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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直到,世界盡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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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4:26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9-6 00:43 編輯

直到,世界盡頭 作者:寒烈

一聲槍響,顛覆了她的人生,讓她只能駐守在小小的世界裡,即使笑,也看不到開懷。
他看到她,震驚、疑惑、好奇、迷戀……可是,也是愛她如他,傷她至深。終
他一生,只求愛可彌補。
相愛的人啊,就這樣,直到,世界盡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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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4:52
  楔子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週一,一班年幼小童在學校操場上做遊戲。老師站在不遠的陰涼處監督他們的秩序。

  一個男子慢慢自遊樂場地邊緣走過,向教學樓踱去。女教師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覺得面熟,似乎是某個學生的家長,不在意地聳肩,繼續盯著她的學生。

  男子四下環顧,然後敏捷地走上樓梯,輕車熟路地穿過重重走廊,接近一間教室的門。屏息等待數秒之後,他將手伸向上衣口袋,摸出一柄烏黑的手槍,然後一把推門閃身進入教室,又把門從內鎖上。

  「叫他們統統不許叫、不許動。」男子持槍抵住正在上課的老師的頭,壓低聲音說。

  教室內二十名學生一時之間,沒有一個人動彈或發出聲音,偌大一間教室裡鴉雀無聲。

  「很好,你們都很識趣。現在,告訴我,歐陽真澄呢!站出來!」

  學生們面面相覷,卻沒有人開口。

  「歐陽同學今天沒有來校。」老師輕輕地回話。

  「不可能!我知道他從家裡出來了,你們最好不要撒謊。」他加重手上力道。

  「老師沒有撒謊。」一個男生大膽地插口道。

  不可能!怎麼可能?他明明查明了歐陽家的小雜種乘了他家的豪華名車從別墅出來了,怎麼會沒來學校?男子的手微微抖起來,錯過今日,他的一切計劃還有什麼意義?

  就在這時,一道嬌小身影出其不意地竄向他,寒光一閃,手裡的美工刀襲向男子的腰腹部。他措不及防,被鋒利的刀刃刺傷,他怒嚎一聲,轉身欲向襲擊他的人開槍。這時老師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拚命撞向他。

  「呯!」

  一聲巨大的槍響,劃破校園的靜謐,也將一個美好早晨擊碎。

  「今日上午九時許,本市××私立小學,發生槍擊案,嫌犯韋××持四四口徑左輪手槍潛進該校四年A班,挾持一名教師及其十九名學生。在這一過程中,一名勇敢的女學生趁歹徒不備,用美工刀重傷歹徒.歹徒負傷開槍時,教師奮勇撲倒他,其他學生一湧而上,與歹徒展開搏鬥。歹徒終因失血過多體力不及而就逮。本次槍擊案中,有七名學生受傷,其中一人傷勢嚴重,正在搶救中……」

  歐陽遙將電視的音量調低,疲憊地閉上眼。長長歎息。警方來向他調查過,嫌犯是有計劃地以真澄為目標。

  「把真澄送到英國去。讓他去他母親身邊罷。」他吩咐管家,「他回來的時候,什麼也不要告訴他,我不想他帶著心理陰影離開。」

  「少爺問起來……」管家遲疑。

  「你告訴他,他母親想他,希望他去住一段時間。」

  「好的。」管家轉身欲退下。

  「等一下,那幾個學生都還好嗎?」

  「其他幾人倒還好,只是……」管家忍不住頓了一會,但仍將殘酷的真相公佈,「中槍的女學生恐怕……」

  歐陽遙一愣,手中的香煙跌落在駝色地毯上。

  管家話中的含義,不言而喻。然,對一個只得十歲的小女孩而言,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過殘酷。

  他蒙住臉。

  「是誰家的孩子?」

  「她是寧家夫婦的遺孤,目前監護人是她表姐。靠一筆不算豐厚的遺產生活。」管家如實地將所知情況稟上,「就是她刺傷歹徒的。」

  「是這樣。」他沉吟。半晌之後做出決定。「請最好的醫生來給她醫治,一切費用由我來支付。記得,不要令寧家方面知道。我要她能恢復到最健康狀態,無論要花多少錢或者多少年。」

  「是。」管家銜命退下。

  他頹坐進沙發裡,歐陽家欠那女孩子。真澄一時任性,沒有直接去學校因而逃過一劫。可是,那女孩又有何辜?或者,因為她的勇敢,才不至於有更嚴重的後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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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5:15
  第1章 真•藍

  歐陽真澄笑咪咪接過空姐遞來的威士忌,輕啜一口,深褐色眼眸裡透出無言的挑逗。

  「歐陽先生,您還有什麼需要?」身材曼妙的美麗空姐,微笑著躬身問。

  「飛機抵埠之後,我還有機會見到你嗎?」他輕聲詢問。

  美女空姐嬌羞地看了他一眼,點頭,「當然。」

  「那簡直是太美妙了,我希望可以盡早踏足在實地上,做一些能令得我熱血沸騰的事。」他沖空姐魅惑地挑了挑眉,「那麼——稍後見。」

  揮手遣走空姐,歐陽真澄轉頭望向機窗外的白雲,不是不感慨的。曾經,他小小年紀就去國遠遊,只不過一轉眼,十七年的光陰便自指縫間流逝,徒留歲月痕跡,將他由稚童變成昂藏七尺的男人。

  機艙玻璃上映出他的身形,他咧嘴笑了一笑。他知道自己是英俊的,長期海外生活使他不知不覺中沾染了洋人習性,連帶外貌也似洋番。六英尺二英吋的身高,深刻鮮明的五官,濃密的黑髮,鐵灰色毛衣配深灰色長褲,一件米色風衣,費利加莫的皮鞋,使他看起來斯文儒雅中散發出淡淡狂野不羈。

  這樣的他,加之能言善辯的口才,一直是受歡迎的人物。他自信地勾唇而笑,不怕迷不倒闊別十七年的家鄉女孩。

  飛機就在他的思緒中安全降落在機場跑道上。

  在下機前,他經過美女空姐身邊,客氣地打招呼:

  「你的服務我十分滿意,希望很快能再見到你。」

  說完,他瀟灑地走下舷梯。

  機場外,一個中年男子舉著寫有「歐陽真澄」的牌子,等了又等。真澄看到,拎著輕簡的行李迎上去。男子一見,連忙放下牌子,恭恭敬敬地問:

  「少爺?」

  「你——是?」

  「我是司機李升,您叫我老李就得啦。」老李接過他的行李,「老爺在公司脫不開身,吩咐我先來接您回家,晚上他再為您接風洗塵。」

  「別少爺、您的,叫我歐陽好了。如果你怕和我父親弄混了,叫我真澄也是一樣。」

  老李只是笑笑,沒有吭聲。富貴人家規矩多,且禮不可廢不是?他可不敢象洋人似的,將一家老小的大名呼來喚去。

  真澄明白他心裡的想法,也就不再勉強。

  一路上,各色建築物飛快地掠過。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一切都變了。雖然父親每年寒暑節慶都抽時間去英國陪他同母親,可是,畢竟一家人長年分隔異地,也不知童年嬉戲的庭院池塘是否已經面目盡改,亦不知兒時交好的夥伴朋友又是否人事皆非。

  「老李,家中院子裡的那株懸鈴木可還好?」

  「好。長得枝椏茂盛,每年夏天都綠蔭掩映。老爺和藍姑娘閒來無事就在樹蔭下支一張圓桌,沏一壺好茶,用一點小點心。藍姑娘說將來待她老了,便什麼事也不做,只找一處似老宅子這樣的去處,看書聽音樂,乘涼躲懶。連老爺都贊是好主意。」老李一說起老宅和庭院,談興便濃了起來。

  真澄好奇起來。司機口中的藍姑娘,似與家人十分稔熟,登堂入室倒也罷了,竟然可以讓工作狂人的父親陪她閒庭小坐,就很了得了。

  「藍姑娘是什麼人?」

  「呃——」老李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藍姑娘是公司裡的工程師。」

  真澄沒有追問,他聽得出老李沒有說實話,然而,無妨,總有機會見到她的,他會等待那一刻。

  回到古老卻溫馨的宅院,管家早已經翹首等待在門口。一見到車子駛進院子,連忙迎上去,待車子停妥,替真澄拉開車門。

  「歡迎回家,少爺。」強抑心頭的激動,他望向已經長高長大的少爺,只是一轉眼,幾乎是由他一手帶大的少爺,已不再是那個有些任性的孩童。

  真澄沒有理會管家刻意拉開的距離,趨上前一把擁抱住他,喟歎:

  「何叔,一別經年,你的頭髮都白了。」

  「少爺你都是一個大人了,我又怎能不老?」管家喃喃,「歲月不饒人吶。」

  「可是你仍然是我的何叔。」真澄擁著老管家往屋裡去,「來,向我講講家裡這些年發生的事。」

  「少爺你不在,這幢老宅裡能發生什麼,家裡連宴會也很少舉行,就算要辦個宴會,也選在市中心的新宅裡,老爺說你喜歡老宅裡的佈置,他不想這裡有太多變化。」

  「何叔,你簡直是太極高手,回的話與一問三不知沒什麼大區別。」他調侃老管家:「我想我也缺少一位你這樣的忠心管家。」

  「為少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何叔微笑。

  「前提是不與老爺的吩咐起衝突,可是?」真澄朗笑。

  「呵呵,少爺說的是。」何叔也不反駁,「你剛下飛機,應該也累了,不如先洗漱休息,待老爺回來了,你再同老爺敘舊。」

  「也好。」他從善如流,對待老人家,這一招最管用。

  走進自己房間,他站在起居室四下環顧,佈置並沒有特別大改變。可是,顏色換了,整間起居室的色調由以前的淺棕色,變成了淡淡的藍紫色,淺藍色沙發,稍深一些的藍紫色印花布靠墊,白色漆面圓桌上擺著一隻尼娜‧裡奇的玻璃水瓶,卻插著一捧粉紫色野花。牆角是一隻雅典娜坐地燈。一切擺設的位置完全如舊。可是,換了顏色,冷冷的藍與神秘的紫,一掃他印象裡的嬰兒房形象。

  忍不住,他推開臥室的門,眼前再次一亮,與起居室完全不同,臥室採用了暖黃色調。唯有一張大床是冷藍調子。突兀搶眼,卻又不會令人覺得格格不入。

  「何叔,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問跟在身後的管家。

  「老爺知道你要回來,說總不能教你睡育嬰室一樣的房間,所以叫裝修師來重新裝修過了。」

  「哪一家室內設計公司?」他走進臥室,伸手撫摸柔軟的床墊。

  「這——是自家公司的設計師提供的方案。」

  真澄沒有忽略管家短短的遲疑。

  「我很喜歡他的風格,希望有機會能見到他。」他說明。

  「啊,那真是太好了。一定的,你們一定有機會見面。」何叔一聽他滿意,禁不住眉花眼笑。

  「我沒事了,何叔。你不用忙了,去歇著罷。我也休息一下,等父親回來,你通知我。」

  「好的。」管家何叔應聲退出他的房間,留給他一室靜寂與猜思。

  脫去外衣,走入浴室,他被巨大的菲利珀‧斯達克設計的浴缸吸引,太不可思議了,這個室內設計師簡直是天才,他迫不及待地款去所有衣物,跳進大浴缸,享受這款浴缸的舒適感受。在被熱水包圍的一剎那,所有旅途勞頓,一掃而空。

  沐浴完畢,拉開衣櫥,他笑了,天藍色棉質睡衣,他肯定這不會是老父或何叔的品位。看來,一定又是那位品位超群的設計師的建議,一個對藍色帶有淡淡偏執的人。

  換上睡衣倒在大床上,漸入夢鄉的時候,他朦朧地想,他會喜歡這個設計師的。

  歐陽遙坐在他明亮的辦公室內,聽取各個部門提交的工作報告,但他有些心不在焉。不過所有人都予以理解,大老闆的獨子終於回國了。很少有人知道歐陽真澄遠離家園和家族事業的真正原因,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董事長多麼愛自己的兒子。

  所有報告都陳述完畢,看到董事長仍神遊天外,甄藍輕輕拍他的手。

  「董事長。」

  「啊。」歐陽遙省過神來,清了清喉嚨,「好,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罷,所有報告都交給寧小姐就好。散會。「

  各部門主管向甄藍遞了個「麻煩你」的眼神,留下報告離開辦公室。

  一時之間,整個大辦公室裡,是一片岑寂。隔了良久,歐陽遙轉向甄藍。

  「藍,晚上一起吃飯罷?」眼神無限期待。

  「不了。」她搖頭微笑,「至少今天不。」

  「為什麼?你生伯伯氣了?我只是想你們見個面。」

  「怎麼會呢?您誤會了。只是今天是歐陽返家的第一日,您應該好好和他敘敘舊。我這個外人在場似是不妥。」

  「外人?藍,你仍然把伯伯當成外人嗎?你傷了我的心,我揪心掏肺地待你……」

  「伯伯!」甄藍啼笑皆非地打斷他的表演,「我只說今日不會去,但遲早要見面的,何必急在一時?而且,我真的沒有準備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面目來對待他。」

  唉,他歎息。是呀,該用什麼面目呢?

  「那,麻煩你送伯伯回家總不過分吧?」

  「老李呢?」她收拾桌上的報告。

  「我讓他去機場接真澄了。」

  「好吧。」她拿起收拾好的一疊文件夾,「我在車庫等您,只等五分鐘,逾時不候。」

  「曉得了,陛下。」他笑著望著她退出辦公室的背影,明白她是不希望他又憶起十七年前改變她人生的那一個早晨。然而,怎麼能忘啊!即使他已經多年沒有提起過,可是只要一看到她的身形,他就會覺得歉疚。不是他自虐得執意要將她留在視線內,以時刻提醒自己曾有的一切,而是,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去留。如果不是他牽絆住她的腳步,她大抵早已經走得不見蹤影。

  搖了搖頭,將如潮的思緒關回心底,他交待秘書:

  「伊小姐,我回家了,沒什麼事的話,你也可以下班了。」

  交待完畢,他離開辦公室,乘上專用電梯到地下停車庫,找到甄藍的福特車,她已經在車上等著他了。

  「比我預估的早一分鐘。」她笑靨如花,「也許我今後可以減少等候時間,縮短為三分鐘,您看如何?」

  「你這個丫頭,嫌我這把老骨頭還不夠奔波嗎?」他佯怒地斥她。

  「歐陽回來了。一切都會得到改善。他可以分擔您的工作,而我——也可以下台一鞠躬了。」她等他坐好,發動引擎,將車駛出車庫,迎向近晚的暮色。

  「藍,你答應過伯伯,不會太早離開。」他有點緊張,十分擔心她會毫不留戀地飛向遠方。而他,甚至沒有可以挽留她的理由。

  「您放心,至少我會等歐陽的工作步上軌道之後,才會考慮我的計劃。」

  他不再多說什麼,除非兒子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否則,他留得住甄藍一時,卻留不了她一世。想到就鬱悶。

  「伯伯,」甄藍自後視鏡裡瞥了一眼怏怏不樂的老人,安撫他,「我只是計劃。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可預測的事及不可抗因素,或者我還來不及施行我的計劃,一切就已經胎死腹中。」

  「藍,伯伯只是不想你一個人在外面吃苦。」

  「怎會?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會比——」她倏然住口,眼中有淡淡歉意。

  「我始終不能令你釋懷。」

  「不是的,您對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也無以為報,又怎會耿耿於懷?」她連連否認。

  「沒關係,藍。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擺擺手。

  兩人都沉默了來,直到車子駛進歐陽宅邸的庭園。

  歐陽真澄已經睡醒,聽見隱約引擎聲,他推開落地長窗,站到陽台上,探身向外看。只見父親從一輛黑色福特車上下來,正彎腰低頭與車內的司機講話。

  「藍,你真不進來,一起吃晚飯?」

  真澄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去。

  「不了,來日方長。」

  這是一管未見清越卻十分優雅的女聲,只聽聲音,很難推斷她的年齡。

  「可是你一個人回家我不太放心。」父親慈祥的聲音裡全是擔憂。

  「您總是這樣,我獨自賃屋而居也六、七年了,並沒有出什麼事,不是嗎?您還不放心。沒事的,您快進去罷,我到家之後給您打電話報平安,總可以罷?」被喚為「藍」的女子輕輕說道。

  「那好,你路上開車小心。」父親仍千叮嚀、萬囑咐。

  「我會的。」福特車緩緩駛開。

  歐陽真澄望著父親目送藍的身形,挑眉。真有趣,他從沒見過父親用這種關切得近乎小心冀冀的態度對待母親。這個被父親暱稱為藍,司機口中的藍姑娘,真的讓他好奇得心癢難耐。

  可是,她顯然無意見他。父親留她吃飯,她一口回絕,且不論她同父親是什麼關係,只從她並不急於結識他的態度看來,她如果不是深謀遠慮,就是已經成竹在胸了。

  他不喜歡這種情形,對於這位藍姑娘,他一無所知,而她,想必是多少瞭解他的。

  想到這裡,他返回臥室,換上居家服,等到與父親見過面後,他會設法深入瞭解一下藍姑娘的。

  甄藍返回自己家中,在經過管理處的時候,管理員遞給她一疊旅行社的資料,並笑容可掬地問:

  「寧小姐,是不是要出去度假呀?」

  「嗯。」她點頭。

  「準備去多久,要不要找鐘點工來替你打掃衛生?」

  「我還沒有決定什麼時候啟程,如果我定了時間,會事先和你打招呼,麻煩你替我物色人選。」

  「哪裡,是寧小姐不嫌棄,住在這兒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讓我幫什麼忙。」管理員抓抓頭,「這點小事,不麻煩。」

  「那就謝謝你了。」她向管理員微笑,沒再多說什麼。十歲那一年,她的世界徹底巔覆。她知道,如果要活得有尊嚴,就必須比任何人都堅強、獨立,而她——也真的做到了。

  回到自己在二樓的公寓,打開燈,暖暖燈光灑在冷色調的地板上。遙控器代替她的手,幫助她完成許多事:開啟音響,皇后樂隊的音樂在室內流淌;透明的落地長窗自動向兩邊滑開,迎來一室微風;電腦開機,自動上網替她收取郵件。

  她放鬆身同心。只有此時此刻,她可以放縱自己,做一個一無是處百無一用的人。可是只要踏出這間公寓,她就必須是堅強的寧甄藍。

  閉上眼,她想起十七年前,在醫院裡睜開眼時,看見歐陽遙疲憊然而卻又混和欣喜與憂慮的眼。見到她醒來,他問:

  「疼嗎?」

  她想搖頭,說不疼。可是她驚恐地發現,她完全不能動彈,甚至沒辦法開口說話。

  他一定是看見她驚惶莫名的表情,所以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好孩子,你聽得見伯伯的話嗎?聽得見,就眨一下眼睛。」

  她飛快地眨了一下眼。

  「很好,伯伯接下來所說的話,你也許還不能理解,可是你要相信伯伯,要堅強,要勇敢,明白嗎?」

  她再次眨眼。

  「你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她困惑地回想一下,然後回憶起發生的事,因此她又眨一下眼睛。

  「壞人向你開槍,子彈打中你的頭,嵌在腦部。你很幸運,經過手術後,得以存活下來。可是,子彈畢竟重創了你,傷及神經。你很可能再也站不起來,再也不能行走,無法自如使用右手,你必須通過最痛苦的復健過程,重新學會生活。孩子,你的餘生,不再是健康人。」

  甄藍自嘲地笑了一聲,大概除了已經去逝的父母,彼時彼刻沒人知道她是一個天才早熟兒童,不然她也不會在那樣危險的時候衝出去刺傷兇徒。在歐陽遙向她講那一番話後,她就已經明白,她的世界,再也恢復不到事故發生之前的狀態。

  所以,她聽話的就醫,在醫生指導下進行康復。她不想餘生就癱在床上似具活屍一樣。在經過無數痛苦的嘗試之後,她終於還是成功了,不用象無用的廢人被看護照顧。

  是她的自尊心罷?無法想像成日鎖在一間屋內,垂淚自憐詛咒哭泣的景象。她「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形容得似苦情悲劇!好在,她不必生活得那般無奈。她決不!

  她睜開眼睛,就到這裡罷,懷舊時間結束。她已經長久不再憶起那段地獄般的歲月。若非歐陽真澄的歸來,恐怕她也不會去回想。早晚,她與他都會見面,如果不收拾好心情,她自知很難平靜地面對他。

  只是,遷怒於人,亦不是她的風格。

  吃完了晚餐,管家何叔沏了一壺蒼山雪綠送進書房,然後留下歐陽遙和歐陽真澄兩父子。

  喝了一口茶,歐陽遙細細打量兒子,然後緩緩開口。

  「真澄,你終於決定要回來了嗎?」兒子對當年被匆匆送到英國,一直是耿耿於懷的。

  「是的,父親。」真澄笑,「可是您看起來似乎並沒有顯得多麼高興。」

  「你在英國,都學了什麼?大學畢業你一直都在做環球旅行,一去經年,只怕所學的專業早已經生疏了罷?怎麼樣,回來有什麼打算?是繼續當個游手好閒的二世祖,還是有意進公司替我分憂啊?」

  「父親不擔心我進公司把公司給玩垮嗎?」他促狹地問。

  「我不怕你進公司玩,只怕你鎮日沉迷女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風流債,愛怎麼玩,你這麼大,我也管不得,只是進了公司,你給我收斂點,不要去招惹一干女職工。」歐陽遙淡淡警告。

  真是知子莫若父啊,真澄看父親一眼:「那麼父親大人準備怎麼安置我?」

  「你學的是室內設計,管理上的事,只怕一時半刻也不能上手,不如,先去室內設計公司和那兒的設計師熟悉一下。咱們歐陽氏畢竟是靠建築起家,你先瞭解一下,總是有益。」

  「提起設計師,我倒記起來了,聽何叔說,我的房間是咱們公司的人設計裝修的,是哪位設計師設計的?」

  「怎麼,你不喜歡?」歐陽遙對兒子臉上的探究之色有三分小心。

  「不是,正相反,甚合我意,所以我很期待與他見面。」

  「呵呵,喜歡就好。她這兩年幾乎已經不接個案了,要不是我央她,她哪裡肯接手。至於見面嘛——」他不得不考慮甄藍的意願,所以,「你到公司上班的話,總有機會見到她的。」

  「哦?」真澄瞥了一眼明顯在打太極拳的父親,也不拆穿他,直接轉換話題。

  「我看到一位女士送您回家哦。」

  歐陽遙端起茶杯,沿著杯緣睇了他一眼,他看見了?不,他不以為。輕輕放下茶盞,他起身拍拍兒子的肩:

  「夜了,早點兒休息罷,給你一周時間適應時差,下週一到公司上班。」

  「晚安,父親。」

  「晚安,兒子。」

  真澄望著父親踱出書房,又聽見管家告訴父親。

  「藍姑娘來過電話了。」

  「她說什麼?」

  「她說她活著到家了。」

  「哈哈,典型說辭。」

  真澄聽著父親和管家漸行漸遠的交談聲,輕輕蹙起眉。

  這是什麼情形?這個家裡人人都知道藍姑娘,可是所有人在面對他的時候,都絕口不提這個幾乎似家庭一員的女子。

  她——究竟是什麼身份?只是單純的是父親的員工?亦或是父親的紅顏知己?又或者,她本就是父親的情人?

  為什麼他覺得所有人都和她相處融洽,但是卻沒人意欲介紹她同他認識?遠在倫敦的母親,知道有這樣一個女人嗎?

  他沉思,他——真的很想見到藍,或者說,他好奇於藍姑娘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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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5:42
  第2章 迷•藏

  歐陽真澄將新購置的銀灰色阿爾法羅密歐跑車駛進地下停車庫,下車,走向電梯。他只調整了三天時間,就迫不及待地來公司了。只是,他不急於著手工作,先討了一張訪客的識別證,決定在公司裡觀光一圈,順便替老父考察一下員工的工作意識與態度。

  揚起邪魅的淺笑,他踏進電梯裡。只怕現在還沒有人認識他,這讓他可以十分自由地與員工接觸。

  當電梯停在十七樓時,他走了出去,與迎面而來的幾個人打了照面,其中的一名女性職員看到他英挺俊朗的面貌,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真澄適時地向她微笑,然後開口詢問:

  「對不起,請問你們有誰看到——藍了?」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藍?你是指寧小姐罷?」女職員恍然。

  「對,就是她。」原來藍姑娘姓寧。他挑眉。

  幾個人雖然想掩飾他們的詫異,但是顯然並不怎麼成功,寧小姐在公司地位超然,從來不參加任何應酬或接待訪客,更不要說是有年輕男子來訪了。可是這個男人持著訪客識別證,親暱地喚寧小姐為藍,公司裡除了董事長,誰人敢這樣叫她?只怕身份還不夠。莫非——他是寧小姐男友?這樣的猜測齊齊湧上心頭。

  「寧小姐剛剛好像去了設計部。」女職員有點失望,這麼英俊不凡的男人,卻是寧小姐的男朋友,唉,浪費,暴殄天物啊。

  「設計部在幾樓?」真澄問。

  「二樓。」

  「謝謝你,」他瞟了一眼女職員身上的識別證,笑,「文小姐。」

  然後在文小姐怦然撼動芳心時,瀟灑地走遠。

  「真是優雅。」文小姐望著他的背影,喃喃地說。

  「你就不要妄想了,他是來找寧小姐的,誰不知道寧小姐的規矩?她頂恨公私不分的人。這人,想來是特殊的。」甲君受不了文小姐傾心的表情。怎麼女人就逃不脫外表的誘惑呢?優雅?優雅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幼稚兼虛榮。

  「而且,以寧小姐的身份,有這樣的男朋友,也不意外。」乙君倒很誠實,「他們看起來,十分合襯。」

  「合襯?」文小姐反應激烈,「除開身份地位,他們哪裡合襯?寧小姐再優秀,也不過是一個——」

  「文小姐!!」甲君厲聲打斷她尚未出口的話,然後看了看四周,才壓低聲音,「你才來公司不久,所以不知道。曾經有人私下嘲笑寧小姐,正好被經過的老董聽見,董事長當時幾乎是怒不可遏地咆嘯著,當場要將那個人開除,還是寧小姐被人請來,涼涼說了一句話,董事長這才作罷。所以即使你對寧小姐有諸多不滿,也不要以她個人的問題作文章。要是被老董知道了,可真有你的活罪受。」

  「寧小姐說了什麼?」文小姐好奇。她一直覺得,整個公司對那個寧小姐太小心翼翼了,彷彿老佛爺般地供著。不過是一個設計部門的經理嘛。

  「她說,不過是一具臭皮囊,紅顏彈指老,不必介懷。」乙君轉述。

  「哇,好高深的話。」文小姐歎。

  「所以,你要知道,為什麼公司裡很少有人議論這件事。第一,老董真的很生氣;第二,寧小姐不見得每次都正好趕得及來解圍;第三,這個公司裡如果還有一個人可以令得董事長回心轉意,那就是她。」

  他們沒有注意真澄在轉角處停了下來,將他們的談話完全聽入耳中。

  不能怪他聽壁角,實在是他們的反應太過奇特。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有人會嘲笑她,因而使父親震怒,甚而要開除呢?她,又究竟不介懷什麼?身份?亦或者貌寢無比?太奇怪了,一個可以左右他父親的決定的女子,被人嘲笑卻可以雲淡風輕。

  他等那三人離去,又自轉角處走了出來,待電梯上來,他乘上電梯,按下二樓的按鈕。今天他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她,為此他不惜運用特權。

  下到二樓,一踏足進去,他就發覺二樓的格局與別不同,整層L型樓面,在較短的一端,設計成一個開放型接待室。有幾組意大利閃皮沙發閒閒置在拼花地磚上;地磚是古香古色的青磚,看上去像是老式舊宅的地面;巨大的鋼化玻璃牆使正午明亮的陽光灑進室內,讓人置身其中有開闊卻溫暖的感覺。

  那是一種時空重複的感覺,明明古老,卻又現代,明明人工,卻又自然,矛盾得一塌糊塗,卻又和諧得流暢自如。

  「先生,您好,歡迎光臨設計部。」白衣藍褲的男性接待員笑容可掬地上前招待他。

  「藍可在?」真澄下意識地不想改口叫她寧小姐,叫她藍,令他覺得與她更親近一些。

  「呃,」接待員怔了一下,旋即恢復笑臉,「寧小姐正在開會,您有什麼事,我可以替您轉達。

  「沒關係,我可以等她。」他在一隻棗紅色沙發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擺出「我有時間」的姿勢。

  接待員吸了一口氣,轉身去接待處取一本建築雜誌,又替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請稍等。」

  說完,他走進接待處邊上那扇純黑色門內。

  隔了一會兒,真澄聽見一陣奇怪的有規律的「嗡嗡」聲接近門口,在門邊呆了一會兒,卻又逐漸遠去,並不曾推門而出。未幾,剛才進去的接待員又走出來。

  「先生,寧小姐不接待任何訪客,她說,若是工作方面的事,她會遣助理來與您交涉;如果是私人事務,您可以在留言機上留言,她下班之後會聽的。」

  真澄隱忍心頭不快,她算是什麼大人物?不接待訪客?無妨,反正他也閒,就坐在這裡等,就不信她不從裡面出來。

  他就坐在寬適的接待處,一邊翻閱雜誌,一邊等候。接待員遞給他的是一本專業性極強的期刊。其中一篇關於如何將已裝修的房間通過傢俱的佈置,改變原有的格局的文章,令他大為歎賞。當他自文章裡回神,發現接待室竟已經亮了燈,而外面天不知何時已經暮了。

  接待員笑著走向他。

  「先生,設計部的人全都已下班,有什麼事,您還是明日再來罷。」

  什麼?!真澄這次真的生氣了。不見倒也罷了,還想隨便打發他,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怎麼沒見有人出來過?」他放下雜誌,冷聲問。如果這是歐陽設計的一貫作風,那他以後真要好好調教他們一番。

  「寧小姐已經和其他人從專用電梯下去了。」接待員始終好脾氣地微笑以對。

  專用電梯?他笑出一口白牙。很好,非常好,這女人避而不見的本事倒真是高超,竟然逃了個不見蹤影。

  無妨,避得了一時,總避不開一世,除非她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想到這兒,他起身,向接待員微笑:

  「沒關係,是我造次來訪。明日我再來。」

  說完,也不理接待員的反應,逕自走了。

  甄藍回到家裡,將自己泡進浴缸裡,放鬆工作了一日的身心。

  今天,歐陽伯伯向她提起了歐陽,說歐陽有意先到設計公司上班,她沒有反對,但是當她知道有一個男人想要見她時,她逃開了。不肯定那個人就是歐陽,可是,在她沒準備之前,她真的沒辦法見他。她——難免是有一點兒害怕的。

  見了面,又說什麼呢?

  你好,歐陽,好久未見?又見面了,歐陽?

  或者——

  保持沉默?

  他一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也無意讓他知道。畢竟當日即使不是因為他,她也會衝上去的。只是,年少情懷,在心中化成了永世之夢。

  罷了,順其自然吧。她,在他回來之後,終於可以去做自己嚮往的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電話鈴響了起來。

  她從浴缸裡伸手按下通話鍵。

  「藍,我是路易士,你在聽我說話嗎?」洋腔洋調的中文聽起來慘不忍睹,可是,那裡面的關心,卻無法掩飾。

  「我在聽,有什麼事?」

  「明天不要忘記來醫院複診。」路易士‧奎因的語氣是有些許緊張的。

  甄藍忍不住要笑。

  「路易士,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病人,從不違抗醫生的交待,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因為幾個護士的冷嘲熱諷而爽約。」

  「對不起,我已經要求護士長把她們換到其他科去了。」他自責,「便宜了她們。」

  「你總不會叫她們失業吧?我可不想當罪魁禍首。雖然她們講的話真的有失厚道,可多少也是事實。貴院不知多少美女醫生和淑女護士鍾情於你,你無動於衷也就算了,何必拿我做擋箭牌。不知多少次,我見她們衝我瞪眼睛。」

  「親愛的,如果你沒有得到幸福,我又怎麼忍心獨自去逍遙快活,除非見到你得到幸福快樂,否則我不會考慮個人問題。」幾乎可以想像彼端男人做西子捧心狀的滑稽模樣。

  她「嗤」一聲笑了開來,對他半真半假的戲言早已經免疫。

  「我已經準備當一輩子單身貴族,你不要接口說你就此茹素,也要當一輩子洋和尚,不近女色。」

  「天!」他在電話彼端慘呼一聲,「太狠了,你明知道我——」

  他驀然收聲,不好意思說他無女不歡。

  甄藍大聲笑,完全不介意傷他的自尊。

  「路易士,以後不要再拿我當你拒絕八爪女郎的借口。我真的不知何時會反彈,拆穿你的淫魔真面目,因為我擔心自己遲早被你的脂粉團給謀殺。」

  「小沒良心的,你不覺得我這是給你平淡的生活增添色彩嗎?哦,你傷了我的心。」

  她的笑聲在浴室裡響成回音,她簡直可以想見他捂著胸口故作痛苦的樣子。

  「好啦,我知道了,謝謝你提醒我,我明日會準時到醫院,你就準備好芝士蛋糕香草口味的優酪乳招待我罷。」

  「遵旨,女王陛下,臣這就去辦。」

  甄藍切斷通話,一邊慢慢自浴缸裡起身,擦拭身體,一邊淡淡憶起與路易士的相識。那時她十五歲,由於長期臥病,她十分瘦弱。當護士把她推進理療室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了彼時二十四歲的路易士‧奎因,他笑得一臉陽光燦爛,一看到她,就迎向她,然後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細瘦的手掌。

  「我知道你已經十五歲,是個大女孩了,我也知道,你聽得懂簡單的英文。」他的金髮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看在她眼裡,簡直是一個天使。

  所以她輕輕點頭。

  「好,我要告訴你,理療康復的過程,是極其艱辛痛苦的,我看過太多人在復健過程中心理崩潰,情緒失控,而且還是相對較為理智的成年人。你一定可以想像那對人是一種多麼嚴酷的考驗,只有通過這魔鬼般的試煉,你才可能重回人間。所以,我親愛的姑娘,你能向我保證,你無論怎麼痛苦沮喪,也不會放棄?」

  這樣的話,歐陽伯伯也說過,她早已經明白要面對什麼,是以,她只是輕輕點頭。

  「很好,你可以笑,可以發洩,但不要傷害自己,我會一直陪著你。」

  而他,真的一直陪著她,當她從瑞士回國時,他帶著一隊理療小組,隨她一起回來,便再不曾離開。就算她已經不必每天都呆在醫院裡,只需每個月進行一次例行的健康檢查。這是歐陽伯伯和路易士強迫她答應的,否則他們不允許她工作或者獨居。

  她知道他們不放心,所以只好妥協。

  如果真有一日,她按照計劃行事,捨不得的,便是歐陽家老宅裡的老人們、路易士同一幹工作夥伴及二三好友了罷。

  梳理完畢,她上床休息,不再煩惱歐陽真澄的事,既然暫時無解,那就忘了罷。

  「父親,我明天開始正式上班。」歐陽真澄趁晚飯時宣佈。

  歐陽遙用一種「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對著兒子。

  「今天去公司,有什麼感想?」

  「員工都很敬業,將公司的意思執行得淋漓盡致。」

  「哈哈,兒子,歐陽的員工出了名的不動如山,除非有老闆的許可,否則你在公司裡閒逛一天,也不會有人真正讓你觸及公司的一點皮毛問題。」

  「我已經領教過了。」

  「看起來令你十分不悅。」

  「雖然是有那麼一些。」他承認他的自尊心大受打擊,那個女人甚至連見都不肯見,就直接遁逃了。

  「明天你去人事部,我已經交代過了,人事經理會帶你去設計部,他們會告訴你會把你分派到設計公司哪位設計師的小組。」

  「我希望是我的房間的設計師。」他提出希望。

  「我會同她談,但不保證你能如願以償。」

  「他不是您的員工嗎,難道您不能決定?」

  「我的命令顯然對一個自由人沒什麼用。」

  「自由人?他難道不是公司的正式職員?」

  歐陽遙只是笑,不準備回答兒子的疑問。

  見父親用沉默迴避他的問題,真澄歎息,父子之間,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一個姓寧的藍姑娘,他是絕口不提,一個極具才華的室內設計師,他又遮遮藏藏。他沒有回來的十七年間,到底,還是發生了太多他未及參與的事。

  「兒子,不是我不肯告訴你。」見兒子歎氣,老子又哪裡覺得好受?「而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其實希望聽你親口向我講述,而不是由他人轉告。同樣,旁人的私事,還是由她本人來講比較好。」

  「您是暗示,他有難言之隱?」

  「見到她,你自然就明白了。」

  真澄識趣地不再追問,好罷,放過老父。

  「明天上班,遇到什麼不懂的,你就開口問,不要擺大少爺的架子,小時候你任性我不管,現在你已經快三十歲了,無論私生活有多麼多姿多彩,但不要帶進公司。我可不想看見或聽到你和女職員鬧緋聞。」

  「只要不被您看到聽聞就可以嘍?」他抓父親的話尾。

  「如果你真有那麼大本事可以做得到密不透風。」薑還是老的辣,他又怎會不知道獨生子的心思。

  兩父子吃了一頓尚算愉快的晚餐。餐後,兩人閒坐在客廳裡。

  「真澄,住在老宅,你上班也不是十分方便,有沒有興趣住到市區的新宅裡?那兒的環境是鬧中取靜,年輕人想辦個派對也方便。」

  「怎麼,您要把我趕出去?」他挑眉,父親竟不要他留在老宅,有問題。

  「怎麼會?只是怕你嫌我們幾個老人家囉嗦礙事,影響你的私生活。事先提醒你,老宅不歡迎你的國際美女團。」

  「父親,我覺得您似乎並不怎麼歡迎我回來。」

  「錯了,兒子,我歡喜還來不及,只是,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我不認為你有興趣留在老宅陪我這老骨頭。與其日子久了,咱們兩父子相看兩相厭,還不如趁早給你一個獨立的空間,我也來個眼不見為淨。」

  真澄深深望了父親一眼,發現他並沒有年近六十老者所常見的老態,反而年輕開朗。

  「父親,你為什麼不把母親一起接回來?」

  歐陽遙不相信兒子看不出癥結之所在,但仍然開口解釋:

  「我同你母親的婚姻關係,其實早已經名存實亡。之所以仍維持這段婚姻,是因為她沒有提出離婚的要求,所以我也不提,讓她頂著歐陽夫人的頭銜,自由地在外生活。」他的眼神十分悠遠,似乎去到了意氣風發的年輕時代,「我同你母親,是政策性的聯姻,她——曾經有一個戀人,無論她忘不忘得掉,她都被迫在短期內嫁給了我。所以當她提出旅居英國的要求時,我沒有反對,只是,不料她再不肯回來。難為你了,小小年紀就要過沒有母親的生活。

  「我覺得,母親根本不介意我的感受,如果不是您把我送到英國,她大抵也不會盡母親的職責。」他望住父親,「其實辛苦的人是您,多年來往返奔波。」

  「呵呵。」兒子,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歐陽遙在心底補充。

  「如果,您找到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您會和母親離婚嗎?」他試探地問。假設藍是父親的情人,而父親又真心愛她,他不會任由她當個地下夫人。

  「假若我再年輕二十歲,我會考慮這種可能性,但是現在,都已經土埋半截了,還是算了,有心無力。」

  「您看上去一點兒也不老。」

  「別拍馬屁了兒子,我也知道父母之命的婚姻很難美滿,所以我從來沒有催你結婚或是硬塞一個女人給你的意思。我對兒媳沒有太高要求,身家清白知書達理即可。」

  「這還叫不高?」真澄笑了。

  「好了,早點兒歇息罷,明天開始要上班了,別以為自己是特權階層,可以遲到早退。」

  「是,父親。」

  父子兩人道晚安,各自回房。

  次日,真澄開車到公司,先在車庫裡看了一圈,沒有見到那輛黑色福特,看來藍還沒有到。

  他吹著口哨上樓,不信今日堵不到她。

  先到人事部報道。

  「啊,真澄你來了。長大了,都認不得了。」人事經理常先生瞇瞇了一雙眼:「你父親已經通知過我了。來罷,領了識別證,我先帶你上下逛一圈。」

  「我不想大肆張揚。」他本能地想起父親的叮囑。

  「很好,知道低調行事。」他拍拍他的肩,「那走罷,我直接領你去設計部。」

  常經理一邊在前領路,一邊向他介紹情況。

  「設計部是總公司的設計部門,還有一間總公司旗下的室內設計公司,兩邊都由寧小姐負責。她很有能力,只是——」他頓了一下,「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聽我父親說,她是自由人?」

  「啊,是的,她比較特殊。由於她從沒有正式學過系統的室內設計,只是自學,但她極有天賦,並且能觸類旁通,所以她的設計十分獨特,曾經有人花天價挖角,但被她拒絕了。好幾次為她加薪,她也拒絕了,她說份內事,理應如此。總之寧小姐地位超然,她有權決定關於設計方面的事務。」

  「聽起來,位高權重,很難相處似的。」他笑。

  「不,她很特殊,公司泰半員工對她都尊敬有加,另一半即使心有不滿但也不能對她的能力提出質疑。她自己卻完全不在乎,不動如山。後來一些員工被她給影響,也變成那種人,真的十分有趣。」常經理忍不住泛出笑意。

  「你很欣賞她?」

  「只要瞭解她的人,很難不欣賞她。只是,必須要用心去讀她,才會懂。」

  說著,他們已經到了二樓,接待員仍然是昨日的男性接待員。

  「湯森,這是新來的設計師歐陽真澄。」

  「歐陽先生好。」湯森眼裡有一閃而逝的警戒。然後他有禮地招呼。

  「你好。」真澄笑,此一時彼一時,今天他是光明正大地以員工身份來的,看他還怎樣攔他。

  「走,給你介紹其他同事。」常經理推開那扇神秘的純黑色木門。

  真澄愕然發現,門後是一條深長的走道,走道兩旁分隔成房間,每間房間,都是不同風格的佈置,日式、中式、歐式、阿拉伯式。

  常經理看出他的驚訝,替他解說:

  「所有本部的設計師,都有一間自己的工作室,隨他們個人喜好佈置。雖然他們大多時間在寧小姐的工作室裡完成一日的工作。來,這裡請。」他將真澄引至走廊的盡頭。

  一推開門,一種撲天蓋地的深幽感向他襲來。這一間工作室,極其簡樸,可是卻又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海藍色地磚,像是一片無盡的海,室內的牆被漆成淺淺的天藍。鋼化玻璃外牆的一面,懸掛著一個大屏幕,感覺上,似是海天一色。可是所有擺設,都是淡淡的酒紅。像是海天之間的一抹餘暉,實在震撼。

  而當他被這一室的藍深深感動的同時,室內的三男一女也望著他。

  「呵呵,來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史威格,桑塔納,羅賓和西西。這位是新來的設計師歐陽真澄。」

  「歐陽?老董的親戚?」穿著紗龍的西西問。她美麗的貓兒眼慎戒地盯住他。

  「算是罷。」他衝他們點頭,然後四下環看:「藍不在?」

  有一頭黑人髮辮的桑塔納頗有一點狐疑地看著他。

  「你叫寧小姐藍,卻不知道她每個月的今日都要近午時分才進公司嗎?」

  「為什麼?」他馬上問。

  「沒理由。」桑塔納聳肩,立即決定三緘其口。

  他轉向常經理:「公司允許無故遲到?」

  「呵呵,董事長默許的。」常經理笑,「你們年輕人聊,我上去了。」

  說完,也不理他的反應,腳底抹油,溜了。

  室內一時之間,只剩下五個年輕人。

  「你們好。」真澄試圖化解詭異的氣氛,是以向西西微笑。

  然而西西完全不吃這一套,反而敵意甚深地瞪了他一眼。

  染著深藍色頭髮的羅賓冷冷地望著他。

  「前幾日,寧小姐說,會有一位新的設計師來公司,要我們好好協助,她的助理也會過去幫忙。我不理你是不是皇親國戚,更不理你是否是寧小姐所說的新主管,如果你的能力不及寧小姐,我不會承認你。」

  混血兒似的史威格由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真澄反而笑了。真是出乎意料,這裡的員工,似乎沒人歡迎英俊的他,而那個大權在握的女人竟然要放權?

  「啊,我來晚了。」一個漂亮的短髮女生走進來,看到真澄,笑著趨上前與他打招呼。

  「你就是新來的設計師啊,我是寧小姐的助手優那律。她已經交待過我等你一到就轉來做你的助手,以後還請多關照。」

  「你客氣了。」他斂起眼內精光。這個叫優那律的女生,看上去和藹可親,但是眼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認同。有趣,藍姑娘的手下,全是一群奇人異士呢。

  「請跟我來,寧小姐已經為你準備了工作室。有什麼需要請直接和總務聯繫,他們會派人送上來。所有內線號碼和總機號碼我都替你打印出來,放在你桌上。」

  「那就麻煩你了。」他狀似不經意地問,「怎麼,藍她準備離開公司嗎?」

  優那律睜大天真的眼:「噫?怎麼你不知道?沒人同你說嗎?我還以為這是盡人皆知的秘密呢。董事長催寧小姐結婚生子,寧小姐被催怕了,所以決定躲一躲。」

  「優,不要亂說話!」羅賓拍她的頭,「沒人能在婚姻大事上左右寧。」

  「就是,寧小姐不會被這種瑣事干擾。」西西點頭。

  「那你們說寧小姐為什麼急著把一大堆公事全都移交給他?」優那律纖長的手指一點,點住真澄的鼻尖。

  「她從來不在乎這個位置。」史威格淡淡做出結論。

  似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我不要寧小姐走。」西西叫。

  「我隨她走。」羅賓堅定地說。

  「如果是寧小姐的決定,我尊重。」桑塔納垂下眼簾。

  只有史威格沉默。

  沒有人再理會真澄。

  這是什麼情況?他還什麼也沒有做,沒有熟悉,這些人已經集體離職?

  一陣奇異的「嗡嗡」聲由遠而近,然後停在門口。

  室內嘈雜的交談頓時停了下來,接著,眾人齊齊喚:

  「寧小姐。」

  「在開小組會議嗎?」一道優雅淡定的女聲在真澄身後響起。

  他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他認得這個聲音,他緩緩轉身,面對聲音的主人。

  然後,他迎來了一生中最訝異驚詫的時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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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6:04
  第3章 疑•惑

  歐陽真澄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

  太多猜測與想像堆積起來的期待,但,無一可以與他乍見她時的震驚相比。

  她有一雙美麗澄澈、無垢無塵的眼眸,直鼻、淡紅色的唇,深刻的輪廓,細膩潔白的皮膚,俐落的短髮,一身灰藍色便服。最奇異的是她前額上鑲著一顆藍色的寶石,指甲大小,閃爍著妖異光芒。

  然而這一切都不足以和看見她坐在電動輪椅上的震撼相比。

  那種嗡嗡聲一剎那在他耳際幻化為轟然巨響。

  她——是一個殘疾人。

  甄藍仰起頭迎視他,唇角勾起淺而又淺的笑意,他——不記得她,不認識她,毫不掩飾的錯愕使得英俊的他看起來有一點點呆怔。

  「你們都在,那就好。優,去把其他助理都找來好嗎?我有事宣佈。」

  她控制輪椅,繞過眾人,去到工作室的一角。

  「都坐。讓我仰頭看你們,好累。」她輕笑。

  所有人都拖把椅子過來坐定,包括陸續而來的助理們。

  「好,現在總公司設計部的人員都到齊了,我有事宣佈。大家也知道,我有意辭去設計總監這一職務已經多年,只是一直以來囿於各方面因素,而沒有付諸行動。現在,終於有機會去做富貴閒人。這兩年我已經不再接手個案,但設計部和公司的業績並無下滑跡象,足以證明你們的工作十分出色。今次,又有新同事加入,我會給你們一個競爭機會,考察大家的實力。也就是說,將由你們中產生一個新的設計總監,我將移交所有事務。」

  說完,她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動。

  「有什麼問題,午休時間或下班之後來與我談,現在都回各自的崗位去。歐陽,請與我來。」

  由震驚中省過神來的真澄,老早盼著與她獨處,見她叫他,迅速跟了上去。

  甄藍領著他進到他的工作室,然後面向他。

  「歡迎回國,歐陽,我是寧甄藍。」她輕淺的笑容下,是淡淡的期待。

  是期待罷,即使,她不想承認。

  寧甄藍?很熟悉的名字,接著他記了起來。

  「我在《居家雜誌》裡看見過Real Blue寫的文章,那是你!」他亮起笑容,「很精彩!」

  她斂下眼睫,期待什麼呢?他,終歸是一無記憶。沒有多說什麼,她驅動輪椅,滑出工作室,臨去前,她復又揚起睫毛。

  「歐陽,一切就拜託你了。」

  「等等。」他拽住輪椅的扶手,「我希望可以見見設計歐陽宅邸那間嬰兒房的設計師。」

  「你已經見過了。」她仰首凝視他的眼。

  「是你?」他問,可是語氣是肯定的,他並不覺得意外,她對藍色有些許的執著。

  「但願沒有令你覺得不適意。」她輕輕轉動輪椅,脫離他的掌控。

  「不,正合我意。」他沒有嘗試挽留她。看著她明顯比常人纖細瘦弱的身形,還有她同樣纖瘦的腕骨,眼中升起濃厚的好奇,就是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半殘女子,一手掌握著歐陽建築旗下的設計部門和設計公司,並且左右父親的決定,被大多數員工所敬仰。

  現在他知道為什麼當父親聽到有人嘲笑她時會咆嘯著要開除對方,而他不得不感到佩服。她竟然可以雲淡風輕地說,不必介懷。

  真是奇特的女子,連身上的飾品也獨樹一幟。通身只得額前的那一顆藍色寶石做裝飾,大膽,卻有畫龍點睛之妙。

  寧甄藍,特立獨行得讓人無法形容。因為她的美麗,所以會遺憾於她的殘疾,可是因為她的獨特,很容易便讓人忽略了她的殘疾。

  真是矛盾得徹底,那麼纖瘦的軀體,行事作風卻強悍得天經地義,然而眼睛裡又無一絲一毫的精明霸道,只覺純淨清澈。

  而且,她似是十分瞭解他,當她稱他為「歐陽」的時候,語氣裡有種自然而然的熟稔,彷彿他們彼此相識已經一生一世。

  從聽到她名字的最初產生的好奇,到累積至今的強烈期待,在真正見到她後,轉化為一探究竟的衝動。

  他沒有失望,事實上更強烈的探知慾望,驅動他打電話到父親的辦公室。

  「父親,我見到了藍。」

  歐陽遙在電話一端沉默。

  「她很特殊。」真澄講述自己的感受,「似一口井,不見得如海一般的浩瀚,卻深幽無比。」

  「兒子,別去惹她。」他警告真澄,「我不管你玩過多少女人,又因為什麼而與她們分手,但藍不行。假如你的歸來是一種對藍的隱患,我會義無返顧地再把你丟回英國。」

  「父親,她究竟是什麼人,讓您這樣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真澄不能相信自己的父親會說這種話。

  「藍是故人之女,如果我死後不能上天堂,那麼可能唯一的罪狀就是沒能令得她幸福。真澄,這麼多年,她在我的庇護下,生活得尚算適意,我不希望你的歸來打破她生活的寧靜。」

  奇怪,為什麼父親也認定他對她有影響呢?他還什麼也未做,已經被好多人警告過了。

  「父親,若我不同她接觸,又怎麼接手設計部?」真澄有些莫可奈何。

  「接手?藍說的?」

  「顯然是。」

  「那好,你同她只要有工作上的接觸就好。私底下你沒必要瞭解她。」

  「您不覺得這樣很怪異嗎?她是一個融入歐陽家日常生活的人,我的父親,家裡的管家、司機,或者還有園丁、大廚都熟悉她,公司裡她更是一個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而我——您的兒子,竟被告知,沒必要瞭解她?!」他的語氣裡已經隱約有火藥味,「並且,她還對我知之甚詳。」

  歐陽遙頓了一會兒,是他太緊張了,物極必反,只怕兒子會對藍窮追不捨。深吸一口氣,他解釋:

  「她的世界比較單純,人際關係也很簡單。你和她,簡直似兩個世界的人。對待藍,你不能似對待你的女朋友一樣,鮮花珠寶名車豪宅的討好。而且,如果你以一個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去進駐了她的生活之後,你就必須有為她的餘生負責、娶她回家的心理準備。是時,我這個作父親的,絕對會站在她的立場上。所以,兒子,你要有準備,碰了她,我就會押你同她結婚,我不是威脅你。」

  說罷,他掛上電話。

  真澄有一秒鐘的目瞪口呆。父親說得信誓旦旦,好像料準了他一旦瞭解她,就會忍不住去碰她似的。

  過了一會兒,他揚起自信的笑容,還沒有幾個女人可以拒絕他,也沒有幾個女人在他冷峻的對待後敢糾纏上來。她——寧甄藍,也不會是例外。而,父親越是阻止,他就越是想要去撩開覆在藍週身的神秘面紗。

  甄藍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看到其他人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微笑。她進歐陽建築那一年,二十二歲,從最基礎的寫字員做起,一邊跟在歐陽伯伯身邊學習管理。那時公司裡風傳既無文憑學歷又無工作經驗的她,實際上是董事長的私生女。所以董事長夫人與公子長年旅居海外,不肯回來共享天倫。一時之間,親近拍馬者有之,鄙夷不屑者有之。她與歐陽伯伯只是從容以對。只是伯伯常常因為有人嘲笑她的殘疾而光火。直到她在一個公開場合應以雲淡風輕,他才不再有過激舉動。而現在仍留在她左右的幾個左右手,就是在最初和最終,都對她的身份與身世,既未好奇探聽,亦未不齒排斥的人。他們始終更在意她的才華。

  但反而就是這一批工作夥伴,在經年累月的合作過程中,與她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桑塔納和羅賓甚至幾次放棄了高薪跳槽的機會,只是為了留下來繼續和她共事。所以她知道他們是捨不得她的。

  「我知道你們有話要說,但現在是工作時間,討論我的去留,似乎不妥。不過我答應你們,午飯我請客,你們可以說個痛快。」

  「寧小姐,可不要食言。」西西笑,笑卻不深。

  「不會的。」

  「寧,董事長的電話。」羅賓將電話遞到她手中。

  「謝謝。」她接過電話。

  「藍,真澄沒有找你麻煩吧?」

  「怎麼會?他才來不過一日,要興風作浪只怕還來不及。正相反,我不找他的麻煩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畢竟無緣無故降下一個天外飛仙,能不能服眾還很難說。雖然他替貝先生當過助手,但是仍不足以證明實力。不過,您不用擔心,下個月有德士集團新樓的室內設計招標,我會讓他全程參加,如果他的設計能被認可,您就可以正式升任他為總公司設計部經理。而我,也可以功成身退。」她並不諱言,這些話,遲早要講,私底下同老人家說,只怕會被感情攻勢所挽留。攤開來說,反而痛快。

  「真的去意已決?」歐陽遙決沒有料到她這樣堅定。

  「如無意外——是的。」

  「什麼是意外?」

  她抬眼看了一下好搭檔兼好朋友們一下,然後吐出真言:

  「諸如發生了我不得不留下的情形。」

  「藍!」他啼笑皆非,有說等於沒說。

  「您放心,又不是一去經年,終歸要回來的。」她安慰老人家。

  「好好,說不過你。」放棄和小輩在同一問題上的異議:「中午陪伯伯一起吃飯罷。」

  「今天不行。已經和同事們約好。」

  「那就來吃晚飯,我叫廚師煮一款黃苓天麻魚頭湯。」

  考慮了一會兒,她應允。總是要同歐陽相處的,避不開。

  中午時分,甄藍先敲敲真澄辦公室的門,然後驅動輪椅,進入門內。

  「歐陽,明晚可有安排?」

  「有事?」真澄放下優那律交給他的幾份文件,抬頭看向她。

  「嗯。設計部想在約書亞為你舉行一個歡迎會,希望你賞光。」

  「謝謝,我一定到場。」他笑。

  「午餐時間可以到員工餐廳用餐,如果你不喜歡,也可以到公司附近的餐館進餐。」她轉向在一旁埋頭整理材料的優那律:「優,中午就麻煩你帶他熟悉環境,明晚也麻煩你下班後與歐陽來同我們會合。」

  「是的,女王陛下。」優那律正經八百地說。

  甄藍搖搖頭,真是長不大的孩子。

  「中午我們去嵐夜吃飯,如果有事,就打那裡的電話罷。」

  說完,她向真澄微微頷首,又退了出去。

  「她——完全不以為意?」真澄深思地問,不是不好奇的。

  優那律一邊將整理好的材料歸檔,一邊輕聲回答他:

  「寧小姐從來是個非同尋常的女中豪傑。換成我是她,或恐一早尋死覓活了,但她從未。本部裡留下的人,除開喜歡這裡的工作環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她的個人魅力所折服,你很難想像,一個擁有劍橋建築工程博士學位的人,只為一個毫無任何高等學歷的女子,而屈居在她麾下。有這樣人格魅力的她,亦不必在意。

  他聽人事經理簡單介紹過寧甄藍的經歷,是以知道她是自學成材。但對於這樣的真相,仍不免吃驚。

  「你也佩服藍?」

  「佩服?」優那律朗聲笑,「那不足以形容我對她的崇拜的萬一。」

  「你——並不想跟在我左右罷?」他對這個看似開朗天真,卻一直暗藏玄機的女孩,說出心中感受:「且,我並不受歡迎。」

  「我會留在這裡協助你盡快熟悉工作,因為這是寧小姐的意願。至於歡不歡迎——」優那律頓了一下,她想信自己的判斷,眼前的男人雖然倜儻風流,卻也決容不得被欺瞞。所以她決定說實話:「因為你的到來,給了寧小姐離開公司的絕好理由與機會,故而說歡迎,多少是有些虛偽,但,他們還不至於遷怒於人。」

  「藍為什麼執意離開?」

  「這個問題,你還是自己去向寧小姐求證的比較好。」

  他點頭,明白她無意再繼續這個話題。

  而在嵐夜吃午飯的甄藍,也在向同事兼朋友解釋。

  「在你們遊戲玩耍享樂的時候,我一直在同我的人生進行戰鬥,拼盡全力也要令自己好起來。現在,我想讓自己休息了,去令我嚮往的地方。只是,彷彿一個中轉站罷,停一停,然後繼續我的人生旅途。」

  「會回來?」西西執意要得到她的保證。

  「我保證!一定回來。」她舉起手,發誓。「不然叫我受結婚生子之苦。」

  「寧!」羅賓輕聲斥道,「不要拿自己開玩笑。」

  他們都知道她的心肺功能弱到極點,根本無法承受懷孕生育的重荷。

  「所以呀,」她趕快換話題,「明晚我在約書亞訂了包房,大家一起去開心一下,順便歡迎歐陽的加入。」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給歐陽在未來的工作中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和障礙,所以想替他聯絡一下同事間的感情。

  她,畢竟還是有放不下的人與事。

  「今次的檢查結果怎樣?」桑塔納喝一口餐酒,關心地問。

  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十分穩定,如無意外,活個五十年沒問題。」

  「寧!」這次眾人齊齊喝止她。

  「不要使我們擔心。」史威格嚴肅地道,眼底是一抹憂慮。

  她的手越過桌面,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她的人生,是搶來的,向死神搶來的。每多活一天,就是死亡的一次緩刑。所以,她是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在努力而認真的生活,她,不怕死。只是,難免會遺憾罷。

  「可有出遊的詳細計劃?」羅賓問,知道她的行程,就可以設法照顧她。

  似看出他的用意,甄藍只是喝水,並不回答。

  「寧,你有事瞞我們。」西西忍不住指責。

  「啊,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已經夠好。」

  「我們與你同事多年,豈是假的,還不從實招來?!」

  「我擔心董事會。」

  「原因。」

  「當日我進公司,董事長為我頗承受了一些壓力。若非我的表現還算差強人意,只怕他老人家現在已經被董事會給免職。現在,我又要掛冠求去,只怕董事會會向董事長施加新的壓力。

  「你擔心他們不肯放人?「

  「有一點。無論如何我仍掛著總公司設計部經理和設計公司總經理的銜頭,想走,並不是容易事。如果歐陽真澄的實力足夠,我可能脫身起來會容易些。」

  「為什麼一定要他?」桑塔納問出所有人的不解,「我們不以為天外飛仙有什麼不對,但為什麼是他?」

  「因為如果他沒有出國,那麼我現在所處的位子,原本該是他的。」甄藍無意向他們隱瞞,事實早晚會公開。「歐陽,是董事長唯一的兒子。」

  一片岑寂,沒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吃飯。良久,西西才恍然大悟似地看著她:「你是為了將現在的權利歸還給他,才執意要走?」

  她搖頭,怎麼會?歐陽遲早會子承父業,設計部之於他,只是一個過渡性的階段,實在是不存在讓賢之說。

  「好好同歐陽相處,他不是難相與的人。」她淺笑,憶及少時,他是個任性卻又開朗的人,班中無人不喜歡他。

  「寧,你同他,似是舊識。」史威格看出她的眼神中有對往日的緬懷。

  「不,他不認識我。」甄藍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在歐陽眼裡,她不過是一個一身殘疾的陌生人,根本算不上一個故人。既然他不記得,她也永遠不會向他提起往事,就讓她帶著秘密直至死亡來臨罷。

  「好啦,不要這樣嚴肅,明天開開心心去約書亞,我可不想見你們一個個都蹙著眉。」她換了一個輕快的語氣:「我和約書亞聯繫過了,請他將浮雲間留給我們,還替我留了最好的酒。」

  「寧,吃飯罷,我們知道了,不會教你為難。」羅賓承諾。她的意願,他雖然不贊同,卻不會令她難為。

  「謝謝你。」

  下午下班時候,甄藍交代了一些公事,下樓到車庫,用遙控器開啟車鎖,伸手拉開車門;伸臂撐在座椅上,支撐自己的體重,挪進車內;然後將特製的輕型輪椅收起,放進後座,關上車門,發動引擎,駛離地下車庫。

  她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坐在停在暗處車內的歐陽真澄看得一清二楚。

  真澄不知如何形容是時是刻的心情,看著她那樣艱難,他上車。無端地,他的眼與心都像是被無形的利器刺痛。他記得父親同甄藍的談話,她就這樣獨居了六、七年,難怪父親要擔心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驅車跟上她,看她的車駕輕就熟地在車陣中穿梭前進,不得不為她的堅強與鎮定所折服。這樣一個集美貌智慧於一身的女子,唯獨缺少一副不被束縛的健康的軀殼,不可不謂遺憾。但是,她卻如魚得水地自在,優雅、悠然、淡定、自如,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哀怨自憐。

  他知道,這樣的藍,絕不會是父親的情人。那麼,她,究竟是什麼人呢?何以父親對她,小心關愛到了一種非常的程度。

  正尋思著,他發現,她的車駛進了歐陽老宅,忍不住唇邊泛出俊朗笑容,終於終於,她肯私下和他相見了。加快速度,他趕上去,在她推開車門的同時,他也下了車。

  在花園裡正在翻土的花匠和出來迎接的管家錯愕的注視中,彎腰探身抱起甄藍,大步走進屋裡,一邊不忘向老管家交代:

  「幫我把藍的輪椅推進來。」

  老管家完全沒有動彈一下的意思,老早驚訝得合不攏嘴了。

  「歐陽,放下我。」甄藍的驚訝不下於一旁呆愣的何管家。她不是沒有被異性抱過,路易士、羅賓都抱過她,可是她從來沒有這一次的尷尬與無措。

  「不要亂動,當心我抱不牢,摔傷了你。」真澄暗暗壓下笑意,低頭凝視。懷中人眼神四處瞟,就是不敢抬頭看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漸漸泛開淡淡粉紅色。原來,她也只是個平常女子。染上羞色時,也會似一個鄰家女孩,嬌羞而可愛。

  「真澄,你做什麼?快把藍放下來。」

  父親的聲音將他的亂想打斷,他不得不有些許遺憾、不捨地將她放在客廳的沙發裡,然後坐在她身側。回味適才抱著她時,那種輕盈的感覺,還有自她身上散發出的淡雅香氣。

  「藍,你還好罷?」歐陽遙生怕兒子唐突了她,連忙上前問。

  「沒事,伯伯,請何叔把我的輪椅推過來好嗎?」她喜歡掌握自己的行動,而不喜歡眼前這種無措的情形。

  「好,老何——」歐陽遙欲召管家。

  「父親,」真澄適時截斷父親,「不用麻煩何叔,我抱藍去餐廳就好。」

  歐陽遙睨了兒子一眼,不確定他在搞什麼鬼把戲。然後,他擺擺手:「你想賣苦力我自然不反對,只要你抱得動。」然後又轉向甄藍:「藍,由他去罷,他從小嬌生慣養,抱一會抱不動了,就會還你輪椅了。」

  「伯伯!」甄藍啼笑皆非,這是什麼荒謬的境況?「歐陽,不要鬧了,快讓我回到輪椅上,我要去洗手間。」

  「沒關係。」他向她眨眼,完全視她的掙扎於不顧,復又抱著她走向洗手間,「洗手罷。」

  甄藍有生以來頭一次有恨得牙癢癢的感覺。十七年過去了,他沒有改變,而且,除了任性之外,還多出霸道。

  「為什麼這樣看我?」真澄笑咪咪地問,不難發現她並不習慣同異性的肢體接觸。因為她極不自在,甚至不會調整身體,從他的懷裡找一個較舒適的位置。她是僵直的,然不知為什麼,這項認知令他十分愉悅。

  她別開眼,斂去適才無意之中迸現的激動,自嘲地挑眉,不過是他的一個摟抱罷了,而她,卻失態了。

  想畢,她放鬆肌肉,倚向他寬闊結實的胸膛,然後從容地擰開水龍頭洗手。既然他不介意,她又何必驚慌?只怕太多女人想要靠上他的胸膛,卻不得其法。

  他迅速覺察到了她的轉變,覺得有趣。同她交手,逗她,惹她,似是一件極具挑戰性的事呢!不做聲,他等她洗淨了,抱她進了餐廳。

  傭人們紛紛以怪異眼光打量他們。

  什麼時候,一貫獨立的藍姑娘,竟然肯安靜地被初回國的少爺抱著一路走過來?不過,高大英俊的少爺,抱著纖細柔美的藍姑娘,倒也真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

  飯廳裡,歐陽遙與管家顯得心事重重。他們都瞭解真澄的風流,原以為他不會把腦筋動到甄藍身上,可是,看他今日的所為,他們實在擔心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藍,不會是身經百戰的真澄的對手。真澄回來,他們是再開心也沒有的了,但唯獨這件事,不得不擔心啊。

  「真澄,你要抱著藍吃飯嗎?還不放開她?」歐陽遙出聲打斷有些抱上癮的真澄的思緒。

  「是,遵旨。」他聽話的將她安置在椅子上。卻不是她平日慣常坐的位置,而是他身邊。

  吃飯時,他不時地替她布菜,甚至為她將蝦殼除了擱在碟子裡。

  甄藍自始至終默默吃飯,臉上一片淡然顏色,既無困窘不安,亦無感動開心。

  歐陽遙與管家兩老放了心,他們怎麼會忘了呢?練就一身不動明王功夫的藍,哪裡會這樣簡單為了一個男人心動?對視一眼,他們安心吃飯。

  真澄有些無趣地環顧用心吃飯的人幾眼,本以為,他這樣殷殷地對待被家人過度保護的藍,老父與管家會跳起來阻止他,或者拼著命地隔離他們。又或者,立時三刻要他對她負責,娶她過門。

  但——全然沒有反應,沒人嫌他無事獻慇勤,沒人指責他行為不當,沒有人。連被他這個大少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當事人也毫無謝意。

  這是什麼情形?難不成她每頓飯都有人這樣服務周到,以至於大家早已經見慣不怪?

  想到這裡,他停下手裡的動作,心頭無由怒火狂燒。到底,多少人曾經這樣照拂過她?她在外獨居時,是不是也有人每日裡這樣小心仔細地打理她的飲食起居?更有甚者,似他稍早時一樣,抱著她出入洗手間浴室,甚或她的香閨?

  「兒子,怎麼不吃了?」歐陽遙發現兒子深深地注視著甄藍,連飯都不記得吃,忍不住出聲喚他。不對勁,不對勁得很,他從沒見過兒子這種表情,有點咬牙切齒、似乎要撲殺獵物的血腥神色。

  「我吃飽了。」真澄省過神,放下手中碗筷,起身告罪,「剛進公司,還沒有上軌道,容我先回房看文件去了。你們慢用。」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上樓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歐陽遙與何管家互相遞了個眼神。這一頓飯,這孩子的表情與心境變幻的次數甚是可觀,他從未如此的失態。他們,是否可以期待呢?

  甄藍不是沒有看見兩老互換的眼神,她甚至可以十分準確地猜中他們現在心中所想。可是,她不能,唯獨這件事,她不能遂了他們的願。她可以為了他們,進入一個束手束腳的公司,朝九晚五;可以為了他們,一直抑下去國遠遊的衝動,只有這件事她辦不到。

  所以,她只是斂眉收聲,靜靜吃飯,完全視兩老的眉來眼去為無物。

  「藍,今晚就住下來,別回去了。你的房間一直都替你留著,每天叫傭人開窗通新鮮空氣。」

  聽著歐陽遙期待的口氣,她沒有拒絕。他,對她,像是她因故早逝的父親,對於一個父親的殷殷渴盼,她無法說不。

  半夜的時候,真澄覺得餓,悄悄起身下樓到廚房的冰箱裡找吃的,卻在客廳的門邊隱約聽到講話聲,是寧甄藍。

  「……是的,他回來了。我們已經見過面……不,他不知道,沒人告訴他,我自然更是不會。……沒有,路易士說我的身體可以支撐到環球旅行結束。你別亂想,我當然會好好珍惜自己。……同學會?我沒收到消息,如果他去,那麼我肯定不會出席。你們最好都守口如瓶。我不要挾恩以報,對於我來說,事情結束了。」

  她淡淡的口氣,聽不出情緒起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壁角的真澄卻分明聽出了驚心動魄的氣勢。

  他自嘲地扯動唇角。他不過同她相識了一日,可是卻彷彿認識了許久,連她平淡表相下的非凡也聽得出來。

  不知何時,甄藍已停止講電話,電動輪椅的聲音離連接客廳與廚房的門越來越近。真澄正猶豫要不要迴避時,門內的輪椅竟也在距門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頓了良久,才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休道夢,覺來空,當時亦夢中。」

  甄藍的低喃,在空氣中飄散成魔咒。

  然後,真澄聽見她的輪椅漸行漸遠。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才走進廚房,近乎機械地拉開冰箱,腦海裡卻縈繞著她似是酸楚的輕語。他不十分懂得詩詞,但,甄藍的心中,是有秘密的罷?是以,暗夜裡,她剝下淡定如水的偽裝,把她的不快樂那麼脆弱地曝露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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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6:28
  第4章 心•意

  「歐陽,你的訪客。」優那律笑咪咪地知會他。

  真澄自設計圖紙裡抬起頭,問:「誰?」

  「德士集團雷小姐。」

  「我知道了。謝謝你,優。」他不得不先將手邊的工作放一放。

  那夜之後,他參加了設計部替他辦的歡迎派對,幾個初進公司的女職員十分豪放地表露對他的傾慕,而一直負手旁觀的甄藍只是抿嘴淺笑。

  「如果你是寧小姐的男朋友,我們就大方地祝福你們,但如果你不是,那我們就有公平競爭的機會。」

  他記得他當時微笑著用慣有的性感眼神端詳幾個女孩子,然後聳肩:「若藍不反對,我沒意見。」

  「寧小姐?」幾個年輕女子齊齊看向甄藍,等待她表態。

  她清澈的眼流光溢彩,閃過俏皮和狡黠。她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

  「歐陽至今仍單身,所有未婚適齡女性全都有機會。」

  頓時,所有到場的單身女職員的眼全都亮了起來。

  「好了,我這個無趣的老女人就不在這兒妨礙你們了,容我先行告退了。」她極優雅地操控輪椅離場,動作純熟得彷彿行雲流水。然後,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與她吻別,送她出門。

  「哇,寧小姐身邊的桃花真不少呢!以前我曾經不小心看到有一個異國美男來公司接她,現在又有一個。」安妮艷羨地說。

  「小聲一點兒,萬一被羅賓他們聽到,你就慘了,他們平時都很好說話,可事涉寧小姐,他們會狠毒無比。」

  真澄不置一辭地聽她們議論。自從他回國,養成了一個壞習慣,只要是談論關於藍的話題,他總是會認真地聽,即便是聽壁角也無所謂。

  歡迎派對之後,成間公司的女性職員,都知道他不是甄藍的男朋友,馬上有大膽的女子奮起直追,包括現下正等在接待室裡的德士集團的副總經理雷小姐。

  然,他卻並無開心感覺。因為,甄藍始終對他冷淡疏離。她——全然不當他是夥伴,而只是一個陌生人。這使他分外挫折。就算他的工作能力已經得到認可,但是,她卻只是客氣地笑,客氣地交談。

  吸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出自己的工作室,走過深長的走廊,推開黑色的木門,步進接待室。

  「雷小姐,抱歉讓你久等了。」他伸出右手與德士的美女副總握手。

  「沒關係。」雷淨聞讚歎地看著歐陽真澄,當他第一次代表歐陽建築與德士接觸,商討室內設計的相關細則時,她就被他深深的吸引了。那麼英俊,卻又那麼溫柔。是以,她獨排眾議,在最後的重要時刻,將關鍵的投票投給了他。

  「還有,叫我Tina。雷小姐,聽上去老氣十足。」她笑。

  「恭敬不如從命。」真澄坐進她對面的沙發裡。「不知道今天來訪,有什麼事?」

  「算是公事罷。」她有一點不確定,「你的設計風格,同藍極其相似,可是外界一直傳聞藍是貴公司一位上層人士,我們希望可以證實,你和藍,不是同一個人。」

  他幾不可覺地蹙了蹙眉。

  「這很重要嗎?我是不是藍,完全不影響設計的質量同創意。而,我若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歐陽,你誤會了。只是,本公司的總經理亦即是家兄是藍的崇拜者,一直希望可以由藍來為他的新居做設計,若你是,自然再好不過,若你不是,希望能經由你,為家兄引薦。」

  「令兄是——」回國未久的他對德士集團的高層並不熟悉。

  「雷淨閻。」她輕聲說明。

  雷淨閻,這個名字,恁地耳熟。他瞇眼,記憶去得十分久遠。

  「令兄可是育豪私立小學,飛鷹A班的學生?」

  「啊——似乎是的,怎麼?」

  他亮起明朗笑容。

  「如果我沒有記錯,令兄同我,應該是同班同學,他是學習委員,而我是文體委員。不過,令兄或恐早已經忘記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不如,今晚由家兄做東,宴請你這位故人?可否也邀請藍同往?」雷淨聞高興地問。既可以讓兄長見到心儀久矣的設計師,又可以同自己心儀的俊朗男子進一步相處,真是太好了。

  「我一定賞光,至於藍——」他斂去笑容,「我不能向你保證什麼,不過我會向她轉達令兄的意思。」

  說這話的時候,他敏銳的知覺讓他感到接待處的湯森在他背後,用冷冷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那麼,就這樣說定了,下班時我來等你。」她笑,與他握手,告辭。

  真澄在回工作室,經過接待處時,湯森開口:

  「歐陽先生,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和寧小姐說,她不會理你。」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好意。」他點頭。

  走進寧甄藍的工作室,只看見所有人都忙於工作。他沒有驚動他們,只緩步走到甄藍的桌邊,敲了敲桌面,將她的注意力從電腦屏幕前喚回。

  她側臉,看見他一身淺淺的灰色衣褲,卻繫著一方明亮的藍色領巾,狹長的鳳目裡映著她的身影,心底裡悄悄歎息了一聲。

  「歐陽,有事?」

  他正要開口,她桌上的電話響了,她給了他一個稍等的手勢,然後接聽電話。

  「親愛的,今次你一定要救我!」聽筒裡傳來路易士親熱的法語,內容卻是數年如一日的求救。只不過,讓他動用母語的女子,想必不簡單罷?

  她的眼裡泛上淡淡笑意,如果不是上班時間,她想她可能會放聲而笑。

  「當然。」她回以口音純正的法語。

  「那我稍晚來接你。」路易士聲音哀怨,「親愛的,你無論如何要助我脫難。」

  「當然。」甄藍眼底的笑意更濃。

  「我愛你,晚上見。」末了,他大聲用中文結束通話,聲音之大,通過聽筒,成間工作室的人都聽見了。

  不曉得他是要說給誰聽,但顯然,不會是她,甄藍忍不住笑了起來。瞥見仍站在她桌前的真澄,她笑:

  「對不起,請繼續。」

  「今晚,可否請你吃飯並向你介紹我兒時的朋友?」真澄發出邀請。

  仰頭望著他的眼,她微微搖了搖頭,多認識一些朋友不是壞事,但如果是他兒時的朋友,那她就真的要斟酌一下了,萬一遇到舊識,恐怕很難脫身。她不想冒險。

  「歐陽,我的原則是不做應酬,不見訪客,公事上的會面,你和優出面就好。若是私人邀約——總是有先來後到。今日,我已約了朋友,下次罷。」

  真澄不是不失望的。

  她十分意外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失望,這不似她所瞭解的歐陽。她的印象裡,他從來是意氣風發的,雖然並無恃才傲物,卻也霸氣天成。可他竟會在她眼前,用這樣的表情面對她。她有些不忍心。他是陽光裡的人,如果她健康單純,會毫不猶豫地喜歡他,因為礙於一副病體和往事,才淡然以對。

  她是刻意疏遠著他的,她知道。

  「歐陽,工作可順手?」她關心。

  「漸漸變成一種本能反應,簽文件到手酸。」

  「那麼,我可以放心地將設計公司也移交給你了,歐陽。」

  真澄瞪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何以這樣堅持,一定要離開,而他卻全無借口推諉。只能轉身離開。

  甄藍苦笑,他不會明白。

  下班時間,真澄簽完最後幾份文件,穿上外套,乘電梯到車庫。然後,他坐進自己車裡,靜靜等待。過了幾分鐘,他看見專用電梯的門左右打開,甄藍的輪椅滑了出來。

  「藍。」一個金髮的異國男子自一輛白色奔馳車裡下來,彎腰擁抱她,親吻她的臉頰。然後把她抱進車裡,又替她收起輪椅,放進後座。動作十分熟練,可見是經常做的。

  待甄藍坐妥當,繫好安全帶,奔馳車駛出車庫。

  真澄的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對所有人都和藹地微笑,親切地交談,卻獨獨疏遠地待他。他覺得憤怒。他抱她,她就掙扎無措,那隻金毛猩猩抱她,她卻笑得一臉美麗!

  可惡!他恨恨地捶了下方向盤,發動引擎。離開公司,看見等在門口的雷淨聞。

  「Tina,上車。」

  等雷淨聞在他邊上坐妥,他將車子駛入下班時分的車陣裡。

  「你不開心?」雷淨聞畢竟在商場上行走多年,慣於察言觀色,立刻看出壓抑在平靜表相下的惱意。

  真澄聳聳肩,並沒有否認自己的情緒有些惡劣。

  「願意告訴我原因嗎?」她偏頭看他英挺的側面,不樂見他蹙起來的眉頭。

  「很抱歉,沒能把藍給約出來。」他只能這樣解釋自己浮躁的心情是因為無法令兒時的朋友見到他仰慕的設計師。

  「沒關係,讓家兄繼續仰慕他的偶像好了。這樣有朝一日真的見到了藍,他才會欣喜若狂。」她體貼地安慰他,誤會了他是因為沒能達成她的心願而不愉快。

  「Tina,你真是個體貼大方的美女。」他開玩笑,不希望自己的壞心境影響到他們之間的約會。「請告訴我,車該怎麼開,才能到達約會地點。」

  「啊。」淨聞憶起了他才回國不久,對道路不是十分熟悉,連忙替他指路。兩人一路有說有笑的到了一間有星級標識的法國餐廳。

  「本埠最有名的一間法式美食餐廳,供應最正宗的法國菜。」她在車童去泊車時向他介紹,挽著他的手走進裝潢得極簡潔優雅的餐廳。

  立刻有領班迎上來:「先生,小姐,請問幾位?」

  「三位。Mr. Ray預訂。」

  「雷先生已經來了,二位這邊請。」領班招侍者引他們入座。

  「嗨,歐陽真澄,一聽到你的名字,我就在猜你是不是四年A班的歐陽。直到下午聽Tina向我提起,才證實,我們真是同一班的故識。」雷淨閻豪爽地伸出手同他的交握。「若非Tina陪你走進來,我想我們一定會對面不相識,你改變很大。」

  「彼此彼此,我也不能將你同以前的那個文靜的同學聯繫在一起。」真澄也很難想像。

  「當然,經歷了那件事之後,我們班上,誰個又會同以前一樣?人人都不再是從前的自己。」雷淨閻聳聳肩,一派往事不要再提的表情。「對了,校慶日當晚的同學會,你會去罷?」

  真澄有點兒狐疑地挑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畢竟一別經年,人事全非是難免的。「同學會?那當然。我去國經年,所有的舊時夥伴幾乎都斷了音訊,不趁同學會之機恢復聯繫,就太可惜了。」

  「大哥,敘舊也不急在一時,先點菜罷。」

  「啊,對不起,只顧同令兄說話,怠慢了美麗的小姐,罪過。」真澄笑。

  三個人點完菜,在等上菜的空隙,閒閒的聊一些多年來的生活經歷。

  突然,餐廳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名身材高挑體態妖嬈的女子氣沖沖走進來,惹得他們回頭側目。

  領班上前攔住該名美女。

  「我找朋友,路易士‧奎因。」美女擺脫領班的攔截,保持性感的身姿,行經他們身邊,向光線較暗的一角去了。

  「似來尋仇的。」雷淨閻笑笑地做結論。

  美女在一桌前站定,語氣十分不善地開口質問:

  「路易士,我究竟哪裡不好?你寧可同這個殘廢約會,也不肯赴我的約?」

  接下來是潑水的聲音。

  餐廳裡所有的客人都立即明白這是一場爭風吃醋的戲碼。

  殘廢?真澄心頭一動,立刻遠遠望去,只是美女的背影擋住他的視線,令他一時無法證實他的猜測。

  「張小姐,你太過分了。」一管醇厚但嚴厲的男音響起。然後轉而用法語溫柔體貼地問:「藍,你沒嚇到罷?」

  藍?真澄瞇起眼,他的法語尚算馬虎,但這個詞,他絕不會聽錯。

  由於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所以他沒有注意到雷淨閻在聽到「藍」這個詞時,眼裡閃過的深思的光芒。

  接著,他們聽見溫雅的女聲響起:

  「路易士,請張醫生坐下來談罷。」甄藍啼笑皆非地將餐巾展開,為路易士拭乾臉上的水。所謂夜路走多終遇鬼,成日打雁被雁啄,大抵就是眼前這樣的情形了。「張醫生,不如一起用晚餐罷,人多也熱鬧。」

  是啊,多麼熱鬧啊,就算坐在角落,經她這樣一吵一鬧,也立刻變成聚光燈下了。

  「誰要你這個殘廢假好心?若不是因為你,路易士怎麼會推掉我的邀約!」美人既不屑於她的示好,又著惱於她的澹然。

  「張似苓,不要因為藍不生氣我就會任你在這裡撒潑,你又算什麼東西?空有一張看似美麗的臉而已,皮厚得可比城牆。仗恃自己是個千金小姐,就以為男人會拜倒在你的三角褲下。」路易士低低的將最惡毒無情的語句擲出。「若不是藍不許我出手,我決不吝於毀掉你自以為傲的臉。」

  唉,甄藍幽幽地歎息。火爆的奎因上場了,今晚看來不會和平的收場了。

  「張醫生,我十五歲就認識路易士了,那個時候我以為他是個天使,可是一天之後,我就明白他是個鐵石心腸冷血絕情的男人。做他的妹妹、朋友甚至是病人,也比做他的情人好。所以,這十二年來,我從來只乖乖當他的好病人,這樣才不會傷心。」

  「藍,你傷了我的心。」路易士立刻擺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哀怨狀。「我無怨無悔的陪在你身邊十二年,竟然換來了你鐵石心腸冷血絕情這八字評語。你教我這癡心漢子情何以堪啊?」

  若非是公眾場合實在不雅,甄藍幾乎想要給他一個白眼。聽他用洋腔洋調的中文說如此肉麻的話,真是一種折磨。

  「你們,你們——」張小姐見他們這樣的無視她的存在,氣得俏臉生灰。「路易士‧奎因,寧甄藍,算你們兩個狠,我不會叫你們兩個如意的!」

  撂下話,美女如同所有情場失意的女子一樣,恨恨地退場。

  這邊廂的真澄和雷淨閻同時起身,走向甄藍這一桌。

  「藍。」真澄眼裡是隱約的怒火,可臉上卻是得體的微笑。「真是巧合,不是嗎?不向我介紹你的朋友?」

  雷淨閻則以一種極其複雜深沉的眼神細細地打量坐在路易士右側的甄藍。

  甄藍幾不可聞地歎息,今夜她是行煞不成?走了一隻母老虎,又來一個對她虎視眈眈的人。

  「路易士‧奎因,我的醫生。歐陽真澄,我的同事。」她轉而望向雷淨閻,「這位是——」

  「雷淨閻,Die Ray。」他自我介紹,進而直直凝視甄藍。「寧—甄—藍?」

  雷淨閻?甄藍腦海中閃過熟悉的過往。是他,竟然是他!

  「怎麼,你們認識?」真澄問出了路易士也有的疑問。

  雷淨閻瞥見甄藍以極細微的幅度向他搖了搖頭,他是多麼聰明的人物,立刻心領神會,所以他否認:「不認識,我只是在猜,此藍是否是彼藍。」

  聞言,真澄笑了:「你不是想見到著名的室內設計師藍嗎?現在你如願以償了。」

  雷淨閻也笑了。

  「很高興見到你,藍,希望我們很快可以再見面。」

  甄藍點頭,既然他認出了她,她實在也沒有理由避而不見。「我也一樣。雷先生,歐陽,讓你們的女伴等了太久,很失禮哦。」

  「不如我們一起坐罷。」真澄提議。

  甄藍搖了搖頭,拒絕。

  「我和路易士有事要談。」

  「那——稍後見。」他和雷淨閻回座。

  「大哥,遇上朋友了?」雷淨聞見他們回來,問道。他們低聲交談,也聽不見談話的內容,又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因此她有些不明所以。

  「嗯。」兩人齊齊哼出一個鼻音。

  這時侍者上菜,三個人靜靜進餐,然而真澄和雷淨閻卻早已經神思不屬。原本兩人有意敘敘兒時舊事,可是,寧甄藍令得他們各自陷入沉思中。

  「是他?」路易士意有所指地問。

  甄藍點頭默認。同時垂下眼睫,掩去微微苦澀的心情。

  「他沒認出你?」

  「不是沒有認出,而是根本不記得。」她沒辦法騙自己是因為年紀漸長,相貌改變,造成對面不相識的結果。不,她的名字沒有改,雷淨閻在確認了她的名字後便即刻認出了她。

  所以啊,所以,非不能,乃不為也。

  「被他們一攪和,我想你也沒心思再待在這兒了,不如我送你回家,替你煮雲吞吃好了。」路易士笑著點點甄藍的鼻尖,不願見她這樣低迷寥落的表情。

  「好主意。」她微笑。

  他招手結賬,然後彎腰抱起她。

  她伸手圈住他的頸項,依在他的懷中。兩人在經過真澄他們這一桌時,同他們打招呼。

  「慢用。」

  「大哥。」雷淨聞在他們走出餐廳後才自瞪目結舌狀態回過神。「那個女人,真的是殘——」

  「Tina!」雷淨閻沉聲喝止妹妹說出那個字眼。

  「好可惜,她長得那麼美麗脫俗。」她立刻笑著向兄長賠不是,心裡暗暗卻奇怪,石人大哥怎麼會對一個半癱的女人有這樣的反應。

  「她的才華與勇氣,使任何外在的缺失都無損於她的美麗。」雷淨閻輕輕告訴妹妹,「她就是我仰慕久矣的藍。」

  「啊?就是她?!」她看向真澄求證。

  真澄向她點點頭。

  「這間餐廳是她手下的猛將桑塔納的作品。」雷淨閻進一步解說:「老闆捧上大把設計費邀請她出山,最後也只是請到了她底下的員工。但,設計得十分出色,被評為當年十大最佳室內設計之一,獲得業內人士一致的好評。那個桑塔納,是劍橋的高材生,多少間設計室請他跳槽,他都不肯。不是歐陽氏的薪水高,而是因為寧甄藍。」

  雖然真澄曾聽優那律向他簡單提起過,可是由第三者口中聽到,仍不免覺得震撼。藍,還擁有什麼樣的魅力?有人死心塌地追隨在她左右。也有英俊不凡的異國男子會為了她痛斥美麗女郎。她,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麼說來,我的確覺得她很特殊誒。那個潑辣女向她叫囂時,她還能雲淡風輕的叫她坐下來一起吃飯,換成是我,絕對做不到。」

  「做不到也很正常啊,尋常女子是很難容忍自己的男朋友同旁邊的女子有瓜葛的。就算只是單純的公事上的接觸,次數頻密了,只怕也要不快活罷?」雷淨閻安撫妹妹。

  「怎麼?」她抓住話柄,「你的意思是我是個尋常女子嘍?」

  「你難道不是?」

  真澄看他們兩兄妹你來我往的鬥嘴,心裡有淡淡的羨慕。自己的父母,生下他沒多久便一直長期分居,否則,他或者也會有一個活潑慧黠如Tina的妹妹了。

  遺憾啊,他的人生錯過的人事物,不知繁幾。

  晚餐後,又閒閒聊了一會兒,約好一起參加下個月的同學會,便在餐廳門口分手,各自驅車回家。

  「大哥。」見兄長專心開車且面目嚴肅,雷淨聞忍不住開口輕喚。

  「嗯?」他挑眉詢問。

  「你對那位小姐,態度頗不尋常。」自己的兄長,她不是不瞭解的。

  「哦?為什麼會這樣說?」雷淨閻莞爾。

  「感覺。這些年你一直專心工作,從不結交工作夥伴以外的女性,清心寡慾得像個聖人。女人之於你,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可是今天你給了她極高的評價,我想,不單純是因為她是你的偶像罷?」

  「是啊。」他承認。整整十七年,他一直記得那個平日沉默安靜的小女孩以超出成人的勇氣衝上去的一幕。成年之後,他設法打聽她的消息,只知道她沒有死,卻沒能知道她的下落。許是移情作用罷,對於和她名字中有相同「藍」字的設計師,他寄上了些許的好感。不料,多年之後,在如此意外情況下,與甄藍,乍然相逢。

  「但是為什麼?你一貫將自己把持得滴水不漏,為什麼唯獨對她——」

  「那是因為——」他沉吟良久,謹慎地措辭,「她是那個我心目中的人。」

  「你心目中的人?什麼意思?」她不明白。

  他沒有回答。如何告訴妹妹,十七年前的一個上午,藍用她幼小稚嫩的身軀,化解了一場可能的災難?如何告訴妹妹,他為了藍,魂牽夢繞了十七個年頭?怎麼能啊?

  「她再怎麼符合你的理想,畢竟也還是一個殘廢。」她提醒自己的哥哥,不想看見他要走上那一條坎坷的情路。家中勢利的親戚絕對不會接納一個身體上有殘缺又沒有身家背景的女子。

  這是他們的悲哀,王子與灰姑娘,公主與乞丐,這樣的童話決不見容於雷家。他們——沒有做夢的權利。

  雷淨閻瞥了妹妹一眼,深深瞭解她話裡話外的含義。可是,他沒辦法就這樣同寧甄藍擦身而過,當她是茫茫人海裡的一次偶然。

  「Tina,每個男人一生之中,都會做至少一次掠奪者,我當紳士太久了。」他空出一隻開車的手,揉揉妹妹的頭髮,「我今生唯一想掠奪的,不過是她全然的注視。」

  「大哥!」她悚然心驚。第一次,她在自己一慣溫和卻無情的兄長臉上,看到近乎狂熱的表情。輕輕地歎息,無能為力啊,她已經來不及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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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7:58
  第5章 決•心

  不怨他,不恨他嗎?甄藍沒辦法騙自己說沒有一絲一毫。可是,他畢竟不知情。而且,歐陽伯伯這些年視她如己出,彌補了她失去雙親的哀慟。

  那便罷了,既然他已經回來,也順利得到德士公司的合約,她終於可以功成身退,浪跡天涯去了。

  小助理輕聲打斷甄藍淡淡的愁緒:「寧小姐,董事長請你和歐陽先生上樓開會。」要離開,終究是有幾許不捨,揮不去,是離愁啊。

  「好的。」她操控輪椅,向專用電梯行去。

  突然,真澄自後面握住輪椅的推手,慢慢推動她的輪椅。

  「啊,歐陽,你不用推著我,這輛輪椅是特製電動輪椅,不用人力。」

  真澄笑了笑,沒有放開手。

  「平常休息的時候,你有什麼娛樂?」

  娛樂?甄藍微微蹙起秀眉,看書聽音樂復健不曉得算不算娛樂。

  「我有國際室內設計展覽的貴賓券,想請你週末一起去看展覽如何?」他邀請。

  甄藍不是不心動的。那個展覽,是頂級室內設計師的極至之夢,相當於名人堂般的榮譽。所有參展的作品,都是集優雅的傳統與銳意的創新於一身的經典,一票難求。

  只是——同歐陽一起去?她猶豫。

  「就這麼說定了,週末我來接你。」他替她做了決定,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可——我要去陪歐陽伯伯下棋。」她不放棄最後一線希望地掙扎。

  「無妨,等一下開完會我替你向他請一次假。」真澄咧開一個大大的笑。父親那一關,好過得很。

  甄藍不作聲。在她的沉默中,電梯到了樓層,停了下來。

  他推著她走進會議室,頓時所有眼光都向他們射了過來。

  「藍,真澄。」歐陽遙招呼他們,讓他們分別坐在他的左右手。

  「好,所有人都到齊了,現在我們開始開會。」最愛的兒子和他最疼愛的、視如己出的女孩,都在他身邊了,他希望這樣的時間,就此停留。

  會議快結束時,甄藍輕輕擊了下手掌,偌大的會議室頓時靜了下來。

  「各位,我有一件事要宣佈。不過在這之前,我要先謝謝各位五年來的支持與幫助,謝謝各位對我的信任與關懷,謝謝大家了。」她略顯低沉的優雅聲音徐緩地響起。

  包括歐陽遙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怎麼聽起來似告別辭?

  「藍?」

  「董事長,請聽我說完,好嗎?」甄藍請求。

  「好罷。」歐陽遙歎息。

  「長久以來,我都不是一個易相與的人。多虧各個部門的人通力合作,遷就我這個任性的人,才使得我完成許多艱難的工作,給各位添麻煩了。現在,我再次任性地做了決定:本人,寧甄藍,自即日起,辭去歐陽氏建築總公司室內設計總監一職,辭去設計公司經理一職。我的所有職務將由歐陽真澄先生接任,他是一位出色的室內設計師。本次德士的合約,就是採用他的設計,以他的實力,一定可以勝任愉快。」甄藍微笑,「而我,則該去享受陽光海灘輕風了。幸運的話,會有飛來艷遇也未可知。」

  會議室內一片靜默,沒人覺得她的笑話好笑。

  分管人事的經理第一個出聲反對:

  「寧小姐,怎麼可以說辭職就辭職?董事會方面要怎麼交代?」

  「的確,寧小姐,即便你不再親自經手個案,但是仍有許多客戶因為信任你這個設計總監,而將case交由歐陽氏來做,你是一塊信譽保證的招牌。」市場部主管也附和,道。

  甄藍太息,壞就壞在這裡,她除了興趣,再不想替任何人工作,空背負著一個盛名,實在是極累人的事情。人人指名道姓要她的設計,不接罷,便說你是耍大牌。可是若接了,要在個人愛好與商業考量之間取捨,卻又很是為難。藝術與現實的妥協,太過讓人傷腦筋。而她,想要任性這一次,一生一次的任性,她只想做個富貴閒人。

  「藍,這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嗎?」歐陽遙揚手阻止眾人紛亂的勸說。

  她點頭,望著他的眼光裡是無言的懇求。

  「不後悔?」他再問。

  「是,這是我仔細想了無數次後的任性。」甄藍唇邊是恬淡微笑。

  「那好罷。」歐陽遙笑了。「你去罷,董事會那裡,有我作主,你放心的去玩。」

  「謝謝!」甄藍露出燦爛微笑,終於,她也可以去飛。

  會議才結束,寧甄藍辭去所有職務一事也以星火燎原的速度傳遍整個總公司上下。頓時一片議論聲如浪潮湧,此起彼伏。

  「怎會?寧小姐在公司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換成我是她,怎樣也不會捨得放棄辛苦多年的成績,將如今的地位權勢拱手讓人。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

  「我看未必,聽說她是要去旅遊,還對董事長說是她的任性。也許只是職業倦怠,覺得累了,所以想要散散心。」

  「是這樣嗎?怎麼我聽說是寧小姐想要戀愛結婚,把時間花在家人身上,所以褪去華服,洗手做羹湯去了。」

  「寧小姐?怎麼會?不可能!她那樣纖細優雅神仙般的人,我無法想像她打理家務的樣子。且,如果給我娶到寧小姐,我一定會令她過公主般的生活,她就應該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子。」有男同事說。

  「你別癡心妄想了,就憑你?」眾人大聲撻伐男同事。

  「可不是,寧小姐那樣的人物,要麼終生孤老,要麼就嫁個非凡人物。」

  「也不一定啊,她這樣的境況,嫁得掉已經很不錯。」

  「噓,小聲點,你不要命啦?就算寧小姐不在其位了,你也不要忘記,公司裡到處有她的忠臣,被他們聽見,你就等著被孤立罷!」

  真澄在經過市場調研部的休息間時,聽見各色的言論,他眼神一沉,這些人都該死。甄藍要離開公司了,他們卻只省得躲在這裡製造謠言。

  他簡直不能相信,她就那麼不顧所有挽留地把公司裡的一切給拋下了,她怎麼能?那些因她而留下的人,會多麼失望?

  真澄有些憤怒,在他極力想同她相處時,她卻要遠遠走開,她怎麼可以?!

  轉了個身,原本欲向市調部的他,大步走向電梯,下樓。

  回到二樓,他直衝甄藍的工作間,推開那扇黑藍色的門。

  「藍,我們要談談。」他根本不理旁人不贊同的眼神。

  「歐陽,有什麼事?」甄藍仰起臉,平淡地問。

  「為什麼辭職?」他沉聲質問。

  「你又為什麼生氣?」她則輕輕反問:「你初進公司就應該知道,我要離開。」

  「給我理由!」

  「歐陽先生,寧小姐的決定,對你有任何的負面影響嗎?你又何須知道理由?」西西雖然承認他的才華,卻仍不認同他的管理才能。仗勢欺人同以德服人相去千里呢。

  他不理睬西西的冷嘲,只專注地盯著甄藍,這一刻他眼裡只有甄藍。

  「我初回來時,這裡人人視我為眼中釘,我原以為是我取代了你的原因。可現在,我才知道,你不只是要從現在的職位上退下來,而是你根本是要自歐陽建築裡走開,所以他們才看我不順眼。」他挑眉:「我回國,你離開,嗯?」

  甄藍不慍不火地將輪椅駛近他,然後伸出手牽住他捏緊的掌。

  「歐陽,冷靜,西西他們沒有看你不順眼。而我的離開,則在你回國之前就已經決定了。他們不會因此遷怒於你。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理由,我也可以告訴你。」她美麗而無波的眼,緩緩環視所有陪了她五年的工作夥伴,然後視線落在他臉上,「我的殘疾羸弱,將我困囿於窄小的世界之中。而現在,是我人生的最佳狀態,我想趁機放縱自己去享受一下人生。所以,就算你不回來,我也不會讓自己錯過離去的時機,這與你沒關係。」

  真澄蹲下身,平視她:「就這樣?」

  甄藍點頭,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掌心向上。

  「西西、史威格、桑塔納、羅賓。」她一一輕喚他們的名字。

  毫不遲疑地,四隻大小不一、膚色各異的手輕輕搭在甄藍纖細瘦小的掌心。

  她滿意地笑了,捉住真澄的手,將之疊在五隻手掌上。

  「答應我,你們會好好相處,不要教我掛心。」

  「寧小姐。」西西輕喚一聲,眼淚已先湧了出來。

  她不喜歡寧小姐臉上淡淡的笑容,不喜歡她彷彿安排後事般的沉靜。

  「好了,乖,不要孩子氣。」甄藍的眼底也有淚,一樣捨不得呵。同他們一起走過這麼多年,寂寞傷心,歡欣快樂時刻,都有他們相陪。「今晚,我在約書亞做東,請你們喝酒。一定要來哦,約書亞說他供獻出一瓶1969年的白蘭地。」

  「寧。」羅賓率先收回自己的手。

  「嗯?」她仰頭望向臉色沉肅的男子。

  「說你會回來。」羅賓又一次請求。其他人也用同樣期待的眼神望著她。

  「如果你不做出保證,我們會齊齊跟上去。」桑塔納緊追上一句。

  她笑了,活著,終究是幸福。

  「我保證,我會回來。」她伸出左手三根手指再次起誓:「若不回來,就讓我——」

  「寧小姐,別讓我擔心。」

  「不要!」

  「我相信你。」

  「寧。」

  除了不知情的真澄,所有人都喝止她再發毒誓。

  「好啦。」甄藍揮揮手,「我又不是小孩子,現在,都回各自的崗位去!立刻!」

  「優,你們究竟替藍向我隱瞞了什麼?」真澄冷不防問正在埋頭畫草圖的優那律。

  優那律自透寫台前抬頭,圓亮大眼裡有毫不掩飾的愕然。

  「為什麼會這樣認為?交接工作不是很順利麼?按理,不會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才是。怎麼會隱瞞什麼?給上司設置障礙等同於給自己找麻煩。」

  「優——」他幾乎要太息了,「你心裡明白得很,我不是指工作方面的事,而是指藍本身,她有什麼你們都知道的事,而我卻始終不知道的?」

  優那律轉動手上的鉛筆,笑了起來。原來是問這個啊。

  「歐陽先生,寧小姐自己的事,她不同你說,我們這些人就更不會說。我們的原則是,當事涉寧小姐時,一切以她為優先考量。所以,如果有什麼你不知道又很好奇的事,不妨直接去問寧小姐本人。若她沒能滿足你的好奇心,你也只能忍著了。」

  看他吃鱉,會是她最大的樂趣。

  「那你總可以告訴我,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我不認為她是天生的。」

  優那律臉上飛過極凌厲的表情,只是一閃而逝。然後她沉吟一下。

  「算是送你升任正式設計總監的禮物罷,我破例告訴你,但只此一次。」她壓低聲音:「隱約聽說,是寧小姐為救人所致。」

  救人?他沒有再追問優那律,心知他繼續問,她也未必會說。他陷入沉思之中。

  始終不懂,藍怎可以拒他而遠之。

  下班之後,他驅車到達約書亞,侍者一聽是寧甄藍的客人,立刻將他引進流風間。

  推開門,羅賓和史威格已經先行抵達了。

  「歐陽先生想喝些什麼?」侍者似老早認識他般問。

  「Mantini Rosso。」他坐下來,向侍者點酒。

  「請稍等。」

  待侍者退出去後,三個男人沉默。過了一會兒,羅賓正視真澄。

  「寧是極堅強的女子,也正因為她的堅強,才更惹人憐惜。我們之中沒人可以體會她所經受的痛苦,就算再怎麼試圖去理解,也及不上她肉體及靈魂的磨難的十分之一。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不讓她獨自離去,是我們的願望。」

  「可是,那卻是她惟一的願望。」史威格執著酒杯,慢慢搖晃。冰塊與長頸杯子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

  「在聊什麼?表情都這樣嚴肅。」優那律似風一樣推門進來。

  侍者跟在她身後為真澄送上他的酒。

  「咦?寧小姐還沒來啊?西西和桑塔納呢?」

  「誰說我們呢?不就在你身後。」西西笑著挽著桑塔納進門,一身大紅色吉普賽風格的長裙讓她充滿了異域風情。「今天是自家人聚會,遲到一會兒沒關係。何況,寧小姐還沒到,我們便不算遲。」

  優那律還想調侃幾句,卻在看見他們身後的人時,乖乖住了口。

  真澄循她的視線望去,有幾秒鐘的怔忡。

  一個穿著白色三宅一生襯衫、黑色古奇皮褲的英俊男子推著甄藍的輪椅進門。

  「大家都到了。」甄藍仰頭同站在身後的約書亞介紹:「上次人多又匆忙,沒有為你們做介紹,這一位是歐陽真澄。」

  然後她又看向真澄。

  「這位是約書亞的老闆,俞書亞。我們都習慣叫他約書亞。我在他這裡存了好幾瓶酒,待我遠行以後,要麻煩你來替我喝光。」

  俞、書、亞?真澄抬頭打量眼光深幽難測的男子,認出他就是那次在此間門口與藍吻別的男子,心頭浮上一股淡淡的懷疑。

  「請恕我冒昧,不知俞先生可是育豪私立小學飛鷹A班的學生?」

  俞書亞薄薄的唇揚起淺淺的笑紋。

  「人生何處不相逢,第一次聽寧提起你的名字,我就知道是你,只是沒有向你當面證實。」

  真澄也笑。可不正是?

  「是啊,近來我遇到的人,竟然有許多舊識。我還見到了雷淨閻,我們的學習委員,不曉得你可還記得?」

  俞書亞抱起甄藍,將她放在沙發上,然後坐在她身邊。

  「飛鷹A班的人,恐怕人人都記得對方,很少,能將那段歲月完全拋卻。」他意有所指地問:「你還記得多少人?」

  真澄聳了聳肩,毫不掩飾自己的窘境:「我中途轉學,沒能讀到畢業。又一直長居海外,只大概記得幾個平時比較玩得來的朋友。雷淨閻告訴我下個月有同學會,約我一起參加。」

  「他約你一起參加?」俞書亞看了甄藍一眼。

  甄藍輕輕將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安撫他。

  「約書亞,今天我已經正式辭職。所以,今夜是我的餞行派對,你和歐陽之間的同學情,不妨留到同學會再去慢慢敘罷。」

  「怎麼,路易士同意你去旅行了?」他立刻將注意力轉向一直溫言淺笑的甄藍,包括真澄在內的其他人也很嚴肅地等她回答。

  「他說短途旅行應該沒什麼大礙。」她一徑微笑,喝茶代酒。「優,喝首歌來聽聽,西西,跳一段肚皮舞來瞧瞧。」

  「寧!」眾人齊齊叫。都到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還玩笑。

  「呃,我自己唱好了。」她很識相的,決不觸犯眾怒。她只是不想他們太擔心多慮,活躍一下氣氛罷了。

  「歐陽,伯伯身體還好罷?」書亞無意冷落真澄,所以找了個話題同他攀談。他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同歐陽談及甄藍的身份,可是既然歐陽不知道,他就一樣保持沉默,閉口不談甄藍的過去。

  「很好。」真澄狐疑地看住甄藍和俞書亞,他們叫他歐陽的口氣一樣熟稔。甄藍擱在俞書亞手背上的手讓他十分不舒服,他們,是一對情侶?那麼那個金髮碧眼的外國男人路易士‧奎因呢?

  「寧,累不累,要不要先去睡?」書亞沒有忽略他猜思的眼神,故意曖昧地貼近甄藍問。

  「嗯。」她點頭,張開雙臂攬住他的頸項。除了疲累,她對真澄虎視眈眈的注視感到不安。他,發現什麼了嗎?

  書亞將她抱回輪椅上,然後向其他人致歉。

  「我先送藍出去,大家玩,我稍後就回來。」

  「西西,優,史威格,羅賓,桑塔納,還有歐陽,你們盡興地玩,所有的都記我的帳,不用客氣。」

  「好的。」

  「晚安,寧小姐。」

  「做個好夢。」

  「注意開車。」

  「記得打個電話來。」

  真澄發現除了他之外,人人都曉得向她道別,話都被他們說了,他只是輕輕說了聲「再見」。但他在心裡發誓,他不會任由她就這樣離開。

  真澄輕敲臥室的門。

  「進來。」門內傳來低沉的聲音。

  真澄走進父親的臥室,看見他已經換好了睡衣倚在床上,正戴著老花眼鏡在看報紙。

  見到兒子走進來,歐陽遙放下報紙,知道今夜必須要和兒子好好地長談一番。拍了拍床沿,他示意兒子坐下。

  「喝了酒回來?」

  「嗯。」真澄坐在了父親的床邊,發現雖然看上去精神矍鑠,但父親畢竟是老了。兩鬢已經斑白,看報已經要借助花鏡了。

  「工作方面,一切都還順利罷?」歐陽遙旁敲側擊,並不直接探問兒子的心事。

  「我學的就是室內設計。而且,優那律是個極之出色的助手,能力完全不下於藍。所有交接事宜在她一手安排下,順利得幾近完美。我必須向您承認,藍領導著一群優秀的下屬,他們是最佳組合。」

  「既然一切都很順利,你又為什麼而煩躁?」

  「煩躁?」真澄將這個詞在唇舌間回味了一會兒,然後笑了,是的,煩躁。這個形容詞實在太正確了。沒錯,他的確煩躁異常。

  「如果不是為了工作,便是為了什麼人了?」不是猜測。只要有眼睛的人,很難看不到真澄直勾勾注視甄藍的眼神,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好奇與覬覦。

  老狐狸。真澄在心裡嘀咕,看自己的兒子困擾得發狂很有趣嗎?笑得那麼狡猾。

  「是什麼人這樣有魅力?讓我優遊花叢不染餘香的兒子,出現如此鬱結神色?」

  「父親,為什麼我覺得您很樂於見我為藍而魂不守舍,嗯?」真澄對老父挑起英挺的眉。

  「為了藍——啊。」歐陽遙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拍了兒子一下,「對於藍,你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看待她呢?」

  「我不知道。她不是我所認識的任何一種類型的女孩。她明明可以對人溫和體貼,卻對我冷淡有禮。我想瞭解她,做她的朋友,然而卻不得其法。」

  真澄有些許沮喪。甄藍將她的心保護得滴水不漏,讓他連接近的機會也沒有。他只能站在離她最遠的地方,完全不曉得怎樣施展他的男性魅力。

  她嚴重地傷害了他男性的自尊,就算她不喜歡他,至少,他們可以嘗試成為朋友。但——她似乎無意同他深交,他生氣的還不只這一點,她瞭解他遠比他瞭解她要來得多,而且她周圍的人還竭力幫助她製造神秘。

  真澄歎息。深知自己在第一次聽見司機向他講述起藍的時候,他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這個平和的女子。

  「父親,告訴我,怎樣才可以令得甄藍對我敞開心扉,接受我,至少不再拒我於千里。」

  歐陽遙微笑。如果真澄能夠真心對待藍,關心呵護她,未嘗不是好事一件。這樣的話,真有一日,他百年歸老,就不會擔心藍的身邊是否有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伴在她左右。而他,也可以了無遺憾的下黃泉去罷?

  雖然藍執意不向真澄提起往事,也不許所有知情者告訴真澄,可是,他這個為人父的,難免會偏心。雖然不能明說,總可以給點暗示,只希望兒子夠聰明,不用他太為難。

  「兒子,把我床頭櫃的抽屜拉開,將裡面的相冊取出來。」

  真澄依言取出一本頗有份量的相冊,交到父親手裡。

  歐陽遙並沒急著打開相冊,只是表情充滿回憶的撫摸封面。

  「藍,沒有直接死亡是一個奇跡;可以活下來並且從昏迷之中醒過來,是第二個奇跡;能夠醒過來,又完全沒有影響到她的智力,是第三個奇跡。我一直不曉得這三個奇跡對於她來說,是上帝賜予的幸運,亦或是最大的磨難。」

  他憶起了那個掙扎在生死之間,頑強的活下來的小女孩。一轉眼,她都已經長大成人。

  「我一直以來,都不主張藍結識不知底細的陌生人。因為她的情況太特殊,實在經受不起任何傷害。如果不能將她的所思所想所需所冀放在第一位,那麼我寧可藍只有少數關心她勝過一切的朋友。」

  「可是,朋友不可能照顧她一生一世。」

  「是啊。」歐陽遙歎了一口氣。「我也知道,我擔心的是她遇人不淑,但總不能因噎廢食。所以,兒子,你必須在心裡萬二分的肯定,你接近藍不會給她帶來一絲一毫的傷害,無論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我才同意你深入地瞭解她。兒子,你能保證嗎?」

  真澄的腦海裡浮現甄藍略顯蒼白的膚色,細瘦的手腕,孱弱的身軀,還有秋水般的明亮眼眸,做了決定。

  「父親,我想認識藍,想保護她,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歐陽遙不再試探兒子的心意。他暗暗祈禱,真澄能夠為甄藍而定下浪蕩不定的心。也,把那受盡苦難的女孩子留下來。

  把手中的大相冊輕輕交到兒子手中,也將關於藍最真實的一面交到他手中。

  「我想,你還是自己從中去發現事實罷。」

  「我會的,父親,謝謝您。」接過相冊,真澄如獲至寶。他想,籍由記載著回憶與思念的照片,他可以更多地瞭解藍。

  「那就好,你去罷,我還要看報。」

  歐陽遙揮揮手,近距離看到兒子,發現他的眉眼愈發似自己的髮妻,多麼的肖似啊。他重新翻開報紙,不再回想過去。

  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她——始終是不能釋懷罷?而他,漸漸老去,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與心思,癡等一個永遠也不肯回頭的女子。

  而今,他唯一的希望,不過是他共她之間所生的兒子,擺脫這一場交易婚姻帶給他的陰影,找到人生中的最愛,然後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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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8:37
  第6章 進•退

  雷淨閻猶豫片刻,按響了門鈴。

  帶有攝像頭的對講器裡傳來柔和的聲音。

  「請進。」

  隨之,乳白色雕花防盜門無聲地開啟。

  他微微愣了一下,門後竟沒有人。接著,他踏進寬敞的客廳,四下環顧,不得不佩服設計師的巧思,這實在是一間太過漂亮的房間。

  原本樓中樓的設計被改換成完全不同的風格,黑與白的世界,客廳正對著門的地方是一排通頂式書架,有電腦控制的機械取書器;整間客廳除開一隻及膝高的白色橢圓形長几,別無他物。地板上鋪著深色織花軟氈,感覺上,像是都市裡的蒙古包,現代優雅中蘊藏著豪放不羈。

  正在他疑惑時,書櫃突然悄無聲息地向兩側滑開。寧甄藍坐在輪椅上,從容出現在他眼前。

  「對不起,這裡絕少招待客人,所以沒有沙發。如果不介意,就席地而坐罷。」說完,甄藍拋給他一隻亮藍色拼花坐墊。

  雷淨閻伸手接住,看了看空蕩蕩的客廳,有幾秒鐘的無措,坐哪裡呢?

  甄藍笑了。她不是個好主人呢,客人這些微的無措,讓她覺得十分有趣。

  「隨便坐,地板每週清潔一次,很乾淨。想喝點什麼?」

  雷淨閻在近長几的地方坐下。

  「水就好。」

  話音才落,白色長几突然向上升,他訝然發現,那竟是個小型升降酒吧,盛滿各色瓶裝飲料,包括水。一旁還附設小小的冰箱,將主人的需要考慮得十分周到。

  「你怎麼做到的?」他十分驚訝。

  甄藍向他搖了搖手中的遙控器,笑容十分調皮。

  「我曉得英美都研發了高科技房屋,但現實中——」雷淨閻頓住。

  「美國最新的成品,系統是我設計的。」她笑:「這一間,不過是遊戲之作。」

  他深思,然後笑,從小型的酒吧中取出一瓶依雲水。

  「所以,對於我是怎樣找上門來的,你一點也不會覺得好奇。」

  「並不出乎我的意料,小雷。」甄藍沒有被他有些咄咄逼人的語氣給震懾,畢竟這個世界上已經沒什麼事可以真正打擊得了她。

  雷淨閻卻震撼得無以復加。

  「你記得我?!」

  「嗯,我記得每個人。」一切都來得太快太疾,彷彿人生一瞬間戛然而止,定格在彼時彼刻。所有的人、事、物都被凝固成永恆,再沒有辦法改變。「也謝謝你,記得我,成全我。」

  「歐陽根本不記得你,是不是?他也毫不知情,是不是?所以他才可以那麼輕鬆而毫無愧疚地面對你。」他激動地起身,按住她的輪椅問。

  「小雷,不要這樣。」甄藍很奇怪為什麼人人都當歐陽是原凶。畢竟,若那日歐陽在場,也會是受害人。

  「你——」雷淨閻無言,從她的眼裡,看不出她怨恨歐陽的神色。可是——

  「你將德士公司領導得很好。」甄藍想換個話題,關於過去的話題,太沉重。

  不是她軟弱,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你一直知道我?」他瞇起眼。

  甄藍點頭,她雖然沒有刻意收集故人的消息,但媒體是最佳渠道,總可以知道一二。

  「但你從來沒嘗試與我聯繫。」他指責。那年,她似一尊洋娃娃般直挺挺地倒在血泊裡的樣子,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小雷,停止你那可笑的自責好嗎?」甄藍歎息著仰頭望著他。

  怎麼會不明白呵。記得這件事的人,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罪惡感負疚感。約書亞常常說,如果是他衝上去,一切也許會完全不同,她也許就不用終生殘疾。

  「寧甄藍!」他有些狼狽地低喝。

  「小雷,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請說。」

  「在同學會之前,聯繫所有將出席的同學,除了歐陽。我想同大家見一次面,就約在約書亞的浮雲間。你能幫我達成這個心願嗎?」

  他眼中銳芒一閃。

  「你知道是誰組織的同學會嗎?」

  「誰?」甄藍也很好奇,約書亞不肯同她講,她也不強迫他說。

  「老師,是老師。她嫁給一個極富有的地產商人,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四處打聽你的下落。組織同學會,是她的最後一招,她希望可以把你引出來。」他冷靜下來。「你不想知道原因?」

  「願聞其詳。」她輕淺的微笑,其實心中已經明白了。

  「她想報恩。那一天,如果不是你,死的人,受傷的人,或恐是她。」

  甄藍點頭,這一點,可以想見。她也是發現了事態極有可能往最糟糕的一端發展,才冒險而為的。她的計算畢竟還是有效的,至少,她還活著,不是嗎?

  「那麼,小雷你是答應我了?」

  雷淨閻咧嘴微笑,重又坐了下來。

  「我答應你,你拿什麼酬謝我?」

  「天,真是商人本色。」甄藍撫腮而笑,似個小女孩般爽朗。「既然雷大總經理欣賞藍的室內設計,不如我就應承你,將來你結婚,我免費替你設計新房。」

  雷淨閻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

  「我是不是賺翻了?鼎鼎大名的藍呢!」他四下環顧她的房子:「就比對你這間『遊戲之作』好了。」

  甄藍搖頭,不贊成他的提議。

  「不好,新房不該用這樣沉冷單調的設計。」

  「怎麼會?簡潔明朗,我很喜歡。」他有點詫異。

  「多數男性會喜歡,可是女人大都欣賞較柔和的設計。」甄藍也環顧自己的房間,她不喜歡倚靠,又或者是她根本沒人可以倚靠?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設計了一間風格相對冷硬的房子提醒自己要堅強。

  「我聽說你已經辭去歐陽建築的工作,那——」他不知道怎樣啟齒,擔心她失去工作會入不敷出。

  「呵呵,小雷,你不用擔心我會餓死。我雖然不富有,卻也頗有一點積蓄。如果有小白臉為了我的存款而向我大獻慇勤,進而打動了我,成了我的先生,那他可以分得頗豐的財產,在我死後。」她笑咪咪地聳了聳肩,語氣十分詼諧。

  「今後有什麼打算嗎?」他著迷於她溫和的氣息,無意太快告辭。

  甄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想再有太多的牽掛了。如果離去是必然的,她不要有更多的人惦記著她的歸期。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別同我客氣。」雷淨閻站起來,既然她不想說,他就不再問。

  「小雷。」她柔聲叫他的名字,親切得彷彿之中的十七年分離全不存在。

  「什麼事?」

  「謝謝你。」甄藍向他眨眼。謝他記得彼時總是沉默無聞的寧甄藍,謝他記得幾乎死去的寧甄藍,更謝他十七年後沒有向歐陽拆穿她是那個用生命算計的寧甄藍。

  「在我離開前,我可以擁抱你嗎?」他十分認真地問。

  不知道為什麼,他只覺得她孱弱得幾近不真實。如果不能讓他擁有最實質的接觸,那麼走出這道門後,他會以為今日見面,只是一場虛幻的白日夢,是他最無望的夢。

  甄藍點頭。

  他俯身抱起她,然後將她輕輕壓在自己胸前,感覺她的體溫與心跳。

  好輕,連一百磅都沒有。

  可是即使如此,他還是高興得想哭。她活著,就在他眼前,會笑,會說話,不是他夢魘裡蒼白如死的冰冷女孩。

  這,已經足夠!

  「我可以常常來看你嗎?」他徵求甄藍的允許。

  拒絕他!她的理智這樣說。

  由他去罷!心底的某個小角落有個聲音這樣說。

  「你沒有應酬的話,就來罷。只要不嫌無聊,只是——」甄藍停了停,「不要再告訴其他人我的情況了。至少在我與他們見面之前,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好嗎?」

  「好。」他在她發頂吻了吻,小心地將她放回輪椅上。「我先去聯絡他們,然後打電話給你。」

  「嗯。」她笑,「我等你的電話。」

  真澄驅車到達甄藍住的樓下。父親沒有直接告訴他甄藍的地址,只是同他說她住的那幢樓是歐陽家的物業,他們位於市中心的新宅則在那幢樓的頂層。

  真澄立刻領悟父親的用意,既然無法在公司裡見到甄藍,那麼就只有住在她附近,趁機多多親近她。

  在看過那厚厚的一冊記錄著甄藍重生歷程的相片後,真澄重新認識了她。

  照片裡的甄藍,約是十五六歲年紀,多數情況下都是在醫護人員的陪伴下在進行康復訓練。有一小部分,是她在學習,看書和小睡的生活片斷。

  金髮男子路易士‧奎因總會出現在她的身側,看起來,他的確是個嚴格的醫師。

  而,藍的臉上,有倔強的神色。好多次,他看見她咬著牙,眼中有淚,可是,立刻又是堅毅冷靜的表情取代了短暫的軟弱。

  隨著相片中藍的年齡逐漸增大,她臉上的表情也就越趨於溫和淡定。所有小女孩的嬌羞、病人的痛苦,以及堅毅等強烈的情感反射,都自她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優雅從容。

  越來越多的時候,很難自照片上看出彼時彼刻她的心緒。

  她將一切應有的喜怒哀樂掩藏在了無波的平靜表情之後,慣於當一個澹然的寧甄藍。

  一個拒絕讓人接近她的真實內心的寧甄藍。

  像一尊沒有喜怒哀樂的、超然物外的柔美神像。

  這是真澄的結論。

  甄藍不希望身邊的人痛苦,所以她將軟弱無依的那個自我藏了起來。展現給眾人的,不是完整的她,只是她想給人看的那一部分:成熟、職業化、溫和,並且——無情。

  歎息不由自主地從他的口中逸出,對於一個身邊不乏英俊富有男人環繞的藍,他實在是沒什麼優勢可以贏得她的傾心。

  他望著那扇通往藍的寓所的大門,如是感慨著。

  驀然,真澄瞇起眼,雷淨閻?他怎麼會從門裡面走出來?

  真澄不由得回想起那夜在法國餐廳裡雷淨閻見到甄藍時的態度,現在想來,那不只是見到心儀久矣的設計師的興奮,更有一種男人對仰慕的女子的認定和眷戀。

  哈,莫非他又多出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真澄搖頭,待雷淨閻的車駛走之後,才下車。

  走進大廈,底樓的管理員叫住他。

  「先生,請問您找誰?」高大黝黑的管理員臉上是對陌生人的謹慎。

  真澄對他的態度不以為意。這幢高品質的公寓樓,的確需要一個認真負責的管理員。謹小慎微不是壞事。

  「我是頂樓的戶主,歐陽真澄。今天來熟悉一下環境,順便來郭親睦鄰。」他向管理員伸出手:「你好。」

  「我是管理員崔志承。」管理員與真澄握手,「大家都叫我小崔。」

  「那麼,以後請多關照了,小崔。」他微笑著準備上電梯。

  「歐陽先生。」管理員小崔在他身後叫住他。

  真澄回身,等待小崔的下文。

  「二樓的戶主身體不是最好,請盡量不要打擾她的作息。」

  真澄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然後邁進電梯。在電梯裡,他挑起了眉。統共四層高的樓,底樓設成了管理處,二樓住著甄藍,頂樓是他們家的新宅,不曉得三樓住著什麼人?好玩的是,如果父親不給他暗示,他或者要用其他手段來獲取關於藍的資料。

  電梯停在二樓,他步出去,停在了甄藍門前。

  猶豫再三,他還是按響了門鈴。可是沒有反應。他再按,隔了許久,就在他以為屋中沒有人,準備返身離去時,白色的門卻徐徐地開啟。

  真澄走進屋內,還來不及打量,就聽見尖銳的哨音,他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就看見甄藍在半開放式的廚房裡忙碌。

  「沒嚇到你罷?」甄藍眼裡有笑,從廚房裡轉出來,膝上橫擱著一隻漆木托盤。托盤裡是一隻小號的水壺,壺嘴還在向外冒熱氣。淡淡瀰漫的水蒸汽,模糊了她的容顏。

  他立刻意識到剛才那尖銳的哨音很可能是這個會叫的茶壺發出的。

  甄藍用下巴指了指還留在原地的亮藍色坐墊。

  「請坐,我正準備泡茶,你要不要也喝一杯?或者,你喜歡英式的紅茶?」

  真澄在墊子上坐了下來,有些不太習慣地找尋最佳姿勢。

  「你喝什麼?」他問。對於中式茶葉,他一竅不通,他喝慣了咖啡和英式紅茶。

  「朋友送了一些恩施玉露,是上好的新茶。我閒暇無事,想品一品,你不妨也嘗一下。」甄藍將托盤放在長几上,然後驅動輪椅到書架前,輕輕挪開幾冊線裝書,自之後取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木匣,又轉回來。

  揭開木匣,她小心地拿出兩隻上好青瓷杯及一隻白玉小瓶,先在杯中注了水,再自白玉瓶裡倒出茶葉投入杯中。

  「我喝茶還不算頂考究,歐陽伯伯的茶道才堪稱一絕。」她將其中一杯交到真澄手裡,「可惜他忙於公務,一直很少有機會做一個快活閒人。」

  真澄捧住茶杯,感受著茶香之餘,他忍不住問:

  「我父親認識你很久了?」

  甄藍不答,只是執起茶盞輕輕啜飲,怎麼回答呢?如果他問起因由,又說不說呢?

  「呢——我從今天開始就住在你樓上了,日常有什麼事,也可以守望相助。」真澄有點兒詞窮。花花公子那一套,不曉得為什麼,一到她的面前,就施展不開。總怕說錯做錯。

  「為什麼?你在國外經年,終於學成歸來,怎麼不同伯伯多親近,反而要搬出來?」她有些不解,也有淡淡惱意,「伯伯為了歡迎你回來,特地叫人為你的房間重新裝修過。」

  「也許是因為,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這兒罷。」他自嘲地笑了笑。多少美麗女郎向他示好,投懷送抱他不理,偏偏為一個雲淡風輕兼且不解風情的女人動了心。

  若僅僅如此也還就罷了,更令他無奈的是,她身邊不乏裙下拜臣。

  真是報應啊,他哀哀地瞥了一眼逕自喝茶的人。萬花叢中過,卻終於被一朵風信子給絆住了逍遙自在的心,卻——不想掙脫。

  「歐陽,公司裡一切都還好嗎?」甄藍迴避了他意有所指的注視。

  「很好,優是十分稱職的助手,有她的協助,我很快就熟悉了公事。」

  「那就好。」甄藍沉默了下來,單獨同真澄相處,她有些不自在,不曉得該怎樣讓彼此都輕鬆。無可否認,她防著他,總是才聊了數句,就小心翼翼地試圖掩藏自己的心思,不讓他捉摸。她害怕,害怕他,也害怕自己。

  「藍。」真澄放下茶杯,下定決心般地輕輕用手抬起她的臉。

  她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在心裡拚命命令自己放鬆,放鬆,不可以在他眼前流露出絲毫軟弱驚慌。不然,她會輸,輸得奇慘無比。

  「倘使我從沒有遇見過你,我會像所有富有的花花公子一樣,遊戲紅塵直到厭倦同各色女子往來,然後娶一個溫順聽話白璧無瑕的純潔女子安定下來。偶爾在外面逢場作戲一番,那幾乎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結果。可是,我遇見了你。瞧,上天終不免還是要懲罰我這樣的男人。」真澄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湊近她嬌小的臉:「我愛上了一個溫和卻不會沒有主見、淡定卻不會沒有性格,堅強卻不會沒有婉約的女子——如你。」

  甄藍的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近在咫尺的男人,不可謂不震撼。他距她是這樣的近,他溫熱穩定的氣息拂在她的唇。他堅定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肩,只要她稍稍向前傾靠,就能吻上他性感的唇瓣。

  可是,她不能呵,她怎麼能呵。

  她心中的秘密,就是他們間的天涯。

  「歐陽,你——不要錯把溫情做愛情,你認識我才多久?又瞭解我多少?」

  真澄幽幽地歎息,稍一用力,將她拉進懷中,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然後他放開她,抬腕看了看手錶,已是近午時分。

  「我幫你把東西收一收,帶你出去吃飯,然後去看展覽。」

  他放開她,將長几上的托盤端起,送進廚房去。

  甄藍怔忡地鬆手,用手背輕輕貼在額上。那裡,火熱火熱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烙在皮膚上,滲進了深心裡去了。又好像,有不知名的騷動,掙扎著,要擺脫心靈的束縛,破土而出。

  那是什麼呢?灼熱得似要將她沉冷的世界融成一片火海。

  她垂下眼簾,她該怎麼辦?是依從直覺,任由它發生,還是聽從理智的警告,避免這一場無可挽回的沉淪。否則,她會被隱隱燃燒著的火,傷得體無完膚罷?

  手輕輕往下移,觸到額心的寶石,冰涼的觸感提醒了她。

  放下手,重又睜開眼,她將稍早萌動盪漾的莫明情愫,深深沉回了心湖裡,澄清的眼波裡再無漣漪。她一生一次的任性已經被她用掉了,不可以再放縱自己了。

  「咱們可以出門了。」真澄返回客廳,將洗拭乾淨的茶杯擺回盒子裡,然後轉身抱起甄藍。

  「歐陽,我可以坐輪椅。」

  「沒關係,我足夠強壯,又樂意為女士服務。」他抱著她走到門邊,「麻煩小姐開一下門。」

  「歐陽,不要鬧了,我要去洗手間呢!」她拒絕陪他一起發瘋。

  「你太瘦了,是不是三餐不繼?你該多吃一點兒,女孩子象凱特‧莫斯一樣瘦絕對不是美麗,而是病態。從今天開始,由我盯著你早午晚餐加消夜。會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就以布裡吉特‧瓊斯的尺寸為標準好了。」他完全不理她的推拒,也不催她開門,就這樣抱著她佇立在門前,僵持著。

  甄藍低下頭。所有她身邊的人,都以一種強硬的姿勢存在著。雖然從來沒有人催她做任何事,但他們都會暗暗以各種方式迫她強起來。可是,沒人似他,強勢而堅定,不容她反對。

  她大可以掙扎、反抗,竭力固執己見,又或者,撒嬌,用嗲兮兮的語氣要求他放她下來。

  只是,二十七年來,她習慣了安安靜靜地對待每一件事。而自十七年前始,她的人生就不復尋常。她喪失了許多資格,沒資格嬌縱任性,沒資格輕狂不羈。她連發脾氣狂歌當哭的資格也沒有。

  「歐陽。」她輕聲喚他。

  「嗯?」他應聲。用深邃的眼光注視懷中的女子,這樣抱著她,不動不語到地老天荒,也未嘗不好。

  「沒什麼,走罷。」

  她伸手按開門鎖,推開門。

  「想吃什麼?」真澄抱她進電梯,同時低頭問雙臂中的人兒。他真的很不喜歡她蒼白孱弱得彷彿風一吹就會消散成雲煙的樣子,他要把她養胖養壯。

  「環境清靜的地方就好,吃什麼也無所謂。」她淡淡說。她從不去速食快餐店,不喜歡那種鬧烘烘的嘈雜場所。不是她孤僻成見不得人,只是人太擁擠的公共場合,她薄弱的免疫系統不能抵抗各色細菌與病毒。而她的輪椅也不方便去人堆裡隨心所欲的操控,累人累己。

  「是,公主。」他笑開了一張俊顏。

  真澄就這麼抱著她進出本埠最豪華的餐廳。

  甄藍只能掛著一副輕淺的笑臉。隨他去了,他自己都不介意了,她又執意介懷什麼呢?安心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然後由他抱著坐進他那輛亮眼的銀灰色跑車裡,瞇起眼小睡。

  真澄平穩地驅車,不時自後視鏡裡看看倚在後座裡午睡的甄藍。她的眉舒展著,唇角有淺淺的笑紋,是做了什麼好夢罷?他猜。

  所以當他的車子駛進國際展覽中心停車場的時候,他幾乎不捨得叫醒她。可他還是下車轉至後備箱裡取出專門購置的輕便折疊輪椅,按部就班地將它展開然後才繞回去,打開車門,彎腰探身輕輕喚醒在後座上的甄藍。

  「藍,醒來,起床了,我們已經到了展覽中心。」

  甄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男性俊美的臉,她要想一想,才省起自己身在何處。

  「來罷,我們去看展覽。」真澄伸手將她抱出車廂,安放在輪椅上,隨即關上車門,落鎖。

  甄藍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輪椅,發現他老早已經計劃好。她沒有乘自己的電動輪椅,坐在這輛手動輪椅上,要想獨自逛遍整個展覽中心幾乎是不現實的癡想,體力上她就已經落了下風,是以她必須要倚靠他才行。

  真澄卻不理會她在想什麼,笑呵呵地推著輪椅前行,一邊同她閒聊。

  「我出國一去十七年,回來之後發現這裡的一切都不復記憶中的舊時模樣,我記得這裡以前似乎是一大片水塘。」

  「國際化大都會裡,寸土寸金,所有可供利用的土地與空間,都被充分的開發了。」她仍低垂著眼,聲音平淡且毫無起伏。心,有一些淡淡的酸澀共疼痛。

  他記得此地曾是一大片水塘,記得雷淨閻,記得俞書亞,偏偏,偏偏卻不記得她。

  多少次她在心裡模擬重逢的時刻,然卻沒有一個場景比之真正的重逢更令她傷心。卻沒有辦法怨恨他,一個愛玩愛笑的富家子弟,不記得同班級沉默寡言到往往會被人忽視的小朋友,不是罪過。她沒理由將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記掛得不到回應的不平衡遷怒於他。

  他不欠她什麼,沒有人要她衝出去逞英雄。他更是不知情。

  甄藍無聲地幽幽歎息,再睜開眼,又是一片平淨無波的澄清。離得他太近了,她有些亂了思緒。太不應該了,她不可以再被他影響了情緒的起伏。

  真澄推著她來到來賓簽名處,遞出貴賓邀請卡,並在簽名薄上簽下他飛揚的名字。接待小姐轉而將筆遞給甄藍,甄藍在歐陽真澄的名字旁邊寫下「Real Blue。」

  接待小姐顯然是內行,一看見Real Blue這個名字,眼中頓時浮現由驚訝錯愕到崇拜仰慕的眼神。將手裡一隻資料袋遞給甄藍後,忍不住低聲問:

  「小姐,請問,你就是『藍』嗎?」只有藍才會用左手簽這個名,斜斜的,向右傾。她曾經有幸見過藍的一張設計藍圖,那上面的簽名就是這樣。

  甄藍微笑,沒有否認,就讓她終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藍」的神話罷。

  她就要去國遠遊,不希望給某些人留下日後打著她的旗號招搖撞騙的機會。她,要了無牽掛地離開,也斬斷十七年來若有似無的少女情愫。

  真澄在女接待景仰的注視下推著甄藍進展覽廳去了,沒有緣由的,他極端不喜歡她臉上那種類似壯士斷腕般堅定決絕的表情,彷彿就在彼時彼刻,她有了什麼重大的決定,決定捨棄什麼生命中極其重要的東西。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結局意見徵詢*

  我一貫並不擅長寫悲劇,畢竟天真過,覺得希望總在人間。

  不過,當初寫《直到,世界盡頭》時,正是身染沉痾,纏綿病榻時刻,難免在文字中攙雜不少灰色情緒。

  如今往事已矣,回頭來看,有些唏噓。

  還好,結局我的好友還未來得及替我輸入電腦,索性在這裡做一個意見徵詢罷。

  大家若贊成以原定的悲劇為結尾的,請選擇1。

  大家若贊成以幸福圓滿收場結尾的,請選擇2。

  大家若贊成以未知懸念結局結尾的,請選擇3。

  笑,也歡迎提出其他意見。

  估計半個月後本文應該能上傳到結局了。

  我會根據多數意見對結局進行調整。

  hoho,所以,甄藍、真澄、小雷……的命運,叵測嘍……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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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39:17
  第7章 拒•絕

  從室內設計展回來之後,甄藍開始迴避真澄。

  對於真澄,她知道的一點一滴在這十七年間都來自於第三者,她像一個聽故事的小孩一樣將她聽到的匯總到一起,與她對他童年時的印象相結合,在心裡替他塑了一尊像。她瞭解與愛的,都不是現實生活裡的歐陽真澄。

  甄藍不斷地告誡自己,可是,想要一下子將縈繞在心中十七年的人驅趕出心海,實在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午夜夢迴,她常常自問:可值得?賠了自己的人生,賠上自己的健康,這一切可值得?

  然而,無解啊。

  「甄藍,我已經安排好了。」雷淨閻抽出時間上來探望她。

  「謝謝你。」她一邊沏茶一邊向他道謝,「麻煩你了。」

  「沒什麼。」雷淨閻擺手。同她當年所做的比起來,他做什麼亦只是舉手之勞,顯得微不足道。

  「小雷,喝茶。」甄藍淺笑。

  「我已經確定明天歐陽有一個重要的檢討會要開,肯定沒時間,你不用擔心他會突然四處找你或我。」他將茶捧在手心,細細打量甄藍。她氣色不錯,心情也好。

  「甄藍,見過老同學之後,你有什麼計劃嗎?」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瞞著歐陽的她,分明是有計劃地在進行什麼。

  「去享受生活。」甄藍側頭,尋思良久,追加一句,「應該說,去享受生命。」

  他不甚理解地挑眉。

  甄藍不厭其煩地耐心解釋,因為,她需要他的支持。

  「我是死裡逃生活下來的,說是苟延殘喘也不為過。我生命的每時每刻都是上帝的恩賜,是死神的施捨。歐陽回來了,我生命中的這一場戲的帷幕可以落下了。餘下的時間,我想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雷淨閻垂首沉思,是這樣嗎?

  「我該走了,明天我來接你。」

  「小雷,」甄藍在他起身離去前喚住他,伸出一隻手握住他寬大有力的手掌,「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別在我身上浪費感情,我不希望有人為我受傷。」

  雷淨閻啞然無語,望著甄藍精靈般清澈慧黠的眼,他沒被她握住的手緊了緊,然後放鬆。他知道,終其一生,也沒有可能說服家人接受他愛上一個殘廢的事,更沒可能讓甄藍愛上他。他,只能退守為她身邊的一個朋友。

  太息一聲,他蹲下身,與她面對面地平視。

  「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關心你、愛你,可以嗎?」他強忍心頭的失落問。

  「小雷,我永遠也不會拒絕一個朋友。」她笑,不想在有生之年再失去任何一個關心她的人。

  「那麼,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這個朋友永遠都在這裡。」他擁抱她,不讓她看見他眼底最深最痛的心傷。他可以抗拒家人而執意愛她,可是,那樣會傷害她罷?他不能再帶給甄藍任何傷害,尤其是來自他那些自私貪婪傲慢的家人。

  「我會記住你的話的。」甄藍回擁他。知道今生她沒有機會可以回報他的情誼。

  然後他們放開彼此。

  「甄藍,明天見。」

  「明天見,小雷。」

  雷淨聞敲了敲門,然後走進歐陽真澄的辦公室。

  真澄抬頭看了一眼,示意她隨便坐,又低頭檢查設計圖與合約書了。

  「雷小姐,請喝咖啡。」秘書送上一杯咖啡後就退了出去。

  雷淨聞一邊啜飲醇香的咖啡,一邊悄悄打量正在埋頭批閱文件的真澄。他真的很英俊,專注於工作時更是有一種魅力無形之中散發出來。閒暇時又不會死板地做貴公子狀,以為名車美酒華服才符合身份。很體貼幽默,就是他了,她想,門當戶對之餘,他會是個很好的戀人與丈夫。

  「Tina,來找我有什麼事?德士的工程你們已經發包,細節方面應該沒有問題。不會是又有什麼大的Case想交由我們承接罷?」真澄合起文件夾,將手頭工作告一段落,抬起頭笑著問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的雷淨聞,態度是寵溺的,他覺得Tina就像自己沒機會擁有的妹妹。

  雷淨聞嫣然一笑,收回自己眼光。「相去不遠,我想請你吃午飯,不知道你有空嗎?」

  真澄看看手錶:「我稍後有一個檢討會,中午不一定有空,不如,改到晚上。」

  「那好罷,我先走了,你下班的時候我再過來。」她起身告辭,不想讓他以為她是一個不知體貼、任性霸道的大小姐。

  「好的,晚上見。」真澄笑著揮揮手,目送她的身影離開。將辦公桌上的文件收拾一下,他走出辦公室,叫上秘書進會議室開會。

  「今天召開這個檢討會,旨在希望在座各位不吝將自己的意見或建議說出來。」真澄對坐在他左右的設計部門的員工說。「我希望我們的工作有長足的進步。而不是原地踏步甚至退步。」

  「並不是我們在設計方面出現踏步不前的問題,而是業界知道藍已經正式離職,許多老客戶或有意向同我們合作的客戶,都在觀望。歐陽先生接手寧小姐的工作之後的德士設計案畢竟還沒有完工,我們現在同坊間的同行相比,並沒有太明顯的優勢。」西西有些諷刺地說。藍的設計,自成一格,極具魅力,就算她不再接手個案,經由她監督審核的設計稿也必會令人滿意。

  現在藍走了,他們的實力並沒下降,可是,在外人眼中,歐陽建築的設計部門,已經不再佔有市場優勢了。一切,回到了群雄逐鹿、烽火諸侯的局面。

  「我覺得我們對藍的依賴性太重,她的確是難得的天才,可以將極簡主義發揮到淋漓盡致而不覺單調的地步。可是,你們應該都是擁有自己的特色的,我相信藍在離開時一定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她一定也不希望你們的才華被她的光芒所掩蓋。與業績成長相比,她一定更希望你們每個人的特長都能得到發揮。」真澄有一些無奈。他們對藍感情太深,深到看不清真相。

  「我想,歐陽先生的意思是,我們應該讓歐陽建築的設計部門以全新的姿態出現,完全不同於寧小姐的設計理念,向客戶展示後寧小姐時代的特色。」優那律微笑著當解說,「這才是歐陽先生心目中所謂的進步罷?」

  真澄忍不住替她鼓掌,難怪優那律能做藍的助手,這女孩子真的有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睿智得不似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反而,隱藏著超乎年齡的成熟與智慧。

  「為寧小姐,我們亦會努力。」桑塔納沉聲說。他們與甄藍,似手足多過似同事。

  「大家有什麼建議,不妨直說。」真澄極誠懇地徵求大家的意見。

  檢討會開完,已接近下午一點。真澄打電話給甄藍。她家裡的電話鈴響了很久,可是一直沒人接。他又轉打她的車載電話,仍舊沒人接。他不放心,將電話撥到大廈管理處。

  「小崔,寧小姐在不在?」

  「不在。」管理員言簡意賅。

  「你知道她去了哪裡?」

  「不知道,是雷先生接走她的。」

  「……謝謝,再見。」真澄掛斷電話。雷先生?是Die Ray!

  他再次撥電話至雷淨閻的手機。關機中,他皺眉。心裡有十分模糊的怪異感。那兩人之間,彷彿有著某種默契,藍對雷淨閻,態度十發輕鬆自如,絕不似在面對他時總防賊一樣小心謹慎。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每個人都在替藍隱瞞什麼秘密,只針對他一個人。這種被人排擠的滋味並不好受。從小到大,走到哪裡,他都是一個受歡迎的人,出手闊綽,見多識廣。同性喜歡交他為好友,異性更是愛慕他,飛蛾撲火一樣圍繞在他身邊。可是,為什麼他的魅力在自己地盤上反而施展不開?特別是在事涉甄藍的時候呢?

  他向藍告白,說他愛上了她,她連感動一下也不會。那麼淡定地叫他不要錯把溫情做愛情。他聽了想苦笑,他的表情不夠認真,語氣不夠誠意嗎?為什麼她就是不相信呢?他只要有時間就陪她早餐、午餐、晚餐,搬到她的樓上以方便就近照顧她,可是——為什麼他仍然覺得自己離她那麼遙遠?遙遠得彷彿她同他間橫亙著成個宇宙,咫尺是天涯啊!

  他歎息,他該怎麼做,才可以贏得那個看似孱弱,其實卻有著鋼鐵般意志的女子?

  約書亞的門口掛著今日歇業的牌子。平日頗熱鬧的大堂今天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雷淨閻很意外這間坊間最有名的pub,竟然會因為一場同學會而歇業。

  「此間的老闆你也認識。」甄藍彷彿感應到他的詫異,抬手繞過肩膀拍拍他推著輪椅的手。「所以,友情出借場地,不是我刻意包下這間pub。」

  他為自己的詫異找借口:「我怕你破費。」

  「呵呵,小雷。」甄藍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你是個好人。」

  「你自己曉得就好。千萬不要再四處宣揚,不然我以後就不要在商場上混下去了。」他也笑了,能惹她一笑,就算出糗失態,他也甘之如飴。

  當推開浮雲間的門時,門內門外的人全都有片刻的怔忡。

  「我還以為我和小雷會是來的最早的,想不到竟然不是。」甄藍笑著朝迎向她的俞書亞伸出手,任他將她抱起,又放在寬大舒適的沙發裡。

  一位中年女士激動地從自己坐著的沙發裡站起來,大步走近她。然後細細打量坐在沙發中穿著一身淺藍色便裝的甄藍,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感傷與內疚,淚水一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汪老師,您好。這麼多年過去了,您一點都沒老,時間在您的身上,似乎走得特別慢。」甄藍感慨地輕喟,當年美麗溫和的老師,彷彿才一轉眼,已經是人家婦。看她的皮膚光潔,衣著入時得體,嫁得想必是一個良人了,幸福的氣息是沒辦法偽裝的。甄藍衷心地替她覺得高興。

  「哦,天哪!甄藍,我可憐的甄藍!」汪堇終於忍不住淚,將甄藍緊緊抱在懷裡。整整十七年過去,得知她尚在人世,還約她見面,她興奮的數夜未曾深眠。疼她入骨的丈夫不得不強制勒令她好好休息,以免她還沒見到掛心多年的學生,就先病倒了。今天,她終於見到了甄藍,可是——

  上天太殘酷了!她記憶裡的寧甄藍,細細瘦瘦的,十分沉默,是個乖巧的女孩,成績一直都維持在中游,不是個亮眼的學生,但起碼健健康康的。然而一夕之間,她眼看著甄藍倒在血泊之中,多年來生死未卜,再相見,卻是一個孱弱的殘疾女子,這讓她十年來的幸福顯得那麼自私沉重。

  「甄藍,老師對不起你。老師沒能好好保護你,讓你受苦了。」她哽咽得幾難成聲。如果在那一刻,她——

  「老師,你別胡思亂想。」甄藍輕輕伸手拍撫汪堇的背:「如果不是老師和同學,不曉得要有多少人受傷,是老師保護了大家,所以我們今天才能在這裡重逢。」

  「是啊,老師,今天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應該高興才對。」俞書亞微笑,可是眼中一樣有淚。

  「對不起,老師太激動了。」汪堇放開甄藍,掏出手絹拭淚。「都忘了還有你們這班小鬼。」

  「喂喂,老師,我們哪裡還是小鬼?」有人出聲抗議,然後上前擁抱一下甄藍。「我是莊鵬,你還記得我嗎?」

  「當然,你的體育很棒,跑起來像飛一樣,綽號叫大鵬鳥。」她一直微笑,一一道出其他人的名字,「愛哭的魏微薇,上課喜歡向老師提問的梁以軒,彈得一手好琴的賈思婷,吃零食象吃主食似的何煜,嗜睡如命的張若白,自小已經是萬人迷的安嘉敬。當然,還有俞書亞和雷淨閻。」

  「寧甄藍。」愛哭的魏微薇早已經哭得似一個淚人兒,臉上精緻的妝已經花得一塌糊塗。「你好可惡,明明活著,卻不與我們聯繫,可惡!可惡!可惡!」

  她不敢撲到甄藍身上捶打,只是狠狠地瞪著甄藍。

  「看來,今天約書亞里的小毛巾要供不應求了。」甄藍搖頭,「愛哭鬼,還有大家,讓我抱一下。我如果早知道你們都這麼會流眼淚,就不讓小雷安排見面了,看你們掉眼淚,我有點心虛。」

  「寧甄藍,你要好好解釋一下,這些年,你都在哪裡?」長大成為新一代萬人迷演技派影星的安嘉敬那對讓女影迷們尖叫不已的深邃眼眸裡也不爭氣地浮現水霧。「你不公平!為什麼書亞和淨閻知道你的情況?」

  她抬手輕撫安嘉敬的臉龐:「大明星,我很抱歉。雖然我很想四處向人炫耀新科影帝是我兒時的同學,可是,記者們總是無孔不入,我擔心他們會把舊事挖出來,畢竟不是一段讓人愉快的回憶,所以我只是靜靜觀望。」

  當年,他們都接受了心理輔助治療,才能繼續各自的學業,她知道。

  所以她刻意封鎖自己的消息,只是不想讓故人背負心理上的陰影。

  「你可以打電話,寫信,發E-mail,無論用什麼方式,讓我知道——」

  「大家都坐,你們把甄藍圍得太緊了,她快不能呼吸了。」書亞看出她的呼吸粗重了。

  「啊,對不起。」眾人紛紛坐回沙發上。

  「沒關係。」甄藍一一仔細打量老師和同學,唇邊有著開心而釋懷的笑紋。「看到大家都過得很好,沒有受過去陰霾的影響,我於願已足。」

  雷淨閻什麼也沒說,他永遠不會告訴甄藍他足足看了五年心理醫生,才可以慢慢從那血腥冰冷的噩夢裡擺脫出來。他相信這裡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被那一日困擾,至今無法掙脫。他也篤定,見到坐在輪椅上的甄藍,任何人都不會將自己的困擾再宣諸於口。

  甄藍輕聲咳了咳。

  「老師看來真的很有號召力呢。可以把快二十年不見的學生召集起來,就算只得半數,也已經是大不易。」

  「甄藍——你這些年過得好嗎?」汪堇記得她只有一個表姐在世,再沒有別的親人,也不曉得她是怎麼生活的。

  「嗯,我一直都在瑞士最好的醫院裡進行理療。」她一語帶過,省略了那仿如地獄般的過程,由只能躺著無法動彈,到可以動手指,可以坐起來,可以自主的運用手指。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是最不堪回首的。但,都過去了。她無意令在場的人感受到她的痛苦。「回國之後做了室內設計師,不必朝九晚五,也有極豐厚的收入,近日更是成了富貴閒人。」

  俞書亞感受到她體貼的心意,伸手握住她的一隻手,給她堅定的支持。

  甄藍衝他笑了笑,繼續向老師和同學淡淡講述。

  「我知道稍晚數日還有一場同學會,可我還是請小雷替我約大家出來,因為數日後的那一場同學會,我不會參加。」

  「為什麼?」眾人異口同聲。

  「因為歐陽真澄。」雷淨閻替甄藍回答。是他一時多嘴,邀請歐陽參加同學會,不然,也不用甄藍專程跑一次。

  「歐陽?!」高高低低的驚呼傳來,畢竟沒人能忘記事情的起因。

  「是啊,歐陽。」甄藍垂下眼睫,掩去失落與絕決。「他並不知情,我也不想他知情,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他又不是兇手,一定要將我的事歸咎於他,並不公允。所以,同學會當日,請大家不要向他提起我,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你們已經見過面了?」已經是金牌律師的梁以軒眼鏡片後的利眼眸光一閃,推測道。

  甄藍點頭,沒有否認。

  「他不記得你,完全認不出你?」梁以軒的口氣裡隱隱震怒之意。

  甄藍沉默無語,臉上的表情澹然如水。

  「而你還要考慮他知道真相後的感受,寧可繼續要我們替你隱瞞。」梁以軒白淨的臉上已經出現鐵青顏色。

  「我就要離開了,約書亞和小雷,還有每一個知情者都替我守口如瓶到現在。就請大家再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既然十七年來他都不知道,那就讓他保持這種無知直至死亡罷。」

  真的,人生,有時無知才是一種幸福。

  汪堇的眼淚又湧出眼眶:「甄藍,你這樣為他,值得嗎?」她已經結婚生子,幸福了十年,今日她才知道寧甄藍一直不肯接觸他們,實在是為了他們好。與其讓他們知道她一身殘疾,倒不如叫他們由始至終都無知。

  「這算是我的願望罷。能不知道那一日的事,便不知道的好,知道的,亦還是忘了的好。」她用一雙澄清的眼一一望過去,「讓大家懸心掛念了十七年,已經使我極不安,何苦再多一個人為我抓心揪肺。」

  「你這個傻瓜!」一直優雅地保持淑女形象的美艷鋼琴家賈思婷憤懣地低叫,「如果你這樣做,姓歐陽的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替他擔代了什麼!這個世界誰都可以置身事外,卻獨他不成!」

  「對不起。」甄藍苦苦地笑,因為愛他,所以不想他知情。她希望他單純地愛上她,而不是因為憐憫愧疚,一丁點也不要。

  「這是你的心意?」張若白鎮定地問。

  甄藍極之鄭重的點頭。

  「那好,我尊重你的選擇,在歐陽面前,我會絕口不提你的一字半句。」

  「謝謝你,若白,待你和你的那位作家女友結了婚,我替你們設計嬰兒房。」

  「果然是你。」若白恍然地睜大眼。「蒼儷一直同我猜測Real Blue是你,只是無憑無據,卻原來,真的是你。」

  「我們也答應。」

  「倘若他負你,我有不知多少種法子整得他生不如死。」莊鵬一臉陰狠。

  「呵呵,莊鵬,你兇惡的樣子很別緻呢。」

  「別緻?哪裡別緻了?」莊鵬瞪眼睛,「兇惡還分別緻不別緻的?」

  「大鵬,別把你做高級警官之前當臥底時的腔調拿出來。」俞書亞淡淡地笑。

  「如果你當警司的父親當年肯提拔我,我又哪裡用得到去當臥底?」莊鵬嘀咕。

  「你長得就像社會敗類,不派你去當臥底,豈不是糟蹋人才?」賈思婷一點兒也不客氣地批評。

  所有人都哄笑開來,氣氛一下子由濃濃的傷感轉換為熱鬧的喧囂。

  甄藍也柔柔地笑,只得她自己知道,每一刻的相聚,都是彌足珍貴。

  雷淨閻送甄藍回家,電梯門打開,兩人同時看見面沉似水地站在甄藍家門前的歐陽真澄。

  「我不送你進去了。好好休息,晚安。」他彎腰抱了抱甄藍,然後向面色又凝重了些許的歐陽真澄揮了揮手,將甄藍的輪椅推出電梯,自己乘電梯下去了。

  「歐陽,這麼晚了,找我有事?」甄藍驅動輪椅,滑到門邊。

  「你也知道很晚了?」真澄胸口憋了一股怒火。他因為找不到她,草草結束了和Tina的晚餐約會趕回來,卻在她的門外足足等了二個小時。她出去整整有八個小時,而這八個小時,他肯定雷淨閻一直都陪著她。

  然最令他惱火的不是雷淨閻的陪伴,而是她完全不給他機會瞭解她的世界,束手無策的乏力感,已經累積成一份化不開的沉怒。

  「你去哪兒了?」他讓開身,等她開門。

  「和雷先生一起去見了朋友。」甄藍伸手將手掌貼在辨識器上,三秒鐘後她的掌紋被讀取,大門自動開啟。

  「你和他很熟?我看他常常往這裡跑。」真澄推她進門,然後反手關上門。

  「多一個朋友總不是壞事。」甄藍避重就輕。

  「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由自主地說出醋意橫溢的話來。

  甄藍詫異地睜大水眸。

  「歐陽,這話太刻薄了,就算他和你不是頂合得來的朋友,但念在曾經的同窗之誼,你亦不該這樣說話。」

  「他連這些事也同你講?」他沉聲問。

  甄藍沉默。憶起他從沒向她講過關於他自己的過去。

  「歐陽,你究竟在氣什麼?」她對佇立在她身前,臉色陰沉的他問。

  「我——」他啞然,說什麼?說他嫉妒她對人人都好。獨對他不好。說他不想被她拒在心門之外,不想只得到她疏離有禮的淺笑?說他討厭她日漸成為一個四兩拔千鈞的太極高手?

  「藍。」他蹲下身,與她面對面,伸手抓住她的輪椅扶手,將她困囿於自己的身前,不給她逃脫的空隙。「你告訴我,為什麼我覺得自己被隔絕在你的世界之外,不得其門而入?為什麼?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連和你認識時間短暫到如Die Ray,你都可以擁抱,為什麼唯獨我不行?你告訴我,為什麼?」

  甄藍伸出手,想撫平他臉上憤怒的紋路,卻最終放棄。她大可以當面把一切都告訴他,可是,這個世界上,有時無知也是一種幸福。不說,他頂多煩惱,頂多忿忿不平;說,不過是拖多一個人入了地獄。

  她如果惡毒些,就會哭得梨花帶雨似的教他知道因為他,她捱了一槍,雖然僥倖活下來,卻也一生殘病,永遠也做不回一個正常的女人。好讓他自覺愧對她一世,主動包攬她今後的衣食住行、榮華富貴。

  可是她愛他,不想他背著包袱活在罪惡感之中,今生今世無法掙脫,所以她選擇沉默。算她自以為是罷,既然已經瞞了他這麼多年,何必因為一時意氣而全盤托出?

  「歐陽,說個故事給你聽。」她沒有嘗試推開他。「一個班級裡有十個小朋友,其中一個女孩對旁的八個小朋友都和藹可親一如天使,唯獨對一個男孩不假辭色,甚至連正眼都不肯看他。小男孩又委屈,又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以後他終於鼓足勇氣問女孩:『你為什麼不肯同我玩?』,你知道小女孩怎麼回他?」

  真澄搖頭,深知這將會是他所要的答案。

  「小女孩的答案說出來頂簡單不過,她要男孩知道,他是特殊的,她對他是與別不同的。」

  與別不同的嗎?真澄深深凝注她澄清但卻幽深的眼,想測知她話中的真偽,卻只看到一片澹然。他幽幽地太息,放開手,站起身背對她。

  「你是說,你之所以對我這樣淡漠,是因為我對你而言是與眾不同的?」他徐徐地問。

  甄藍只是用一雙清澈的眼瞳無言地凝視他寬厚的背影,既不承認,亦不否認。

  他笑了:「我知道了,以後我再不會追問你了,今天已經晚了,你早點歇息。週末我帶你去郊遊。」

  說完他轉背傾身,吻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在她剎那閃神時,又在她粉紅色沒有沾染一絲化妝品的唇上啄吻一下,才放開手站起身。

  「晚安,藍,願你今夜有個好夢。」且夢裡有我。這是他無法訴諸於口的奢望呵。

  甄藍的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唇,耳邊聽到自己狂亂躁動的心跳,她靜靜地垂下眼睫。

  不言不語,一段傷春,都在眉間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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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40:10
  第8章 短•暫

  「總監,雷小姐電話。」秘書冷靜自持的聲音傳來。未調至歐陽先生左右時,對他抱持一份幻想,真正待在他身邊工作,立刻幻滅。工作上他是一絲不苟的上司,工作之外,有太多女人對他投懷送抱,委身示好。她簡直看得膽顫心驚,若真有他這樣的男友,只怕無一日得以安枕罷?眼下這位雷小姐是盯的最緊的,只不知她曉不曉得歐陽先生根本是桃花滿天飛?而她,幻滅之後,還是老老實實在一邊看戲好了。

  「接進來罷。」真澄放下手邊的文件,接起電話。

  「歐陽,現在忙嗎?」雷淨聞甜美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際。

  「再忙也挪得出時間聽Tina的電話。」他在電話這端笑,她像是他極想擁有的妹妹一樣,雖然偶爾感覺有點刁蠻任性,卻不影響她在他心目中的可愛。

  「明天晚上我家有個小型的宴會,來賓多半是業界的年輕人,歐陽,你也來參加好不好?」其實多數是雷家的遠近親朋,她希望把他介紹給眾人。

  「明天……」真澄不想掃她的興,可是——「明天不行,我已經有約了。」

  「不能推掉嗎?」雷淨聞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低落,不是不失望的。

  「對不起,Tina,我已經同朋友約好了,下次好嗎?」他幾乎可以想像她的臉上現在失望的表情。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赴約好不好?」

  「這——不方便,我可能分不出精力照顧你。」他不想他和藍的約會中間夾著一個第三者。不過,他會送禮物過去以表歉意的。

  「那好罷,不過,你欠我一次哦。」

  「知道了,小朋友,一點虧也不肯吃。」

  「再見,歐陽。」雷淨聞掛上電話,盯住黑色的桌面陷入沉思。歐陽真澄是個體貼且優秀的男人,對女性一貫都盡其所能地滿足要求,但今天他的拒絕太過斬釘截鐵,理由亦過於怪異。分不出精力照顧你?這是什麼理由?因為他要用全副精力去照顧那個朋友的緣故嗎?又,是什麼樣的朋友,需要全心全意的照顧,以至於分心照拂她也不行?這之間有問題,大大的不對。

  她展開一個笑容,既然如此,他說不方便,她便真的不跟嗎?她要偷偷地跟上去。她決定了。

  週六上午九點,真澄按響了甄藍的門鈴,大門打開,他走進房間裡,看見甄藍穿著藍灰色的棉質長襯衫和白色長褲坐在地板的墊子上,邊飲茶邊看書。

  「走罷,公主。」 他彎腰自地板上抱起她。

  「去哪兒?」 甄藍放開書,攬住他的頸背。

  「去了便知曉了。」真澄彷彿已經養成習慣,順勢在她的額上吻了吻,但是小心地避免觸及她額上似是閃爍妖異光芒的藍寶石。莫明的,他覺得那是一個禁忌,一個不可以觸碰的禁忌。

  在樓下看見管理員小崔,甄藍向他微笑:「小崔,這幾天會有我的包裹寄來,麻煩你替我多留意。假設我正好不在家,你知道怎麼辦。」

  「好的,寧小姐,請放心。」

  真澄不喜歡她分心對別人好,加快腳下步伐。出了門,用一隻手拉開車門,然後把她抱進副駕駛座位,再繞到另一邊,上車。上車之後,他傾身替她繫上安全帶。

  甄藍在他的手不經意拂過她的胸部時,禁不住向後縮了縮。

  他感覺到她細微的動作,唇角上揚,有如偷腥得手的貓。有反應就好,總好過她面對他時的淡定態度,管他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坐好,我們出發了。」

  一路上,真澄對她都像久未見面的朋友一樣,講些輕鬆的遊學見聞,生活趣事。甄藍在聽了他講的笑話之後,十分給他面子的笑了開來。

  他看見她笑了,更加起勁地向她描述他的經歷。

  「有一年夏天,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羅馬尼亞自助旅行。既然到了羅馬尼亞,怎麼能不去拜訪那最最著名的吸血鬼城堡?原本想學電影裡的湯姆‧克魯斯和布拉德‧皮特一樣,晚間才在城堡裡走動,演一出活生生的夜訪吸血鬼。可惜,古堡夜間並不對外開放,我們只好白天去參觀了。哇,整個布朗城堡是沒有窗的,光線幽暗,陰氣森森,而且靜得可怕。突然有解說員在我們身後講話,嘩!嚇得我們幾個大男人臉色發青,幾乎是逃出古堡的。事後我們一致認定,我們沒有想像中那樣有膽量。」

  甄藍一手支在車窗邊沿,側頭認真聽他描述。在聽到他說他們逃出了古堡時,忍不住又笑了。她可以想像彼時彼刻他們臉色灰敗心臟狂跳的場景。

  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地隱在了無波的表情之下。她今生是沒可能有這樣驚悚的經歷的,她永遠也沒可能。

  「怎麼了?不舒服嗎?」真澄見她的笑容隱去,有些擔心。

  「不,只是在想,已經開出市區好遠了。這附近,能有什麼好去處呢?」她拋開心事,看住車窗外的風景說。

  「不用猜,我們已經到了。」真澄空出一隻開車的手,指了指不遠處一扇古樸的木質柵門。「就在眼前。」

  甄藍有淡淡的好奇,不知道他將會帶她去什麼樣的地方。

  他將車開到木門前,轉頭對著車窗外的對講器自報姓名。

  「歐陽真澄與寧甄藍。」

  未幾,木門徐緩打開,一條兩側種滿懸鈴木的車道出現在他們眼前。

  甄藍望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車道,狐疑地將視線瞥向真澄。

  「這是通向未知的路徑,我們去探索罷。」他笑著踩下油門,將車子駛上車道。

  因為他太專注於甄藍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所以沒有注意一輛不起眼的本田雅閣由始至終,一路跟在他車後,只是被及時合攏的木門攔住,才沒能繼續尾隨。

  一路跟蹤真澄與甄藍的雷淨聞望著合上了的木柵門,考慮要不要一狠心衝過去,這時豎立在門邊的對講器裡傳出警告的聲音:

  「小姐,此間是私人土地,未經許可不得擅闖,請速速離開,否則後果自負。」

  她恨恨地捶了一下方向盤,看來是沒可能繼續跟進去了,這叫她怎麼甘心?他有空陪那個弱不禁風的病鬼,卻沒時間參加她的晚會?那個鬼裡鬼氣的寧甄藍到底有哪裡好?大哥喜歡,歐陽喜歡,甚至還有一員洋將也喜歡。

  她倒車,駛離木柵門的可見範圍,又找了一處停下車。她靜靜坐在車內,她要等,看他們什麼時候出來。歐陽知道大哥也喜歡寧甄藍嗎?她咬著嘴唇,她喜歡歐陽,她以為歐陽也喜歡她。可是,為什麼他會為了那個病女而推辭她的約會?可假設歐陽不喜歡她,又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殘廢?總不會是因憐生愛罷?

  而這個寧甄藍也真是有手段,用一張柔軟的臉,狐媚的本性魅惑了她大哥和番將也就算了,竟連歐陽也不放過!不行,她不能看到大哥和歐陽上她的賊當,她要找機會揭穿她。

  真澄在綠蔭掩映的車道上降下跑車頂篷,讓徐徐的、帶著清香的自然風拂向兩人。

  甄藍吸了吸鼻子,暗暗猜測。這香味,很熟悉,卻一時之間想不起是什麼。

  「藍,我們到了。」真澄微笑,車道盡頭,一大片花海在初夏的風中輕曳搖擺。

  「Irises!」甄藍睜大眼,不可置信地輕呼。她的眼前,是一大片鳶尾花海,鮮艷燦爛得一如凡高畫作留給她的視覺衝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過去,還有大片向日葵。」真澄伸手將她被風吹亂的頭髮掖回她的耳後,「我們有大把時間。」

  甄藍根本沒留心他在說什麼,全副心思已經被吸引到花海。她被自然的傑作給震懾,屏住呼吸,不敢大意。她是敬畏的,窮她一生,她也無法用言語形容它們的美麗的千萬分之一。

  「同它們相比,人類醜陋又渺小且脆弱。」甄藍低喃,枯木尚能逢春,而人類的生命,太過不堪一擊。

  真澄搖頭,下車到後備箱裡取出輪椅,然後抱她下車,推著她沿花圃邊的小徑慢慢前行。

  「這一畦是勿忘我,嗯,這是——大波斯菊,那邊是香檳玫瑰。」

  甄藍仔細將花的名稱與形狀都記住。她突然有了靈感,回去之後,她要設計一間花之塢,一個花之城堡。

  「要不要歇一歇?」真澄問。

  她點頭,太陽並不盛,但曬久了仍覺得頭暈。

  他推她繼續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景象讓她心中一動。

  一株仿似參天巨木的懸鈴木,像個守護者一樣靜靜佇立在一幢看上去象花農住的木屋前。樹蔭下,支著一張木質圓桌,桌上有一壺水果茶,幾盤看上去都很誘人可口的點心,用透明紗罩罩著。一邊還聳立著一隻小小的竹製書架,擺滿了書,顯然是有人事先來準備的。

  甄藍忍不住回頭仰望真澄。

  「歐陽……」

  「借花獻佛而已,此間是我朋友辟的一處農場。」他蹲下身,「希望你喜歡。雖然我向他情商,可他是隻怪物,只肯從我們到達時起出借二十四小時,小氣得要死。」

  「謝謝你,歐陽。」甄藍要拚命隱忍,才得以保持鎮定,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夢想?他怎麼可以知道?他怎麼能在她措不及防時將她的夢展現在她的眼前?他怎麼能啊!「換成是我,也不肯將這麼美麗的人間仙境借你,這樣一方紅塵裡淨土似的花海,我也不肯。」

  「你喜歡?我也為你辟一塊這樣的農場好不好?」雖然現在寸土寸金,想建這麼大的花圃並不容易,但為博甄藍一笑,他一擲千金也肯。

  「不好,這麼大的地方,還要請人手來打理,一旦颳風下雨,滿地殘紅落綠,我只怕不忍看。」甄藍搖頭。她不浪漫,做夢就好,真變成現實,麻煩就會接踵而來,一如他之於她。

  「既然這樣,我就常帶你來看花好了。」真澄寵溺地笑,沒一點討好不成的沮喪。「來,喝喝這種特製的水果茶,有山楂、奇異果還有玫瑰花瓣,潤肺健脾,是養生的。」

  甄藍接過他斟的一杯茶,喝了一口,清涼、酸甜適中,絕無異香異氣,簡直無可挑剔。忍不住閉上眼享受水果茶經過口腔,嚥下之後齒頰留香的美好感覺。

  真澄只是靜靜地看她一臉享受的表情,這之於他,已經是最好的回報。為了她這樣不設防的輕鬆,他願意奉上全世界。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而燃起烽火的心境了。

  美人不用斂蛾眉,我亦多情呵。

  甄藍睜開眼睛,立刻意識到自己在一處陌生環境裡。房間裡的設施是木質而原始的,但她身下的床鋪卻極舒適。

  是了,早先,她與歐陽在樹下聊天,喝茶,吃點心。用過花農送來的午餐之後,她看了一會兒書,大抵是倦了,就睡著了。現在——她抬腕看手錶,已經過了五點,歐陽竟沒叫醒她?是他抱她進屋的吧?

  對了,歐陽呢?甄藍四下環視,並沒發現他,他不在屋中。她想了想,撐起身體,將自己挪坐進輪椅,然後朝門邊去。她的手,在觸及門柄時,停了下來。

  門外,兩個男聲在低低交談。

  「歐陽,你沒瞧出來嗎?那女孩子的情形不是頂好,這才幾月?只曬了那麼一會兒太陽,絕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樹蔭下,還會有輕微中暑症狀出現。她太弱了,林黛玉比起她,都健康多了。她不適合你,你難道不明白?你這麼愛玩愛運動的人,跟她在一起,時間久了,你就會開始無聊,會要去四處招蜂引蝶。我這麼說不只是為你,也是為她。她跟不上你,遲早會受傷。以她的情形,你以為可以再承受心靈的重創嗎?」

  甄藍摀住嘴,她根本不是睡著了,而是因為中暑昏過去了。

  「別說了!」她聽見歐陽低聲咆吼。「我愛她,如果她跟不上來,我寧可停下腳步。你應該懂的,你為了那個不為你家人接受的惡質女人,放棄繼承權,獨立創業,亦毫無怨言。我也因為愛她,可以捨棄舊日的歐陽真澄。」

  「你能保證這不是一時的憐惜?如果是任何一個女人,我都會給予你最誠摯的祝福,可她——」

  「不!別說!」

  甄藍不想再聽下去了,她又悄悄退回到床邊,上了床,閉上眼。她的決定是對的,她要盡速離開,她和歐陽繼續糾纏下去的結果,只會是兩人都痛苦。

  她才閉上眼,門就開了,真澄輕輕走近她的床邊跪下,小心地替她拉好被子。

  「藍,原來愛上一個人,真正恰如那首歌,痛並快樂著。看到你不良於行的一剎那,我痛到無法呼吸。你知道嗎?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又或者是怎麼發生的?可是我多麼想替你承受發生的一切!看到你專注地工作、看書,與人聊天,看到你因我而笑,我是多麼幸福,你知道嗎?上天沒有奪走你的生命,讓我有機會與你想遇,你知道我有多麼慶幸嗎?」

  他把頭埋進雙手間,他愛她啊!

  「藍,我愛你!就算你此時此刻聽不到,也沒關係。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他重又抬起頭,然後將一雙性感的唇,輕輕壓在甄藍唇上,數秒之後,他的唇移開。「也許有點卑鄙,但,這是我們的訂情之吻。」

  甄藍閉著眼,淚水悄悄自眼角滑落,她想抱住他,回應他的愛語,可她不能。

  她竭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應他的吻。痛並快樂著,她自己何嘗不是?有他這一番話已經是夠了,夠她抱著對他的回憶,在夜深人靜時快樂幸福地死去。然也是她至大的痛苦,終她的一生直至死亡來臨,她也不可能回應,這是她的最痛。

  幾乎過了有一世紀那麼久,他伸手輕拍她的臉頰。

  「藍,醒來。」

  她配合他的動作,佯裝自己被他叫醒。

  「唔,我睡著了?」

  「嗯,你有點中暑,不過現在睡一覺,感覺好些了罷?」

  「呵呵,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甄藍就著天光掩飾自己的絕望——愛他,卻不可以愛的絕望。

  「是我疏忽了,忘記替你做好防曬措施。」真澄立刻說。

  甄藍歎息。簡直似開檢討大會。「歐陽,不覺得累麼?這樣小心翼翼為我,討好我的口味,這完全不似你。我所知道的歐陽,是頂風流瀟灑的人物,一貫都是女人討好你,遷就你。我不愛看見你為我做的改變。」

  他笑,執起她的手吻吻她的手指。

  「傻瓜,我愛你,願意為了你而改變。這是我甘之如飴的事,我做的很快樂。」

  「可是,歐陽——」

  「噯,這樣良辰美景時刻,別說任何殺風景的話。我送你進洗手間,你洗漱一下,我帶你去吃鮮花餐。」

  「可是已經很晚了,我們還要開車回市區。」

  「我和朋友打過招呼了,今天我們可以留下過夜。」真澄微笑著輕撫她柔軟的頭髮。

  過夜?甄藍省過神來。她出來一天了,路易士說不定已經快急瘋了。

  「歐陽,你帶電話了嗎?」

  「帶了。」

  「借我用一用。「

  真澄將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她撥電話給路易士。

  「是我,我和歐陽在郊區的一個花場裡。」她向路易士報告。

  「你沒事罷?小崔說他一早帶你出門,這麼晚還不見你回來,我擔心死了。」路易士口氣有些氣急敗壞。

  「我今夜不回去了,你不用擔心,歐陽只是不想我長途往返。」

  「他有這麼體貼?」路易士不以為然,「算一算脈搏。」

  甄藍瞥住手錶心算一下:「一百。」

  「偏快,你明天回來給我好好臥床休息一天。」

  「知道啦,奶媽。」

  「你要死了,看你明天回來我怎麼收拾你。」路易士在電話另一頭笑罵,但仍不忘叮嚀她:「你自己注意。」

  兩人互道晚安掛斷電話。

  「歐陽,謝謝你。」

  「你一直都要向人報平安?」真澄憶起自己回國時父親也讓她打電話過去。

  「嗯,他們都擔心我,我每天都必須向一個人報平安。」甄藍承認。「不說這些了,我餓了,我們去吃飯罷。」

  這一日放縱,就讓他們有始有終罷。

  等在路邊車裡的雷淨聞,由中午而下午,由下午而傍晚,貝齒越咬越緊。歐陽他們都進去那麼久了,還不出來!

  突然有人敲她的車窗,她降下車窗,看見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子彎下腰衝她微微一笑:「小姐,不必再等他出來了,他今夜不會出來。你一個女孩子,晚上一人在外,不很安全,快些回家去罷。」

  「他知道我等在外面卻不出來?」雷淨聞明媚的大眼裡浮現惱怒。

  男子臉上泛開一個徐淡笑容:「不,他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的約會中出現不必要干擾和麻煩,本來我以為你不會有耐性等下去,卻沒想到你這樣有毅力。出於對你毅力的敬佩,我才多管閒事走這一趟。回去罷。他,決不是一個因為有負疚感便會對一個女人百般示好的人,若他不在乎你,你等成一塊長石也是無謂。」

  她有瞬間的錯覺,這男人溫和淡雅的語氣之下,似是頂冷厲的內在,他——是一個絕情的人。

  「快回家去,小女孩。」扔下最後一句話,男人轉身離去。

  雷淨聞緊繃了一會的肌肉在他走開後才放鬆。她,害怕他。

  車載電話適時響起,將她的注意力引開。

  「Tina,晚會快開始了,你這個女主人怎麼還不回來?歐陽的禮物都送到了,正等著你拆呢。」

  禮物?他還想得到送他禮物,他是在乎她的,一定是那個女人糾纏他,一定!

  她吸了一口氣,她愛歐陽,她不會放棄。她會向大哥及歐陽拆穿寧甄藍。她自信地微笑。剛才那男人說得對,她不必再等下去,她應該行動。

  真澄送甄藍返家,推開門,卻發現父親與路易士都坐在房間裡。

  路易士板著臉自他手臂間抱過甄藍,直接將她抱回臥室。

  「不許說話!」他的手壓在甄藍唇上。「先好好睡一覺,中午我來替你進行檢查。」

  說罷,他要離開。

  「路易士。」甄藍輕聲叫住他。

  「別對歐陽太嚴厲,他什麼都不曉得。」

  「這不是借口!」路易士揚聲說,卻在看到她祈求的眼神後住了口。是啊,他什麼也不知道。「你快快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俯身在她臉上吻了一吻,他退出臥室。拿起擱在茶几上的遙控器,降下具有絕佳隔音效果的投射電影屏幕,然後隨意在歐陽遙身側坐下。

  「真澄,你不應該不通知我們,擅自帶藍外出過夜。」歐陽遙對兒子搖頭。

  「因為她孱弱到幾乎不堪一擊的身體?」真澄問,想知道他們防他跟防賊一樣的原因。

  「沒錯,你不瞭解她的情形,她不是可以被你任意帶出去玩的人。」路易士也低聲說。

  「是的,我不瞭解,那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實情?」真澄生氣地低咆。

  實情?歐陽遙與路易士對望一眼。

  說嗎?歐陽遙的眼神這樣問。

  如果藍自己不說,我亦不會說。路易士的眼神這樣答。

  然後達成默契了的兩人同時望向真澄。

  「我是藍的醫生,自初見到現在,十二年過去。如今的她,已經是身體的最佳狀態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以做任何劇烈運動,不可以受到驚嚇,不可以有大的情緒起伏。她的生命中,只有少得可憐的享受。」路易士選擇較溫和的說法。「你應該看得出來,她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

  真澄捏緊拳頭,他知道她受了很多苦,可是聽到路易士的描述,仍覺得痛徹心扉。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她?

  「既然這樣,你們怎麼能放心她一個人去旅遊?」

  「我們不會,她想要去,我們會讓她去,但是,她絕不會隻身上路。」路易士歎息。「歐陽,如果你是關心她的,就不要帶給她任何傷害,哪怕是無心的。」

  「所以你們象防賊一樣防我?」

  「真澄,我不阻止你接近藍,甚至默許你融入她的生活,但,你——」

  「父親,我不會放棄的,我愛他。」

  「但是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你藉著愛的名義行傷害之實。」路易士毫不留情地反駁他。「歐陽,你是個極出色的男人,被你愛上的女人會很幸福。可是,會愛上你的人,往往可能會很痛苦,甚至因為得不到你的愛而去遷怒被你愛的人。我們只是想防患於未燃,畢竟,現在的藍,再也受不了一丁點的傷害。歐陽,沒有人能保證你不會帶給藍意外的創傷,連你自己都不能保證。」

  「我——」

  「她昨天一定是發生了什麼,是不是?否則她的心跳不會那麼快,她練就一身不動明王的功夫,心如止水似的無波無瀾,可是,昨天她的心率過快。」

  真澄望向路易士,沒有掙扎,沒有隱瞞,凡是有可能對她造成負面影響的事,他都不會再做。

  「她昨天下午曾有輕度中暑症狀,昏睡了近四個小時。」

  中暑?昏睡?四個小時!

  「該死!她竟然什麼也不說,該死!」路易士重重捶一下地板。

  「路易士,別激動。」歐陽遙輕輕阻止他,再轉向兒子。「真澄,告訴我們詳情。」

  真澄將經過一五一十告訴兩人。

  歐陽遙與路易士對視一眼,他們擔心的情形,終於還是出現了嗎?

  「真澄,你也開了很久的車,先上樓去洗漱休息罷,明天還要上班。這裡有我和路易士看著,你不用擔心。」

  「是。」父親都發話了,他還能說什麼?

  等到真澄離開後,餘下兩人,一齊沉默。此時此境,他們所擁有的能力,對於藍所需要的,都顯得太過渺小,除了祈禱,他們竟然什麼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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