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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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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羽心]見鬼桃花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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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1:03: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周以謙將絨布包裡的銀針攤置在桌上,藥草擺置一旁,隨即招呼病人坐下。

「身子有哪裡不適?」

「周大夫,我……」男子愣愣的看著一雙乾枯蒼老的手,冷不防的搭上他的腕脈,「這位老先生是……」

孫中和微皺眉頭,輕歎口氣:「你的肝不好。」

「啊?」男子困惑,兩眼呆滯地瞪著他。

「把舌頭伸出來。」

「啊?」

「啊什麼,把舌頭伸出來!」孫中和反手打向男子的臉頰,迫使他張開嘴,伸出舌頭,「真是的,一句話要我說這麼多遍,想累死我啊!」

孫中和仔細觀察舌相,隨即提筆將藥方寫在紙上。

「我……」男子吐著舌頭,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什麼都不必說。」孫中和再次反手打向男子下顎,讓他將舌頭縮回,「你脈象很亂,作息不正常,依我之見,解毒單用雄黃,多歇息,少勞動,包你無事。」

「周大夫?」男子望了周以謙一眼,揉著發疼的面頰。

周以謙忍不住皺眉,「他的醫術你大可放心。他是我師父,行醫經驗至少超過四十年。」

「真的?」男子接過藥包,連聲道謝,「多謝師父,多謝周大夫。」

「不必多禮。」周以謙輕笑,將桌上的藥材及紙張整理一番。

孫中和斜覷他一眼,驚歎道:「我的徒兒,現下你不是應該掏出算盤,好好清算剛才的診治費嗎?怎麼就這樣讓那小子跑了?」

「我現在是義診,早就不收費了。」周以謙隨口敷衍。

孫中和拊掌大笑,「真是難以置信。」

「這有什麼?」周以謙望向隔壁攤位的展桃花,眼神溫柔,「人總會變的。」

「是啊,有意思。」孫中和瞧著他深情的眸子,興味十足,「嘖嘖,難得一見的好戲,現下卻無一杯熱茶,一盤瓜子,實在可惜。」

周以謙輕咳一聲,趕緊收回目光瞪著他,低聲道:「你出來幹嘛?」

「當然是出來幫你。」

「幫我?」周以謙口氣略帶酸意:「治病的事,我自己來便可,用不著勞煩您。」

孫中和面露賊氣,微瞇雙眼,「治病當然不需要我,但治心,我可得好好教你。」

「什麼意思?」周以謙輕佻劍眉,一臉狐疑。

「唉,我要是展姑娘,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孫中和翻個白眼,嘴裡嘀咕著,「既粗心,又無趣,真不知你是哪一點吸引上這個好姑娘?」

周以謙沉下臉,薄怒道:「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你們的事我當然要管!我可不能讓這個好姑娘白白葬送在你的手裡。」孫中和捻捻鬅須,輕歎道:「她樸實恬靜,溫婉動人,你就當她別無所求?」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到底是個女孩家,或許是礙於行業的關係,以致她素顏粗服,但就這麼度過一生,未免太糟蹋她清秀的面容了。」他戳戳徒兒的肩膀,賊笑道:「趁我還在這裡,你帶她去市集逛逛,順道幫她買些胭脂水粉,她會很開心的。」

「是嗎?」他記起初見桃花時,她身著一襲淡粉色紗裙,清麗高雅,與向來素白粗服的她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一直以來,他以為她喜歡素白,從沒想過……

一瞬間,他柔情似水的注視著展桃花。她白皙的臉上無任何脂粉,身上體香不是濃艷的香水,而是淡雅的檀香。她是只素白的蝴蝶,卻能教他失了心魂,倘若這只素白的蝶,染上一些色彩,會是何等驚艷動人?

周以謙唇角上揚,「老頭,你會對我說這些話,是否別有居心?」

「徒兒,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孫中和白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展姑娘的面子上,才懶得教你這些。」

「你確定這樣做,她會喜歡?」

「不試試,怎麼會知道?」

馬車在前往市集的道路上奔馳,雨勢滂沱,雷聲陣陣。周以謙掀開窗前的布幔,微歎口氣:「難得出門,竟遇上這場大雨,可惜。」

「沒關係。」展桃花拉下布幔,安撫他的煩躁,「難得你想出來走走,別讓天氣掃了興。」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卻又同時閉口,彼此對視,尷尬不已。直到展桃花先受不住那種沉悶感,才緩緩啟齒:「今天不是特別的日子吧?」

「不是。」

「那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只是想帶你出來走走,順道買些東西。」

「嗯。」展桃花沒繼續問,但周以謙的神情教她狐疑。他的心情很好,唇角輕揚。他不常笑,即便笑了,也只是淺淺的淡笑,從不知道自己燦起笑容時是多麼迷人,教她深深著迷。

「在想什麼?」周以謙輕撫她的面頰,輕笑道。

「沒……沒什麼。」展桃花羞澀不已,急往後退,震動的馬車讓她失去重心的身子往後仰,眼看腦袋就要撞上牆壁時,周以謙連忙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剛才真危險,差點撞上!」他將她緊擁入懷,心急促的跳著。

她的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胸口上,傾聽他的心跳聲,嗅著他淡淡的藥香,讓她覺得好平靜,好舒服。她將臉埋入他的胸膛,輕聲道:「你要常笑,因為你笑起來很好看。」

她的聲音好輕,卻字字入心。周以謙漾開笑意,將她環得更緊,「你若愛看,往後我會常笑,就為你一人笑。」

「嗯……」展桃花輕應一聲,心頭暖洋洋的。

不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駕馬的小梓下車走到車旁,低聲道:「公子,前方就是市集,裡頭人多,馬車無法駛入。」

「我明白。」周以謙掀開布幔,躍下馬車,才淋了點雨,小梓就趕緊撐開紙傘為他擋雨。

「公子,別淋雨,染上風寒可就麻煩了。」

「沒這麼嚴重。」周以謙輕咳,接過傘遮在展桃花頭上,「小梓,你先在這候著,我與展姑娘進去逛逛,一會兒回來。」

「是。」

一把傘遮不住兩人,展桃花看著他肩背盡濕,直覺要往旁邊移一步,讓他多些遮蔽,沒想到他反將她攬入懷中。

「你濕透了。」展桃花嗔道。

「所以要靠緊些。」周以謙緊摟著她瘦小的身子。

展桃花面頰泛起紅暈,「這裡人多,你這樣教人看了多丟人。」

「是嗎?」他微挑劍眉,一點也不在意,「還是你寧可讓我濕透?」

眼看他要退出傘下,她趕緊將他拉回,咕噥道:「真不知道你的性子何時變得這麼壞!」

「都是你害的!」周以謙輕咳幾聲。

他摟著她繞過每一個攤位,期間有幾次佇足,深思,然後皺眉離去。

看著他詭異的舉動,展桃花忍不住開口問:「在找什麼?」

「等會兒你就知道。」周以謙輕笑,目光再度移向攤位。

就在他們逛完整個市集,回到馬車停放的地點時,周以謙依舊兩手空空。

「要回去了嗎?」她抬首,定定的注視著他。

周以謙淡笑,「你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他將傘交給她,不顧滂沱大雨,逕自往市集奔去。

「以謙!」她欲上前追趕,卻趕不上他的速度,只能停留原地,兀自焦急。

過了一會兒,展桃花見到他的身影奔向她時,她激動的衝到他面前,扯著他的衣襟大罵:「你瘋了嗎?身子虛弱,淋雨做什麼?」

「生氣了?」他輕佻眉,欣賞她的怒容。

「當然生氣!」她用衣袖拭去他髮梢上的雨珠。

「抱歉,我太心急,沒顧慮這麼多。」周以謙撥去額前的雨水,對著她燦笑,「剛才我考慮了許久,總擔心你不喜歡,所以遲遲不敢買。」他攤開手掌,將一件小玩意兒給她,「送你的。」

那是一隻掌心大的木製粉盒,盒蓋上刻著一朵桃花,精緻嬌小,逗人憐愛,就像她給他的感覺一樣。

「送我的?」

「嗯。」

「為什麼送我粉盒?」展桃花盯著掌心裡的盒子,輕聲問道。

「因為……我想看你妝扮後的模樣。」

「我現在的樣子不好嗎?」

「不是,現在的你已教我深深著迷!」周以謙唇角上揚,露出靦腆的笑容,「但我很貪心,想看看更動人的你。」

她望著掌心,不發一語。

他輕蹙眉,「你不喜歡?」

展桃花深吸口氣,緊握住粉盒,靠在心口處:「從小到大,爹娘教導我不得華服,不得容飾,一切以素白為尊,死者為大。這個粉盒是我奢望許久,卻從來不敢妄想的東西。」

「你喜歡?」看著她複雜的神情,周以謙難以揣測她的心情。

「喜歡。」她露出燦爛笑顏。

「太好了!」他輕吐口氣,唇角微揚,「什麼時候打扮給我看?」

「我……」展桃花歎了口氣,謹慎地將粉盒收入袖中,「算了,突然打扮怪彆扭的。」

「怎麼會?」他試圖勸她,「一次,一次就好。」

「不要。」

「拜託,看在我冒雨去買的份上,打扮一次給我瞧!」周以謙皺眉,放低標準,試圖換得她的妥協。

「不要,沒來由的化妝,一定會被嘲笑。」展桃花撇開臉,難掩羞澀。

「那你挑個特別的日子化妝嘛。」

「不要。」

「好啦,就一次!」周以謙伸手比了個一,幾近懇求的說:「讓我瞧一眼後就馬上洗掉。」

他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教她只能無奈搖首,臣服妥協。

「一次!」她垂首低語,聲如蚊蚋,「三日後是我的生辰,我就為你妝扮這麼一次。」

周以謙忘情地環住她纖細的腰肢,眼中儘是欣喜的光彩,「我非常期待。」

夢裡,周以謙置身於一片迷霧中,他伸手試圖揮開眼前的霧氣。

一名女子長髮飄逸,兀自站立於彼端。周以謙看不清其面容,卻能感受到她週身散發出孤傲的氣質。

「姑娘,我們見過面嗎?」周以謙雖覺話語唐突,但總認為眼前面容模糊的女子十分熟悉。

女子沉默,不置可否。

「上回,旱鬼破你還魂陣,展桃花為了幫你續命,轉渡了一半的生命給你。」女子的聲音沉沉的,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什麼?」周以謙聞言大驚,「她真傻!」他眼神中透著愛戀與憐惜。

「續魂不僅耗損生命,還損害靈力。」女子平淡的嗓音中略有起伏,她輕歎口氣,「這次旱鬼要是再攻擊,她就救不了你了。」

「無所謂,她救我夠多了。」周以謙輕笑,字字真切道:「下回換我救她。」

女子對他的話深感不屑,「不過是剩下半條命的凡人,連自保都有問題,如何救得了她?」

「用我的命,換她的命,能救嗎?」周以謙定定的注視著女子。

「我不知道。」女子唇邊浮現苦澀的笑意,「人類,是天地間意志力最薄弱的,大難來時,誰又顧得了對方?」

「我可以!為她犧牲,在所不惜。」

「話別說得太滿!」女子拂袖,消失無蹤。

「姑娘,你上哪去?」

他在迷霧間奔走,尋找,突地一陣天旋地轉,身子好重,好重……

周以謙渾身一震,驚醒過來,猛咳幾聲,殷紅染上了袖口。

清晨時分,廚房滿是蒸騰的熱氣。

「孫夫人,在忙什麼?需不需要幫忙?」展桃花望著桌上的菜餚,眼中難掩欣喜。她不善廚藝,對於食物的要求,向來僅是果腹即可,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著實教她大開眼界。

孫夫人抹去額上的汗珠,掀開蒸籠蓋,氤氳的白煙緩緩升起,她回首對展桃花輕笑道:「我聽謙兒說今天是你的生辰,所以特地備了幾樣菜,幫你慶生。」

「這怎麼行!」展桃花微皺雙眉,睨向身旁的周以謙。

「沒關係的。」周以謙打了呵欠。

「怎麼,夜裡沒睡好?」他看起來一臉疲憊,眼底儘是倦容,「昨晚做了什麼?」

「做了夢。」周以謙又打了個呵欠,難掩倦意。

「什麼夢這麼累人?」她眨眨眼,好奇的問著。

「夢見你在我夢裡。」他開懷大笑,「能不累人嗎?」

「胡說!一大早就在說瘋話。」展桃花羞紅雙頰,嗔道:「你也真是的,夫人是長輩,怎麼能讓她為晚輩慶生。」

「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幫忙多吃些。」周以謙拿了一顆蓮蓉包,放到她嘴邊,「嘗嘗我師娘的手藝。」

展桃花覷了他一眼,張開嘴輕咬一口,「這種小事還要麻煩夫人。」

「這才不是小事!你……」周以謙突然胸口一窒,猛烈地咳了起來。

「怎麼了?不舒服嗎?」展桃花趕緊扶住他,輕拍他的背。

周以謙深吸口氣,強行壓抑喉內的搔癢感,輕笑道:「沒事,你……咳咳……你別趁機把話題岔開。」

「什麼?」

「別忘了你答應今日要化妝給我看的。」他輕撫胸口,又咳了幾聲,「不許反悔!」

「真是的,咳成這樣,還有心情說這些。」展桃花焦慮的神情難以掩飾,她伸手捧著他的臉,將額頭貼在他的臉上,「你在發熱。」

「我沒注意。」周以謙聳肩輕笑,對自己的身體並不在意,「我說過,我非常期待,你不能食言。」

「真糟糕,一定是前幾天淋雨,受風寒了。你先坐下,別亂動!」展桃花將他壓坐在長凳上,不許他起身,「一切事等你熱度退去後再說。」

「我是大夫,這點風寒不礙事。」周以謙握住她的手,回以淡笑,「你快準備,我等著看妝扮後的你。」

「是啊,別擔心他。」孫夫人幫著他勸說,「他會自己開方治病,用不著擔心。」

「可是……」

「有師娘保證,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周以謙指尖輕撫她柔軟的雙唇,「快去吧。」

「我……」展桃花雙頰泛紅,「別催嘛,其實我……」

「怎麼了?」

「我、呃,我不會化妝!」她有些尷尬,「那天情急之下答應你,事後我也很後悔。」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原來是這個。」孫夫人拊掌笑得開懷,「你放心,我來幫你,絕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這……」

周以謙對她俏皮地眨眨眼,「師娘都說要幫忙了,你還不快謝謝她老人家。」

展桃花瞥了他一眼,無奈的輕歎口氣,「多謝夫人。」

「謝什麼。你們先到房裡等著,我燒完這道菜,馬上過去。」

「好。」展桃花回首在他耳邊低語,「等會兒你坐我身旁,可不許偷看!」

周以謙連忙伸手發誓,「我保證,一定會忍到最後一刻才看。」

房間內。

展桃花坐在妝台前,對著鏡中的臉孔發愣。方纔,孫夫人用眉筆淡掃蛾眉,將眉拉長、刷淡,成了一對精緻的柳眉,再用脂粉細抹她的雙頰,在白皙的臉蛋上暈了兩朵桃花,最後用口脂在唇上輕點,粉色的雙唇頓時紅嫩欲滴。

這是她嗎?如果不留意那輕微的鼻息,會教人誤以為是一尊精工雕制的娃娃。

展桃花望著鏡中的自己,面頰臊紅。身後的周以謙背對著她,偶爾會貼上她的肩背,耐心等待。

「可以看了嗎?」

周以謙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教她羞澀地低垂了頭,「還不行!」

「緊張嗎?」

「你偷看?」她嘟起小嘴問。

「我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

周以謙昂首靠在她身上輕笑,「你身上的熱氣熱得我汗如雨下。」

「我?」展桃花趕緊回頭,對上他異常酡紅的雙頰。他以為熱氣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實則不然,他不知道他自己的身子正發熱、冒汗,滾燙不已。

「你病得不輕!」她捧著他的面頰,眼底儘是焦慮,「快探探脈,看看需要吃哪些藥?」

她好美……周以謙昏沉的看著她,只想把她此刻的面容印在心底。

「以謙,你聽見我在說什麼嗎?」

「你很美!」

「還說這些!」展桃花擰眉,將他扶往床上。

他幾乎是半靠在她身上,才剛靠近床邊,他便全身無力地癱倒。這病怎麼會來得這麼急,這麼猛?她一時心緒紛亂,趕緊將被子蓋在他身上。

「我去請你師父進來。」

「你很美……真的!」

「別說這個了。」

周以謙微瞇雙眼,咧嘴輕笑,「人家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見到這麼美的你,就算讓我馬上死去,也不會覺得遺憾。」

「你燒昏了頭,說什麼死不死的!」展桃花搓揉著發冷的掌心,薄怒道:「不過是小風寒,別亂說!你先躺著,等我喚你師父進來,探了脈,吃了藥,你就會沒事的。」

她對他輕笑,示意要他放心,隨即去找孫中和。

「桃花……」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周以謙突然胸口一緊,悶哼一聲,昏了過去。

孫中和手指搭在周以謙的腕脈上,皺眉深思。

「謙兒還好嗎?」孫夫人輕撫著周以謙滾燙的臉頰,內心焦慮不安。「是患了什麼病?你快說啊,別急死我了!」

孫中和對她微笑,輕聲道:「不礙事,休息幾天就沒事。」他望向身旁的小梓,吩咐道:「帶夫人到外頭歇息,這裡有我和桃花姑娘便可。」

「好。」小梓立刻帶孫夫人離開房間。

「孫大夫……」展桃花望著孫中和複雜的神情,不相信周以謙真如他所說的不礙事。

孫中和抹把臉,沉聲道:「小姑娘,在你面前,我就不說假話了。以謙的脈象正常,氣息平穩,除卻意識昏沉與渾身滾燙外,無任何病症。現下,我只能開些清熱解毒的方子,再無其它良方。」

「毫無病狀?」展桃花驚訝的看著她。

「沒有。」

「是嗎?」她無力的垂首,深歎口氣。

孫中和拍拍她的肩,低聲道:「別擔心,你留下照料以謙,我出去研究藥方,看看有什麼治療的方法。」

「好。」展桃花打濕布巾,仔細擦拭周以謙的臉,看著他乾裂的雙唇,她好心疼。

「姊,他是怎麼回事?沒病沒痛,怎麼會……」展元佑坐在桌旁,邊思索邊啃著瓜子。

「應該是中邪了。」展桃花神色凝重,「如果我沒猜錯,旱鬼現在在他的體內。」

「旱鬼?」展元佑往上拋了一粒瓜子,用嘴銜住,「可是我沒感覺到半點妖氣啊?」

「我也是……」展桃花攤開掌心,又歎了口氣,「我的靈力可能在上回幫以謙續命時就消弱了,短期之內應該難以回復。」

她搖首,神情複雜的看著弟弟。元佑與她是孿生姊弟,她的靈力消失,他或多或少也受了影響。

「不會吧?」展元佑神情也變得凝重。

展桃花皺眉思忖,她的靈力變弱,根本查不出旱鬼的妖氣,以這樣耗損的靈力與它對抗,能有勝算嗎?

但無論情勢如何險峻,她都必須奮力一搏。

「元佑,去把符紙和桃木劍取來。」

展元佑依言將用具一一備齊。

「姊,都備妥了,還需要什麼?」

展桃花將桃木劍繫在背上,黃符塞到腰際,然後定定的看著弟弟,靜默許久才開口:「你先出去。」

「喔。」展元佑退出房間,不解姊姊的用意,「姊,我出來了,要做……」

展桃花緊抿雙唇,趁他不備,趕緊將門落栓。

「姊,快開門啊!」展元佑用力拍著門,「你再不開,我就用力撞開!」

「別胡鬧!你要是開了門,全村的人都要完了。」

「姊,你在胡說什麼?快讓我進去!」

展桃花喃喃低語,「我的靈力已耗弱,這回不知道能不能敵過旱鬼,要是我有什麼不測,展家的香火還得靠你傳承。」

不再理會房外的弟弟,她將符紙沿著窗欞貼滿,不一會兒工夫,屋內貼滿黃色的符咒。

展桃花伸手探向懷中,取出一隻香囊,打開囊口,將袋中細白的粉末倒在掌心中。「婆婆,拜託您了!」她喃喃唸咒,出掌輕擊周以謙的眉間,將粉末按在他的額上。

昏沉的周以謙頓時睜大佈滿血絲的雙眼,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額上青筋暴露,全身劇烈震動。

「以謙!」展桃花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緊抱住他的身軀,試圖壓制他蠻橫的力道。

「那小子的魂魄受我箝制,到死都不會再出來!」遭旱鬼附身的軀體伸出雙掌,緊握住她纖細的脖子,反將她壓倒在床上。

「旱鬼……你什麼時候……上他身的?」

「上回遭你攻擊重傷後,我就一直在他體內!」旱鬼揚唇冷笑,此刻的它雖是周以謙的面容,卻難掩邪魅之氣,「我很意外你會為一個凡人耗損自身的靈力,更沒料到你會用御鏡舒的骨灰逼我出來!」

「為什麼……要附上他的肉身?你不是……一直想置他於死地?」展桃花痛苦的吐出話。

「因為有你礙事,讓我無法奪他性命,更無法殺盡芙羅村的百姓!」旱鬼瞪大眼,怒視著她,「所以,我要用他的肉身行事,看你還敢不敢阻止我!」

「你……真卑鄙!」展桃花緊閉雙眼,淚水滑落面頰。

「卑鄙是學來的!」旱鬼昂首大笑,神情中略帶苦澀,「當年,御靜舒就是用卑鄙的手段騙我,讓我慘遭圍剿砍殺,那穿心刺骨的痛楚,我一輩子也不會忘!我恨……我恨!」

「你……胡說!」展桃花大口喘息,勉強吐出話語,「婆婆,是因你而……喪命的……」

「少說廢話!」旱鬼用力將她摔到地上,「你根本不知道當年的事。」

旱鬼躍下床,欲衝出黃符,展桃花連忙將錦囊中的白粉撒在它身上。

頓時,一陣白煙自周以謙肩背散出,他昂首嘶吼,癱倒在地,痛苦掙扎。虛弱的肉身禁受不住劇烈的折騰,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展桃花努力撐起身子,蹌跌了幾次,好不容易才走近周以謙的身邊。她抽出背上的桃木劍,將劍尖對準周以謙,一滴淚珠悄悄滑落頰畔。

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事已至此,如果必須刀劍相向,亦是無可奈何。

「你捨得殺他嗎?」旱鬼拭去唇角的鮮血,神情輕慢地瞪著她。

冰冷的劍芒映著他無情的冷笑,也映著她椎心的悲痛。

「以謙……」

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容,她輕喊他的名字。

一時失神,下一瞬,她被旱鬼踢中腹胸,整個人飛出去撞破木窗,仰躺摔跌在地。

符紙因風翻捲,散落一地。

旱鬼張開掌心,冒出一隻血色的利劍。

它手持血刃,直逼她而來,展桃花只能揚起桃木劍抵擋,卻仍不免為鋒利的刀刃所傷。

突然,旱鬼手中的長劍猛力落下--

鏗!

原本緊握在展桃花手中的桃木劍,脫手飛出,旱鬼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壓制在地,右手高舉長劍,劍尖抵在她的心口上。

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周以謙的手上,展桃花瞪大雙眸,不由自主的顫抖,過往的一切全湧上心頭--

本來我不信,日久生情,情從何來?現在我明白了。我……我喜歡你,桃花,我喜歡你!

她搖首,對眼前手持利劍的男人難以置信。

現在的你已教我深深著迷,但……我很貪心,想看看更動人的你。

她閉上雙眼,神情淒苦,「以前,我好傻,總不敢開口說出內心的話。現在想說,也來不及了……」

你很美……真的!就算我馬上死去,也不會覺得遺憾。

她深吸口氣,喃喃低語:「我愛你,以謙。」聲音輕柔,傾注所有愛意。

然而,他舉劍的手仍不為所動,殘酷地揮了下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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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1:03: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迷濛間,周以謙的意識有些昏沉,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明,彷彿整個世界都沉靜下來了。他虛弱地半倚在牆邊,閉上雙眸。

「以謙……」

遠方有聲音呼喊著他,教他全身一震,四處張望。

桃花……那聲音淒苦又無奈,令他整顆心痛得糾結。他欲撐起沉重的身子,卻動彈不得,往旁邊看去,才發現自己透明的手腳被枷鎖禁錮著。

「周以謙,我們又見面了。」

平淡的嗓音傳來,教周以謙又是一震。是上回的女子!

他連忙抬首,對上女子的面容。上回模糊的容顏,如今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你是……御鏡舒!」她的面容與桃花家中供奉的畫像一模一樣。

「我先把這礙眼的東西除去,方便說話。」御鏡舒彈指,把旱鬼布下的鎖魂咒打破。

「多謝。」周以謙全身無力地斜靠在牆邊,撫順氣息。

「還記得自己上回說的話嗎?」御鏡舒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響起。

周以謙扶著牆,緩緩起身,「你是指為桃花犧牲之事?」

御鏡舒唇角微揚,神情清冷,「你當真無怨無悔?」

他毫無遲疑,字字清晰道:「為她,無怨無悔!」

御鏡舒眼神犀利的審視他,許久才開口:「旱鬼現在利用你的肉身為虐,為了保你,無人能傷及它,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捨你!魂魄一損,肉身便會受到牽制。」她從袖中掏出一柄短劍,遞給他,「為了救桃花,你敢用這把短劍傷自己的魂魄嗎?」

「敢!」周以謙接過鋒利的短劍,抵在心口上,「但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幫我。」

「你說。」

「我想在死前見桃花一面。」

「我盡力。」女子拂袖,轉身背對他,「但能不能見到她,還得靠你自己。」

「我明白。」周以謙毫不遲疑地將短劍刺入心頭。

鋒利的劍尖像一道光束,穿過透明的魂魄,刺進心坎,痛得周以謙癱軟在地,大口喘息,但他皺起眉,不讓自己昏過去,他還要留最後一口氣見她。

「桃……花……」他伏倒在地,口中念的儘是心愛女人的名字。

御鏡舒蹲下身,輕撫他的額間,神情略顯柔和,「你放心,我會讓你見到她的。」

長劍快速落下,沒對準心口,竟意外地偏離,在展桃花的左臉頰劃出一道深長的血口。

展桃花手緊捂著臉頰,鮮血自指間流出。他不可能失手的,難道……她看著面前的周以謙仍緊握著劍,卻蹙起雙眉,不停的顫抖著。

「以謙?」她搖晃著他的肩背,試圖將他的魂魄喚醒。

遭旱鬼附身的周以謙突然仰天大吼,倒在地上痛苦掙扎,鋒利的長劍仍緊握在手中,試圖撐起身子,再對她展開攻擊。

「以謙!」展桃花又喚了一聲,淚水不自主的在眼眶裡打轉。

他緊揪住胸口,體內的旱鬼受不住肉身的刺痛感,嘔出大量鮮血。「周以謙!

你寧可死,也不願我傷她?」他噙著邪魅的笑容,瞪大血眸,緊握長劍,「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看著他蹌跌嘔血的模樣,展桃花再無力氣逃開。與其讓他這麼痛苦,不如就……她閉上雙眸,等待著血刃穿胸刺骨。

「桃花……殺了我……」

輕柔顫抖的聲音突然自周以謙喉間發出,她睜大雙眸,那是以謙的聲音!即便旱鬼要殺她,他也不許,用雙手緊握住刀刃,汩汩鮮血自指縫流出。

「以謙,別掙扎了,我不要你這麼痛苦。」展桃花搖首,緊捂著雙唇,不讓哭聲逸出。

「不!」周以謙怒吼一聲,聲音彷彿自胸腹爆裂而出。他握住展桃花的手,將劍柄交到她手中,長劍反抵在自己心口,「我不想傷你……趁現在……我還壓得住它,快……」

展桃花雙唇微顫,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他。

他是以謙,教她怎麼下得了手……

「我做不到……」她腦中一片昏沉。

「你可以的……」周以謙燦出笑顏,將身子往前一傾,鋒利的劍尖頓時穿破衣服,刺入胸膛。甜腥猛然湧出,從口中噴出鮮血。他仰天大吼,一道道深紅色的煙隨著血從傷口逸出,順勢將旱鬼彈出體內。

伏倒在地的旱鬼吐了幾口濃黑鮮血,雙手握拳掙扎了一會兒後,才不甘心地合上憤恨的血色雙瞳。

結束了……周以謙露出展桃花虛弱的微笑,伸手輕撫展桃花面頰上的傷痕,隨即疲憊地閉上雙眸,癱倒而下。

展桃花大驚失色,張臂要擁住他下滑的身子,卻無力支撐,與他雙雙倒在地上。她緊環著他冰冷的身子,試圖壓抑內心的恐懼。

一顆滾燙的淚落在周以謙的臉上,讓他心頭一震,緩緩睜開雙眼。他想拭去她的淚水,卻怎麼樣也抬不起手。他輕鎖眉心,無奈的笑了一下。

「還笑,不痛嗎?」展桃花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怎麼擦都擦不完。

「痛……但值得!」周以謙緊咬蒼白的唇,「記得我說過,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嗎?」

「記得。」

「那句話並不艱澀……」他臥在她的懷裡,大口喘息著,「美麗的女子有張……如桃花般動人的容顏。她的性情良善,能……能為她的夫婿帶來美好的生活。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只有你,能讓我的生命完美……」他氣若游絲,唇角有著滿足的笑顏。

展桃花摀住雙唇,顫抖不已。

她抹去淚水,小心護著他的身體,讓他躺在地上。

「我要幫你續魂,把我全部的生命給你……」

「桃花……不要……」周以謙吃力的動著指尖,試圖阻止。

「我不信救不回你!」展桃花四處張望,「白燭……白燭呢……以謙?」

展桃花停下動作,看著地上的周以謙。

他面容蒼白,安安靜靜的倒在地上。他聽不見她的呼喚,冰冷的身子再也無法動彈。她伏在他的胸膛上,難以自已地痛哭出聲,她的心好痛,好像要碎裂一般。

她試圖扶起他的身子,卻染了一身的鮮血,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教她痛苦得想停止呼吸。她絕望,她無助,緊抱著他冰冷的身軀,哀哀泣道:「醒來,你醒來……」她俯下頭封住他柔軟的唇。他的唇極冷,像雪。她閉上眼,眼眶極熱,虛弱地倒在他身邊,半瞇著雙眼。

迷濛中,一名女子走近旱鬼,蹲下身輕撫它鮮紅的髮絲,舉手投足間難掩柔情。她手結法印,低聲唸咒,旱鬼的身形逐漸變淡,終至消失無蹤。

而後,她起身踱至展桃花身旁,張開雙掌,喃喃唸咒,掌心頓時冒出一顆晶亮的光球。

「你是……」展桃花欲撐起身子,卻全身乏力。

女子捧著光球,週身散發著耀眼的光芒,但在展桃花昏沉的眼中,女子只是一團模糊不清的光影。她勉強眨了幾次眼,仍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不斷自女子身上散出。

「我的元神可以救周以謙一命,但……」女子輕歎口氣,嗓音有著淡淡的淒涼,「這麼做有違常理,得付出一些代價。」

「你的意思……」展桃花困惑地看著她。

「我要封印他的記憶,讓他記不得芙羅村的一切。」女子緊抿薄唇,神色凝重,「包括你,桃花!」

展桃花瞪大雙眸,吃驚地望著女子。記不得一切,表示他們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終將灰飛煙滅……

你若愛看,往後,我會常笑,就為你一人笑。

他燦爛的容顏,不會再為她而笑。

不論我與你之間有再多的關係,都不允許你傷害自己!

他輕柔的聲音,不會再為她響起。

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之子于歸……將永遠是一場夢。

她深吸口氣,唇角噙著笑意,雙唇微顫道:「沒關係……只要他活著,一切都無所謂……」

女子輕歎一聲,跪在周以謙身邊,將光球放到他的胸口上,「桃花,你真讓我驕傲!」她輕撫展桃花的面頰,隨即消失無蹤。

展桃花吃驚不已,在那一瞬間,她終於看清女子的面容--

「婆婆!」她輕喊一聲,疲倦突然襲來,她閉上雙眼,昏厥過去。

十日後。

小梓將整理好的行囊一一送上馬車,周以謙恐其遺漏,拄杖跟在身旁叮嚀著,才走幾步就累得大口喘息,連忙找張凳子坐下,微順氣息。

「徒兒,看你身子日益復原,為師真是欣喜。」孫中和輕捻白鬚,搬張凳子坐在他身邊。

周以謙眉頭深鎖,沉聲質問道:「老頭,說實話,我是怎麼到這來的?」

孫中和揚眉大笑,「你和我擲骰輸了,所以被罰下鄉行醫。」

周以謙挑眉,一臉狐疑,「真的只有這樣?」

「真的。」孫中和微瞇雙眼,看來慈祥和藹。

「既然是下鄉行醫,為何會住在這間晦氣的屋子?」周以謙蹙起眉心,環望四周,陰森的冥具教他心中直打哆索。

「咳,說來話長。當時,你初到此地就生了重病,村人以為你無藥可醫,所以將你送進香燭鋪。」孫中和揚起唇角,笑得開懷,「幸好我及時趕到,妙手回春,救了你這條小命。」

「應該說我福大命大,沒讓你整死!」周以謙瞪著他,滿腔憤怒。

「是,隨你怎麼說。」孫中和起身,搖首輕歎,「這一回,差點害你送掉小命,為師再也不會讓你到芙羅村了。」

「哼,就算用八人大轎抬我,我也不會再來!」周以謙拄杖踱出香燭鋪,步伐踉蹌,身子微晃,不慎與迎面而來的展桃花撞個滿懷。

「姑娘,抱歉。」

「不要緊。」展桃花連忙垂首,不敢直視他。一顆心怦跳不已,就像初見他時一樣緊張。

「在鋪內打擾姑娘多時,多謝。」周以謙鞠躬作揖,嗓音清柔平和。

她知道,這是他對待陌生人時一貫的音調。此刻的她對他而言,正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沒關係。」展桃花輕歎口氣,「能看到公子恢復健康,真好。」

周以謙看著面前的女人,心緒突然複雜起來。這個不起眼的女子,無法讓他移開視線,甚至想關心她,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她左頰的那道刀傷,才讓他興起醫者的憐憫之心?

他伸手輕觸她的面頰,嚇得她退了幾步,瞪大雙眸,直勾勾地看著他。

「抱歉,冒犯了。」周以謙一臉歉意,趕忙將手縮回,「姑娘的傷口太深,需妥善治療,方能淡去疤痕。」

「無所謂,反正終究是會留下傷疤。」展桃花再次垂首避開他的目光,「告辭。」她輕聲說出別離之詞,往屋內走去。

周以謙站在原地,許久無法移動步伐。他緊揪住胸口,覺得心好痛,好痛……

「走吧。」孫中和輕拍他的肩頭,「你師娘在車內等著。」

「好。」周以謙拄杖,一步一步踱向馬車。

孫中和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回首望向展桃花的背影,憶起了幾天前的夜晚--

「孫大夫,求您把以謙帶離芙羅村,永遠別再回來。至於我的事……」展桃花深吸口氣,字字清晰道:「請您絕對保密。」

「孩子,你這是何苦?以謙不記得,我們可以慢慢跟他說,總會有想起來的一天。」

「要是記憶永遠都喚不回呢?」展桃花搖首歎息,「算了吧,我不要他因此有任何的虧欠與內疚。我要他忘記我,遠離我,從此平平順順的過日子。」

「桃花……」

「求求您……」展桃花跪在地上,一滴清淚自面頰上滾落,滴在地上,「帶他走吧!」

京城。

周以謙斜倚在床頭,閉目養神。

「公子,該服藥了。」小梓端來一隻木碗,裡頭盛著茶褐色的藥汁,「剛煎好,要小心。」

周以謙接過藥碗,輕吹幾口氣,以口就碗,送入口中,「真苦!」他皺緊眉頭,將空碗遞給小梓。

「孫大夫說良藥苦口,公子您就忍著點,別再抱怨了。」小梓露出傻傻的憨笑。

「你就會拿老頭的話壓我。」周以謙拭去嘴角的藥汁,嘟囔道:「也不知是生了什麼病,這麼折騰人!」

小梓將空碗置於圓桌,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是中邪,當然不同於一般的病症。」

「什麼中邪?」周以謙瞪大雙眸,怒視他。

小梓驚覺說溜嘴,連忙補救,「我鄉下的祖母常將生重病的原因歸於中邪,所以我……公子,對不起,我知道您不愛聽這些渾話。」

「算了,說不定真有其事。」周以謙搖搖手,不願追究。

奇怪,從前的他,一旦聽聞這些無稽之談,便會大發雷霆,今日竟然一反常態,願意平心靜氣地相信這些歪理,這種種的不尋常,好像是因為他曾經答應過某人似的。

往後,不論你說的話再荒謬,我都相信。

到底是答應了什麼人,他怎麼就想不起來?

周以謙掀開被子欲起身,卻被小梓阻止。

「公子,孫大夫說您身子虛,不能下床。」他將被子蓋回周以謙身上,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不讓他起身。

「再不下床,我的骨頭就要散了!」周以謙白了他一眼,「你很重,快起來。」

「那您答應我不再亂動!」

「好,我答應你,你快起來。」周以謙沉下嘴角,斜睨著小梓,「真是造反了,連你都敢欺我!」

「公子,您別這麼說嘛!大伙都是為您好,希望您能早日康復。」

「知道了。」周以謙挪動身子,讓背靠著床頭,「悶死了,幫我拿些書來。」

「公子想看哪一本?」

「無所謂,都搬來吧。」

「喔。」小梓將書架上的書取下,走回床邊,「您瞧瞧,這些如何?」

周以謙望向手中的書,輕歎口氣,將書卷起輕敲小梓的腦袋,「大白丁,連字都不識得?這是我的藥理札記,上頭都是我的施藥記錄,看了有何趣味?」

「啊,是喔!」小梓拿起書,搖首晃腦地看了半天,又傻愣愣的笑了一下,「我幫您換別本吧。」

「不用了,換來換去,費事!」周以謙攤開書頁,隨意翻掀。原本平和的神情隨著上頭的內容而逐漸凝重。

「公子,您怎麼了?」小梓察覺他神色有異,連忙探問。

周以謙緊閉雙眼,雙眉緊蹙,許久才開口,問:「小梓,我在芙羅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好端端的,怎麼會提這個?」小梓尷尬的笑了一下,連忙將札記拿走,「一定是這本難看,惹您心煩,我再幫您換別本。」

「不許拿走!」周以謙低聲怒吼,「去請師父來。」

「公子……」

「快去!」

小梓驚覺事態嚴重,連忙奔出,尋喚孫中和。

周以謙拄杖走出房間,低垂頭,踩著地上枯黃的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陣風吹起,吹動披在身上的衣袍,他忍不住咳了幾聲。

秋風微涼,身子微冷,心……更是寒透了。

藥理札記向來只記施藥過程,但自從他到過芙羅村後,那本札記成了他自表心跡的手札。他將芙羅村的點點滴滴記在裡頭,還包括他與一名女子相識、相戀的過程。

他們撒了大謊,為的是抹去一名女子在他心中的身影。

但,如果真能抹去,他的心頭也不會有莫名的酸楚。

他問師父,札記中的女人是誰?

師父總是笑而不答,只說:「唯有自己想起,才有意義。既然想不起,又何必強求?」

何必強求?

如果他的心,能如師父說得那般淡然,他就不會失落,不會痛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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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5 01:03:57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一年後,芙羅村。

「叫你別亂吃,別亂碰,你就是不聽!這下可好,撞邪了,不難受嗎?」展桃花瞪圓杏眼,教訓著展元佑。

展元佑面色鐵青,虛弱地靠在床頭,「姊,你別念了,頭疼啊!」

「怕疼就別給我出亂子!」展桃花戳著弟弟的腦袋,怒氣難消,「你是怎樣,知道我的靈力恢復,就能到處亂惹事了?」

「哎喲,我又不是故意的。」展元佑皺起眉頭,忍受著腹中的絞痛,「普渡的祭品太豐盛,我一時貪嘴,忍不住偷嘗了幾口。誰教好兄弟們這麼小氣,連一口都碰不得,馬上找我算帳。」

「幸虧它們仁慈,給你一點教訓,換作是我,早就取了你這條小命!」展桃花對著木盆內的水喃喃唸咒,而後端起木盆,推開門板,瞧也不瞧地就往外頭潑。

「呃……」門外的男子有些狼狽,躲避不及,潔白的袍子被染成了鮮紅。

「對不起,我沒瞧見你在屋外。」展桃花趕緊用衣袖拭著男子的袍子,當她抬首對上男子的目光時,險些失了心魂。

是他!怎麼可能……

周以謙輕蹙眉宇,揚唇淡笑,「我和黑狗血好像特別有緣。」

「抱歉,公子,我不是有意的。」展桃花垂首,趕緊往內退了幾步。

「沒關係,我……」周以謙興奮地上前,握住她的雙手。

「公子的袍子髒了,我會賠。」展桃花掙開他的雙掌,轉身背對著他,「不知道你今日突然來訪,是不是先前有什麼東西落在店內忘了帶走?」

「桃花……」

清冷的嗓音自身後傳來,教展桃花怯怯的回頭,她的眼睛好熱,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對不起,我不確定……」周以謙斯文的笑了一下,神情有些不自在,「你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嗯。」展桃花露出苦澀的笑容,輕輕的應了一聲。他的記憶終究沒有回復,會知道她的名字,恐怕是無意間聽來的。她俯首掩去面容中的落寞,轉身踱回香燭鋪。

見她頭也不回的離去,周以謙的心頭彷若針扎,他趕緊出手,不顧禮教,緊握住她的手,「我們談談,好嗎?」

展桃花的目光對上他熱切的眸子,內心不是欣喜,而是深刻的苦楚。她輕輕擺脫他的手掌,深吸口氣,用平淡的語調壓抑著心中的激動,「不過是陌生人,沒什麼好談的。如果是要我賠衣袍,我會馬上湊齊給你。」

「你我之間……當真只是陌生人?」周以謙困惑的皺起眉頭,定定的注視著她。

展桃花雙唇微顫,許久才緩緩開口,「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氣力撐下去,只想趕緊回到屋內,逃離那對熟悉得教人心痛的眸子。

看著她即將離去的身影,周以謙連忙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字字清晰道:「近日,身子每況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遠矣!從前我不敬神祇,不信妖物,現在,我倒希望死後有靈,能化為一縷幽魂,長伴她左右。即便最後……她有了歸宿,我依然無怨無悔。」

他雙唇輕顫,目光定定地鎖著展桃花的神情,「這段話,是我無意間在藥理札記中發現的。我的藥理札記,向來只記病況和藥目,但自從我到過芙羅村後,所有內容都成了自表心跡的記錄。」

他俯首,慎重的吐露:「你對這些,難道沒有任何感覺?」

展桃花身子微顫,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她緊閉雙眸,許久後才開口,「我不是她,怎麼可能有感覺?」

周以謙雙眉低垂,難掩失落,「先前我困擾許久,札記中的女子,無名無姓,線索渺茫,根本無從查找。」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攤開,目光熱切地盯住她,「直到我看到了這個……我才確信,她就是你。」

那是書冊的最後一頁,紙張因被多次的撫摸、折迭而破舊不堪,但仍看得清紙上所繪的圖像。一株桃樹,維妙維肖的被繪在上頭,嬌艷欲滴的桃花,開滿了整株桃樹,淡紅的花瓣隨風飄蕩,絕美動人。觸目的嫣紅,像是一滴一滴的鮮血,潑灑在紙張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周以謙輕撫紙上的桃花,緩聲道:「在我眼中,每一朵桃花都是你。」

展桃花被他的專一眼神看得心悸,剎那間,她終於讀懂了其中的涵義。那是陷入苦戀的神情,好像除了她之外,他的眼中再無其它女子。

終於,壓抑許久的情緒奔騰而出,淚水無法克制的滑落。

「對不起。」周以謙輕撫她臉頰上的傷疤,深歎口氣,低聲道:「離開芙羅村後,我的心頭一直是空蕩蕩的,卻找不出失落的理由。直到我發現了札記,才逐漸憶起自己失去了什麼。我失去了你,桃花!是你,讓我失魂落魄,心如刀割。」

展桃花痛苦的搖著頭,欲掙脫他溫熱的雙掌,「你的記憶……明明被封印了,怎麼可能……」

「我……」他再也法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將她緊擁入懷,「記憶是被封印,但不是消失,尤其是刻骨銘心的愛戀,更不可能被抹滅。它一直都深鎖在我內心深處,等待我去發掘。在這世上,只有你這傻子能不畏流言與我共結紅繩;也只有你這傻子肯不厭其煩的為我承受指尖椎心的痛楚;更只有你這傻子敢為我赴湯蹈火,犧牲生命。」他苦澀的笑了一下,「只有你……能讓我的生命圓滿。我愛你,桃花。」

展桃花的內心受到很大的震撼,她雙手緊掩面容,無聲的啜泣著。「你連我姓什麼都記不得,怎麼有資格說你愛我?」

周以謙深歎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我承認……我的記憶不是完整的。」

他俯首,痛苦地皺起眉頭,「真差勁!花了一年的時間,還想不起你姓什麼。但請你相信,只要能在你身邊,我就有信心能找回一切,我……」他思忖許久,才不安的開口:「如果……你仍無法接受,那我……」

「展……」小小的聲音從展桃花的指縫間洩出。

「啊?」周以謙瞪大雙眼,困惑不已。

「我姓展,展桃花。」她抹去臉上的淚水,燦著微笑。

「原來……是展!」周以謙昂首,爽朗一笑,一年多來的苦楚,全在笑中淡化。「這些日子我不斷的猜想,究竟是遺忘了哪個字,原來……是這個展字。」

「嗯,展桃花,與斬桃花諧音。過去,村人常常以此為由,說我命中注定無桃花運,終究要孤苦一生。」她笑得雲淡風輕,神情中卻難掩憂傷,「以前,我都能灑脫的面對孤苦二字,直到你從我生命中消逝後,我才知道孤苦二字,是多麼沉痛。」

周以謙緊緊環住她纖細的腰身,輕啄她粉嫩的雙唇,緩聲道:「那現在,你有找到命中的桃花嗎?」

展桃花淡笑,答案已瞭然於心,無須言語。

《藥理札記》

四月二十日

芙羅村,徒具雅號的荒夷之地。三年,何其漫長。歎……

五月十日民情向來與風土相襯。此地民智未開,鬼神之說充斥,無怪乎此女性

情會如此怪異,令人生厭。

五月十二日

依我多年行醫之見,她絕對患了失心之症。

黑狗血……腥臭,味鹹,用其來趨吉避凶,毫無根據!

五月十三日

遲至今日,我才知道,童子尿的腥騷更甚於黑狗血……

五月十七日

三日未見此女,神清氣爽!但身子依舊困乏,無從診治。僮僕望聞問

切後,毫無病相。或許……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教我惡疾纏身。

六月十九日

她,如不是得了失心之症,怎麼可能為了毫無瓜葛的我犧牲?我不拜神、不敬神,但當她以肉身阻擋火光,衝破水幕,來到我身旁的那一刻,我彷若遇見巫山神女。

六月二十五日

天下女子,無不愛惜自身,唯獨她。指尖的穿刺傷,怕是要跟她一輩子了,即便白茅能止住鮮血,也難以抹去深刻的傷疤。

七月十日

村民打趣,教她羞紅了雙頰。而我,倒真希望手腕上連接彼此的紅繩,是月老的紅線。

七月十三日

曾幾何時,她身上的香燭味成了她專屬的體香,擾得我一夜輾轉反徹,不得安眠。

何謂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面對她,我已不知該如何解釋。

八月九日

近日,身子每況愈下,大去之期,只怕不遠矣!從前我不敬神祇,不信妖物,現在,我倒希望死後有靈,能化為一縷幽魂,長伴她左右。

即便最後……她有了歸宿,我依然無怨無悔。

因為--

我愛她。

「桃花,快出來,七叔家的媳婦中邪了。」

「喔。」展桃花緊盯著書頁上的文字,難以釋手,「再等等,我馬上出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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