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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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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掌家小閨女 •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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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3: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殿前奏對

日升月落,冬日的大雪一場接著一場,眼見就要進十月中旬,家家戶戶的農田裡,麥種已經蓋著雪白的被子開始蒙頭大睡。

自回來後,楊誠和王君軒在家裡歇了七八日,史先生那裡早派了老僕來催問何時動身去皇都,雖然這次史先生不能隨行,但對兩位得意門生殿試這樣的大事卻是心心念念,生怕他們耽擱了前程。

即便再不舍,楊誠和王君軒也不得不再次出門上路。

這次楊家眾人倒沒有先前那般不舍惦記,一來誰也不知王君軒的身世有變,二來楊誠已經是舉人了,即便殿試表現不佳,眼前的富貴也跑不掉,這次皇都之行就權當去閒逛了,得了大造化更好,不得也沒什麼。

這般想著,眾人都一臉輕鬆,唯有楊柳兒知道一些內情,強忍著心裡的忐忑不安,幫忙拾掇行李。

先前縫好的羽絨被子、羽絨棉襖、坎肩、長衫、大氅,甚至裡衣都帶上,還有鹿皮靴子、兔毛手套,大有把兄長和心上人包成冬瓜的架勢。

蜂窩煤和爐子也是必帶之物,還有各種乾糧、壇肉、小鹹菜,通通交代給隨車的謝暉和家安。謝暉是個聰明的,又在家裡養了大半年,如今終於能跟著主子出門,而且去的還是皇都,他歡喜得覺都睡不著了。

車隊又再次上路了,楊家人送到村口,楊柳兒藉口進城看嫂子,又同車賴了一個時辰,最後還是到了不得不分離的時候。

王君軒顧不得師兄在場,伸手把楊柳兒抱在懷裡,兩人都沒有說話,良久才分開。

楊柳兒笑得燦爛,朗聲說道:“連大哥,我等你回來娶我。榮華富貴就是錦上添花,沒有也罷,只求你平安無事。”

“好!”

城門外,馬車一輛接著一輛,轂轆轂轆冒雪向著遠方行去了,不到片刻就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裡。

楊柳兒有那麼一瞬間心裡空的厲害,她想說,不要去皇都了,姓連也好,姓王也罷,只要兩人都平安無事,家長里短,活到老就好。但這話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她不能那麼自私,對於男人來說,有些東西是必須承擔的……

“小姐,咱們趕緊進城吧。”春分上前替自家小姐拍去肩頭的雪花,小聲勸道:“二少爺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別過王君軒他們後,楊柳兒顯得意興闌珊,做什麼都沒了興致,說道:“不去城裡,直接回家吧。”

春分也不敢再勸,趕緊雇了輛馬車,打馬回家。

雪下的越發大了,山路又難行,楊柳兒主僕兩個足足比往日多花了半個時辰才到村口。

那車夫多得了十文的賞錢,連連道謝,直說碰到善心的貴人了。

村裡有出門走動的老婆子,遠遠見到楊柳兒主僕,趕緊迎了上來,討好笑道:“小姐,您這是進城看大少夫人了吧?這麼冷的天,可是受苦了。”

楊柳兒認出這是桃花的舅母,就笑道:“王嬸子這是去哪裡走動了?雪下的正大呢,路上都沒什麼人。”

那老婆子聽見楊柳兒喚自己嬸子,樂得眉開眼笑,連道不敢,末了卻是道:“小姐是矜貴人,可不好凍著。我們這些苦哈哈,皮厚不怕冷,方才還有一個貨郎來村裡轉悠呢。”

聞言,楊柳兒心頭一動,假作不經意的笑問:“沒想到這時候還有貨郎過來呢,他都賣些什麼?早上四嬸托我買繡花針,我不小心忘記了。這貨郎若是還在,可就太好了!”

“哎呀。”王嬸子一拍大腿,後悔道:“那貨郎走了,早知道就多留他一會了。”說完,她生怕楊柳兒怪她,又道:“不過我看他挑的擔子不大,上邊都是些糖片子和小零嘴,沒見到針頭線腦。這也是個傻的,賣吃食在城裡不是比咱們這村子容易?”

楊柳兒笑著點頭,心裡卻是更警覺。她想了想就道:“嬸子若是順路,一會幫我去裡正大伯家走一趟吧。就說我阿爹怕雪大,山上的野牲口下來禍害村子,想請他張羅些人手繞村巡邏呢。”

“真的?那可是大事,我這就去!”王嬸子聽了心裡也在盤算著,楊家富庶又大方,作為主家挑頭要村人巡邏,就算沒有工錢,每日也少不得供上兩頓飯,到時候把自家小子塞進去混日子,家裡也省了糧食了,她越想越歡喜,扭頭就跑去裡正家。

楊柳兒主僕回到大院,楊山正好閑不下來,抓了一柄大掃帚打掃院子裡的殘雪,父女倆站在一處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楊山不是吝嗇的人,糧倉又裝得滿滿,不差村人吃那一兩袋麥子。先前聽小女兒說要防備山上的野獸下來禍害牲畜,還有些不以為然,但後來又聽說村子富庶,小心外人眼紅起壞心,他立刻爽快應了下來,畢竟有鐘家那事在前,他可是不願再吃苦頭了。

因此等到裡正趕來,楊山便出面商量巡邏事宜,楊柳兒也就不再費心,春分生怕她閑下來又胡思亂想,趕緊抱了帳本放到炕桌上,笑道:“小姐,魏掌櫃送來的帳冊都放兩日了,你趕緊算一算啊。奴婢看魏掌櫃回來的時候可是歡喜著呢,怕是煤球的生意又賺了不少銀子。”

冬雪正好送熱茶進來,聞言就湊熱鬧道:“小姐快看看吧,若是當真發財了,過年時也賞我和阿姊做套新衣裙。”

楊柳兒早脫了斗篷,這會正抱著雕花鏤空的黃銅手爐暖手,聽到這話就打趣道:“好啊,要是發財就給你們做新衣裙,若是賠錢了,就賣了你們頂帳!”

“不要啊小姐,奴婢死活就賴在楊家了,你把招財進寶賣了吧。它們太能吃了,一個頂奴婢倆!”聽著冬雪怪模怪樣的抱怨,讓楊柳兒和春分都是笑起來。

楊柳兒喝了杯熱茶,也覺得自己不能頹廢,於是打起精神開始撥算盤、查帳本,結果這一算還真算的眉開眼笑。

托老天爺的福,今年冬日特別冷,大雪一場接著一場。農家人有玉米秸稈和豆秸,還有山上砍下的樹枝,所以也沒什麼感覺,倒是城裡人忍耐不住,往日裡三五文就能買一捆的柴禾,如今直接漲到十文還沒處買,這時楊家囤積了幾個月的蜂窩煤,還有鐵匠鋪子打造的幾千隻蜂窩煤爐子就成了大救星。

二兩銀子一隻爐子,兩文錢一塊蜂窩煤,一日裡,連取暖帶做飯燒水,有個十幾文就足夠了。最主要的就是方便又省事,不需要人守在旁邊添柴禾,只要在晚上添幾塊蜂窩煤,就能暖和一宿,等到早起時把煤灰掏出來往外邊路上一灑,走路還省得摔跤了,如此一舉數得,楊家的生意怎麼會不紅火?

由於銷路好,魏春忙得恨不得能長出三頭六臂,先前那些囤貨早就賣光了,於是他又抓緊時間在各個縣城就地找鐵匠鋪子打蜂窩煤爐子,拓蜂窩煤球,他這會也顧不上泄不洩密了,想著左右都是一錘子買賣,明年肯定有人跟風,今年就卯足力氣賺一筆吧。

蜂窩煤爐子一隻賺大半利潤,煤球幾乎是沒有成本,楊柳兒看著算盤珠子上的數字,難得覺得有些心虛,這錢實在來的太容易了……

“冬雪,過年給你做兩套新衣裙。”

冬雪正趁姊姊沒看見時,偷偷往嘴裡塞了一塊點心,突然聽到自家小姐喚她還嚇了一跳,轉而卻是歡喜拍手,“太好了,過年有新衣衫穿了。”

春分猜到自家小姐許是賺了銀錢,心裡也是歡喜,先狠狠瞪了小妹一眼,可還沒等她開口,程大娘和程大妮就抱了孩子進來了,隱約聽見新衣兩字就笑道:“咦,冬雪怎麼知道我們給你們小姐送新衣衫來了?”

見到來人,楊柳兒趕緊讓這娘倆上炕暖和著,又把裹得跟肉球一樣白胖的小弟抱在懷裡逗弄,這才說道:“我們在開玩笑呢。”

程大娘也不在意,笑咪咪的說起楊柳兒的及笄禮。

說起來,大宇的女子到了十五歲都要辦個及笄禮,同親朋們表明成人之意,家裡也可以張羅親事了。

這原本該是母親的職責,但陳氏去的早,陳老太太年紀大又離的遠,楊山無奈之下就把這事托給了程大娘。好在,農家禮節本就不繁瑣,楊誠又在外趕考,便準備了兩套新衣和首飾,再宴請親朋吃頓酒席就罷了。

至於楊柳兒,她整顆心都跟著飛去皇都了,自然更是不在意。

到了行及笄禮這日,楊志夫婦抱著剛滿月的小丫頭,還有大著肚子的楊杏兒一同坐馬車回來,倒是陳老太太帶著陳家舅舅和舅母早到了。

而史先生夫婦身為貴客,被楊山親自接了過來,史夫人指點著楊柳兒簡單行了禮、換了衣裙,又把頭上兩個花苞打散,綰成髮髻,插上金釵就算禮成了。

眾人分了男女落坐吃酒席,說不到幾句話,話題又被拐到皇都趕考的楊誠和王君軒身上,人人都是惦記不已。

史先生嘴裡說著話安慰眾人,手下的酒杯卻是頻頻端起,最後竟把自己灌醉了,散席後被人扶上馬車,馬車不停,一路回城去了。

楊杏兒在家裡留了兩晚,最後放心不下身體剛剛好一些的公爹,也跟著大哥、嫂子上了馬車,返回縣城。

楊家再次回歸寧靜,楊柳兒日復一日的忙碌,得了空閒就坐在窗邊發呆,惹得春分跟冬雪絞盡腦汁的想辦法逗小姐歡心。招財、進寶倒是因此享福了,不但被允許進屋玩耍,還得了兩件棉馬甲,一紅一綠,穿在身上很是可愛。

不說楊柳兒如何思念惦記,只說楊誠和王君軒一行人緊趕慢趕的,終於在大考前到了皇都,照舊住在了連家別院。

連老爺子聽了連東的報信,高懸了幾個月的心終於落了地,忍不住罵道:“臭小子,就是讓人不省心。”

“二少爺看著性情倔強了些,但心裡很有成算呢。”武伯在一旁勸著,末了低聲問道:“那事是不是該動手了。”

連老爺子點點頭,“去吧,該打點的時候不要心疼銀子。宮裡那位雖然愛錢,但只要應了就會把事情辦得滴水不漏。”

“是,老爺子放心。”武伯躬身應了就下去安排,連東則安靜地站在門口,好似方才那些話半個字也沒聽見一樣。

連老爺子掃了他一眼,滿意的打開手裡的信封,結果這一看卻是驚喜道:“這臭小子,真是好運氣!如此……大事可成啊!”

“連東,回去告訴那臭小子,安心備考,其餘之事我自有安排。”

“是,老爺子。”連東應了,躬身退出書房。

這一年來,皇上龍體欠安,時不時就要招御醫進宮,大宇皇都因而蕭條了很多。當然高門大戶之內照舊是夜夜笙歌,但城外落花河畔卻是難得安靜。但好在皇上隆恩,加開了恩科,天南海北的才子們再次齊聚皇都。

但凡文人墨客出沒之地,怎麼可能沒有美人美酒,於是落花河畔連同城內的酒樓、茶館都重新熱鬧起來。

許是吸取了去年凍倒無數學子的教訓,今年的貢院明顯提前修葺過了,就是炭火都備得很充足。一眾學子們都做好了抗寒的準備,有人甚至帶了一張虎皮趕考,見狀卻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三日兩夜彈指而過,考官們又批閱了整整五日,一百名舉人老爺再次新鮮出爐。有去年折戟沉沙,今年終於如願以償的,也有鋒芒畢露的考場新秀,加上先前的一百名“幸運兒”,這一日皇宮內院的承德殿裡就擺滿了案幾。

正殿一百,東西偏殿各五十,所有舉子都忐忑地等待九五之尊開口點考題,當堂揮灑他們的滿腹才華。

緊鄰承德殿的陽明堂裡,身形瘦弱但難得神色不錯的皇上,正同一眾文武重臣們說笑,聽到太監總管來稟報舉子們全都就坐,皇上就開口道:“眾位愛卿,今年的考題可有好提議?”

眾人都是朝堂上混跡多年的老油條,這時候怎麼可能不開眼的奪了皇上的鋒頭,於是都推拒道:“陛下為國選才,臣等聆聽聖訓。”

這話讓皇上滿意的直點頭,垂頭沉思半晌,眼角掃到桌角上擺著的一把黃金長頸壺就皺了眉頭。這把壺是三皇子前不久進獻上來的,只看雕花紋飾就知道是在西疆之外淘換來的。

這令皇上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曾經重創大宇元氣的那一戰,當下皇上就有了主意,抬筆在準備好的宣紙上寫了幾個字。

太監總管趕緊吹幹墨汁,末了小心卷起,親自捧著送去了承德殿。沒有人注意到,當太監總管路過連老爺子的面前時,竟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連老爺子嘴角輕輕翹起,低頭重新研究起皇宮的茶葉為何這麼好喝的問題。

皇上親書的考題被監考官高聲誦讀之後就供在大殿中間,無數小太監穿梭在案幾間遞送草紙。有的舉子抓耳撓腮,有的愁眉苦臉,有的奮筆疾書,有的更是臉色煞白、兩眼無神。

王君軒抬頭望向旁邊同樣看過來的楊誠,兩人眼裡都是三分驚喜七分坦然,末了齊齊低頭提筆沾墨……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太陽高高掛在正空照著皚皚白雪,很有幾分雪趣。皇上同一干文武大臣說說朝政、說說市井雜事,氣氛倒也很是愉悅。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三位考官帶著幾個小太監抬著裝滿考卷的箱子從殿外走進來。

其中一個小太監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見到龍顏,雙腿一軟就倒了下來,連帶著手裡的箱子也傾斜掉出了幾份試卷。

見自己闖了禍,那小太監立刻跪倒,哆嗦著磕頭求饒,一眾文武群臣都是低頭喝茶,裝作沒有看到。

倒是太監總管趕緊上前,喝斥著攆了那小太監出去,末了捧著那幾份掉出來的試卷笑道:“皇上,這幾個舉子許是日夜盼著您朱筆御批啊。這不,試卷都急不可耐的自己從箱子裡跑出來了!”

他這話說的有趣,又解了自己馭下不嚴的尷尬,惹得皇上笑著對他道:“你這老奴,嘴巴太甜!是不是早起到禦膳房偷吃蜂蜜了?”

太監總管趕緊做了吃驚模樣,應道:“皇上如何知道?奴才喝了足足一罐子野蜂蜜呢。”

皇上聽了這話笑得更厲害了,文武百官見機又湊趣幾句,這事就遮掩了過去,而那幾份掉落出來的試卷也當先擺在皇上面前。

皇上饒有興趣的挨個打開通讀,不曾想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看得底下偷偷盤算的官員們都在心裡打鼓。好在,看到最後兩份試卷時,皇上終於換了臉色,甚至隱隱有些興奮之意,閱畢即大聲贊道:“好,這兩篇文章實在是好。一個踏實嚴謹,一個銳意進取。”

說話間,他又隨手打開簡單糊在一起的卷頭,露出裡面的名字和州府,更是驚訝的道:“甘隴那處偏僻之地,居然出了兩個好人才!”

聞言,太監總管就笑咪咪的上前湊趣,“這也是托了皇上洪福,偏僻之地出英才,實乃大宇國運昌隆之兆啊!”

“好,好一個國運昌隆!”皇上被這記馬屁拍的是心情大好,文武百官趕緊跪地磕頭高呼,哄得皇帝更是大笑不已,於是大手一揮,“宣這兩個舉子進來問話。”

太監總管立時高聲沖著殿外喊道:“宣甘隴楊誠,甘隴連毅進殿面聖!”

小太監一層層把話傳了出去,楊誠和王君軒很快就在一眾舉子的豔羨中進了陽明堂。兩人跪地三叩九拜,聽的一句“平身”後這才起身,半垂頭站在大殿正中。

皇上仔細打量兩人,只見都是俊秀男兒,一著藍衣,銳氣天成;一著石青,穩重儒雅,心下難免就又添了幾分喜愛。開口問話也溫和許多,“朕方才見你們二人的文章,不但文筆華麗,難得的是言之有物。可是平日常與商賈走動,聽說過西域之事?”

楊誠同王君軒偷偷對視一眼,楊誠當先行禮答話,“回皇上,學生同連師弟皆在甘沛書院讀書,師從同一先生。初夏之時有感于先生教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所以結伴西行四個月,大半個月前剛剛趕回,正巧皇上出此試題,學生兩人才僥悻過關。”

王君軒隨後也是行禮,附和道:“全賴皇上洪福。”

聽到這話,所有文武百官都忍不住感歎這兩個舉子的好運氣。

皇上卻難得是個明理之人,點頭贊道:“西行之人想必不少,但能如同你們二人一般,把西疆風俗民生看在眼裡的卻是不多。”說罷,他掃了楊誠一眼,又問道:“楊誠,你在文章裡曾寫“換種試種”一事,仔細給朕說說!”

“是,陛下。”楊誠趕緊應下,心裡飛速斟酌一番,這才溫聲道:“回皇上,學生的娘親過世得早,家境貧寒,學生有一麼妹,雖自小身體虛弱但很是聰慧明理,曾在街市賣水供學生讀書。所以學生待麼妹很是疼愛。西行之時,本來捎帶了一些絲綢瓷器等物,也盤算著賺取薄禮,幫忙家計。可是到了西疆之外,碰巧遇到紅發番人的海船擱淺,一時起了惻隱之心,就把貨物都換給了那些紅發番人。

“紅發番人的船上帶了一種番邦的物種,同咱們大宇百姓常吃的土豆很像,但蒸煮之後味道甘甜,學生想起麼妹嘴饞,就討了兩筐。後來回到家裡,麼妹卻說她在一本破舊的海外異志上看到過這洋土豆,其實它名字叫番薯,畝產能達到七八百斤,而且不挑地,種植也不算難。學生同連師弟商量過後,來皇都的時候就一同把番薯帶了過來,想著把此物獻給陛下,這才有了換種試種的說法。學生魯莽,還請陛下恕罪!”

皇上同文武群臣聽見楊誠初始幾句,還覺得很好笑,心想這楊誠雖然才高、運氣也好,可到底出自偏僻之地,聖前奏對居然還有閒心提及亡母和幼妹,可聽著聽著卻慢慢被他們兄妹的情義感動了,千辛萬苦趕去西域,尚且不忘給小妹帶些新奇吃食,這份疼愛之情,別說是皇家,就是高門大戶都不見得能遇到一個,但這些盡皆比不上最後一句,那句“畝產七八百斤”簡直是石破天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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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3: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認祖歸宗

掌管農司的李尚書第一個忍不住,幾乎是直接跳了起來,“楊誠,你敢保證這番薯真能達到畝產七百斤?你要知道,大宇最肥沃的田地,稻米也不過畝產三百,麥子不過畝產四百!”

皇上也是探身向前,許是生怕楊誠被嚇住,漏了什麼實情,也是極力溫聲安撫道:“楊誠,你可問過那些紅發番人,他們怎麼說?”

楊誠趕緊點頭,略帶拘謹之意應道:“學生當時問過紅發番人,即便語言不通也勉強猜出他們說這番薯在他們那裡很多,而且耐存放,這才裝到船上做糧食。學生的麼妹雖然已把那本看過的破舊異域記引了爐火,但她卻記得清楚,這番薯確實高產。學生裝了番薯來皇都之前,麼妹一個都沒捨得吃,說獻給皇上,有用自然最好,就是試種之後發現無用,讓我再給她尋別的零食就罷了。”

“噗哧!”即便眾人心裡再緊張,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皇上也為這“憨厚耿直”之言翹起了嘴角,直接說道:“放心,愛卿一心為國,即便這番薯產量不高,朕也不會怪罪於你。若是當真高產,朕重重有賞!”

楊誠趕緊跪倒,磕頭謝恩,王君軒也陪著一同三呼萬歲。

旁邊有一長相極粗豪的武將,這會仔細打量了王君軒好半晌,突然高聲驚叫道:“哎呀,這不是連老將軍府上的二小子嗎?這兩年變了模樣,差點就認不得了。”

聽見這話,眾人都有些一頭霧水,只好將臉轉向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趕緊起身離席,正猶豫著如何開口的時候,外面卻有小太監飛跑到殿外稟報,“陛下,兵部有緊急公文呈上!”

太監總管趕緊走到殿門口,接了封印著火漆的公文轉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三兩下打開信封,看了卻是一陣勃然大怒,“大膽!該死的周勇夫,欺朕太甚!”

文武百官見皇上突然震怒,都是驚疑不定,趕緊跪倒聽訓。不曾想皇上卻是開口問向楊誠和王君軒,“你們二人西行歸來之時可是救過人?”

王君軒聽到這話,趕緊應道:“回皇上,學生自幼身體不好,同家中武師學過幾下拳腳功夫。先前西行歸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鎮巧遇一夥蠻人追殺一個大宇漢子,學生一時義憤就出手把人救下來了。前幾日到了皇都,那位唐大哥才同我們分開……呃,皇上怎知這事?”

他這話問的無禮又放肆,顯然是太過驚訝了。跪倒一地的文武百官們也在心裡猜疑,聽到這話,難得皇上沒有開口喝斥。

皇上也沒吊眾人胃口,揮揮手示意眾人起身,臉色卻依舊鐵青。

“前年有奏摺彈劾西北嘉陵關守備周勇夫擁兵自重,心存反意。朕本不欲相信,遂派人前去打探,不曾想今日密探送了詳情回報,周勇夫罪證確鑿,甚至十九年前西疆大敗也是他通敵洩密,實在是可恨至極!”

“怪不得當年西疆之戰敗得那麼容易,讓三萬好兒郎死在西疆,當真可恨,可恨!”一個武將氣得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飛去嘉陵關,狠狠咬下周勇夫一塊肉!

其餘百官也是義憤填膺,有人就道:“當年西疆大敗之後,也是周勇夫一力主張治罪慶安伯。皇上仁德,只發配了慶安伯一家,半路卻遇上匪賊,一家子無一活命。如今想來,慶安伯軍武出身,家中奴僕多為軍中退伍兵卒,怎麼可能被區區匪賊殺敗?說不定就是周勇夫殺人滅口!”

眾人越說越起勁,沒多久,就連周勇夫霸佔民女的傳言都被拎了出來。

正熱鬧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連老爺子卻是突然出列跪倒,匍匐在大殿中央痛哭失聲。

他這一哭,讓皇上連同一眾文武都驚訝不已,趕緊問道:“老將軍何故痛哭?”

連老爺子抬頭抹了一把眼淚,啞聲應道:“皇上,老臣有下情回稟。求皇上開恩恕罪!”

“老將軍不必行此大禮!起身說。”皇上當初繼位時,邊疆不穩,連老爺子主動請纓,在外征戰守衛邊疆十幾年,可謂勞苦功高,因而皇上一直待他極為優容,這會兒見他哭得傷心,自然是溫聲安慰一番。

不曾想連老爺子卻是不肯起身,又磕頭一番後才道:“皇上許是還記得老臣同慶安伯有同袍之義。慶安伯兩次救過老臣性命,老臣一直待他如兄長一般。

“當年聽聞慶安伯一家被發配南疆,老臣曾快馬趕去相送,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們一家慘死在荒郊野嶺。可許是老天有眼,老臣在屍堆裡找到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童,尚且還存了一絲氣息。

“老臣不忍王家斷了血脈,又懷疑慶安伯遇害有蹊蹺,害怕有心人得知消息會加害這個孩子,於是就把這孩子收到自家府裡,借了個庶孫的名頭。今日聽到周勇夫罪證確鑿,這才斗膽說出實情,還請皇上恕罪!”

“哦,王家還有血脈留下?”眾人都聽得瞪大了眼睛。

不過皇上也不是傻子,低頭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王君軒,臉上閃過一抹了然,“老將軍所說的孩子,可是這連毅?”

“正是,皇上。”連老爺子一臉羞愧之意,沉聲應道:“老臣疼惜這孩子孤苦,自他一進門就為他取了一個字叫君軒,盼著他同君子一般氣宇高昂,不因身世孤苦而妄自鄙薄。老臣待他照顧有加,不想……哎,老臣治家不嚴,這孩子遭了不少劫難,老臣無奈之下就把他送到甘沛。這孩子也是個爭氣的,半點沒依仗連家的名頭,讀書科考,直到頭上戴了秀才方巾,老臣才聽到消息,去年更是上了皇榜,成了舉子,這全都是托了皇上洪福,也是慶安伯在天有靈。”

眾人聽完,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連家後院那點陰私誰都聽說過,可今日得知,這一直受歧視的庶孫居然是慶安伯唯一的血脈,文采出眾又獻了高產番薯,若是再加上搭救密探,揭露周勇夫罪行的功勞,等洗刷了慶安伯的冤屈之後,承繼爵位簡直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到二十歲的慶安伯,又是新科進士,且有大功于朝廷,簡直就是一飛沖天的架勢……

眾人這般想著,又都齊齊望向跪在連老爺子身旁的王君軒,見他神色怔楞,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眾人難免又起了憐憫之意。畢竟突然聽見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爹娘祖父都不是血脈親人,也要驚得沒了魂吧?

“哎,連老將軍起來吧,當年之事,朕也有失察之責。”說罷,皇上抬手再次示意連老爺子起身,接著高聲吩咐道:“著兵部、刑部、吏部,三司會審,查抄周勇夫積年罪行,速速報上來!”

“吾皇聖明!”文武百官趕緊再次跪倒,三呼萬歲。

皇上病體初愈,今日這齣戲又是一波三折,實在耗費精力,他也不耐煩再親自閱卷,扔給內閣重臣們就回後宮去了。

一眾文武百官互相遞了個眼色,成群結隊退出了陽明堂。相對于沉默的文臣們,一眾武將顯然更是歡喜,雖然皇上沒有明言,但只要長了腦子的都能猜得出,周家這次絕對是在劫難逃。

而王家必然會是皇上安撫民心的最好棋子,慶安伯府再次崛起,勢不可擋。就是楊誠這個小進士,因為進獻番薯有功,加上得了皇上親口誇讚,以後的仕途也必定平順。

世人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多,這會兩人身上還沒披上官衣,一干官員已是把他們當做同僚看待了。一路親近說笑,臨走時還紛紛開口邀約喝酒賞梅、填詞吟詩,無一不缺。

楊誠和王君軒不好推託,連老爺子卻是不客套,幾句話就替兩人解了圍,更攆了兩人回別院就閉門謝客了。

果然,不出兩日,三司會審後洋洋灑灑地揪出周勇夫十二條罪狀,其中之一就有誣陷慶安伯並殺人滅口之事。

皇上立刻下旨收回周勇夫的兵權,周家滿門下獄。

以周家原本的勢力是不該如此輕易俯首,但多年的風平浪靜早就磨滅了周家的戒心,包括周勇夫在內,誰都沒有想到當年滅口時還留了一個孩童,更沒想到連老爺子如此重情重義,硬是暗中籌謀了十幾年;甚至當年那個孩童無意救回的密探也都帶著他的確鑿罪證……

諸多巧合和謀算歸到一處,就成了所謂的天意,周家轟然倒塌。

楊誠和王君軒隱隱擔心周勇夫狗急跳牆,連老爺子卻要他們把心放到肚子裡,朝中重臣多的是老狐狸,皇上對兵權也從未放鬆,更何況還是這般牆倒眾人推的時候,因此不必皇上開口,嘉陵關的幾位副將就主動把周勇夫裝進囚車,送來皇都了。

楊誠和王君軒聽得是半信半疑,但很快殿試的皇榜也發佈了,新科進士揚名天下。楊誠和王君軒憑藉皇上的賞識,雖然沒有撈到狀元、榜眼或探花,但也分別排在一甲第七和第八。

又一日大朝會,皇上再次召了楊誠和王君軒上朝,當場封了楊誠一個六品官,入農司,另外又派駐巡風使一人,農司筆吏兩人,一同暫掛甘隴府衙,明年專司在甘沛一地試種番薯。楊誠當即跪倒謝恩,高呼萬歲。

輪到王君軒之時,皇上不但恢復了慶安伯的爵位,甚至賜下了一座新府邸,等要再賞賜官職,王君軒卻是跪下懇求,“皇上下旨昭雪王家冤屈,又著學生承繼爵位,學生已是感激不盡。本欲一腔熱血報效皇上恩德,但無奈王家只留存學生一條血脈。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望皇上恕罪,准學生長住甘沛,為父輩守墓,延續王家香火。王家闔族在天之靈,都會感念皇恩浩蕩,懇請皇上成全!”

皇上本就是心存試探,畢竟好不容易把周家拔掉,若是王家再度起勢,他豈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攆走猛虎又迎進豺狼?這會聽到王君軒主動提出不入仕途,要回鄉守墓,他怎麼會不願意,但轉念一想又覺大宇錯失一位人才,於是歎道:“慶安伯若是在天有靈,定然會歡喜王家有如此好兒郎。罷了,朕就成全你一片孝心,准你回鄉守墓,你如今回歸王家,可有名字?”

“回皇上,尚未取名字,求皇上金口賜下。”

“好,王家沉冤得雪,如今正是中興之時。先前連老將軍取的毅字很是不錯,留下吧。朕再賞賜你一個字,興祖。”

“謝皇上賞賜!”王君軒……不,如今正式回歸本家的王毅王興祖,三呼萬歲,叩謝天恩。

皇上點頭,順口又賞了大批的金銀財物,甚至把甘沛縣每年一半稅賦作為慶安伯俸祿。

這次,當年幾位同慶安伯有過同袍之義的武將也一同跪倒謝恩,看得皇上更是龍顏大悅。

身為同天子住在一城的皇都人,好似一出生就帶著千里眼順風耳,但凡朝堂上有個風吹草動,不過幾個時辰,茶館、酒樓就能傳得繪聲繪色。

而連老爺子如何義薄雲天撫養好友血脈,假作庶孫遮人耳目,如今王家沉冤得雪,後繼有人。這樣的故事簡直是茶餘飯後最好的新奇段子,幾乎是沒一日,連水溝裡的老鼠耳朵裡也都塞滿了王興祖的名字。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感慨,而連家後宅裡,更是酸味刺鼻了。

被關在佛堂吃了半年素的連大夫人,從送飯婆子那裡聽到消息,實在忍不住,冒著被休的風險跑了出來。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總算找到了主心骨,一家三口攆了丫鬟婆子,湊在一處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早知道那個野種不是連家人,他們何苦算計了這麼多年,枉做小人。早知道那個野種有這樣的大福分,他們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慈愛父母,兄友弟恭,可惜那麼多死結卡在中間,如今想要輕易化解,怕是不可能了。

連大少爺一想起昨晚酒桌上那些狐朋狗友的嘲諷,就惱得額頭青筋暴起。

新科進士、少年英才、加官進爵,這些怎麼都會落到那個野種頭上?他這個堂堂將軍府大少爺,反倒淪落成了陪襯和笑柄。

想到這,他憤恨的道:“爹,娘,趕緊讓人去喚那野種回來。也不必如何客套,他吃了我們連家二十年的飯,穿了二十年的衣衫,別說如今只是小小的伯爵,不入流的進士,就是官拜內閣,見了你們也得磕頭行禮。生恩不如養恩重,他若是敢不恭敬,就寫張狀子扔去大理寺,讓全天下都看看他如何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這話連老爺越聽越覺有道理,這麼多年來一直看成垃圾一樣的小子,突然要他卑躬屈膝,以禮相待,他怎麼想也彎不下那個腰,撐不起那個笑臉,於是也跟著附和道:“安哥兒說的有理,我們連家養了他快二十年,受他幾個頭也不算什麼!”

倒是連大夫人難得轉了心思,開口勸道:“他如今畢竟不同了,咱們也莫要讓他難堪,還是要拉攏一下。我記得我娘家還有個庶出的侄女未曾婚配,不如一會勸勸老爺子,把人許給那個野種,以後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聞言,連老爺同兒子對視一眼,父子倆齊聲贊道:“這辦法好。”

一家三口正商量的火熱,就有婆子來報,連老爺子帶著王興祖回來了。連大夫人驚得就要躲避,可想了想又壯著膽子留了下來。

連老爺子本意是盤算著,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就算不能解開彼此多年的心結,總也能親近一二,以後他老去的那一日,王家看在他的顏面上還能照顧這不成器的兒孫。

可惜,理想永遠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無情的舉起棒子。

一家人尷尬的互相見了禮,連老爺子難得沒有喝斥擅自走出佛堂的兒媳,連大夫人就自覺有了底氣,張羅著要丫鬟婆子趕緊擺酒席。

豐盛的酒菜很快就擺了上來,多少年來,眾人第一次湊在一處,連老爺子心頭感慨萬千,當先舉杯說道:“即便軒哥兒認祖歸宗了,以後連家的大門也照舊為你敞開。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回來,不必客套!”

連老爺也是湊趣,乾笑道:“瞧爹這話說的,軒哥兒在咱家養了快二十年,怎麼可能生分?”

“就是,我們連家錦衣玉食的把他養大,要是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別人不說我們連家狠心,怕是還要罵他忘恩負義呢。”連大少爺到底壓不住心裡的不甘,酸溜溜嘀咕了一句,惹得連大夫人趕緊伸手扯他的袖子。

聽到這話,連老爺子瞬間變了臉色,喝斥道:“閉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分兒!”

王興祖不願老爺子氣惱,開口勸道:“老爺子,這酒味嗅著香醇,咱們趕緊幹一杯吧,讓孫兒也解解饞。”

這話哄得連老爺子又笑開了臉,應道:“喝吧,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陳釀。”說罷,連老爺子一抬手,當先喝幹了杯中酒,眾人不管神色如何,也是緊隨其後。

王興祖替老爺子挾了一筷子青菜,還要再說話的時候卻被連大夫人搶了先。

“老爺子,軒哥兒如今也快二十歲了,皇上又賞了爵位府邸,他一個人忙碌這些瑣事到底單薄了些。我娘家有個侄女生得貌美端莊,難得的是極擅管家,不如您老出面提親,給軒哥兒把這親事定下來。早些娶個媳婦,軒哥兒也輕省……”

連大夫人越說越是入戲,剛要捏了帕子再演一演慈母角色,王興祖卻是實在忍耐不下去了。

他放下酒杯,直接掀起長袍跪倒在地,沉聲道:“祖父,即便我如今認祖歸宗,但不管何時何地,您都是我最尊敬的長輩。我這一輩,甚至以後王家的子孫後代都會感念您的恩德。但……其餘之人,恕孫兒不孝,實在無法忍受。明日孫兒就要回甘沛去了,祖父若是在皇都住的悶了,就派人送封信,孫兒必快馬相迎,奉養您終老。”說罷,他重重磕了三個頭,起身時又從懷裡掏出厚厚一迭銀票放在桌子上。

再抬眼望向連老爺一家三口的時候,他眼睛裡卻沒有半點溫度,冷聲說道:“如同你們所說,雖然二十年來,我沒有從你們那裡得到半點親情,但連家終究供養我長大。這是四萬兩銀票,算是償還連家的養育之恩。從此以後,我同你們再沒任何關係。別說我的親事,即便傷了我身邊的一條狗,我也不會同你們善罷甘休,你們最好記清楚了!”話說完,他朝連老爺子行禮後便轉身離去。

“你……”

“老爺子,你快聽聽這野種說的話!忘恩負義的畜生,我們連家白養了他這麼多年!”

“就是,我還擔了刻薄的名聲,到頭來替人家養了野種。如今明明是為了他好,想著再給他娶門好親事,他反倒——”

“都給我閉嘴!”連老爺子重重一拍桌子,驚得兒子、兒媳還有大孫子都縮了脖子。他臉色鐵青的想要再訓斥,開口之時卻倍覺無力。即便他有擎天之力,也不能讓狗改了吃屎的天性……

“罷了,你們好自為之吧。以後軒哥兒再也不是連家人,你們若敢惹到他,不論他如何處置,我就先把誰攆出連家大門!”說罷,連老爺子起身就走了出去,遠遠望著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挺拔身影,他只能常常歎氣。

武伯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低聲勸慰著,“老太爺回去歇歇吧,有些事許是過些年就好了。”

連老爺子點點頭,抬步往書房走去,但走沒幾步卻是停下吩咐道:“有空閒的時候,把我那些舊物收拾一下,若是安哥兒的媳婦生了男丁,就抱著他隨我回甘沛去。連家兩代已是廢了,這第三代,我一定要親自教養!”

武伯想起以後要常住甘沛,也是歡喜連老爺子這般決定,於是笑咪咪應下了。

而此時在連家別院裡,楊誠正帶著謝暉拾掇行李裝箱子,見得王興祖臉色陰暗的進來,他半句未曾詢問連家之事,反倒笑道:“再不回來,我都要讓人去喊你了!臨來之前,小妹嚷著要幾匹上好的棉布給家裡孩子做衣衫呢,我這裡忙不過來,你趕緊出去尋一尋吧!”

聽到這話,王興祖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應道:“師兄怎麼不早說,我這就去找找,不只要買棉布,有好綢緞也要多備幾箱子。還有先前訂做的那幾套首飾頭面也該取回來了!”

不等話說完,他已是急匆匆的跑出門去了,方才心裡那點惆悵感慨早就扔到腦後。

這世上再沒有比預備聘禮,風光娶媳婦更重要的事了!

謝暉正抱了幾本書要放進箱子,這會忍不住指了箱子底問道:“少爺,小姐要的棉布不是已經買好了嗎?”

楊誠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應道:“好布料,自然要多買幾匹。”

謝暉眨了眨眼睛,實在不明白少爺打什麼機鋒,但想起回家就能見到兩個姊姊了,他又樂得繼續忙去了。

第二日一早,皇都北門外,人來人往的城門口夾雜了那麼一支不大不小的車隊。連老爺子藉口昨晚喝多了幾杯酒,只使了武伯來送。

王興祖自然不會誤會連老爺子怨怪他,仔細囑咐武伯一定要常勸著老爺子少喝酒,若是早些離開朝堂,搬去甘沛長住就更好了。

武伯一一應下,末了又拉著兒子連強到一旁說些體己話。

如今王興祖徹底脫離了連家,連強等人的家眷早就在三日前隨著那位巡風使和兩位農司筆吏的車隊,一同先行去甘沛了,連東成為慶安伯府的大管家,也被分了出去。

連老爺子多年前就為小孫子籌謀好的班底,通通派上了用場,無論是在皇都開府,還是在甘沛紮根,都有得力人手幫扶,別說王興祖心裡感激,就是楊誠聽說之後都是敬佩不已。

這會,兩人正同已經榮升的唐令喝酒餞行。先前他們在西域之行就是患難之交,又同路來皇都,三人相處極為親厚,這會要分別了倒很是不舍,只能約定來年定然要再相聚。

很快,酒碗喝幹,車隊也該上路了,眾人揮手相送,留在馬車後面的是繁華皇都,而前方是貧瘠但安寧又溫暖的家鄉……

他們走的悄然,等到皇都裡各自存心思的那些人得到消息後,都是驚訝不已,末了只能把所有謀算配飯咽下肚子!

臘月裡的城池,向來都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月分。不管貧富,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總會在這時候慷慨的打開荷包,給閨女買朵絨花,給兒子買斤花生糖,給媳婦扯塊衣料,給老娘來兩斤點心。

甘沛縣城的各條街路,這一日也是人頭攢動。有農人擔了家裡的雞鴨或者乾菜之類,守在路旁叫賣,也有小販揚著手裡的針頭線腦,變著法的吆喝,至於賣吃食的攤子就省力氣了,只要把湯鍋煮的咕嚕嚕直冒泡,那香味就會引來大群的饞貓。

正午,太陽反射著雪光,一隊車馬進了甘沛的城門,當先那輛車裡坐了一個年約三十的文官,還有兩個年老的筆吏,三人聽得外面熱鬧,忍不住挑開車簾張望,再開口同坐在門旁的護衛說話時就笑道:“世人都道甘沛貧瘠,如今看來倒也很是熱鬧。”

那護衛正是王興祖身邊的得力幫手連海,這次帶了眾多兄弟的家眷一同隨著三位朝官回來甘沛,一路上沒少打交道,倒也沒什麼拘束模樣,這會也笑著應道:“托皇上洪福,雖然連著連年玉米欠收,但麥子還不錯。以後,大人們再把番薯種出來,鄉親就更有福了。”

那巡風使姓丁,聞言想起後車裡那兩箱受到嚴密保護的番薯,眼裡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他雖然掛著巡查民情官風的名頭,但實際上也擔著監督番薯種植的任務,若是番薯種成了,這功勞免不了有他一份。退一萬步說,就算種不成,同他也沒什麼關係,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怎麼可能不歡喜?

他正是美滋滋的想著明年秋日如何風光回京,不想車隊卻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青天大老爺留步,求您給老婆子作主啊!逆子楊山不孝,惡孫楊誠刻薄惡毒,枉讀聖賢書!拋祖棄宗,天理難容啊!”

“青天大老爺,小民狀告柳樹溝楊舉人之父強搶民女!可憐小民的妹子啊,在楊家做牛做馬,馬上就要被作踐死了,大老爺救命啊!”

原本熱鬧的街市,突然上演這樣請命喊冤的戲碼,詭異的靜了那麼一瞬,轉眼立刻炸開鍋了。

有那相熟的農人,仔細打量跪在車前的老婆子和兩個漢子,還有那對衣衫襤褸的夫婦,驚愕道:“這不是楊家老太太嗎?還有鄭老虎兩口子,他們怎麼跑這裡來了?”

旁人有喜歡傳閑言的就趕緊問:“你認識這幾個人?他們有什麼冤,怎麼跑來攔車?這車裡坐的是大官?”

那農人也是看得發懵,含糊道:“沒聽說他們家裡有事啊,這車隊也是從外面回來的吧,我只聽說楊家的舉人老爺去皇上住的那個城裡做文章,考大官了。”

“啊,這是甘沛雙才子裡那位楊家老爺的本家?”

甘沛地界極小,最近幾年只有楊誠王興祖兩人中了舉,加上又是拜在同一個先生門下,早傳的盡人皆知,這會一聽說是楊家,看熱鬧的路人眼睛更亮了。

車裡的連海乍一聽到楊老太太幾個喊冤就黑了臉,惱得恨不得下車把他們扔到天邊去。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楊家之事可是太清楚了,沒想到楊家人居然連臉皮都不要了!

丁巡查也是有些驚疑不定,可瞧瞧連海的臉色,心下琢磨著這事許是有些蹊蹺,他也見過些大世面,隨即不慌不忙的高聲應道:“本官初來甘沛,怎能當街斷案?來啊,先把這些苦主帶去縣衙,待本官查證後,再行斟酌裁斷!”

護在馬車旁的連家護衛早就盯著楊老太太等人咬牙切齒了,這會一聽見這命令,也不等皇都裡跟來的兵卒動手,立刻上前揪了幾人就往縣衙拖去。

楊老太太等人大驚,他們本來打著告狀的名頭,指望這京官申斥幾句,攆開他們就完事了。到時候,楊山一家為了守住楊誠的清白名聲,害怕他們繼續鬧下去,定然會任憑他們割肉喝血,也不敢鬧個兩敗俱傷,讓他們榨個千八百兩銀子,總是極容易的。

可惜他們謀劃的開頭異常順利,這結局卻出了大偏差。他們是苦主啊,告狀不成,怎麼還要被扔進縣衙大牢?

“嗚嗚……我不去縣衙!我不要下獄,我是告狀的!”

“救命啊,官官相護了,青天大老爺欺負老百姓了!”

楊老太太加上鄭家兩口子平日都是嘴巴俐落的,驚恐之下真是什麼顧忌都沒有了,哭喊的高亢嘹亮,一路上不知情的人聽見了還真以為甘沛出了什麼驚天冤案。

剛進城就背了黑鍋的丁巡查也更惱了,原本還想先問問事情來龍去脈的,這樣一鬧他也來了脾氣。一到縣衙就直接同迎出來的縣令寒暄吃喝歇息了,至於楊老太太等人……先去大牢吹吹風,醒醒腦子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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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4: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榮華歸田家

柳樹溝裡,早在幾日前,縣令就親自登門道喜了。楊誠中進士授官,王興祖承繼爵位的喜訊,楊家上下連同周邊方圓幾十裡的鄉親都知道了。

楊山歡喜的當即吩咐下去,殺豬宰羊,就要大辦流水席,倒是被楊柳兒攔著。

先前楊誠中舉就已經慶賀過了,如今再大肆張揚就有些太過了,畢竟楊誠已是官身,需要考量的事情也多,不如等他回來,詢問之後再決定。

楊山雖然知道小女兒的話有道理,但到底忍不住那股驕傲得意,大手一揮,直接把豬肉、羊肉分給村裡的家家戶戶也算慶賀了,而連家沒有主子在,他也沒吝嗇,自家把牛頭村楊氏族人那一份也出了。

楊柳兒攔不住,可想想王興祖回來之後就會同家裡提出他們的親事,她心頭甜得浸蜜一樣,也顧不得計較這些小事了。

柳樹溝裡的家家戶戶聽說主家少爺做了官,又得了賞賜,自然也是歡天喜地,倒是牛頭村裡的楊氏族人看著送到家裡的大塊肉,心裡懊悔不已。

當初楊老太太鬧得那麼歡,但凡他們攔一攔,楊山一家也不至於出宗,如今豈不是可以大開宗祠,告慰祖宗了,而同族兄弟們跟著楊誠沾些光豈不是名正言順?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啊。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柳樹溝裡的眾人這幾日盤算著楊誠一行人要回來了,於是男女老少都是滿村亂臆。裡正喊了一群後生把官道到村口的山路上,所有的積雪都清了,掃的是乾乾淨淨,更別提村裡的青石路面了,簡直都能當鏡子照人了,就是路邊的柴垛也都堆得整整齊齊,生怕丟了主家的臉面。

就在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拉長脖子盼著楊誠回來的時候,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楊家老宅同鄭家攔了皇都大官的車馬,狀告楊山不孝、楊誠刻薄,楊家強搶民女!

楊家突然之間就炸開鍋了,楊山氣得一口血噴了出去,楊田直接就紅著眼睛,一路跑去了牛頭村,可楊家老宅卻只剩錢氏、王氏同幾個糊了滿臉鼻涕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楊老頭,他居然也在到處找媳婦和兒子。

原來,當初惹了禍逃跑的楊老二昨晚回來了,不知他這一年躲在哪裡混日子,又聽說了楊誠做官的消息,這才壯著膽子跑了回來,拉著老娘和兄長刨根問底個沒完沒了。

楊老頭恨他當初害得家裡人差點死在礦坑,本要打折他的腿,不曾想媳婦和大兒子不知道被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死命攔著,今早三人更是一起沒了蹤影。

聽到這裡,楊田恨得一腳踹翻了桌子,狠狠的把老娘和兄長夥同鄭家夫妻攔京官,狀告三哥一家的事說了。

楊老頭聽了,氣得差點昏死過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立時破口大駡,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怎麼罵也無濟於事了。

楊柳兒本來帶著春分和冬雪在準備吃食,結果被父親吐血的慘烈模樣嚇得臉都白了,一邊喊人去請大夫,又讓人進城去找楊志和魏春回來。

楊山本是怒火攻心,吐出心頭一口瘀血倒也鬆散了,楊志同魏春勸了幾句,又分頭去打聽消息了。

楊柳兒其實很想埋怨父親待老宅那幾個極品太厚道,但轉念想想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能儘量搜羅些瑣事說給父親聽,指望二哥即將回來這事能重新讓父親打起精神。

魏春是個辦事麻利的人,一邊找人打探縣衙裡的情形,一邊就讓人快馬往府城方向迎楊誠和王興祖了。

因為如此,所以在楊誠離甘沛還有一百多裡時就知道家裡的變故,他也顧不得隨馬車前行,直接打馬就往家跑,王興祖惦記著楊柳兒,也隨後追了上來。

兩人帶了三個護衛,足足跑了大半日,踩著冬雪月色終於再次回到了家。

楊山一見到兒子,未曾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其中沒有歡喜,滿滿都是愧疚。

“兒啊,阿爹連累你了!阿爹沒想到……沒想到……”

楊誠眼見父親躺在炕上,瘦得臉頰都陷了下去,眼裡血絲密佈,心裡疼得刀割一樣,“撲通”一聲,他跪了下來,哽咽的道:“阿爹,兒子如今是官身了,楊家再不是任人欺負的農戶,你好好養病,這事很快就過去了。”

王興祖原本還望著楊柳兒上下打量,怎麼都覺得她的小臉也是瘦了一圈,聽到這話就趕緊附和道:“大叔,師兄如今是六品官,即便罪證確鑿也要報到皇都,由皇上裁斷,那位巡風使大人這次出京是奉命協理師兄試種番薯,同師兄相處熟識,定然不會輕信人言,一定要明察秋毫,還師兄和楊家一個清白。”

“真的?”楊山一聽那位京官同二兒子有交情,立刻就放了心。

他當日急怒之下吐了血,雖然也是氣恨老娘和兄弟狼心狗肺,但更多是擔心二兒子剛當官就被抓了把柄,誰知道那位京官會不會嫉妒兒子年少得坐高位啊。

“當然是真的。”王興祖又送出一顆定心丸,抬著下巴得意的道:“大叔,小侄如今頭上也頂著慶安伯的爵位呢,那位丁大人不過是五品言官,巴結小侄都來不及,怎麼敢造次?”眼見他這般模樣,楊田同聞訊趕來的陳二舅等人都笑了起來。

楊山勉強放了心,楊柳兒趕緊勸著他喝了藥,眾人這才退出屋子。

事情果然同王興祖說的那般,第二日一早,丁巡查就派人來送信,名義上說是詢問試種番薯之事,末了卻又添了幾句。

楊誠回信表達感激之意,至於楊家之事,只有四個字,秉公處理。

丁巡查接了信,當下還有些不以為然,隱隱埋怨楊誠初入官場,不懂規矩。在他看來,哪個家族屁股後面沒有點陰私骯髒,只要一查就都露出原形了。這楊誠不知是膽大,還是依仗自己得了皇恩,居然大咧咧把他的好意扔了回來,難道就不怕他當真小題大做,斷了他的前程……

他這般想著,行事也沒耽擱,派出了人手開始調查楊家底細,還有鄭家嫁妹的始末。結果丁巡查對著實情才明白楊誠之所以底氣十足的原因。

楊家太乾淨了,乾淨的甚至讓人難以置信。

他派出去的人手不但走訪了牛頭村的楊氏族人、鄭家鄰居,甚至還有周邊幾村的百姓、楊家燒雞面鋪子旁的商戶,眾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誇讚楊家老少如何寬厚,提起楊老太太母子三個,反倒是各個搖頭。

楊六爺恨死了楊老太太,本來宗族就損失了一樁天大的榮耀,後悔還來不及,這蠢貨老太婆居然還倒打一耙,奔著結仇去了,她這是想把整個楊氏一族都害得不能抬頭見人啊。

當下他也顧不得什麼同族情分,破口大駡楊老太太母子恬不知恥、狼心狗肺。仔仔細細把楊家的事說了個清楚。

聽到楊老太太如何偏心攆了楊山一家淨身出戶,又登門偷盜,差點勒死親孫女,加上二兒子惹禍,賣了全家,楊山父子如何傾家蕩產救人,最後還被逼著獨立還債,無奈出宗,丁巡查也是驚疑至極,不明白這天下怎麼會有如此偏心的老娘。

至於鄭家夫妻那就更不必提了,他們平日如何苛待守寡的妹子,鄉鄰們是人人皆知,再說當日鄭巧娘被接去楊家之時,是她當著全村老少的面說過自願為妾,楊家根本半點過錯都沒有。

至此,真相大白,丁巡查正琢磨著如何定罪的時候,楊老頭又找到了縣衙,揭發老妻誣告兒孫、攪鬧家宅不寧,他願休妻,只求還兒孫一個清白。

丁巡查本就為難著不知該如何處置,見此就順水推舟,直接判楊老大、楊老二一人三十大板,楊老太太杖責十板,母子三個都發配去礦山做雜工,雖然不必下礦洞苦熬,但以後也必定累得沒心思謀算兒孫了。至於鄭家夫婦可就沒這麼好的結果了,直接扔下礦洞,自生自滅了。

判罰一出,楊老太太母子三個是鬼哭狼嚎,鄭家夫婦更是乾脆,兩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楊老頭聽著媳婦和兒子的哭罵,也是哭得老淚縱橫。聞訊趕來的楊誠親自把楊老頭扶上馬車,等到進府衙謝過縣令同丁巡查後,這才帶著楊老頭一同回了柳樹溝。

楊山正由巧姨娘扶著在院子裡轉悠,突然見老父上門,又聽說了老娘和兄長的下場,父子倆相對無言,最後抱頭痛哭。

看著祖父和父親雙雙垂淚的模樣,楊誠還是開口說起,會讓人關照祖母同大伯、二伯,不至於讓他們受欺負,過幾年,若他們當真改過了,也許會想辦法放他們歸家。

楊老頭被戳穿了心思,哭紅了眼睛又羞紅了老臉,執意要回老家去,楊山死活留不住,只能多送了很多吃用之物,至此,一場鬧劇才算徹底結束了。

甘沛十裡八村的農人們,沒幾日都聽說了這件事,自然各有說法,但那些偏心的父母卻不約而同,待兒女們儘量一碗水端平,畢竟誰也說不好哪棵樹上會結果子。苛待久了,就算是兒女也會冷了心腸,到時候眼睜睜看著福氣卻沒臉享用,再後悔就遲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冬雪一場接著一場,很快就把山村和林路都覆蓋成白色的世界,隨著一陣陣爆竹聲響徹大地,新年終於來臨了。

臘月二十九這日,楊山執意大擺宴席,不但楊志一家和楊誠、楊柳兒都聚在跟前,就是魏家那裡都送了消息,特意跟魏親家請罪,喊了魏春兩口子回來。加上楊田一家,還有整日粘在楊家院子的王興祖,正好坐了滿滿的兩大桌子。

許是苦盡甘來,終於全家團圓,楊山興致極高,酒碗端起後就不曾放下,他一個寡言的西北漢子,難得開口誇讚大兒子孝順勤快,二兒子光宗耀祖,又憐惜大女兒懂事吃苦,小女兒乖巧討喜……

楊志帶著弟妹給父親磕頭,一家子父子、父女都紅了眼眶。

眾人趕緊又勸,末了紛紛端碗祝酒,楊山酒到必幹,很快就有些醉了。

這時王興祖卻親手給楊山倒酒,陪著笑臉道:“我敬大叔三碗,第一碗祝大叔身康體健。”

“好!”楊山雖然不知道慶安伯是多大的爵位,但就沖著先前那縣令和京官親自到王家大院送年禮也能猜出幾分,這會見王興祖執晚輩禮給自己敬酒,心裡也是歡喜,一口就幹了碗中酒。

“第二碗,祝楊家家業興旺,子孫滿堂。”

“好!”楊山環視一圈酒桌旁的兒女兄弟,也是滿心的驕傲,再次一飲而盡。

“第三碗,求大叔把柳兒嫁我為妻。”

“好!”楊山抬手就端酒碗,喝到一半卻是猛然噴了出來,驚問道:“咳……咳……你說什麼?”

王興祖卻是不給楊山半點反悔的機會,趕緊跪倒磕頭道謝,“謝大叔成全!不,謝岳父成全,小婿定然待柳兒如珠如寶,一輩子捧在手心,不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末了起身又重新倒酒進楊山的酒碗裡。

楊山怔楞著又喝了一碗,心裡渾渾噩噩琢磨著,小女兒嫁進王家,這應該是好事吧?這女婿在跟前同自家兒子一般看了幾年,待她又是真的疼愛,按理說是段好姻緣,但怎麼好像哪裡不對勁呢……

還未想清楚,酒意上頭,楊山終於徹底醉倒了,暈暈乎乎被巧姨娘扶回屋子,立時就睡了過去,睡夢裡,滿滿都是豐收的田野,兒孫滿堂的熱鬧,哪裡還有功夫琢磨自家閨女是不是早就被大灰狼叼跑的事實。

酒席上,眾人望著歡喜得眉開眼笑的王興祖都在心裡大罵,“奸詐,真是太奸詐了!”

別人不好多說,但楊誠和楊志卻不甘心小妹這麼容易被騙走,直接抱了酒罈子把王興祖灌得是死去活來。

魏春想起自己當初娶媳婦的不容易,也是摩拳擦掌打算上前助拳。楊柳兒見狀,也顧不得害羞了,拉著姊夫問起了蜂窩煤生意的進項,又說自家姊姊餓瘦了,定然是姊夫照顧不周,直惹得楊杏兒哭笑不得的敲著小妹的腦門罵她,“女生外向,不知羞!”

楊田抱著兒子,不時給媳婦挾菜,偶爾喝口老酒,看著熱鬧,真是分外的有滋有味……

五年後,又是一個春末。

整個大宇百姓皆知的貧瘠之地,甘沛,如今再不是往日的荒涼模樣。原本裸露著脊背的山梁,有些長滿了矮松灌木,有些剛剛種了稀疏的稚嫩樹苗,山下的田野裡,金黃的麥浪正在盡情搖擺,春風帶來的再沒有漫天黃沙,除了那些老人和漢子尚且包著各色頭巾,愛美的大閨女、小媳婦已是露出了烏黑的髮髻,越發嬌豔惹人。

家家戶戶的院子裡擺滿了筐簍、鐮刀和扁擔,只等麥子再曬一曬就開始收穫了。

老人們閒不住,哪怕手裡端著老碗,吸溜著麵條,也要在田間地頭轉悠幾圈,比一比自家的麥子,再顯擺一下兒孫們最近又種了多少樹,得了主家多少賞賜。末了,得意的咂巴著嘴,直感慨祖上定然積了福德,否則這輩子怎麼會得了這麼好的主家。

如今迷霧山下的六個村落都是王家的莊戶了,迷霧山上葬著王家的先祖,而且山頂還有常年翻湧的泉水已經是盡人皆知。

迷霧山上的水渠擴了又擴,如今成了方圓百里內所有百姓的活命根本,每有大旱,王楊兩家都會早早放水。

百姓感恩,每每在清明和豐收時候拎了香燭紙錢到山下焚燒,叩謝王家先祖遺澤,惠及鄉親。後來王家出銀錢在山下建了座兩進小廟,請了一位游方和尚坐鎮,倒成了附近百姓心有所求時的去處。

這一日,天氣實在晴好,鄰近的淘氣孩子們又跑來廟門外玩耍。騎馬打仗、尿尿和泥,沒一會兒就各個都鬧得跟泥猴一般。

正是歡喜的時候,已是鋪了青石的山路上遠遠行來一隊車馬,一到跟前,當先那輛大馬車上的車門一開,就跳下兩個胖小子來,一個穿了紅色衣褲,一個藍衣藍褲,兩人手裡各拎著一盒子點心,邊跑邊嚷道:“二狗子、鐵蛋、憨娃!小爺回來了,我給你們帶皇都的點心來了!”

一眾淘氣小子們聞聲扭過頭來,立時歡呼著迎了過來,“大少爺、連少爺,你們怎麼才回來啊。”

“就是,我們前日去山上掏鳥蛋,你們都沒看到,一窩掏了十三個!”

孩童們到底年紀還小,嘴上叫著少爺,手下可沒客氣,幾巴掌把兩個胖小子的衣褲拍得都是泥印子,點心盒子也很快被打開搶光了。

兩個胖小子也不以為意,紅衣紅褲的那個,拍著胸脯講起自己在皇都如何打的那些軟綿綿的富貴小子們哭爹喊娘,末了感慨道:“他們太窩囊了,小爺我打遍天下無敵手,高手寂寞啊!”

藍衣藍褲的也是得意附和,“就是,那些笨蛋,看見我和大弟就跑,太無趣了!”

可惜,一眾淘小子沒有吃人嘴軟的習慣,齊齊噓出聲,一個黑小子更是伸腿把藍衣胖小子絆了個跟頭,紅小子也沒跑掉,其餘小子們一哄而上,立時山野裡滿滿都是吱呀怪叫。

馬車裡,身形圓潤、面色白晰,越發柔美端莊的楊柳兒正懶懶的依靠在夫君肩頭,一邊好笑的看著窗外同夥伴們笑鬧的兒子、侄子,一邊苦笑道:“老爺子留在皇都,卻把連昊這小子又送回來了,加上咱家三個小子,家裡怕是要鬧翻天了。我肚裡這一胎,可一定要生個嬌嬌軟軟的小女兒才好啊!”

連大少爺的嫡子信哥兒一出生,連老爺子就將他帶在身邊教養,這孩子倒也活潑爽朗,討人喜歡。

已是留起了兩抹小鬍子的王興祖,伸手替媳婦正了正腦後的金釵,得意笑道:“小子也好,多生幾個,將來好護著妹子!”

楊柳兒最是見不得他這個模樣,伸手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記,嗔怪道:“五年生了三個小子,你還想要幾個啊?加上連家的信哥兒,家裡都要翻天了,這一胎一定是閨女,再想要兒子,你納幾個妾吧!”

聽得這話,王興祖趕緊討好,安慰道:“柳兒不氣,這一胎一定是閨女,三個兒子足夠了,足夠了!”

楊柳兒瞪了他一眼,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後車裡卻是響起了孩子的哭聲,王興祖趕緊吩咐兩個護衛去照管著廟門前兩個淘氣小子,馬車繼續前行,很快就到了山腳的莊園。

王家大院還是五年前初建的模樣,並沒有因為如今門第顯赫就如何修葺擴建。榮華富貴在皇都裡享受就好,夫妻倆有默契的把這裡當成一家人的安寧歸處。

一旁的楊家莊園也是老樣子,番薯種植成功,楊誠升了官,又娶了好友唐令的妹妹為妻,留在皇都,楊山住習慣了這院子,也不耐煩大興土木,所以任憑外人如何羡慕兩家的富貴,兩家人倒依舊同原來一般模樣。

王家院子裡,一身水藍衣裙的楊杏兒抱著自家小閨女坐在椅子上,指揮著一眾丫鬟僕役們打掃庭院房間,突然見到小妹回來,歡喜的迎上前,笑道:“你們怎麼提前回來了?我還以為要明日呢。阿爹上山去獵錦雞了,說要給信哥兒他們幾個小子烤著吃呢。”

楊柳兒抱起軟軟糯糯的小外甥女親了又親,這才應道:“我這幾日吐的不厲害,路上也就走的快了些。”

楊杏兒瞄了瞄小妹的肚皮,笑道:“你可自己生個閨女吧,否則我家萱兒都要長在你這裡了。”

聞言,楊柳兒笑嘻嘻的抱住姊姊的胳膊撒嬌,嗔怪道:“阿姊真小氣,不過是多留萱兒幾日,你又捨不得了!”

楊杏兒被小妹晃的心頭又暖又軟,好笑道:“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樣孩子氣,也不怕人家笑話。”

姊妹倆正說著話,後面車上的丫鬟奶娘已是抱了兩個孩子進來,一番忙亂之後,終於喂飽了兩個小子,這會他們又鬧著要找哥哥玩耍。

王興祖換下了錦袍玉帶,穿了一套家常的棉布衣衫出來,見狀,閒話幾句就舉起秀氣瘦弱的二兒子,讓他騎自己在脖子上,懷裡又抱了剛剛會走路的小兒子,父子三個笑嘻嘻的出門了。

楊柳兒也換下了華貴的衣裙,簡單裹了套寬鬆的襦裙,坐在院子裡同姊姊說起這幾個月家裡的瑣事。

楊家的鋪子已是開了十幾家,不只甘沛,就是甘隴府城甚至皇都有買賣。

楊志一個人打理,整日忙得團團轉,魏春天生精明,如今舅兄連襟又都得勢,自然也是把生意做得順風順水。

楊山把莊園交給楊田打理,安心做起了老太爺,平日帶著孫女孫子們玩耍,若是閑了就上山找孫叔閒話、打獵,居然也跟著學了幾手小巧功夫,身體越發康健了。

而巧姨娘自從得了蜂窩煤生意的大筆分紅,許是自覺老有所依,越發安心留在楊家,所有心思都撲在楊山的衣食之上,很是本分。

楊柳兒攬著乖巧的小外甥女,半靠在躺椅上,耳邊聽著姊姊柔聲說著家事,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當初她剛剛來到楊家的那段時日,想起了自己蹲在牆根下吃沙土,想起了烏黑的雜糧團子,想起了那碗珍貴的疙瘩湯……

“阿姊,做你的妹妹,真好。”

楊杏兒聽得一楞,瞧著微微眯眼曬太陽的小妹,心裡藏了多少年的疑惑差點脫口而出,但轉瞬又咽了回去。

她輕輕握起小妹的手,柔柔說道:“不,你能來到咱家,做我的小妹,是我的福分,也是……咱們全家的福分。”

姊妹倆的頭輕輕靠在一處,兩支金鳳釵輕撞,發出一聲脆響,惹得懵懂的萱兒疑惑的扭頭望向娘親和姨母,瞧了一會也湊熱鬧一樣擠了過去。春風吹拂在院外的柳條上,那枝上的葉片分外翠碧鮮亮,楊柳兒沐浴在柔柔的春色裡,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夢裡那些高樓大廈,那冷冰冰的房間已是模糊,留存下來的是那個疼她入骨的倔強少年,是如今只手擎天的漢子,是調皮又聰慧的兒子們,是淳樸又良善的父兄和姊姊……

溫暖和幸福,從來都是在經歷過寒冬的苦痛之後才會越發顯得珍貴。

——全書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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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4:53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那冬那人那只手

平日裡工作辛苦,偶爾想要偷懶,想要耍賴,總覺得好似疲憊沒有盡頭一樣。可是,不知不覺中,一個故事又寫完了,而冬日也過了大半。

我的故鄉坐落在中國的最北端,一年四季分明。春日裡有微風和煦,夏日裡有豔陽高照,秋日有糧食滿倉,冬日也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白雪皚皚,冰晶處處。

就如同北方人喜歡去南方看海一樣,南方的遊人也很熱衷跑到我的家鄉看雪,一邊凍得哆嗦一邊不時驚奇歡笑。

我所住的城市周邊,那座冰雪大世界又開放了,無數精巧的冰雕雪雕,在單薄的冬日下展現著奇特的美麗,更惹得無數遊人瘋狂按動手裡的相機。

但我走在這樣的城市裡,這樣的冬日下,腦海裡總是想起的卻不是這些美景,而是一隻手。

記得是五六年前的深冬,我不慎得了重感冒,每日都要頂風冒雪去診所裡掛點滴。

下車的車站同診所之間隔了一座鑄鐵天橋,橋面很高,樓梯很陡又結滿了冰,我每次走上去都要小心翼翼,但有一天還是在最後兩級臺階上被一大塊冰攔住了去路。

若是往上走,也許就要滑倒重重摔下去。若是停滯不前,又實在耐不得風雪嚴寒。

正是為難猶豫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大學生從橋上下來,走到我身前時,他突然伸出手一把將我拉到了橋面上。

我瞬間脫離了尷尬又危險的境地,可回身的時候,那個穿著黑色羽絨外套的男孩子已是下橋去了,我連一聲感謝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也許對於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只是浪費了一點點力氣,但是對於我這個久病體衰,只覺世界無限黑暗的人來說,他的那只手卻是溫暖至極。

不知是不是這份溫暖點燃了我身體裡的正能量,之後我很快恢復了健康。

以至於,如今過了五六年,每到寒冬,我都常常會想起那個男孩子,想起他那只手,想起那份無言的溫暖。

很多時候,生活裡,我們總是會遇到這樣的小事。一個孩子摔倒了,想要去扶的時候,會擔心孩子家長趕到誤會我們欺負了孩子。陌生人問路,想要順便帶他過去的時候又怕人家起了歹心。

這個世界的很多聲音告訴我們,要有防備心,要保護自己。但也正因為這樣,每個人都在身上套了一副冰冷的鋼鐵盔甲,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感覺不到半點兒溫暖,更何況本就天寒的冬日裡,不等冷風吹過,自己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座活動冰雕。

如果我們能嘗試著敞開心懷,卸下鋼鐵盔甲,也許那個被扶起的孩子會笑著給你一支他最喜愛的棒棒糖,那個陌生人尋找的人家是你相熟的鄰居或者友人……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無邊無際。這個世界又很小,小到我們每個人都是重要的一部分。

前日,我讓了計程車給抱孩子的年輕媽媽。昨日,我留盞門燈給吃晚飯的夜歸工人照了亮。今日,公車急煞車的時候,我扶了一把背單詞的中學生……

這些普通又簡單的小事,我們每個人都力所能及。重要的是我們要勇敢的主動伸出手,送出許許多多個微小的溫暖,這些溫暖匯合到一起,就足以讓這個世界雪化冰消,冬去春至。

當年那個對我伸出溫暖之手的男孩子,如今也許已是工作成家,擔起了男人的一切責任。他一定不記得曾經的順手一扶,惹出我今日這麼多感慨動容。

但我想他一定會過得很快樂,因為他有一顆善良之心,常存善意,常施援手,這個世界回饋給他的必然是美好和幸福。

這樣的冬日,看著窗外又飄落下來的點點雪花,抱了一杯嫋嫋冒著熱氣的綠茶,我只想到了這麼多。

所有看到這篇後記的朋友們,我把這份關於溫暖的感悟送給大家,希望大家也會在艱難的時候遇到這樣溫暖有力的手,在寒冬裡也有一份關於溫暖的回憶伴著茶香縈繞在心頭。

甯馨寫於2016年初寒冬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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