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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大王不敵太后【童話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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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9 16:21:33
  第九章
  
  翻天烈焰染紅了整片海灘。
  
  秦文諾歎了口氣,認命地聽著怒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發生了什麼事?」
  
  「中了條子埋伏嗎?」
  
  「媽的,你們敢叫警察陰我?想黑吃黑嗎?」
  
  沙灘上的兩方人馬敵我不分,亂成一團。
  
  彷彿嫌情況還不夠複雜,平地裡響起一聲精氣十足的長喚——
  
  「老大,我們來了!你沒有受傷吧?」那個腦袋比計算機還清楚的小方是吧?
  
  「哈哈哈哈——」朗朗一聲得意的長笑。
  
  秦文諾閉了閉眼。他早該知道的,那傢伙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低調。
  
  「喂!」一隻怪手從黑暗裡探過來。
  
  秦文諾驚跳起來。「你想嚇死我?」
  
  「你的營養全長到腦子去了?!一顆膽子越縮越小。」江金虎的白牙在黑夜中閃閃發亮。「那一批白粉我直接燒了。我們的人馬已經殺到!你先讓小方護著到後面去,免得留在這兒礙手礙腳。」
  
  「小心一點,看苗頭不對就趕快跑,附近海巡隊看見火光,應該馬上就會趕來了。」秦文諾不放心地交代兩句,眼一瞄,發現江金虎拿著根黑黝黝的棍子在手上。「那是什麼東西?」
  
  「不曉得,剛才撂倒那四個看白粉的人,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江金虎聳了聳寬肩。
  
  方才乍看之下,他也以為是鐵條之類的,後來仔細一看,發現觸手軟軟的,又帶點韌性,原來外層包著一層橡膠材質,直徑約五公分,長度約半公尺,看起來有點像健身器材,又很適合揍人,打起來會痛會昏會倒,而且不會留下明顯外傷。
  
  江金虎檢查它頭尾兩端圓圓鈍鈍的模樣,突然咧嘴一笑。
  
  「阿諾,你說這玩意兒像不像『雙頭龍』?」
  
  秦文諾給他一個大白眼。也只有他在用武器揍完了人之後,還能聯想到A片道具。
  
  「你別瞧不起這些奇怪的玩意兒,哪天我來好好研究改裝一下,將來說不定靠它賺大錢。」江金虎被他斜睨得很不甘心,強辯道。
  
  哥兒倆都不知道,這句話將來還真的應驗了——
  
  「老大,後面突然衝進來六部廂型車,其中五部前座坐著兩個人,一部只有一人開車。這種車子一車坐滿可以載七個人,再加前座總共九個人,五部車一算好歹也有四十五個人,加上一人開車的那一輛,保守估計有五十三個人衝過來啦!」小方氣喘吁吁地來報訊。
  
  江金虎無力看他一眼,最後,感慨地拍拍他。
  
  「有一天你會成功的。來的是什麼人?便衣嗎?」
  
  「看樣子不像,倒像是另一路人馬。」剛才好像被稱讚了……小方摸摸後腦。
  
  「我過去看看,你找個人先送諾哥回去。」
  
  「小心一點。」
  
  「知道了。」
  
  越接近前方海岸邊,氣氛越肅殺。黑暗成為絕好的掩護,所有人都發現了,先出聲或掌燈的人,就會先被撂倒。於是每個人在暗夜中埋伏潛行,偌大的岸邊藏著幾十個人,竟然安靜得如空無一人。
  
  唯有不寐的海風,依舊嘶喊。
  
  ****************
  
  「我為什麼要幫江金虎?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這對你的好處就跟當初與葉天行合作一樣,所不同的是,阿虎的行事做風比葉天行更正派。上一次的機會是錯過了,這次,你寧願繼續跟阿虎爭前鎮那一塊小地盤,卻放著周氏的大餅不分?」
  
  「嗯……」
  
  「周氏已經是強弩之末,只差最後的一腳。今晚過後,春和堂就要在道上大大的露臉了,機會只有一次,鍾先生,您是明白人。」
  
  「我怎麼知道這不是個陷阱?說不定是江金虎和姓周的聯手,等著我領人上門送死。」
  
  「鍾先生,您真是讓我失望。阿虎和周金塗不合的傳聞,道上哪個人不知道?您怎麼會說出這麼外行的話呢?」
  
  「是妳太令人無法信任。之前妳千方百計拉江金虎下馬,現在卻千方百計要保注他。我怎麼知道明後天,妳是否又會改變主意?」
  
  「鍾先生,我們兩個人都只是想求取自己最大的利益。而今你最大的利益就是和阿虎合作,打垮周氏,讓『春和堂』在道上站穩一席之地。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再說,只要你夠強壯了,我就算變再多把戲,又怎麼奈何得了你呢?」
  
  「看不出來妳不只棋下得好,還挺會談判的……好吧,我就派幾個兄弟過去看看!記住,你們要是敢暗算我的人,即使妳是我的棋友,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一言為定。」
  
  於是,六輛車寅夜裡衝往屏東方向。
  
  金翠從頭到尾只是緊跟著梅玉心,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嬌弱怯生的玉心會認識鍾老大?為什麼鍾老大會答應與她密談?為什麼談完之後會同意出手幫助金虎?
  
  金翠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如此的不瞭解她。或許,所有的人都不瞭解她……
  
  但最重要的是,玉心是站在金虎這邊的,她能幫助阿諾他們。
  
  在風塵中求生多年的大姊,完全明白何事該問、何事不該問。於是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緊緊跟在梅玉心身後。
  
  六輛車才剛駛進荒僻的小路,轟地一聲,橘紅色的焰火猛然驅開夜色。
  
  「哇靠,原來他們兩邊真的幹上了!」鍾老大派出來的副手終於相信。
  
  「無論今晚的貨是什麼,你們都可以帶走。動作要快,警察在半個小時之內就要到了。」梅玉心冷靜地吩咐完畢,率先開門下車。
  
  金翠立刻跟著跳下來。
  
  「到處黑摸摸的,我們怎麼知道哪邊是誰的人?」副手被難倒了。
  
  梅玉心歎了口氣,「你們追著貨跑,會拚死護盤的人,自然就是周金塗的人了。」
  
  「對喔。」
  
  她搖搖頭。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幾路人馬分開來,大部分的人團往隱蔽的停車場方向,如果有好貨,東西一定會集中在那裡。
  
  「我們兩個現在要干嘯?」
  
  海邊的植物低矮多枝節,隱在夜色真,七突八岔的,好不扎人。
  
  金翠艱困地撥開層層障礙,隨在梅玉心身後。
  
  「躲好,不要替那些男人們製造困難。」她一貫沉定冰穩的語音,讓金翠真不適應。
  
  找了一處濃密的灌木樹叢藏住,兩個女人密切觀注著前方戰況。
  
  由於視線不佳,兩邊的人馬都擔心槍子兒不長眼,錯打自己人,於是紛紛收拾起槍火,改操棍棒鐵條在手。
  
  星光下,左邊有道白芒一閃,似乎是某個人的眼鏡誤事。附近不知誰發聲喊衝了過去,接著,大夥兒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四處都有人冒出來,接著就是一堆人打在一起。
  
  梅玉心認出丈夫那道高大魁梧的剪影時,一顆心差點怦出來。
  
  她看見有人一棒招呼過去,正中他腰側。魁梧黑影皺縮一下,她的心跟著扭一下。
  
  下一瞬間,黑影重又挺直身,一腳過去踹翻對方。夜幕中揚起一串得意的男性大笑。
  
  他分明樂在其中!
  
  梅玉心又氣又惱,恨恨地扯斷一截細枝。
  
  「妳擔心他?」金翠突然問。
  
  「能不擔心嗎?」她氣道。
  
  「妳想改變他?」
  
  「能夠不要再這樣打打殺殺,當然是最好的。」她的眼眸離不開前方。
  
  「但這就是阿虎想要的人生。」
  
  她一怔,回眸迎上金翠。
  
  「這就是阿虎和阿諾想要的人生。」金翠低聲重複。
  
  「所以呢?」
  
  「所以,如果這種生活不是你們兩方共同要的,不是妳改就是他改,重點是怎麼改才會讓兩個人都快樂。」金翠溫柔地看著她。「妹子,我書念得沒有妳多,男人這種生物,我卻比妳懂.妳把一隻野生動物關進動物園裡,即使給牠再豐足的食物和環境,牠都不會快樂的。」
  
  是嗎?
  
  所以她應該讓她的丈夫再回街頭逞兇斗強,她天天待在家裡提心吊膽?
  
  她怔忡望回前方戰場,多數人影幾乎都躺下了,呻吟聲取代了殺伐聲,站立著的人數明顯偏少,卻都是同一方人馬,彼此互相拍臂打氣,嘻笑兩句,偶爾將地上不安分的傷兵踢躺回去。
  
  立影中,最是醒目出眾的,只有那個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
  
  可他不只是她的丈夫,他也是一干兄弟的大哥,眾人仰賴的長城。
  
  她可以把他關進她的世界裡,安然,平靜,無害,但,那就不會是江金虎了。
  
  所以呢?梅玉心怔忡出神。
  
  呻吟聲終於也漸漸安靜下去,再沒有多少人掙扎。
  
  另一角突然響起低而清晰的男音,「阿虎,你和兄弟們沒有受傷吧?」
  
  「是阿諾。」金翠雙眼放出粲光。「阿諾!」她輕叫一聲衝出去。
  
  戰場上的男人陡然愣住。
  
  「金翠?」秦文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軟玉溫香猛撲過去,秦文諾終究不是身強力壯型的猛男,當場被她撞得兩個人倒成一團。
  
  「噢。」頭……
  
  「阿諾!阿諾你沒事吧?」金翠連忙坐起來,檢查他撞傷的後腦。
  
  江金虎笑嘻嘻看著兩隻愛情鳥纏成一團。哈!嘴裡不承認有什麼用?一看見心上人來,眼睛不是全亮了嗎?
  
  啊,心上人啊……玉心是不是還在生氣?如果他今晚帶了傷回家,她會不會又沉下一張俏臉數落他?不,更可怕的是,她不會連念都不想念了吧?
  
  「阿虎。」
  
  輕柔的叫喚簡直像天籟。江金虎作夢般的轉過身。
  
  一襲清影,眸如秋水,足若蓮華,素白的衣裾散灑,飄飄然踏著月色而來。
  
  呼吸梗在胸腔內,他試了幾次,才成功吐出。
  
  「玉、玉玉、玉心……」他吶吶道。「那個……妳妳,妳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我放心不下,跟著春和堂的人過來看看。」她在他身前停住,眼中盛滿溫柔。「你又掛綵了。」
  
  他摸摸額角的小腫包,傻傻地咧了個笑。
  
  「一點小傷而已,不礙事。」他輕咳一聲。「我知道妳不喜歡看到我跟人打打殺殺的,那個……今天晚上是一個意外,本來我們那個……就是在酒店喝得好好的,然後……那個……」
  
  他徒勞無功地想找出一個理由讓自己聽起來師出有名,無奈腦子裡怎樣也擠不出個鳥來。
  
  阿諾呢?喝!這傢伙不顧江湖道義,竟然自顧自跟著金翠走到旁邊談情說愛去了。
  
  轉移話題!對,轉移話題。
  
  「那個……咳!妳剛才說『春和堂』?妳們是怎麼和姓鍾的扯上關係?」
  
  梅玉心不搭腔,只是柔柔的看著他。
  
  半晌,他實在被看到連背心都開始起毛了。
  
  「咳!玉心,妳……妳是不是很生氣?」他惴惴地問。
  
  梅玉心深深看他一眼,輕語,「阿虎,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答應我,一定要百分之百誠實地回答我,好不好?」
  
  「好。」一秒鐘都沒遲疑。
  
  「你不必擔心答案是不是會讓我不開心,只要就著你的心意,誠實地回答我就好。」
  
  「呃,好。」這個聽起來就有點危險了……
  
  「阿虎,」她的眸底似海洋。「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穿花襯衫?」
  
  「啊?」他搔搔頭。怎麼玉心問的是這種不相干的?「是很喜歡啦!」
  
  「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穿花襯衫呢?」她替他拭去額角的汗。
  
  「也沒為什麼。小時候我那個老娘不怎麼照顧我,平時都是跟隔壁的老芋仔(老兵)討他不要的衣服給我。那些襯衫不是白色就是青色,又洗得爛爛舊舊的,所以我從小就夢想有一天能隨自己高興,買一堆漂亮顏色的衣服來穿。」
  
  「所以,你是喜歡的。」她輕嗯一聲,撫撫他臉頰上的擦傷,像自言自語。
  
  「不過妳買的衣服也很漂亮。」
  
  「但那是我選的,並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她深思道。
  
  他們真的在討論襯衫嗎?江金虎突然不那麼確定了。
  
  她盯著他胸前的鈕扣半晌,又是一段令人心慌意亂的沉默。
  
  好吧。就是這樣了。如果這樣的日子讓他感到開心,那麼,她就會陪他一起過這樣的人生。
  
  出生入死也好,打打殺殺也好。因為她是他的妻。
  
  若這樣的生活太過危險,那麼她就會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不讓任何事發生在他身上!
  
  是的,她會保護他,一如他也無數次以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一般。
  
  他們兩人的生命,早就在兩年前,緊緊交繫在一起。
  
  她再度漾出江金虎曾經見過的美麗笑靨。
  
  不,這次更加燦爛得讓人無法逼視。
  
  「好,阿虎,以後我就全買花襯衫給你穿。」
  
  「咳,妳不用勉強……」
  
  「不勉強的。」她溫柔搖首,誠心誠意地說,「其實你穿花襯衫本來就比較好看,我之前是故意鬧著你玩的。」
  
  「真的?」
  
  「真的。」她笑著點點頭。
  
  江金虎又咧出那個巨大的傻笑。
  
  不愧是他虎霸子的好老婆,又美又善解人意,他真是太幸福了!難怪他會這麼愛……
  
  慢著,什麼?他在想什麼?他在想——難怪他會這麼愛她?
  
  去去去,他奶奶的!真是肉麻到極點!
  
  英雄好漢,想什麼情情愛愛的?沒出息!他挺了挺胸,重振昂揚的男子氣概。
  
  「條子來了!」遠方突然響起小方的驚喊。
  
  隨即,霧夜的海面響起一長聲悶頓的「嗚——」,投射燈突然亮起,殺往海岸線上。
  
  「海巡隊的人也來了!」才一轉眼,玩笑語態完全消失,江金虎沉著地朝兄弟們喊,「我們退!」
  
  「周金塗和他手下怎麼辦?」
  
  「春和堂的人會對付他們。」她立刻接口。
  
  「他們手中還有一批女人。」江金虎陡然想起。
  
  「放心,兩方都來不及把人載走的,警察會送她們到臨時收容所去。等待遣返。」她的時間全算得剛剛好。「我們先走要緊。」
  
  江金虎振臂一揮。
  
  「好,大家退!」他低頭囑咐她,「妳先回車上去,我斷後,確定兄弟們都跟上來了。」
  
  現在,梅玉心已經完全懂這個男人了,所以她沒有試圖阻止,她只是踮起腳尖吻了吻他的嘴角,轉身和幾位兄弟跑開來。
  
  「江金虎!」一聲怒吼。
  
  梅玉心猛然回頭。
  
  周金塗!
  
  原來方纔他一直假裝成昏倒的手下之一,趴在地上佯裝。
  
  「你這個忘恩負義、吃裡扒外的小子!」周金塗的五官,在海巡隊強光的照射下,扭曲猙獰。「早知道我六年前就殺了你們!」
  
  不對。
  
  阿虎已經跑開了一小段路,來到空曠的地方,四處沒有任何可以遮蔽之物。而且,他手上沒有武器!
  
  周金塗獰笑一聲,緩緩舉起手中的致命槍管——
  
  梅玉心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先是白光一閃,再是「砰」地一聲巨響,然後,有人倒下來了。
  
  她眨了眨眼,發現入目的是滿天黑彩與星雲。為什麼她的角度是看著天空的呢?
  
  一陣痙攣攫住她,她劇烈地在沙灘上扭曲。
  
  原來是她倒下來了!但是,周金塗瞄準的是她丈夫啊!為什麼是她?
  
  「玉心!」江金虎眥目欲裂,撲身搶起地上的一把手槍,砰砰砰連三發。
  
  南方一霸周金塗當場斃命。
  
  第一波劇烈的疼痛稍稍減緩,她模糊感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摟進一個溫暖的懷裡。
  
  啊,好多了。她剛才正覺得冷……
  
  然後她明白了,為什麼中槍的人是自己。
  
  在千鈞一髮之際,她想都沒想,往前一閃擋在槍口與丈夫之間。
  
  「我從不知道……有一天……我也會……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生命……」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玉心,妳撐著點!」壯碩的身體抖得比她更厲害。
  
  「這種……捨己為人的事……好蠢……我以前……向來不屑做的……」
  
  「乖,我馬上送妳去醫院!」江金虎用力按住從她小腹不斷往外滲出的鮮血。「快來人!拿塊布給我!」
  
  「不過……感覺還不壞……」另一陣痙攣攫住她,她在丈夫懷中扭動蜷曲。
  
  趕上來幫忙的小弟,震驚地看著他們的大哥,生平第一次在他們面前流淚。
  
  「快把車備好!」火速纏緊她的小腹,盡量阻止出血速度,江金虎一把將妻子抱起,衝向停在遠處的轎車。
  
  她疼得掉下淚來,讓他心如刀割。
  
  「阿虎……好痛,真的好痛……」
  
  但願她能講出另一句更有智慧的遺言。
  
  失去意識之前,梅玉心模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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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9 16:21:50
  尾聲
  
  「醒了?」
  
  眼未及睜開,一個溫暖的吻已落在唇間。
  
  病床上的人浮起一絲模糊的微笑,緩緩眨開眼簾。
  
  「你又來了。」
  
  「我來陪妳不好嗎?」
  
  「你每天只顧著陪我,自己都沒好好休息。」她輕撫他眼角的紋路。
  
  醫院雖然替他架加了一張加長型的行軍床,讓他午休時間可以小憩一下,可是他的體型終究不比平常人,長時間窩在那張窄床上,仍然是辛苦了。
  
  「那妳就趕快好起來,快快出院,我就能跟著好好休息了。」江金虎俯身再吻愛妻一下。
  
  他自己以前是一天到晚掛綵送醫啦,但是他的妻子可不一樣。
  
  撇開她生女兒的那一次他不在場,他們真正在一起之後,他僅見她進過一次醫院,而那絕對不是愉快的回憶,從此以後,只要把「玉心」和「住院」這兩個詞合在一起,他就覺得坐立難安。
  
  梅玉心望見他眼底的陰影,心中一柔。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還忘不掉?」
  
  江金虎搖搖頭。
  
  病房燈光在他的小平頭上一閃,她想盼移話題,故意對他招招手,「你彎下身讓我看看。」
  
  「看什麼?」他不明就裡地壓低腦袋。
  
  她在他發間搜尋了一會兒,突然用兩根纖指捻住其中一根短短的頭髮,用力一拔。
  
  「噢!」他叫一聲痛。
  
  「看,你的白頭髮越來越多了。」她調皮地揚了揚。
  
  「都五十幾歲的人了,怎麼可能沒有白頭髮?」他啞然失笑。
  
  是啊,他都五十四了,她再過兩年,也要……啊,年齡是女人的大敵呢!不能想不能想。
  
  近二十年來養尊處優的生活,並未讓他顯得顢頇臃腫。他眼中的豪霸之氣仍然佈滿一如年輕時,倒是性格真的沉穩一些。
  
  「那我呢?我也老了,對不對?」女人終究是女人,梅玉心撫了撫光滑如昔的臉頰,顯得有些鬱悶。
  
  「我前幾天去公司視察的時候,阿諾還說,金翠想知道妳到底是怎麼保養的,怎麼二十年來一點變也沒有,快變成妖女了。」
  
  她格格笑出來。
  
  「『妖女』這個詞一定是阿諾自己加的,翠姊才不會這樣說我。」
  
  「阿諾老是說妳心眼多,一開始對我就不懷好心,他哪知道,其實是我的英雄氣概和好漢性格把妳給騙得服服帖帖的。」說到最後,他不禁得意起來。
  
  「完全沒錯。」梅玉心笑得溫存甜美。「我以前就說過,丈夫是天,你要做什麼我都不會有意見的。」
  
  如果那個臭秦文諾在場,這廂八成躲在阿虎背後翻白眼了。
  
  江金虎的男性氣概充分受到滋養。他四下環顧一圈,不甚滿足地問,「妳還缺什麼嗎?」
  
  「夠了。你快把整個家搬過來了。」她失笑。
  
  怕她無聊,要女兒把雜誌貢獻出來。
  
  怕她悶,把女兒的手提音響和CD搬到病房。
  
  怕她過敏,所有送來的花一律轉送別人。
  
  怕她吃膩,每天一定得換不一樣的水果。
  
  再住下去,這間病房都快變飯店了。
  
  江金虎隨手替她把音響按下去,讓室內迴盪一些樂音。布萊思•亞當斯沙啞獨特的嗓音深情唱著——
  
  搜尋我的心,妳將發現
  
  我沒有任何隱瞞
  
  接受我的本質,接受我的生命
  
  我會獻出一切,我願意犧牲自己
  
  梅玉心溫柔望著在房裡替她張羅的男人,他才不管音樂唱什麼,別讓空間裡只有醫療器材的滴滴聲就好。
  
  「這幾顆橘子再擺下去就酸了,待會兒我順道帶去丟掉吧!」江金虎知道妻子不愛吃酸。
  
  「那是昨天買的,先放著吧,晚點有客人來可以招待。」她輕道。
  
  我會為妳而戰——我願為你說謊
  
  我會為妳走鋼索——我願為你而死
  
  你/妳知道,這是真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妳……
  
  夫妻倆交換一些日常閒語,儘管瑣碎,但平靜而安寧。這是梅玉心當初決定與他奔波江湖時,不曾期望過的。
  
  曾經,為了愛他,她選擇了他想過的生活。
  
  而後,為了愛她,他選擇了放棄。
  
  二十多年前,與周氏一戰,江金虎終於明白,他無法再見到妻子因為自己選擇的路而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也在同一時間,他才恍悟,以往自己在外出生入死時,守門的愛妻有著怎樣的心情。
  
  當晚,警方及時救走兩船走私女子,周氏派系幾個首腦死的死、被捕的被捕,「春和堂」與「虎霸子」聯手剷除大敵,一夕之間聲名大噪。周氏一旦衰頹,鍾老大趁勢而起,終於如願奠下穩固地位。
  
  卻在此時,縱貫線金虎王,宣佈退出江湖。
  
  趁道上兄弟錯愕不解之際,江金虎進一步舉家搬上台北,遠離南部的派系鬥爭,以示決心。至於底下的兄弟,願意跟老大一起轉行做生意的,他便接了過來;若對江湖還有心,他也替他們引介到做風較正派的老大麾下,讓大家各自飛。
  
  在跟上來的兄弟之中,最戲劇性的,當屬小方了。
  
  梅玉心早就相準了他的超強記憶力,和對數字靈敏到近乎過敏的能力。於是,她少不得軟語溫存,勸動她老公送小方回學校去,補完高中學歷,取得大學文憑,最後一舉考得會計師執照。目前他可是公司裡最重要的財務大臣,有他管帳,秦文諾和阿虎都放心得很。
  
  小方一生,對她丈夫忠心耿耿、敬畏有加,直到現在在公司遇見阿虎,都要彈起來讓座並且親自奉茶。
  
  二十幾年下來,這群前梁山好漢專心和阿諾學做生意,雖然行止間掩不了當年的霸氣,可是公司裡有聰明軍師掌舵,老大家中有厲害老婆助陣,出門在外更有一群梅教授在各行各業的徒子徒孫相幫,最後竟也在商場打下大片江山。
  
  「阿諾和翠姊的大兒子不是今天從美國學成歸來?」梅玉心問。
  
  「對,我答應了晚上去他家吃飯。」其實江金虎原本不大想離開醫院,想當然耳,又被阿諾毒舌笑了一頓,受不過激,只好答應了。
  
  「老公……」
  
  「幹嘛?」
  
  「你會不會很遺憾我們沒有再生小孩?」她悄聲問。
  
  那一夜她雖然送醫及時,挽回了一條命,子彈卻擊碎左邊的卵巢,並且穿過子宮。
  
  雖然割除了一邊的卵巢,還有另一邊,可是受了傷的子宮卻留下大量疤痕組織,大大影響了日後的受孕機率。
  
  此後江金虎絕口不提生兒子的事。
  
  「別開玩笑了,這個家裡有我這個男人就夠妳頭痛了!再來一個,妳應付得了嗎?」他挺胸突肚的,說得很驕傲咧。
  
  梅玉心忍不住直笑。
  
  「爸!你怎麼又來了?你不是說要回公司開會嗎?」一陣小風刮了進來。
  
  女兒買水梨回來了。
  
  「幹嘛?我老婆住院,我不能過來看她?」
  
  「哪有人家黏老婆黏這麼緊的!媽咪只是盲腸炎開刀而已,你也小心得過分了吧?」江日暖拍一下額頭,真受不了!
  
  「小心是永遠不會過分的。」江金虎擺出老爸的架勢和她大眼瞪小眼。
  
  這女娃兒越來越不貼心了。嗚,她小時候多粉嫩多可愛,自從她發現這個老爸只是嗓門大,其實一點都不嚇人之後,就老愛纏在他腳邊繞來繞去的,晚上沒他哄還不肯睡。
  
  現在呢?
  
  ……好啦,現在還是很可愛。誰教他只有這個寶貝女兒,偏又長得跟她媽咪一個樣,讓他想不多寵一點都不行。
  
  「可是你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裡連看二十三個小時,也太走火入魔了吧?牢頭看監都不是這樣看法。」江日暖走到老爸身後,用力往門口推。「去去去,接下來是我和媽咪的女性時間,男賓止步,你趕快回火星忙你的事!」
  
  「喂,寶貝……」
  
  「記住哦!沒有超過三個小時,不准再出現。Bye。」
  
  砰,門關上。
  
  被驅逐出境的一家之主張口結舌。還有這樣的?
  
  最後,少數服從多數,他只好摸摸鼻子,乖乖回公司辦點正事。
  
  「好,礙事的火星人走了,我們剛才聊到哪裡?」梅玉心對女兒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床畔來。
  
  火星人是母女倆的「黑話」,取材自一本叫「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的書。通常女兒有事找她聊時,就會講出通關密語,然後她們便會找理由把可憐的一家之主攆走。
  
  「其實也沒什麼啦。」
  
  老爸離開了,小妮子反倒扭捏起來。江日暖坐了一會兒,又跳起來拿一顆水梨開始削。
  
  「我們剛才說到,妳最近認識一個打扮很土的男人?」梅玉心試探性地提了個頭。
  
  母女倆還來不及深談,門外又有人敲兩下。
  
  「吼!一定是老爸。不是說這次起碼要離開三小時嗎?我看連三分鐘都不到吧!」
  
  梅玉心看著又好氣又好笑的女兒前去應門,回首拿起床頭的一本雜誌。
  
  「關河!」女兒開心的輕叫?!起她的注意。「你居然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問醫院裡?哇!你還替我帶蛋糕來!」
  
  梅玉心不禁放回雜誌,望向門口。
  
  「快進來,我介紹我媽咪給你認識。」江日暖熱情地拉著一位年輕的男子走了進來。
  
  對方推辭道,「等一下,我只是來送個禮,馬上就……」
  
  來不及了,他已經被硬拖進病房裡。
  
  所以,他就是讓小暖最近坐立難安的男人了?
  
  梅玉心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他審量一遍。
  
  雖然穿著打扮之土,比當年的江金虎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迅速看穿男子表面的偽裝,直透進最深處。
  
  嗯,五官清朗,眼神睿智,舉止落落大方,眉宇間有股書卷氣,感覺上是頗正派的男人,女兒的眼光還不錯。
  
  「媽咪,這位是我新認識的朋友關河,就是,呃,呃……」她一時想不起來他當初自我介紹的那句詩。「喂,你自己說。」
  
  「『關河夢斷何處』的關河。」
  
  「對,關河夢斷……慢著!不對吧?」
  
  「哪裡不對?」
  
  「你當初講的不是這一句。」女兒堅持。
  
  「那是『關河冷落,殘照當樓』的關河?」
  
  「不對。」
  
  「『關河古義』的關河?」
  
  「也不是。」
  
  「『倦客關河去住情』的關河?」
  
  「是七個字沒錯,不過也不是這句。」女兒的語調開始不滿了。
  
  「反正這些『關河』全部都是同樣的關河。」
  
  「好,那換我告訴你了,我的名字是『楚田晴下雁,江日暖游魚』的江日暖。」
  
  「我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梅玉心任兩個年輕人拌嘴,看他們用著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暖目光投向對方。
  
  啊,女兒也到了芳心浮動的年紀了,時光催人老呢!
  
  不過,他們江家的掌上明珠,可不能隨隨便便交給別人!看來她得替小暖多花點心思,確定這男人配得上她的心肝寶貝。
  
  「嗯哼。」梅玉心含笑,輕輕喚回兩個人的注意力.
  
  直到許久之後,關河才明白,為什麼外表柔弱高雅、像天仙一樣絕代風華的江夫人,當時的笑容,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打個寒顫——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11-19 16:22:27
  
  
  讀者的期待,大抵和作者自己預定進行的路有些落差。
  
  在《大王不敵太后》這本書動筆之前,已經有許多讀者在來信中提到對這對妙夫妻的期待。
  
  大家都很想看到風姿絕俗的江夫人,如何和江金虎鬥智鬥法,將他整個七葷八素,大家樂開懷。
  
  似乎在讀友們的想像裡,江夫人是個溫柔美麗聰慧愛老公愛女兒的好女人……
  
  呃,溫柔美麗是有啦,聰慧也有啦,愛老公?那可能是後來的事。
  
  親愛的讀友們,您們可得瞭解,當一個心思百轉千折的女人,接近權力中心時,她所下的手段可不是把人整來好玩就好,一不小心可是會出人命的。
  
  歷史上不乏女子而為弄權能手,但自己出當皇帝的那個卻被一堆男史學家冠上一堆臭名。相信女主角讀籍之廣博,最後也即時領悟這個道理。
  
  所以,我們親愛的男主角可能到老都不會曉得,他的命曾懸於一線之間,差點被那個「丈夫是天,你說什麼我都聽」的老婆搞死。
  
  無知是幸福的。
  
  就像書中所言,性格較偏執的人,做一些決斷的原因往往非尋常人能理解。
  
  江金虎一開始最讓他老婆受不了的地方,就是他的憨直魯莽,到最後,得到她的心的原因,竟也是為了同樣的特質。我想,再怎樣心志堅強的人,都會想得到一個脆弱時可供傾靠的伴侶,而女主角終於明白,她要找的男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跟這樣深沉的女人過一輩子,大概不會是什麼太愉快的事——起碼對一般人而言。也只有江金虎這種凡事大剌剌的粗神經漢子,才可以這麼快樂的把老婆當成寶。所以我一點都不懷疑,他們會幸福快樂地過完後半生,因為他們兩人,都從彼此身上找到前所未有的契合。
  
  不過這個小故事倒是告訴我們,會把「丈夫是天」這句話掛在嘴上的女人有兩種,一種是真正無行為能力,以為丈夫就是天的那種;(低頭祝禱:這種遠古生物值得列入史跡博物館保存,請上帝保佑她們)另一種……我們最好小心為妙。
  
  記得許久之前,「黑道」這個題材在小說界盛行時,一直有讀友來信問——凌淑芬,妳為什為不寫黑道的故事?
  
  其實凌某人的答案,某方面而言已回答在本書中。
  
  我知道黑道一直被電影電視等等各種媒體美化了。
  
  大家想像中的黑道大哥生活,不外乎醇酒美食、出手闊綽、一堆小弟眾星拱月,煞是威風。
  
  但對我而言,在凌某人的幻想世界裡,黑道人物一直沒有多少美化的空間。
  
  記得有一次深夜,和幾個朋友開車出去兜風,一位跑社會新聞的記者朋友心血來潮帶我們到北海岸去,指著某個海岸線說:「之前警察接到線報,有人蛇集團深夜要走私進來,我跟著警察半夜出動埋伏跟監,就是躲在那裡。」
  
  當晚果然逮到幾個蛇頭和一船人「私貨」,相信我,把人當牲口買賣真的不是什麼愉快的場面。
  
  所以讀友們得去怪我這幾個專接觸社會現實面的朋友,他們徹底摧毀了我寫一個「周潤發」型黑道大哥的可能性。
  
  當然,我真的已經盡力讓男主角「出淤泥而不染」了,書中的許多情節,也盡量一筆帶過。
  
  記得交稿那天,袁美眉拿出平凡精心繪製的封面時,用一種同時交錯在語重心長與狂笑之間的複雜語調,跟我說:「淑芬,妳怎麼會寫出一個這麼『台』的男主角啊?我從來沒想過我們禾馬的封面有一天會出現一個這麼『台』的男主角!那真的是因為妳,好嗎?我跟妳講,言情小說裡這麼『台』的男主角,這還是第一個,只有妳才寫得出來!」
  
  是是是,是是是,我錯了!
  
  啊人家能夠想到的黑道大哥就是這麼「台客」嘛!不然妳要我怎麼樣?嗚——反正穿白西裝、拿香檳酒杯的大哥已經比比皆是了,不如換換口味,來看看凌某人寫的「本土型」角頭大哥!
  
  男主角台客一下有什麼關係,人家女主角不台妹就好啦!(抱著頭縮在牆角)
  
  這個系列,到本書為止,算是完結了。(我想大概沒有人想看身高一六五的秦文諾,和酒國名花金翠姊的故事吧?嗚,你們這群殘忍的讀友,人家矮個子也是有春天的!)
  
  前面三本作品《王子不要公主》、《皇后不要國王》和《女王征服王夫》,已經統一在某本作品的後記裡談過了,最後這本《大王不敵太后》,在時間點和輩分上都與其他三本有所區隔,所以它的感覺比較像番外篇。
  
  通常,在創作與現代時間點稍微有點差距的故事時,我都會刻意不去帶到太多的時間背景。可是在創作本書時卻遇到一個狀況——好多次我寫男女主角之間聯繫,又或者小弟要打電話給主母通風報信時,都想要寫「某某人拿起手機」如何如何。
  
  我第一次寫小方報信說「嫂子被鍾老大抓走」的時候,大約在第二章吧,還真的用了。
  
  可是停了下來,想想不太對勁,趕快去查台灣行動電話的歷史——哈!不出所料,當時連手機都還沒引進台灣呢!不得已,只好改成那個可憐小方被人抓去痛打一頓,再放回來報訊。
  
  小方啊小方,我也不想讓你捱這頓皮肉痛,你真的得去怪中華電信那個時候為什麼還沒有手機可用。
  
  總之,書寫完了。而且得說,在這四本書裡,《大王不敵太后》是我在創作過程最愉快的一本……難道是因為我天生偏愛蛇蠍美人?
  
  呃,不研究。
  
  總之,希望讀友們也能喜歡這個故事,喜歡我們超級本土、愛穿大花襯衫的——縱貫線金虎王。
  
  至於他老婆……讀友們喜不喜歡可能不重要,因為他老兄可是當成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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