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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紫]清宮絕戀之醉清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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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十一章 上元

  到了晚間,皇宮內燈火通明,絲毫不亞於白晝,每盞燈籠前都掛著七彩長條紙帶,上面均有一道謎題,答對者取下字條置於隨身荷包中,待猜謎比賽結束,再按照紙條的多少來裁定勝負。

  我不喜在人堆裡湊熱鬧,因此一直陪伴在太後身邊,意興闌珊的看著笑容燦爛的每一個人,自己卻笑的很是勉強。

  “雅兒,你不去猜謎嗎?”太後輕輕推了我一下。

  我笑著搖頭,端起參茶遞給她。

  她笑了,“你老陪著我這老太婆干啥?要伺候的話哀家身邊也有一大堆人。”

  “是呀,”小祝子公公及時接口,“有奴才們伺候著呢。”

  “去吧,就當替哀家猜幾個謎。不要輸給旁人了。”太後慫恿我,我有些動心,也自答應下來。

  我見西北角偏僻幽靜,就直奔那而去。拐角處掛一紅彤彤的燈籠,粘著一張黃色紙條,上面寫著:石灰牆沒縫兒,裡邊坐個黃杏兒。

  我抿嘴一笑,這道謎題太過容易,幸好人少,才會被我僥幸撞見。

  我微微掂起腳尖,手剛觸到燈籠,紙條已被另一只手搶先抓在手中。誰這麼大膽,我不悅的回頭,墨黑眼眸,雙目微眯,神態自若,桀驁不馴,竟然是他。

  劉墉。

  我忍下這口氣,轉身就走,他卻在我身後輕喚:“沈姑娘。”

  “你要的話就拿去好了,我不稀罕。”我頭也不回,他緊追不舍。,手機站更新最快忽然牢牢的拽住我的手臂。

  我又羞又急,狠狠的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這樣做。實非君子所為。”

  他也不惱怒,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將黃紙條塞到我手中,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沈卓雅,我是不會娶你的。”

  我尚沒有回過神來,他已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我一腳踢起碎石,這人簡直莫名其妙。

  自個生了一陣子地悶氣。冷靜下來一想,莫不是皇上向他暗示過什麼,他才會有這般激烈的反應?

  我頭腦發熱,朝人群中擠去,勢必要找到他解釋清楚,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誤會。

  眼角已然瞥見白衫身影正站定於樹前,我氣衝衝的走過去,走到他跟前時,適才鼓起的勇氣突然在剎那間熄滅。我暗暗覺得好笑,我和他只不過是數面之緣,犯不著和他動怒。是我潛意識裡仍是把他當作紀昀的摯友看待。所以才不希望在他面前有任何不當的舉動。

  裝作沒瞧見他,隨手拈起懸掛於樹枝上地藕色字條。輕聲念道:“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貓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獸。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南西北模糊,雖是短品,也是妙文。”

  我驚的全身怔住,瞪圓了雙眼。這副謎聯,分明是去年上元時,紀昀給我出的那道。當時著實難住了我,我搜腸刮肚的想了整整兩日,仍是沒能解答出。弄的我茶飯不思,最後還是紀昀看我可憐兮兮才勉為其難的公布了答案。上聯是一個“猜”字,下聯為一個“迷”字。此謎出的刁鑽,不同一般的寓意和拆字法,我沒能猜出還不算丟人。

  好似昨日之事,我們卻沒法再回頭。

  縈繞耳邊的嘆息是如此清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劉墉摘下紙條交予我,“你們明明兩情相悅,怎會弄到這般田地?”他仰臉,目光灼灼,勾起一抹極淡地笑意。

  “這幅謎題是紀昀所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我疑惑不解,忍不住問道。

  他聳聳肩,“確實是紀昀所作,也是我親自掛上去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氣結,一連串惡毒的詛咒在肚中翻來覆去,始終是罵不出口。

  退後兩步,此人不可理喻,也無法再與其理論,剛巧琉璃尋我,我輕輕道了句:“告辭。”就隨同她離去。

  “姑娘,你在這兒等著。有人想見你。”琉璃將我帶到湖畔,神秘地一笑。

  “喂,是誰要見我?你說清楚了再走。”我伸手拉她,只抓住她的一片衣角,柔順地滑過我地掌心。

  “雅兒是我。”低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身形不由一顫,只聞其聲,我已知道來人是誰。他地出現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你怎麼來了?”我啟唇輕笑。

  “我一直掛念著你。”傅恆笑眸深深,將手中的一個食盒交給我。

  “是什麼?”我揉搓著雙手,在嘴邊呵氣,還是滴水成冰的數九嚴寒,湖邊尤為寒冷,呼嘯的北風一個勁的往我頸子裡鑽。

  “是元宵。”他朝我靠過來,細心的擋住風口,“這兒冷,我們邊走邊說。”

  我綻露笑顏,去年的上元節,我和紀昀兩個跟著聽蓮學做元宵,豆沙餡,桂花餡,花生餡,核桃餡,杏仁餡,肉餡的,做了滿滿幾盤子,到了最後,每個人的頭發上眉毛上都沾滿了面粉,我們互相瞅著對方滑稽的怪模樣,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我心中苦澀,原來那些記憶早在我心中根深蒂固,不經意牽扯出來,都與紀昀有關。

  “多謝。”伸手接過,低低的吐出幾個字,有剎那間的恍惚。

  “在宮裡過的還習慣麼?”傅恆垂首望著我,我緊攥著絹帕,努力忽視他眼中的關切。

  “挺好。”什麼時候我也學會了皇兄的那一套,惜字如金。

  雙目交彙,相對無言,兩人沉默前行,再往前便是通往後宮的甬道,傅恆忽抬手輕捋我耳後的碎發,又執起我的手,幽幽一嘆,“雅兒,我……”

  “你看那是什麼?”我隨手一指,只為了不讓他說出下面的話。依我現在的狀態根本無力面對。

  沒料到這一瞧,卻正好對上一雙深邃寬廣的黝黑雙目,微笑淡雅如常,目光中劃過一絲不宜察覺的嘲諷。

  陰魂不散,為何到哪都能撞上他。

  傅恆和劉墉對望數眼,劉墉率先打破沉寂,“傅大人。”

  “劉公子,好雅興。”傅恆淡淡回應,眉梢微挑。

  “傅大人和沈姑娘也很有雅興,打擾了。”劉墉眼角有意無意的瞅向我,我明白他的想法,總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抱拳示意,轉身離開。

  傅恆眉頭微蹙,“雅兒,你們認識?”

  “打過幾次照面。”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質問的口氣也讓我頗為不悅。

  “我回去了。”我話音才落,他一把揪住我,與此同時,我已跌進他的懷抱,鼻息間流淌著彼此熟悉的呼吸聲。

  “這兒是皇宮,六哥哥,你放手。”我雙手捶打著他,他只是將我越擁越緊。

  “我不管,雅兒,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他的頭埋入我的發間,忽然勾過我的脖子,便欲吻上我的唇,我想都沒想,伸手推開他。

  他定定的望著我,眼睛在黑夜裡清寒明澈,聲音卻是干澀,“雅兒,你還是不能接受我。”

  “六哥哥,我們不說這個好麼?”我深吸一口氣,側過臉,腳尖習慣性的踢著地面,仿佛它與我有著深仇大恨。他一跺腳,從身後環抱住我,低喃幾聲,“雅兒雅

  我掙脫不掉,靜夜中,他的心跳聲分外分明。

  不遠處傳來布料摩擦的的聲響和嘈雜的腳步聲還有輕微地人聲,我拉著傅恆掩去身形,鼻尖撞上他結實的胸膛。又酸又麻,他呵呵笑著為我揉著鼻子。

  待人走近,那一路拉拉扯扯的兩人卻是琉璃和弘瞻。電腦站www,更新最快我有些吃驚,也暗自慶幸幸好及時藏於暗處。

  “王爺。求您放手,若是被人瞧見,奴婢就沒命了。”琉璃帶著哭腔,神色慌張地左右張望。

  “怕什麼,本王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弘瞻舉止輕佻。用手輕捏起琉璃地下巴,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琉璃的俏臉上梨花帶雨,一個勁的往後躲藏。

  “王爺求您放過奴婢吧,奴婢實在是高攀不上。”琉璃惶恐的後退,看的出她此番受到地驚嚇著實不小。

  弘瞻冷哼道:“本王看上的人,焉有得不到的道理。”他斜睨琉璃,目光隱隱慍怒。

  “奴婢是太後宮中的人,果親王請三思。”她終於回過神。也敢直面弘瞻的逼視。

  “連你也拿太後來壓我,”弘瞻怒吼道,面色鐵青。控制不住的怒氣迅速蔓延開來,劈頭一掌摑下。琉璃吃痛的輕呼。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

  她捂著臉低啜。弘瞻咒罵了幾句,一把拖過她低吼。“你哭什麼,給我閉嘴琉璃嚇的不敢出聲,眼角猶掛著淚珠,我咬了咬唇,一口氣梗在胸口,不願再看她受委屈,從暗處走出,傅恆抬手欲阻止我,顯然已不及。

  “放開她。”我的聲音淡漠,對於弘瞻我失望至極。

  弘瞻瞪大雙眼,我淡淡看他一眼,他地手立刻從琉璃身上拿開,嘴巴遲遲不能合上,吃驚的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他驚魂未定,傅恆又從我身後走出,不卑不亢的行了個禮,“微臣見過果親王。”他地態度並不恭敬,相反,弘瞻卻似乎對他頗為忌憚,臉色突然變的煞白,嘴唇微微動了幾下,憋出幾個字,“傅大人也在。”

  琉璃躲到了我身後,有我為她做主,她自是不用再害怕。我冷著臉,靜靜地看著弘瞻,責備地話在舌尖打轉,猶豫許久,還是沒辦法說出。我從來沒有盡到一個做姐姐的責任,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教他。娘親當時做出送我出宮地決定時,絕對不會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幽幽的嘆口氣,眼中隱然有淚光,傅恆輕拍我的手掌,我知他懂我內心的感受,可真叫是有苦難言。

  弘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冷冷回眸,他與我對視半晌,眼中戾氣漸盛。可當他接觸到傅恆冷冽的目光時,渾身一顫,乖戾之氣頓收。唇角扯出一絲苦笑,他不畏懼我,卻懼怕傅恆。

  “王爺,您在這兒,可把奴才找的好苦。”尖細的嗓音,與之相配的卻是一副壯碩的身材。匆忙趕來的太監似乎是沒想到除了弘瞻還會有這許多人在場,不由楞在當場,但他也不會是省油的燈,片刻的呆楞後,很快挨個給我們請了安。

  “娘娘正到處找您呢。”他貼著弘瞻的耳朵說話,仍是有一兩句落入我的耳中。

  “本王還有事,先行一步。”弘瞻劍眉微挑,我淡然道:“請。”

  “且慢。”傅恆忽上前一步,在那太監身前站定,仔細端詳一番,“請問公公怎麼稱呼?”

  “傅大人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姓魏……”

  “哦,魏公公。”傅恆先是客氣的叫喚,後話鋒一轉,“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弘瞻面色稍變,我僵住,傅恆為何這樣問?

  我猜不透。

  魏公公神色自如,笑著說道:“回傅大人的話,奴才常年在王爺身邊伺候著,若是見過也不奇怪。”

  他的應答毫無破綻,但他過於鎮定,反而讓我也心生疑竇。

  傅恆眯著眼睛又打量了他好一會,方展露笑顏,“我想也是,你走吧。”

  弘瞻明顯松了口氣,魏公公與之慢吞吞的離去後,傅恆仍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的背影,我用胳膊碰了碰他,“怎麼回事?”“雅兒,你有沒有覺得此人有些面善?”傅恆擰眉問道。

  我不以為然,“未曾見過。”

  他的手撫上我的面頰,沿著我的臉龐緩慢摩娑,“雅兒,你太天真,要記得好好保護自己。”

  我冷不防被他這句話嚇到,急切間差點咬到舌頭,“六哥哥,你發現了什麼?”

  他搖搖頭,“我還沒想到,但我肯定見過他,而不是他所說的理由。”

  我心中咯噔一下,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莫非魏公公是當日在崖上圍攻我的人之一?傅恆心細如發,又武藝高強,若是被他認出,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不能讓他想起任何有關當年的事,弘瞻他再不濟也是我的同母兄弟。我試探的說道:“宮裡宮外的你與弘瞻碰面的機會不少,其實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他微笑著揉亂我的頭發,“傻姑娘,我豈會留意到一個太監。”

  我心頭揪緊,依他的謹慎與聰敏,此事遲早會敗露。如今只能瞞上一天是一天,希望弘瞻不要再捅出什麼簍子,讓傅恆對他留上心。

  又說了一會話,我執意要回宮去,他依依不舍的送別,走出了很長段距離後,我還是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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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4: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何以堪

  時光波瀾不驚的邁進,期間傅恆又通過琉璃約過我多次,還不時的帶些宮外的東西給我,對於魏公公的事倒沒有再提過。時間長了,也就漸漸的淡忘了。

  這一日,琉璃應太後的旨意出宮,被我知道以後,也軟磨硬泡著要求同往,太後欣然應允後,我同琉璃喬裝打扮了一番,興高采烈的出門。

  這還是我在宮內居住了大半年後首度呼吸到宮外的空氣,皇宮中的生活呆板又無趣,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自然是要物盡其用。

  琉璃此番出宮不為旁事,單就為給太後購買一味她最愛吃的鳳梨酥。鳳梨酥乃京城最有名的老字號一品堂的特色小吃,入口芬香四溢,酥脆可口,味道醇厚又不沾齒,據說其配料還依照祖傳秘方而來,因此更是添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太後的飲食素來很有規律,但有一次在皇後那裡無意間品嘗到鳳梨酥後,贊不絕口,可御膳房的太監無論怎麼搗鼓始終不能令太後滿意,因此才隔三差五的派人出宮采辦。

  一品堂是百年老店,口碑甚好,生意也十分興隆。其招牌鳳梨酥更是搶手貨,要是當天去買一准沒貨,琉璃駕輕就熟,在三日前就預定了一盒,不致空手而歸。

  除卻鳳梨酥,石花糕、牛舌餅也是一品堂的特色糕點,遠遠的就瞧見門前接起了長龍。琉璃看來是老主顧了,掌櫃直接把我們迎到了裡間,笑呵呵的從中揀了一盒遞到了琉璃的手中。

  琉璃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一雙剪水明眸笑的眯起一條縫。,更新最快

  “柳姑娘,我們一品堂新做地芙蓉酥。你要不要試試?或許老夫人也會喜歡。”掌櫃不愧是生意人,不放過任何的機會。他端上一個精巧的玉碟,碟中有兩塊小巧粉色地糕餅。煞是可愛,還沒吃。我就被其吸引住。拈起一小塊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酸酸甜甜,與從前所吃過的糕點不太相同。

  “姑娘,你覺得怎麼樣?”許是掌櫃也看出琉璃對我地敬意。先來征求我的意見。

  “不錯。”我笑著眨眨眼睛。“替我准備一些給……老夫人。她一定也會喜歡的。”

  掌櫃忙不迭的應承下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樂開了花。

  我拍拍手,琉璃品嘗過後也頗為中意,她忽而嬌笑一聲,湊近我咬起了耳朵,“姑娘,你喜歡吃這個,等你出嫁地時候,我就把這芙蓉酥給你做喜餅。”

  我的臉頰瞬間滾燙一片。嗔道:“叫你胡說,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我們笑罵著抱作了一團,掌櫃看著我倆瘋瘋癲癲的模樣。只好不停的搖頭。

  鬧夠了,也笑累了。才住手。兩人對望著又是好一陣子的傻笑。一人提著一盒糕點走出一品堂,望著越排越長的隊伍。相互聳了聳肩。

  金菊飄香,桂子送馨,明淨天空,萬裡無雲。與同仁堂擦身而過,我回望幾眼,又回想起前事,狠命的晃了晃腦袋,他都已經娶親,為何自己還要不爭氣的想起他。

  我背轉身去,偷偷抹了抹潮濕地雙眼,不經意間,與一雙不遠處的眼睛撞了個正著,眼底如水如墨般的黑,無波無瀾,情緒深深地埋藏起來,見我與之對望,立刻隱去目光,看向別處。我手中提著的糕餅盒應聲落地,淚水潸然滑落。

  “姑娘,你怎麼了?”琉璃扯了扯我地衣袖,順著我地視線看去。我眼中此刻已然沒有旁人,只剩下令我魂牽夢縈之人。他與我不過幾步的距離,我卻怎麼都抬不起腳。

  他眼底掠過復雜情緒,深深地凝視著我,忽然轉身就走,“紀昀,”我終於呼喚出聲,腳步踉蹌的追過去,他越走越快,漸漸的我就跟不上他的腳步,最終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紀昀,不要走。”他的出現和離去揪的我心狠狠的一痛。我頹然摔倒在地,伏在自己臂上啜泣,要將這多日以來壓抑的傷痛都哭訴出來。

  感覺一雙手溫柔的撫在我的背部,輕輕的拍著,我驚喜的抬頭,卻是失望的垂首。“姑娘,可是又想到了傷心事?”是琉璃關懷備至的問候,我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紅腫的雙目,扭頭避開。

  她扶著我依然微顫的雙肩,掏出絹帕給我,我稍稍猶豫了一下,接過來飛快的拭去淚水,畢竟還是在人多眼雜的大街之上,已經有好些錯愕和不懷好意的目光往我們這兒投射而來。

  “我沒事,我們趕緊回去,太後該等急了。”芙蓉糕被我摔翻在地,已不可能再帶回宮去,幸好琉璃手中那盒安然無恙,尚能交差。

  我往紀昀消失的街角又注目片刻,他如浮雲般從我身邊飄過,我們只能擦肩又錯過,聚首又別離,甚至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苦澀酸甜,一瞬間漲滿心

  回到慈寧宮,原本以為太後已等的不耐煩,卻不料她愁容滿面,根本無心過問我們的晚歸。她的手支撐著頭部上,雙眼緊闔,眉頭微蹙。

  “太後您這是怎麼了?”我用指腹在她太陽穴上輕輕打轉,“您哪裡不舒服,我去喚太醫來看看可好?”

  “不必,”她拉我到她身旁坐下,我討好的捧起鳳梨酥給她,“那您嘗嘗這個。”

  太後擺擺手,示意我放下。“雅兒,你替哀家去坤寧宮瞧瞧永琮這孩子,然後據實回報給哀家。”

  我微怔,也不敢多問,只低頭稱是。

  太後仍是憂心忡忡,“快去快回。”

  永琮是皇兄嫡子,平日裡身子就弱,莫不是秋冬季節又開始犯病,他常年如此,按理說太後不該這般驚慌。思前想後,腳下的步子不敢有絲毫遲疑。

  坤寧宮外,侍衛們正襟站立,守護森嚴,似乎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大步跨入,因我是太後身邊的人,守衛瞅我幾眼後,就放我入內。

  身邊太監和宮女們手中端著各式物品,往來頻繁。拐角處,我差點與一人撞個滿懷,站定後,我認得他是太醫院的左院判曹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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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佳作

  “沈姑娘,”他躬身讓我先行,我微微頷首示意,走了幾步又退回。“曹太醫,是小阿哥又病了嗎?”

  他眉心皺起,長嘆一聲,壓低了聲音,“小阿哥的病勢十分凶險。沈姑娘也要留心。”我心驚,待再詢問,見他諱莫如深的神情,只好收回。

  我走進內室的時候,皇後正端坐於床頭暗自垂淚,見我走近,握了我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淚水漣漣。我輕道:“皇後娘娘,太後命我來瞧瞧永琮阿哥,他現在怎麼樣了?”

  皇後抹著淚水,還不忘記禮數,“多謝太後關心。永琮的病,太醫正在想辦法。”

  我笑著安慰她,“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曹太醫的醫術高明,一定可以醫治的。”她點點頭,我同她也就一日沒見,此時見她面容憔悴不堪,雙目通紅,原本總是修飾的一絲不苟的妝容被哭花,雲鬢散亂,有些慘不忍睹。

  我喚來皇後的婢女紫蘇,淡露笑容,“去伺候你家主子梳妝。”我往床前走近幾步,皇後有稍許的沉默,忽而緊拽住我,“雅兒,永琮是痘症,你,不要靠他太近。”

  我大驚之下,隱去笑容,情況這般嚴重,難怪連曹太醫也提醒我要小心謹慎。

  粉色的痘斑布滿永琮的面部和頸部,還有蔓延的趨勢,情狀有些可怖,臉上紅彤彤的,卻是不正常的紅,他翻來覆去,顯得極不安穩,我為他掖好被角。無意間碰到他的胳膊,如火燒般的撩人。

  “他在發燒,趕緊把曹太醫叫進來-6-K,電腦站www,更新最快”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永琮病地不輕,稍有不慎。性命難保。

  皇後挨著我坐下,我又是好言寬慰她。我心中亦是沒底,出痘不是小病,能不能治好,連太醫也沒有把握。

  曹太醫仔細給永琮把了脈。又翻起他的左右眼皮觀察了好一陣子,方落筆開方。乘著這個當口,我問皇後:“皇上知道了麼?”

  她眉梢一動,“皇上在你之前剛來看過永琮,這會回了乾清宮。”

  我會意的點頭。

  曹太醫寫完方子交予紫蘇,我連忙跟隨他走出內室,邊走邊問:“曹太醫,依你看,小阿哥地病能否根治?”

  他抬起眼。認真的說道:“沈姑娘問起,下官不敢隱瞞。下官地方子只能給小阿哥退燒,另外暫且控制住病情。卻無法根治。下官能做的僅此而已,其他的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我心往下一沉。仰息閉目,一時無語。皇後之前已有一子早殤。如果永琮再有個好歹,要讓她如何撐的下去。

  低嘆一口氣,隨著曹太醫緩慢步出坤寧宮。

  “雅兒,你也在此?”傅恆身著藍色朝服,黑色眸子帶了些疲憊,卻掩蓋不了仿佛天成的俊逸與深沉。

  “傅大人,沈姑娘,下官先行告退。”曹太醫曖昧地笑了笑,氣氛一時竟有幾分尷尬。

  傅恆微微頷首示意,我面上一燙,僵立了許久,輕聲說:“我剛去瞧過永琮,他的情況不太好。”

  他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知道。”聲音有稍許的哽咽,清淡的眼中蒙上一層倦意。

  “我還要回去稟明太後,皇後這裡就交由你照應。”我嘆了口氣,他依言應允,臉上是淡淡的憂傷。

  我前腳還未踏進慈寧宮,桂公公已然在我身後叫喚,“卓雅姑娘,皇上要見你。”

  自那日桂公公送來名冊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出現過,皇上沒有召見我,就連在太後處無意碰上,也幾乎不朝我瞧上一眼,就像是完全放任我自生自滅。

  如今他終究是按捺不住了。

  隨便言笑幾句,我在心中迅速盤算。若是皇兄執意要做主我的婚事,我該用何種方式來拒絕。

  乾清宮內,一年過四旬的中年長者正與皇兄議事,我不便打擾,遂站立一旁。此人天庭飽滿,眉長入鬢,頷下三捋長須飄拂在胸前,極為灑脫,他二人手執長卷,指指點點,面露微笑,神色輕松。

  “雅兒,你過來。”見皇上喚我,那中年長者行禮告退,出門的時候,留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我答應了一聲,隨口問了句:“皇兄,剛才那位是?”

  “大學士劉統勛。”皇上頓了頓,又加重了語氣,“劉墉地父親。”

  我後悔莫及,早知是他,我說什麼也不會問及。

  “你來看這篇文章。”皇兄似沒有發覺我神情異樣,興高采烈的舉著方才他與劉統勛閱讀的長卷招呼我。

  我粗粗掃了一遍,似乎是一份卷子,因其題目即為:擬乾隆十一年,上特召宗室廷臣分日賜宴,瀛台賦詩,賞花釣魚,賜賚有差,眾臣謝表。

  開場即蕩氣回腸,讀來令人心曠神怡:伏以皇慈霧洽,雅葉夫酒醴笙簧;聖渥天浮,道契夫賡歌拜……集公姓公族以式燕,玉牒生光;合大臣小臣以分榮,冰銜動色。欞槎八月,真同海客之游,廣樂九成,似返鈞天之夢;屏藩有慶,簪組騰歡……竊維世道升平,著太和於有像,朝運清暇,敷愷樂以無疆……

  結尾更是畫龍點睛,如神來之筆:觀九族之燕笑,則思自親睦以至平章,顧千官之肅雍,則思正朝廷以及邦國。賞花而念貢花之非禮,勿信其小忠;垂餌而知貪餌之不情,務察其大偽。供來芬饌,莫忘東作之耕人;捧出霜綃,當釐西江之浣女。樂諧韻,致戒夫琴瑟之專;詩被管弦,務親夫風雅之正縱觀全文,用詞典雅,言簡意賅,行文如行雲流水,構思獨具匠心,出神入化,堪稱佳作。

  只需一眼,我便認出那雋永地字體正是出自紀昀之手。

  可以想像他作這篇文章時是怎樣揮灑自如,豪氣干

  嘴角浮上雲淡風清的笑意,紀昀真乃曠古奇才。這場盛宴在他地筆下,宛如親臨其境。

  旁邊亦有批注:此文引經據典,宏大精深,拓展宏深,發人深思,詞藻瑰麗典雅,令人拍案叫絕,應擢為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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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六章 意難平

  “劉統勛是本次順天府鄉試的主考,他力推紀昀為此次鄉試頭名解元。”皇上雙目炯炯的凝視我,一掌敲在我額頭上,“你想什麼呢?朕在同你說話。”他好氣又好笑,我回了神,輕笑道:“雅兒聽著呢。”

  他的大掌撫過我的頭頂,目蘊淡淡笑意,“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我詫異道,心思轉了幾轉,仍不明所以。

  “紀昀的文采如何?”奇怪的問話,我抬眼瞧他,他面無表情。

  我回答的毫不猶豫,“自然是極好。”

  “哦?”他拖了個長長的尾音,似乎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我試探的問道:“連主考都贊不絕口的文章,皇上可覺得有何不妥?”

  “沒有不妥。”

  我心頭發緊,又猜不透皇兄的用意,只能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確實是個可用之才。”

  我繼續沉默。

  “你不恨他嗎?”

  我抬頭,他的目光柔和,我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句話,他的解元之名,朕立刻給他革了。”他的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我不答話先笑了出來,總算是弄明白了皇兄的意思。

  是,紀昀帶給我的傷痛確實無以復加,在我好不容易正視了對他的感情後,他給了我當頭一棒。很疼,很傷。那是種連著血肉生生剝離的刻骨之痛,至今想起。還是會痛不欲生。,更新最快但我不恨紀昀,真的不恨,他等了我這般久。只怪我自己覺悟的太晚,一錯再錯。追悔莫及。

  皇上求賢若渴,盡管他因瓔之事曾遷怒於紀昀,但不可否認,他是個明君,他斷斷不會因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舍棄一名奇才。他征詢我的意見。也不過是想試探於我。

  我竭力保持平靜,低聲說:“紀昀是百余年來少有的才子,不但才氣過人,且見解獨到,皇上若這次革了他,一定會後悔。”

  他眼中閃過幾絲復雜地情緒,偏過頭,忽而極淡的一笑,“我愛新覺羅家地女兒果然好度量。罷了。就依了你。”

  我心下一寬,順利通過鄉試,他離仕途又近了一步。有朝一日終能實現他的志向,他的抱負。只可惜。我不是那個陪伴他到最後的人。回了慈寧宮,向太後詳細回稟了探望永琮的經過。她不住地點頭,又不住的搖頭,抓著我的手愈握愈緊。

  “痘症,痘症。這怎生是好?”太後也知曉其嚴重性,一聽這病症之名便心急如焚。

  相對於皇兄的冷靜,太後似乎沒那麼沉的住氣,雖說她對哪個皇孫都不會太過親近,但永琮是嫡出,意義上就有別於他人。去年嘉妃誕下麟兒,太後只不過是賞賜了些稀奇玩意,但現在永琮病重,她顯然是坐不住了。若不是顧及自己的身份,她怕是想親自去坤寧宮探視永琮。

  她來回走動著,神情焦躁。我陡然想起瀟湘留給我的小冊子,其中記載有數種疑難雜症的療法,我閉目回憶,從頭至尾過了一遍,我沒有紀昀那樣過目不忘的本領,唯有當時憑著一點興趣默記,如今臨到有用時,絞盡腦汁僅有模糊地記憶,但我能確定書上並無治痘症之法。

  “你可是想到了什麼?”睜眼見太後專注於我,帶著企盼的目光,讓我不忍說出實情,許久我方緩緩搖頭,道,“雅兒在想書中可有記載。”

  “書中?”太後停頓稍許,眼睛一亮,“對了,醫典。”她欣喜道:“你額娘留下的醫典或許能救永琮一命。”

  “小祝子,”她大聲召喚小祝子,命他即刻找出我娘地遺物。

  小祝子和其他幾個太監忙活了一下午,一無所獲。最後還是驚動了皇上,才知曉我娘離世的時候就將醫冊交給他,這些年來他也跟著學了不少東西。但是他明確告訴我們他已翻遍整本醫典,並沒有關於治療痘症地記錄。

  當我拿到這本傾注了我娘一生心血地典籍,不由心潮澎湃。但我沒時間傷感和慨嘆,挑燈夜戰,努力尋找著治療痘症的方法,哪怕是一丁點地線索。她的記載方式通俗易懂,記錄很詳細,幾乎是面面俱到,連我這個不懂醫術之人都能看懂看透,但一夜未眠,在天亮的時候我失望的合上醫典,正如皇兄所說,完全沒有涉及痘症的記載,甚至連這兩個字都沒有提到。

  無聲嘆息,或許是娘親的疏忽,也興許是她並不認為痘症乃大病,所以就這樣被忽略了。

  難道真是天要絕永琮嗎?他才兩歲,這樣對他,何其殘忍。

  我不甘心,揉了揉酸脹的雙眼,又加倍仔細的翻閱,連細微之處都不放過。突然,我的心一陣狂跳,我在其中兩頁的接合處發現中間有被撕毀過的痕跡,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一頁,應該就是痘症治療之法,也就是說並不是娘親忘記記錄,而是被人為的毀去。

  像是有一只大手緊緊扼住我的喉嚨,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現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是誰,究竟是誰所為,他這麼做分明是要置永琮於死地。

  深宮多怨毒,從來不長生。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飛閃而過,我攥住衣襟,手指微顫。

  是誰要對永琮下此毒手,如果永琮有個好歹,對誰又最有利?

  難怪娘親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我送出宮,到如今我能深刻的體會到她當日的掙扎和所做的決定,如果我自小生長在這深宮之中,性命便是時時刻刻的攥於別人的手中,能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還是未知之數。

  手心也出了一層薄汗,深深呼吸,壓下不期加快的心跳,思量著該不該向皇兄稟明實情。醫典一直由皇兄親自收藏,旁人根本不知,會有誰可以輕而易舉的拿到又從容不迫的撕去至關重要的一頁。我頭痛欲裂,宮裡的每個人都套著張面具,或許背後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現在看誰都覺得可疑,隨即再一個個的否定。

  是隱瞞此事,暗中調查,還是把緣由托盤而出,交由皇兄處理,思慮良久,仍是下不了決心。

  晌午的時候,有噩耗自坤寧宮傳來。

  永琮終於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乾隆十二年的冬天,永琮以痘殤,年二歲。

  永琮過世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皇宮始終處在沉悶和悲傷中。

  皇後受不住再度喪子的打擊,幾乎精神崩潰,每日都待在永琮生前居住的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經常手捧著永琮的衣衫自言自語,說一陣哭一陣。每次看她這樣折磨自己,我心中也不好受。

  醫典是否真被人撕去一頁,僅是我自己的推斷,並無真憑實據,若是我貿然告訴皇兄,他驚怒之下必定會大肆緝拿凶手反倒會弄巧成拙,更何況這樣也不能讓永琮活過來。因而我硬生生的將這個秘密埋藏於心中,沒有透露給任何人,只是對所有人都多了分戒備。

  乾隆十三年的正月,為淡化痛失愛子的傷痛,皇兄奉皇太後巡視山東之際,決定協同富察皇後隨駕出巡。皇上與皇太後俱不在宮中,正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太監宮女們腰板也挺直了不少,終日嘻嘻哈哈,衝淡了原本悲拗的氛圍。

  太後命我留守慈寧宮,替他打理一干事宜。

  說是打理,其實不過是些瑣碎小事,即便沒有我盯著也自會有人去做,我反而是每天閑的發慌。

  我的心思大半還在醫典疑案上,可是,著實無處下手。久久找不到頭緒,也只得無奈先擱下。

  傅恆亦沒有隨皇兄東巡,朝中大事泰半交到他的手中,隨後再有他歸納整理百裡加急傳遞給皇兄。一時之間,他的風頭正勁,蓋過了三朝老臣張廷玉和軍機大臣訥親。就連琉璃同我閑聊之時,也時常會提到他此時的志得意滿。左右無事。這一日,我又同琉璃偷偷溜出宮去-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

  這一次,有別於上次的目地鮮明。純粹是閑逛以打發時間。

  曾聽爹說過醉月軒是京城有名的酒樓,若說伯倫樓是以菜色聞名。那醉月軒的梨花白則是京中一絕。於是晌午時分,我們尋到此處。

  樓下幾乎坐滿了人,我倆也不願與他人共坐一桌,在小兒地殷勤招呼下,我們上了二樓。二樓顯然要比樓下更為寬敞和幽靜。我們還算滿意。

  點了幾道菜後,琉璃趴在窗前東張西望,而我則握著茶盅四處打量。

  又有幾位客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樓,我抬眸隨意地一瞥,堪堪觸上兩道冰冷的目光。我心中一慌,若不是琉璃搶奪的及時,茶盅險些應聲落地。

  我把頭埋低,不敢再看,亦沒有吭聲。那幾人正是紀昀,劉墉和吳惠叔,另外還有二人我並未見過。

  我與紀昀。再度狹路相逢。

  “姑娘,我們走吧。”此時菜尚未上齊。琉璃輕扯我的衣袖。從荷包裡掏出碎銀丟在桌上。

  紀昀並沒有再瞧我一眼,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他背對著我坐下,同劉墉、吳惠叔敘舊,與我,竟形同陌路。

  我死死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不走。”我不能在紀昀面前慘敗而歸,我要他知道,即使沒有他,我仍是可以過的很好。

  我臉上浮起輕柔地笑,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狠狠的咀嚼。琉璃見我如此,輕嘆一聲,放棄了勸說。聽著他那裡的歡聲笑語,似有什麼東西剝離我的體內,化作無盡的哀愁,我好像已經失去了感覺,全身仿佛全都麻木了。

  我明明是痛到了骨髓裡,偏生要將背脊挺的筆直,臉上笑意不減,誰都不能看輕了我,只除了我自己。

  琉璃握了我的手,“姑娘,”她憂心忡忡,我用力的回握住她,淡淡笑道:“這裡的菜真不錯。”

  我地自尊,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在這裡倒下。哪怕再傷再痛,我也一定要挺下去。是紀昀負我,並非我負紀昀,他見到我尚且可以神色自若,我又怎會以悲戚示人。

  “林鳳梧,你的名字好生怪異,有何出處?”是劉墉一貫不溫不火地聲音。

  被問話的少年忙起身應道:“據說是因我母親地夢境而來。”

  “此話怎講?”說話地是一高個年輕人,生的齊齊整整,白白淨淨。

  “我出生地前一晚,我母親曾經夢見一只鳳凰棲於梧桐之上,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他話才出口,劉墉立刻接道:“好險,好險。幸好,幸好。”

  “崇如兄何出此言?”我知這種時候劉墉不會甘居人後,紀昀也是配合的恰到好處。

  劉墉笑道:“林兄運氣不壞。若是你母親夢見的是一只母雞立於芭蕉之上,你的名字興許就不大好聽了。”

  這下饒是我心中惆悵萬分,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琉璃兀自困惑的問我為何發笑,我聞言臉紅,只能含羞不語。

  被調笑的林鳳梧一張俊臉此時堪與關公媲美,半天說不上話來,猛灌了幾杯酒下去,面容潮紅更是有如煮熟的蝦子。

  我微微一笑,看來這還是林鳳梧頭一次見識他們調侃人的功力,殊不知這正是此二人與人親近的一種方式,他們不願結交的人,根本不屑與之調笑。

  一道灼人的目光掃視過來,與我在半空中對上,似笑非笑又帶著過於明顯的嘲諷意味,我慌忙扭頭避開,渾身泛起陣陣寒意。

  那一頭,白淨高個的年輕人似是有意無意的說道:“曉嵐兄,我在河間府聽聞紀姓口碑甚好,想來必定是大戶人家,人口眾多吧?”

  紀昀隨口一答,“不錯。不計外支的話也有數百口人。”他聳了聳肩,又道:“怎麼,袁枚兄有意入贅我紀家?”

  劉墉、吳惠叔還有林鳳梧笑的合不上嘴,我嘴角彎了彎,那袁枚倒是不慌不忙,待大家笑夠了才道:“既然人口繁多,不知有當王八的沒有?”

  “撲哧”一聲,我斜睨琉璃,她忙不迭的捂住嘴,可肩膀還在發顫,可見憋的極其辛苦。

  紀昀坦然道:“林子大了自然什麼樣的鳥都有,或許真有這樣的人也不奇怪。”“哦,”袁枚似乎沒料到紀昀會這般回答,言談中隱約含有幾分失望。

  我唇角勾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依我對紀昀的了解,如果他的這張嘴肯饒人的話,他就不是紀昀了。

  果真不出我所料,只聽紀昀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道:“想必袁兄府上的人口也不在少數吧?”

  此話一出,任誰都知道他是要反唇相譏了,劉墉、吳惠叔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只有林鳳梧還傻傻的望著眾人,抓耳撓腮。

  袁枚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鄙府人也不少。”

  紀昀迅速續道:“那這麼多人中,有不當王八的沒有?”

  袁枚張了張嘴,半晌都開不了口。這問題實在是刁鑽,任憑袁枚怎生回答,都討不了好去。

  旁人早已笑的前俯後仰,捶胸頓足。

  我不自覺的咯咯笑了,唇角飛揚。

  袁枚苦笑道:“你這張嘴啊,要想勝過你還真是不容易。”

  他們大笑著碰杯,我斂去笑意,毫不猶豫地拿起酒盞,仰首一飲而盡。

  “你自個在這盡享美酒佳肴,卻不叫上我。”一只大手緊握住我的,不容置疑的取下酒盅,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絮絮訴說:“空腹喝酒傷身,答應我,不要再傷害自己。”

  “傅大人,”琉璃乖巧的讓開一個座位,讓傅恆坐到我身旁,我下意識的往紀昀那桌望去,不出所料的對上他的視線。

  那雙眸子清澈又冷冽,飄渺而疏遠,直達我的心底如同刀子般將我割的體無完膚,我垂下眼瞼,傅恆的手蓋在我的手背上,輕道:“我帶你回去。”

  略一頷首,傅恆已然執起我的手,從容不迫的移開椅子。臉上洋溢著優雅無害地笑容,我任他牽著我的手,盡管心在顫抖。腳上又有如鉛灌,從窗前到樓梯口這短短的幾步。我還是跨過去了。

  有酒盞落地地咣當聲,我愕然回頭,卻是紀昀趴在桌上又叫又笑,又哭又鬧。

  “紀兄,你醉了。”劉墉冷冷道。眼角瞥向我,仍是不屑一顧。

  紀昀素來千杯不醉,這幾杯梨花白又豈能灌醉他。

  “借酒澆愁愁更愁,紀兄,不要再喝了。”

  我只覺說不盡的滿腔悲涼,他新婚燕爾,又剛在鄉試中奪魁,何來地愁苦。只可惜我被傅恆著急拖走,劉墉後面的話我再也沒法聽到。

  傅恆送我至宮門口。照例是平日的那幾句話,無非是要好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更新最快他對我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可是經歷了這許多事。我們沒法再像從前那樣相處,他的關懷。我客套回應。他不點破,我就裝糊塗。

  “傅大人……”不知為何。今日地守衛神色慌張,失了該有的分寸和警覺。

  莫非是有大事發生?

  “什麼事?無需慌亂,慢些說與我聽。”傅恆長眉攏起,那種天生的威嚴此刻顯露出來。

  守衛搓著手遲疑片刻,嘴唇嗦著說道:“皇後娘娘昨日薨,皇上……”

  “什麼?你再說一次。”傅恆打斷了守衛的話,緊抓住他的胳膊,情緒有些失控。

  乍聞此言,我也是驚慌失措,皇後隨同皇兄東巡,去的時候除了精神萎靡外,其他並無不妥,怎會忽然傳來噩耗。可是,守衛又怎敢胡說八道,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呀。守衛重復了一遍,傅恆面色鐵青,一拳將守衛掀翻在地。他將守衛踩在腳下還要再揮拳,我情急之下衝著他喊道:“傅恆,你冷靜點。”我用力的推開他,將守衛扶起,“他只是向你傳話,你不該把氣撒在他的身上。”

  傅恆不發一言,臉色陰沉地可怕。

  我想要安慰他,卻始終找不出合適的話語。只是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定定地看向我,目如寒星,眼中有幾分悲涼幾分疲憊。

  天公應時,大雨劈頭蓋臉的飛瀉直下,仿佛也在為之哭泣。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富察皇後在東巡途中,因舟車勞累,感風寒,於回鸞途中,在德州崩逝,年僅三十六歲。謚號為:孝賢誠正敦穆仁惠徽恭康順輔天昌聖純皇後。此時距離她地愛子永琮離世不過三個月。

  三月十六日正午,大行皇後梓宮由水路起旱,暫奉通州蘆殿。在京王公以下,三品官以上,及諸皇子齊集舉哀行禮。隨後靈駕從通州蘆殿出發。皇子們與皇後姻親在旁痛哭隨行。傍晚時分,靈駕至京。

  皇兄親自做祭文《述悲賦》以抒發自己地哀思。並下旨將富察皇後為他制作的衣裳、荷包一一收藏,令子孫後代世世相傳。又重申祖制禁令,國喪期間,百日之內不能剃頭,如有違者,斬立決。

  皇兄與皇後大婚二十余年,盡管繁重地國事和美女如雲的後宮耗盡了原先的溫情,但皇兄對她一貫敬重有加,任誰都無法替代這份結發之情。

  皇後過世,最為傷心和失意的當屬傅恆。

  富察氏一族因皇後得勢,現今少了她這個靠山,仕途將不再一帆風順。

  幾日來,我常見他呆立於皇後靈前,雙目通紅,神情萎靡不振,好幾次勸他去休息,都被他婉言拒絕。

  “人死不能復生。你這般模樣,皇後泉下有知亦會不安。”我同皇後感情不深,但她待我不薄,一縷芳魂就此香消玉殞,實讓人唏噓不已。

  “她是皇後,但也是我的姐姐。”許久的沉默後,傅恆忽然背對著我說出這番話。“長姐如母,從小便比旁人更為親厚。在我心中,她首先是我的姐姐,其次才是大清的國母。”他幾近嗚咽,雙肩微顫。

  我站著不動,靜靜的聽他往下說。我五歲那年,生了場大病,連大夫都說治不好了。只有她沒有放棄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了我三日三夜。當我清醒的時候,她病倒了。可在她重病之時。我卻不能為她盡綿薄之力。”

  “都道我少年得志,意氣奮發,只有她才明白我為之付出的努力。旁人只看到表面的風光,又有誰道背後地辛酸眼角有些濕潤,我也從來沒有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著想過。我以為他僅是因為仕途受阻才格外傷感。卻未料他姐弟情深至斯。我因如風之故,遇事再不能以平常心對待,總是將他視為不堪,其實他亦是重情重義之人。

  時常聽人說,位高權重者獨善其身,的確,又有幾人能懂那份浮萍漂流似地落寞和孤寂。

  我走至他跟前,緩緩的伸出手,摁住他地手。再握緊。

  他垂首看我,目光溫柔如水,當他攬住我的肩膀時。我沒有掙扎。

  他雙眸深凝的鎖住我,將自己的額頭抵住我的。我心頭一震。側頭避開,他固執地按住我的雙肩。讓我直視著他的雙眸,他撫上我的額頭,低聲道:“雅兒,不要再離開我。”

  我心中本無盡蕭索,可是他的話仿佛在我心上照進了一縷陽光,我呆呆的望了他半晌,心裡充滿了溫暖和感動,終點了點頭。

  他攬臂將我緊緊摟在懷裡,低喃,“幸好,幸好還有你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忘記一個人要多久,但是,他的話在此刻震懾住了我,兜來轉去,尋尋覓覓,紀昀僅成為我生命中的過客,人生的路到最後還是要同傅恆一起走過。

  我回抱住他,抿唇淺笑,輕輕地吐出幾個字,“從今往後,不離不棄。”

  “今後無論你要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絕不食言。”他眼底無限溫柔,輕抬起我的下巴,一個字一個字的訴說著綿綿地情意。

  “嗯。”我把手交到他的掌中,他順勢握緊,捧起細細地吻住。

  “傅恆。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皇後地猝然離世同永琮的早殤有密不可分地聯系,如果不是悲傷過度,皇後的身體不至如此孱弱,而永琮所患痘症原本或許是可以醫好的。醫典一事疑點重重,憑我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揪出真凶,傅恆乃皇後親弟,又是姐弟情深,於情於理,我都該讓他知道這件事。

  他撫弄著我因風過而拂起的發絲,不解的問道:“這般神秘,所為何事?”

  我遲疑良久,終將我的發現一五一十的說與他聽。

  他的眉心逐漸蹙起,手握成拳,震驚不在我當日之下。

  他只是沉默,我不敢胡亂出主意,展顏笑了笑,道:“興許是我疑心太重,這一切都還僅是我的猜測,你無需太過勞神。”

  “雅兒,這件事,你有沒有告訴過旁人?”傅恆微微側身,往四周瞧了瞧,面上恢復到平靜無痕。

  我搖搖頭,他似松了口氣。

  不知為何,我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似乎,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而傅恆也不會就此罷手,禁宮中出現了這樣的事,必然牽連甚廣,如果真相被揭露,後果不是我能夠想像的,我有些後悔沒有將此事一直隱瞞下去。

  他溫潤的眼眸此時深邃如海,臉分外的柔和,“不要張揚出去,交給我就是。”

  “你會怎麼做?”我仍是有些擔心。

  他輕揉我的眉心,“在沒有得到確鑿證據之前,我們都不可以妄加推斷。”我點頭應允,將這並不輕松的擔子鄭重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眼神從容堅定,緩聲安慰,“放心,凡事有我。”

  這樣的誓言,從前他也曾對我說過,我無語凝噎,只盼這一次,不會叫我再度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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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八章 沉浮

  白駒過隙,轉瞬之間,又是數日光陰匆匆流過。

  期間,皇上和皇太後不止一次言及我的婚事,暗示我的年紀已不小,是該考慮嫁人了,皆被我用各種理由推擋。

  經歷了皇後的離世,皇兄似乎領悟到了什麼,不再逼迫我在所謂的青年才俊中挑選夫君,甚至明示傅恆是不錯的人選,只要我點頭,指婚的詔書立刻便會送到我們的手中。

  我不知他是因為皇後的緣故選中傅恆抑或是用我來交換富察一族的忠君之心。無論是哪一種,都令我難以接受。

  我只要簡單的真心實意,而滲雜了功力和名利,感情不再純粹。

  因而我一拖再拖,遲遲沒有給予皇兄一個確切的答復。

  乾隆十三年的四月,因金川之役進行一年以來(乾隆十二年,大金川土司莎羅奔攻打革布什咱土司,擴張勢力,擾犯清軍,皇兄命川陝總督張廣泗征討莎羅奔。),軍心渙散,將士懈怠,原來的分兵戰略已不能奏效,故皇兄任命其最為倚重的大學士訥親為經略大臣,馳驛前往四川經略大金川軍務,以期挽回頹勢。

  又因訥親前往四川,內閣滿洲大學士辦事人少,特命傅恆協辦大學士。

  熟料,訥親親抵金川軍營後,先是輕率冒進,導致進攻失敗,損兵折將,繼而喪失鬥志,畏縮不前,打算轉攻為守,讓四萬大軍構築碉堡,以壘對壘。打持久戰。這一做法,遭到皇上的嚴厲斥責。隨後數月,訥親、張廣泗所率大軍雖有小勝。但始終未能前進一步。

  清兵以數倍的兵力卻久攻不下,令皇上震怒。他立即召回張廣泗與訥親,後以張廣泗玩兵養寇、怠誤軍機,命拿交刑部治罪。手機站wap,更新最快又命訥親繳還經略印信。

  聽聞皇上在朝堂之上龍顏大怒,一時之間幾乎所有大臣聞金川色變,沒有人敢接下這看似權重其實極易惹來殺身之禍的經略印信。

  唯有傅恆坦然面對。臨危受命。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為太後最喜愛地茶花修枝剪葉。

  眼底微光一閃,楞了楞,我苦笑一聲,他對朝廷真是一片忠誠。

  剪子不留神劃過指尖,留下幾道血痕,也不覺得疼。只是大腦陡然清醒,定了定神。

  乘著黃昏給太後請安之際,我道出了要去傅府為他送行的念頭。太後目光銳利的看向我。“丫頭,你想清楚了。之前哀家和皇上默許你和他地事,也是想你有個好歸宿。可如今戰場不比朝堂。稍有差池,可能就性命難保。”

  我默默的點頭。“雅兒知道。”淺淺地笑了下。表露了我的決心。

  她輕嘆,“那哀家也不攔你了。你去吧。”走至門前,恰巧碰上也是來給太後請安的皇兄,他見我形色匆匆,已知我心意,頓了頓,“傅恆三日後離京出師,這三日,你都陪著他吧。”我未吱聲,他又道:“朕將經略重任交予他,是對他抱有很大希望……”

  未等他說完,我便接口,“雅兒明白。”我又怎會拖他的後腿。

  “明白就好,”皇兄似是滿意我低眉斂目的恭順,隨即扯出一絲笑意。

  欲露還藏,欲隱欲現地半規月影下,傅府院中石桌旁,我舉杯嫣然一笑:“明日你就將征戰沙場,我在這裡預祝你高奏凱歌,早日得勝歸來。”

  他撫著酒盅在手中把玩,忽而笑起,“就沒別的話說?”

  “有,”我先行灌下一杯後方道:“明日我若不去送你,你可會怪我?”

  “不會。”他飲盡一杯後見我端起酒壺為他斟酒,手觸上來,手臂一緊,把我輕輕一拉,帶到了他的懷裡。“只要我走時能見到你,回來時你亦在這裡守候,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的手輕撫我柔軟唇瓣,驟然低頭傾上,許久才留戀不舍的放開我。

  我臉紅心跳的斜他一眼,“沒正經的。”

  他輕笑的環住我,“待我凱旋歸來時,我即求皇上賜婚。”

  我垂首,腦海深處迅速閃過一張明朗俊逸的臉和其烏黑深邃地眼眸,耳畔似乎縈繞著幽幽的嘆息聲,我身體微顫,一時思緒起伏,難以自已。

  傅恆澄澈的眼眸裡蕩起了一波漣漪,抬起我地下巴,狠狠的吻在我地唇上,須臾,輕啄我地耳垂,道:“不許再想著他人。”

  我自嘲的一笑,紀昀已娶妻,我自出嫁,倆不相干。也互不相欠。

  涼風襲過,我往傅恆背後縮了縮,他攬緊了我,黑瞳熠熠發光。

  我心裡暖暖地,他摟著我的腰,痴痴的盯著我,“雅兒。此次出征金川,前途未蔔,生死難料,如若……”

  我攀上他的脖頸,用食指點上他的唇,緩慢搖頭,“沒有如果,”他住了口,擁我入懷,用他的大手包容住我的雙手,細細摩梭,良久,拖我起身,我們手牽手徜徉在湖畔,留下兩行纏綿細碎的腳印……

  乾隆十三年十一月二日,皇上在重華宮親自宴請傅恆,為他壯行,並且調撥京師及各省滿漢官兵三萬五千名供他指揮,撥給軍費四百萬兩白銀,還撥十萬兩內帑以備來日犒賞將士。

  翌日出師,皇上“親詣堂子,行告祭禮”,並親御瀛台,賜食將士。傅恆啟行時,又派皇子和大學士來保將他送到遠郊良鄉。

  我信守自己的承諾並沒有去送行,只是遠遠的觀望。傅恆戎裝佩劍,神色凝重剛毅,英氣逼人。他不若著朝服時的正襟和威嚴,卻自有一番令眾將士折服的氣魄。也不似穿常服時的儒雅溫潤,然不凡的氣度和仿若天生的貴氣,讓人移不開眼。

  同送行歸來的納蘭馨語在傅府門前不期而遇,她兀兀的瞅著我,神情不冷不熱。我揚起紅唇,釋然一笑,如今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低低的喚了句:“福晉。”

  她不鹹不淡道:“嗯。”

  如今她的態度與當初有天壤之別,在她需要我幫助之時,萬般討好,笑臉相迎,而現在視我如無物,冷若冰霜。雖然她的態度與否同我也並無多大關系,可我內心深處仍是希望可以和平相處,畢竟,往後的時日還長。我苦笑,心中念頭百轉千回。

  她微垂下頭,目光柔和了幾分,動了下唇,似有話要說,卻被身後傳來的猝不及防的嬌笑聲所打斷。

  人未見,而笑聲先至。

  待她下了轎來,我背脊一僵,而馨語雖盡量保持住優雅的體態,仍緊繃了臉。我們,竟然都忘了,還有她的存在。

  三年時間轉瞬即逝,她回京來了,又要再度橫亙與我和傅恆之間。

  暖暖的夕照下勾勒出一個精致的輪廓,笑顏如花,一雙明眸如盈盈秋水,溫婉動人,肌膚賽雪,猶勝芙蓉。

  “福晉。”她微微福了福身,暢然一笑。又轉向了我,眉梢挑起,柔柔笑道:“沈姑娘。”

  我回禮,“瀟湘姑娘。”三年歲月流逝,似乎並沒有改變多少,我們依舊做不成朋友,依然要為了一名男子形成敵對局面。

  “瀟湘姑娘一路辛苦了吧,有什麼話進屋去說。”馨語換上一副悠哉的笑臉,執起瀟湘的手,親熱的往裡走去。她們從來都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而今更甚。

  清暉霜雪,溶在濃濃月色之中。馨語因瀟湘的回歸置了酒席為洗塵,我獨自待在房中,一動也不想動。既不願違背自己的真實心意好言相對,又不能耷拉著臉使得雙方都下不了台,倒不如退避三尺,眼不見為淨。若不是我已然答應了傅恆,要守在這裡等候他得勝歸來,我早就回了皇宮。

  可即便我格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本分,麻煩還是會自動尋上門來。

  是夜,我剛准備睡下,就聽房門被輕輕叩響。

  我不悅的開了門,一句“是誰?”因見來人含笑凝視的目光而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娉婷立於門前,似笑非笑,我不便甩上門,只得睨了她一眼,“瀟湘姑娘有什麼事兒麼?”

  她悵然嘆氣,一手支在門上,不答反問道:“你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我讓開半個身量,“進來吧。電腦小說站更新最快”口氣不豫。

  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我掩上門。吁了口氣,“說吧。我洗耳恭聽。”左右不過是冷嘲熱諷,旁敲側擊。諒她也玩不出其他花樣。

  “你沒有想到我會回來吧?”她倒毫不含糊,開場白即是干脆利落。

  不是沒想到。是壓根沒想過。三年來她一直杳無音訊,令我幾乎遺忘了她的存在。當然,我死活不會坦露我的真實想法。我未語先笑,“你的親事是你自己求來的,也是由皇上親賜。你不回來地話就不怕皇上責難嗎?”我鼻子有些發酸,仍輕笑。

  她半眯起眼,審度般的盯著我看,我毫不退縮的迎上她地目光,她莞爾一笑,搖了搖頭,“你在怕什麼?”

  我亦笑的雲淡風清,瀟湘地出現,剛開始是觸動過我的心弦。可是現在細細品來,又覺得無關緊要,瀟湘也好。馨語也罷,我既然決定了同傅恆相守一生。就該做好心理准備。

  “瀟湘姑娘。天色已晚,你長途跋涉一路奔波。早些回房歇著吧。”我不願同她在此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同一個問題,自從她打定主意要同我一較高下之後,反反復復詢問過多次,她不嫌煩,我還疲於應付。

  她身起,走至門前,忽又駐足,扭頭翩然媚笑,“其實我並不介意與你共事一夫,因為你勝不了我,我也無法打敗你。”

  我雙眸瞬時黯淡,抄起床上的方枕拼勁全力向她擲去。

  她不慌不忙的躲過,目光淡淡然,暗啞的嗓音若有深意,“我是把你當成敵人,可是又實在忍不住敬佩你。”說完,裊裊然離去,還不忘替我合上房門。

  我煩躁地狠抓著自己的頭發,和睦共處不就是我想要的結果麼?為何到最後,我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傅恆遠征後,不時有關於他的訊息傳到我耳中。

  時值隆冬,冰天雪地。傅恆頂風冒雪,毫不懈怠,率部日夜兼程,有時日行竟達三百多裡。翻山越嶺,又在雪緊冰滑的崎嶇險道上步行,克服千重萬難,終於在十二月十八日,如期抵達金川軍營。

  皇帝以傅恆率師遠征,公忠體國,先是部議加傅恆太子太傅銜,特命加太保銜,又命賜傅恆雙眼孔雀翎,傅恆固辭,堅不接受恩賜。但皇帝不允。

  傅恆紀律嚴明,行軍迅速,兼辦一切咨詢機務,常常徹夜不眠。

  他除命各路大軍繼續發動正面進攻,控制並迷惑敵軍外,還另出一支奇兵,從別的小道進擊,凡遇敵堅碉一概繞過,直搗敵心髒刮耳崖,來個中心開花,使固守山梁石碉內的敵軍不戰而潰。

  我時常會想起他出征時身著戎裝的俊挺身姿,也想像他用兵如神時地英雄氣概,仿佛那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彈指間笑看風雲變幻,運籌帷幄之間,決勝於千裡之外。

  因路途遙遠,戰事又吃緊,傅恆並沒有過多的往來書信,僅在乾隆十四年地正月利用飛鴿傳書,送給我一首藏頭詩。

  雖離百州渺遠山,

  隔江飛鳥趕千帆。

  千山萬水終不改,

  裡夜黃昏盡漁盞。

  心歸似箭游子意,近水推舟過別灣。

  咫身對月尤自嘆,

  尺浪嫣能將船攔。

  收到信後,我痴楞了好一陣子。這,曾經是紀昀常用的方法,將他地款款深情埋藏於詩中,再贈與我。

  心思恍惚,仿若又回到了從前。

  那些蘊含著他心血地詩稿和文章,我們共同度過的日日月月,電閃雷鳴般地劃過我的心尖。

  可是我們,回不去了。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辛苦作相思。

  我在回廊裡吹了半個時辰的風,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回房取紙研墨,信手揮灑,一蹴而就。

  如夢世間好風景,

  果滿山崖心潮湧。

  愛意濃濃笑春暉,

  請出蓮花笑微微。

  深情厚意難離分,

  愛意似酒醉人

  信鴿飛起的同時,我長出一口氣。

  它在空中盤旋了許久,“咕咕”長叫幾聲,似箭一般的疾飛出去。它的羽翼上披撒著金色的陽光,在半空中化為一個黑點,越來越小,終至再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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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6: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三十四章 暗湧

  乾隆十四年二月,大金川土司莎羅奔終因在清軍久困之下難以支持,於陣前高喊投降。經略大學士傅恆於卡撒軍營外接受其投降。受降儀式結束後,傅恆即露布飛報大捷,並於次日啟程返京。

  三月,傅恆率大軍返抵京師,皇上命皇長子率諸位親王大臣到郊外迎接犒勞。御殿受賀,皇上御封他為一等忠勇公,另按照勛臣額亦都、佟國維之例為傅恆建立宗祠,並追謚傅恆父親李榮保“莊恪”謚號,在東安門內賜地修建傅恆府第。

  自此傅恆平步青雲,備受恩寵,無以復加。

  傅恆回府之日,所有家眷皆與門外相迎,但這些人中並不包括我。我的裝扮也好,態度也好,始終與他們格格不入。

  一整日他都忙於應付上門道賀的各方官員,直到斜月低垂,才得了空。

  才進屋,他猝然迎上來,薄唇覆蓋住我的,強烈的男子氣息瞬時將我吞沒。

  “有沒有想我?”許久的纏綿後,他霸道的支起我的下巴,眸子裡盈滿的全是疼惜。

  “你說呢?”我調皮的眨眨眼睛,把問題丟回給他。

  他捧著我的臉,貪婪的凝視,眼眸閃動,恍如流星。

  殊不知他在打量我的同時,我也在偷偷的觀察他,於是,異口同聲:

  “你瘦了。”

  “你瘦了。”

  他悶聲笑了出來,緩慢撫過我的頭頂,撓了撓。

  我扯扯他的衣襟,小聲說:“瀟湘回來了……”

  他的眉頭立刻蹙緊,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淡淡憂郁。“我知道。”

  我伸手按上他地眉心。撫平再撫平。手被握住,又被親吻住。^6^K^更新最快

  “你不去看看她麼?她等你多日了。”我神情溫柔和煦,但幽聲吁嘆還是泄露了少許情緒。

  他不說話。只揀起一旁的玉梳,替我慢慢的梳起了發。想是從未做過這等事。他笨手笨腳地樣子讓我咧嘴開懷。

  可是,我又著實笑不出來。

  這般熟悉的場景也曾經發生在某個冬日,溫暖如春地手掌也溫暖了我的心。

  我張大眼睛,深深凝視他的黑瞳,瞳中小人眼微紅。他握了我的手,卻觸感冰涼,原來,他畢竟不是他。可是,不是他,是誰又有何分別。

  沉默片刻,他柔聲道:“在屋中待了一天不無聊麼?”他對我知之甚深,雖然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可長此以往。定會憋壞我。

  我心中溫熱,帶著期待昂起頭,“那我們出去走走?”

  他終於捉了我的手。與我地視線相接,低低喚了我的名字道:“好。”

  月色使人迷醉。穿過樹蔭。灑下一地的銀粉。攜手漫步於花園之中,雖不若白日的芬芳可人。然在夜色映襯下,半遮半掩間,也分外撩人。

  “誰?”傅恆忽以樹枝為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了出去。

  此時恰好經過一片矮樹,而地上卻出現了三條人影。

  一人翻身滾落,樹枝失了准頭,栽進花叢中。

  那是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蒙面人,身材高瘦,我們與之面面相覷,傅府守衛森嚴,他能闖進來且沒有驚動任何人,足見此人的武藝必定十分高強。

  傅恆輕移步伐,將我護在身後,舒展右手,只見他周身寒光飛旋,閃展騰挪,我還沒看清他的招式,不知怎麼就扼住了蒙面人的喉嚨,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傅恆把他拖到我地身邊,我定睛看,此人臉色蠟黃,太陽穴微微鼓起,緊抿著唇,面上線條僵硬。

  “你是誰?偷入傅府有何圖謀?”傅恆自皂靴中拔起一柄匕首,頂在蒙面人的背部。

  “橫豎就是一死,你要殺便殺,哪來這麼多話?”蒙面人仰首大笑,似是一副慷慨就義的大無畏精神。

  傅恆地聲音淡淡飄來:“我奉勸你還是早些說了的好,如若送你入了刑部衙門,他們手中有三十六種嚴刑逼供地方法,你能受地住幾種?”

  我一驚,刑部逼供的事,我也略有耳聞,據說進了那裡,等於送去了大半條命,更是有很多囚犯,寧願速速求死,也不願遭這份罪。

  蒙面人顯然對此並不陌生,聞言,他臉色一變,手握成拳,光潔地額頭上滿是大滴的汗珠。他動了動唇,正當我們以為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線之時,他突然慘叫一聲,暗黑色的血沿著他嘴角的兩側細紋流下,他翻了翻白眼,一頭栽倒在地。

  “不好,”傅恆急忙捏住他的下顎,探他鼻息,已然遲了,蒙面人已氣絕身忙。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在我眼前瞬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我驚的忘了恐懼,直到傅恆扶住我的身軀,我才尖叫出聲,渾覺全身顫個不停。

  “雅兒,沒事了,沒事了,莫怕。”傅恆用力的把我往他懷中帶,攬了我的雙肩,不住的安慰我。

  淡淡的我聞到一股子血腥之氣,我伏在他的肩頭干嘔幾聲,不敢再看地上的那具屍體,連腳下都在打飄。

  此時有一隊守衛聽到動靜一路小跑著過來,我手忙腳亂的離了傅恆的懷抱,臉微醺,躲在他身後,離了那屍身遠遠的。

  “小人來遲,令大人與沈姑娘受驚,請大人責罰。”為首的是一名滿臉絡腮胡的中年壯漢,我認得他是傅恆一直都很信任的守衛統領額索,他誠惶誠恐的跪下,傅恆手一揮,“罷了,也不能怪你。你且命人將他拖走,再來回話。”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始終緊緊拽著我的。

  額索很快處理完畢,地上經清水衝刷後,已看不出打鬥過的痕跡,如果不是曾親眼目睹,任誰都無法想像靜謐幽深的花園之中上演過這樣血腥的一幕。

  “啟稟傅大人,小人檢視過,刺客齒中暗藏見血封喉的毒藥,想必是被擒之後咬破封蠟,自盡身亡。”額索如實回報。“嗯,”傅恆像是早已洞察一切,“能看出他是什麼來路嗎?”

  “小人搜遍他的全身,並沒有發現任何表明其身份的物件,看來是早有准備。”額索素來為傅恆所倚重,又跟隨傅恆多年,他的話定然無誤。

  刺客有著獨闖傅府的膽識和本事,又是有備而來,到底是誰在傅恆回京的當夜便迫不及待的潛入府中?他的目的何在?他至死不願說出來歷,又是在為誰守口如瓶?我心念一動,在傅恆背後輕輕說:“會不會是……”緊接著又閉上嘴。

  我不知心中所想與他的推斷是否吻合,除了陳叔、小許子他們所謂的反清復明組織,我想不出還會有其他人與如今手握重權的傅恆為敵。

  傅恆眼中滑過一道驚異,悄無聲息的跎著步。不多時,他招手示意額索附耳過來,輕聲叮囑著什麼,而額索不時的點頭。

  額索領命退下,驚魂未定的我在傅恆的陪同下回了房。

  而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格鬥,雖毫發無傷,我仍在無限驚懼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翌日起身,頭昏腦脹。

  對昨晚之事還是心存余悸,乃至提心吊膽,幾乎徹夜未眠。

  馨語同瀟湘對昨晚上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是從出門采辦的奴僕那裡依稀聽到些風聲,想來這便是傅恆交待額索要辦的事兒。

  外界傳聞昨夜有刺客潛入傅府,意圖行刺,被當場抓獲。現在仍是關在府中,等候審問。傅恆命額索隱瞞蒙面刺客已斃命之事,莫非是想迷惑對手,引蛇出洞麼?

  一整天我俱魂不守舍,總感覺有事要發生。

  可是連著幾天風平浪靜,反而讓人捉摸不透。

  也曾考慮過是否判斷失誤,那刺客根本就是孤身一人,沒有同伙,所以才會多日沒有動靜。可仔細思量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一夜,傅府內格外幽靜,可越是靜謐,越是透著不同尋常的氣息。

  長時間坐立不安,三更時分我聽到了些許的動靜,先是呼喝和打鬥聲,再是兵器相接聲,最後漸漸的趨於平靜。

  好幾次我都想推門出去看個究竟,到最後還是將好奇心強壓下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隱約聽見門被輕輕的拍響,打開門,傅恆帶著一身的寒氣入內。“見你房中還亮著燈,知道你擔心,所以來瞧瞧你。”他陡然握住我的手,徹骨冰涼,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很冷麼?”他目光探詢似的望過來,隨手拿起坎肩為我披上,“你穿的太單薄了。”

  我攏緊了領口,輕笑。“事兒都辦妥了?”

  “嗯,這次他們想死也沒這麼容易。”傅恆摟過我,“額索正在審問-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我微微動容,心裡卻是咯噔一下。額索的手段我也略知一二,這些人即便將實情合盤托出,怕也難以活命。

  我覺得自己嗓子發澀,只希望這件事不要再牽扯到如風。

  房門再次被叩響,傅恆眉頭皺起。嘴裡嘟囔著,“這麼晚了……”

  我斜睨他,好笑的說道:“興許是找你地。”

  果然,額索略帶沙啞的獨特嗓音隔著道門傳來:“沈姑娘,是我額索。我找六爺有要事稟報。”

  我瞥了傅恆一眼,他稍作思索,無奈的點了點頭。

  打開門卻見額索一臉地凝重,他衝我勉強笑了下,轉向了傅恆。大人,小人連夜審問刺客,不料。尚未動刑,他們便咬舌自盡。”

  傅恆面色一沉。額索慌忙屈膝跪下。“請六爺息怒,雖然無一活口。但並非一無所獲。”

  “你發現了什麼?”傅恆眉梢微挑,嘴邊慢慢揚起了一抹彎度。

  額索目光飛快的滑過我,我心念一動,剛想退避到內室,傅恆淡淡道:“無妨,你盡管說。”

  “是。”額索手指緊握,沉默了一會終於沉聲道:“方才地刺客中,有一人是個……太監。”

  一股駭人的死寂驀然籠罩,室內頓時沉悶起來,如空氣凝結。我震驚之余話不成句,良久才道:“這……怎麼可能?”

  “小人檢視再三,此人確是被淨身過的太監。”額索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一陣心驚,他們不是陳叔之流的肖小麼,怎麼又和宮裡地太監扯上了關系。抬眸堪堪對上傅恆視線,他也似滿腹心事。

  我疲倦的揉著眉心,原以為能從今日所抓獲的刺客那裡順藤摸瓜,獲得有利的訊息,孰料情勢越發的詭異,形成更為混亂的局面。

  三人一時皆無話可說,我老半天都沒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心浮氣躁。

  傅恆神情復雜交錯,我挽起他的手,但覺比之前更為冰涼,那一股子的寒意似從他的掌心一直延伸到了我地心裡。“你不舒服麼?”我邊說邊伸手一拭傅恆的額頭,覺得異常滾燙,再看他雙頰布滿紅暈,眼中泛紅,嘴唇發紫,與之冰冷慘白的雙手形成了鮮明地對比。他忽然呼吸急促起來,伸手在面前一陣亂抓,“雅兒,你還在麼?”

  “在,”我撫住他的手,盡管他地手還是冰地駭人,“我在。”

  傅恆焦急的問道:“你為何突然熄了燈?”

  我腦中嗡地一聲,指尖一顫,同額索對望一眼,出了滿身的冷汗。

  “六爺您……”我狠狠的瞪了額索一眼,他才猛然醒悟,忙不迭的捂住嘴。

  “雅兒,額索,你們怎麼都不說話?發生什麼事了?”傅恆急迫的出言探詢,我連忙接道:“想是被風吹熄了。額索,你去把燭台重新點起。”

  我朝額索努了努嘴,他雖不明就裡,還是按著我的意思走到窗前。

  我緊咬住下唇鼓足勇氣在傅恆眼前伸出五指比劃著,可是他沒有半點反應。我心頓時涼了半截,全身僵直,眼前一陣眩暈。

  傅恆雙手伏著我的手背,又道:“為何還沒有亮起?”

  我努力咽下一口唾液,已是急的滿頭大汗,只得說道:“燭台被茶水碰濕了,一時半會點不著。”

  傅恆不疑有他,溫柔一笑。一滴淚水滑落,我拂手拭去。

  出了這道門便無法再隱瞞下去,我咬咬牙,剛要吐露實情,額索衝我緊張的搖了搖頭。我心裡亂的很,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傅恆的呼吸愈加粗重,他的重量壓到了我身上,額索一個箭步跟上,扶住了傅恆。

  傅恆虛弱的笑了笑,“頭有些暈,讓你見笑了。”話還未說完,就見他頭一沉,昏厥了過去。我身體被他帶著往前重重一傾,急喚他幾聲他都恍若未聞,方寸大亂,身覺無力之感。

  “沈姑娘,你伺候六爺躺下,我馬上去找大夫。”

  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我不假思索道:“現成的大夫就在府裡,快去請瀟湘姑娘來。”

  “對,對。我糊塗了。”額索猛拍了下大腿,飛奔而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傅恆弄上床,我擦了把冷汗,渾身都快虛脫。

  撫著他的手腕,連我這不懂醫術的人都能感覺到他脈相的紊亂。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身上皮膚有開裂的跡像,面部潮紅,腿在微微抽搐,但是人沒有任何知覺。

  我腳下虛浮,鼻微酸,不敢想像一貫英武挺拔的傅恆會變成這番模樣。

  趴在床頭,無法形容此時心中的復雜情緒。

  淚無聲灑落,手指觸上傅恆的臂彎,卻在下一刻被人推離。

  “爺他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馨語倒是比瀟湘來的更快。她的臉上浮現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仿佛我真是害他的罪魁禍首。

  我從地上狼狽的爬起,苦澀一笑,並不在意她的無理取鬧。

  她在見到傅恆此時的光景時,目光變的四散而迷離,撲到床頭大聲呼喚著傅恆的名諱。

  “福晉你先起身,一切等瀟湘姑娘診斷後再做打算。”我好意拉她一把,被她狠狠的推開,她的鬢角有發絲飛舞擋在了顏面上,我卻依舊看得到她眸子裡迸發出的恨意。

  說話間,瀟湘和額索已趕到。瀟湘披散著頭發,衣衫也是折皺不平,想是起身的匆忙根本來不及修飾。

  瀟湘吩咐閑雜人等一律退避,眼角掃到我,我本無意理會她,在額索的勸說下還是低嘆一聲走了出去。

  馨語執意留在房中,瀟湘並沒有異議,她所仇視的對像始終只有我。

  乘著瀟湘還在屋中為傅恆診治,我故作平淡的問了句:“額索,你能否將先前所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說與我聽?”

  額索點點頭,靠著牆頭沉思片刻。“刺客於三更闖入府,早在幾日前六爺便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他們上鉤,因此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生擒活捉。”

  “刺客一共有幾人?”我插嘴。

  “總共是三人,而且武功並不算高明。”

  心頭掠過一抹莫名的不祥,我急切的追問:“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額索撓了撓頭皮,“隨後我就命人將他們押入大牢,再後來的事情姑娘全知道了。^6^K^更新最快”

  “六爺有沒有沾到他們的衣服或是和他們靠地很近?”一個聲音在身後陡然響起。竟是瀟湘。

  她面色慘白,我從沒有見過她如此的驚慌失措。不詳的預感逮著空隙絲絲滲透進我地骨髓,身體輕顫。心沉到谷底。

  “其中一人是六爺親自捉拿的,短刃相接。碰觸在所難免。”

  “你速速帶我去見刺客。”瀟湘臉色愈發地凝重,我驚疑不定,脫口道:“刺客已自盡身亡,你還要見他們作甚?”

  瀟湘狠跺了下腳,“六爺中了劇毒。我需要去查證。”

  “什麼毒?”良久,我才聽到自己微顫的聲音響起。

  “很可能是曼陀羅之毒。”帶著些許的顫音,瀟湘的嘴角微微**著,臉上有極輕的懼意。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毒藥,自然也不知其毒性,可見瀟湘面色不佳,而額索聞言後臉部表情極不自然,我也知道必然很是棘手。

  可瀟湘是名滿江南地神醫葉天士的嫡傳弟子,就連病入膏肓的晴嵐都能被她救回。還有什麼樣的毒能難倒她呢?

  我嚅動嘴角,諳啞的問道:“瀟湘姑娘定有解救之法不是麼?”

  瀟湘並沒有正面回答我,她眼神暗淡無光。長長的嘆口氣:“中了曼陀羅毒,最初是口干舌燥。聲音嘶啞。手足冰涼但是面部潮紅,視物模糊。嚴重的話會導致雙目失明,雙耳失聰,然後脈相紊亂,呼吸不暢,驚厥,昏迷,到最後行為不能自主,直至死亡。其最顯著的特點是中毒者的頸中會出現一朵狀似茶花地紅色暗記,隨著毒素的沁入暗記的顏色逐漸加深,形狀變大,三日後紅花變成血紅色,而中毒者毒氣攻心七竅流血而死。因此曼陀羅之毒也稱三日紅。”

  我驚呼一聲,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地同時,我衝進了房內,深深的吸口氣,閉了閉眼,又驀然睜開,掀開被子,直探上傅恆地頸項。

  “你要做什麼?”馨語揮手攔住我,怒目圓睜。

  “讓她看,這也正是我要做地。”不知何時,瀟湘已走到我的身邊,那雙晶亮地眸子蒙上了一層水汽。

  越是心焦動作越是快不了,好不容易我才解開傅恆的衣襟,他脖頸中一枚暗紅色的印記立時觸入眼簾,妖異的紅,不艷不媚,卻紅的令人驚悸。

  “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我直視瀟湘,眼下她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她才能力挽狂瀾,我能信任的也僅有她。

  她沉默了,避開了我的目光,側頭看向別處,眸光深處開始冰凍,我胸口堵的慌,深怕她會借機發難,雖然我知道此刻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馨語忽然雙膝軀地,給瀟湘行了個大禮,“煩請瀟湘姑娘多多費

  “福晉您快請起,”瀟湘急的直跺腳,我冷眼旁觀,心情復雜。無論馨語怎麼對我,最初的友善也好,後來的敵對也罷,自始自終,她都是為了傅恆。

  “額索,六爺中毒一事切不可泄露出去,你當暗中調查為上。”馨語在驚變過後仍能保持冷靜,也不得不讓我佩服。

  她略作交待後又轉向瀟湘,“瀟湘姑娘,爺的性命就交付與你,請你務必在三日之內找出解毒之法。”

  瀟湘在稍稍遲疑後,終緩緩點頭。

  “雅兒,”我怔住,馨語復道:“以爺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移動,這幾日他的起居就有勞你了。”

  “好。”我滿口應承。不管是什麼原因促使馨語做出這個決定,我都無法拒絕。

  “我將星願留下,有什麼事你盡可以吩咐她去做。”我點了點頭。

  額索退下,馨語亦暫時離開,瀟湘同我對望數眼後,支吾了會,道:“卓雅,你好生照看六爺,我去大牢,看看刺客身上有無留下有用的線索。”

  我頷首,瀟湘走至門前時,我叫住了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靨,“瀟湘,萬事小心。”

  她呆楞半晌,終於回我一個僵直的笑,“好。我會的。”

  我回首俯看傅恆,他仍是昏迷不醒,嘴唇泛紫,唇角開裂,面色蒼白如紙,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在作祟,總覺得他頸子上的紅印又大上了一圈。

  我沾了些水到他唇上,他輕吟一聲,輕舔了下唇,恍惚清醒過來,我忙喚道:“六哥哥,你醒了。你覺得怎樣?”卻是無人應答。

  再看他,雙目依然緊閉,然眉心絞在一起,豆大汗珠自他額頭滾落,汗濕枕畔,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的苦楚,可當我連著呼喚他幾聲,他又似無知無覺。

  他身上的單衣幾乎濕透了,我擰了絹帕不停的為他拭汗,破碎的呻吟自他口中斷斷續續的發出。這樣子下去不行啊,就算瀟湘能為他解毒,仍免不了要大病一場。

  得盡快替他換下濕衣,我琢磨了下,招來星願,請她取來傅恆平日替換的常服,可當星願將之遞到我手中時,我犯了難。總不能讓我為他更衣吧。底下人雖早已將我視為傅恆的人,可我們畢竟尚未成親。

  “福晉呢?能否請她前來?”猶疑許久,我悄聲問道。

  “福晉正在佛堂為六爺祈福,怕是走不開。”

  我遲疑道:“那你可不可以……”

  星願緊張的搖了搖頭,臉上迅速飛起一抹紅暈。

  我知道星願是馨語的陪嫁丫鬟,且早已許配給額索為妾,我也確實不好強人所難。

  我苦笑,心中計量百轉,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你去守著門。我來伺候六爺更衣。”

  星願感激的瞅我一眼,末了還回頭說了句:“沈姑娘,奴婢就在門外守著。你有事就招呼一聲。”

  眉輕揚,鬼丫頭。討了便宜還賣乖。

  打發走了星願,我還是無從下手。一來,我從來沒有為旁人穿過衣,二來,也羞於動手。

  無聲的嘆口氣。我閉了眼摸索過去,感覺他渾身的皮膚燙的炙人,我顧不上羞澀,硬了頭皮,從上而下為之解開盤扣,除掉他地濕衣。又閉了眼,給他擦拭全身。臨到穿衣時,實在沒辦法摸黑行事,只得半側過身。讓視線盡量不落到他的身軀上,可在替他更衣的過程中,眼角還是瞥到他不壯碩但精健地體魄。*6*K更新最快

  一切就緒後。我終於長出一口氣,已是大汗淋漓。

  我一手撫著胸口。喘著粗氣。道:“你可以進來了。”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替傅恆掖好被角後。我轉身時才發現站在我身後地是瀟湘而非之前一直在這兒的星願。

  “星願呢?”我隨口一問。

  “我讓她回福晉那了,有我在這也一樣。”她淡淡回應。

  一時無話,我默默的看了她瞬息,垂下頭。

  她的眼神痴痴的流連於傅恆地臉上,唇微微嚅動,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

  “若你有話想和他單獨說,我可以回避。”我直起身,往門外走去。

  瀟湘拽住我,“不用,我想說的話,他全都知道。”臉上蜜意浮現,目光盈若秋水。

  我心中哀嘆不已,馨語,瀟湘,都對傅恆痴心一片,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瀟湘手掌搭在我的肩頭,我回眸一笑,她眸底漾出深暗的遲鈍,我訝然道:“可曾探得解藥?”

  “雅兒你可知……”她眸光失色,壓低了聲音,“曼陀羅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無藥可解。”她僵著臉,瞬時背過身體。

  我眼瞼下垂,故作冷靜,“我不信。你是名醫葉天士的關門弟子,哪有救不了的道理。”

  “我會盡力去試,”她緩緩的吐出一句話,“可我是人,而不是神。”

  喉嚨像梗著了什麼硬塊,讓我無語凝噎,瀟湘深愛傅恆,若非山窮水盡,又怎會說出這番話。

  我執了她的手,久久不發一言。

  “雅兒,我想試試用銀針為六爺驅毒,你幫我。”平復情緒後,瀟湘微笑著凝視我。

  “好。”無需多言。此刻我們前嫌盡釋。

  瀟湘自藥箱中取出數十根又細又長的銀針,在炭火上掠過,交到我手中,“替我拿著。”

  我重重地點頭,仿佛現在交到我手上的不是銀針,而是傅恆的性命。

  瀟湘支起傅恆地身體,示意我托住,隨後她雙腿盤起,端坐與床頭她啞聲開口,眉宇間是與之年齡不相稱的成熟。

  “好。”我打起萬分精神,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瀟湘取過一根銀針,眼中精光一閃後,准確無誤地插在傅恆右肩上,露出三寸有余,又取過一根,以極嫻熟地手法插在其後背右偏上處。這是肩井穴,這裡是天宗穴,我先在這兩處施針,以防毒素在周身蔓延。”瀟湘耐心的向我解釋,而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隨後取神道和靈台穴,這是將毒素封在一處,暫緩毒性的發作。”瀟湘比劃著穴位,拿眼睨我,“記住了麼?”

  “記住了。”話是出了口,但我不明白為何一定要我記住穴位,可我怕惹惱了她,又不敢問個究竟。

  “風門和魂門兩處你要特別留意,既能救人又能傷人,不到萬不得已時,盡量避免碰觸。”瀟湘挺直著背脊,面無表情的說道。

  見我迷茫的睜大了雙眼,瀟湘又好氣又好笑的敲了下我的腦袋,“你再重復一遍。”

  我閑閑的說:“有你這個神醫在,還需要我記那麼清楚作甚?”

  她面色一收,“多記些東西總有用的到的時候,萬一我不在……”她沉思的打量起我來。

  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們現在是栓在一根線上的螞蚱,還有可能會分開麼?

  瀟湘收針後,傅恆原本蒼白的臉色似乎有了點血色,瀟湘同我合力扶傅恆躺下,又溫柔的為他拭去從他口中溢出的暗黑血跡。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瀟湘搶先開口:“我僅是將毒素逼到一處,還不能解清他體內的余毒。”

  我的失望在臉上迅速擴散開來,她輕拍我手背,“我會盡最大所能救治六爺的。”

  “其實連你也沒有把握不是麼?”

  她默然,慘淡一笑,那看似柔媚的笑容卻讓我的心猛然一顫,但又說不上具體原因。東方漸白,經我好說歹說,終於勸服瀟湘回房歇息。

  我雙手托腮,伏在床頭,一開始還能勉力支撐,漸漸的力不從心,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感覺有一只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又探到鼻尖,輕輕擰了一把,我嚶嚀一聲,神智還未清醒,半夢半醒之間對上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睛,驚愕的呆住,下一刻已然欣喜若狂的跳了起來,“六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嗯。”他的聲音依舊虛弱而乏力。

  我看著他,唇角慢慢生出抹極淺的笑:“瀟湘姑娘正在尋找解毒之法,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我中了毒?”沉著而冷靜。

  “對,據瀟湘姑娘的推斷,可能是刺客袖中暗藏毒粉,乘你不備而加害於你。”我說的很慢,以防自己在言語上露出破綻引起他的懷疑。

  他點了點頭,我故意伸手過去在他眼前晃動,他順勢捉住我的手,柔聲道:“又讓你受累了。”

  我抬眸笑道:“一點都不勞累。”心裡一寬,傅恆雙目的視力已恢復,看來瀟湘的驅毒之法正在起效用。

  “怎麼就你一人在此,其他人呢?”傅恆胸口微微起伏,身體動了動。

  我撇了撇嘴,故作輕松道:“有我在這兒陪著你還不夠麼?那我即刻去找福晉和瀟湘來。”

  “傻丫頭,我只是不想你一人太辛苦。”他沙啞道,使勁抬手撫了撫我的面頰。

  “只要你快些好起來,我再辛苦也值得。”我有點惶然,有些哽咽。他的神色略松弛下來,只是握著我的手愈捏愈緊。

  “你的力氣不小,看來很快就沒事了。”我嘿嘿笑著調侃他,他眉頭一跳,並未出言反駁。

  “瀟湘沒有交待你的飲食,我得找她去問問。”我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倉促起身,卻動彈不得,回頭,裙裾被傅恆緊緊拽著,我笑道:“我很快就回來。”無人回應。

  臉湊過去,才發覺他又再度失去知覺。

  笑容滯住,眼中一熱。手微顫著去探他鼻息,幸好只是昏迷。

  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才回過神。匆忙喚來瀟湘,詳細說清細節,她雖然一語未發,但從她緊咬的貝齒和蹙緊的眉頭我清楚的意識到情況不容樂觀。

  我不問她,她亦不答。似乎是心照不宣。

  一連兩天瀟湘都會按時為傅恆以銀針驅毒,可他再沒有蘇醒過,氣息越發的微弱,已是出氣多而進氣少。面對馨語的質疑,瀟湘一臉的誠懇和自信,她做出保證一定能醫治好傅恆,她篤定的神情確實讓馨語安了心,可是只有我才知道其實瀟湘同我一樣在等待奇跡的發生。

  除卻晨昏兩次為傅恆療毒,瀟湘幾乎每日都躲在自己房中,問她在做什麼,她總是笑而不答。問她是否真能醫好傅恆,她又說要對她有信心。到了第三日,淡定如我也坐不住了。我依稀記得瀟湘說過中了曼陀羅之毒只剩下三日的陽壽,而今天恰是第三日。

  乘著瀟湘去馨語處請安之際,我偷溜進她的房裡。這幾日她的行徑過於神秘,行跡又十分可疑,不得不讓我多留了份心眼。她要我對她有信心,那我就要去找出能讓我安心的證據。

  瀟湘的房間一如以往的整潔,彌漫著草藥特有的芬香。

  書案上一整排都是她從江南帶來的醫書,堆放有致,一目了然。

  粗略掃視看不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案頭上擱著一習方硯,硯下壓著一露出一角的泛黃信封,我好奇的將之抽了出來,信封上墨跡未干,赫然寫著:請轉交傅恆親啟。

  我認得這是瀟湘的字跡。

  頓覺迷霧重重,有什麼事不能等傅恆病好以後親自對他訴說,而一定要采用書信的形式?

  照著原樣放好,心中忐忑不安。一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答案呼之欲出。

  眼角掃到那一整排醫書上,瀟湘曾說過曼陀羅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無藥可解。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自信如斯。她當日這般說的時候我不信,可經過了這三天。由不得我不信。

  手觸碰上醫書,隨手抽出一本。翻到療毒篇。粗粗瀏覽一番,並沒有提到曼陀羅毒的救治之法。,更新最快我心念一動,取下所有地醫典,匆匆翻閱,如若提及曼陀羅的毒性時。皆有說明:此毒毒性奇特,配置不易,沒有解藥。

  無一例外。

  猶如晴天霹靂,眼前幾乎漆黑一片。再也無法承受住這個打擊,我頹然摔倒在地,任憑那一溜的書籍齊齊滑落。

  曼陀羅之毒,當真無藥可解。瀟湘並沒有誆我。

  一行蠅頭小字在我眼前跳過,我忙不迭地抓起最靠近我的那本書,一句話揪緊了我地心:雖無解藥。但可以命續命。

  思緒豁然清晰,我終於明白為何瀟湘斬釘截鐵的說曼陀羅的毒性無藥可解,可又從沒有放棄對傅恆的救治。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一定要我認清穴道。是因為她存了必死之心,要將她身後之事托付給我。終於明白為何她敢向馨語發下重誓。又要我無條件的相信她。

  原來她是動了這個心思。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以命續命。用她地命來換取傅恆生的希望。

  原來如此。

  我沒有哭,我怕我的淚水會淹沒一切美麗。

  我又笑不出。我不可能帶著這樣的微笑看著她墜落。

  微掀嘴唇,我就這樣呆坐著,望著滿地的醫書痴傻憨笑。

  房內蕭瑟冷清,沉寂如死,直到被一低呼聲打破。

  “你怎麼會在這裡?”是瀟湘驚訝的聲音。她踉蹌的退後兩步,警覺的盯著我。

  我毫無表情的抬眼看她,話到嘴邊,又實在不知該用什麼樣地眼光看她,又該說怎樣的話才能凸顯我此刻的心情。她亦沉默。俯身彎腰將書一本本地撿起,放好,最後,伸出手,拖我起來。

  在這過程中,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再難移開半寸。

  “你為什麼用這樣地眼神看我?沈卓雅,很醜,很駭人,你知不知道?”她斜睨我,忽而笑了出來。

  我嘴角咧了咧,無聲地笑了笑,沒有鏡子照面,我也知道這笑容極其難看。

  “你發現了什麼?”她用話拿住我,冷冽的眼神逼將過來,自以為很有氣勢。

  “我只想找本書看,不小心弄亂,給你添麻煩了。”我輕笑,連我自己也不知曉為何不說破。

  “沒什麼,”她擺手,“我只是不喜別人碰我地醫書,以後……”她頓了頓,“以後不要再動就是。”“好。”我想都沒想,一口答應。

  她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妙的變化:“你回去守著六爺,晚上再施一次針毒素就能徹底清除了。”

  “嗯。”我掩去目中的不舍,轉過身。

  “卓雅。”她叫住我。

  我回過頭,她清澈的眼中沒有一絲雜質,“好好照顧六爺。”我心中驟然漾起了幾許傷悲,仍是點點頭,“好,你放心。”

  瀟湘滿意的笑了,我始終保持著從容不迫的姿態,直到遠離了她的視線,眼淚終不爭氣地紛紛墜落。

  夜已深。露重。

  幽冷的光投射進來,斑斑點點的灑落在窗台上。

  不知何時飄起了瀟瀟細雨,微帶著寒意,風挾著潮濕拂面而來。

  眼眶裡似有淚水在不自覺的打轉,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意境,總是能輕易的撩撥起塵封已久的心弦。憂郁的心隨著茫茫煙雨拂起飄落。不願觸摸的心傷卻是無法忘卻的記憶。

  瀟湘只道不給我看醫書我便不懂那以命續命之法,她自個都忘了多年前她曾經送過一本薄冊給我,那裡所記載的醫術雖然比不上醫書的博大淵深,可那以命續命之法偏巧就被記錄在案。

  有因必有果。她多年前的無心之舉,在今日能救下傅恆的性命,亦能使我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走至床前,俯下身。

  緩緩的撫上他的眉心,他總喜歡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擰起眉,每當我為他撫平的時候,他就會笑著捉住我的手親吻,再埋怨我使他分了心。

  人生要經歷怎樣的苦痛,才會在千年守望後,收獲真愛?瀟湘對他的深情,義無反顧,哪怕前方是懸崖峭壁荊棘密布,她還是會微笑著前行,如今我亦沒有後路可退。

  他曾信誓旦旦的說要同我重新開始,可如今他悄無聲息的平躺在那裡,這算哪門子的承諾?

  任由淚水布滿整個臉龐,心抽痛著,暈眩感再度襲來。

  他總說欠我太多,我笑著揶揄,那就下輩子一並償還吧。

  傅恆,徘徊於茫茫天地之中,我們也曾經擁有過美好的記憶,跋涉在湧動的人潮之中,終抵不過宿命的感傷。我對你的愛,遠不如瀟湘的廣博和深遠,就讓它就此沉澱下去。

  瀟湘,緣分都是注定的,可結局誰都無法欲知,如今我只能最後輕嘆一聲,將他托付給你。雖然當他醒來後,最初的記憶還縈回不去,但最終也會消逝。

  我心頭發酸,手指撫過他冰冷的唇。傅恆,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願用我的死來換取你的生。也願犧牲我一個人,來成全你們二人的幸福。

  再低頭時,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撩開他的衣襟,探到領口,盡管早有心理准備,仍是被那已有巴掌大的妖艷紅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事不宜遲,我咬牙用匕首在他頸中割了一道淺淺的口子,覆身上去,用力的吸吮著,吸出一口吐一口,一命換一命,上天其實很公平。

  “雅兒,你瘋了。”一頓劈頭蓋臉的咒罵聲後,頭暈目眩的我被迅速的推到角落。瀟湘用手抵著我的喉嚨,給我猛灌了一杯清水後,又抓著我的肩膀使勁晃了幾下,我干嘔幾聲,吐出幾口濁水。

  “你真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沒命的。”瀟湘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白印,面色慘淡的盯著我。

  “你何嘗不是呢?”我緩緩抬起頭,木然的望著她。她換了一身湖綠色的衣衫,婀娜修長,妝容一絲不苟,顯然是花了心思精心修飾過。心頭一緊,這身衣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分明就是她第一次見到傅恆時所穿的那件。她姣好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襯下,更是顯得千嬌百媚。

  “沈卓雅,事到如今你還是要和我搶。”她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抱住了她,她掙扎了幾下終復平靜。

  “其實你早有了這個打算對麼?”我幽幽的開

  她一震,眉宇之間染上一抹輕愁。

  “如果不是我去了你的房中,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明天早上?讓我們面對你冰冷的屍體?瀟湘,你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麼?”我又哭又笑,一邊不停的嘲諷她,一邊又抱的她更緊。

  “沈卓雅,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還不快放開我。別惹人笑話。”她啐道,手指點在我鼻尖,眼圈亦有些泛紅。

  我攬過她的肩頭,輕聲說:“瀟湘,這次聽我的好嗎?讓我去,不要再同我搶。”

  “你一直都和我爭,就不能讓我一次嗎?”她不以為然。我失笑。這性命攸關的大事到了她的嘴裡,竟成了爭,成了搶。

  她轉即凄然一笑。“卓雅,你究竟懂不懂。六爺心中只有你一人,而這也許是唯一能讓他記得我地方式。”她滿身的蕭索,一行清淚默默滑下。

  我背過身,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地決定沒錯,瀟湘對傅恆之心遠甚於我。只有她才能夠帶給他真真正正的快樂。他對她地冷淡,僅是因為他知道無論怎麼樣,她都會站在他身後,無怨無悔。可當他失去他的時候,才會明白失掉的是怎樣一塊瑰寶。如果真到了這一天,便是追悔莫及,難以再挽回。

  就如同我和紀昀的情分,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倍感珍惜,我不希望傅恆步上我地後塵。我語氣一轉。冷冷的說道:“這次我不會讓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正想爭辯,忽又抿嘴笑道:“好,我不和你搶。,更新最快讓老天爺來決定。”

  我納悶道:“你要怎麼做?”

  “抓鬮。”她嘴角上揚。吐出兩個字。

  在這樣一個特別的夜晚,兩個本敵視的女子互相為對方的性命下了一場賭注。

  “唰唰”幾下。大筆揮就。瀟湘將分別寫上我和她名字的紙卷拋進茶盅,“是你抓還是我來抓?”

  時機稍縱即逝。自然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我來。”

  她狡黠的笑了笑,“好。”

  我隨手抓起一個,看都不看塞進嘴中,吞咽下去。瀟湘驚呼一聲,笑容凝滯在了嘴邊。

  我努嘴道:“把剩下的那個紙卷打開,就會知道我抓地是誰的名字了。”雕蟲小技,何足掛齒。這種把戲我八歲那年就同如風玩過了。

  她理了理雲鬢,故作冷靜道:“你怎會知道?”

  我笑而不答。

  “好,既然老天都幫你,我無話可說。”她伸出手,似笑非笑,我沒做多想,也伸手迎上,不料,她手指輕揚,在我肩頭輕拍兩下,我便再也動彈不得。

  “我封住了你的啞穴和雲門穴,兩個時辰後穴道自解。”她仍舊笑著,我仰首閉目。

  她深藏不露,我居然從來不知。

  我倆僵持著,她像是察覺到我心中所想,輕笑:“你不用覺得委屈,除了師傅以外,沒有人知道我會武。”

  我現在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

  我眼睜睜地看著瀟湘視死如歸的大步邁向傅恆,看著她痴痴凝視含情脈脈,看著她回眸對我娉婷一笑,看著她俯身,低頭,看著她一步步踏上不歸路。我多想叫她住手,求她停下,可是我發不出半點地聲響。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口腔,淚水自臉上劃出兩行清痕。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我看著瀟湘從傅恆頸上吸吮出的血從暗黑色逐漸變成鮮紅,又看著她的臉色從紅潤變的慘白,她的生命也在一點一點的流失。

  我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是這樣難熬,終於,她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她虛弱的衝我笑了笑,比了個手勢。我的眼淚已流盡,無聲啜泣。

  她掙扎著站起來,朝我走了幾步,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復了數次,她才在我面前站定。拍開我的穴道後,她又再度倒下。

  我顧不得安撫自己酸脹的雙腿,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她,結果卻是雙雙摔倒在地。

  “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欺負我。”她調皮的嘟起嘴,可我笑不出來。

  “瀟湘,瀟湘,你為什麼這麼傻?”我哆嗦著嘴唇,總算叫了出來,淚如雨下。

  “卓雅,你笑時容顏還勉強能和我打個平手,可是哭的時候實在是難看。真不知道我是怎麼敗給你的。”她自嘲的笑笑,唏噓不已。

  我的氣力不足以托她起身,只得扶她倚牆而坐,強顏歡笑,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的頸項,腦子裡忽然生出一計。

  “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我勸你放棄這個念頭。以命續命法對被續命者而言只有一次機會,而對續命者則不再有用。”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字一頓。清晰分明。

  我地心思被她輕易的看透,只得斷了念想。

  她忽輕喚我的名字。我定神應聲,她搭上我地手背:“六爺已無大礙,你只需每天為他銀針刺穴,三日後便可痊愈。”我哽咽著點頭,她又喘息著說:“不用多久。他就會醒來。我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卓雅,我房中的書信煩請你轉交給他。”她眼中發光,似有萬般憧憬。我背過身抹淚,心肺俱絞在一起,痛到骨髓中。“雅兒,”我緩緩對上她視線,四目相接,她眼神中帶著無盡地歉疚,“我就快支持不住了。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做過一件對不住你的事。”

  我悚然驚住。“你說吧。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她搖頭,“我不求你的原諒。因為再給我一次選擇我還是會這麼做。”她幽聲一嘆,聲音低下去。“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傅府的事麼?”不待我回答她又自顧自的說道:“那次。你因腹痛昏迷之後,我在你地藥裡動了手腳。”我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一陣輕咳後,她微微喘息道:“一味藥的增減無關別人的痛癢,可是對於你卻是滅頂之災。終此一生,你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我愕然,渾身僵硬,只覺的全身的血脈都湧到了胸腔裡,沉重壓抑的使我險些喘不過氣來。眸光一黯,抬手揮在她臉上。我拼盡全力,手掌生疼,她蒼白的面頰上立現五道指印。

  我手握成拳,指甲掐進了掌心也不放手,生怕自己在衝動之下會傷到她。

  “你為何要告訴我真相。瀟湘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欲哭無淚,心頭寒意叢生。

  “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卓雅,對不起。原本我以為今生不會有釋然地這一天,可是,你的大度和善良征服了我,我……”她氣喘吁吁,氣息越發的急促,幾乎是說一句要停上老半天。

  “不要再說了,”我捂住了耳朵,淚眼婆娑,她帶給我地這個訊息太過震驚,我一時之間難以承受,以至於惡言相向,可我知道,在眼下這樣的境遇之下,我根本恨不起來。

  我抱著肩膀失聲痛哭,不知是為自己地遭遇感到悲哀抑或是為了她越來越孱弱地生命而感無助。

  幾聲悶哼從屋子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地傳來,我立時反應過來,跌跌撞撞的奔到床前。傅恆雙眼半睜半閉,口中逸出呻吟,頸中的紅色已褪盡,身上的體溫也已然恢復正常。

  “雅兒,我覺得人舒坦多了,可是苦了你了。”他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拼命的搖頭,淚如泉湧,“六哥哥,是瀟湘,是瀟湘救了你啊。”

  “噢,”他支撐著起身,“她在哪裡?容我好好的謝過她。”

  淚水無意識的揮灑,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搖著頭,泣不成聲。

  傅恆跟隨著我的目光往角落裡探去,驚異的問道:“瀟湘她,怎麼了?”

  “她為了救你,甘願舍棄自己的性命。”我低喝,傅恆怔住,而瀟湘微微抬首,虛弱而柔媚的微笑。那一笑傾國傾城,百媚叢生,是她最後一次肆意的笑,也是人生最完美的終結。

  見他雙目呆滯,渾身打戰,但硬撐著直起身,我好意的說道:“六哥哥我扶你過去。”他置若罔聞。我低嘆著攙扶住他,卻被他硬生生的推開,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呆立在床頭,一動不動,傅恆蹣跚而行,瀟湘滿懷期盼,而我就被孤立於這茫茫人世中,苟延殘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這間屋子的,留在腦海中殘存的印像便是瀟湘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帶著些微的不舍,綻放最美的笑顏,虛軟的說道:“傅恆,我有些冷,你能不能抱緊我?”月涼如水,然滿室清輝,紅顏薄命,徒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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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六章 緣盡

  黑夜蜷縮著,夜幕像黑絲絨般濃重。

  一整夜,傅恆一直在屋裡守著瀟湘,而我又是為誰風立露中宵?

  天明的時候,我終於看到傅恆邁出房門,瀟湘則躺在他的懷中,秀發披敞著,雙目緊閉,如果不是毫無生氣,我幾乎以為這是世間最純真的睡顏。

  傅恆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前方,時而會低頭對著瀟湘溫柔一笑,長眉淡攏,再為她捋好散開的發絲,輕聲說上幾句話。

  我一直站在他跟前,而他熟視無睹。

  冰冷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有些生疼,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

  幾日後,瀟湘下葬,一切儀式都是比照傅恆側福晉的品階來進行。

  落葉繽紛,漫天飛雪,似乎連老天都在為她哀悼。又是多日不見傅恆,從前他下朝以後總會來我這兒小坐片刻,即便不說話,兩人對望著傻笑也是滿室的溫情,可如今要見上他一面竟成奢侈。

  偶然迎面走過,他也是立即躲開目光,視我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我只能苦笑,如果當日為他吸毒的是我,那活下來的那人是否也會同我一般處於這樣的境遇馨語倒是幾次三番的勸我搬離原來居住的小屋,原因在於,曾經死過人,我執意不肯,因為只有在這兒,能讓我感覺到瀟湘尚存的氣息,能和她在冥冥之中做著心靈上的交流。

  瀟湘,你的這步棋走對了,你用這種方法確實成功留住了他的心。你也會成為他永不磨滅地記憶。愛他的女人或許有很多,有的愛他地才,有人愛他的權勢。可是又有幾人願意用自己地性命相博。面對這樣的情意,即便是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長聲輕嘆。眼波流轉處,窗前落下一個頎長的身影,他背對著我,身形越發的蕭索,我尋思良久。,更新最快緩緩走了過去。

  我同他對視稍許,在他眼中沒有捕捉到任何情緒的波動,我沉默了一下,將手中長衫搭上他地肩頭,便不再言語。我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是安靜。

  轉身離去,卻有淡漠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雅

  我一震,腳步稍緩。

  “為什麼不是你?”

  我不明白,於是扭頭看他。

  他眼底波瀾不驚。清冷中帶著明顯的生疏。“為什麼不是你?”他又重復了一遍。

  “什麼?”我還是不懂。

  “為什麼救我的不是你?”他沙啞的問道。

  這次我聽懂了,且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他希翼的答案是什麼?究竟是為何我不救他。抑或是死去的不是我?心中頓覺酸楚,眼中蓄滿淚水。

  我啞口無言。

  那些原本縈繞在我們之間若有若無地情愫。似乎更淡了。

  淡淡的薄霧。漸漸迷蒙了雙眼。

  不願多做解釋,只因無論怎樣的言語在此刻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我深深呼吸。偏過頭。心中電念百轉,卻無言以對。

  他地目光幽然深邃,仿佛能直達我的心際。終於我忍受不了他探究地眼神,落荒而逃。

  “你不想知道是誰想要我地命麼?”

  我嘴角**了下,生生止步。想殺他的人,也就是殺害瀟湘地凶手,我不會輕饒過他。

  心跳如雷,斂去心神,與他四目相交。

  他冷笑道:“是果親王弘瞻,你的好弟弟。”眸中精光乍現,幾乎是咬牙切齒。

  如平地驚雷。我猛的跳起,尖叫:“絕無可能。”

  “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由不得你不信。”他怒叱,我驚慌失措,頭痛欲裂。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嚶嚶低喃,失了主張。

  “果親王身邊的魏公公已全部招認,因為上次在宮裡我攔住他問話,弘瞻以為之前的行跡敗露才派人夜探傅府,在被我逮獲後,他又怕刺客供出他是幕後指使,便想殺我滅口。他沒想到的是刺客早已自絕身亡,卻因此害了瀟湘。”他一拳重重的捶在樹杆上,我緊咬著泛白的嘴唇,氣的渾身發抖。

  當初弘瞻要殺我滅口,是為怕我將他禍害百姓的事告訴皇兄,如今他故技重施,依然是要堵上我們的嘴。好毒的計,好狠的心。人命在他眼中竟是如此的輕賤。

  腳下在打飄,我倚靠著大樹才不至倒下,傅恆伸了伸手,繼而又收回。

  我滿嘴的苦澀,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竟疏離至斯。

  我低頭凝望他的影子,痴痴的發呆。他忽而輕手抬起我的下巴,他的眼中情緒復雜難測,無力的低喃著,把我攬進懷裡。

  我的身體輕顫著,有許多話都哽在了喉嚨裡,他的身上亦是沒有溫度,我們兩個就像是失了靈魂的孤魂野鬼,只得互相取暖。

  “六哥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記憶中,我好像總是在求他為我做違背他原則,又同他的君臣之道背離的事,例如求他放過如風,又例如這次。

  “求你不要將此事上奏皇上。他似是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旋即惡狠狠的推開我,“我辦不到。”

  “當是我求你。”事到如今,如果要為此付出慘重代價,我願意替弘瞻受過。

  “雅兒,我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你口中說出。”他眼底布滿血絲,語氣凌厲。

  弘瞻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如果眼看著他墮入萬劫不復之地,這讓我情何以堪。“傅恆。”我苦苦哀求。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會讓瀟湘死不瞑目的。”他一口回絕,我一顆心急遽沉下。

  “你知不知道瀟湘她……她……”我住了嘴,她人已死,我何必再議論她的是非。

  他冷哼道:“她沒有做過任何對不住我的事。”

  “可是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終於叫了出來,滿面泣淚。

  “為我療毒的是她,付出生命的也是她,你做過什麼?”他拿眼睨我,我心底頓時死寂一片。原來他怨我不救他,恨我沒有為他而死。

  這便是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如瀟湘,遠遠不如一個在他面前死去的人。

  嗓子像是被堵住了,我爭辯不得,也無力辯駁。

  他還是不想放過我,頓了頓又道:“可你卻還要我放過那罪大惡極之人,你讓我有何面目去見皇上?有何面目告慰瀟湘的在天之靈?”

  我有苦訴不出,在他眼中我儼然成了那無情無義之人。

  他不再瞧我,也根本不屑於我的解釋,手指撫上面頰,卻是淚痕已干,那般的鈍痛在一瞬反而模糊了。

  我忽而輕笑了出來,抬手在他眉眼間劃過,隨即漠然轉身,提著長長的裙裾,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傅府。

  昏昏沉沉,無邊的黑暗仿佛怎麼走都沒有盡頭,傅恆,瀟湘,紀昀,如風,爹,皇兄……一個個的影像在我眼前漂浮過,我伸手去夠,又一個個的如泡沫般消失,天地旋轉,無盡昏暗淹沒而來,神智瞬間模糊,陷入了昏迷。

  “沈姑娘,你醒醒,”渾渾噩噩間感覺有人輕拍我的臉,口音是字正腔圓的官話。

  “如風別鬧了,”我嘟囔幾聲,“再讓我睡會。”好像很久都沒有睡的這般舒坦,像是回到了久違的家中。

  “傻丫頭。”對方呵呵一笑。

  “爹?”我呼的一下坐了起來,那般飄逸俊雅的儒雅姿態,年齡也相仿,卻不是爹爹。“艾倫伯伯,是你。”眼圈瞬時紅了。

  “丫頭,出了什麼事了?”他關切的口吻讓我立刻想到爹爹,倍感親切,又加深我對他的思念。

  見我咬著唇不說話,他無聲的笑了笑,衣袖微揚,“你昏倒在傅府門前,我見傅府門戶緊閉,也不敢去叨擾,就把你帶回了學堂。”

  “謝謝你,艾倫伯伯。”我情緒緩和下來,回憶起前事,心仍在微微作痛。

  “好孩子,你一整天滴水未進,我吩咐廚房給你熬了粥,你多少吃點。”我點點頭,聽話的接過白玉碗,胡亂扒了兩

  末了我擱下碗筷,懵了片刻,不發一言。我負氣離開傅府,可是弘瞻的命還攥在傅恆的手中,如今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打消秉奏皇兄的念頭。

  我仔細琢磨,當務之急還是以弘瞻的事為重,其他都可以暫且撇開,可我又實在不想就這樣回傅府,我和傅恆的情分似乎在昨天晚上就徹底的做了了斷,而今又要怎麼來挽回。

  長嘆一口氣,遲疑了許久,我對著艾倫緩緩道:“艾倫伯伯,能否請你為我送一封信?”

  他驚異道:“送去哪裡?”

  我躊躇道:“傅府。”

  “……好吧。你寫完交給我就是。”

  “你一定要親自交到傅大人的手中。”我垂眸,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賭的是我地尊嚴和他對我僅剩的關心。,電腦站更新最快

  這封信寫了撕。撕了再重新寫,折騰了近一個時辰。才算大功告成。我根本不敢去想他見到這封信時該有的反應,只希望他可以心平氣和地聽我說清一切原委,從而放過弘瞻。

  我巴巴的望著艾倫取走了信,又巴巴地盼到他歸來,一見到他踏進屋。便迫不及待的詢問事情的經過。

  “艾倫伯伯。”我神情委頓的喚了一句。

  “信我已經送去了。”他淡淡道。

  “他們沒有為難你吧?”我仍是不放心的問。

  他笑我:“我地薄面他們還是會給的。”

  我抬頭看了眼沙漏,已近申時,我約了傅恆酉時相見,算下時間也差不離了。

  我整了整衣衫,艾倫在一邊似是不經意的問了句:“紀昀是誰?”

  我著實一怔,這個名字,已是許久未聽到。我垂頭喪氣的望著灰沉沉的地面,不語。

  “昨夜你昏睡中一直在叫喚他的名字,我想。他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艾倫意味深長的說道。

  我嚅囁躲閃,艾倫似恍然大悟的笑了笑,便不再追問。

  砭人肌骨的寒風如虎嘯般席卷而來。我不禁攏了攏領口。從酉時等到戌時,從黃昏等到夜幕低垂。從夕陽西沉等到月升星起。傅恆始終沒有出現。

  這兒是我同他初次相遇地地方,皚皚雪山。如今是光禿禿的一片。

  我們曾經在這兒生死與共,許下過不離不棄的美好誓約。

  這裡,是開始,亦是結束。

  我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地地位。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傅恆,你我之間糾結多年,不知是誰負了誰。

  忽然領悟過來,我和他,即便沒有瀟湘的介入,即使沒有他早已娶親地事實,我們也走不到最後。不管怎樣小心地呵護,終歸還是一場空。我曾經迷失於他的似水柔情,也不甘心放棄這段刻骨銘心。可當繁華落盡,我才明白一切都只是水中月,鏡中花。那根牽在你我指尖地紅線,終究還是斷了。此生永不相逢,就這樣成了彼此不堪的過往。

  唯有紀昀,一直包容我的所有,耍小性子也好,鬧脾氣也罷,他都會一笑置之。在崔爾莊的那段日子,平淡卻真實。他耐心的陪我療傷,等我平復心境,他從不逼迫,亦不強求,只等我真正接受他。我知道他永遠會在我身旁守候,所以才會肆無忌憚,才會一次次的將他抗拒在心門之外。可我和他又是同一類人,我們都害怕失去,懼怕握在手中的幸福會在剎那間化為無有,所有只有不停的逃避。對自己沒有自信和對對方的不信任導致了今日的結局。

  我是自作自受。自己種下的苦果也要自己吞食。

  這場我以性命為賭注的豪賭,還沒開局便注定是一敗塗地。

  北風颯颯吹過,吹進了衣袖,我並不覺著冷,心底的寒意比之更甚千百倍。

  打小爹娘便棄我而去,而今,失了養父的關愛,又遭紀昀的離棄和傅恆的不聞不問,有如天塌地陷,塵世間再無我容身之所。

  我心如刀絞,痛入骨髓。

  突然覺得臉上濕了一片,風吹過來帶著些微的涼意,天空下雨了,可是,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雨滴,那是我的淚。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學堂的時候已近亥時。艾倫仍在為我等門,見我耷拉著腦袋,忙不迭的問:“丫頭,沒出什麼事兒吧?”

  “艾倫伯伯,這麼晚了還要麻煩您為我等門,是雅兒的不是。”我避而不答。深深的向他行了個禮,他慌忙阻攔,我仍是堅持做足禮數。

  “艾倫伯伯,多謝你收留我,又替我送信。”我又是一拜。

  艾倫呆若木雞的看我行完禮又回過神,“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您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裡的。”我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丫頭,別想太多,好好睡上一覺,明早起來或許會有驚喜哦。”他衝我眨了眨眼,展顏一笑。

  我錯愕,隨即又恍然,還會有什麼驚喜,就連艾倫也不過是在安慰我而已。

  “好。”

  回到房中,我輕輕的閉上眼睛,貪婪的吸了口氣。

  空氣是如此的稀薄,心底的希翼和絕望在劇烈的鬥爭,最終獲勝的卻是無奈。

  我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柄匕首。這是把削鐵如泥,吹發立斷的利刃。

  原本是打算救傅恆的時候能派上用處,可惜被瀟湘攪了局。我的生命沒有在那日終結,卻要在今日了斷,沒能為傅恆而死,卻要替弘瞻抵命。如果傅恆仍能念及舊情,我希望可以用我的命換取弘瞻的一線生機。所有恩怨,能在我死後一筆勾銷。我對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很快一切都將歸於平靜。

  凜冽的寒風從微敞的窗戶中前赴後繼的鑽進,我瑟瑟發抖,舉起匕首,卻是猶豫不決,握刀的手開始輕顫,怎麼都下不了手。

  終於我長長的吁出一口濁氣,咬緊牙關,狠狠的往手腕扎去。

  一刀下去,鮮血不斷的從手上的傷口中湧出,我忘了疼,任憑它一滴滴的流淌,我的心早已被撕裂,所以痛到麻木,痛到失去了感覺。

  要是我說這就是結局,會不會被抽死?捂臉,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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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22:17: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尾聲

  我閉上雙眼,第二刀又緊接著割下,手臂上一緊,卻是匕首落地的咣當聲。茫然睜開眼,紀昀就這樣站立於月色之下,滿手的鮮血,一臉的鐵青。

  “紀昀。”我輕喚,以為是在夢中。

  伸手揉了揉眼睛,才感覺腕上是鑽心的疼痛。紀昀“唰”的自衣袖上撕下一塊,替我包住受傷的手腕,我驚慌的盯著他亦流著血的手掌,叫道:“你的手……”原來我不是在做夢。

  他橫了我一眼,眼神似乎要吃人,粗聲說:“別亂動。”我乖乖的住嘴,不敢再掙扎。

  為我包扎完畢後,他才粗略的處理了自己的傷處。

  我背過身體,眼淚如斷線之珠紛紛而下。

  他驀然從身後擁住我,密密麻麻的細吻落在我的發間,耳畔只剩他的低喃,“雅兒,我的雅兒…”

  我身體微微一顫。時至今日,我還是他的雅兒麼?

  我心中一陣酸楚,一層迷霧同一時間蒙上了我的眼睛。他扳正我的身體,輕啄我的面頰,撥開我額上的亂發,唇落在我的眉心上,大手蓋住我的,觸碰到的傷口是錐扎般的痛,也唯有這樣才帶給我強烈的真實。

  “紀昀,紀昀,真是你麼?”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緩緩的劃過他滄桑消瘦的臉頰,迷茫的雙眼,虛浮的眼圈,稍稍扎手的胡渣……

  我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紀昀他真的在我身旁,依然細致呵護,猶是柔情萬千。一如往昔。

  “雅兒,是我。是我。”一連串的回應懵地我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喜極而泣。可在下一刻我發軟無力的推他,“你放開我。你還管我做什麼?”那般徹骨地記憶在我腦海中從未消失過,大紅花轎在我身前經過的同時。我地心就已經死了。

  “我……不能看著你做傻事。”他支吾著,閃爍其詞。

  “你走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眼神迅速黯淡竟出了什麼事兒,你要這般折磨自己。”他凝視著我的手腕。傷痛和憐惜在他眼中交替輪轉。

  “你不用知道。”我垂眸,百感交集。

  “沈卓雅。”紀昀厲喝一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有什麼資格毀去?”

  “父母?”我戚然一笑,不僅父母,就連親生弟弟我也難以保全。“紀昀,你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麼?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教訓我?”我冷笑,不冷不熱的回答。

  我從地上撿起被紀昀擲下地匕首,輕笑。活著不易,死還不容易嗎?我不願在他面前倉皇、狼狽,因為我仍想保留最後的尊嚴。

  紀昀倏地強行摟住我。冰冷的唇瓣毫無預警的驟然壓下,根本不給我掙脫的機會。輕柔的淺吻逐漸轉為輾轉熱切的深吻。幾乎將我胸中氣息全部奪走,直至我完全軟化。再無力掙扎。

  我嚶嚀一聲,緊攀住他的肩頭,軟軟的倚在他懷中,大口喘著氣。怔怔地落淚,又羞又喜,又急又怒。

  他輕輕捧起我無措的臉,吻去我顆顆的淚珠,淺啄我微顫地眼皮,我猛地推離他的懷抱,捂著臉緩慢蹲下,淚流滿面。我們已無瓜葛,這樣糾纏下去,算什麼?我恨他,恨他這般含情蜜意,纏綿悱惻,徒惹我痴心妄想。我要地是一輩子,可是他能給我什麼?我們沒有將來。我一直陷於他地萬丈溫情中,當深愛上的時候,卻回憶不起是如何愛上地了。

  “雅兒,我帶你走。我們離開京城,遠離這裡的是是非非,永遠不再回來。”紀昀拖起我的身體,直視我眼眸深處,我眼側迷辣酸疼,他緊抱住我,似要揉入骨髓,融入骨血。

  “你……能拋下你的家人?拋下映容嗎?”我無力的苦笑,風中飄散著淡淡的憂傷。我沒有勇氣去深想,我怯弱,我怕他的回答還是會令我難堪,讓我無法接受。

  “映容?四嫂?”紀昀嘆喟,“這事怎會同她扯上關系?”

  “你剛才喚她什麼?”我身體陡然一僵,分明有個念頭恍然閃過,可我沒能抓住。

  “她於三年前嫁入紀家,做了我的四嫂。”紀昀唇角微微一勾,輕撫我的發絲。

  我已是愣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我唇微嚅,“不是你娶她嗎?”

  紀昀發愣,良久斜睨我一眼,“你在胡說什麼。她是我四嫂。”他加重了語氣,我不知此刻心中作何感受,一股發自內心的狂喜瞬時將我淹沒。至始至終紀昀都沒有負我,這場誤會竟讓我們平白浪費了三年的時間。

  我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忽而抿嘴直樂,忽而又垂頭嘆氣,紀昀捉住我的手,親吻我的掌心,“雅兒,你這是怎麼了?又哭又笑的。”

  我忽又拉長臉,“紀昀,既然你未曾娶妻,為何三年都不來找我?”

  他的雙眸黯然失色,“從你離開崔爾莊的那一天起,我就開始細數你的歸期,可是直到三月初一你仍是沒有回來,我心急如焚,便自個找上了傅府……”

  “等等,”我打斷了他,“你說你去過傅府?”

  “對。”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喃喃低語,紀昀輕敲我的腦袋,繼續說道:“前前後後我總共去過三次,每次見到的都是傅恆的福晉。她說你身染重病,不能見風,等痊愈後會盡快送你回去。又說初三的婚期難以趕上,請我早做安排。我本執意想見你一面再做打算,可她的話也句句在理,我需要趕回去打點一切,紀家在莊裡也素有名望。若是出了差錯,怕是丟不起這個臉。”

  我點點頭,追問道:“然後呢?”

  “我連夜趕回崔爾莊。同老夫人商榷後,為了不使紀府顏面盡失。決定婚禮要照常進行。只是成親之人從你我二人換成四哥和映容,又因映容娘家有意為難,才將婚期延後一天。”

  我把汗濕的手掌緊緊捏成拳頭,將紀昀的話前後融會貫通一遍,已大致能猜到往後會發生什麼。可我還是咬著嘴唇道:“說下去。”

  紀昀瞥了我一眼,似在端詳我臉上地古怪表情,又道:“鄉試落第,你卻不在我身邊,也曾怨過你惱過你。我苦苦等待,等來的卻是你的一紙書信和一絡斷發。”他地唇畔漸漸浮現一抹哀傷的笑容,淡淡地,刺的我心一陣莫名的疼痛。雖是寥寥數語,可當時他內心的煎熬又怎會在我之下。

  所有的猜測得到證實。馨語地百般阻撓,突如其來的重病,讓我親眼所見隨之痛不欲生的花轎。是一場早被策劃好的陰謀,其謀劃者便是納蘭馨語。她的目的就是要留下我。她為了傅恆可以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而我一步步的走入她的圈套,越陷越深。

  不是沒有懷疑她在茶盅裡動過手腳,可當日我看著她同我一起飲用,為何她沒有事,這作何解釋。

  思緒在此刻清晰無比,如今困擾我的僅是傅恆他有沒有參與其中,若這也是他地意思,實則讓我不寒而栗。

  我陰沉著臉,心中起伏不平,內心深處寧可相信傅恆對此事一無所知,才能保留住僅存的一絲暖意。

  “原來我們都被騙了。”我仰首長嘆,“紀昀。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要娶映容為妻,我以為……”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的吻封在了唇間。幾近窒息地纏綿之後,他才放開我,“你這個傻瓜,我……”他不由分說,又狠狠堵住了我的唇。

  我確實是個傻瓜,他對我向來全心全意,是我對他地不信任才會讓旁人有機可乘。如果不是我懦弱自私,怕受傷害,我們不會無故分離三年之久。

  紀昀緊緊環抱著我,“若不是艾倫老伯找到我,我險些要再度錯失你。”他地胸膛溫暖而舒適,我微笑,心中悒郁仿佛淡了幾分,艾倫之前所說的驚喜,原是這般。

  “雅兒,我們回家,明兒一早就回去,再也不分開了。”他攬住我,凝視我,溫言笑語。

  我漸漸斂去笑意,弘瞻之事如同一塊巨石壓在我地心頭,原本我心灰意懶之際已對塵世厭倦,可是同紀昀的重逢,尤其是在相互表明心跡之後,讓我再不舍分離。許是意識到我情緒上的轉變,紀昀將我拽入懷抱,吻上我緊蹙的眉心,“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再將我們分開。”

  是啊,有他在我的身邊,任何事都不足為懼。他會將我納入他的羽翼之下,不會有人再能傷害到我。

  我將前事一五一十的說與紀昀聽,他邊聽我說邊點頭,末了,他望著我雙眼,失笑,“雅兒,就當是為我,也替自己活一次好麼?”

  當為自己活一次!如醍醐灌頂。

  我揚起眉,與之對視。

  “紀昀,我不能生養。”

  “我有四位兄長,你還擔心我們紀家會絕後嗎?”

  他笑意間莫測高深,我亦回眸一笑,此生有他為伴,萬事皆美好如畫難以割舍,相思無悔,只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呦,我的好姑娘,花轎已在外頭候著了。”我聽到喜娘在外頭一個勁的催促,嘴角漾開一絲清淺的微笑。

  “讓他等著。”聽蓮撲哧一笑。為我點上紅妝,披上嫁裳。“小姐你今天真美。”

  “噢?”我故意拖了個長長的尾音,打趣道:“難道我從前不美嗎?”“不是的,小姐。以前也美,今天更美。”聽蓮窘的粉臉漲的緋紅,扭扭捏捏的垂下頭。

  我笑著點上她的俏鼻,滿頭地珠翠弄的我頭昏腦脹,真恨不得立時卸了這裝束。清清爽爽的走出這屋子。

  像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聽蓮橫了我一眼,道:“小姐。你可不要打歪主意,今天是你地好日子。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我訕訕的笑了笑,暗罵一句死丫頭。

  “好姑娘,姑爺該等急了,不要誤了吉時呦。”在喜娘地連番催促下,聽蓮挽著我的胳膊緩緩步出。

  喜娘接替過聽蓮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將我扶進花轎。

  “小姐,”聽蓮叫喚著,眼淚就撲簌撲簌的往下落。“呦,你是陪嫁地丫頭,還哭什麼呢?”喜娘笑著打岔,“倒是我的好姑娘,要離開家了,你好歹哭幾聲呢。”

  我光顧著干嚎,眼淚一滴沒流下。把喜娘和聽蓮,還有爹爹都給逗樂了。

  我同紀昀排除萬難,終得以修成正果。高興尚且不及,哪還哭的出來。

  一聲“起轎”。花轎被穩穩當當的抬起。我已是安坐於其中,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風起簾動。吹開了一角,我撫手上去,卻是怔住。

  傅恆亦藏於送親的隊伍之中,雙手背負身後,衣袂飄飄,儒雅翩翩,相對凝望,無語哽咽。

  昨日與他會面的場景不可抑制的浮上心頭。

  火紅的落日在雜亂無章地雲朵霞片中徐徐下沉,他是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人,亦是第一個陪我看日落之人。人生的起起伏伏似乎也如同這日出日落一般,總是讓人沉醉,迷離,卻又無法避免。

  “雅兒,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已查明撕去你母親醫典中那至關重要一頁地正是弘瞻。斯人已逝,再追究下去,皇後,永琮和瀟湘也不能重生。我答應你,就將他的事永遠埋藏於心間,除了你我再不會有第三人知曉。只盼他將來能好自為之。”這樣鄭重地誓言叫人微微濕了眼眶。知道自己又一次傷了你。如果你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從頭來過,我發誓會永遠陪著你,絕不食言。”這般醉人地話語怎不叫人心動。

  我抬眼對視。“傅恆,我在傅府突發疾病,是何緣由,你是知道的對嗎?”明眸眯起,他地眼底深沉,卻是波瀾不驚。

  “傅恆,獻王墓前出手制住紀昀,又要輕薄於我的人是你,對嗎?”他喟然一嘆,眉眼低下去。

  我身體發軟,但笑眸深深,“其實事實究竟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靜靜凝視他片刻,決然轉身,一行清淚潸然落下,然淚中帶笑。

  轎身一頓,思緒收回,我放下簾子,不覺笑了,重要的苦盡甘來,與紀昀同心永結。

  紀昀說:“雅兒,你醉了,如果明晨清醒後,你還能堅持,我就娶你為妻。”

  轎身越過了火盆,停在了院中。

  紀昀說:“承蒙皇上錯愛,格格錯愛,但草民心中已有認定的人,此生非她不娶,還請皇上成全。”

  轎身一顫,是在行那踢轎門的禮。一雙皂色靴出現在我狹窄的視線中。是他!

  紀昀說:“雅兒,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開你。”

  喜娘攙扶著我下轎,我一手握著蘋果,一手執著如意。、

  紀昀說:“我的心意你也應該明白,紀昀此生定不會辜負你。等我歸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紅線的那一頭連著他的款款情意。

  紀昀說:“雅兒,我要你心甘情願,而不是被迫無奈。”

  頭上的喜帕被挑起,入眼便是那勾著唇角淺笑的俊臉,笑意流進眼眸。

  我綻出一抹柔柔的笑靨,發自內心的笑顏,他從來不知道我早已心甘情願,情根深種,不過不著急,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說與他聽。

  芙蓉帳暖,重帷低垂,我痴痴傻笑,星眸微醉,紀昀低頭,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我耳畔,我忽而推開他,笑道:“夫君,為妻給你出上一聯,倘若你對不上,就罰你去書房讀上一整夜的書。”

  紀昀放聲大笑,指腹在我發間游走,簇起一縷把玩著,“夫人可還記得梁沐非一案?”

  我點頭,自然是記得。

  “為夫可不想重蹈那劉中舟的覆轍。”他勾住我的腰肢,呼吸拂耳而過。

  我啼笑皆非,啐道“呸。”

  他抬起我的臉,薄唇在我額上流連,“要不這樣。當年我去你家提親之時,岳父大人出的題差點難住我。今日我也要難上你一次。”

  “如果我答不上呢?”

  他似笑非笑的加重了吻的力道,我微微喘息,他摸向我的發髻,青絲傾斜而下,我仰頭靠在他的懷中,他啞聲道:“罰你明日起不了身。”

  我笑著捶他,他順勢捉住我的手,十指交握,“佳山佳水佳風佳月,雙十佳人逢佳期。”

  “痴色痴聲痴情痴夢,一個痴人說痴語。”我環住他的他的脖頸,一口咬在他的肩頭。

  他伸手拉下幔帳,羅衾香暖,盡是一派旖旎春光。

  從今往後,有他陪我看潮起潮落,星月交輝。人生幾何,醉酒當歌,有他相伴,足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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