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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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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蝴蝶肋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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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4: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我愛你,不是因為你是一個怎樣的人,而是因為與你在一起時,我變成了怎樣的自己。

  黎祖兒是個很情緒化的人,從某種角度來說,她的煩惱來得快也走得快。因此,一場電影很快就彌補了那個被推開的吻所帶去的懊惱。走出電影院時,她早已把那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晚8點,時間尚早。她拉住夏潛移的手說:“接下去幹什麼?我明天休息耶,今天晚上可以玩得晚一點。”

  夏潛移剛要開口,目光卻被某個方向吸引住,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黎祖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下巴頓時快掉下來。電影院另一頭的人潮中,一個紅衣姑娘赫然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舉止親熱地走過來。

  “嗨!好巧啊……”

  “你……不是……”Paul的前妻嗎?黎祖兒呆呆地看著她與那個男人緊扣的手指,心想:好啊,這對夫妻看來真的是貌合神離,才剛離婚,就彼此都攀上新對象了。

  莫小優沖她眨了眨眼睛,“約會?我來介紹,這位是Peter,我的男朋友。Peter,這位是我朋友Paul和他的女朋友……”

  “LI。”黎祖兒連忙主動報上名字,並與對方握手。握完Peter的手後,莫小優也伸手過來。

  黎祖兒剛把手交給她,她就用力一拉,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並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幸運的女人,好好享受現在的時光吧……”

  沒等黎祖兒反應過來,她又將她推開,轉身挽起夏潛移的胳膊,格格笑道:“對不起,借你男朋友說句話,不介意吧?”說著強行將他拉走。

  留下黎祖兒和Peter僵直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後黎祖兒揚了揚眉毛,說:“呃……你要喝點什麼嗎?咖啡還是可樂?”

  另一旁,拐到角落處的莫小優見附近沒什麼人,就把手從夏潛移胳膊裏抽了出來,正色說:“膽子挺大嘛,就這樣出來招搖過街,真不怕Dad找人殺你?”

  夏潛移淡淡一笑。

  “你笑什麼?你算准了Dad不捨得殺你,所以這麼恃寵而驕?”

  夏潛移搖了搖手指,眉眼裏有很透徹的洞悉,“他不殺我不是因為他寵我,而是他認為我遲早會回去。”

  莫小優心頭一驚——怎麼他知道?難道說,Paul在離開之前便已算准了Dad的心思?

  “Dad太自信了,他認為我離不開他。沒錯,當一個人生命中的2/3都在充當一樣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時,一旦還給他自由,必然會茫然與不知所措。就像人類馴服的野獸一樣,放它回到森林的結果將會是它無法自己生存,最後要不餓死,要不就重回人類的懷抱。”夏潛移勾動唇角諷刺地笑笑,“所以他為了徹底地教訓我,一定會給我時間,他要我嘗到痛苦,然後帶著一身傷口疲憊地回去求他。到時候,他就可以在傷口上加一層鹽,徹底地毀滅我。”

  “原來你都知道……”

  “我跟著他17年,我瞭解他就如同他瞭解我一般。所以,我知道這段時間內我會很安全。但是,Dad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當超出這段時間後,他就會開始浮躁和暴怒,就不肯再等待,而會採取激烈的手段提前將其結束。所以,無論我回不回去,他都不會放過我。”

  “Paul……”

  “而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他忍耐到極限之前,離開……”他的視線遙遙地投遞過去,注視著人群中正在買飲料的黎祖兒,目光開始黯然,“她。”

  “你……”莫小優舔了舔嘴唇,一時間,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男人其實看得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透徹。他知道遊戲的規則,也知道遊戲的結局。但是,為什麼明知是那樣悲慘的結局,卻還要投身其中呢?“然後呢?離開她後,回來嗎?”

  夏潛移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然而,她已在他的微笑裏看到了答案,“Paul,其實……”

  他打斷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真的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真的。”

  “不!”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那麼那麼用力地抓住,像抓著最後一線希望,“Paul不要,求求你!回來吧,雖然Dad會生氣,會懲罰你,但是你起碼還可以活著,如果你真的要脫離組織,就是死路一條……”

  “你知道自由的滋味嗎?”夏潛移忽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眼神沉靜。

  莫小優呆了一下。

  “對於我們這行來說,所謂的自由,其實,就是死亡……而已。”說完這句話後,甚至不留給她回味的時間,他便快步朝黎祖兒他們走了過去,笑著說:“只買了兩瓶飲料嗎?沒有我的份嗎?”

  “啊,你也要嗎?我馬上再去買,紅茶對不對?”黎祖兒剛待轉身,夏潛移輕輕拉住她的手腕,然後低下頭,就著她剛喝過的綠茶呷了一口,其中的親昵意味不言而喻。

  莫小優忽然覺得有點酸酸的,像是嫉妒,又像是豔羨。這麼多年,Paul第一次跟人分享東西,這個女孩子……真是占了相貌的便宜呢,如果她長得不像寧碟就好了……

  為了擺脫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她故意抬起頭哼了一聲,挽起Peter的手說:“走吧,不耽誤人家繼續約會了,我們也要去過我們的二人世界了,拜嘍。”

  黎祖兒望著她的背影笑道:“你的前妻真有趣,看起來人很好嘛。”

  夏潛移不置可否,“是嗎?”

  “為什麼你們不相愛呢?”

  “因為……”他想了想,回答,“太熟悉了吧。”

  “咦?”

  “我9歲起認識的她,當時她4歲,還流著鼻涕,是個愛哭鬼,看見老鼠就嚇得滿地亂跳……太熟悉了,因為我們都對彼此太過熟悉了,所以反而產生不了所謂的愛情吧。”停一停,補充,“但是,我很喜歡她。如果我有一個妹妹,應該就會是像她那樣子吧。”

  黎祖兒微妙地說:“有點點嫉妒啊,你人生的17年裏,跟你一起度過,分享點點滴滴的人竟然不是我……”

  夏潛移的目光顫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高興起來,拖住他的手說:“但是沒關係,你今後的74年裏,所有的點點滴滴都要跟我一起分享。這樣比較起來還是我多很多很多倍,我就不吃她的醋了!”

  “74年……”

  “是啊,按100歲來計算。”

  “活得到那時候嗎?”

  “就算活不到,起碼,懷抱著能夠白頭偕老到100歲的美好夢想,也是好的啊。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浪漫呢……”

  夏潛移笑了笑,沒再說話。兩人手牽著手一同回家,而他們的背影落入另一個人眼中,變成了寂寥。人潮擁擠的十字街口那一頭,長髮的女郎臨街而立,凝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久久不動,最後,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道:“我是Lareina,我回來了。”

  回到公寓,黎祖兒拿出鑰匙正要開門,夏潛移忽然按住她的手說:“等一等。”

  “嗯?”

  “為了讓生活永遠保持著意外的驚喜,我們來玩個小遊戲吧。”

  她被逗笑,“什麼啊?”

  “閉上眼睛。”

  黎祖兒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想像一種花。”

  她點了點頭。

  “然後,數到9……再打開門。”潤澤的語音帶著蠱惑人心的溫柔,像是魔術師的神奇咒語。黎祖兒一邊好奇,一邊數到9,然後打開門。

  一股沁人的芬芳撲鼻而來。

  睜開眼睛,銀白色的路燈透過窗簾照進屋內。客廳中央,擺放著一束很大很大的花。

  玫瑰。

  紅得像情人的嘴唇。

  黎祖兒卻仿佛被駭到,無比震驚地回過頭,“你怎麼知道我剛才腦海裏想的是紅玫瑰?”

  夏潛移揚起唇角,“因為你昨天看《美女和野獸》時說‘果然,再怎麼喜歡喇叭花,但在表現愛情這種特定的模式時,還是應該送玫瑰才對啊。’”

  “我只是說說而已啊……”那樣的無心之語,卻被對方慎重地記在心裏,這種被重視與討好的感覺本身,就已比收到禮物更快樂。

  黎祖兒撲過去擁抱了那些花,深深嗅了一口。打開插在花裏的卡片,上面用漂亮的字體寫著“生日快樂”。她這才想起,8月10,今天果然是她的生日。

  “真神奇,你是什麼時候把這花弄進屋的?又是怎麼拿進來的?剛才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根本沒有離開啊!而且你這麼喜歡9這個數字,我猜,這裏一共是99朵玫瑰,對不對?”

  夏潛移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回答:“有些事情只要願意付點酬勞,是不需要自己親力親為的。我給了大堂門衛一點小費,請他拿進來的。最後,祝賀你,你答對了,的確是99朵。”

  “為什麼你這麼喜歡9這個數字?”每一次,都讓她數9,或者99,或者999,然後推門迎接驚喜。這樣執著於某個數字,必定有其特殊的原因吧?說起來,Paul真的是個很有執念的人呢。比如對9,又比如對蝴蝶。

  果然,夏潛移在回答這個問題時,眼神變得有些深沉,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描述,最後低聲說:“9于我的人生而言,是一個分割線。之前與之後,變得截然不同。”

  “呃,是這樣呀……”雖然覺得他說得語焉不詳,但黎祖兒知道,有些問題是不適合太追根問底的,尤其是兩個人的相處,需要維繫一種巧妙的平衡。如果他不肯說,只代表時機未到。在這一點上,不知為何她就是有信心,認為遲早有一天,她會完完全全地瞭解他,一如他也完完全全地瞭解她一樣。於是她眯眼一笑,說:“我就比較喜歡0這個數字,從無到有,是個很可愛的開始呢。”

  夏潛移挑起眉毛,眨了眨眼睛說:“難道不是因為你長得像它的緣故嗎?”

  黎祖兒呆了一秒鐘,然後開始大怒,“啊啊啊,連你也開始諷刺我臉圓了!太過分了啊,怎麼好的不學偏學壞的呢?本以為離開X城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擺脫了赫連澈,再不用忍受他的諷刺挖苦了。嗚,為什麼現在連你也開始學他那麼尖酸刻薄了……”說著背過身去捂臉哭。

  “好了好了,Madam,我逗你玩的,別生氣了,看在玫瑰的分上,原諒我吧……”夏潛移上前去哄,卻在轉過黎祖兒的臉時發現她根本沒有在哭,而是用很詭異的表情在笑。沒等他有所反應,她已張開雙臂撲了過來,頓時把他推倒,壓在了沙發上。

  “你逃不掉了……”黎祖兒輕輕地說,然後低下頭,再次親吻了他。

  夏潛移的眼眸由淺轉濃,又由濃轉淺,變了好幾回後,突然伸手將她推離。

  “你……”黎祖兒的眉毛鬱悶得皺了起來,“這是你第二次拒絕我了!你……”夏潛移的食指輕輕搭在她的唇上,制止了接下去的話。

  “Madam,我拒絕你,是因為……”他的手臂突然一帶,翻身將她壓在下面,眼眸沉沉,“這種事情,應該由男人主動。”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纏綿地消失於彼此的唇間。

  今天是她的生日。

  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陪她度過的生日。

  所以,放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理智遇到愛情,開始丟盔棄甲。又是誰把光陰剪成了煙花,一瞬間,看盡繁華,在糾纏中華麗收場。

  同一時刻,AM10:00。

  X城警察局審訊廳中,汪明明和一個同事正在給再次被請回警局的趙偉年做筆錄。

  同上次一樣,他還是什麼話都不肯說。

  正在僵持間,赫連澈走了進來,拍拍其中一位同事的肩,“換人。”

  那位同事求之不得,連忙讓位轉人。赫連澈坐了下來,對著趙偉年微微一笑,“看來你氣色很好呢。我如果是你,一想到被人勒索的10萬塊是那起撞車事故的酬勞的1/10,就寢食難安,可見你的心理素質果真是比我強。”

  趙偉年一聽,瞬間變了臉色。

  “奇怪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赫連澈揚了揚眉毛,“看來真是貴人事多健忘啊,昨天的那個電話,你已經不記得了嗎?那麼就讓我來幫你溫習一下吧。”

  他取出錄音筆,按下播放鍵,趙偉年便聽見自己急促驚慌的聲音從喇叭裏傳了出來:“關郁輝的情婦來勒索我,說她知道朱小姐的事情,要我給她10萬塊錢……是朱小姐給了我100萬,讓我那天下午4點鐘等在CLUB外面,見到裏面走出的人,就開車撞死他……”

  趙偉年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撞歪了桌子,嚇得汪明明立刻拔槍,“不許動!你要幹嗎?”

  “別這麼激動,少安毋躁嘛,大家有什麼事好好說。師姐,把槍放下。”赫連澈拍了拍她的肩膀,依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師姐,我口渴,去幫我倒杯水好嗎?麻煩了。”

  被NO.1局草那一聲師姐叫得心裏蕩漾的汪明明,儘管知道他是找藉口把自己支走,以方便單獨對趙偉年說話,但依舊甜滋滋地出去倒了。

  她一走後,赫連澈的臉就沉了下來,雖然還在笑,但卻變得有幾分森冷,“別激動,不然的話,可就聽不到後面最最重要的話了……”

  答錄機仍在轉動,下面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下午4點?天啊,朱玳兒根本不是自己想死,她想讓趙偉年開車撞死的人是我啊!因為當時CLUB裏的鍾快了10分鐘,所以她讓我滾,結果我提早10分鐘離開,而她10分鐘後出去時,就正好倒楣地撞在了那個點上……”

  趙偉年的臉本來是白的,聽到這個後,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最後變得無比震驚。

  赫連澈湊到他面前,笑著說:“這個補充很精彩吧?看來是時間女神跟你以及買兇殺人的朱玳兒,都開了個大玩笑呢。啊,你說這件事要是傳到朱孝先耳中,他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罩著你呢?唐笑的那筆律師費,是他替你出的吧?朱玳兒給你的那100萬,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吧?呵呵,真期待朱老闆知道事實真相後會有什麼反應呢……”

  趙偉年嘶啞著聲音喊了起來:“你為什麼會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個?為什麼?”

  “為什麼?”赫連澈拿出手機,撥了個號。下一秒,趙偉年的手機響了,他愣愣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再愣愣地盯著液晶屏上“唐笑”的字樣,眼睛越睜越大,表情已不是“震驚”一詞可以形容。

  赫連澈嘖嘖輕歎:“我就喜歡諾基亞的手機啊,一旦固定了名片夾,再來電時,就只顯示名字不顯示號碼。多貼心的小設計啊,真是方便做手腳呢……”

  “是你……是你改了我儲存的號碼……”

  “你有證據嗎?”赫連澈很無辜地一攤手,“沒准是你自己老眼昏花,把我的號碼當成唐笑的輸了進去呢。”

  “你、你、你……”

  趙偉年猶在氣憤,赫連澈突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冷冷說:“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馬上撤銷對黎祖兒的控訴。”

  “憑、憑憑什麼?”

  赫連澈眉毛一彎,再度笑了,“不撤銷也沒關係,我立刻把這個錄音帶裏景雯的話拷貝一份快遞給朱孝先,看你這個斷送他寶貝女兒生命的罪魁禍首會怎麼樣?到時候,可就不只是坐1年2年牢的問題了……”

  趙偉年整個人都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眼神更是灰敗下去,再不復之前的鎮定。

  “很好,看來我們達成協定了,握個手吧。”赫連澈拉起他的手自顧自地握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又問道,“對了,我還想知道,你那天究竟對黎祖兒說了些什麼?使得她那麼生氣出手打你?”

  趙偉年低下頭,半晌,說出了那句話。

  赫連澈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如刀一閃即過。

  待得汪明明端著水杯回審訊室時,一推房門看見的就是趙偉年倒在地上,赫連澈一手壓在他的肩上,一手揪住他的領帶,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澈!你在幹什麼?”

  赫連澈聞聲回過頭來,順帶著扶起趙偉年,微笑說:“哦沒什麼,司機先生突然從椅子上跌了下去,我扶他起來而已。對不對?司機先生?”說著還勾著人家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而趙偉年拼命點著頭,表情怪異,半句話都不說。

  汪明明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幾圈,然後走過去說:“沒事就好。”

  赫連澈接過她手裏的水杯,說了句:“謝了師姐,接下去的口供就交給你了,他什麼都肯說了。”

  “呃,真的嗎?”

  “當然啦,是不是司機先生?”

  趙偉年又是一陣撥浪鼓般地猛烈點頭。

  赫連澈這才滿意了,微笑著走出去,並輕輕關上了門。

  汪明明看著眼前這個她走之前和走回來明顯跟換了個人似的趙偉年,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誰知卻換來對方更加劇烈的一陣哆嗦,看樣子就在她剛才離開的這短短幾分鐘時間裏,他吃了赫連澈不少苦頭。真奇怪,澈少爺雖然驕傲,但很少刻薄,虐待犯人的事更是從來不屑做,為什麼這次會對這個趙偉年出手呢?

  真是想不通啊……

  而審訊室門外,赫連澈靠著牆微微一笑。正好衛景辭經過,冷眼旁觀著他那個詭異的笑容,開口說:“你在笑什麼?”

  “哦,沒什麼,只是想起了某部動畫片。”

  “什麼動畫片?”

  “加菲貓,看過嗎?”

  冰山美男板著臉回答:“沒有。”停一停,居然加問道,“很好笑?”

  “加菲貓說,歐迪是我的狗,所以,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欺負它。”說完這句經典臺詞的美少年,在表哥完全沒有反應的反應中,雙手插兜微笑著走了。

  他回到辦公室,習慣性地朝對面的座位掃一眼:偌大的辦公桌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物品。光喝水的杯子就愣是有四個之多,還有書啦資料啦字典啦厚厚地沿著窗臺一路堆到桌面上來。細細看的話,在大疊空白案卷表格下,還有已過保質期的半包餅乾。

  這一切的一切都給人一種錯覺,仿佛座位的主人只是臨時有事出去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而不是被調離達三個月之久。

  他順手拿過對方桌上的日曆,看見8月10日上面畫了顆紅心,並在旁邊標記著“我的生日,啦裏個啦”八個小字。

  今天是她的生日?

  抬腕看表,已經過了12點。X城和紐約的時差是13個小時,糟了,已經錯過了!

  赫連澈略一沉吟,打開員警社區的網頁,查看論壇主題。那傢伙最後一次發帖是在7月16號,保持了一貫的無厘頭風格,內容為——

  好幸福!

  好幸福好幸福好幸福!

  我有這麼這麼多的幸福,好想分給你們每一個人,然後讓你們和我一樣幸福!

  總之,紐約我愛你!

  美利堅合眾國萬歲!

  雖然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著這些熱情洋溢的詞句,就會令人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揚。想著那個人的粗枝大葉,想著那個人的大大咧咧。生活,變成一件充滿喜感的事情。

  赫連澈想了想,最後在這個帖子的最後面,打上了“HappyBrithday”。

  點擊“發表”,選擇“匿名”。

  滑鼠一聲輕響後,最後的回復更新成功。

  Re:Re:Re:Re:Re:Re:Re:Re:好幸福!new

  作者:過客(此條為匿名回復)時間:2008-8-10-12:39:34流覽:0

  Happy Brithday.

  不知是誰喊了句“開會了”,眾同事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起身離開。赫連澈也關掉了網頁,拿起資料走出去。一個小時後,當他開完會重新回到座位上時,發現電腦右下角Foxmail的圖示在閃爍。點擊,提醒有封新郵件。郵件的標題是《你所需要的東西……》,而位址非常陌生。

  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打開郵件,裏面是兩張JPG格式的圖片。下載下來後,緩緩打開,他的眼神頓時變了——

  第一張圖片,是個濃妝豔抹妖嬈女郎的正面照。波浪長髮,迷離的眼睛,卷翹的睫毛以及豐潤的嘴唇。

  “甯燕夕”三個字頓時閃過他的腦際,連忙從抽屜裏抽出那張黎祖兒做的人臉拼圖。一經對比,八成相似,果然是她!

  他覺得整個人都開始興奮起來,被一種即將揭曉的謎底所激動,幾乎是帶點顫抖地打開第二張圖片。圖片裏,是個非常漂亮的男人。

  五官深邃,氣質超絕,雖然漂亮但絲毫不顯得女氣,更有種波瀾不驚的老成,讓人覺得這樣一個人,世界上是很少有什麼事情可以令他吃驚的。

  赫連澈對著那張照片看了很長一段時間,腦海裏依稀閃過某個影子,開始搜索引擎般地尋找。

  他在哪見過這個男人!

  一定見過!

  在哪里呢?究竟是在哪見過的呢?

  啊!他眼睛一亮,想起來了!在黎祖兒住院期間,有一次他帶花去探訪她時,曾在醫院的走廊上與這個男人擦肩而過!

  那麼下一個問題就是,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對方要把他和甯燕夕的照片一同發過來?赫連澈立刻將那封E-MAIL列印出來,走到同事面前,“魏叔,用電腦分析,看看照片上的兩個人是否是同一個人!阿倫,幫我查下這封MAIL的IP地址,看看是哪里來的,屬於誰所有!”

  半個小時後,結論出來了。

  電腦上,兩張看似無甚關聯的照片,經過資料分析和重疊後,完美融合在一起。

  赫連澈的眼神一熱,“果然是同一個人……”

  “太不可思議了,竟然可以易容成這個地步。”

  “這個男人一定受過專業的偽裝訓練,立刻調查他的身份!”

  “澈,IP地址查出來了,是古巴的一家公用網吧。看來對方使用了代理,成心不想暴露自己。”

  赫連澈再度返回到自己座位面前,對著那封神秘的E-MAIL沉吟。究竟是誰寄來的照片?為什麼對方會知道他在找這個?而對方又是如何弄到這兩張照片的?整起事件都透著詭異,對方表面上看是在幫他,沒准不過是在利用他。會不會是仇敵,故意想借助警方的手剷除那個扮成甯燕夕的男人?

  這時,汪明明查到了對方的身份:“夏潛移,美籍華人,現定居紐約,職業是……自由攝影師。”

  “查看他的出境記錄。”

  汪明明飛快地是輸入命令,結果卻是令人失望的,“沒有。他一直在紐約,沒有來過中國。”

  “不可能!我在醫院親眼見過他,肯定是他,我不會認錯。”赫連澈的眉頭皺了起來,想了一下說,“我去請示衛Sir,看來我們有必要請美國的員警們幫下忙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而千里之外,陶醉在愛情裏的女人正擁被安睡。睡容裏,帶著一抹微笑,滿足而幸福。

  “午餐你想吃什麼?”黎祖兒系著圍裙,戴著袖套,拿著鍋鏟,把睡在客廳沙發上的夏潛移推醒。

  夏潛移眯了下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全副武裝,“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你做飯?”

  “你不要小看我哦,我只是因為家中有個太喜歡做菜的老爸,所以英雄無用武之地,其實我手藝很不錯的。快點菜,趁本小姐今天心情好,露兩手給你瞧瞧。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下次你就算求我做,我也不做。”

  夏潛移掀開毯子,起身給了她一個非常自然的擁抱,“好的,那麼我的女王陛下,小人今天想吃蛋炒飯。”

  黎祖兒一愣,“只要蛋炒飯?”

  “唔……如果再配個羅宋湯就更好了。”

  “OK,蛋炒飯,羅宋湯,沒問題!你去梳洗,半個小時後開飯。”黎祖兒說著進了廚房。

  夏潛移好笑地搖了搖頭,進了浴室,正在刮臉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Lareina”。

  他的眼神沉寂了一秒鐘,然後接起來。

  彼此都沒有通報姓名,但對方的第一句話卻是:“離開她吧。”

  他避開這個問題,反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我已經全部知道了,並且已經跟Dad談好了。只要你現在回來,他保證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不予追究。”

  “不要多管閒事。”冷冷地說完這句話後,夏潛移按了結束鍵。

  外面黎祖兒在喊:“開飯嘍——”

  他對著鏡子做了個深呼吸,然後露出微笑,回答:“好,馬上來。”

  ……

  而另一頭,聽著線路那端的嘟嘟聲,Lareina的臉色變得非常非常難看。

  一個金髮男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抿唇一笑,懶洋洋地說:“都說了沒有用的……套句你們中國人的俗話來說,Paul他現在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Lareina哼了一聲,沒說話。

  金髮男子起身,走到她面前,挑起她的一縷長髮,深情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說:“皇后,你原來的騎士背叛了你。不如,你考慮考慮換一個吧。”

  Lareina冷冷地看著他說:“換你嗎?”

  “我不好嗎?”曖昧的調笑,親昵的呼吸,他緩緩湊過臉去,正打算親吻她的嘴唇,卻被她反手打了一記耳光,“啪——”

  這記耳光可打得真不算輕,金髮男子英俊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五個指印。Lareina轉身就走,狠狠地甩上門。

  “Ryan,又碰釘子了?”莫小優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從另一扇門走進來。

  金髮男子攤攤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坐回沙發上。

  “都說了叫你死心,皇后是不會看上你的啦!”莫小優拿了個大背包,呼啦一聲全都倒在茶几上,然後開始翻找。

  “我有什麼不好呢?”

  “你什麼都好,但是比起Paul來,卻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所以,有他在,皇后不會喜歡你的。”

  “可他不是不在了嗎?”

  莫小優哈哈一笑,“可他只是暫時離開,還沒有死啊。”

  “要死才算不在嗎?”Ryan說這話時,語調變得意味深長。

  莫小優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喂,你不要亂來。Dad說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許對Paul下手的!”

  “知道了……”隨口應了一句後,Ryan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好奇說,“你在找什麼?”

  “胃藥。我的胃最近又開始不舒服了,見鬼,放哪去了,怎麼偏偏關鍵時刻找不著呢!”莫小優一邊詛咒一邊將東西裝回包內。

  Ryan看到茶几下有個小瓶子,就彎要撿了起來,“是這個嗎?”

  莫小優松大口氣,“太好了,總算找到了!”連忙拔開瓶蓋吞了兩顆。

  Ryan皺眉說:“喂,你這個樣子沒問題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沒時間啊!我要在下午1點前趕往多倫多……”她說著抬腕看了下表,“糟了,時間要來不及了,不跟你多說了,我走了!”說著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Ryan看著她的背影,不禁勾起唇角笑了一笑。說起來,組織裏,他們這一撥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對於別的組織所忌諱的成員之間不得互通資訊,Dad在這方面,卻是另闢蹊徑。將他們放在一起訓練培養,然後挑選其中的佼佼者進入組織內部。由於是從小就一手帶大的,因此往往比其他人要更加忠誠。Dad採用家庭制的管理模式,讓他們都喊他父親,而成員和成員之間,更有一種同伴的默契與信任。

  其中,Momo(即莫小優),Paul和Lareina,是僅有的三個中國人。Momo是個語言天才,任何一國的語言只要她在當地待上一周時間就能流利聽說,身手更是了得,還喜歡嘗試各種各樣的新武器,尤其喜歡用超聲波在水中利用產生的負壓和空洞殺人,照她的話說就是“看著那些氣泡在水中升起來的樣子,實在是妙不可言”。因此,從某種角度來說,她是所有人中最殘忍的,因為她的殘忍是那麼的天真無邪,純粹當成一種樂趣在享受;Paul是Dad最喜歡的孩子,但在Ryan看來,他就是一個怪胎。孤僻,不喜歡說話,對蝴蝶有著病態的迷戀,還喜歡拍人死亡一瞬間的照片。Dad說過,像Paul那樣的人,平日裏雖然比常人冷靜理智,但是一旦陷入感情,就會變成最盲目衝動的,因為他在潛意識裏刻意縱容自己沉迷於某樣事物。結果果真被Dad說中,聽說他現在為了個女人出走,想尋找什麼所謂的狗屁自我。不過Dad也說過,像Paul那樣的人最終會被他所沉溺的感情所傷,不得善終。現在,就等著看他最後會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了……

  同Momo和Paul比,Lareina在天分上要差許多,但是她有個非常大的優勢——她很有魅力。乍看過去並不見得有多美麗,但是一經接觸就會發現她像個豐富的謎,令人忍不住想更親近。而她表面上看來又是那麼的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因此,她是Dad最引以為傲的美人王牌,憑藉她從很多大人物身上獲得過珍貴之極的情報。但在上一次和Paul一起執行的文物竊取案中,她不小心受傷,一直休養到現在才回來。

  這三者的相處模式就是Lareina喜歡Paul,而Paul更樂意與Momo在一起。

  多麼錯綜複雜的關係。Ryan忍不住朝Dad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在Dad採用家族制來管理這個組織時,是否把成員之間的曖昧關係也考慮進去了呢?Dad絕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對做媒人牽紅線也毫無興趣,那麼,他放任其自由發展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呢……

  Ryan想到這裏,摸了摸下巴,輕輕地歎了口氣。正在這時,桌上的電話滴了一聲,自動響起:“Ryan,來一下。”

  是Dad。

  他連忙起身,走出休憩室,然後沿著走廊走到二樓第七間,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開門而入,裏面是Dad的書房。

  書房依舊昏暗,只有辦公桌上的臺燈散發出幽幽的銀光,照在桌上,形成一個圓圓的光圈。

  Dad坐在背對著門的高背椅後,只露出一簇銀白的頭髮,“Ryan,有件事情交代你去做。”

  “是,Dad請吩咐。”

  “你馬上去多倫多,根據這個位址找到莫小優。記住,不要被她發現,然後把她所做的每件事情都向我稟報。”修長的手指從椅後伸出來,指縫中間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位址。

  Ryan暗暗心驚,忍不住問道:“Dad,Momo出什麼問題了嗎?”

  “她有沒有問題,得由你來告訴我答案。”

  Ryan的心沉了下去。難道說,繼Paul之後,Momo也背叛了嗎?或者說,Momo也要開始背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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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4: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The night,the world,the wind spin outtheir destiny.

  黑暗的夜晚,整個的世界,與循行的風,糾纏著墮入了它們的命運。

  紐約•8月14日•PM16:30。夏潛移在廚房中忙碌。

  自從上次嘗過黎祖兒做的蛋炒飯和羅宋湯後,兩人達成了協定,從今往後,要不就出去吃,要不就由夏潛移掌勺,總之就是剝奪黎同學的烹飪權利終身。

  將桂魚洗淨,抹上豬油,再沾少許白酒,將事先拌好的醬料香菇末一併放入魚腹,然後鋪上蔥段薑絲,放入早已沸騰的蒸鍋中。

  剛做完這一切,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線路那頭傳來很急促的喘氣聲:“救、救……救命……”

  夏潛移目光一凜,“小優?”

  “任務失手,我右腿上中彈,現躲在一民宅裏,劫持威脅了屋主……”她斷斷續續地說,氣息微弱。以夏潛移和她那麼多年拍檔的經驗,莫小優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則,機敏如她,斷不會打電話給他。

  “給我地址!”

  莫小優報上地址。

  “OK,你聽著,我馬上趕過去,爭取6個小時以內到,你要堅持住!無論用什麼方法!”掛上電話,扯下圍裙關掉煤氣,跑到客廳時拿起茶几上的便攜紙匆匆寫了“有事暫離,等我電話”八個字。想一想,又加上“LoveU,KissU”。

  在打開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公寓,不知為何滋生出一種異樣的留戀。書架上琳琅滿目的卡通周邊,沙發頭上歪著的抱枕,還有自他入住以後隨處可見的漂亮糖果。最後,停留在茶几上的相框上。

  框裏是黎祖兒的單人照,面對鏡頭笑得又傻又甜。他這才恍然發覺,自己沒有跟她的合影。哪怕是情侶必拍的大頭貼都沒有一張。

  這個發現令他的心臟微微地顫悸了一下,但容不得再多想,拉上門快速離開。

  先回到自己原來的住處,帶上槍和證件,再駕車從Buffalo前往多倫多。本來只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但在邊境等候時卻耽擱了一些時間。明明不是週末,不知為何卻排起了長長的車龍,而且美國安檢部門還橫插了一腳。等他抵達莫小優給予的地址時,已經是晚上9點45分。

  這是一片蕭條的居民區,房門緊閉著,按三長二短的規律敲了門後,門內依舊沒有回應。他轉動門柄,發現房門居然沒有上鎖,緩緩地打開門,裏面一片漆黑。

  多年的職業生涯令他頓時全身戒備,一邊喊著“有人在嗎?有人在家嗎?”一邊慢慢地走進去。

  從某個房間裏傳出微弱的申吟聲,夏潛移拔出手槍,一腳踢開門。朦朧的月色下,一個人被反綁在櫃子旁,嘴巴裏還塞了個布團,看見他,睜大眼睛嗚了幾聲。

  他上前取出對方嘴裏的布團,那人說道:“你是誰?”

  “剛才屋裏的人呢?”

  “你說那個女孩?她走了。你是她的同夥嗎?”

  “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接了個電話,表情古怪,然後就走了。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麼……”沒等他問完,夏潛移已從錢包裏取出一疊鈔票。

  那人的眼睛頓時直了。

  “聽著,這是給你的補償,從現在起忘記這件事情,你會活得長一些。”

  把錢丟下後,夏潛移轉身走人,一路上都沒有發現莫小優的記號。見鬼了!不是叫她不要走開的嗎,而且她去哪了,居然連個記號都不留。

  想了想,還是打她電話,電話果然不通。

  他快步走出那幢民居,正準備上車時,卻突然看見草坪上另有一排車輪印。俯過去仔細看了一會兒後,他皺起眉,再次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這下子通了。

  “Ryan,你在哪里?”

  線路那頭的人沒回話。

  夏潛移又問:“Momo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Ryan依舊沈默。

  夏潛移逼緊嗓子,厲聲說:“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電話忽然換了人接聽,輕快調皮的女聲傳了過來:“Paul,你到啦?我在XX街的XX酒吧哦。嗯呢,和Ryan在一起,我們一切OK哦,你過來吧。”

  那個聲音,不折不扣正是莫小優的。

  搞什麼鬼!

  他連忙掉頭將車開出庭院,前往酒吧。一進去後,果然看見了莫小優和Ryan。莫小優看見他,異常開心地招了招手,“嘿,夥計,我在這裏。”

  夏潛移沈著臉走過去,目光掃向她的腿,她穿著牛仔褲,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臉頰紅通通的,表情笑嘻嘻地,毫無危機感的模樣,跟她之前在電話裏表現的那種惶恐與戰慄根本天壤之別。

  “這是怎麼回事?”

  “哦,我跟Ryan打賭,看你重不重視我,肯不肯為了我丟下那個女警跑過來救我嘛!啊哈,啊哈哈哈,我好開心哦,你果然這麼快就趕過來了……別生氣啦,我知道錯了,不要生氣,你來都來了,坐下來喝一杯吧……”莫小優說著伸手要來拉他,卻被他摔開。

  氣氛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而Ryan坐在沙發上,從頭到尾,心事重重地灌著啤酒,連頭都不曾抬起。

  莫小優咬了咬嘴唇,“對不起,Paul,原諒我吧。”

  夏潛移淡淡地看著她,表情雖不冷酷,卻令人感到異常的心寒。

  莫小優倒了杯酒,遞到他面前,“小妹向你賠罪,你喝了這杯酒後,就不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夏潛移沒有接,轉身就走。

  莫小優凝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悲傷。她伸手捂住臉,吸了吸鼻子,然後頹然地坐回到沙發上。

  Ryan這才抬起頭來,低聲說:“為什麼不告訴他事實?”

  “告訴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接到我的電話後就不顧一切地趕來救我,對我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我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Ryan的視線落到她的腿上,“那傷怎麼辦?”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回紐約後請華森大夫幫我再處理一下吧。”

  Ryan想了一會兒,走過去將她橫腰抱起,說:“我開車帶你回去。”

  莫小優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你Ryan,幸好你也在附近,不然我剛才可就死了。”

  Ryan回了她一個笑容,卻是苦笑。什麼正好也在附近,這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笨蛋,我是在替Dad監視你啊。我本來一直奇怪Dad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讓我監視你,現在才知道,原來你……

  酒吧的燈光曖昧,Ryan抱著莫小優走出旋轉門的時候,外面明亮的街燈映上少女的臉龐。雖然不過一瞬間,卻照出了她眼中格外深邃的悲傷。

  街燈一盞又一盞,連綿不斷地往後劃走,拖出長長的橘黃色弧線,映在車窗上,折起明晃晃的一片。

  夏潛移沈默地開著車,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一隻手輕輕地搭著額頭。

  他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他從小和莫小優一起長大,再瞭解不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雖然調皮,喜歡胡鬧,但做事情很有原則,絕對不會因為打賭就戲弄他,故意編造謊言讓他去救命。

  而且,雖然剛才酒吧裏她一直在笑,但是他注意到她的右腳踝在輕輕地打顫。如果不是因為喝了那些酒的緣故,她此刻的臉色必定非常蒼白。

  也就是說,右腿中槍是事實。她遭遇到生命危機也是事實。向他求救更是事實。

  但為什麼剛才卻要一口否認呢?原因只有一個——Ryan在場。

  為什麼要顧慮Ryan?難道說……

  一念至此,夏潛移立刻調轉車頭,返回剛才的酒吧。但等他到時,已人去樓空。他稍作沉吟,開車回到莫小優先前藏身的那所民宅,按下門鈴後,穿著睡衣的主人來開門,看見他,又是一陣哆嗦。

  “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也許是他良好的風度和禮貌的聲音平撫了對方的驚恐,該位男士狐疑地看著他,說:“你想問什麼?”“那個女孩……我是說剛才冒昧闖入您這的那位女孩,她當時是受傷的嗎?”

  “是的,她的右腿上全是血,我拭擦那些血跡一直忙到現在!”

  “當時有人在追殺她嗎?”

  “我怎麼知道?”

  “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反應嗎?”

  “最奇怪的就是她!”粗魯地咒駡了一句後,屋主忽然想起一事,當下說道,“對了,她當時臉色非常難看,還不停地在背包裏找什麼東西,好像是胃藥。”

  “胃藥?”小優什麼時候得了胃病?

  屋主從垃圾桶裏翻出一個小瓶子來,遞到他面前,“喏,就是這個。她走得匆忙,忘記帶走了。”

  夏潛移接了瓶子,“謝謝。”然後拿著那個瓶子回到車上。一邊開車,一邊打開瓶蓋,從裏面倒出一粒白色晶狀物,用舌尖舔了舔,面色頓變,“杜冷丁……”

  杜冷丁,又稱鹽酸呱替啶,一般用於臨床麻醉,可以鎮痛,毒副作用較小,但連續使用會成癮。莫小優是什麼時候起開始吃這個的?又為什麼要吃這個?

  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夏潛移忽然有了主意,轉動方向盤,決定先返回紐約。

  兩個小時後,Ryan將吉普車停在一家私人診所前,然後抱著莫小優下車。按響門鈴後,一個女護士前來開的門,什麼都沒問,就領著他們直上二樓,推開某個房間的門。裏面是間手術室,半個小時前就接到電話通知的華森醫生已穿著消毒衣在等候。

  Ryan將莫小優放到病床上,撓了撓頭發說:“OK,那麼一切就拜託您了。華森先生,我先出去了。”

  莫小優朝他比了個大大的鬼臉,見她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Ryan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這個女孩可真是堅強啊。他帶上門,剛一轉身,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到——

  只見光線黯淡的走廊盡頭,一個人立在陽臺前。晚風吹拂起白色的窗簾,他的容顏在窗簾下時遮時掩,分明是溫和無害的俊秀五官,卻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Ryan抽了口冷氣,“Paul……”

  這個站在窗邊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的人,不是別個,正是猜出莫小優如果要處理右腿上的槍傷,返回紐約後必定會來找華森醫生的夏潛移。

  夏潛移靜靜地望著他。

  Ryan只好聳聳肩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果然……還是被你發覺了。”

  “她怎麼了?”

  “這個……你等會還是直接問華森醫生吧,他應該可以解釋得更權威些。”

  兩個男人一同在陽臺上等候,彼此都各懷心事,沒有交談。如此過去了一個半小時,手術室的門才打開來。

  華森醫生面色嚴峻,走到他們面前,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個來回,“誰是她的男朋友?”

  夏潛移回答:“我們都是她的朋友。她腿上的傷勢如何?”

  “她的右腿中彈,雖然及時將子彈取出,但是失血過多。本來以她的身體,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偏偏遇到非常時期……”華森醫生的目光再度飄向他們,皺眉說,“她得了妊娠性高血壓,再加上大量失血,非常危險。出於對母體的考慮,我建議終止妊娠。”

  這下,夏潛移是真的怔住了,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懷孕了?”

  “剛剛兩個月。一般來說,32孕周前併發此症者,75%會胎死宮內。情況嚴重的更會母子死亡。”

  夏潛移立刻做出了決定:“停止妊娠!”

  Ryan急聲說:“Momo不同意!”

  “她必須停止!”

  “她如果肯停止也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兩人正在爭吵之時,手術室裏探出個護士,對著夏潛移說:“Paul先生,病人有請。”

  夏潛移看了Ryan一眼,快步走進手術室。

  病床上,莫小優靜靜地躺著,掛著點滴,臉色慘白如紙,只有目光,依舊清亮而平靜,還隱含著幾絲笑意。

  “Paul,你坐。”

  夏潛移在床頭坐下,看向藥瓶,上面寫著鏈激酶等字樣。他的眼神忽然就寂然了。

  “你居然找到了這裏……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呢。Paul,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柔軟的語聲,帶著點點撒嬌的鼻音。這個少女,是他的拍檔,從小一起接受訓練出生入死的夥伴。而今,她躺在這裏,生死懸於一線。

  卻不是因為子彈,也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一個未成形的胎兒。

  這簡直就是諷刺!

  “孩子是誰的?”他低聲問道。

  “是誰的不重要啊……”莫小優笑了笑,“重要的是……我想要個孩子。”

  “你想要個孩子?”你自己根本就是個孩子好不好?這都是從哪來的異想天開的想法?他們是搭檔,是彼此最有默契的夥伴,甚至可以說是左手和右手這樣親密的關係。可如今,夏潛移卻迷惑了,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瞭解她。

  莫小優點了點頭,雖然虛弱,但卻無比堅毅,“我想要個孩子,想了很久很久了……”

  “為什麼?”

  “因為……”她的眼中漸漸浮起氤氳的水汽,淺白色的唇角卻彎出微笑的弧度,“因為有了孩子就不會再孤單了啊。我和你不一樣,Paul你是有家人的,只不過你把他們遺忘掉了,現在想起來了。雖然不能相認,但起碼你還有個爸爸。我卻是孤兒呢,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親戚,雖然在組織裏跟大家一起長大。但是,中國人還是講究血濃於水的啊。想要一個孩子,和我擁有一半相同的血液、容貌和性格,肯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Paul,讓我把寶寶生下來好不好?好不好?”

  “醫生說,75%的死亡率。”

  “也就是說有25%的生存率了?”

  “你要冒這個險嗎?”

  莫小優咬著下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賭1/4的幸福機會,我認為是值得的。”

  夏潛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莫小優閉上眼睛,像只貓咪一樣享受著主人的撫摸,低聲喃喃:“Paul,你說要做自己,你總是那麼有主見,我好羡慕。可是,我不知道真實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也碰不到誰可以讓我愛得死心塌地。但是這個孩子不一樣,雖然他還沒有成型,而且一直讓我疼痛、噁心和頭暈,但是,我卻感覺到自己好愛他。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結束生命,孕育生命卻是頭一回。好新鮮,好神奇,我整顆心都被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漲得滿滿的。我想……你和那位女員警在一起的感覺,應該就和我現在的感覺一模一樣。所以,我不勸你離開她,你也不要勸我放棄寶寶,好不好?”

  夏潛移沈默許久,最後點了點頭。他握起她的一隻手,放到唇間輕輕地親吻說:“你這麼堅強,一定沒事的。”

  莫小優格格一笑,“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將她的手塞回被中,起身離開。

  走廊外,Ryan還在等待。他走到Ryan面前,低聲說:“Dad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Ryan摸了下鼻子,眼神閃爍,“不然我不會出現在這裏。”

  “你果然是……”後半句話化成了風中的一聲歎息。夏潛移看著眼前這個和他同歲的金髮男子,心想,自己又能責怪他些什麼呢。他第一時間出手救了莫小優,又把她送來這裏,對她已經仁至義盡。更何況,對於組織裏的人來說,Dad的命令本來就是不可違抗的。

  Ryan問:“你說Dad會允許Momo把孩子生下來嗎?”

  夏潛移想了一會兒,回答:“這個孩子能不能活下來,要先看老天,然後才是Dad。”75%的死亡率,上帝,75%!

  Ryan歎氣:“女人遇到孩子問題就會變得不可理喻。母愛真是偉大。”

  這時夏潛移的手機響了,看來電,是黎祖兒,“嗨!事情辦完了嗎?今晚回來嗎?”

  他看看手錶,已經是淩晨2點多。“你還沒有睡?”

  “本來打算等等看的,結果等著等著在沙發睡著了。一覺醒來你居然還沒有回來,所以忍不住就打電話給你了。我不是想查崗哦,也不是騷擾你。所以,不許生氣……”

  依稀帶著幾分睡意的嗓音,獨屬於情人的儂音軟語,聽入耳中,一顆心就莫名地溫暖起來。為什麼,明明是那麼平凡普通的話語,聽入耳內,卻宛如天籟般悅耳怡人呢?為什麼被人牽掛和等待的感覺,竟會是那麼的安心安然以及安逸?究竟命運在彼此之間施加了怎樣神奇的魔法,才會令這世間一個與你原本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從此同歡共喜,息息相依?

  於是夏潛移笑了,“那就繼續睡吧,我處理完事情就回去。”

  “好的……”

  刻意拖長了的語調表明了對方還有話要說,夏潛移再次笑,“怎麼了?”

  “你要是有空的話,經過書店時能不能幫我找本書?”

  他意外地挑起眉毛,“你居然想到看書?!”那位不學無術的傻大姐居然會想要看書,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哎呀,不是我想看啦!是我爸爸想看,叫我找,你也知道的,我一看見書就頭疼。所以,拜託拜託你啦,好不好嘛?”

  “什麼書?”

  “叫大……大什麼來著?等一下哦,我去翻筆記!”一陣的聲音過後,“啊!找到了!叫《大洋深處》!作者是……”

  夏潛移替她接了下去:“雅克琳•米切德。”

  “哇,你果然知道,你看過那本書?”

  “行了,我會帶去給你的,原版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我爸爸比我有學問多了,他看得懂原版書的。”

  “好。睡吧,乖。”溫柔的嗓音帶著寵溺的尾音悠悠收起,抬頭,看見Ryan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他。“上帝,我真不知你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愛情真偉大!”

  夏潛移沒什麼表情地回視著他,Ryan只好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幸好這時護士小姐再度出現在二人面前,“你們兩位要不要休息一下?客房已經準備好了。”

  她的話及時化解了此地的尷尬,Ryan連忙趁機說道:“謝謝你,羅切斯特夫人。”

  X城•8月15日•PM14:30。

  衛景辭突然推開刑偵組的門,通知大家立刻開會。

  赫連澈離座時,聽見汪明明說:“好稀奇哦,衛Sir居然沒打領帶,而且襯衫還解開了三顆扣子!”

  他一看,還真是。自己那位極其注重儀錶,從來一絲不苟的非要將扣子扣到脖子以上的表哥,今天居然敞著半個胸,而且眉頭皺得比平日裏更深,看樣子是出了什麼大事。

  到得辦公室後,衛景辭也不多話,立刻打開投影屏,開始解說:“這是剛從FBI處得來的情報,大家都給我好好看著點……汪明明!不要再交頭接耳了!”

  正在跟同事討論他今天的著裝問題的汪明明頓時嚇一大跳,乖乖坐好。其他人也都各自心驚:頭兒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火氣?雖然他平日裏老是板著冰山臉,鮮少有過好臉色,但這麼大發脾氣也屬頭回。看樣子,必定是非常不好的情報了。

  螢幕上的第一張圖片,是個類似圖騰般的銀色符號,印在純黑色的卡片上,有種優雅的詭異。

  “這個組織,代號SIN,翻譯作‘原罪’,從事間諜和暗殺活動。組織的領袖是個叫Dad的神秘男子,目前沒有關於他的任何資料。只知道他從各國的政府高層那邊接受委託,然後派底下的人去辦,從中收取高額費用。因為這個組織效率極高,而且事後處理也非常完美,所以,在這一行裏可以說是NO.1。”

  圖片轉到了第二張,正是夏潛移的半身照。

  “我們所追查的這個叫做夏潛移的中國籍男子,正是該組織裏的一員,代號Paul。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偽裝者。”

  “偽裝者……”汪明明哇哦了一聲,不只是她,在場大多數人腦海裏都閃過了NBC電視臺那部經典美劇《偽裝者》以及其中主角的扮演者麥克•特裏。

  衛景辭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不用花癡了,這和那部電視劇裏的偽裝者根本不是同個概念!總之,他精通易容,擅長模仿,懂得多項專業技能,憑藉這些進行高智商犯罪。”

  一同事提問:“也就是說,甯燕夕就是他扮的嘍?”

  “百分之百。”

  “也就是說殺死關鬱輝的就是他?”

  “那不一定。”

  “為什麼?”

  “因為他通常只負責偽裝和竊取,如需殺人,則另有其人。”衛景辭在筆記本上按了一下,螢幕上立刻換了圖片,“這個少女叫莫小優,是他的拍檔。兩人經常一起行動,一個負責竊取,一個負責謀殺。”

  “但是當時電梯錄影裏,沒有第三人出現。”

  “所以一切要等抓到這個夏潛移後才能真正知曉。”

  “可他現在在紐約不是嗎?”

  赫連澈發誓自己絕對不是眼花,當汪明明問完這個問題後,他那位親愛的表哥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地回答:“沒錯,是的,他在——紐約!”

  “那我們怎麼抓他?是請FBI協助,還是?”

  衛景辭突然抬手在桌子上猛拍了一記,嚇了眾人一大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深吸口氣,最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接下去的,才是所有問題的關鍵所在……根據紐約警方給予我們的資料顯示,他最近一直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螢幕上的圖片第三次轉換,而這次轉換後,所有人的嘴巴不約而同地張了開來。

  照片上,兩個人正在某家超市里親密地買東西。推著購物小車的是夏潛移,而另一個人彎著頭,手裏舉著一棵生菜,似乎正在問他這棵好不好。

  汪明明低呼:“我的上帝……我肯定眼花了……哦,老天!真的是——祖兒?”

  她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共同心聲。

  也同時解開了先前的疑惑——為什麼上司的臉色會那麼難看,脾氣會那麼暴躁。

  國際神秘犯罪組織的人居然跟自己的下屬搞在一起,中國員警的臉,可真的算是丟光了!

  而衛景辭則一眨不眨地盯著赫連澈。赫連澈直直地看著螢幕,仿若被定了身一般,沒有動作,沒有表情,更沒有聲音。

  “沒錯,他的女朋友,就是黎祖兒。”衛景辭殘酷地肯定了這個事實。會議室裏起了一陣抽氣聲,然後是死一般的安靜。

  在這詭異的安靜中,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顯得非常突兀而響亮。眾人齊齊回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原來是赫連澈離座站了起來。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就走。

  衛景辭叫道:“你去哪?”

  寬寬的肩膀聳了一下,回答兩個字:“抽煙。”然後拉開門,走出去。

  汪明明訝然,“澈少爺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然而在場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她。只有衛景辭的目光,變得更加的深邃和複雜。

  赫連澈走出會議室,一路往西,進了走廊盡頭的小隔間。也就是在這裏,黎祖兒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要把去紐約的機會讓給她。同樣的陽光,同樣的百葉窗,甚至連桌椅的位置都絲毫沒有變化。然而赫連澈卻抱住自己的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昏眩。

  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等等,冷靜,冷靜,他要好好想一想,從頭想一想。市第一醫院,走廊,他見過那個叫做夏潛移的男人。沒錯,就在黎祖兒病房外的那條走廊上。當時沒有意識到,現在回想,他絕對是從黎祖兒的病房裏走出來的!

  也就是說,黎祖兒在去紐約前就已經認識了夏潛移!

  那麼,下一個問題:她知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那個笨蛋!”陷入混亂狀態的美少年忍不住用拳頭砸了下牆壁,低聲罵道,“笨蛋!豬!白癡!傻瓜……哦上帝!”

  冷靜,冷靜。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刻,一定要把這些都弄個明白,冷靜……他深吸口氣,竭力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繼續思考剛才的問題:OK,假設他們兩個在去紐約前就已經認識,假設黎祖兒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廢話,她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以那個笨蛋的個性會藏得住才怪!而她直到上飛機前都表現得很正常。那麼,也就是說,黎祖兒和夏潛移起碼,在X城時,還不是情侶關係……哦,見鬼!去死!他討厭這個詞……情侶!

  衛景辭的話仿佛迴響在耳際:“他最近一直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沒錯,他的女朋友,就是黎祖兒……”

  砰!拳頭再度砸向倒楣的牆壁,隨之一起疼痛的,除了手,還有深藏於身體裏的另一個部位。

  “好吧,我先接受這個詞……沒錯,我接受事實。OK,他們是情侶,他們現在在一起……他們是從什麼時候起在一起的?”赫連澈一邊呢喃,一邊思索,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論壇上黎祖兒所發的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帖子。

  一個是在7月14號,黎祖兒在帖子裏說她開始想家;另一個是7月16日,她寫了滿屏的幸福。以那種單細胞生物的簡單規律來看,她之所以會產生那麼大的情緒起伏,必定和那個男人有關。也就是說,7月16日。很有可能就是從那一天起,她獲得了所謂的愛情。

  可惡,又是一個討厭的詞……愛情!

  7月16,到8月15,他們在一起整整一個月了,紐約……紐約……

  赫連澈捂住自己的臉,有些想笑,最後真的笑出聲來後,才發現那根本就是苦笑。

  “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絕對不會。”

  彼時自信滿滿的聲音還鮮明地印記在腦海中,仿佛在嘲笑他現在所經歷的這一切。那個全市唯一的名額,那個本來屬於他的名額,結果成為了他活生生將黎祖兒推向另一個男人懷抱的契機!

  “我是笨蛋嗎?”他看著玻璃窗的反光,低聲問了這麼一句,繼而頹喪地搖了搖頭。他閉上眼睛,靠在窗臺上,呆滯了很長一段時間,“這真是個愚蠢的問題啊……”

  ……

  他第一次聽說黎祖兒這個名字,是在8年前。

  當時正在上初三的他,受母親之命送生日禮物給表哥。當時表哥還在警校念書,雖然性格孤僻傲慢,卻有個白羊座的好朋友,名叫唐銜。

  因此,到表哥家中時,就看見唐銜在為他慶生,大概是喝了點酒,唐銜興奮地問衛景辭說:“喂,你和那個叫黎祖兒的女生怎麼樣了?”

  表哥皺眉,“什麼怎麼樣了?”

  “不是說那個花癡最後來向你告白嗎?”起哄聲中,覺得探聽別人的八卦不太合適的14歲美少年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卻被唐銜一把按回到沙發上,“小澈你知道嗎?終於有MM不再被你這個冰山表哥的撲克臉嚇到,主動來表白了。只可惜啊,桃花雖然是開了,卻不是只為他一個人開放的啊……”

  “閉嘴!”衛景辭面色不悅。

  唐銜笑嘻嘻地將胳膊搭在他肩上,“別生氣啦,現在的女孩都是那樣三心二意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你被她選上,起碼代表你的確夠優秀,否則她最後一個怎麼不挑別人,偏偏挑你呢?”

  赫連澈注意到表哥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真是件很難得的事情,因為表哥居然會因為一個女孩而產生情緒上的波動。

  留意到他臉上的好奇,唐銜解釋說:“今天學校裏有個女生同時給4個男生送情書,不但如此,最後還跑到你表哥面前,大聲說喜歡他。”

  “結局?”

  “結局當然是你表哥很不客氣地拒絕了她啊。”唐銜回頭,朝衛景辭擠眉弄眼地說,“但某人恐怕心裏還是有點捨不得吧……”

  衛景辭立刻否認:“我沒有捨不得。”

  唐銜哈哈大笑,“是嗎?那為什麼這幾天魂不守舍,心情這麼壞?”

  那兩人在揶揄和反揶揄中度過了生日。14歲的赫連澈隱約知曉了生平第一個有勇氣向表哥示愛並遭到無情拒絕的那個女孩子,名字叫做黎祖兒。

  並且,因為那個女孩的濫情而使他一向冷漠的表哥首次因為感情問題而不開心。

  而第二次聽說這個名字,就是8年後,準備去警局報到的前一天。

  衛景辭將一份檔案丟到他面前說:“熟悉一下你的新同事吧,要跟他們都搞好關係。”

  翻開檔案第一頁,赫然就是黎祖兒。

  “這個是……”

  衛景辭湊頭過來,“哦她啊,她很好相處,沒什麼心機。”

  他定定地望著表哥,表哥瞥了他一眼,“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我沒記錯,當年那個向你告白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衛景辭的臉已板了起來,“沒有價值的過去的事情,不需要再記在腦中。”

  可他才不會被表哥的這副表情嚇到,繼續說:“她居然成了你的下屬?你們平時相處時不尷尬嗎?”

  “不尷尬。”丟下冰涼的三字答案後,衛景辭表示沒有興趣再繼續這個話題,起身走人。

  到最後他也不能肯定在表哥心中,那個女孩子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也許有點與眾不同,但也只限於一點點了。情感還不夠多,起碼,沒能達到真正產生交集的地步。

  再後來,等他親眼看見黎祖兒,刻意貶低成心刁難,看著她氣得跳腳又無奈,原本只是帶著幾許好玩的心態,而且想著這曾經是表哥在意過的女孩子,看她的目光裏就充滿了挑剔與不屑。實在是看不出有哪里好,長相一般,神經大條,笨得要死還很花癡……真不敢相信,表哥當年就是為這樣的女孩子而煩惱。

  但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女孩的眉眼開始在他眼中變得順眼起來的呢?為什麼會覺得她的反應好玩又可愛,像個根本沒有長大的孩子?為什麼覺得她的每一個表情都是那麼的生動,和周遭所有的人都不一樣?為什麼只要看見她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命運女神究竟在那個平凡的女人身上加注了怎樣的魅力,使他一步步不由自主地沉淪下去,待到發現時,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

  真是可惡啊!

  為什麼他的人生要被這樣一個女人搞得亂七八糟不再事事掌控在自己手中?

  就如同此刻為什麼在聽聞她已有男友的情況下,他要如此的心緒浮躁氣息不寧?心臟的某個部位在顫顫抽搐,仿佛訴說某個不肯承認但已成事實的秘密——

  他喜歡黎祖兒。

  沒錯,所有條件全部輸給了情感。他喜歡那個他一度鄙夷為花癡的傻大姐。

  真是……沒轍。

  ……

  等赫連澈再度睜開眼睛時,表情已變得有所不同。

  “沒錯我們都知道那傢伙是個笨蛋,笨蛋會犯錯誤,是很正常的。所以……所以……歐迪依舊是加菲貓的。”他的眼神由迷離轉為清澈,最後變成了墨玉般的堅毅。

  沒有人可以從他手中搶走什麼。

  從來沒有。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做出這個決定後,他又恢復了一貫的鎮定,拉開隔間的門走出去,回到會議室。會議室裏餘悸未平,大家都在竊竊私語。

  他走到座位上,環視了下四周,最後迎上衛景辭的目光,語速如常地說道:“好了,我們談談下一步吧。美國警方會支持我們全力逮捕這個犯罪嫌疑人的吧?我們是不是也該跨國行動了?人選定了嗎?”衛景辭一臉嚴肅,“定了。”

  “是我嗎?”雲淡風輕地提問。

  “是你。”頗具深意的回答。

  於是赫連澈笑了,抬起頭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謝謝長官,絕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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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5: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I don’t know if we each have a destiny, or if we’re all just floating around accidentally like on a breeze.我不懂,到底是因為我們有各自的命運,還是因為,我們彼此不過是在風裏,茫然飄蕩。

  紐約•8月16日•PM17:22。

  由於莫小優的病情暫時穩定了下來的緣故,在她身旁守了兩天一夜的夏潛移為了避免黎祖兒擔心,決定回去。

  他先回了自己的家,將證件和槍放回暗室中,然後關上門,按下手機上的一個按鍵後,暗室裏的電腦便自動開啟,開始紅外線掃描。通過這項設置,可以在其受到外物侵入時第一時間將資訊通過手機傳遞給他知曉,而他可以根據該資訊選擇“略過”、“干擾”或是“毀滅”。一旦選擇毀滅,這間暗室連同裏面所有的東西將會在1秒鐘內炸毀,不留下絲毫痕跡。

  也因此,他才能放心地將那些死亡照片全都張貼在牆上,不怕家中無人時被人光顧。

  做好這一切後,他從書架上抽下一本書,正是黎祖兒托他尋找的《大洋深處》,然後回到車內。

  當他抵達公寓所在的街道時,下意識地抬腕看了下表,指標顯示為17點47分。而就在那一瞬間,某種危機感突然襲來,身體頓時自然而然地進入緊急戒備狀態。透過車窗往外看,此時正屬下班高峰期,街上人潮擁擠,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浮躁,但卻又有什麼不同了。

  比如:第三個巷口的那輛黑色轎車;公車站牌下看報紙的禿頂男人;水果攤上正在挑選水果的婦女……

  心裏一個聲音開始冷笑說:呵,員警啊……

  偏這時手機也跟著湊熱鬧地響了起來,號碼顯示為Lareina。夏潛移遲疑著,最後還是接起來,Lareina的第一句話就是:“行蹤已經暴露,不要回去!”

  短短十個字,像法官最終的宣讀,裁決了他的死期。

  夏潛移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心中浮起的第一個感覺竟不是害怕,也不是緊張,而是惆悵——結束了啊……

  就這樣結束了啊……

  果然,還是到了結束的時候……

  在此之前,他無數次幻想過事情暴露的時候,會是怎樣一個情形。他幻想她會有怎樣的表情,幻想自己會有怎樣的表情,他把這情形模擬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而如今,劇本果然完全按照他所虛擬的構思演了下去——員警查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並把這一切告訴了黎祖兒,然後,埋伏在她身邊等著抓他。

  而他,就在離她住所很近的地方,看著這一切如默劇般沈默上演。手裏,還拿著一本說好了要帶給她的書。

  多麼荒誕的一幕。

  荒誕到讓人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眼睛卻是乾涸的。

  夏潛移坐在駕駛座上一動不動。這一瞬間,時間像刻意停止的機器,讓彼此之間羈絆的一切無聲回播。每個畫面,都清晰得可怕——

  那個帶著小朋友們過馬路的她;那個一臉不耐煩的相親的她;那個壓在一大堆桔子上面狼狽不堪的她;那個傻乎乎把他誤認為相親物件的她;那個在醫院裏看見他時眼睛一亮的她……

  很多很多個她。

  而今,她就在前面那幢樓上,在他與她共同度過美好的一個月的地方,靜靜等待。

  想可見那個房子裏必定擠滿了員警;想可見只要他一出現在她的門外就會被立刻逮捕;想可見她會睜著一雙心痛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想可見她的掙扎,想可見她的悲傷……

  其實他早預見了這麼一天,只是一直在向命運奢求。讓真相再晚來一天,晚來一點,晚來一秒鐘。

  然而,畢竟是逃不過去啊……

  手機裏,Lareina緊張地說:“Paul,你聽見了嗎?不要回去!他們都埋伏在那裏抓你!Paul?Paul?你在聽嗎?Pual……”

  他將手機直接關機。

  車外人來人去。50米。他離那幢房子,只有50米的距離,卻仿同相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遙遠。

  原來這就是咫尺天涯。

  古人誠不我欺。

  夏潛移閉上眼睛,整個人開始輕輕地顫抖。明明是預料到的結局,明明早就提醒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為什麼真的面對這一刻了,卻會如此如此如此的——不甘心?

  真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這樣失去她,失去愛情,亦失去……唯一獲得幸福的機會……

  胸腹裏,某個地方碎裂了,開始涔涔地流血。而他只能彎著腰,緊緊扣住心臟的部位,忍耐下去。蝴蝶一隻只地掉到地上,然後被鮮血所浸沒,它們全部死掉了。全部……死掉了……

  與此同時,50米外的公寓裏,則是一片緊張。

  FBI們已經準備就緒,有的在監聽電話,有的拉開窗簾的縫隙朝外看,有的開始搜檢房間。只有黎祖兒,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無神,沒有焦距地盯著前方的電視機,一動不動。

  赫連澈站立在電視機旁,靜靜地看著她。俊美如朝陽的臉上,因為太複雜反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歸結為一片凝默。

  黎祖兒突然抬起頭,把目光轉向他,用一種夢囈般的聲音說:“今天是愚人節嗎?”

  赫連澈一怔,複一怒——這個傢伙,到現在還不肯承認現實,妄想逃避!

  “要不……是軍事演習?或者,哪個電視臺的整人節目?啊!”她跳了起來,指著他,“肯定是你看我不順眼,所以故意來破壞我的幸福生活對不對?”

  赫連澈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逼緊嗓音說:“我才沒有那麼閑!你給我清醒點吧!”

  黎祖兒被他這麼重重一搖,才給徹底搖回神來,開始尖叫:“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你們說的一個字我都不會相信你們胡說八道……”

  赫連澈將她提到自己跟前,“你瘋了?”

  “總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些事情!”

  “難道這些資料都是偽造出來的嗎?”厚厚一疊資料被狠狠扔擲在她腳下,一張張散開,鋪了滿地。

  黎祖兒眼中突然就有了眼淚,幾乎是用一種憎恨的目光望著他,哽咽說:“我不相信……除非Paul親口對我說……否則,無論別人說什麼,我都不相信!”

  “你給我清醒點!”他吼。

  她吼得比他聲音還大:“我很清醒!我知道你們說他是犯罪集團的一員,我還知道你們認為他就是那個神秘的甯燕夕——但是,那都是你們認為的,我不信!”話音未落,臉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她整個人都被扇出去,倒在沙發上。

  赫連澈看著自己顫抖的右手,眸底,有難以掩飾的一種痛。

  而那一記耳光之後,黎祖兒不叫了,也不再動,就那樣倒在沙發上,死灰般絕望地看著前方。

  赫連澈走過去,伸手把她扶起來。手下的肢體,像具木偶般僵硬,沒有絲毫生氣。他將她額前的頭髮撥開,凝視著她的眼睛,低聲說:“你是一個員警,你知道這些資料絕非虛假,你也知道現在是如何重要的關鍵時刻,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感情用事?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讓我擔心?但這四個字,最終壓在了舌底。

  黎祖兒的聲音也變得非常頹軟:“我是個員警,但是我也是個女人。作為員警的我對自己說,沒錯,鐵證如山,這一切擺在眼前我無可抵賴;但作為女人的我則告訴自己,除非Paul親口承認,否則,我一定要信任他,要給他一個機會。我不能就這樣抹殺掉他跟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我不能就這樣抹殺掉我的愛情,不能。”

  赫連澈眼中泛起了層層漣漪,就在這時,茶几上的座機響了。

  警員們頓時如臨大敵,戴上耳麥,開始監聽電話,而黎祖兒的眼皮很明顯地顫抖了幾下。赫連澈將手緩緩放到話筒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保持20秒,讓我們追蹤到他的所在方位——你知道該怎麼做的。”然後,將話筒拿起來,無聲地遞到她面前。

  黎祖兒絕望地看著那個話筒,像看著一紙死亡宣判書,而那上面刻著兩個名字。她的以及Paul的。她伸出手,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一陣天長地久般的沈默後,線路那頭,熟悉的語音響了起來,像往常一樣鎮定、優雅,帶著三分溫柔的笑意:“嗨。”

  是夏潛移……

  她想哭。

  “繼續玩那個數9的遊戲好不好?數到99,打開你的房門,就會看見潘朵拉的寶盒。怎麼樣?你選擇,打開,還是,不打開?”

  夏潛移……夏潛移……為什麼這個時候了你還能這樣若無其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這裏布下了天羅地網正在等待抓你?你不要來!不要上來!不要上來啊!黎祖兒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開始無聲地啜泣。

  “Madam……”語音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笑,“我們一起來數數吧。1、2、3、4……”

  負責追蹤電話位置的警員比了個手勢,低聲說:“目標顯示,他就在這幢樓內,正在往上走!”

  赫連澈立刻揮手,“就位!”

  訓練有素的FBI們立刻分散,舉槍,瞄準,對向了房門。

  電話裏,溫柔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地數著:“31、32、33、34……”

  而筆記本電腦上,顯示著目標紅點越來越近……

  “61、62、63、64……”

  黎祖兒很想放下話筒,她聽不下去。她真的真的聽不下去,為什麼上帝要這樣戲弄她?為什麼要讓她遭遇這樣痛苦的境地?為什麼要讓她一邊聽著他的聲音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他自投羅網?為什麼?為什麼?

  “91、92、93、94……99。”電話掛上了。

  追蹤屏內,目標紅點停在了公寓門外,一牆之隔。

  黎祖兒抬起頭,看著房門,眼睛裏充滿了血絲。她想,完了,什麼都完了……手指顫抖地往話筒上一按,身子脫離控制地自行跳起,尖聲喊道:“Paul,不要進——”但沒等她喊出第四個字,赫連澈已眼疾手快地撲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與此同時,兩個埋伏在玄關處的FBI不再等待,飛快地拉開房門,子彈已在膛上,眼看就要咆哮而出——

  一個聲音無限驚慌地響了起來:“你們要幹什麼?啊!啊——”

  門外之人,花白的頭髮,穿一條花裏胡哨的裙子,卻不是夏潛移。

  赫連澈朝黎祖兒投去詢問的目光,黎祖兒掙脫他的手,說道:“是對門的比利時老太太。”

  兩名警員立刻上前,拖著她進來。比利時老太太嚇得哇哇大叫,手裏的書“啪”地跌落於地。一名警員撿起來,把書遞到黎祖兒面前。

  黎祖兒一看,封面上赫然印著——《大洋深處》。

  而這時,一名女警上去對老太太做了搜身。最後證實是其本人,並不是夏潛移假扮的,她忍不住抱怨:“見鬼!剛才明明顯示目標在門外的……”

  赫連澈立刻指揮:“追!”眾人迅速分成幾隊,分別從電梯和樓梯搜尋了下去。但是從頂樓一直搜到底樓,都沒有發現夏潛移的蹤影。問守在樓外和街上的同伴,也都說沒有看見。不過短短的40秒鐘而已,那個人居然就消失了!像滴水一樣地在人間蒸發了?!

  幾名警員開始咒駡,赫連澈突然停步,轉身,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

  一人問道:“怎麼了?”

  “不對!”

  “什麼不對?”

  美少年的神色非常嚴肅,且帶了一絲難捺的不安,“人數不對。”

  警員們彼此對望了一眼。

  赫連澈沉聲說:“我們一共是12人,但是現在只有11人。快回樓梯間!”說著拔腿狂奔。結果,在4樓樓梯間的大垃圾筒裏,果然發現了那名失蹤的同伴,他已被脫得只剩條內褲,躺在筒內昏迷不醒。

  赫連澈連忙對著耳機喊:“各部隊注意,要是看見編號08378的警員,立刻將他逮捕!”

  “怎麼回事?”一人還明顯不在狀態中。

  他瞪了那人一眼,沒好氣地回答:“還不明顯嗎?Paul把他打暈穿了他的衣服假扮成他的樣子逃掉了!”

  耳機裏傳來回應:“已發現08378的行蹤,速度派人支援!他正開著車往XXX方向開去。”

  赫連澈二話不說,立刻一口氣沖下樓,駕駛警車急追。

  “目標改變方向,現在朝著YYY港口開去。”

  “目標失去蹤影!”

  “目標再度出現,在ZZZ大街的第七個支口!”

  赫連澈踩足油門,眼見那輛車子離自己的距離一點點拉近,一想到他追蹤了三個月之久的甯燕夕、搶走他的歐迪他的史努比的傢伙就在那輛車上,深黑色的雙瞳就開始轟地燃燒了起來。一定、一定要親手抓到他!

  你逃不掉了!投降吧!

  兩輛車在並不寬闊的街道上互相飆技,急轉彎,加速,像兩條無比靈活的魚一樣穿梭在車潮之中,然後逐漸拉近。眼看再超越半個車身就能將之攔截住時,赫連澈突然看見那輛車裏穿著白色NIKE衫的男子朝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恍如破空飛來的箭,令一切都回到了初見時的那一刻——

  鋪著光潔大理石地板的醫院走廊,捧著白玫瑰的少年,與從黎祖兒房中走出來的男子擦肩而過。

  那時,他也是這樣對他笑了一笑。笑得禮貌、疏離以及隱喻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許多東西。

  下一瞬,夏潛移突然急轉方向盤,車子撞飛一旁的護欄,直朝海港沖了下去。

  “噗嘣——”

  海面濺起巨大的水花,然後,連人帶車一起吞沒。

  赫連澈連忙急刹車,打開車門沖出去,卻只來得及看見水面上一個大大的漩渦,然後慢慢地,一點點地擴散與消逝。

  “靠!”出師不利的少年一拳砸在護欄上,深吸口氣,對著耳機說,“目標連車一起沉入海中,請速派船隻過來打撈。”

  夏潛移……嗎?果然不是普通的貨色呢……

  天色一點點地黑了下去。

  當天黑透時,一身疲憊的赫連澈跟隨打撈無果的部隊一起返回當地的警局,發現黎祖兒已被帶回來錄口供。推門進去,她坐在長桌後,表情靜默。

  一名女警沖赫連澈努了努嘴巴,識趣地離開。如此一來,整個審訊室,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赫連澈在黎祖兒對面坐下,看向桌上攤放著的筆錄簿,裏面依舊是空白一片。他拿起筆,輕輕歎了口氣,“說吧。”

  黎祖兒抬眼,“Paul呢?”

  赫連澈的唇動了幾下,回答道:“逃走了。只打撈到了他的車,不見他的人。”

  黎祖兒淡淡地哦了一聲,又低下頭去。

  “你跟他是怎麼認識的?”

  “有次在街上抓個搶劫的,他出手幫了我。”

  “後來呢?”

  “然後去相親,把他誤當是要相親的對象,問來了名字。再後來,住院那會,在醫院碰見他,這才真正熟悉起來。”

  赫連澈想,他果然沒有猜錯。但是,真希望自己是猜錯的,真希望眼前這個人能告訴他說:“什麼?夏潛移?我的男朋友?別開玩笑了,我都不認識他啊!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如果是那樣,該有多好……

  “再後來就失去了聯繫,除了一個名字以外,其他什麼都不知道……”黎祖兒說到這裏,唇邊浮出一個苦笑。聲音帶著極度疲憊過後的輕軟,像浸在水裏的塑膠袋,扭曲盤旋,“沒想到會在紐約重逢,再看見他的那一刻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又很害怕他會再次消失,於是拼命想要抓住這段緣分,不顧一切。”

  赫連澈用一隻手抵著自己的額頭,鋼筆筆尖在供詞上久久停滯,愣是寫不下去。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他一直在拒絕我。但因為他太溫柔了,而我又太笨了,所以一直一直沒有發覺。”那個男人,先是兩度相逢悄然離去,後來雖然被她搞到了電話號碼,卻換了卡,讓她再也找不著,最後告訴她他已經結婚……往事一件又一件,浮現在眼前,美麗的玫瑰塔轟然倒塌,原來真的是虛幻一場。

  明明一直一直在拒絕她、疏遠她的,為什麼最後卻要回來呢?

  當他說出他已經結婚了時……當他跟著他前妻離開醫院時(她現在已經不能肯定那個女孩究竟是不是他的前妻)……潘朵拉的盒子開啟後,謊言一個個地跳出來,倘若一直被蒙在鼓裏懵懂不知也就罷了,偏偏又要揭穿迷霧,讓她看到底下所掩蓋的真相,費心地一件件去猜度,去識破——這一切,何其殘忍!

  黎祖兒情不自禁地開始發抖。這一個月來的生活,明明每一天都是那麼那麼的快樂,怎麼就成了假的呢?

  “他曾經對我說,人生就像魔方,永遠只看得見六個表面。所以,他在我面前展示的是最完美的六個面:博學、溫柔、優雅、隨和、善良、聰慧。會讓座給老人;會扶盲人過馬路;小孩們都喜歡他,樂意同他玩;和我下棋,允許我悔棋;即使排很長的隊伍也從來不會露出焦慮之色;對了,他還去義務獻血……在最荒唐的夢裏我都沒想過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完美……”

  赫連澈垂下眉睫,沒有說話。

  “我很肯定這些都是他的真實性格,但是,除了這些他還有其他很多個面,掩藏在魔方內部,我看不見。但是我相信,他刻意隱藏了那些黑暗的一面,是出於對我的愛護,而不是純心欺瞞。因為,這一個月來,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是他帶給我這些人生中最美妙的幸福。我相信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不會從事那個行業。沒有人是自願變壞的,沒有人不愛輕鬆的合理的生活,但很多人……沒有選擇。”黎祖兒咬了咬唇,表情逐漸變得堅毅起來。而這堅毅,令她原本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一下子顯得很成熟,“所以,我絕對不會為與他的相逢而感到後悔,我絕對不會恨他,我也絕對不要抹殺這一個月來的記憶。無論你們是否理解,嘲笑也好唾棄也罷說我給中國員警丟光了臉通通都沒有關係,我只有一句話要說——我愛他。我愛夏潛移。”

  赫連澈推開紙筆站了起來,眼神明明滅滅,最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黎祖兒說:“如果你們抓住了他,可以讓我見見他嗎?”

  赫連澈背對著她,沈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回答:“我不能保證一定能活抓住他。但是,如果他還活著,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我都會帶他來見你。”

  “謝謝。”

  赫連澈打開門,慢慢地走出去,然後將門關上。金屬門鎖合上的那一瞬間,他的心仿佛也跟著變成了兩個世界。一個宛如火山岩漿滾滾流淌就要噴薄而出,另一個則冰山凝結氣溫在零度以下。

  真不願意承認……他閉上眼睛,抵靠著牆,痛苦地想。真是不願意承認啊!但是,這一次,他是真的……嫉妒了。

  公用電話亭中,頭戴鴨舌帽鬍子拉碴的男子凝望著某幢大廈第9樓第9個房間的窗戶,然後拿出一根棒棒糖,遞給身邊的小男孩,“麻煩你嘍。”

  男孩接了棒棒糖,非常快樂地朝那幢大廈跑過去,進了大廳,對管理人員說:“我找A-9B的威爾老師。”

  管理人員連忙牽著他的手進電梯,把他一路送到9樓B房間,按了按門鈴,無人應門,只好又把他送下來。男孩嘟噥了一句後悶悶不樂地離開,走過兩條街,繞了個大圈子最後回到電話亭裏,對鴨舌帽男子說:“叔叔,威爾老師不在。”

  “你肯定嗎?也許他在走廊上抽煙呢。”

  “走廊上只有兩個清潔工在掃地。”

  “那麼也許他在一樓大堂的沙發上喝咖啡。”

  “一樓大堂除了管理者之外,只有一個叔叔在看報,哦對了,還有一個阿姨在化裝。”

  “謝謝。雖然沒找到威爾老師,但我還是很感謝你,再給你一根棒棒糖。”

  “嘿,夥計,真不賴!”男孩接過糖果後一蹦一跳開開心心地走了。

  男子直起腰來,原本溫和的目光變得冰涼。位於這幢高級住宅大廈裏的A-9D室,是他的老窩,屬於極度隱蔽地點,原本是不可能曝光的。但是沒想到,員警的辦事能力有了極大的飛躍,竟然被他們找到了這裏。剛才他讓那個男孩以拜訪住在隔壁A室的老師為由,上去轉了一圈,結果不出所料,果然有埋伏。

  那幢大廈素以價格最貴服務最差聞名,平日裏眼睛長在頭頂上根本不搭理人,更勿提領小朋友上樓這種事。而且大堂沙發也一向不許閒雜人等逗留,能在那做化裝讀報這類悠閒事情的,除非是超級名人,否則也只有員警了。

  至於掃地,更是破綻。現在是晚上9點半,這個時間點掃地,想引起住戶們的抗議嗎?

  他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搖了搖,居然滴出水來。看樣子,用手機當遠端操縱器還是差了些。因為手機存在太多的不可抗力,比如不能防水,很多地方還會沒信號。幸好當初他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還留了最後一招——如果使用其他電話撥打的話,只要輸正確密碼,也可以進行暗室操縱。

  他往投幣機裏投了幾枚硬幣,然後拿起話筒,撥下號碼。A-9D暗室的電腦螢幕頓時由黑轉亮。

  再輸入密碼“19900622”,桌面上跳出選擇視窗:“略過”、“干擾”、“毀滅”

  由於手機進水,接收不到信號,因此無法確認此刻暗室之中究竟有沒有相關警員的存在,如果真的有的話,只能說他們真不走運。

  夏潛移按下3鍵,只聽一聲巨響,對面大廈第9樓的第9個窗戶爆炸了——

  他抬起手碰了碰帽沿,做了個告別的手勢,然後在一片因爆炸而引起的混亂中悄然轉身,走到另一條街上攔了輛計程車。

  司機問:“先生,去哪?”

  琥珀色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用略帶西班牙口音的蹩腳英語回答:“XX大道,華森私人診所。”

  因長時間周旋於危險而訓練出來的危機意識亮起了紅燈,他突然有預感,所有的事件都是一條連環鎖鏈,一環扣著一環,不會只在他身上終結。所以,除了他,很有可能小優也被警方盯上了。

  那麼,他現在去華森診所,會不會是另一次危機呢?

  然而,即便真的是危機,他也要去。因為,此刻的他太混亂也太脆弱,急需另一種強大的思維力量去支撐,否則,被這場終於來到了的絕望結局所掏空的軀體很快就會倒下。只有對拍檔的擔心,才能令他暫時不去想黎祖兒,不去想那個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月牙形狀顯得傻呵呵毫無心機的女孩在知道事實真相後會如何傷心。

  他不能去想,因為,一想就會崩潰。

  而他現在,絕對不能崩潰。

  夏潛移抹了把臉,將帽沿拉低幾分。幸好司機不是個多話的人,就那樣一路沈默地到了診所前。

  黑漆漆一片。

  宛大的宅子裏,沒有一絲燈光。

  果然出事了。

  他的手在計程車的門把上停留了幾秒鐘,最後還是打開門走了過去。一邊繼續用蹩腳的英語問道:“有人嗎?華森醫生您在嗎?”一邊推開診所的門。

  按到電燈開關後,滿室的狼藉令他大吃一驚。所有物件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椅子和桌子七倒八歪,滿地紙張亂飛——出什麼事了?這裏究竟出什麼事了?

  來不及細想,直奔上樓。手術間的門打開著,一個人橫躺在地上。夏潛移頓時覺得心揪了起來,連忙過去轉過那人的身子。還好,不是小優,而是護士羅切斯特夫人。

  檢查了一下,發現對方只是昏厥,連忙掐人中將她救醒,急聲問道:“羅切斯特夫人,小優呢?發生什麼事了?”

  羅切斯特夫人睜開朦朧的眼睛,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茫然地看著他。與此同時,他聽見發動機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連忙過去掀開簾角往外看。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一輛熟悉的警車在診所門口停了下來。

  而該輛警車,正是兩個小時曾與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的那輛。也就是說,駕車者是黎祖兒的那個中國同事!

  車門開後,首先下車的果然是赫連澈。他剛接到通知說是發現了莫小優的下落,因此立刻駕車前來。對著大開著的門和裏面的狼藉場面也是吃了一驚。

  就在他帶領其他兩名警員往樓上沖的時候,夏潛移無聲地打開窗戶爬出窗臺,順著外面一道僅10釐米寬的窗沿,像壁虎一樣地貼在了牆上。

  這種做法其實相當危險,因為對方只要一開窗往外探望就能看到他,又或者此時路上有行人經過,抬頭望上一眼的話,他就會曝光。但是,為了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權衡了一下,還是採取了這種辦法。

  結果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赫連澈也第一時間進了二樓唯一點亮燈的這個手術室,看見了倒在地上逐漸清醒過來的羅切斯特夫人,“我是員警,請告訴我,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

  羅切斯特夫人顫聲說道:“我、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幾個黑衣人突然持槍進來,劫持走了我們的一個病人,而且還把我打暈了……”

  “是莫小優嗎?”

  羅切斯特夫人睜大眼睛啊了一聲。

  “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我、我依稀聽見他們好像說回多倫多……”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就、就在10分鐘前……”

  赫連澈將她扔給另一名警員,“Jack,你給她做下口供。Tom,你跟我走,我們沿著去多倫多的路追!”當兩人匆匆下樓之際,夏潛移悄無聲息地翻身跳回窗內,對著驚詫扭頭的Jack狠劈一記。Jack頓時昏迷,他接住他龐大的身軀,將他放倒在一旁的病床上,整套動作不過用了10秒鐘時間,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樓下,警車呼嘯而去。

  他這才轉過身,對著一臉恐懼狀的羅切斯特夫人微微一笑,說:“好了夫人,你現在可以說實話了。”

  羅切斯特夫人回了他一個笑容,指指一旁的藥櫥。在將半個藥櫥以180度翻轉後,裏面竟然出現了個暗閣。推開暗閣的門,莫小優果然藏在裏面,奄奄一息。

  夏潛移連忙抱她出來,急聲喚道:“小優?小優?你怎麼樣?”

  羅切斯特夫人在一旁說道:“我剛才說的不完全是假的,真的有幫人持槍闖入了這裏,要找她。幸好華森醫生在視窗看見了他們,於是吩咐我把她藏起來。那幫人進來後一陣掃蕩,沒有發現她,就把華森醫生帶走了。如果我沒有看錯,他們是多倫多那邊的黑手黨成員。”

  夏潛移皺了下眉頭,也就是說,小優之前所執行的那個任務沒有處理乾淨,被對方追上門來了。而警方也得知了她的下落,比黑手黨們晚一步來到。

  此事絕非偶然,必定是哪里出現了問題!

  再看懷中的小優,臉色慘白,呼吸微弱,不能放她這樣下去,得帶她離開,“羅切斯特夫人,這裏交給你了,給Dad打電話,告知他一切,相信華森醫生會平安歸來的,我先帶小優離開。”

  “好的,你一切小心。”羅切斯特夫人從抽屜裏取出把鑰匙,“車在後庫,我想你需要它。”

  夏潛移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抱起小優下樓,從車庫裏開出那輛車。SIN在紐約的醫療據點並不只有華森一個,離此地大概半小時車程還有一家叫黑玫瑰診所的。只是,看著副座上只剩下半口氣的莫小優,真不知道她能不能堅持到那裏。

  可惡!警方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追蹤到他們的下落的,必定是有人泄了密,究竟是誰?是誰出賣了他們?

  夏潛移踩著油門,一邊將車開得飛快,一邊在腦中搜羅洩密者的線索。就在那時,一直昏迷著的莫小優發出幾聲申吟,慢慢地睜開眼睛。

  他立刻緊張地扭頭,柔聲喚道:“小優?”

  “Paul……”莫小優剛開口說了一個詞,五官就因痛苦而皺到了一起。

  “我現在帶你去羅恩醫生那裏,還需要20分鐘,你堅持一下。”

  “Paul……我會死嗎?”

  夏潛移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如果你夠勇敢,就一定不會有事,相信我。”他的聲音是那麼的悅耳動聽,帶著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於是,莫小優就笑了,“嗯,我很勇敢,我一定會很勇敢的,因為,我還沒等到寶寶出世,我一定一定要很勇敢很勇敢……”

  夏潛移儘量在保持速度的同時,不讓車身顛簸,饒是如此,車內還是彌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心中暗叫一句糟糕,低頭一看,果然,鮮血正從莫小優的下體流出來,濡濕了她的白色長袍。

  莫小優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依舊笑著說:“Paul,寶寶沒有爸爸,認你當乾爹好不好?你給他起個名字吧。”

  夏潛移心中一酸,“叫莫愁吧,無論男女都叫這個名字。”

  “莫愁?”莫小優眼中綻放出了亮光,“好啊,這個名字好。寶寶你聽,你有名字了,你叫莫愁,希望你一輩子都快快樂樂,永不發愁。是乾爹給你起的名字哦,喜不喜歡啊?”

  街燈一盞盞滑過夏潛移的臉,鼻息裏鮮血的味道越來越濃。他曾經無數次聞見過這種味道,但是哪一次,都沒有現在這樣令他難過。

  “Paul,”莫小優又說道,“對不起,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

  “別說傻話。”

  “Paul,我真高興Dad把我指做你的拍檔。”

  “我也很高興。”

  “Paul,我沒有親人,但是我覺得,你就像是我的哥哥……你知道嗎?其實我喜歡過你的……在很多年以前……”微弱的聲音,夢囈般地描述著過往的點點滴滴,蘊滿徹骨的一種柔軟,字字連綿地鑽入他耳中,“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當時好多人。一屋子的小孩,大家都很鬧騰,只有你,一個人坐在窗邊。我記得那是很高的琉璃窗,陽光穿過五顏六色的玻璃照在你身上,你和其他人顯得完全不一樣。你那麼安靜,那麼孤獨,又是那麼那麼的……美麗。”

  “小優……”很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因為她的氣息是那麼微弱,微弱到令人擔心也許下一秒就會停止。在這種時候,不應該把體力浪費在說話上面,但是,聽著那樣發自肺腑的告白,又有誰會忍心,在這個時候打斷她?

  “因為我自己長得一般的緣故,我對美麗的人總是好嚮往,比如你,再比如皇后。而且,你雖然和皇后一樣,看似都很孤僻,但其實接觸了就會發現,你比組織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溫柔。Paul,雖然你從來不對我笑,但是我知道,你是溫柔的,很溫柔很溫柔的……”莫小優笑著笑著,眼淚慢慢地流了出來,“於是我一直一直喜歡著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不會喜歡我的,你只是把我當妹妹。所以我跟自己說,我不要讓你為難,不要你因為我的這份心情而感覺到任何不便。於是我親手埋葬了我的喜歡,把你當成真正的拍檔和哥哥一樣看待……直到黎祖兒出現。

  “你知道嗎,皇后可嫉妒她啦!哈,但是我和皇后不一樣,我一點都不嫉妒黎祖兒。因為,是她幫助Paul你恢復了記憶,找回了自己啊。而且,她能讓你笑,讓你付出感情,你一直一直那麼孤獨,能遇到那樣一個喜歡的人,是多麼不容易啊!所以,我好為你開心呢,Paul,其實……我好希望你們能夠在一起的,真的……我真的為你們祈禱過的……你們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的……”

  夏潛移流著眼淚回答她:“我們很幸福,因為有你的祈禱,我和祖兒很幸福……”

  “真的嗎?”

  “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莫小優閉上眼睛,露出安詳的笑容,“Paul,等莫愁出世了,你和祖兒,還有我,我們一起帶他去狄斯奈樂園玩好不好?”

  “好。”

  “Paul,我好愛這個孩子,像愛你一樣地愛著他……”

  夏潛移握緊方向盤,每根手指都在顫抖。最後,連聲音也跟著無可抑制地發抖:“他一定會健康成長,跟我們……都活得不一樣……”

  “嗯,因為,他有媽媽啊,而我們,都是沒有媽媽的人呢……Paul,為什麼我們沒有媽媽呢?為什麼呢……”呢喃聲越來越低,最後悄然停止。

  夏潛移心中一顫,連忙急刹車,將車子停下,然後去扶她的肩膀,“小優!小優!”然而,女孩的生命已經終結,再也沒有呼吸。

  只有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裙子上流下來,一滴又一滴……

  “啊——”夏潛移抱住頭,發出尖叫——

  眼前的一幕再度與噩夢般的過往重疊。老師扭曲的臉,刺耳的槍聲,噴薄而出的鮮血以及一隻只掉到地上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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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5: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Tear sare the silent language of grief.

  眼淚是無聲的、悲傷的語言。

  ——伏爾泰

  “小優!小優……”他抱住她,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跟著她一點點變冷。不,不要!不要死!小優,不要死……

  刺眼的燈光突然從前車窗穿透而過,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警車的鳴笛聲。夏潛移有幾分呆滯地轉過頭,看見前面攔截了輛警車,冤家路窄,在這一天,讓他第三次遇見赫連澈。

  “你被包圍了,出來投降吧!”赫連澈在車窗外用槍指著他。

  夏潛移慢慢地放開莫小優,打開車門,舉著雙手走出去。

  赫連澈繼續命令:“現在,轉過身去,將手放在背後!”

  夏潛移照做,卻在他伸手去掏手銬的一瞬間,將車門一推,重重撞上赫連澈的身體,緊跟著一腳踢起,將他手中的槍踢飛。

  兩人立刻扭打在一起。

  由於兩人都精通格鬥術,一時間難分高下。但夏潛移之前曾經墜海,遊回岸上,又立刻去自己的住所毀滅證據,再開車尋找小優,基本上可以說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因此過了大概10分鐘,赫連澈一個過肩摔,將他反扣在地。

  勝負終分。

  赫連澈喘著氣說:“我答應過祖兒,要帶活著的你回去見她。所以,不要再挑戰我的耐心。”

  夏潛移眼中閃過一抹痛色,臉上卻笑了,“你的身手很好,我不是你的對手。”

  “因為你分到其他事情上的心思和時間太多了的緣故吧?我該怎麼稱呼你?”赫連澈眯起眼睛,“Paul?還是……甯燕夕?”

  夏潛移繼續笑,“你只查到這個地步嗎?”

  赫連澈聽出了他的話外音,不由得一怔。而就在他這一怔之際,夏潛移一個反肘擊在他的下巴上,脫離開他的壓制,並就地滾了幾圈,拾起地上的手槍,對準赫連澈:“不要動!”

  情勢頓時逆轉。

  赫連澈的太陽穴開始跳動,驚怒交集,還有那麼一點點棋逢對手的興奮。

  “你知道的,我是個職業殺手。雖然基本上不負責殺人,但是我的槍法,絕對不差。”夏潛移的笑容完全消失,臉上只剩下沉穩到極點的酷冷,“現在,回答我三個問題。”

  赫連澈抿緊唇角,沒做反抗。

  “一,你是怎麼查到我的?”

  赫連澈猶豫了一下,回答:“有神秘人用E-MAIL發給我你的照片。”

  果然是被人出賣。夏潛移扣緊扳機,繼續問:“二,那封MAIL的用戶名是不是anieral?”

  “是。”

  夏潛移迅速倒退著回到車旁,鑽進駕駛座,然後關上車門。

  赫連澈急聲道:“你還沒有問第三個問題。”

  夏潛移從窗口將他的手槍拋還給他,淡淡說道:“已經不需要了。”

  赫連澈接過手槍一看,裏面的子彈果然都已經被取光了

  也就是說,夏潛移在關上車門的2秒鐘內,同時卸掉了槍裏的子彈。

  如此迅速,如此熟練,又如此機敏,真不愧是SIN組織裏的頂級高手。

  卻偏偏誤入歧途,成為了罪犯。

  赫連澈心中湧起幾縷惺惺相惜的意味,眼見得車輪滾動就要遠走,連忙喊道:“自首吧,你逃不掉的!祖兒還在等你,你不覺得自己欠她一個解釋嗎?”

  夏潛移垂下眼睛,低聲說:“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走,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說完,踩動油門,車子頓時飛速前行,很快將對方甩在了後面。

  是的,他現在還不能束手就擒,因為——

  視線從方向盤處轉向副駕駛座,米色的真皮座椅已被鮮血所浸透,躺在上面的女孩子,臉與長裙同色。她閉著眼睛,睫毛長長,仿佛只是睡著了,神情是那麼安詳,

  anieral……出賣他們的人,竟然會是anieral……而這場出賣,間接導致了小優的死亡……絕對不能原諒!

  不能原諒!

  車行40分鐘,最後停在郊區的一幢小屋前,屋門上掛了個牌子,寫著“占卜”二字。夏潛移抱著莫小優下車,一腳踹開大門。裏面是個空蕩蕩的房間,擺放著一張長桌,桌上放著三個水晶球,在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他穿過大廳,走到樓梯間,在牆壁上按了幾下後,出現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門。順著樓梯下去,下面是個非常寬廣的地下室,佈置成16世紀歐洲古典風格。軟綿綿的扶手椅上,Ryan正躺在上面吃葡萄,看見他和小優,手裏的託盤“砰”地掉到地上,砸個粉碎。

  他愣愣地張開嘴巴,極度震驚地望著渾身是血的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夏潛移已冷冷開口:“她在哪?”

  Ryan伸手指了指某道門。

  夏潛移先將莫小優放到一旁的沙發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害怕會吵醒她,然後才走過去,一腳踢在那道門的門柄上。

  Ryan啊了一聲,叫道:“等等!你……”

  然而,沒等他說完,夏潛移已走了進去。蒸騰的水汽裏,一個女人正在洗澡,聞聲回過頭來。濕漉漉的水流下,黛眉紅唇,天生麗質,正是Lareina。

  夏潛移一把扯下旁邊掛著的浴巾拋給她,繼而拖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出浴室,毫不憐香惜玉地摔在沙發上。

  Lareina一抬頭,正好對上莫小優那血跡斑駁的臉,饒是她再如何強作鎮定,在這一刻也不禁驚呼出聲,五官開始扭曲。

  “Paul,你幹什麼?你瘋了?為什麼對Lareina動粗?”Ryan跳起來英雄救美。

  夏潛移沒有理他,盯著Lareina,目光冰冷,聲音卻很輕:“看著她。好好看著她。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好事。”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Ryan一頭霧水,“Momo不是在華森醫生那療養嗎?她怎麼了?”

  “她死了。”風攏水晶簾般的清朗聲線說出這三個字,輕如羽,重於山。

  Ryan大吃一驚,上前探莫小優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手,屍體果然已變涼變硬了,“哦,上帝!”

  夏潛移一把掐住Lareina的脖子,逼視著她說:“為什麼這麼做?”

  Lareina根本不反抗也不掙扎,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回視著他。眼眸裏沒有吃驚,更沒有害怕,有的只是同樣冰冷的倔強。

  “Paul,有話好好說,你先放開Lareina……”Ryan上前勸阻,被夏潛移一個回擊打翻在地。

  夏潛移掐著Lareina的脖子,逐漸加重力度說:“真沒想到,我入行17年,殺的第一個人會是自己的同伴。你應該感到驕傲,皇后。”

  被最後那個單詞刺激到,Lareina一下子暴怒起來,嘶啞著聲音尖叫道:“你以為我會怕死?”

  夏潛移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忽然笑了,“你提醒我了,這種死法實在是太便宜你了……”他忽地鬆開手,Lareina頓時滾落於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喘氣。她的身體依舊是赤裸的,浴巾攤開在一旁。本該是無比香豔的鏡頭,但在此時此刻,卻只令人感到極至的一種恐怖。

  因為她的慌亂,更因為夏潛移的冷酷。

  一種無形的冰冷的氣壓籠罩著這個地下室,Ryan忽然不敢動了。多年的訓練告訴他,這種氣壓叫做殺意。看樣子,Paul是真的想殺死Lareina!

  “你背叛我,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夏潛移的聲音很淡,淡得讓人覺得下一秒就會隨風化去,但聽入Lareina耳中,卻字字鑽心,“因為你從小就是那種如果得不到就寧可毀掉的性格。你見不得我好過,所以把我的資料洩露給員警,讓他們來逮捕我……”

  Ryan瞪大了眼睛,“什麼?Lareina你真的這麼做了?”

  Lareina冷笑,“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不過讓我更加看清楚了你是個什麼貨色而已。”明明是世間最好聽的溫柔聲音,說出的卻是最刻薄無比的話語。

  Lareina聽到“貨色”二字時,血色立刻從臉上褪去,變得慘白慘白。

  “Lareina,你真可憐。”夏潛移搖著頭,嘖嘖有聲,“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永遠不會喜歡。說穿了就一句話——你根本就配不上我。”

  Lareina額頭的青筋頓時因這句話而綻裂,從地上跳起來反駁:“我配不上?難道那個叫黎祖兒的老女人就配得上?”

  一記耳光重重砸在她的臉上,再度將她打倒在地。

  夏潛移看著自己的手,慢條斯理地吹了口氣,“果然很髒。”

  “你!”Lareina叫得像只受傷的野獸。

  Ryan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抱住頭喊道:“夠了!夠了Paul,別再折磨她了!你想要她崩潰而死嗎?”他感覺出來了,Paul之所以鬆手,並不代表他決定饒Lareina一命,而是採取了更為殘忍的方法,要她在死前經歷更多的痛苦。

  “死?”夏潛移看了眼沙發上的莫小優,再將視線轉回到Lareina臉上,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別開玩笑了,她連死都不配。”

  他靠近Lareina,用情人耳語般甜蜜的聲音又重複了一遍:“聽清楚了嗎?你這樣的人,連死都不配呢。”

  Lareina整個人重重一震,瞳孔開始渙散,雖然不再尖叫,但卻像個破裂的布偶般再無生氣。

  偏偏夏潛移不肯甘休,繼續說道:“真是奇怪,像你這樣的人憑什麼認為我會愛你?就因為我們一起長大?就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還是你覺得自己擁有無比的美貌?”

  修長的手指在俊秀的眉間劃過,於是那一雙細長的鳳眼便綻出了璀璨如鑽石般的風情。夏潛移將臉湊到Lareina的正前方,沖她揚起睫毛,彎起唇角,用眼神微笑,“看看我,Lareina,你憑什麼在我面前談什麼所謂的美貌?”

  一旁的Ryan倒抽口冷氣。然而,不得不承認,如果Paul願意,他的確是可以比任何女人都要美麗。“更別說其他才能。”夏潛移笑,笑容裏有很殘忍的東西,“你不是一直很不服氣,為什麼Dad把小優指給我當拍檔而沒有指你嗎?因為你沒有一樣可以拿得出手的技能,你什麼都比不上別人,所以你只能用齷齪的入不了流的手段去害別人,你活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是浪費,你被父母拋棄完全是活該,沒有人會要你……”

  “Paul,別說了,求你別說了!”Ryan一把握住他的手,要知道Lareina最大的瘡疤就是六歲時被父母拋棄直接導致她生性孤僻、空虛、沒有安全感,自卑又驕傲。Paul對她說這些話,分明是把她往死裏逼啊!

  夏潛移肅穆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冷說道:“放手。”

  “不行,Paul,我不能放,你不要再往下說了,你放過Lareina吧!她出賣你們是她不好,但是,但是,看在她是那麼愛你的分上,她一直愛著你啊……”

  “愛?”夏潛移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你知道嗎?其實我喜歡過你的……在很多年以前……”

  “我不要讓你為難,不要你因為我的這份心情而感覺到任何不便。於是我親手埋葬了我的喜歡,把你當成真正的拍檔和哥哥一樣看待……”

  小優死前的囈語仿佛還縈繞在耳旁,聽聽她的,再對比眼前這個女人所謂的“愛”,真讓人覺得世間的諷刺,莫過於此。

  “就她也配提愛?”夏潛移笑。冷笑,嘲笑,苦笑,哭著笑,“真是玷污了這個字……”

  他突然發狠,一把揪起Lareina的頭髮,將她拖到沙發前對著莫小優,厲聲說:“Lareina,我們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手上都染滿血腥,我本沒有資格為生命這種事情來指責你,你要把我的資料洩露給警方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反正真相遲早都會有曝光的一天。可是——小優有什麼錯?你為什麼要拖她一起下水?你知不知道她已有身孕?你知不知道她是多麼想生下這個孩子?沒錯,因為妊娠性高血壓,她本來就很有可能會死,但是,她可以因病而死,卻不能因你而死,這就是你所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他慢慢地鬆開她的頭髮,眼底浮起薄薄的水光,“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搭檔,和……比骨肉至親更親的妹妹!所以——我不會原諒你!我絕對不原諒你!”又一記耳光毫不留情地扇了過去,Lareina的頭撞到沙發角上,唇角慢慢地流出血來。

  Ryan看得大為心痛,連忙從身後架住夏潛移的手臂,防止他再次施暴,急聲說:“冷靜點,Paul,Momo已經死了,難道你真要殺了Lareina給她抵命嗎?你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啊,看在往日情分上,Paul,不要殺她!求求你,不要殺她!”

  夏潛移冷笑,悠悠說道:“就算我不殺她,你認為,Dad會放過她?出賣自己的同伴是什麼後果,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Ryan沈默了。在SIN裏,有三大重罪:一無能;二背叛;三出賣。如果Lareina真的把Paul和小優的資料洩露給警方並因此導致了小優的死亡的話,Dad絕對不會饒恕她。等待她的,將是比Paul更可怕的懲罰。Paul現在雖然毫不留情,但卻不是個天生殘忍的人,而Dad一旦發怒……他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讓他眼睜睜地看著Lareina被打死,又怎麼也做不到,“Paul!Lareina出賣了同伴,所以她應該由組織來判罪,你不該動用私刑。退一萬步說,Dad可以殺她,但是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啊Paul……”

  就在這時,一直像木頭人一樣被打被罵都毫無反應的Lareina忽然動了。她抬起頭,用死亡般平靜的眼神看著Ryan,再轉向夏潛移,妖嬈一笑。她本就長得嬌豔動人,儘管此時披頭散髮身無寸縷無比狼狽,但這一笑,還是媚態橫生,“Paul,你恨我嗎?”

  未待他答,她便又格格地笑了起來,“那就盡情地恨吧!用你餘生所有的時間來憎恨我吧!因為,比起你的冷淡,陌路和疏遠來,我寧可被你所痛恨……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所以我故意的,我故意告訴員警你就是甯燕夕,我故意讓他們去破壞你和黎祖兒,不讓你們在一起,我還故意告訴他們Momo的下落……你看,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的愛情,你的友情,你的心上人,你的好拍檔……全部沒有了,就只剩下一個敵人——我。我好高興,哈哈,我真的好高興,哈哈哈……”說罷,仰天大笑,笑得肆意,笑得瘋狂,笑得連眼淚也掉出來,一個勁地往外流淌。

  Ryan撲過去抱住她,痛苦地喊道:“Lareina!Lareina你不要這樣!你在說胡話,這一切都不是你的真實想法,Paul不瞭解你,我卻是瞭解的,Lareina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兩人一個笑一個哭,一個笑著流淚,一個哭著哀嚎……這一幕落入夏潛移眼中,忽然就變得說不出的荒誕可笑。

  誰來告訴他,為什麼一切會演變成這個樣子?是哪個蹩腳的三流作者編出的三流戲碼,竟然在他眼前活生生地上演?!不僅如此,他還是這出荒誕戲裏的主角!

  上帝果然會玩弄人。

  竟可以將愛恨情仇,羈絆到這個地步。

  他冷冷地看著,就那麼一直一直看著,最後重新抱起已經冷透的莫小優,慢慢地上樓。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這是疲憊不堪的身體在向大腦提出最後的抗議,他知道自己已經堅持不住了。他以為自己會真的殺死Lareina的,但看著她瘋狂大笑的樣子,又覺得這樣更好。終其一生,她都將生活在悔恨和痛苦之中,還要接受Dad地獄式的懲罰,這樣的結局……更好。

  “小優,原來我真的是個很殘忍的人呢……”他對懷裏的人輕輕地說,然後開始笑,比風還輕,“我竟然一點都不同情Lareina,我對她產生不了絲毫憐憫,我希望她生不如死……我一點也不溫柔,對不對?你希望我溫柔,我知道的。可是,我做不到。小優,現在的我,抱著你的屍體的我,做不到溫柔呢……”

  當他推開占卜室的大門往外走時,一片強光乍然亮起,照亮了黑夜。無數輛警車正在門外,將此地重重包圍。其中站在最中間的,依舊是赫連澈。

  夏潛移笑了笑,對於這個情形絲毫不覺得意外。因為,在先前和赫連澈的打鬥中,赫連澈在他的車子上放了追蹤器,他雖然看見了,卻最終沒有把那玩意取掉。

  因為,赫連澈給了他一個處理最後的事情的機會,所以他也要還他一個相應的人情,那就是——讓他抓住他。

  夏潛移迎著強光慢慢地走過去,幾名警員上來,接過他懷裏的屍體。他慢慢地將雙手伸到赫連澈面前,赫連澈取出手銬,“喀嚓”一聲,冰冷的刑具鎖住了雙手的同時,亦宣告著這一場鬧劇,至此終於落了幕。

  赫連澈留下其他警員搜羅該幢住宅,自己則親自押送夏潛移回去。兩人並排坐在警車的後座,好一陣子的沈默。

  天漸漸地亮了,泛起淺灰色的薄光,霓虹依舊閃爍著,在車窗上拖拉出長長的影子。耳機忽然響了一下,赫連澈接起來,聽完之後,扭頭對夏潛移說:“你的同夥跑掉了。”

  “哦。”夏潛移淡淡地應了一聲,視線依舊膠凝在那些光影之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之前問了你兩個問題。現在,輪到你問我了——你,沒有想知道的嗎?”

  “等會到警局後自會給你錄口供。”

  夏潛移笑笑,回過頭來。琥珀色的眼睛裏,有著水一般清淺的明麗,“除了口供以外的,不想知道嗎?”赫連澈皺起眉頭。夏潛移不會無緣無故就說這樣的話,他是在暗示什麼?難道他知道自己對黎祖兒也……正在暗自心驚時,夏潛移又將目光轉回到了窗外,淡淡說:“有什麼想問的就快問吧,因為……”

  “因為?”

  “因為我進了警局後是不可能開口說話的。”

  赫連澈心頭一震,頓時醒悟了他的意思——夏潛移的暗示有兩種意思:一,SIN組織為了防止秘密外泄,不會讓被員警擒獲的成員有開口招供的機會;二,SIN和警方高層有關係,到了警局後也會用另外藉口看管,不再走正常的訴訟途徑。

  也就是說,無論哪種情況,到了警局後他都不會再有向夏潛移詢問口供的機會!

  他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因此一想通這點後,馬上做了決定,“你是不是甯燕夕?”

  夏潛移點了點頭。

  “為什麼自稱是甯蝶的妹妹?”

  夏潛移反問他:“你認為呢?”

  赫連澈的眼眸由淺轉濃,變成了銳利的深黑色,“你是不是朱澄?”

  夏潛移的臉因著這個名字起了些許變化,就像沉寂千年的湖水,因飛鳥而驚起了漣漪,“朱澄……嗎?”他笑了笑,低聲說,“17年來,終於有人喊了我這個名字啊……”

  果然是他。

  赫連澈的心沉了下去。一切全都吻合了,與他料想的完全一樣。17年前的那起綁架事件是這條鎖鏈的開頭,然後一環扣住一環,演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你當年沒有死?”

  夏潛移將額頭貼到冰涼的車窗上,聲音低啞:“我不是太清楚,因為當時暈過去了。等我醒來時,已經在紐約了。據說是綁匪投誠,然後組織的人又正在物色天資出眾的孩子,於是我幸運地被挑中了,得以存活。”

  多麼“幸運”,他就那樣活了下來,以另一種身份,丟失了自己。

  赫連澈望著他,很難解釋心中湧動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有點惋惜,有點感慨,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嫉妒,因著這個男人的天賦與出色,“你為什麼要殺關鬱輝?”

  “我沒有直接殺他,毒藥是他自己喝下去的,我只是告訴他,那個司機其實是我姐姐收買來自殺的工具。”

  “你姐姐想殺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景雯!”

  夏潛移二度微笑,笑得無比蕭索,卻又無比好看,“也可以那麼認為,畢竟,當時的所有條件都符合這第二種解釋。但是,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認為姐姐是自殺。我們是姐弟,並且我們在某些地方很相像,所以,我瞭解她。我認為,她是真的想自我毀滅。”

  赫連澈默然。朱玳兒當初收買趙偉年時究竟想殺的人是誰,已經隨著她的死而不可得知,只有結果是非常明確的——死在車輪下的人,是她以及她腹內的孩子。

  “最後一個問題,”他抬起眼睛,直直地盯著夏潛移,“你——真的喜歡黎祖兒嗎?”

  夏潛移閃過一抹驚異之色,很快地,那抹驚異轉為明瞭,緩緩說道:“原來如此……”頓一頓,又說,“真可惜,她一點都不知道……”

  原來你也喜歡她。

  真可惜啊,她對你的這份心意完全不知道呢。

  只在那麼幾眼間,這個男人就看出了深藏在他心底裏的秘密,這是何等可怕的一種洞悉?赫連澈一邊心驚,一邊彆扭,忍不住就說道:“沒錯,我是喜歡她!並且,她最後一定是屬於我的!”

  那是他的歐迪。只屬於他,永屬於他,即使偶爾迷失了方向,跑到了別人家,最後,還是會找回來的。夏潛移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有很深邃的東西。因為太複雜而無法解讀,最後別過臉,對著窗外的燈光說:“她是個好姑娘,很好很好的姑娘。我也喜歡她,像陰生植物熱愛陽光般憧憬著她,但憧憬之所以被稱之為憧憬,就因為它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這個男人果然很清楚他和黎祖兒之間是沒有希望沒有未來可言的。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又要靠近?真是……可惡,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變得心浮氣躁,無法冷靜!

  帶著絕對不願意輸給夏潛移的決心,赫連澈平復下沸騰的心緒,冷冷說:“我很高興你看清了這一點。”

  窗外不知道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夏潛移的瞳孔猛然收縮,轉頭很認真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赫連澈將警員證遞到他面前,夏潛移看了一眼後,喃喃說:“真有趣,我叫澄你叫澈,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

  未待赫連澈回答,他的眼神便又沉寂了下去,“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叫那個名字了……赫連長官,可以幫我做件事情嗎?”

  “什麼事?”

  “butterfly_rid@hotmail.com,幫我把這個信箱位址告訴黎祖兒,密碼是她的生日……可以幫我帶這句話嗎?”

  “你為什麼不自己對她說?”

  “因為……”剛說了這兩個字,一顆子彈突然穿破玻璃窗,不偏不倚地射中夏潛移的眉心。同時只聽“哐啷”一聲,玻璃由彈孔向四周裂開,白色的裂痕密佈在淺灰色的玻璃上,像一張蛛網。

  前方的警員立刻停車,下車追緝兇手。

  赫連澈透過車窗望去,見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的人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處。他連忙扶住夏潛移的頭,急聲叫道:“挺住!無論如何給我挺住!祖兒還在等你,我答應過她,要帶你活著回去見她的!”

  夏潛移的眉心多了個紅色的洞,鮮血洶湧地流下來,但他的眼睛卻依然那般清澈,有著不屬於塵世的明潔。他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但喉嚨裏只能發出沙沙的聲音。

  赫連澈連忙跳到前駕駛座,不顧前去追凶的夥伴,一邊踩足油門將車開得飛快,一邊說道:“是男人的話就給我挺住!警局馬上就到了!可惡!在離警局這麼近的地方居然都敢動手!”

  警笛聲呼呼地長鳴著,紅色的警燈旋轉著。夏潛移倒在後排的坐椅上,感覺自己的眉心像是被火燃燒著,那熱度越來越高,並朝身體的其他部位蔓延。但很快,那種灼熱的感覺就消失了,溫度開始冰冷,並且越來越冷。他的身體開始變得很輕,好像就要飛起來……

  啊,對了,他是一隻蛹。現在,繭口破了,他可以出去了。只要出去,就會有美麗的翅膀,就可以展翅飛翔了……

  外面的世界是那麼美好,蔚藍色的天空,碧綠色的小草,還有各種顏色的鮮花……沒錯,那才是他所真正嚮往的世界,他馬上就可以出去。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他擠啊擠,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用力地擠,拼命地擠。還差一點,只差一點點了。頭已經擠出去了,接著是脖子,然後是身體,再下去是腿……哦不對,他是蝴蝶,他不會有腿,他只有大大的翅膀……

  好了,終於全部出來了。

  抖開翅膀,感應到氣流的湧動,原來生命是這麼美好的事情。飛吧,飛吧,飛吧——

  然而,飛翔的體驗遲遲不至,他一遍遍地扇動著翅膀,由欣喜轉為恐慌:為什麼飛不起來?為什麼飛不起來!他明明已經破繭而出,明明都化成蝴蝶了啊!為什麼飛不起來呢?

  一張臉龐在他眼前搖晃,嘴唇張張合合,可他一個字都聽不見。

  那個人在說什麼?還有,她的臉看起來好模糊,卻又顯得好生熟悉。她是誰?她是誰啊?

  他非常努力地睜大眼睛,去捕捉那個人的五官:濃黑上揚的眉毛下,是一雙瞪得圓圓的眼睛,眼角微微上吊,形狀有點像貓;然後沒什麼鼻樑,鼻子顯得有點塌;再下面,是參差不齊的牙齒……這個人長得真不能算美麗,但是,為什麼這樣的五官落在他眼中,卻會是這麼這麼貼合心意?仿佛是上帝知道他的喜好,完全按他喜歡的模樣打造出這麼一個人來,來討他的歡喜。

  好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那麼那麼那麼的喜歡……

  而在那個人清亮如水的瞳仁裏,他看見了自己的模樣,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不能飛翔的原因——

  那是一隻蝴蝶,有著血紅色的翅膀,但卻少了一根肋骨。

  他是一隻沒有肋骨的蝴蝶。

  而那一塊肋骨,幻化成了眼前的這個人,從此,生命就缺失了一塊,再也不會圓滿……

  果然是……這樣的結局呢……

  他笑,依舊是雲淡風輕。

  “Paul!Paul!Pual——”撕聲裂肺般的呼喚聲,來自撲在後座上的黎祖兒。當她接到通知,從警局裏跑出來時,看見的就是眼前這樣的場景:她的愛人,靜靜地躺在警車裏,眼睛睜得很大,唇角尚含著一絲微笑。儘管鮮血爬滿了他的整張臉,但他還是那樣的俊美,睫毛長長。

  “Paul……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Paul!你不要丟下我啊!Paul,我們說好要一起活到100歲的,我們說好了的啊!你答應過以後的72年都要陪我,跟我在一起的!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我不問你,我什麼都不問你,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我什麼都不問,所以,你不許逃避我,Pual!Pual……”

  幾名員警走過去,想檢查屍體。黎祖兒卻死死抱住夏潛移不肯鬆手,赫連澈走過去對他們搖了搖頭,做了個乞求的眼神。員警們對望一眼後,轉身走開了。

  赫連澈看著號啕大哭的黎祖兒,低聲說道:“對不起……”

  黎祖兒沒有回應。

  “對不起,沒能帶活著的他回來見你……是我無能,你怪我吧。”驕傲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年,用發顫的聲音說出自責的話語。

  然而,黎祖兒轉回頭來時,卻似乎完全沒有聽見那句話一般,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哀求:“赫連澈,Paul的手好冷,怎麼辦?他的手一直是很暖和的,而且也不會冒汗,會做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可現在冰涼冰涼,我不能讓他暖起來,怎麼辦?赫連澈,你最聰明了,你教教我吧,我該怎麼辦啊?”

  赫連澈心中一痛,走過去按住她的肩膀,聲音沙啞:“他死了。”

  黎祖兒呆呆地看著他,似乎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於是他又沉聲重複了一遍:“他死了,祖兒。他已經死了。”

  “你胡說……”她嘴巴一歪,眼淚掉了下來,喊道:“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我才不要相信你,你從來就只會胡說八道,為什麼你每次都帶給我這麼壞的消息?我、我……我不要聽你說話,你走開!”

  赫連澈被她一推,踉蹌後退了幾步。

  “你騙人……你就只會欺負我,但是這件事情你不可以跟我開玩笑。赫連澈,不要跟我開玩笑,Paul怎麼會死呢?他明明還活著啊,就在幾天前他還問我晚飯想吃什麼,怎麼會突然就不在了呢……Paul,不怕,我抱著你,我溫暖你,你不會變冷的。你以前拒絕過我很多次,但是這一次,別想著能夠再拒絕我,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跑掉的,就像以往無數次,最終還是會粘回來,我們是註定要在一起的,Paul……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們才剛開始1個月,還有整整71年又11個月呢,不許賴賬哦……”

  赫連澈再度走過去,輕輕搭住她的肩。黎祖兒哽咽著,最後變成了號啕大哭。

  天邊的雲層壓得很厚,沒有陽光,8月17日,是一個陰天。

  而在陰霾的天空之下,一具屍體在逐漸地變硬以及冷去。

  屍體旁邊的兩個人,各有各的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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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6: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Please forgive me for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Forgive me for loving you with all my heart. Forgive me for never wanting to be apart.

  請原諒我愛上你;原諒我用全部的身心愛你;原諒我永不願與你分離。

  《那只名叫Paul的蝴蝶……》

  From:butterfly_rid@hotmail.com

  Sent:Monday,August11,200802:59:53

  TO:黎祖兒

  祖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只代表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因為,除非我死去,否則,我絕對不會把這個地址告訴你。就讓這封信一直爛在這個無人理會的免費郵箱裏,最後因收納了太多垃圾檔與一直沒有主人登陸,而被系統刪除。

  我寧可是那樣的結局。

  我不願意讓你看見這封信,因為……

  我不願意和你分離。

  祖兒,我不想和你分離。

  哪怕,最沒有資格留在你身邊的人,就是我。

  2008年7月16日,和一個人再度糾纏不清。

  我終於沒能渡過這個劫。

  那一夜平生第一次有種衝動,寫一封信給你,即使永遠不發出去。在信裏告訴你我的一生。我所曾經經歷的,和正在經歷的,為何我總是會在意外地與你相逢以及刻意地跟你離別之間,不停切換。

  然而,也自知那是不可能的。我也許可能告訴任何人,唯獨不會告訴你。我太清楚痛苦降臨在心愛的人身上是什麼滋味,我的所有理性會因為她所受的苦難而全盤崩潰。我知道如果告訴你真相就是在殺你,也等於是在殺我自己。

  所以,對不起。不說,並非出於軟弱,而是,不舍。

  我不舍,讓你難過。

  但是,此刻,當你打開這封信時,即意味著一切已經結束,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必須要告訴你,與其讓你從別人口中聽說那些所謂的關於我的正確的或者不正確的事件,不如由我自己來說。因為,你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有資格知道我的一切。

  1982年,我誕生的同一時間,母親因為難產而死去。

  也許,那已註定了我的一生,命帶不祥。只是當時,是全然不知的。父親為我取名朱澄,疼如至寶,我還有一個姐姐,叫玳兒。

  沒錯,我就是你所追查的那起案件的被害人關郁輝的小舅子。

  也就是那個傳說中9歲時被綁架與撕票了的孩子。

  所以,我對你說,9這個數字於我而言,太特別也太重要。它將我的人生,徹底分裂成了兩個世界。

  在那之前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富家少爺,在那之後我成了一個名叫SIN的犯罪組織的成員。Dad從綁匪手裏要走了我,我因為受驚嚇過度而持續發燒,一連燒了三天,等我再次蘇醒時,我忘記了自己是誰。

  從那以後我開始接受各種各樣的特工訓練,其中,對於模仿別人我有著極高的天分,再加上長時間的練習,我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把自己偽裝成另一個人,包括外形,聲音和動作的小細節。

  18歲時我開始正式執行任務,你所見的那個叫莫小優的女孩她不是我的前妻,而是我的拍檔。我負責竊取情報,她負責殺人。8年裏,一共有98個人在我面前以各種各樣的姿勢死去,我把他們臨死一瞬的模樣全都拍了下來,和我的蝴蝶標本們放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做,也許我是在逼自己強行記住那種恐懼的滋味,也許是那起綁架事件給予我的最後一個印象太過深刻:我看見我的老師倒在我的面前。子彈射穿了她的眉心,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鮮血從那個彈孔裏一直一直流出來……

  但也許,只不過是純粹因為我變態而已。

  我不是個好人——在遇到你之前,我從不忌諱承認這一點。

  但上帝畢竟是仁慈的,因為他讓我遇到了你。

  2008年1月5號,我永遠記得那一天,我在X城的十字街口,看見了你。你帶著一群幼稚園的孩子們過馬路,你當時招手的樣子像極了誘拐我的那位老師。於是,丟失的記憶在那一瞬間復蘇,分明已經死去的細胞卻掙扎著重新跳起——我想起了自己不叫夏潛移,更不應該是SIN組織裏那個代號叫Paul的偽裝者。我原本叫朱澄,我有一個父親,叫朱孝先,我還有一個姐姐,叫朱玳兒,而她已經死去……

  在追查身世的過程裏,我發現了姐姐的真正死因,原來,是她收買那個司機開車撞死了她。雖然我也查到那天CLUB裏的時鐘快了10分鐘,但是,我姐姐是個很細心的人,並且相當聰明。我敢說,如果她真想讓景雯死,絕對有更好的方法,不會出現這樣的失誤,起碼會記得告訴司機那個人的長相和特徵——除非,一開始她想殺死的,就是她自己。

  姐姐因為對愛情的失望而自殺,這件事令我無比痛苦。雖然我9歲時就離開了她,但我一直記得她給我買的糖果,所以我對閃晶晶的糖果有著特殊的偏愛,哪怕我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吃甜食。

  於是,為了報復我男扮女裝接近了關鬱輝。在接觸的過程裏,我發現他雖然被我吸引,但真正愛的另有其人。一開始我以為那個人是景雯,後來我才知道,那個人是我姐姐。原來,關鬱輝真正喜歡的,也是我姐姐。也許一開始是被逼無奈,但我說過,我姐姐相當聰明,又非常的癡情,沒有男人能抵擋得了那樣的愛情。可是,他們之間存在著太多猜疑和委屈,所以,最終以悲劇收場。

  我準備了一種叫舟形烏頭的毒藥,本來是想親自動手的。沒想到,關鬱輝在知道姐姐的真正死因後,徹底崩潰,毅然主動飲下了那杯毒酒。

  收拾完現場後我離開了。我的任務早已結束,並且這件私事佔用了太多的時間,我本應該離開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你的樣子一直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裏,怎麼也忘不掉。於是我對自己說:就去看一眼。看一眼你後,我就回紐約。

  就這樣,我們有了你所認為的第一次相遇——我幫你抓了一個搶劫犯。

  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

  每次我都跟自己說要離開,不能再靠近了。因為會陷進去的,這個女孩對我來說太危險了,而且她的身份還是員警,我不能夠和她產生什麼交集……

  可是,情感總是不受控制,叫囂著要我朝你靠近,一次次地逼自己離開,一次次地又放縱自己回去……

  那天,下著大雨,在寵物店外的街道上我看著你被棍子砸到。那一瞬間我心如刀絞,痛得幾乎無法呼吸。於是我知道了你於我而言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我終於決定不再跟自己為難。我的理智朝我的心,做了徹底的投降……

  我送你去醫院,我告訴你我離了婚,我要跟你在一起。祖兒,我要跟我所喜歡的人在一起,哪怕裏面充滿了謊言,哪怕那只是一場華美虛幻的海市蜃樓,哪怕……最終會傷到她。

  我果然不是什麼好人,這麼自私,這麼怯懦,又這麼的自以為是,還是個生活在黑暗世界裏永不見天日的殺手。我經常會想,這樣差勁的自己憑什麼被你喜歡呢?你和我是如此的不一樣。你陽光,開朗,善良,正直,生活的每一天都是那麼明媚無瑕,沒有絲毫陰影。

  為什麼這樣美好的你會喜歡一個內裏已經腐爛到極致的我呢?

  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這樣的愛情啊……

  可是,我卻又是如此渴望——渴望得到幸福。渴望被愛救贖。

  所以,有句話雖然於事無補,但還是要說——對不起。

  我不求你原諒,只是,請不要介懷。當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時,希望你在想起你的生命中,卑微如我的存在時,仍能夠微微一笑,哪怕只是出於仁慈。

  想寫一些別的,然而無能為力。想把如此蒼白生硬的句子用一貫的溫柔微笑粉飾起來,細心包裝,紮上漂亮的彩帶,當禮物般呈出博你一笑,然而無能為力。想說在我離開後,你要好自珍重,然而無能為力。一如曾經想著永不靠近永遠拒絕不讓彼此的生命產生交集,相忘江湖……然而,終歸無能為力。

  其實這日日夜夜,感應你的呼吸,看見你的笑靨,聆聽你的聲音,我想的,我想說的只是我愛你。

  我愛你,Madam。祖兒。

  如果人是一個魔方,有著無數個面,那麼維繫那些方格的中軸,將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而我的魔方中軸,便是你。

  我愛你。

  我愛你。

  你是我在這世上最珍愛最珍愛的人。珍愛到希望我生命中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陪伴在你身邊,珍愛到想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然而……命運卻不會允許啊……

  結局早已寫好,而我不過是在等它最終來臨。在那一刻來到之前,請原諒我愛上你;原諒我用全部的身心愛你;原諒我永不願與你分離。

  不敢想像你在打開這封信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但非常非常希望,不要哭。

  親愛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我的老師?她是我的初戀,雖然她欺騙了我,並一手導致了我的人生起了悲劇性的大逆轉。她的容顏在我心中定格,成了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然而,你的微笑是它的解藥。當你笑時我就會忘記那場夢魘,忘記自己有多麼不幸,忘記這17年來地獄般的每一天,忘記有98個人死在我面前,忘記鼻息間聞到的血腥……

  所以,Never frown, even when you are sad, because you never know who is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r smile.(縱然傷心,也不要愁眉不展,因為你不知是誰會愛上你的笑容。)而那下一個人,一定會比我好,會讓你真正幸福。

  最後,仍然是對不起。

  也許不這麼相愛,就不會如此絕望。可是,也已來不及了。那麼,只好請你原諒我。

  不用記得,只是別忘記。

  不管有多少人愛你,不管你需不需要或相不相信,不管這愛何其渺小無力與不被需要適合嘲笑。

  別忘記我愛你。

  別忘記。

  朱澄愛你。夏潛移愛你。Paul……也愛你。

  PS:在我姐姐的日記裏,關郁輝曾模仿她的筆跡寫下一句“一萬年後,我從林中走過,從地上撿起的琥珀中,有你的肋骨。”其實它是一首詩,作者是姐姐,現在,我把它轉送給你——《蝴蝶肋骨》。

  一萬年後

  我從林中走過

  從地上撿起的琥珀中

  有你的肋骨

  而你已在

  另一個星球上

  一天要數

  43次日出日落

  即使這樣

  即使這樣……

  即使是這樣的結局……

  我仍愛你

  你會相信,抑或懷疑?

  你會微笑,還是哭泣?

  如果可以

  親吻我吧,我的愛人

  我將在你的嘴唇裏

  最安靜美好地死去

  你永遠的:Paul

  寫於你生日後不能入眠的淩晨2點

  黎祖兒靜靜地站在青色的墓碑之前。碑上的黑白照片裏,溫靜如玉的男子凝視著鏡頭,不笑,眼眸沉沉。

  那是一雙多麼寂寞的眼睛,為什麼她以前卻從來看不出來?

  不為人知的身世,崎嶇坎坷的經歷,無法言說的悲傷,命運對他,太過殘忍。9歲之後,他沒有一天是開心的吧?競爭殘酷的SIN組織裏,為了不被淘汰而拼命努力。但所謂的出人頭地其實不過是墮向更加黑沉的深淵,然後就是遇見她。

  如果沒有遇見她,如果一輩子都想不起自己曾經是誰,對他來說,會不會好一些?

  她忍不住會這麼想。

  因為,得知自己的身世,9歲以前的快樂與9歲以後的生活一對比,更加突顯出此後的不幸,讓他知道自己有家卻不能回,有親人卻不能相認。還要應付她一無所知的喜歡,並為了呵護這份喜歡而隱藏自己……

  Paul,一直活得那麼那麼累。

  她伸出手指,輕輕撫摩著照片上的眉眼,說道:“你喜不喜歡這裏?我把你的骨灰帶回了X城。因為這裏是你的故鄉,有你的親戚,還有你最愛的我……你會喜歡這裏的,對不對?Paul。”

  初秋的風輕輕吹拂,梧桐樹葉沙沙作響,仿佛人聲低低回應,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想著這個人的容顏,想著他的聲音,分明還無比清晰地印在腦中,為什麼一瞬間就成了永別?她和他之間,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再見。

  “臨回來前,我翻遍了家裏所有的地方,把你的衣服,你的牙刷,你的毛巾和你的相機通通打包放在一起,可那些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東西。我想我應該找到某些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物品,好證明愛情真的存在過,存在於你和我之間。結果,只找到了一本《大洋深處》以及那張你臨走前留下的便箋,和一封整齊冰冷的MAIL信件。Paul,因為你知道你遲早有一天會離開我,所以故意不和我拍大頭貼,不對我許諾來生再見,甚至不主動親吻……為的就是讓我在失去你之後把你忘得乾乾淨淨,是嗎?”

  想起來他們之間真的好多事情都沒有做,沒有合影,沒有海誓山盟,甚至還沒來得及吵架……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30天。

  “可是你真傻,為什麼要讓我忘記你呢?你怕我哭,怕我知道真相後痛不欲生,怕我恨你一直欺瞞著我嗎?真是個大傻瓜,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能比你更重要啊!是我先喜歡上你的,是我主動要靠近你的,對我而言,能夠得到你的感情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那些所謂的身份、秘密以及謊言,對於我們的愛情來說,又算什麼呢?愛就是愛啊!”

  她是那麼的喜歡他。

  即使知道了他是殺手,也只會讓她更加的喜歡他。因為他那麼不幸,他一直獨自一人承擔著太多痛苦,命運從不曾給他過選擇,而他所謂的自私,其實是對她最大的成全。他成全了她的一廂情願,成全了她28歲時最奢侈的夢想——“上帝啊,把他賜給我吧!”

  所以,怎麼會怪他?會恨他?會希望從來就不認識他?

  怎麼捨得?

  “我愛你,Paul。我對你的愛,一點都不比你對我的少。只不過我太笨了,我真的是太遲鈍了,如果可以早點發覺,如果可以對你更好一些,現在的我在回想那段時光時就會少愧疚一點。我只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讓你更快樂,為什麼不能讓你的幸福時間再長一些……”

  可惜,人世間什麼都有,獨獨沒有如果。

  所以過去了的已成定局,再無力更改,但起碼,她還可以乞求明天。

  “我不會哭的。”黎祖兒揚起唇,露出一個無限複雜的笑,“我知道你喜歡我的笑容,所以我以後會經常來笑給你看,並且每天都會笑,要快快樂樂地過下去,不讓天上的你為我感到擔心。因為,被那麼出色的你所愛戀著的我,怎麼可以一味沉浸在失去你的痛苦之中,從此遠離幸福呢?”

  因為他愛她,因為他希望她幸福,所以,她一定要幸福。她不允許自己沒出息,也不允許自己太軟弱。

  “我知道你不喜歡花,所以我今天帶了漂亮的糖果來看你。”她將一玻璃罐的糖果放到墓前,五顏六色的糖紙在玻璃裏亮晶晶,“至於蝴蝶,你看……”

  一陣風吹過,綠樹紅花輕輕搖擺,鬱鬱蔥蔥的灌木間,有小粉蝶在翩翩起舞。人世間,畢竟還是有這樣祥寧的風景存在的。只是他,生前沒有機會領略。

  黎祖兒的視線跟著粉蝶遊走,不期然地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從加長型房車內走出來,穿著黑西裝,黑領帶,頭髮花白,身體微微發了福。黎祖兒的心顫了一下:啊,是他……

  那人沿著長長的臺階走上來,目光與她相撞,彼此對望了幾秒鐘,然後交錯開。他放下一束白菊花,然後直起身來,看著墓上的照片說:“他長得真像他媽媽。”

  黎祖兒遲疑了一下,回答說:“鼻子像您。”

  沒錯,來人有一雙和夏潛移一樣直挺的鼻子。通常而言,長著這樣鼻子的人象徵著性格剛毅,百折不撓,對自己和對未來都有明確的目標,到哪都是天生的領袖人物。

  那人笑了笑,說:“這麼多年,我經常夢見他。我一直在想,如果他還活著,如果他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的。結果,他和我想像中的,只有一點不相像。”

  “是什麼?”

  “那就是快樂。”那人說到這裏,眼睛濕潤了,依稀浮現出淚光,“我夢裏看見的他,都是快快樂樂的,一直笑。可見到這張照片後,我才知道,原來他根本不笑。”

  “不,他是笑的。”黎祖兒凝望著那個人,沉聲說,“真的,不騙您。他笑起來非常好看,他的眼珠是棕色的,就像太陽下的茶色玻璃,手指貼上去,暖暖的,溫和無害。”

  “是嗎?”那人回視著她,“你是他的朋友嗎?”

  黎祖兒搖頭。

  那人露出詫異之色。

  黎祖兒微微一笑,用非常驕傲的聲音說:“我是他的情人。”

  那人一怔,但看見她毫不做作的喜悅和落落大方的表情,很快便釋懷了,“原來如此……這孩子很有眼光。”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匆匆跑上來,將手機遞給他。他接起來聽了幾句後,淡淡地應了一句:“知道了。”

  年輕人畢恭畢敬地等在一旁。那人朝黎祖兒抱歉的一笑,“我要走了。”

  “再見。”

  那人從兜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空的話,來陪我吃個飯吧,我想聽你說些你們的事情。”

  黎祖兒發現那是一張特製的白金名片,這個世界上能收到這個人這種名片的,絕對不會很多。她連忙雙手接過來,“好的,伯父。”

  那人點點頭,轉身離去。年輕人亦步步緊隨。

  黎祖兒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房車走得看不見了,才輕歎一聲,轉而望向照片說:“開心嗎?你真正的Dad來看你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明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忍著不去跟他相認,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可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他有權知道你後來所發生的事情。而且,現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你們相認。所以,我把你的資料寄了一份給他,你不會怪我多事吧?”

  她慢慢地蹲下身,將額頭抵在照片上,喃喃說道:“Paul……我想對你好一點,要怎麼樣,我才能對你更好一點呢?”

  樹枝搖啊搖,有幾片黃了的葉子脫離枝頭,悠悠地落了下來。仿佛是天國的人在溫柔回應。

  但,也只是“仿佛”而已。

  當黃昏最後一縷陽光慢慢斂起,暮色垂至人間時,黎祖兒才拖著有點發麻的雙腿從公墓園走下來。抬腕看表,時間指向7點一刻,這個時間點,應該還有公車的吧。正這麼想時,兩盞車燈從後方射過來。她眯了眯眼睛,擋著手回頭望過去,金黃色的漂亮車體宛若流在鏡面上的光一樣馳過來,停在身旁。

  車窗裏,鑽出一隻腦袋,沖她汪汪叫了兩聲。

  “加菲貓?”黎祖兒驚喜,“你怎麼會來這裏?”

  車窗緩緩降了下來,頂篷以一種無與倫比的流暢向後打開,顯露出駕駛座上的少年。明眸如星,帶著與生俱來的三分清傲三分冷然和四分隱忍,定定地望著她。

  黎祖兒歪了歪腦袋,“奇怪,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赫連澈淡淡地說:“剛祭拜了一個親戚……順不順路,要送你一程嗎?”

  LUCKY!這種好事只有傻瓜才拒絕!黎祖兒立刻打開車門坐了進去,笑著說:“順路順路,絕對順路的!謝了哦。”

  赫連澈瞥她一眼,一邊發動跑車開始前行,一邊說道:“幫我換張CD。”

  “噢。”黎祖兒連忙打開前方的儲物箱,“要哪張?啊!邁克傑克遜的《Farewell,MySummerLove》!聽這張好不好?”打開CD殼,裏面卻掉出兩張餐廳優惠券來,一看日期,到今天截止。

  “我最喜歡吃的川菜啊!”

  “是嗎,給你吧。”

  “真的可以嗎?”

  赫連澈用一種冷淡的口吻說:“反正也是要扔的。”

  “不要扔!給我吧,我現在就去把它吃掉!太棒了,麻辣鯰魚和牛蛙都打5折耶!”黎祖兒想想,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說道,“你吃飯了嗎?”

  赫連澈抬了抬眉毛。

  “要是也沒吃的話,不如這樣吧,你送我餐券,我請你吃飯?”她嘗試著提議。

  本以為那位大少爺肯定會拒絕的,誰知道他居然點了點頭,說道:“好。”

  咦?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呢……

  到了那家餐廳後,怪異的感覺更濃。因為小姐一見她出示過餐券後,就領著她往包廂走,原本可以容納12人的豪華包廂,結果就容納了他們兩個。而且不等她點餐,菜就一道接一道地呈了上來。

  黎祖兒張大嘴巴,“哇塞,這兩張餐券的效用也太華麗了吧?你是從哪來的?”

  “別人送的。”

  “那個人一定是對你有所企圖,說不準等會還有錢偷偷地藏在菜裏塞進來……你要小心哦,賄賂罪可是很嚴重的!”

  赫連澈白了她一眼,“吃你的吧。”

  美食當前,就算有點點怪異也拋到了九霄雲外,黎祖兒開始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自始至終,赫連澈一直靜靜地看著她,漆黑色的眼眸裏,有著淺淺柔光。

  那是,水一般清軟、狐一般狡黠的淡淡情意。

  仍需等待,猶欠時機。

  “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埋頭於吃的某人突然抬起頭來,卻發現桌對面的美少年表情溫柔,不由得一呆。

  赫連澈以手托額,往椅子扶手上斜斜一靠,神情重新轉為懶洋洋,“說吧。”

  黎祖兒想,她剛才肯定是眼花了,怎麼會在這傢伙臉上看到溫柔呢,根本是搞笑啊。於是她搖搖腦袋,丟掉那不切實際的想法,一本正經地說:“我報名參加維和民警的考試了!”

  赫連澈的手立刻滑了下去,整個人重心不穩差點栽倒,一邊狼狽地穩住椅子,一邊震驚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參加聯合國維和民事員警的考試。我要去聯合國維合任務區。雖然不一定能去紐約,但是像SIN那樣的組織,能剷除一個是一個,這樣就不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害了……”並不是為Paul報仇,只是,希望不再有其他孩子重複他那樣的經歷。她的能力雖然低微,但還是希望能為他多做一些事情。

  Paul,你看見了嗎?這就是我對你好的方式,你的過去已經無可挽回,但是,我可以為其他人的未來做些努力。我想,這樣勤奮努力的我,也會讓你感到很安慰吧?

  瞧,我沒有沉陷痛苦,我活得更加努力,也更加陽光……

  Paul,為我驕傲吧。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黎祖兒深吸口氣,卻看見對桌少年古怪的表情,忍不住皺眉,“你這是什麼表情?你看不起我?認為我一定考不過,對不對?”

  赫連澈捂住自己的眼睛,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放下來,說道:“5米和7米手槍速射你應該沒有問題,野外崎嶇山路駕駛猶需練習,至於維和英語,則是最大的弱項,立刻開始補習強化吧。”

  黎祖兒由憤怒轉為驚喜,“你支持我?”

  “吃飽了嗎?”

  “咦?”她看看已經空得差不多的盤子,點點頭,“嗯,飽了!”

  “那跟我走吧。”赫連澈拿起帳單起身走人。

  黎祖兒連忙跟過去,“等等,說好我請客的,讓我付嘛我付啦!”

  赫連澈沒有理會她,在櫃檯小姐花癡的眼神中刷了卡,快步往外走。

  黎祖兒無奈,只好跟著他上車,卻見車子不是回自己家,而是調了個頭開往另一個方向,“等等!這是去哪?”

  “補課。”

  “呃?”

  “從現在開始,好好補補你的英語。”

  “等等!我在紐約進修時,口語交流完全沒有問題啊!”

  赫連澈冷冷地說道:“那是生活,而你現在是要考試,考試與生活完全是兩個概念。”

  雖然不服氣,但承認他說的是實情。黎祖兒只好扁了扁嘴巴,看著前方的道路說:“好吧,那麼我們去哪補習?”

  美少年忽然笑了,用一種刻意陰險的聲音回答:“我家。”

  “啊?”

  跑車乘載著秋夜清涼的風,向前滑行,駕駛座裏的他和她,還有汪汪叫著的加菲貓。想必今夜會無比熱鬧,至於明天……將會是另一個明天了。

  幾公里以外的某套民宅內,黎父戴上老花眼鏡,倚著沙發拿起茶几上的書。

  書名叫《大洋深處》。

  翻開來,扉頁上寫著一句話——

  “A heart can be broken; but it keeps beating just the same.”

  人類的心臟其實是非常堅韌的,就算它被擊得粉碎,照樣能跳動不止。

  其實,生活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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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6:1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他⑺他和她

  一、糖果

  黎祖兒發現夏潛移喜歡糖果,是在他入住她的宿舍的第二天。

  走出臥室時,就看見了客廳的各個角落裏都擺放著漂亮的罐子和亮閃閃的糖果,她順手拈了一顆軟糖來吃,然後問道:“你買的?”

  夏潛移一邊看雜誌一邊回答:“嗯。”

  “原來你喜歡吃糖啊。”

  “不喜歡。”

  “咦?”

  他抬起頭,沖她笑得溫和,“只是喜歡擺著而已,光是看著,就覺得很美好。”

  奇怪的嗜好呢……不過,也不錯,因為她可是很愛吃糖果的,這下有免費供應者了,哈!

  黎祖兒發現赫連澈喜歡糖果,是在他到她家給她補習時。

  好不容易打發走笑得賊兮兮的母親後,她請他進自己的臥室。為了懷念Paul,她學他的樣子買了很多糖果,盛在各種造型的罐子裏,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

  於是,當她在做英語習題時,就看見赫連澈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然後取過身旁一隻小罐,拿出裏面的瑞士糖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她的下巴都快掉下去。

  赫連澈瞥她一眼,“幹什麼?”

  “原來……你喜歡吃糖?”

  “嗯。”

  “可我從沒見你吃過啊!”

  “因為我懶得買。”

  有沒有搞錯!這個人都懶成這樣了嗎?很多天後,黎祖兒發現了一件更悲慘的事情,那就是——她成了赫連澈的糖果供應者,嗚……

  某年某月某日,黎祖兒帶了一罐糖進會議室。結果衛景辭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冷冷地說:“開會的時候不許吃零食。”

  “……”

  散會後,黎祖兒正準備走,見衛景辭的目光投注在她的果罐上,於是便狗腿地說:“衛SIR,吃糖嗎?”衛景辭冷淡地拒絕:“我對糖過敏。還有,我希望你也少吃,你比在校時胖了整整一倍了!”

  “……”

  二、衣服

  知道夏潛移對衣服的品味,是在發現他不只是穿NIKE衫之後。

  他可以說是黎祖兒見過最會穿衣服的人,而且,無論穿什麼衣服,即使是花裏胡哨的裙子和誇張的銀色蝙蝠衫,當他穿起來時,都會很好看。

  黎祖兒忍不住讚美:“你真應該去當模特。”

  夏潛移微微一笑,“其實我是個演員。”

  “為什麼這麼說?”

  “只有演員才要求適合各種各樣的衣服和造型。”

  很多天以後,黎祖兒終於知道了,原來他真的是個演員。只不過,他的演繹空間永遠不會是大螢幕。

  赫連澈是全警局公認最有品味的貴公子,每件衣服都是頂級的昂貴品牌。而且他也總是穿得很有型。

  有一次黎祖兒在他家補習時,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進來,將十幾隻紙袋放到他面前,“少爺,這是你下季的衣服,所有搭配方式我都寫在手冊上面了。”

  “謝謝。”

  黎祖兒好奇地拿起紙袋旁的手冊,發現那哪是手冊,根本就是本時裝雜誌,每頁都貼出了搭配效果照片,以及對應的配件,若非親眼看見,簡直不能相信,原來赫連澈的品位就是這樣來的!

  等那婦女走後,她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要別人幫你買衣服?”

  “因為我自己懶得買。”

  “那為什麼要別人搭配好呢?自己不會挑嗎?”

  “我不懂。”

  “你不懂?”她一下子跳了起來,“可你當初還指著電梯錄影裏甯燕夕的衣服說她如何如何會穿,還一眼就認出那是愛馬仕的包包!”

  “確切點說,我是先想到她的衣服應該很有名堂,所以特地放大,然後請教了我的服裝顧問後才得知那是愛馬仕的皮包的。”美少年攤開了手,“也就是說,我只不過是把服裝顧問的話向大家重複了一遍而已。”

  “……”完全沒想法了。

  X城警局裏所有人都知道,衛景辭的衣服永遠只有一個款式:白襯衫,黑褲子,黑西裝,黑領帶。有一段時間,黎祖兒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永遠只穿一件衣服,但後來有次無意中在商場巧遇,他當時正在購物。

  他是這樣對售貨小姐說的:“這件衣服,給我來上30件。”

  售貨小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3、30件?”

  “有什麼問題?”

  “沒沒沒有!我立刻給您包起來!”

  黎祖兒事後就此事詢問了赫連澈,赫連澈是這樣回答的:“你沒有眼花,他從來都是這樣購物的。”

  “可是,永遠穿一樣的衣服,不會很無聊嗎?”

  “你覺得他穿白襯衫黑西裝好看嗎?”

  “好看!”

  “那就足夠了。表哥的人生宗旨就是:只需格調,不需情調。”

  三、飲料

  夏潛移對飲料沒特別的嗜好,但他泡得一手好茶,而綠茶,是黎祖兒的最愛。

  因此,和他在一起時,每每吃過油膩麻辣的川菜過後,他都會泡上一壺綠茶,供黎祖兒飯後消食用,當黎祖兒喝時,他也會跟著喝一杯。但他一個人時,就只喝清水。

  黎祖兒問:“為什麼你從不泡給自己喝呢?你不喜歡茶嗎?”

  夏潛移答:“喜歡,但是我更喜歡時間,花個把的時間只為了解渴,會令我有罪惡感。”

  黎祖兒眨眨眼睛,“但你卻會泡給我喝。”

  夏潛移微笑,“那是因為比起時間,我更喜歡你啊。”

  赫連澈少爺只喝礦泉水,這是全警局都知道的事情。

  有次他到黎祖兒家中給她補課時,黎祖兒找遍了都沒找到礦泉水,就說:“你等一下,我下樓去給你買水。”

  赫連澈看著她杯中的綠茶,“不用了,我喝這個就可以了。”說著,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黎祖兒睜大眼睛,“啊,那是我的杯子……還有,你不是只喝礦泉水的嗎?”

  赫連澈沒有表情地回答:“你下樓去買水就是浪費我的時間,與其浪費寶貴的時間,不如我將就一下隨便喝點。現在,坐下來,開始背單詞!”

  “……”

  X警局三寶:衛SIR的現磨咖啡、單局長的誇獎以及澈少爺的笑。而其中,又以第一樣最為寶貴。

  即使是警局的辦公室裏,都放著一台咖啡機,以便衛SIR心血來潮時現磨現煮。很多次下屬進去時,就見衛景辭在那慢條斯理地磨著咖啡豆,美其名曰同步思考問題。可惜,這位上司無比吝嗇,從不邀請人與他同品。

  有一次,黎祖兒進他的辦公室議事。他正好煮好一壺,聞到異常濃香,黎祖兒的肚子發出了“咕”的一聲。

  衛景辭那天可能是心情特別好,就說:“要喝嗎?”

  “呃?真的可以嗎?”黎祖兒接過咖啡杯時,手指都在發抖,那叫一個激動啊,然後滿懷期待與感恩的心喝了一口……

  十分鐘後,黎祖兒木偶般地走出辦公室,正好遇到赫連澈,赫連澈看著她的臉問:“你怎麼了?”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嗎?關於衛SIR的現磨咖啡……”

  “很難喝。”赫連澈替她接了下去。

  黎祖兒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美少年用一種同樣悲憤的表情回答:“因為我在N年前就已經接受過這個教訓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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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6:31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這是我的轉型之作。

  本想是當作輕喜劇來寫的,但是很顯然,故事發展到一半時已經不受我的控制,開始朝悲劇靠攏。一開始我所設立的男主角便是赫連澈,案件以及那個殺手,都不過是為了使劇情更加豐富而存在的客串而已。儘管我早料到殺手會與員警產生某種程度的交集,可我沒想讓女主角陷得那麼深。因為,這個故事畢竟是為喜劇而存在的啊……

  然而,夏潛移卻慢慢走到我的眼前來,對我溫柔地微笑。微笑中,有很深邃的哀傷。我被那樣的哀傷所震撼,再也沒辦法輕鬆。

  尤其是,隨著故事一點點推進,我知道了他必然會死去。因為,對於這樣一個男孩子,我既不忍心他繼續犯罪,也不忍心讓他受到法律的制裁,在陰暗的牢房裏度過漫漫餘生。

  所以……對不起。

  對不起,Paul。對不起,祖兒。

  還有,對不起,喜歡Paul的讀者們。

  請相信,我同你們一樣地愛他。可我給不了他更好的結局。

  葉迷於奧運之年初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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