都不希望他哪日成了別人的老公,她是那麼的喜歡他呀!她應該我機會跟他把當年的事說開,也應該告白,不能什麼事都不做。對!告白!

  於是,當晚,她告知雙親她決定去參加醫學中心的護理師招考。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2-8-24 00:42:13
後記 攸齊

  先承認,怕軟蟲的是我,管它是白色的蠶、菜蟲、蛆蟲、水果蟲、還是紅色的蚯蚓、馬陸或是什麼色都有的毛毛蟲,我全都怕。

  我可以在洗花椰菜和大白菜時,一定要先用鹽水泡,等蟲浮在水面上了再拿牙籤挑掉,還邊挑邊抖;可以因為在荔枝殼剝開後看到蟲,而把那顆荔枝當棒球扔出去;可以因為知道太熟的桃子會長蟲,所以只吃切開的桃子,不吃整顆完整的桃子——很多水果太成熟就會長蟲,像釋迦也是,而且蟲是白色的,根本是果肉和蟲分不清,所以我不吃釋迦,就怕不小心吃到蟲。

  葡萄藤上是真的有蟲的,長得很肥,就像成熟的蠶一樣(其實龍眼樹的蟲更大尾),肚子剖開來就會有汁液,超可怕的,小時候真的被嚇過,看到那被切斷的蟲還會扭動時,我整個人是彈起來的;我也曾經在雨後光腳丫在三合院外跑來跑去,結果踩到出來散步的蚯蚓,哭得像世界末日一樣。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麼怕那種東西。蟑螂我就不怕,還會在看見蟑螂時冷靜地跟在它後面用鞋尖踢它屁股,要它閃邊去(我不喜歡打小強,它會爆漿,那令我覺得噁心);但看見蚯蚓、馬陸、什麼一堆有的沒的軟蟲時,我就會歇斯底里。

  不知道男生是不是天生就愛欺負女生,我家真小弟自從發現他娘的弱點就是蟲,他會在發現有疑似可以嚇娘的兇手出現時,突然喊一聲:「媽咪媽咪,你看這裡。」

  為娘的我聽見兒子甜軟的呼喚,當然是馬上回頭,結果就看他指著草地上蠕動的蚯蚓或是馬陸對著我笑,接著當他聽見他娘親的慘叫聲,他就可可呵笑得很開心。

  或者是他和他雙胞哥哥在閱讀課外讀物,發現書上有娘親最害怕的圖片時,就會故作他有疑問,然後拿著書本跑到我面前,說:「媽咪,我問你哦,你是不是最怕這個?」問完馬上把書攤開在我眼前,聽到毫無防備的阿娘又慘叫一聲,他又呵呵呵。

  我始終不明白,他那樣嚇他娘的用意在哪?很有趣嗎?不過欣慰的是,真大弟就顯得穩重多了,雖然只比弟弟早出生一分鐘,但他從不做這麼幼稚的事,甚至是一次我們去旅行時,也不知怎麼著我的褲管黏了一只毛毛蟲(那是濕地,繞完走出來就發現褲管多了那條伴手禮),我僵著不敢動,又不敢碰它,只是嚷嚷著:「葛格、底迪,馬麻腳上有毛毛蟲!怎麼辦?」

  真小弟湊近一看,說:「真的有耶!」然後立即跳開;但真大弟鎮定地說:「我去叫把拔。」可是把拔還在裡面拍照啊,所以我哀怨地對真大弟說:「等把拔過來馬麻就嚇昏了,你敢抓它嗎?」

  真大弟瞪著我腳上的蟲,說:「我敢!」接著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張面紙,抖著小手把蟲包住,拿列垃圾桶扔了。

  這時候真的深切感受到有兒子真好,不過真大弟雖然不欺負他娘,但會欺負真小弟,就是故念把真小弟組合好的積木拆掉,難道是因為真大弟欺負真小弟,真小弟因此就欺負他娘嗎?

  關於「土公仔」(以前的說法叫土公仔,現在都稱禮儀師)這個工作,我純粹只是想寫一個不一樣的男主角,所以想了想,就寫了個活到三十二歲才有初吻的土公仔男主角。 (笑)

  現今這社會,十二歲談戀愛都有了,哪還有三十二歲才初吻的男人呢,當然可能真的有,只是應該不多吧。不過寫小說的好處就是在這裡,我想要有一個三十二歲才初吻的男主角,就可以自己創造一個。

  這個男主角的職業比較特別,所以我在網絡上找了一些影片和文章來了解工作性質。我發現禮??儀師的工作真是不容易,換作??是我,光是看人死後的樣子我都缺乏勇氣了,何況還要搬、縫補、洗身、換衣、化妝?所以我覺得禮儀師很偉大,真的真的!

  最後,謝謝出版社、編輯、畫家老師、還有讀者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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