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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這就是他愛上的女人嗎?那份光芒,似乎越來越耀眼了。
這份軍事才華,足以縱橫戰場了。
擊敗他的人,並不是什麼久經沙場的戰將,而僅僅隻是一個女人,一個名為織樂的女人,一個他愛而不捨的女人。
邯澤浩沉著一張臉,定定地望著織樂。那樣纖細的骨架,那樣小小的腦袋,為什麼卻可以蘊含著如此的奇思謀略?
一片沉默,空氣交織著一種讓人窒息的氣氛。
織樂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欣喜,隻是低著頭,怔怔地望著那片軍演的場地……
她贏了嗎?
為什麼卻沒有真實感呢?
直到那沙啞的聲音在不遠處漸漸地響起——
「你可以提出一個要求,你的要求是什麼?」
那聲音,明明應該是熟悉的,可是此刻,卻是如此的陌生。
她茫茫然地抬頭,望進了那一雙冰藍色的眼。
那麼的冰,那麼的冷。
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祇,隻是俯瞰著眾生而已。
他是尊貴的存在呵,而她呢?不是愛著他嗎?為什麼心又一次地顫抖了起來呢?
輕輕地垂下眼簾,織樂以極度謙卑的姿勢跪下,雙掌和膝蓋著地,額頭緊緊地貼著地面。如果她真的可以提出一個要求的話,那麼她的希望是——
「我希望您可以放了方老爺,方翱少爺還有方家的三千士兵。」
「不悔嗎?」
她閉上眼,慢慢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不悔。」
「不悔,呵呵,好一個不悔!」邯澤浩猛地狂笑道,「好,我放!」
語畢,邯澤浩轉身離去,其餘眾人緊跟在他的身後,徒留下織樂一人還靜靜地跪在原地。
他答應了!真的答應了!
可是她的心中卻奇異地沒有一絲喜悅,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讓她覺得,越來越冷。
三日後,邯澤浩果然如約地放了方家父子連同那三千士兵。
織樂遠遠地看著方家軍走出了朱天城,可是腦海中浮現出的,卻始終是邯澤浩那雙冰藍的眸子。
這幾天,她都沒有再次見到他,即使今天是放走方家軍,他卻依舊沒出現。彷彿這個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
是不是……他已經決定不再愛她了呢?
她本就不該去奢求那麼高高在上的人的愛,可是為什麼心卻還是痛了?
痛得好厲害。
痛到她第一次明白,原來最痛的,不是身體上的痛,而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
回到元帥府,織樂朝著書庫走去,這時候彷彿隻有看著書,才可以忘記那種痛,那種讓她變得貪婪的痛。
走到書庫門口,她卻驀地聽到了交談對話之聲。
織樂本能地想要避開,但是卻在聽到一句話後,剎住了腳步。
那句話是——「追出城的那五千兵馬,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殲滅方家的三千兵力吧。」
而說話的人,正是申亟臣。而和申亟臣談話的人,則是宏元開。
此刻的宏元開漫不經心道:「以五千的精兵去打三千的殘兵,你覺得有敗的可能嗎?」
申亟臣淺淺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看來方家的那些人是死定了,可惜,難得少主肯放人……」
「那五千的精兵,不就是你派出去的嗎?現在倒為方家人可惜起來。」
「呵呵,我隻是奉了族長的命令而已。」
「……」
兩人繼續旁若無人地交談著,直到聽到書庫外那細碎的奔跑聲後,才相視一眼。
「看來,魚兒是上鉤了。」申亟臣苦笑一下。
「我以為,魚兒上鉤你應該開心才對。」宏元開依舊是面無表情地道。
「我隻是奉命行事罷了,若是少主知道我派了五千精兵去追擊他放過的方家軍,隻怕全身的骨頭,又會被打斷幾根了。」
「族長給你下的究竟是什麼命令?」即使是宏元開,也難免有了好奇之心。
「族長隻是飛鴿傳書,密函上寫著,他想知道,少主愛上的女人,究竟能不能陪著少主一起征戰天下?」
「如果不能呢?」
「格殺勿論。」申亟臣那張斯文的臉上,揚起著透寒的冷冽。
宏元開自是明白,自己的這位同僚,雖然看似好說話,但是冷血的時候,可以比誰都冷血,「那麼現在這是……」
「自然是對織姑娘的考驗,讓她回到方家軍中,然後看她究竟打算站在哪一邊,畢竟華朝和酆族,將來隻有一方能存!」
宏元開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氣問道:「織姑娘能出得了朱天城?」
「我已經安排好了下人,自會帶織姑娘出城追上方家軍。」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怕。」宏元開感歎道,「一旦被你算計,就連翻身都難。」
「是嗎?那麼我這一次的算計,結果會如何呢?」申亟臣抬起頭,透過書庫那半掩的窗,看著外面的藍天,「連我自己都開始期待了。」
那個女人,最終是會選擇站在華朝這邊呢,還是站在少主的身邊?
這個答案,唯有織樂自己明白了。
耳邊聽到的全是風聲,織樂緊緊地抓著韁繩。當她聽到書庫裏的對話時,她本能地想要趕上方家軍,好讓他們知道,有五千精兵會追擊他們。
在馬廄裏偷了匹馬兒,她偷偷地從元帥府的後門離開,一路奔出了城門。她甚少騎馬,以前在方府裏當丫鬟,根本沒資格騎馬。後來在酆族的營地,偶爾才騎過幾次。可是現在,她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要快,一定要快,否則的話,方家那些人……
織樂的臉上一片蒼白,馬兒的顛簸,讓她有種想要嘔吐的衝動。現在的她,全然沒有能力去思考,為什麼她如此容易聽到申亟臣和宏元開的對話,為什麼她那麼輕易地可以偷到馬兒,可以順利地出了元帥府和朱天城?
遠處,隱隱地傳來了兵刃交接的聲音。緊接著,嘶吼聲,兵刃殺入身體的撲哧聲越來越多。血腥的氣息,在森林中漸漸濃郁起來。
織樂向前衝著,直到她看到了火光,看到了交戰中的兩批人馬……
方翱坐在馬上,拿著手中的刀,一刀刀地劈向靠近他的敵兵。本以為這次可以逃出升天,沒想到卻迎來了這樣的追擊。
或者是,邯澤浩這家夥喜歡玩這種貓捉耗子的遊戲?!肩膀上一陣痛,敵兵一刀砍在了方翱的肩膀上,而另一把戰矛則戳穿了敵兵的心臟。
「少城主,你受傷了?」殺了那敵兵的士兵策馬到方翱的身邊,緊緊地護著方翱。
「小傷而已。」方翱忍住痛,咬了咬牙道,「對方人數比我們多,又早有準備,能衝出幾個是幾個。」少城主嗎?早在朱天城破的那天,他就不再是少城主了。
莫名的,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張蠟黃瘦小的臉,那個叫織樂的女孩,似乎一直跟著邯澤浩的身邊,現在又如何呢?
火光中,他覺得那張臉越來越清晰,清晰到甚至就在眼前。
眼前?!
方翱猛地定睛一看,卻發現正是織樂,連滾帶爬地朝著他奔來。
方家軍的一個士兵,舉起了長刀眼看就要朝著織樂劈去,方翱連忙策馬奔去,手中的刀一把擋開了那長刀,順勢彎腰撈起了織樂,「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我……」織樂驚魂未定,臉煞白煞白的,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方翱和一幹士兵邊打邊退。
織樂好半晌才恢複過來,喘著氣道:「我聽說有五千精兵追擊你們,就偷跑來了。本來希望可以提前通知你們,可還是……」
方翱苦笑了一下,「你來了,不過多一個送死的,不過聽說那邯澤浩對你不一般,也許你能留下性命吧。」
「不,不是那樣的,也許不能對抗五千精兵,但是不代表不能逃跑。過了這森林,就是豐南城了,隻要逃到風南城,那就暫時安全了。」織樂急急地道。
這一點,方翱又如何不知呢,隻可惜——「織樂,你認為現在這種情形,我們還有可能逃到豐南城嗎?」
可是織樂卻回答了他一聲肯定至極的——「能!」
那張小小的臉龐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竟奇異地透著一種美。
那一刻,方翱彷彿回到了以前,在書庫裏看著織樂看書的情景,那時候她的眼,她的神情,也是如此。
那是一種讓人感歎的專注!
議室堂上,一排桌椅盡數粉碎。
申亟臣整個後背因為衝力而重重地撞在了牆上,沒等他喘過氣來,一隻大手又狠狠地抓起了他的發,用力地往後拉扯,使得他的頭不得不仰起。
嘴角、額頭都在不斷地滲著血,申亟臣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卻因為牽扯到破裂的嘴唇而令得他斯文的面龐有些扭曲。
「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那雙野獸般的眸子中透著一股殺意,硬如鋼鐵般的手指,似乎隨時能把那顆頭顱連根拔起。
「咳咳……屬下剛才說的是織姑娘已經跟隨著方家軍進入了豐南城,少主想要見她,隻怕不會太容易。」
「為什麼織樂會和方家軍在一起?」邯澤浩的手掌按在了申亟臣的天靈蓋上,冷冷地問道。
「因為屬下派了五千精兵追擊方家軍,織姑娘有所擔心,就尾隨追上了方家軍。」
天靈蓋上的手指在一寸寸地收緊著,一旁的宏元開早已是急得滿頭大汗,「少主,織姑娘離開元帥府,和申學士實屬無關啊!」
「無關?」邯澤浩怒極反笑,那嘲諷的笑聲令得宏元開頓時無語。
邯澤浩低下頭,面無表情地睨看著申亟臣,「我隻問你一句話,織樂在方家軍中,是不是你做的手腳?」
「是。」比起宏元開的焦急,申亟臣反倒是顯得平靜得很。
「以前我已經對你說過,不要算計我,看來你依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手揚起,邯澤浩眼看就要一掌襲向申亟臣,嚇得宏元開趕緊跪下,擋在了申亟臣前面。
「少主,請三思!」宏元開喊道,「申學士一片苦心,隻是為了少主。織姑娘終究是華朝人,今日她會為了一個方翱離開少主,他日少主若是踏平華朝土地,又怎知織姑娘不會為了華朝而離開您?申學士隻是讓織姑娘自己做出選擇而已,更何況,這也是族長的意思。」
宏元開的話,總算讓邯澤浩的手在半空中頓住了。冰藍色的雙眸微瞇,他沉吟了片刻,「是老家夥的意思?」
「族長也想知道,織姑娘是否能配得上少主。我們酆族,要的是一個可以和少主共創大業的少主妃,而不是一個優柔寡斷,隨時會離開少主的少主妃。」
「優柔寡斷,隨時會離開嗎?哈哈……哈哈哈……」邯澤浩緩緩地閉上眼,雙手死死地握成了拳,手指關節咯咯作響,為什麼對於一個這樣的女人,他卻始終下不了狠心。想要她的人。即使知道她的心中有一半分給了別人,即使知道她的懦弱、她的愚忠,她一切的缺點,他卻始終沒有辦法放手。
是幸運嗎?她終於讓他明白了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還是悲哀嗎?也是她讓他明白了求而不得是什麼樣的感覺。
「華朝!豐南城!」邯澤浩的牙齒中死死地蹦出了決定,「十日內,我要攻陷豐南城!」
然後,他要告訴她——
織樂,你沒辦法躲的!
織樂,你沒辦法逃的!
不管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終究要站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看著天下一統。
隻因為——
他不想、不願、不肯放手!
似乎沒有人懷疑過,酆族可以攻下豐南城。
巨大的木樁,一次又一次地轟擊著城門,雲梯上一個又一個的酆族士兵悍不畏死地朝著城牆上攀登而上。大型的攻城器械紛紛出動,比起酆族人的悍勇,華朝士兵的抗擊顯得有些無力。
太久沒有經曆過戰爭的磨練,華朝人的戰鬥力遠遠比不上自大草原上而來的酆族人。
而此刻,方翱走進了一處地牢,按動開關,推開了兩扇石門。石門內,兩個人,一個被綁著,而另一個則似乎被氣得不輕,狠狠的一巴掌搧在了對方的臉上。
「父親!」方翱急急地走上前,眼角瞥著織樂臉頰上浮出的巴掌印,不覺皺起了眉頭,「父親,別再逼她了,豐南城已經快被攻破了,趁現在酆族人還未進城,我們還有機會離開。」
「離開?!」放天長冷哼一聲,一把推開了擋在他面前的方翱,一雙蒼老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織樂,「你這丫頭,老夫再問你最後一次,這仗你打還是不打?如果你能說出打贏酆族的計策,老夫可以饒你性命,如果你不識相的話,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織樂微微仰起頭,看著眼前的方老爺,曾經,在她的印象中,老爺雖然嚴肅,卻不是兇惡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變了呢?
經曆過這些事情,她已明白,她腦子裏那些關於行軍打仗的想法,似乎真的可以用在現實中,可以扭轉整個戰局。可是……為什麼非要扭轉呢?為什麼現在這樣就不好呢?
「難道,酆族打贏這場仗不好嗎?」她問著,那表情,全然像是真的不理解般地問道,宛若一個求知的學生般。
「你是華朝人,又怎可有這種想法!」方天長氣急,「如今酆族侵略華朝的土地,你卻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可是天下之勢,不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嗎?」這些道理,她從書上都看到過。
「你——」放天長一愣,隨即狠狠地瞪了織樂一眼,「這麼說,你是不願意了?」
「嗯。」她老實地點點頭,「我想看到邯澤浩可以一統天下。」然後,天下人人都可以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現在的華朝這般,有那麼多流離失所的人。
砰!
放天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你難道真的不怕死?」
「我……」織樂頓了頓,本能地想說,她為什麼要怕死。可是話到了嘴邊,卻發現說不出口了。因為……她怕死。
第一次,她突然有了怕死的念頭,甚至連身子都在顫抖了。
她想要見到邯澤浩,即使是死的話,也希望是死在他的身邊。原來,她也是怕死的,原來她並不是如想像般的那樣無所謂。
放天長滿意地看著織樂的反應。一直怒意的臉上總算有了得意的笑,但是織樂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的笑剎那間僵住。
「我怕死,可是我更希望看到邯澤浩一統天下。」她的身子是顫抖的,她的臉色是蒼白的,可是她說話的口氣,卻是認真且平靜的。
「不識抬舉!」方天長一掌就要對著織樂轟去。
「父親!」方翱急忙擋住了方天長的掌,「織樂她怎麼也算是救過我們的人啊!」
「可是她愧為華朝人!」
方翱苦澀地看了織樂一眼。曾經他所認識的這個小丫鬟,真的變了,一點點地在改變著,有了自己的堅持與想法。
站在父親的立場上看,父親沒有錯。可是他卻不想織樂死,因為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是她跌跌撞撞地騎著馬,衝到了他的身邊,是她用那種匪夷所思的戰術,救了他和父親以及那些殘餘的方家軍。
她的奇思謀略,她的頭腦,沒人能想到,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所指揮的逃亡戰。那一次之後,父親自然太明白織樂的價值所在了,畢竟,這樣的人,如果不能為己所用,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已絕後患。
轟!
地牢外的聲音驟然巨響,一個士兵已經滿臉血污地衝了進來,「報,豐南城已經被酆族攻破了,請兩位大人趕緊走吧!」
「父親,現在不是殺織樂的時候,還是先走吧。」方翱趕緊道。
放天長眉頭一皺,似有不甘地看了眼織樂,頷首道:「也好,先留著她的命吧,如果她還是不識抬舉的話……」
「多謝父親!」方翱輕輕歎了一氣。
這個明明怕死的女孩,卻可以為了邯澤浩而甯願死,這樣的人,有可能會輕易改變嗎?
而他,隻希望能夠保住她的性命,保住這個為了救他而面臨選擇的女孩的性命。
鮮紅的血液,在不斷地從一具具的身體中迸出。濺在了那個手持長槍的男人身上、臉上、發上、甚至連他胯下的戰馬,都早已被染了一身的血紅。
那一柄長槍上,已經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巨大的力道把人的身體狠狠地劈開,或縱劈,或橫掃,或者把人一槍挑起再狠狠地砸落地面。
男人的身邊,散落的儘是屍體的碎片,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屍身都難以找到。
「少主他……殺得快瘋了。」遠處,申亟臣皺著眉頭望著那血腥的一幕幕。
而他身邊的宏元開則無奈地道:「自從決定攻下豐南城後,這幾次的對戰,少主哪次是沒有殺瘋的?」
「以前,他作戰的時候還像是人,而現在,則像是真正的……」申亟臣呢喃著,卻沒有說下去。
「像真正的野獸嗎?」反倒是宏元開眺望這那遠處的殺戮之人說道。
「是啊。」申亟臣仰頭,望了眼那餘暉下的異樣,今天的夕陽,亦像是被血染了似的,紅得近乎妖豔,「也許唯一能讓野獸變成人的,隻有『她』吧。」
「你後悔了嗎?」
「這就要看織姑娘最後的決定是什麼了?」
「若織姑娘選的不是少主的話,那麼……」宏元開頓了頓,卻沒有把話說下去,因為誰都沒辦法預料,到了那個時候,邯澤浩會變成什麼摸樣。
殺人!殺人!
不斷地殺人!
彷彿隻有這樣,才能借此把胸口中那股怨怒發洩出一些。邯澤浩以著一種近乎飢渴的表情,斬殺著一個又一個華朝的士兵。他已經數不清他到底殺了多少人了。腦海中,印的盡然全都隻是一個名字。
織樂……織樂……
她就在這座豐南城中!
他要找到她,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她!
「報!在城西處發現一隊人馬正準備殺出城,似乎像是朱天城方家的殘餘軍。」有酆族的士兵上報道。
方家軍!
邯澤浩的動作猛然停了下來,握著長槍的手指收緊了一下,「全軍包圍豐南城,由申學士和宏將軍帶領,兩千精兵隨我去城西追擊方家殘軍。」
「是!」眾將領命。
邯澤浩拉緊韁繩,側過馬頭,雙腳用力地一夾馬腹,朝著城西方向奔去,兩千精兵緊緊地跟上。
而申亟臣和宏元開則相視一眼。
「看來,少主果然是打算要親自帶回織姑娘。」申亟臣呢喃道。
「你說少主將來,會是一代明君呢,還是——暴君?」
「我隻知道,這個天下,將來一定會是酆族的!」
「不好了,酆族的軍隊追過來了!」
「逃,快逃!」
「城主,少城主,咱們抵擋不住了!」
殘餘的兩千多方家軍,從豐南城中一路逃出來,卻還是被酆族的軍隊在城西外二裏處追殺著,轉眼間,已隻剩下一千多人了。
方翱看著四周隻剩下一半的方家軍,心中一片死灰。現在這個時候,即使織樂肯幫他們,隻怕也無法逃脫酆族的追擊了,更何況,現在帶隊的人,是那個酆族的少主——邯澤浩!
火紅的頭髮,冰藍色的眼,這樣的長相,即使在酆族中也是極為少見的!方翱遙遙地望著已經越來越近的邯澤浩。
酆族的指揮元帥,統帥著大軍,不去坐鎮收城,卻來追擊他們方家的軍隊,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真的隻是為了……
方翱晃晃頭,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議。
方家軍的人眼看越來越少,當最後的一批死士去拖住酆族軍的時候,方天長隻是死死地拖著織樂,和方翱以及幾個貼生侍衛進行最後的逃亡。
「父親,放了織樂吧,帶著她一起逃,也隻是多添一個累贅而已。」方翱開口道,隻希望能替織樂求得一線生機。
「這丫頭,也許可以作為我們父子最後的保命符,酆族的邯澤浩既然會親自來追擊我們,定然和這丫頭脫不了幹系,隻怕那邯澤浩也看上了這丫頭的天分!」
織樂被捆著趴在馬背上,默默地聽著方家父子的對話。她的天分……可是邯澤浩卻從來不曾讓她獻過任何的計謀,他隻是一味地給予,而沒有利用。
因為,那個男人是驕傲的,是自負的,他有足夠的能力打下天下。
而她,可以一直站在他的身後,看到那一天嗎?
她聽到了紛踏而來的馬蹄聲,她聽到了驚呼聲,呵斥聲。
她聞到了血腥味和一股死亡的氣息。
然後她的身子被一隻手狠狠地拉起,一把鋒利的長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耳邊是方天長氣急敗壞的喊聲:「住手,若是酆族的人再動一下,我就把她給殺了!」
過了片刻,似乎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
織樂的眼,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對峙著的一人一馬。
他的脊背挺得那麼的筆直,他的右手握著一把巨大的長槍,他的身上、臉上、發上沾染的全部都是鮮血與泥沙。
她終於又一次地見到了他,僅僅隻是相隔咫尺而已。
「方天長,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背叛我的女人做些什麼呢?」邯澤浩仰天一笑,冷冷地直視著對方。
方天長一愣,難道他猜錯了?難道邯澤浩過來,是為了要親手殺這女人?
「你真的不怕我殺了她?」他咬咬牙,隻能繼續賭下去,畢竟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銳利的劍鋒,劃破了織樂頸子上的皮膚,紅色的血,順著劍鋒蜿蜒地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到了那黃褐色的土地上。
邯澤浩眉頭未皺,隻是懶洋洋地垂下眸子,睨看著那劍鋒上的絲絲血紅。
「織樂,我隻問你一句話。」過了片刻,邯澤浩的聲音終於再次的響起。
他要問什麼呢?她還有什麼是值得他問的呢?織樂努力地睜著眼睛,望著邯澤浩。她忠於自己的心,救了大少爺,救了方家軍,可是,對於他來說,卻實實在在的是一種背叛。
說愛他的人是她,可是離開他的人也是她,而她又在奢望些什麼呢?難道是在奢望著他來救自己嗎?
唇,幹澀無比,脖子上的疼痛,似乎在隨時告訴著她,她的生命也許即將終結。可是他接下去的問話,卻如一枚驚雷一樣地在她心底炸開。
「告訴我,你是想死還是想活?」邯澤浩依舊是垂著眼簾,淡淡地問道。
那漠然的神情,那如同陌生人般的平靜語氣,卻依舊讓她的眼眶慢慢濡濕起來。心中,萌生起了那股強烈的渴望。
她的眼,還遠遠地沒有看夠他,她的口,還有好多話未對他說。
想要去愛他,才愛了如此短暫的日子,還不夠啊!
她想每天為他梳發,為他換衣,為他煮食,與他一起談論行軍佈陣之道,與他一起征戰沙場,與他一起……看著天下大統……
她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想做!
「我……」織樂挪了挪幹澀的唇,凝望著那騎在戰馬上的人,「我想活,想活下去!」
她的話,像是讓邯澤浩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抬起頭對著方天長,「你贏了。」
短短的三個字,讓所有人愣住了,隨即,方天長像明白過來一般哈哈大笑,「哈哈哈,邯澤浩,你領兵南下,無往不利,沒想到也會有今天!」
而跟在邯澤浩身後的酆族士兵,卻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果然自古多的帝王將相難過美人關,雖然老夫實在看不出這丫頭美在哪兒,又或者你捨不下這丫頭,是因為她在軍事上的才華?」
「說吧,要怎麼樣才可以放了她?」邯澤浩打斷了方天長的話。
「要我放了她也可以,條件有三,第一,讓在你身後的這些士兵現在立刻都退回豐南城。」方天長思量片刻後說道。
「可以!」邯澤浩甚至沒有一絲猶豫。
「少主千萬不可!」那兩千精兵齊齊喊道。
「誰敢違抗,我就軍法處置!」邯澤浩厲聲道,手中的長槍在日光的照射下,折射著刺目的光華,這個被酆族譽為戰神般的男人,此刻渾身散發出一股凜冽的煞氣,那代表著一種警告,順者生,逆者亡。
酆族的兩千精兵,再無人敢面對邯澤浩。在這股強大的氣勢之下,他們本能地產生著敬畏。
過了良久,才有幾個大膽的士兵跪撲在了地上,「少主,請以酆族為重!」
迎接他們的,卻是被邯澤浩的長槍狠狠地掃到一旁,「我從來不會忘記,我是酆族的少主!」
他的責任,他不會忘,隻是……有一個人,他卻不能丟下。
直到這兩千精兵,有五百人被邯澤浩長槍掃得倒地不起,剩下的人才陸陸續續地朝著豐南城回奔,眼下之際,隻有讓宏將軍和申學士來,才能說動少主。
直到自己的身後再無一個士兵,邯澤浩才回頭看著方天長,「你的第二個要求呢?」
「我要你用你的血祭奠朱天城死去的將士!」
方天長的語音才落,邯澤浩便反手把之際的左手臂擦過長槍的槍尖。手臂被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紅的血汩汩地流了出來。
「爽快,邯少主果然是個爽快的人。」方天長哼哼地道,「能有邯少主的血祭奠,我朱天城那些將士想來也能安息了。」
「說你的第三個要求吧。」邯澤浩沒去理會方天長的冷嘲熱諷。
「第三個要求,容老夫想想。」方天長那混濁的眼珠一轉,並不著急地說下去。
時間一點點地逝去,織樂的眼眶越來越濕潤,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淚。她的雙眸,隻是癡癡地看著那面無表情,任由手臂鮮血直流的男人。
他流了多少的血呢?難道他不痛嗎?可是她卻不曾見他眉頭皺過一下。
心口好悶、好悶!像是被大石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到底要流多少血,才能結束呢?
如果是用他的血來換她的命的話,那麼她甯可不要。
「別……別救我了,也別再繼續流血了。」她的聲音幹澀沙啞得很,「浩,夠了,這一切都夠了,現在的我,不想活下去了!」
因為流血過多,邯澤浩的臉色是蒼白的,甚至連嘴唇都開始發白。那雙冰藍色的眸子,總算慢慢地集中到了那張瘦黃的面頰上,「你是在哭嗎?」
織樂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早已淚流滿面。雙唇嘗到了鹹鹹的味道,那是自己的眼淚呵。
「現在你的眼淚應該是為我流的吧。」風,吹拂著那火紅的發,即使他的血在不斷地流,可是他的氣勢依舊不曾減弱一分。
「是,是為你流的。」她隻覺得嘴巴澀得厲害,「你快止血,別救我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救。」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來決定的。」邯澤浩視線轉向方天長,「第三個要求,你想好了沒?」
方天長笑道:「隻要邯少主你把你的戰馬和長槍都交給老夫的手下,老夫自然會把這丫頭交給你。畢竟,老夫可是很擔心一旦把這丫頭交給邯少主,要是你騎馬追上來,老夫這些人很可能不敵啊。」
五個站在方天長身後的手下,自然就是方家軍僅存的死士了,方天長朝著他們使了幾個眼神,他們自然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打算。隻要沒了戰馬和武器,那麼依照邯澤浩現在虛弱的程度,要擊殺自己使輕而易舉的了。
「好。」邯澤浩點了左手臂幾處止血的穴道,翻身下馬。
五個死士,朝著邯澤浩靠攏,其中一個拿著長劍架著織樂。當其中一個死士拿過了邯澤浩的長槍和戰馬後,另一個死士同時也把織樂甩給了邯澤浩。
而在同一時刻,隻聽得一聲大喝:「殺!」
幾把刀劍,一齊絞向了邯澤浩和織樂。
織樂隻覺得一陣眼花,下一刻,她便被擁入了寬大的懷抱中。她的耳邊,聽到了刀劍插入身體的撲哧聲,她的鼻間,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息。
「哈哈哈,邯澤浩,你真以為我會放過那麼好的機會嗎?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方天長大笑道,一旁的方翱卻皺起了眉頭。
邯澤浩護著織樂,身上頓時出現了好幾個血洞。
左手的手心貼著織樂的腰,邯澤浩淡淡地問道:「疼嗎?」
織樂搖搖頭,她又怎麼會疼呢?所有的刀劍,都紮在了他的身上。
「那就好。」他的手慢慢地移上了她的眼,遮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抱著我,別睜眼,因為我要殺人了。」
「邯澤浩,你難道以為憑你現在這樣,可以赤手空拳殺人嗎?」
「赤手空拳?哼。」邯澤浩嗤笑一聲,身子一彎,手中已經多出了一把閃著銀光的匕首。
快、狠、準,一擊必中!僅僅隻是幾個瞬間,那圍在邯澤浩周圍的幾個死士便已經了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怎麼……可能?」方天長不敢置信地連連後退,而方翱則隻是沉默地望著邯澤浩手中握著的匕首。
「方天長,我從來不曾說過,我的武器隻是長槍。」邯澤浩微微喘了一口氣,身子晃動了下,臉色更加蒼白。傷上加傷,織樂的身上以及兩人所處的沙地上,沾滿了他的血。
「你以為憑你現在連站都快站不穩了,還有力氣再殺人嗎?」方天長恨恨地道。
邯澤浩長眉一挑,臉上則是一種自負的篤定,「你大可以試試。」
方天長反倒一時猶豫不定了。畢竟眼前的這個酆族少主,本就是個難以預料的人。猛獸雖然受傷,但是依舊是有牙的猛獸,如果不能一擊殺之,那麼迎接而來的就是被殺。而此刻他的身邊,隻有兒子方翱以及最後的一名死士了。
「父親,先走為上,雖然酆族的軍隊現在還沒來這裏,但是剛才離開的那些人,很可能馬上會再度回來,到時候我們反倒走不了。況且,現在織樂已回到邯澤浩身邊,我們並沒有牽制他的東西了。」比起方天長,方翱則更加冷靜地判斷著眼前的形式。
「可是——」如果現在這樣的機會錯過,方天長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方翱又怎麼會不明白自己父親的心思,手一揚,一記手刀劈在了方天長的後頸上。
「少城主,你——」死士叫道。
方翱把昏迷中的方天長安頓在馬背上,抬頭看著邯澤浩和織樂。
這個男人能為織樂做的這些事情,他自問做不到。又或者,他對織樂,有著好奇,有著欣賞,有著同情,有著驚訝,卻不曾有過更多了。如果有更多的時間讓他來沉澱這些情感,也許他也會……
隻是,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了。
在方翱的目光下,織樂隻覺得自己身上的衣衫,快被冷汗給浸透了。她的手撐著邯澤浩的腰,手掌上黏黏的,此刻已經全都是血了。即使別人不清楚,可是她卻再明白不過,邯澤浩此刻,幾乎把全身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在她的身上。
他流了太多的血了,如果換成普通人,恐怕早就倒在地上了,他如今還能堅持地站著,還能吐字清晰地說話,已經可以說是個奇跡了。
織樂的雙眼,一眨不眨地回瞪著方翱。沒有膽怯,沒有害怕,有的隻是一種執著,一種想要保護人的執著。
這個女孩,竟然能改變得這樣多,而讓她改變的,該是這位酆族的少主吧。方翱轉頭,對著一旁的死士道:「保護好老爺,我們走。」
「可是他們……」那死士小聲道。
「我想,酆族的少主現在應該不至於有力氣追殺我們。」方翱說道,最後又看了織樂一眼,「織樂,你可知道,你留在這個男人身邊,就是背叛了整個華朝,而你是華朝人,酆族也未必真的能容你。」
「我知道。」織樂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你都想清楚了嗎?」
「是,我第一次,想得這麼清楚。」織樂深吸一氣,眼中有著某種決絕,「我該報答的,都報了,我該還給方家的,也都還了,從今以後,對我來說,你不再是我的大少爺,而隻是朱天城的方翱。」
而她,要留在浩的身邊。
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為她流盡血的人,隻有一個。
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
方翱最終帶著死士和方天長小心翼翼地迅速離開了。
邯澤浩直到看不到對方的身影後,整個人一個踉蹌,倒在了一旁的樹邊。
「浩!」織樂焦急地喊道,這樣虛弱的他,是她所不曾見過的。
「如果你想離開我的話,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否則以後即使是殺了你,我也不會放你離開了。」至少方翱說對了一句話,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力氣再幹些什麼了。
回應他的,是織樂撕裂了自己的裙擺,忙碌地為他包紮起滿身的傷口,「我不會離開的,我說過,你為了我,可以流血,那麼我為了你,也可以捨棄這條性命,即使以後你真的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後悔。」
他傷口很深,即使穿著厚重的盔甲,但是不少傷口依然深可見骨。而捅在他腰腹處的傷口,更是大得嚇人。
織樂倒抽一口氣,雙手顫抖地撫上邯澤浩的傷口。現在的他,究竟有多痛呢?可是他卻還在用著和平常一樣的語氣和她說著話。
「痛嗎?」她問著。
「如果我說痛的話,你又會哭嗎?」他近乎艱難地抬起手,手指輕輕地貼著她的眼瞼,用指腹摩擦著還未幹的淚痕。視線漸漸地模糊了起來,每動一根手指,都覺得重逾千斤,像是要花盡所有的力量般。
可是,他卻不願把手自她的臉上移開,那是一種近乎眷戀般的依戀,彷彿隻有這樣,才可以告訴自己,她真的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會哭嗎?」邯澤浩再一次地重複著。執著地想要她的回答。
「……會。」他粗糙的指腹,越來越冰涼,織樂隻感覺自己越來越心慌,「別再說話了,酆族的軍隊馬上就會找到我們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淡淡一笑,卻依舊是自負且自信的,「是啊,我一定會沒事的,天下,江山,我還要你陪在我身邊一路走下去。」
「我會陪下去的……」織樂的聲音越來越哽咽了,「我還要看你所統治的天下,是不是百姓都沒吃飽飯呢。」
「這是你的要求嗎?」
「是。」
「那麼你也答應我一個要求。」眼睛,終於模糊到了徹底地看不清她的臉了,眼皮越來越沉,身體的麻木,讓他所有的意志都在逐漸消逝,「從今以後,隻為我一個人流淚吧。」這是他的要求,她的眼淚,他隻想一個人看到,不管那眼淚是歡欣的,悲傷的,喜悅的,痛苦的,他都想要獨藏。
他的貪心,他的愛戀,他的思念……他都想要告訴她,他要她將來和他共同坐在那萬人之上的寶座上,他要她一起笑看著這天下變更,他要她的所有,無論是心還是身,他要她一生一世地愛著他……
他要的……太多太多……
想要把她溶進自己的身體中,想要她時時刻刻地在意著自己,這種渴望,痛徹著他的身子。
愛嗎?愛得太多了,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愛得刻骨銘心,痛徹骨髓。
眼皮終於止不住地合上,他的手垂落了下來,靜靜地擱在了那黃褐色的沙土上。
「浩!浩!」織樂狂喊著,手指顫抖地探向了邯澤浩的鼻尖。
他會死嗎?會這樣離開她嗎?
直到她的指尖感覺到了微弱的氣息,她恐慌的心才得到了絲絲的平靜。
至少,他隻是昏了過去,至少,他還活著。
去找酆族的軍隊,剛才跟著他的那些士兵,雖然被下令回豐南城,但是應該不會走太遠,隻要找到酆族軍,浩一定會有救的。
原本的戰馬已經被方翱帶走,織樂看著臉上近乎沒有血色的邯澤浩,猛然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捲起袖子,把臉上的淚水擦幹。
「浩,我的眼淚,從今以後,隻為你流,永遠隻為你一個人流!所以,你要活下去,活著看著我,是不是遵守了這個約定!」織樂鄭重地說著,彎下腰,用著前所未有的力量,吃力地背起了邯澤浩。
他龐大的身軀,幾乎淹沒了她的瘦小。
她顫巍巍地穩住身子,堅決不讓自己就這樣跌倒。要走,要往豐南城走。
多往前走一步,他就會多一分活著的希望。
這種時候,她不能驚慌,她要堅強起來,隻有堅強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才更多。
「浩,知道嗎?我愛你。」
「浩,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浩,將來,我想每天為你梳發。」
「浩,我們將來會子孫滿堂的,對不對?」
「然後等到我們白髮蒼蒼的時候,我還能陪在你的身邊,你生,我生,你亡,我陪。」
「浩……」
腳印,一步步地印在那沙土上,纖瘦的身子因為負重過大而搖搖晃晃,黏濕的汗水佈滿了整個額頭……
她的牙,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甚至咬出血都毫不在意。用著疼痛來刺激的自己,讓她可以繼續一步步地往前走著。
而支撐著她的,隻是一個信念。
她——希望他活下去!
當申亟臣和宏元開看到織樂的時候,她整個人,幾乎已經累得虛脫了,可是即使如此,她的一隻手,依舊僅僅地抓著邯澤浩的手。
「是她一個人,把少主背回來的,真難以想像,她這樣瘦弱的身軀,怎麼能背得動少主。」甚至連宏元開,都不得不佩服織樂。
申亟臣沉默著,良久後,才緩緩道:「這樣的女人,也許真的能夠配得上少主吧。」
不離不棄!
世上真正能做到這四個字的,又有幾人呢?
而當十日後,邯澤浩醒過來的時候,織樂也見到了酆族的族長——邯蒙禪。
有些斑白的鬢角,穿著酆族的華服,王者的經曆讓他自有一種淩厲的氣勢。
「這就是你看上的女人?」邯蒙禪端坐在主位上,望著自己的義子道。
「是!」邯澤浩臉色依舊蒼白,隻是回答的口氣卻很是堅定。
「華朝想要以和親來收場,想要讓公主嫁來我酆族,你覺得如何?」邯蒙禪玩味地問道。
「難道義父你想要放過華朝的大片江山嗎?」邯澤浩揚眉反問道。
邯蒙禪哈哈大笑,「哈哈哈,不愧是我選中的義子。」的確,為了一個公主以及與華朝和平共處十幾年的誘惑,遠遠沒有得到整個華朝來得大。
邯蒙禪的目光轉向了織樂,「小丫頭,你和浩兒的軍演比試,我都聽說了。」
「啊?」織樂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申學士給我排演過你當天打敗浩兒的那一戰,如此攻城,即便是再多的兵也敗,真是一場精彩的以少勝多。」邯蒙禪很是讚歎地道,一雙深邃的眸子牢牢地盯著織樂,「不過你可知道,軍演推算,在酆族中,沒人能勝過浩兒。」
織樂有些侷促不安,邯澤浩的手則緊緊地捏著織樂的手心,暖暖的,像是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讓她的心漸漸地安定下來。
仰起頭,織樂回望著邯蒙禪,鼓起勇氣答道:「行軍佈陣,沒有誰是必勝的。」
「你是華朝人,我酆族和華朝征戰連連,將來酆族勢必會一統天下,你以後可會為了華朝而背叛浩兒?」他說的並不是背叛酆族,而是背叛「浩兒」。
「織樂隻是一個小老百姓。所以,許多大道理我並不懂。」她緩緩地道,「其實自古以來,改朝換代的又何其多,華朝之前是豐朝,豐朝之前又是衛朝,而衛朝之前,又是其他的朝代……兵書上說,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織樂隻是希望,再貧窮的人,也能吃得上一口飯,就是不是太飽也是好的。」
織樂頓了頓,側頭望了眼身旁的邯澤浩,「也許我會成為華朝的叛徒,可是我想要站在他的身邊,看到天下一統的樣子。」她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光彩,映得她那張瘦黃的臉上熠熠生輝。
邯蒙禪沉吟著,這就是浩兒選定的女人嗎?若是她真的跟隨在浩兒的身邊,也許幾十年之後,天下會是另一番光景吧。
長歎一聲,邯蒙禪站起身,從主座上離開,在越過邯澤浩的身邊,留下一句:「既然是你選定的女人,那麼讓她陪你一起見證接下來這翻天覆地的幾十年,也未嘗不好。」
邯澤浩心中自是明白,義父這是認同了織樂。
大堂之上,隻剩下邯澤浩和織樂二人。
「織樂,你注定是我的女人!」他用力地把她摟進了懷裏,「你答應過的話,一定要遵守。」
「啊?」
「你的眼淚,從今以後,隻為我流。」
「你聽到了?」那時候,他明明已經昏過去了啊。
「是啊,聽到了。」他的手指撫著她的髮絲,俯下身子,唇慢慢地貼近了她的檀口,「你生,我生,你亡,我陪。」
她的眼眶,瀰漫起了一層水霧,一滴、兩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落著,原來,他全都有聽到,全都有記得,「一生一世,惟君而已。」
閉上眼,她顫抖而期待地迎接著他的吻。
從此以後,她會和他一起迎接接下去的坎坷。
從此以後,她會和他不離不棄,廝守一生。
從此以後,她會和他日複一日,看著日出日落,直到生命終結。
然後,祈禱著來生轉世。
直到……生生世世……
天曆1874年,酆族拒絕了華朝和親的提議,一舉攻下了西郡六城。
天曆1875年,酆族少主邯澤浩迎娶了華朝女子織樂為妻。
天曆1929年,酆族攻陷華朝都城,建立天朝。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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