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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直到,世界盡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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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40:26
  第9章 一•線

  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不是病人和家屬,便是醫生同護士。氣氛是凝重的。

  路易士穿著一襲醫生淡藍色外袍,推著甄藍在由門診部往停車場去的步道上緩慢前行。

  甄藍徐徐歎息,雖然路易士竭力掩飾他眼底的傷感,不想教她發現,可是,他怎麼可能瞞得過她?

  「路易士,告訴我,情況究竟有多糟糕?」

  「很糟。我希望你能臥床休息,直到各方面指標達到我們預期的水平。」路易士知道藍有多麼痛恨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由人料理三餐洗漱的生活。可是,他無法騙她,給她編織一個虛幻而永難實現的夢。

  「必須嗎?」甄藍仰頭問站在她身後的他。

  「我不想強制你做什麼、怎麼做,這只是醫生的建議。但是從朋友角度出發,我會直接押你上床。」路易士試圖以最輕鬆的態度應對,然而他們都知道,他做的並不成功。

  「別告訴歐陽伯伯和歐陽。我希望,至少等我離開之後,他們才知道。」還是做不到瀟灑地告別呵。

  「那麼約書亞呢?他母親是這裡的院長,就算我不通知他,他一樣也會知道。」路易士不是不擔心的。「還有你那班全都功成名就的同學,你認為他們既然已經知道了你的近況,會不關注你的健康?會袖手旁觀?藍,你以為他們會嗎?」

  這次,甄藍苦苦地笑了。是啊,他們都不會坐視不理。

  「至少,要隱瞞,直到一切不得不拆穿那一日的到來。你曉得,我不想他們擔心,尤其是歐陽伯伯一家。」

  「那麼,答應我,別再對我隱瞞任何症狀,絲毫也不可以。」路易士斬釘截鐵地說。他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謝謝你,路易士。」

  「不用謝,我的女王陛下。」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

  那躺在床上的小小精靈呵,他能守護她到幾時?

  「如果……我——」

  「不許說!」路易士厲聲喝止甄藍即將脫口而出的囑托。「藍,不要教愛你的我背負這麼痛苦的責任。」

  甄藍微笑,再不說什麼,只是點頭。

  「這才乖。」路易士俯身親吻她的髮心,將她送到停車場,目送她上車駛離。

  雷淨聞接到偵探來電,立刻趕到指定地點與偵探見面。

  「Ray小姐請我調查的寧甄藍小姐,她的人事檔案被加密,我手下最優秀的員工也沒有辦法解密調閱。另外,寧甄藍在醫院的醫療檔案也是保密的,由一位叫路易士‧奎因的物理治療師與院長共同保管,非有二人特許,不得翻閱。事實上,該醫生直接隸屬院長領導。」

  「那你究竟調查到了什麼?」雷淨聞不耐煩地問。

  「雖然不多,也很夠了。」偵探將錄音帶連同薄薄幾頁紙交給雷淨聞。醫院中有一位女醫生無意間得知他在調查寧甄藍,就咬牙切齒地將她所知道的統統都告訴了他,還請了幾位曾經在路易士身邊擔當過臨床護士的小姐做旁證。「我任務已了,不過……」

  「什麼?」雷淨聞對偵探的欲言又止很奇怪。

  「我不知道Ray小姐為什麼要調查寧甄藍,畢竟做我們這一行的規矩是不過問客戶的私事。但,希望您在對寧小姐採取什麼行動之前,三思而後定。」說完,偵探收取支票,先行離開。

  雷淨聞返回自己車上,將錄音帶推進車載音響裡,按下放音鍵。

  短暫的沙沙聲響過後,是一管似乎在哪裡聽到過、飛揚跋扈又帶些咬牙切齒的女聲。越聽,雷淨聞神情越凝重;越聽,她的決心也越堅定:她絕對不能讓自己最敬重親愛的兄長和戀慕青睞的歐陽大哥愛上寧甄藍,即使不是為了她的一己之私,她也要不計一切手段阻止這樣情況的發生。

  心動立刻行動,她撥電話至大哥的辦公室。

  「大哥。」雷淨聞叫。

  「Tina,有什麼要緊事讓你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拋下公事跑出去一下午?」雷淨閻的聲音不怒而威,即使是他的妹妹,他也不覺得她可以在工作上享有特權。

  「大哥,晚上吃飯時我再向你解釋好嗎?」聽出兄長口氣中的嚴厲,雷淨聞不敢反駁。

  「什麼事不可以在電話裡講?」雷淨閻淡淡問。「我晚上有事。」

  「又要去見寧甄藍?」她猜測。只有這時,石人大哥才會如此迫切。

  他只是笑。「不要以為你是我妹妹就能隨便蹺班,你立刻回來。」說完,電話掛斷。

  雷淨聞泛開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大哥已經深陷進寧甄藍織就的情網,不可自拔。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根據偵探交給她的資料,去找寧甄藍,警告她離開大哥和歐陽。如果寧甄藍不肯,就不能怪她不同情一個殘疾人了。

  下定決心,雷淨聞不假思索地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躺在床上的甄藍,有些許百無聊賴。雖然路易士考慮到了她的需要,買回來許多電影碟片供她觀看,讓她消磨時間,而他更是一下班就來陪她下棋看書聽音樂。可是,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能再讓路易士為她放下一切。

  為她,路易士已經遠離家鄉瑞士,陪在她身邊十二年;為她,他至今沒有結婚生子念頭,因為擔心妻子不能理解他對她的重視。

  所以他執意要等到她幸福,才肯終結單身生涯。

  都是為她呵。

  但她不要這樣啊!她要路易士幸福,要歐陽幸福,要約書亞幸福,她要所有人都幸福啊!

  即使她死去,她也要大家開開心心繼續生活下去啊!

  然而以現在的情形看來,她放心不下,她沒辦法毫無牽掛地離開,她做不到。

  她終究還有難以割捨的東西。

  甄藍抬頭環視,就連這間公寓,當初設計時,她也用盡冷硬色調,以便他日她必須離去時,能夠毫不留戀。可是現在,她動了心、繫了情,才發現原以為可以瀟灑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但,每一個關心她的人,都成了她走不了的理由。

  她貪心了,想要活下來,想要獨立生活,想要工作,想要朋友,也……想要愛情婚姻家庭。

  突然,門鈴響了。

  甄藍轉頭去看監視屏幕,忍不住淡淡詫異,但仍用遙控器打開門,放人進來。

  從床上挪至輪椅,她操控輪椅駛近書櫃,進入傳感區域後,巨大的書架自動向左右兩側滑開,她掛著禮貌的微笑,迎上雷淨聞目瞪口呆的視線。雖然她不太知道她的來意,但因為她是雷淨閻的妹妹,所以甄藍仍表示歡迎。

  「報歉。」望了一眼雷淨聞身上的窄裙套裝,甄藍聳了一下肩,「我這兒沒有椅子,只能席地而坐,你不介意罷?」

  「不用,我站著說就好了。」雷淨聞厭惡地哼了一聲,不曉得殘廢如寧甄藍究竟有什麼魅力。

  甄藍被她眼裡濃重的敵意給弄糊塗了,她們之間,有什麼過節嗎?

  「請你不要腳踏好幾隻船,就算你要一心多用,也不要打我哥哥同歐陽的主意。」

  聞言,甄藍失笑,腳踏好幾隻船?這話從何說起?這女孩,不會是以為她有本事將有頭有腦的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罷?而——她是喜歡歐陽的罷?否則不會用這樣敵意深重的語氣警告她。

  「你笑什麼!」雷淨聞被她不以為然的笑容給激怒了。「我什麼都知道了,知道你——」

  還沒等她說出她所知道的,路易士推門進來,身後跟著雷淨閻。

  「你來陪藍聊會兒天,我下廚房燒晚飯。她近期不方便外出用餐,只好委屈你這位貴人在這兒用一頓便飯了。」路易士側頭對身後的雷淨閻說。

  「求之不得。」雷淨閻微笑,然後訝異地看見一臉憤怒的妹妹。「Tina,你怎麼在這裡?」

  路易士敏感地覺察空氣中不尋常的緊張氛圍,大步走到甄藍身後站定。一如這些年來,每到最痛苦艱難時候,他都會守侯在藍身後。

  「Tina,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雷淨閻語氣中多了一分嚴厲,再次問。他不喜歡妹妹陰沉的眼神,那裡彷彿有一種下定了某種決心的絕然。

  「大哥,你別傻了,她根本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你和歐陽都被她騙了,她向你們隱瞞了真相!」她高聲說。

  「路易士,我累了,想去睡了,替我送客。」甄藍深覺無奈,不想聽一個任性女孩子的叫囂,她沒有必要聽。

  「你別走!你何不自己告訴我哥哥,你沒辦法有正常的性生活,甚至不可以生育呢?你根本沒資格可以戀愛、結婚、生子,你根本沒有辦法履行一個女人天賦的職責!你為什麼不告訴他還有歐陽?你——」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終結了她的叫喊。

  「大哥,你為了這個水性楊花、工於算計的女人打我?!」雷淨聞摀住臉頰不可置信地低聲問。

  「你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嗎?」雷淨閻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竟然跑到這裡來傷害甄藍,說出上述惡毒的中傷。甄藍是他找尋了一生,想保護一生的女子啊!

  「小雷,不要!」甄藍想阻止。

  可是盛怒中,雷淨閻根本沒聽見。

  「Tina,她是為了我們,才會變成今天這樣。如果她肯,我會毫不猶豫地娶她。假如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沒資格嫌棄她不能給男人正常的婚姻,我和歐陽是最沒資格的!」

  「你說什麼?」和雷淨聞憤恨不解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震驚的男聲。「Die Ray,Tina,你們在說什麼?」

  「不要!小雷,不要!」甄藍用哀求的眼神望著所有人,悲傷無法抑壓地從她眼中流洩。

  「大哥,歐陽,這是真的嗎?」雷淨聞喃喃地問,不明白為什麼大哥狂怒至此,她只是要揭穿這個女人的真面目而已啊。

  「沒錯!」雷淨閻豁出去了,他不能任人誤解甄藍,即使自己的親人也不可以。「十七年前,甄藍為救包括我在內的二十個人,幾乎死去。她的痛苦,我沒辦法分擔,所以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再來在她的傷口上灑鹽,即使是我的親妹妹也不可以。」

  「藍,這是怎麼回事?」真澄完全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老早便已經認識了嗎?

  「沒事,歐陽,麻煩你到樓下去看看我的包裹有沒有來好嗎?」她不想讓他知道。

  可是真澄卻不肯讓她轉開話題,他恨他們人人都對他三緘其口。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甄藍緩緩將視線迎向真澄,一貫澄清無波的眼中溢滿了絕望傷悲,她終於還是要再拖一個人進入這永無止境的痛苦漩渦嗎?她垂下眼睫,如果當初沒被救活就好了,不必長大,不必知情識愛,或者,她老早在天堂裡同父母重逢了罷?她——累了,了無生趣。

  閉上眼,甄藍悠悠歎息,胸口的窒息與疼痛已經漸漸將她的意識扯離,喉頭湧上的甜熱,她已經無力阻擋,一切,就交由死神來掌管罷。

  鮮紅的血,慢慢從她的嘴角流了出來,呼吸弱了。

  「藍!」真澄與雷淨閻同時被她蒼白容顏上刺目的血跡給驚駭。

  「藍!」路易士也發現了,他彎腰抱起她,發瘋一樣向外衝。

  「路易士,我累了,讓我走。」她勉力說,卻有更多鮮血從她口中滴出。觸目驚心地滴落在地板上,那一滴滴墜落的血,彷彿是她漸漸消逝的生命力。

  「不!不可以,藍,看著我,不要睡,看我啊!我們放下一切,我帶你去做環球旅行,我們去你最嚮往的普羅旺斯,藍,你不可以放棄!」路易士碧綠眼中升起絕望,終於,他們都要失去她了麼?

  雖然血仍不斷自甄藍口鼻中大量湧出,可是她的嘴角卻噙著一個淡薄的笑,形成詭異的畫面。所有的嘈雜的呼喚,她已經聽不到了。

  「啪!」

  「啪!」

  「啪!」

  醫院走廊上,二男一女分別捱了耳光,但卻沒人還手,全都一聲不響地承受了。

  「別以為你是女人,家裡又有錢就可以隨便傷害別人。如果寧小姐——」優那律娃娃臉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陰霾狠毒顏色,「我要你陪葬。就算你是雷淨閻的妹妹我也一樣要你償命!」

  「你的好妹妹!她派人到醫院四處探聽藍的消息,我以為她是為了替自己的哥哥多瞭解一點心上人的情況,我保護了好心這麼多年,卻被你傷了她!」俞書亞鐵青著臉,千防萬防,傷害藍的卻是一個幾乎不相干的人。

  「叫你別撩撥女人,叫你別傷害藍。」歐陽遙老淚縱橫,「藍要為你受了多少苦?因為你,她中槍致殘,一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現在,你在外面惹來的女人又一次傷害了她,我老早警告過你!」

  「父親,在你判我出局之前,告訴我,求您,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澄直挺挺閃也未閃地受了一掌。

  「好了!你們都別激動,現在不是追究責任,指責誰對誰錯的時候。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冷靜,希望醫生能及時把她救回來。」俞氏紀念醫院的院長,俞書亞的母親俞冷月馨是所有人裡最鎮定的,畢竟是一院之長,在緊要關頭比較沉著鎮定。

  「母親,甄藍的情況怎麼樣?」

  「書亞,我不想給你虛無的希望,你們都知道她前一次能活下來,除了奇跡之外,還因為她年少,心無旁騖,可現在,我們只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母親,我們終於要失去她了嗎?」俞書亞低下頭。十七年,當他知道母親的醫院收治甄藍之後,他執意留在了國內,不肯像其他人,轉校去國。那一年,他已經立下終生志願,他要守著甄藍,告訴她這世界發生的每一件事,與她一起學習成長生活,不教她覺得自己被命運拋棄。後來,他知道她要為歐陽建築的設計部門工作,就放下自己學了一半的醫科,投資開了約書亞,將整個整體設計交給她,當她的第一個客戶。不談戀愛,不近女色,只一心守著她。可是這一切,全被一個人破壞了。

  他轉向面色茫然驚惶的真澄。

  「歐陽真澄,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不遠離她!她這一生,因你所受的傷害還少嗎?你為什麼還要再次出現?如果不是你風流成性招蜂引蝶,惹女人,雷的妹妹怎麼會去找她?」揪住真澄的衣領,他只想狠狠揍人。

  「大哥,我不知道會這樣,你相信我!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雷淨聞摀住臉,不停地說,她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她真的是無心的。

  「我受夠了!」優那律暴喝一聲,如願使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約書亞、雷淨閻、歐陽老先生,你們請找一個偏僻無人處,把發生的一切向不知情的人解釋,我們留在這裡等待手術結束。另外,通知那些關心寧小姐的人盡快趕來醫院罷。我們誰也沒辦法保證什麼。」

  「好罷。」歐陽遙長聲歎息,如果藍今次熬不過去了,他又何其忍心讓另外兩個無辜的孩子也背上沉重的枷鎖。然而,正在生死之間徘徊的藍,又有何辜?「真澄,雷小姐,請跟我來,書亞,雷先生也來罷,以免我的講述有什麼疏漏,你們也可以替我補充。」

  在路易士的辦公室裡,眾人一一坐定,歐陽遙沉吟半晌,才開始回溯往事。

  「十七年前……」

  「十七年又八個月又十三日前。」俞書亞糾正。

  歐陽遙苦笑,是啊,之於藍,每一日都是珍貴的。「沒錯,十七年又八個月又十三日之前,那天早上,原本真澄應該按時去學校,可是他調皮,任性地支使司機載他去他外祖母家,逃學廝混了一天,所以他不知道當天的事。」

  「豈止不知道這樣簡單?他足足遲了將近十幾年。」

  「書亞,先不忙諷刺真澄,畢竟沒有告訴他,是我這個為人父的私心。」歐陽遙忍不住替兒子說話。當年是他因為一己之私,不想兒子涉險,所以送他出國。而他錯了。他應該讓兒子知道真相。「當天上午,一名持槍匪徒闖進飛鷹A班,想要綁架真澄。他本以為可以輕易從教室裡帶走他的目標,卻完全沒有料想到真澄不在教室裡。彼時彼刻他緊張到了極點,隨時都有可能開槍。」

  「歹徒當時持槍挾持汪老師,還有我們全班十幾個學生。」俞書亞低聲解釋。

  「就在歹徒隨時可以開槍傷人的時候,甄藍衝上去用一把美工刀刺傷歹徒的側腹,受傷的歹徒下意識向她開了槍,而汪老師則拚命反抗,我們也一湧而上,一齊制伏了歹徒。可是,甄藍卻頭部中彈倒在地上,像是沒有了生命的洋娃娃。」雷淨閻的聲音瞬間蒼老,而他自己的妹妹,竟還忍心揭開甄藍最傷最痛的隱私。

  他們,都是罪人罷?因為無知,所以任意傷害別人。

  「我們不能說甄藍幸運,因為歹徒用的是一把自製手槍,所以威力不強。可是,前額中彈的藍,在手術取出子彈後,昏迷了整整兩年才醒來。這之間,她的心跳曾數度停止,也曾經肺部感染。她如今只剩下一部分的肺葉。最殘酷的是,手術還傷及了她的運動神經,就算是醒來,她也只能成日躺在床上被人照顧。她,不能動,不能受任何刺激,更不能承受生育之苦,她今生必需不停吃藥,增強免疫能力。她是為了不讓我愧疚,不讓大家擔心,而堅強地活下來。在人前,她總是微笑,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孤獨的暗夜裡,她會不會痛苦低泣。」歐陽遙老淚盈眶。

  不!真澄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他做了什麼!他的愛,把藍提前推向了死亡嗎?

  沒人可憐他,連歐陽遙也不想原諒自己的兒子。

  「如果,寧小姐今次不能醒來,我以優那律之名發誓,歐陽真澄,我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這家醫院,還有你,雷淨聞!」優那律小女生的甜潤聲音,早已被凜利陰冷的語調所取代。

  真澄卻彷彿置若罔聞。

  甄藍,他的藍。如果失去她,他的世界,將再也沒有色彩。

  三小時以後,醫生自急救室裡出來宣佈。

  「我們已盡全力。」醫生摘下口罩,看慣生離死別,他仍不想面對病人親友充滿焦急和希望的臉。「病人陷入深度昏迷,目前靠儀器維持呼吸。她求生意志薄弱,正一點點走向死亡。去見她最後一面罷,她手術中曾一度清醒,但沒有任何……交代。」

  西西聽了,第一個哭倒在羅賓懷中。上天何其殘忍!要寧小姐承受這麼多磨難。如今竟連她唯一的願望也剝奪了。

  「我要去見她。」路易士燦爛金髮下的碧眼,痛苦地暗了暗。她不要愛情,因為不想拖累所愛的人。所以他維持朋友身份,守在甄藍身邊,希望她的人生能多些值得留戀的東西。可是,他竟沒能守護她不被傷害。

  「我也去。」雷淨閻跟上路易士。如果十七年來他對甄藍的執著是源於內疚自責懷念等複雜的感情,那麼現在他對甄藍的執著,就只是單純的愛情了。他愛她的才華,愛她的疏淡,更愛她的堅強和體貼。

  「每次兩人,盡量多說些鼓勵她的話,給她活下去的理由和動力。」醫生最後交代一句,走開了。

  真澄卻始終木然呆坐著,一語不發。

  他不知道呵。

  他的世界一直那麼美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俊雅出色的相貌人品令得他在人際、愛情上可謂無往不勝。他以為逢場作戲、兩廂情願的事,不會對他生活裡的人造成傷害。

  可是,就在他毫不知情時,他的過往傷害了他最愛的女子。

  他愛她呵。

  他望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根本來不及為她創造幸福,已經將她推入地獄。

  這樣的他,又有什麼資格擁有幸福?

  所以,上天懲罰他。

  這時,一隻蒼老的手,輕輕搭在真澄肩上。

  「兒子,陪我走一走罷。」歐陽遙看著兒子眼中灰敗絕望的顏色,心中的痛苦,絕不下於他。

  兩父子沿著醫院深長的走廊,緩緩向外行去。

  「我同你母親的結合,並不是由於愛情,而是門當戶對的考量。所以,即使你母親並不愛我,也同我結婚生子。她始終不能從心靈上接受我,所以我全部心思都放在事業上。而你母親,她有她的交際圈,我們是典型的相敬如賓。直到你兩歲那年,她收到一張結婚請柬,竟然當場落下淚來。我才知道,她曾經有一個相愛甚深的男友,只是礙於這樣那樣原因,沒有走在一起。」歐陽遙淡淡苦笑。即使明知妻子對自己沒有愛情,可當她為另一個男子哭泣,也並不好受。「很俗套的故事,她崩潰了,沒辦法再強顏歡笑面對我們。所以,她留下你,遠赴他鄉,旅居英國。」

  真澄仍然沉默,是嗎?原來真相是這樣的嗎?

  歐陽遙望著兒子酷似妻子的側面,太息,這是命運罷?注定他們兩父子,都得不到幸福。

  「你母親的戀人,在失去你母親後,雖然結婚生子,可是過的也並不幸福,可以說是窮困潦倒。妻子早逝,孩子染上重病,他曾幾次嘗試聯絡你母親,向她求助。可是她心灰意懶,沒有回應他。我想他是走投無路了罷,所以竟鋌而走險,想挾持你向我勒索贖金,以挽救他孩子的生命。」

  真澄飽受震撼地抬眸凝視父親,不!他怎能相信?他們一家人才是藍一生惡魘的真正源頭!

  「撩撥自己不愛的人,給對方不切實際的聯想,橫刀奪愛的人,必不得幸福。兒子,我們都是罪人。可是,兒子,你的罪沒有我來得深,你還可以贖罪,洗清罪孽。」歐陽遙停下腳步,是他們歐陽家欠甄藍的。

  「我有時候會有這種錯覺,如果藍當時就死去,會不會比較幸福?不用承受這之後十七年的痛苦,不會愛上令她痛苦的人,不會……」歐陽遙聲音哽咽。

  有時,死亡才是幸福罷?將一切都解脫,愛與恨,喜與悲,統統化為飛湮,不留痕跡。

  可是,對藍,不公平呵,誰有權決定屬於她的人生?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呵。

  「兒子,這是上一代造成的悲劇,錯不全在你,去祈求藍的原諒,幫她活下來,我請求你。」說完,歐陽遙繼續前行。

  留下真澄在原地,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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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41:06
第10章希•望

  特別護士對躺在病上,陷入深度昏迷的女患者,有淡淡的好奇。因為工作關係,她總能接觸各色各樣的人,但卻是第一次碰見這個病歷上只寫個「藍」,下頭卻密密麻麻寫滿多年來複診內容的女子。

  她面容平靜,表情釋然,嘴角有小小笑紋,彷彿身處天國,人世間再無任何人事物值得留戀。

  每天有許多知名人士前來探望「藍」,坐在她床邊,向她細細訴說。希望她能聽見他們能發自心底的呼喚,因而清醒過來。

  美麗而優雅的女子,放流暢清澈如水的鋼琴曲,並親自拉小提琴伴奏給藍聽;年輕英俊的電影明星在她床前讀大段、大段的台詞,全是內心獨白,感人得讓聞者鼻酸不已;冷峻幹練、還有些痞氣的神秘男子,指手劃腳、口沫橫飛的講述驚險刺激的故事;身價不菲、坐擁千萬家財的年輕繼承人,深情款款、風雨無阻地來探望她……還有還有。

  這樣多的名人頻繁出入這家醫院,已經引起媒體注意。不少記者都在打聽,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入院,竟可以讓這些各行業知名人士一起放下纏身事務,前來探望。外頭據說小道消息甚囂塵上。

  但,沒人能從醫護人員嘴中探得一點消息。

  上一次擅自透露藍的情況給陌生男子知道的張似苓醫生同三位護士已經被醫院革職並且吊銷執照,永不錄用。

  經此一事,哪裡還有人敢將藍的消息拿來八卦?。

  而「藍」,只是平靜微笑著,卻怎樣也不醒來。

  特別護士按例檢查病人身上連接的一切儀器,確定運作正常後,在一旁坐了下來,翻開手旁的小說。她的好奇心,也僅止於此。不可以和瀕危病人建立起超越僱傭關係的感情,這是當她們跨出學校時,前輩們的耳提面命。

  許多年輕特護,在面對護理對像走至生命終點一日時,情緒低落甚至崩潰,因為她們與護理對象的感情,超越了主雇關係。

  而她的這位年輕病人,倘使仔細追究,一定有傳奇般的故事罷?可是她不想知道。特別護士神思游離,手邊的書,久久也未翻動一頁。

  驀然,一道陰影投在她身上,將她的思緒拉回。她抬起頭,看見透明長窗外,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背光而立,看不清楚他的面貌表情,只看見一雙幽亮的眼,哀絕慟絕,一霎不霎地注視著病床上的藍。

  在這樣的深夜,竟彷彿是死神的化身。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護士本能地知道,他不是來帶藍走的,而是希望她活下去。

  因為半個月來,這個男人是她所見過的,最接近於絕望的虔誠的人。

  他只是一動不動地靜靜凝望著藍,貪婪的、專注的、哀傷的……那眼神,如此複雜,也如此地強烈,在幽靜暗夜裡,透過玻璃,輻射開來。

  護士輕輕放下書,起身拉開門,走進外頭的會客室。

  「先生,探視時間已經過了,明天白天再來罷。」她低聲說。

  男子轉過頭來,一張輪廓清深刻的臉,沐在暖色燈光下。他是英俊的,因為憂鬱,更多了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聽見護士的勸說,他淡淡頷首。「謝謝。」然後轉身離去。

  第二天,他沒有來,護士有些意外,她還以為又是一個情深無悔的癡人呢,卻原來不是。隔了數日,又是午夜,萬籟俱寂時候,男人又來了。仍站在玻璃窗前,一語不發地,獨自佇立良久。當她忍不住想勸他回去時,他又走了。

  就這樣日復一日又過了半月,白天在正常時間來探望藍的人,竟無一知道,每到深夜,還有一個男人,在絕望地守候著,等待她甦醒過來。

  而,藍的情形,日益惡化。說惡化,未免誇張,她只是身體機能漸漸衰竭,一點一滴在沉睡中走向死亡。她的臉上始終帶笑,平靜地面對死亡的微笑。

  護士很無奈,生與死,對藍來說,都是痛苦的選擇罷。但她可以理解藍為什麼想死,因為死亡的痛苦只是一時,遠比讓周圍的人感受到她永無止境的痛苦要來得短暫。

  窗外,那個憂鬱男子又來守望。

  護士站起身,走出病房。「她的情形每況愈下,一開始對外界的刺激還有腦波反應,現在,她已經放棄。也許,她一直在等一個讓她戀戀人世的理由,而你或許就是那個理由。」

  男子向護士點頭。「謝謝你。」

  這是護士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優雅醇厚,帶著深刻的痛楚。

  只這一聲,已讓人覺得情到濃時無怨尤。

  男子遲疑一下,請求。「我是歐陽真澄,請問可以讓我和藍獨處一會兒嗎?」

  獨處?護士猶疑,這不符合規定。這樣的病人,稍有差池,就會死亡,不是沒有發生過家屬趁院方不注意,拔掉維生儀器的事。

  歐陽真澄笑了,即使那笑容是如此憂鬱。

  「我不會再傷害她,如果可以經由我的死亡換取她的生存,我會毫不猶豫。」他潔白的牙齒在性感的唇後一閃而沒。

  護士內心天人交戰良久,才輕輕點頭。「五分鐘。」。

  「謝謝。」歐陽真澄再次微笑,禮貌的,也是疏離的。

  

  站在甄藍床邊,看她插著鼻飼,纖細瘦弱的手臂上遍佈針眼,真澄心如刀絞。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裡,她還承受過多少比這更甚的痛苦?

  這半個月來,他忙於處理公司事務。優那律、西西等人雖然不至於在公事上為難他,可是,公事以外,是沒人給他好臉色的。而且,父親病了,那種心灰意冷似的懶散,大有天子從此不早朝的架勢。他要一力支撐突然降到身上的責任,還要面對外界紛紜猜測,又要出面應酬,忙得沒時間來探望藍。

  雷淨聞曾經私下來向他道歉,看著她消瘦許多的麗顏,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任性的愛有錯嗎?愛本來就是自私的,只是——

  「不要向我說對不起,Tin。你該道歉的對象,由始至終,不該是我,你找錯人了。」他這樣對她說。

  他看見雷淨聞原本明媚的眼裡染上輕愁,紅唇顫抖著,彷彿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卻最終沒有。

  真澄沒有安慰她,只是靜靜看她強忍眼淚,昂首。「再見,歐陽大哥。」然後,挺胸離開。

  這是他的慈悲,如果他安慰她,只會令她痛苦一生,而不只是一時。

  他還去見了母親最初的戀人——害藍終生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那男人已滿頭白髮,臉上皺紋叢生,可是眼神卻異常平靜。見到真澄,甚至還淡淡微笑。「你與令堂,貌似以極。」

  「為什麼?」這是真澄唯一疑問。

  「怨恨。」男人始終淡然平靜,「恨令堂娘家嫌貧愛富,恨令尊橫刀奪愛,恨命運待我不公。當你們幸福快樂時,我的妻子早逝,唯一的兒子罹患絕症,所以,我才鋌而走險,想綁架你,勒索贖金,救治病危的兒子。

  真澄捏緊拳頭,那麼藍呢?她該去恨誰?

  男人微笑。「我錯了,既傷害了無辜,也錯過了小兒生命最後一段時光。一子錯,滿盤皆落索。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真澄搖頭,知道錯了有什麼用?他也知道錯了啊!可是,他卻幫不了藍,一點兒也幫不了。

  「我已悔改,但不求寬恕,直到死亡來臨,我的罪才得以洗清。」男人平靜地起身,走出監獄會客室。

  真澄知道,他是真的求取了心靈的平靜,才能如此從容地面對他,並說出那番話的。那麼他自己呢?此時此刻,面對昏迷不醒的藍。他能做到平靜嗎?。

  有那麼一刻,他只想這樣無言地靜靜陪她到地老天荒。

  可是,他不甘心呵!

  輕輕執起甄藍的一隻手,貼在他臉頰上,他凝視著她無暇純潔的容顏。少了冷淡自持,她看起來更加柔弱嬌小。

  我有時幾乎是恨你的,藍。真澄在心中說,恨你明知我的愛,卻輕易判我出局;恨你隱瞞事實真相,什麼也不告訴我;恨你心硬似鐵,冷眼看我苦惱無措;恨你私自認定我有罪,卻不讓我懺悔。你知道你有多狠、多絕情嗎?

  真澄突然捏緊她的手,彷彿要捏碎她的掌骨。

  「醒來!寧甄藍,你給我醒來!醒來繼續微笑著拒我於千里之外啊!繼續睥睨我啊!你怎麼不醒來?!」

  眼淚,無聲滴落在白色床單上,真澄卻沒有發現自己哭了。

  「告訴我,為什麼?!這就是你所謂的體貼嗎?讓所有活著的人承受失去你的痛苦,這就是你的體貼嗎?你醒來啊!回答我啊!如果你放棄回來的念頭,我就追隨你而去,上窮碧落下黃泉,你別想拋下我!我不管歐陽氏,不管雙親,什麼也不管,只要你放棄,我就和你一起死!」

  真澄猛地攫住她的肩膀,一邊搖撼她,一邊語無倫次,狂亂地嘶吼咆哮。

  「你捨得拋下所有愛你、關心你的人在這紅塵濁世嗎?」。

  他害怕,怕就此失去她,怕來不及陪她走過餘生。

  特護聽見咆哮響動,連忙進來,試圖阻止他。

  「先生,對不起,請你出去!病人太脆弱,禁不起你如此劇烈的刺激。」

  「不,甄藍,你醒過來!」真澄不放棄地搖晃,想喚醒她。

  特別護士心中懊惱,這個男人,竟是個危險的瘋子。

  「先生,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嗶——嗶——

  儀器上,心電圖曲線突然劇烈地起伏,然後,驀然歸於一條綠色。

  永無止境般的直線,在寂靜的夜裡,似通往地獄的通道。

  「不!」真澄駭然驚覺,屬於藍的生命脈動,消失了。

  特別護士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力氣,一把拽開真澄,按響床頭的急救鈴。「出去!如果不想失去她,就給我出去!」她冷冷命令。

  真澄機械式地走出病房,頹然坐在長椅上。

  醫生來了,護士來了,院長來了,所有人,都來了。

  在這樣的深夜裡,沒有交談,沒有指責,沒有埋怨,所做的,是驚人一致的祈禱。他們,只能祈禱。

  祈禱,天降奇跡,不要奪走裡面女子的生命。

  祈禱,命運善待她,給她足夠的愛與信任,勇敢地活下來。

  

  突然,病房的門被人大力拉開,護士推著甄藍的病床,急匆匆出來。

  「醫生!」眾人齊齊起身。

  「請別攔住急救通道。」醫生護士匆忙而去。

  留下甄藍的特別護士,面對一群焦慮的人們。

  「她的心肺功能本已虛弱,今次則徹底衰竭。」特別護士遲疑,不知怎樣告訴他們更大惡耗。「急救已不能令她醒來,醫生要切開她的氣管,安插一部呼吸機,並且在心臟植入芯片,靠電流刺激來維持基礎生命體征……」

  她不忍再說下去。這樣的話,同活死人,並無二致。

  歐陽遙聽聞,當即老淚縱橫。

  「我出去抽支煙。」俞書亞淡淡道,轉身走開。

  優那律眸光一閃,無聲無息地跟上去。

  站在醫院中庭裡,俞書亞仰望墨色夜空,竟不見一點繁星,幽沉得如他此時此刻的心境。

  「約書亞。」優那律踱至他身後。

  他沒有回頭,也不想讓她看見他眼中的那抹痛苦。

  「你,要放棄了麼?」

  他不做聲,默認。

  剛才護士的話,言猶在耳。

  除非天降奇跡,不然,藍今次真要隨死神而去了。將她渴望自由的肉體同靈魂悉數綁縛在一堆冰冷機器中,不得解脫,太痛苦,那決不是藍想要的生活。

  而,讓他們看著她在器械幫助下,維持一個毫無知覺的殘破身軀的煎熬,更不是藍所樂見的。

  「我們,能不放棄嗎?」良久,俞書亞自語般地問。

  優那律輕輕太息。

  「讓她去罷。」蒼老而低沉的聲音,自兩人背後傳來。歐陽遙原本硬朗的身體,竟似一夜間垮了。然後,他蹣跚走遠。他要去陪藍,走過生命最後一段。即使痛苦,即使悲傷,至少,有他這個老頭子陪同。

  由遠而近,又傳來救護車淒厲的嗚咽聲,隨之,伴著急救人員簡潔有序的病況介紹。

  「……十八歲,車禍,心跳四十,血壓五十,還在下降中,伴有顱內出血跡象,盆骨骨折……」雜沓人聲模糊了最後的話語,「……RH陰性。」

  俞書亞和優那律幾乎同時眸光閃爍,互望一眼,俞書亞捻熄手中香煙,「我去看一看。」

  優那律點頭。

  天空,劃過一顆流星。

  彷彿昭示著,今夜,注定有一個生命,須得隕落。

  

  夏花凋零,秋風漸起,萬物因循著生死往復的自然規律,靜靜度過季節交替時光。

  寂靜墓園中,樹木被風拂過,帶過細細沙沙聲響,似在安慰前來送行的人,莫悲傷,且吟唱,他已解脫,須當開懷。

  一群人,佇立在一座簡單墓碑前,藍色碑石上有縱橫蔓延的紋路,似一張精巧的網,要捕捉什麼,卻,不留痕跡。

  墓碑上空無一言,沒有姓名,亦無生卒年月,只得這一塊在高天白雲之下,默默如海碧藍的石碑。

  人們神色平和,眼波似水,一一在墓前奉上花束。

  勿忘我,美麗得讓人不忍注視。

  默立片刻,人群中金髮碧眼的男子,上前半步。

  「今天,我們帶著感恩的心,聚集在這裡,同我們生命中無法不銘記的人告別。謝謝她,讓我們懂得堅強,懂得希望總在人間,懂得施愛於人。如今,當她生命最燦爛時刻,她如流星般自天際劃落。我願相信,她化作那溫柔輕風,自由自在,去往她夢寐以求的廣闊世界。從此,不再受肉體與世俗的羈絆。讓我們,以喜悅的淚,祝福她罷。」

  人們微笑,彼此擁抱、握手。然後,往不同方向,漸次散去。

  惟有一老者,仍佇留原地。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始終放不下的孩子。

  未幾,一個修長身形,緩緩走近,在老者身邊停下腳步。

  「父親。」他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還是來了,真澄。」歐陽遙轉頭,望著兒子清減許多的臉,心中有不忍,更多的卻是下定決心後的清明。

  「告訴我,父親,她沒死,對不對?」歐陽真澄看也不看墓碑一眼。

  藍是那樣堅強的女子,美好得讓人無法不愛上她,怎麼會就這樣輕易去了呢?他不相信。

  「她這次真的離開了,我們以這樣那樣的理由,困囿了她十八年,兒子,十八年啊!」歐陽遙仰望青空,現在,甄藍終於自由了,所以,他會微笑著,送她遠行。

  「我不相信!」真澄低吼,「你們所有人都阻撓我,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還立刻把她送去火化,這不符合正常程序!甚至……」

  真澄握緊拳,甚至,他們在第一時間將藍的骨灰撒入大海,不留一絲痕跡。

  歐陽遙別開眼。「這是她的遺願,我們只是遵從她的遺囑。」。

  真澄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父親,我愛甄藍,這有什麼錯?即使所有人都反對,即使連命運都嘲笑,可我還是愛她。而且,這一切都不能阻止我對她的愛呢,父親。」。

  歐陽遙輕輕歎息,造化弄人呵。

  「我知道,她沒有死。終我一生,我都會不停尋找,哪怕,要去到世界盡頭。」真澄對父親露出連日來第一個微笑,「所以,父親,原諒我,才回來不久,又要遠遊。」。

  歐陽遙輕輕擺了擺手。罷了,孩子長大了,便不再聽話了。

  「那就去罷。如果這能令你忘卻痛苦,讓你無畏前行,我不攔你。」。

  「謝謝父親。」真澄猶豫一下,上前擁抱老父,「好好照顧自己,公司交給下屬打理。我……會與您保持聯絡。」

  說完,他轉身,闊步離開。

  歐陽遙目送兒子身影,嘴角有淡淡欣慰笑容,那孩子的背影,少了紈褲子弟的浮華,多了些許男子漢的擔當。或者,在他下決心去尋找的那一刻,他已真正長大了罷?。

  藍,你能感覺得到嗎?感覺到我們對你的愛,感覺到我們對你的祝福?無論你去了何處,哪怕是世界盡頭,也請記得,我們希望你幸福。

  風,輕輕吹送,去往,不知名處……

  

  兩年後。

  陽光明媚,微風怡人,真澄獨自驅車,在普羅旺斯魯伯隆山區的鄉間小徑上,慢慢行進。道路兩旁,是大片薰衣草花田,紫色小花靜靜綻放在自地中海沿岸吹往內陸的風中,與蔚藍天空遙相映襯,美麗壯觀得令人驚艷。

  不知不覺中,真澄的車已經駛近一座古老樸實、並不怎樣起眼的修道院,與花海相對,格外遺世獨立。

  停下車,真澄走下車來,倚在車身上,凝視這座著名的塞南克修道院。他在甄藍房間整理她的書櫥時,見過一本寫滿批注的《山居歲月》。而這本書,正是英國作家彼得?梅爾以此地為背景創作的。

  不難看出,甄藍對此地的嚮往。

  真澄微笑。兩年了,他尋遍了每一寸可以尋找、藍可能駐足的地方,卻一直沒有踏足大阿爾卑斯——普羅旺斯地區。

  這美麗得彷彿只應存在於畫作中的地方,說大,也並不大。可是,他不敢輕易尋來。他怕,怕自己最終會像兩年以來的每一次追尋般失望而歸。

  他的胸口,有一處無法彌合的空洞缺口,每一次無功而返,都令它更深更幽。他記得路易士在藍昏迷前最後一刻的嘶吼,記得藍最愛的地方。兩年,他再不能等待,所以,他懷著忐忑與期待,來了。

  兩年間,發生太多變故。父親,終於將一切都交給可信賴的年輕人,退休在家。閒來無事,便在老宅高大茂盛的懸鈴木下,支一張圓桌,置幾碟點心,與老管家飲茶聊天。時間之於兩位老者,彷彿靜止不前了。聽說,兩人最大的話題,是藍。

  路易士,在藍去後,辭去工作,回了瑞士,後來環球旅行去了。聽說,他想完成藍的心願。

  俞書亞,將酒吧交予他人管理後,便似人間蒸發,杳無音訊。

  雷淨閻,推拒了所有相親,埋首致力於工作,並出巨資贊助一家科研機構,研製更輕巧智能化的人工行走器械。媒體訪問他,何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他雲淡風輕地回答:想了卻一生之中無法彌補的遺憾。而雷家,竟意外地沒有阻止他的燒錢行動。聽說,有舉足輕重份量的雷小姐,投了贊成票。

  除優那律外,藍手下的一班夥計,悉數留在原工作崗位。他們說,那是藍留給他們的事業,他們不會撒手不管。而優那律,則掛冠而去,不知所蹤。

  那些關心著藍的人們,紛紛以這樣那樣的形式,紀念著她。

  每到那特別的一天,他們都會聚集在無名墓碑前,然後又各自散去。

  可是,真澄始終不相信,甄藍就這樣離開了。

  所以,他來了普羅旺斯。

  「吱嘎」一聲,修道院的角門悠悠拉開,衣著簡樸的修士送客人出來。看見真澄,他微笑。「孩子,你迷路了嗎?主會指引你回到正確道路上的。」。

  濃重南部口音的法語,但,真澄聽懂了。因為藍,他修了法語,只是不想被隔絕在她的世界以外。

  「謝謝,我只是停下來,看看風景。」

  「那麼,祝你有愉快的一天。」修士的身形,退回修道院,隱沒在午後寧靜的寺院中。

  真澄回到車上,繼續驅車前行,美麗的風景使他心情平和寧靜。

  車子漸次經過幾座獨立農舍,紅瓦白牆,令人神往。

  驀地,真澄的視線被一處農舍吸引。十八世紀風格的石質結構的農舍,木質籬笆圈起的小院,一口古井,幾叢蔥翠植物。這本不稀奇,正是法南最典型的鄉村建築。可是小院一側,有玻璃鋼構造、鑲嵌有色彩濃郁一如梵高畫作的彩繪玻璃窗,造型奇突一如鳶尾花的建築,奪去了他所有神魂,乃至呼吸。

  這種極致的簡約與後現代主義的完美結合,除了甄藍,還有誰?。

  風,送來一陣清朗笑聲,爽朗乾淨,似不含一絲雜質的水晶,剔透無比。

  「這是最好的季節,我們來的正是時候。」女子優雅的聲音,聽來恁的耳熟,卻,又陌生之極,那麼輕鬆開懷。

  「喜歡的話,多住一陣。」男子溫柔體貼的聲音,含笑說。

  真澄的心臟如遭重擊,狠狠抽緊。

  他緩緩地、似機械人般,轉動眼球,循聲望去。

  陽光微風之下,一對男女自農舍裡慢慢行來。

  男子頎長俊朗,金髮燦爛,綠眼如碧,笑容可掬。

  女子纖細嬌小,面孔尖尖,皮膚雪白。剪得極富層次感的短髮覆在額頭上,襯得眉如遠山,眸似寒潭,美麗得疑幻似真。

  藍!真澄唇畔逸出讓他恍如隔世的名字。

  那坐在輕便靠椅上被男子推進庭院中的女子,分明——就是甄藍。

  「甄藍!」他猛地剎車,下車衝向農家庭院,卻驀地停在籬笆前。

  含笑而立的金髮男子,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路易士?奎因。看到真澄似火車頭般衝來,竟毫不意外,也不阻攔。

  只是,坐在舒適桃花木雕花靠背椅裡的女子,一雙美麗清澈、無塵無垢眼眸裡的陌生,硬生生令真澄頓住步伐。

  「……藍!」他低啞地呼喚,呼喚這個令他連在夢中,都會心痛的名字。

  女子眼底浮現疑惑,微微仰頭問身後的路易士。

  「路,我認識他嗎?」

  路易士俯身輕吻她的眉心,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你再看看,認識不認識。」

  她微瞇起眼,上下打量真澄。他穿著隨意輕便,面容俊雅,五官深刻,尤其一雙眼睛,幽幽似海,直直凝視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搖頭,唇邊帶笑地問:「我認識你嗎?你是我以前的朋友?」

  這一刻,真澄如墮冰窟。她怎麼了?恨他麼?恨到兩兩相見,也不肯認他?

  「藍,你不肯認我麼?」

  她臉上流露淺淺困擾顏色。「對不起,路說我出了事故,一部分記憶永久性失去了,許多前塵往事,都不復記憶。」

  忘記了嗎?真澄細細凝視她,那雙美麗平靜的眼眸,平靜無波,不避不閃,靜靜回望。

  良久,真澄緩緩執起她的手。罷了,忘記也好,記得也罷,只要她活著,一切就都不重要。他已找到屬於他的世界盡頭,將生命湊成完整的圓。

  就讓一切,從這一刻,重新開始。讓一切不快樂,都成為歲月深處的落花。

  「你好,我是真澄,歐陽真澄。請問我有這個榮幸,能認識小姐嗎?」。

  她展開朗然笑容,皮膚被靚麗陽光曬得微微發紅,令她看上去健康無比。

  「我是藍,寧甄藍。歡迎來到花之塢。」

  明媚的陽光,灑在三人身上,似一層淡淡金輝,暈染著他們……。

正文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41:26
  特別番外-逝•去

  這是一篇特別番外,作者是——風。

  這是她在第九章裡寫的一篇評論中附上的她心目中的結局。

  感人的,讓我落淚。

  經過風同意,特別發上來,作為另一種結局。


  甄藍之死

  沒有人知道歐陽真澄進到甄藍的病房中後,他們談了些什麼,只知道歐陽真澄走出來時,他的眼神堅定,閃著百折不撓的光芒。

  他去找了每一個關心和愛護著甄藍的人,每次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而每次的結束語都是:我們已無法讓她擁有一個自由的肉體,就讓她擁有一個自由的靈魂吧!這是她最大的願望,拜託了!

  於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甄藍的病房中來了一大群人,他們的嘴角含著微笑,每個人的手裡都抱著一束鮮花,似乎來參加一個快樂的party。

  躺在病床上的甄藍,儘管臉色稍稍蒼白,可是一襲潔白的長裙,將她襯托得好似天使,優那律搜集了很多花瓣撒在房間裡,病房中暗香浮動,沖淡了令人不快的消毒藥水味。

  已經有醫生守候在甄藍的床頭,甄藍微笑著,看到有幾個大男孩眸中漸漸浮上淚光,她低低地笑了:「只不過是一次遠行罷了,對不起了,這個殘破的皮囊讓你們擔心了!」

  醫生沖歐陽遙點點頭,提醒到:「時間到了。」

  歐陽真澄衝上前去,緊緊抓住甄藍的手,看著醫生將注射點滴的針管從甄藍的手臂上緩緩拔除,他低聲說:「這只是短暫的別離,再見,再見!我最愛的人。」

  甄藍用她那明亮的眼眸,無限溫柔地看了四周的人一眼,「今天有你們在這裡,我很快樂。」她輕輕地吟詠著:「我走在死亡的蔭谷,卻不感到害怕,因為我知道,我並不孤獨,你與我同在。」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眸也慢慢閉上。

  病房裡一片肅穆,寂靜中只見甄藍的嘴唇輕輕一動,似在呼喚著一個人的名字,卻微不可聞,真澄握緊她的手低聲說:「我在」,她的唇邊突然綻放了一個微笑,如絢麗的煙花,剎那間歸於永恆的寧靜。

  醫生們迅速來到甄藍的床前:「快,準備手術……」

  三年後。

  見過水明眸的人都說,她的名字取得好,因為她確實有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眸。可是誰又知道這雙明眸曾經沉入黑夜,三年前才開始見到世上的光明呢。

  剛升入大學的水明眸業餘愛好是攝影,因為她想把自己的雙眸看到的美麗世界,用膠片永遠地記錄下來。

  她課餘在一家攝影店打工,由於資歷淺,目前她只是一個小小助手,所以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顧客上門,點名要求她去攝影的事。

  那是兩個英俊帥氣的男子,一個姓歐陽,一個姓雷。

  讓水明眸稍稍猶豫的是,這兩個人不像壞人,但一見面卻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看,讓她有點不自在,但在他們那溫柔又帶著懇求的目光下,她的猶豫鬼使神差般不見了,於是帶著器材上車跟著他們來到了郊外。一路上她感到這兩人不時注視她,那眼光中似含無限深情,又似無限懷念。

  當她看到一大群人時,才知道是照集體照,詭異的是這些人選擇的地點,這裡是政府規定的樹葬區,每棵樹下都葬了一個人的骨灰,一棵樹代表了一個墳墓,原來他們是要在某個人的墳前合影。

  更詭異的是當她開始工作,從鏡頭中捕捉他們的表情時,她發現每個人都在盯著她的眼睛,有幾個人可以用目不轉睛來形容。一個大姐姐突然出聲問她:「水明眸,你的眼睛真美!能用雙眼看到這麼美好的世界,你覺得幸福嗎?」

  看著所有人因這位姐姐的提問,而熱切期盼的眼神,她的心一熱,忍不住大聲說:「我的眼睛曾經失明,三年前幸好有人捐贈了眼角膜給我,每天早晨醒來,看到的第一縷光都會讓我心生感激。我很幸運,也很幸福。」

  有幾個人馬上熱淚盈眶,一個老人走上前來握住她的手,「孩子,以後每年的今天,請來這兒幫我們照一張相片吧,將你的雙眼中看到的我們攝下來,因為我們要你看到我們的幸福。」

  結果水明眸莫名其妙地就簽下了她的第一個長期合約。

  工作結束時水明眸看了一眼樹上掛著的木牌,上面寫著「沒有自由的軀體,卻有著自由的靈魂;雖是人類的面孔,卻擁有天使的心。永遠年輕的甄藍。」

  沒來由的她的眼睛一酸,甄藍,是這個女孩給了她光明嗎。她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

  所有人都散去了,歐陽真澄卻留了下來。

  他久久地盯著迎風而立的小樹,嘴角噙著一抹笑容,眼裡卻突然流下一顆眼淚,「藍,看到她了嗎?你說與其讓自己活在世上形同廢人,無意義地浪費金錢,還不如趁自己還有用的時候,讓自己得到靈魂的自由。一顆天使的心!你選擇安樂死,捐贈了自己身體上唯一健康的東西,現在,你的靈魂透過那女孩的眼睛,看到我們都幸福地活著嗎?你看到了我嗎?我現在像你一樣,盡力讓周圍的人幸福,原來擁有天使的心,會使自己也得到幸福啊……」

  一陣輕風拂過,樹幹輕搖,歐陽真澄走上前去,溫柔地撫摸著樹幹上刻的名字,那是「甄藍「兩個字。

  用了世界上最輕的聲音,

  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每日每夜。

  寫你的名字,

  畫你的名字,

  而夢見的是你的發光的名字。

  如日,如星,你的名字,

  如燈,如鑽石,你的名字,

  如繽紛的火花,如閃電,你的名字,

  如原始森林的燃燒,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樹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樹上,

  當這植物長成了參天的古木時,

  呵呵,多好,多好,

  你的名字也大起來。

  大起來了,你的名字,

  亮起來了,你的名字,

  於是,輕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

  那天的風兒不明白,樹兒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口中說自己很幸福的英俊男子,卻淚流懣面地輕輕地喚著:甄藍甄藍甄藍甄藍……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41:58
  後記:沉•重

  本是有番外的,可是,寫了改,改了寫,終不能達到自己滿意的程度,索性,就私吞了罷。

  《直到,世界盡頭》,原只是生命最痛苦時候,寫來安慰自己的。教自己不要放棄,不要絕望,不要沉淪,畢竟,比之文中的藍,幸運太多。

  寫的時候,很沉迷,彷彿連魂靈都融入其中,無法自拔。

  想讓藍幸福,又不想她活著承受痛苦——那些本不該由她承受的痛苦。

  不可謂不難。

  寫到最後一章時,便停了筆。

  這一停,便是兩年。

  而這兩年,發生了太多事。開心的,幸福的,平淡的,或者,還有雖然不怎麼讓人愉快,卻顯得生命無限美好的事。

  是感恩的。

  感謝父親母親沒有放棄,感謝繆思女神沒有拋棄,感謝讀者沒有嫌棄……

  只要生命不息,希望便總在人間。

  所以,決定給藍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局。

  然,看了風寫的結局,不得不承認,對與藍,死亡,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無論天上人間,希望每個人都快樂。

  笑,這樣沉重的後記,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惹哭讀者,可不是我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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