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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迷 -【蝴蝶肋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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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迷 - 蝴蝶肋骨

一萬年後
我從林中走過
從地上撿起的琥珀中
有你的肋骨
而你已在  
另一個星球上  
一天要數
43次日出日落  
即使這樣
即使這樣......
即使是 這樣的結局......
我仍愛你
你會相信,亦或懷疑?
你會微笑,還是哭泣?
如果可以
親吻我吧,我的愛人
我將在你的嘴唇裏
最安靜美好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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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And now you are mine.

  Rest with your dream in my dream……

  現在

  你是我的

  在我的夢境中沉沉入夢

  黎祖兒,女,28歲,備受折磨的第19次相親。

  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巨大水晶燈將大堂照得一片明亮,沒有絲毫死角。柔軟舒適的弧形沙發,精緻可愛的小桌,可口香醇的咖啡,古典輕靈的音樂。

  如果沒有對座這個男人的話,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完美。然而,偏偏因為有了那麼一個突兀的存在,使得一切都變得礙眼了起來。

  黎祖兒將左手換成右手,繼續托著下巴在心中哀嚎:上帝啊,我還要在這裏坐多久哇?

  “……所以,2008年市場震盪會明顯加大,到昨天為止,上證綜指最低點與最高點的落差是21.58%,累計跌幅為19.45%,雖然經過深幅調整,但基本上還是不會有所反彈。多種因素的不確定導致了股市估值的收斂……”戴著四方眼鏡一看就是財經人士的大肚男子侃侃而談,根本無視這邊女士的無聊反應。聽說這個東大畢業現就任某大公司高層管理機構前途無量名叫鄭家業的社會精英,比她還要悲慘,已經是第26次相親了,不過黎祖兒完全可以想像他為什麼會屢戰屢敗。

  她將右手再換成左手,終於再也聽不下去,霍然起身。

  “……索羅斯斷言說美國次貸的危機標誌著……呃,你去哪?”

  “洗手間!”僵硬地拋下這句話後,黎祖兒推開椅子,去了洗手間。裝潢一流的洗手間裏,鮮豔的盆景,璀璨的燈光,透過鏡子她看見自己的樣子:短髮,圓臉,貓一樣的眼睛,總是神采奕奕的模樣。實在是怎麼看怎麼可愛。為什麼這麼可愛的自己會淪落到28歲還嫁不出去,被家人嫌棄呢?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最可惡的就是大姑姑了,一愛做媒二愛八卦,死揪著她不放,三天兩頭給她安排相親,生怕她拖過30變成沒人要的老姑娘。每次把要相親的物件誇得天花亂墜,令人怦然心動,但每次都最終失望而返。其實今天這個還算將就了,除了身材肥了點頭髮禿了點說話嗦了點基本上沒什麼可抱怨的。上次那個才恐怖,頭回見面就想帶她開房間。還有上上回那個,看上去一本正經文質彬彬的,結果一上車就摸她屁股……

  當然,他們的下場很悲慘很悲慘。因為,她是個員警,而且是員警裏最最不好惹的女警霸王花。

  黎祖兒往臉上潑了把水,正眯著眼睛去抽紙巾時,一隻手伸過來,幫了她一把。她一邊道謝一邊擦著臉扭頭看,頓覺眼前一亮——

  那是個非常非常美麗的女人。

  一般女人,即使五官明媚身材姣好,也只能稱之為“漂亮”,能提升到“美麗”級別的,必定還要加上一定的氣質風韻。而此刻和她並肩站在洗手台旁的女人,無疑是極品中的極品。

  大波浪長髮,又黑又亮,懶散地披在肩上,沒有刻意梳理,卻綻現出了十二分的風情。五官精緻如畫,雖然化著比較濃的妝,但更顯豔麗不可方物,而且女人豔了就會俗的定律到她身上完全消失——她眼波往黎祖兒身上淡淡一掃,黎祖兒便覺得整個人都快酥掉了。

  乖乖,這個大美人真是男女通殺啊!

  大美人朝她微微一笑,轉身先出去了。黎祖兒望著她的背影,嘖嘖讚歎。高,真是高。她本人就已經算高的,有1米68,那個大美人硬是比她高出了一個頭多,估摸著肯定有1米75以上,腰肢那個細啊,腿那個長啊,走路的姿勢那個好看啊……

  嗚,人家怎麼那麼那麼完美呢?

  帶著有點自慚形穢的心理她也跟著走出洗手間,在看見大美人的同伴時,心裏更是一沉:上帝,你果然是不公平的!

  美女不是應該都配醜男,而醜女才能攀上帥哥才對的嗎?為什麼那個挽著大美人手的男人,那麼英俊那麼成熟那麼風度翩翩啊。再對比咖啡吧那邊自己的相親物件……嗚,連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鄭家業同志似乎很高興再看見她,揮手喊道:“黎小姐,要不要再來杯咖啡?”

  要你個頭,你要談你的股經找別人談去,老娘不奉陪了!她憤怒地走過去,憤怒地拿起包包,正想著該怎麼憤怒地說出告別的話語時,從電梯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搶劫啊啊啊啊——”

  黎祖兒立刻條件反射地沖了過去,只看見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跑在前面,電梯門口一個女人在掩面痛哭。她想也沒想就將手裏的皮包狠狠投擲過去,正好擊中男人的左腿關節,那人腿一軟,“砰”地摔倒。但對方應變也快,在地上滾了一下後又立刻跳起,繼續往前跑。

  黎祖兒跨過盆栽,跳過沙發,踩上小桌,做了一系列高難度的危險動作後,終於搶在男人面前堵住了門。男人眼見不妙,還待轉身,她已一個腳尖踢,正中對方腰部,趁對方吃疼彎腰之際加一記手刀,切中對方後頸,最後再來一個泰山壓頂,將他狠按至地,疼得氣都喘不出來。

  隨著“喀嚓”一聲,黎祖兒非常自然地用隨身攜帶的手銬銬住了對方的手腕,冷笑說:“X市刑事案件偵察組女警員3883479號,現在鄭重通知你——你被捕了。好小子,夠帶種啊,在這種大CLUB裏都敢搶劫,是不是無視你姐姐我的存在啊?”

  可憐那男人,口吐白沫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時,電梯口的女人也匆匆跑了過來。黎祖兒都做好接受道謝的心理準備了,結果那女人嘴巴一歪,哭得更凶了,“小嘉!小嘉你沒事吧?疼嗎?對不起……”

  “喂,小姐……”黎祖兒的右眼皮開始亂跳,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不起,Madam啊,他是我男、男男朋友。我剛跟他吵架,一時情急那樣喊的,對不起啊,請不要抓他……”

  靠!有沒有搞錯!黎祖兒額頭冒起了無數黑線,眼角餘光感應到某道視線。抬頭,只見旋轉門那邊,大美人挽著她的男伴,轉頭朝她又是嫣然一笑。

  她被那一笑電得暈暈乎乎,當即忘記了發火,等再回過神來時,突然醒覺——哎呀,糟糕!果然,再看四周,全是目瞪口呆的客人。而在一大群呆頭鵝中,屬那個圓滾滾戴方邊眼鏡的男人最為震驚,愣愣地望著她,手指抖啊抖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咯滋——

  幾乎聽得見大腦短路的聲音。

  黎祖兒想,完了。這回的相親,又泡湯了。

  果然,回家後又是一頓數落。

  宣稱脆弱的心臟又在疼痛的老媽擁被躺在床上,還沒等她開口,就先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你走之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要文雅點要淑女點,你已經氣走了18個,可別把這個也給氣走了。你倒好,讓你去相親,去喝咖啡去聊天的啊,你居然給我當場抓起賊來!”

  “那個不是賊。”她小聲糾正。

  “我管他是不是賊!剛才男方打電話來了,說得不知有多難聽,說高攀不上你這樣悍的媳婦。我聽著電話,這張老臉哦,都快給你丟光了!”

  黎祖兒怒了,“老媽,我是履行一個人民警察應盡的職務,保衛市民的人身安全耶!我哪里做錯了?說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光榮,就差給我頒個榮譽勳章掛麵錦旗了,你有什麼可丟臉的?”

  “總之,你給我辭職。”果然,每次吵到最後總會冒出這麼一個結論,好像她嫁不出去全是職業的問題。

  黎祖兒堅定地拒絕:“不要!”

  黎媽瞪眼,“我當年就不讓你去報考員警學校,你和你老爹串通起來瞞著我偷偷去考了,還騙我說是上大學,念的中文系。我被你們父女倆欺瞞了整整4年啊!不行,這回說什麼你都得給我辭職,不然我就、我就……”

  說到這一口氣沒吸上來,黎祖兒連忙取過一旁家用氧氣機的氧氣罩給她罩上,“哎呀媽,你少說幾句吧。不是心臟疼嗎?那就好好休息唄。關於這事咱明兒再談哈,就這樣,你躺躺吧。我去看看爸爸菜做好沒?”說著趕緊離開臥室。

  走到客廳,聞到一股焦味,黎祖兒皺了皺眉,“老爸,你在燒什麼啊?好像又燒糊了啊!”

  黎父的聲音從廚房裏飄出來:“胡說,沒有糊!”

  父親的廚藝就跟母親的脾氣一樣——臭到家。偏偏兩人都是死要面子嘴硬的,家裏有這樣二老,想不憔悴都難。

  黎祖兒頭疼地坐到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幾條不鹹不淡的新聞過後,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視線,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驚訝地說:“有沒有搞錯?”

  電視裏,甜美的女播音報導說:“5月9日下午,X市Y區發生特大殺人案,一家8口全在家中被殺。死者年齡最大的是70歲的婦女,最小的是3歲的男孩。案發後,警方在13小時內抓獲疑犯歸案。下麵請看詳情報導——”

  鏡頭轉向新聞發佈會現場,端坐在臺子正中央的,正是那位一笑起來三條線(眼睛兩條,嘴一條)的警察局局長單畢翁。老先生的語速還是一如既往的慢:“凶徒光天化日之下在鬧市區肆無忌憚地殺人滅口,作案手段兇殘,社會影響力極壞!這是我市近年來極為罕見的一宗致多人死亡的特大搶劫殺人案件……”

  鏡頭一掃中,她的另一個上司衛景辭也在席,西裝筆挺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切,還是那副大夥兒都欠他百八十萬錢的模樣。襥什麼襥?”懶得再看,按下遙控關掉電視。真是,人和人之間的區別咋就這麼大?同樣是人,同樣是員警,同樣是抓搶劫犯,人家上電視接受採訪,自己卻在CLUB裏當那麼多人面鬧了個大烏龍。

  氣死了……什麼時候她也能碰到一起大案子來做做,威風一把呢?

  這時,黎父端著一盤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什麼的漆黑一團的食物走出廚房,說:“可以吃飯了。叫你媽出來吃飯。”

  “媽說她胸口又疼了,要躺會。”黎祖兒走過去,提起筷子吃了幾口,對著滿桌子奇形怪狀的菜實在是提不起胃口。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外面吃了再回來呢。失算啊。

  老天仿佛聽到了她的祈禱,伴隨著歡快的多啦A夢主題歌,黎祖兒接起手機,同事在線路那邊急聲說:“祖兒姐,快來!銀堡國際花園C2-31A發生了命案!”

  她頓時如吃了興奮劑一樣跳了起來,“OK,我馬上到!”當即放下筷子,拿起包包跑人。

  耳中聽黎父叫道:“把飯吃了再走啊!”

  “不吃啦!你留著自己吃吧!”謝天謝地,這個電話來得太及時了,使她免遭那些食物的荼毒。

  騎著她的49CC小綿羊摩托車,黎祖兒一路衝鋒陷陣,在半個小時內趕到銀堡,向保安出示過證件後,來到C座樓前。

  且不說48層高樓的建築是何等宏偉,一樓大堂裝修得是何等氣派,大堂的客服小姐又是何等的年輕漂亮,光看綠化帶處的草坪居然就寬達二十米以上,便可知住在這裏的人,講究生活質量到何等地步。要知道,這可是寸土寸金的CBD地帶,房租都是以美金計算的,而他們浪費那麼多土地卻只是為了種草。

  黎祖兒想到自己不到60平方米的家,真真體驗到一句話——人比人,氣死人。

  再次出示證件後,客服小姐領她上樓,在電梯裏她又發現:雖號稱樓高48層,但實際上13、14、24、34、44層都被直接跳過了,想必是為了避諱。剛想到這,電梯丁冬一聲,在31樓停下。

  迎面是個長約五米左右的走廊,整個樓層一共就A、B兩戶人家。此時,B戶大門緊閉,而A戶前已攔起了黃色警戒線。幾名警員看見黎祖兒,全都眼睛一亮,“祖兒姐,你可算來了!”

  “怎麼回事?”她拉開警戒線,步入房間。

  警員在一旁解釋:“披薩店的店員1個小時前來送外賣,發現房門虛掩,屋主倒在大廳的沙發上,已經沒有了呼吸,於是他立刻打電話報了警。”

  玄關處放了個與人等高的墨玉花插,與普通裝飾物不同的是,瓶裏插的是真正的鮮花,晚香玉與天堂鳥襯著黑色的背景,開放得極為明豔。

  花插旁是鞋架,上面擺著一雙女鞋,淺金色皮面,鞋跟處漸變成黑色鏡面,黎祖兒的眼睛瞬間變成了心狀,“Salvatore Ferragamo今夏最新款涼鞋!哦,老天,我嫉妒它的主人。”情不自禁伸手拎起就往腳上套,身後警員連忙咳嗽,將她震醒,眼角餘光看見在場的幾個同事都在偷笑。糟糕,又丟人了一回!

  “嗯……37尺的碼,收起來,當作證物。”她板起臉,脫下鞋遞給警員,儘量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客廳的裝修極為個性,東西兩面牆,一是濃郁的朱;一是剔透的黑——布藝質感和金屬光亮兩相對比,分明截然對立,卻又完美融合。配以暖色系的沙發窗簾,極為賞心悅目。

  “受害人關郁輝,34歲。本城十大傑出青年之一,DC汽車公司總經理。一年前太太車禍去世,因此目前單身。這裏是他以私人名義買下來給一名叫甯燕夕的女人在此金屋藏嬌用的,兩人應該是情侶關係。”淺米色的沙發上,用粉筆畫了個人形。

  “經法醫初步判斷,是中毒死亡,究竟是什麼毒還要等報告出來。而現場除了他本人外,沒有發現第二人的指紋。”

  黎祖兒皺眉,“連甯燕夕的指紋都沒有?”

  警員凝重地點了點頭。

  ——事情開始變複雜了。

  這時另一名勘察員走了過來,“組長,照片已經拍完。我們在廚房的暗格裏,發現了這本日記,上面同樣沒有指紋。”

  “廚房?可真會挑地兒藏啊。”黎祖兒接過日記,黑色緞面,翻開來,扉頁的右下角寫著“Nyx”三個字母,再往後翻,字跡出人意料的漂亮,“NYX?嗯,看來是甯燕夕的日記,真是大收穫!OK,這裏就先到這,通知兄弟們收工,回警局吧。”

  回到警局,剛吃力地開著她那輛49CC上坡,一輛褐黃色蘭博基尼Countach無限華麗地轉了個彎,搶先停入她所看准的車位中。

  喂,有沒有搞錯?哪個小子這麼不長眼,敢搶她的車位?

  黎祖兒憤怒地瞪大眼睛,憤怒地看著那輛騷包跑車,憤怒地看著一個長腿男子從裏面走出來……她的憤怒突然間就消失了。

  美、美美美少年啊!

  那少年約莫二十歲年紀,因為實在出色的面容和搶眼的五官,使得他全身上下閃閃發亮。烏黑的碎發,在耳後挑染出幾縷銀白,映著墨般深幽的黑瞳,竟有一種逼人的豔麗。

  少年身形修長消瘦,卻是十足十的衣服架子。穿著白襯衫,黑外套,襯衫不修邊幅地從外套底下伸延出來,蘊了幾分倜儻風流,再配上一根黑底銀紋的細長領帶。品位:十分!和諧度:十分!個人風格:十分!黎祖兒眼冒紅心地看著他走過來,正陶醉在美色當中,華貴的少年冷冷掃她一眼,說了聲“花癡”便雙手插兜地走了。

  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不過算了,看在美少年的分上。對待美少年要有愛,有愛啊……

  黎祖兒把49CC擠進車位與車位之間的縫隙,再走進辦公大樓時,已經是二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警察局內燈火通明,加班值班的同事無數。她推開辦公室的門,卻見裏面圍了一圈人,而那個千年冰山男衛景辭也在,當即貓著腰過去悄悄站好。心中默念著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時,衛景辭一扭頭,不偏不倚就看到了她,“黎祖兒。”

  “有!”她連忙一個敬禮,列隊站好。

  出乎意料的,衛景辭這一次居然沒有批評她,“給你介紹一個新同事。”

  圍著的眾人散開一線,包圍圈中的焦點回過身來,冷冷地看著她,眉眼有著仙露明珠般的端麗。

  “啊!是你!”此焦點不是別人,正是停車場遇見的美少年。

  “這位是赫連澈,從Z市調過來的,臨時加入你這一組,成為你的新拍檔,協同偵察這次的新案件。”“新案件?”她呆了一下。

  衛景辭皺眉,“就是關鬱輝被殺一案。”

  不愧是名人,連死都死得這麼轟轟烈烈,還特地成立專案小組調查。心裏如此嘀咕,但臉上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友好地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黎祖兒。”

  赫連澈的手依舊插在兜裏,半點想跟她握手的意思都沒有,看她的眼神裏依舊寫滿了“花癡”兩個字。

  黎祖兒的手僵伸在半空中,正在尷尬時,衛景辭接下去的話替她解了圍:“好了,下面全體去會議室集合,我們分析一下此案。”說完,轉身出門。

  同事們連忙收拾東西跟上,黎祖兒趁機把手伸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往會議室走。途中某同事掐了把她的腰,低聲笑道:“他才22歲,剛從警校畢業,小鬼頭一個。仗著他老爸是外交大臣就眼睛長在頭頂上,前輩你28歲了,可別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黎祖兒一看,正是局裏以八卦著稱的包打聽汪明明,也是她這一組裏除了她以外的唯一一名女警,最大的愛好就是用年齡來刺激她,以暗示她是個“老”姑娘。

  她當即眯起眼睛,露出一個燦爛得不能再燦爛的笑容說:“放心吧,美少年嘛。我對美少年,可是很有愛的,絕對絕對,不會生氣哦。”

  說完這句話後,快步走進會議室,往她固有的位置上一坐。好死不死的,那只有愛的美少年就坐她隔壁,周遭散發出來的疏離氣息,使得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低了幾度。

  有必要這麼嫌棄嗎?真不明白是怎麼了,難道自己以前得罪過他?分明是今天頭回見面,怎麼跟她好像很有仇似的?

  就在黎祖兒的嘀咕裏,人員到齊。辦公室的燈滅了,投影屏上“啪”地出現了一幅圖片。

  衛景辭走到螢幕前開始講解:“這位,就是本案的受害人,關郁輝。”

  圖片拍攝的背景正是赫赫有名的DC汽車大樓。全天藍色玻璃牆的高大建築,在陽光下璀璨生輝。而樓底下,一個男子正在兩名隨從的陪同下,走向黑色的房車。男子很高,在1米8以上,穿著黑色的風衣,縱然看不清眉眼五官,但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氣息,還是透過圖片迎面撲來。

  “滴”的一聲後,圖片切換成了另一張。這回,變成了關鬱輝的近照。

  黎祖兒又眯了下眼睛,“乖乖,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他啊……啊!”她突然跳起來,嚇了好幾個同事一跳。

  衛景辭冷冷說:“你有什麼事?”

  “我見過他!”

  “全X城的人都應該在各大媒體上見過他。”

  “不是,我真的見過他。就在今天,下午大概2點鐘的時候!”

  這下子,大家的神情一下子都跟著緊張了起來。只有衛景辭,依舊用那平板無波的冰冷聲音問:“你確定?在哪里?”

  “我確定,就在明珠廣場的那家2008CLUB裏,當時我在相親,就看見他和……”糟了,說漏嘴了!黎祖兒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周遭的同事齊齊“噢”了一聲,拖長了聲音說:“相親喔——”

  真是的,自己的嘴巴怎麼老是先大腦一步亂說話啊!這個毛病不改改,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在心裏哀怨了一百遍的黎祖兒扁扁嘴巴,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啊,我就是在那相親。怎麼了?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遇見這個關鬱輝啊!”

  其他同事們還在嬉笑時,衛景辭再一次地解救了她:“說說當時的具體情形。”

  “啊,具體的啊……就是我看見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而且那個女人,非常美麗。咦!會不會就是那個甯燕夕啊?”如果那個大美人就是甯燕夕的話,那她絕對是配得上“金屋藏嬌”四個字的。

  “你坐下吧,我們繼續。”衛景辭沒有理會她的疑問,轉身繼續解說,“眾所周知,關鬱輝是DC汽車的總經理,但事實上,他是娶了DC集團老闆朱孝先的女兒朱玳兒後,才坐上這個位置的。因此可以說,他有今天,妻子功不可沒。”

  圖片轉換到第三張,是一個其貌不揚的胖女人。與其說是長得不好,不如說是不會打扮。留著一個和臉型完全不襯的冬菇頭,還戴著副黑框眼鏡。黎祖兒正在想這是哪個農村出來的姑婆啊,衛景辭就已說道:“這個就是朱玳兒。”

  “撲通”一聲,黎祖兒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有沒有搞錯,DC集團的大小姐就長這模樣?再對比她丈夫的模樣,真真令人感慨一句“郎貌女財”。“他們夫妻結婚五年,據說感情一向不錯。朱玳兒去年因為交通意外去世,朱家不但沒有跟女婿就此感情疏遠,反而對他更是信任倚重,把大部分事業都交給了他。”衛景辭切換到第四張照片,也就是最後一張。照片似乎是從電梯的錄影裏截出來的,拍的是電梯裏的兩個人。因為角度的問題,只能看到是一男一女,勾搭著手臂,很親昵。那女人身材極好,穿著窄身超短裙,腿線美得令人流鼻血。

  可惜的是,偏偏看不到臉。

  “這張照片裏的就是甯燕夕。據銀堡國際的物業人員說,甯燕夕只是偶爾去那住,因為31A經常沒有人。”衛景辭說到這裏,語音一轉,“問題就出在這個女人身上——到目前為止,我們查遍了所有的檔案資料,都沒有找到這麼一個人。”

  會議室裏起了一片驚訝聲。

  “全國叫甯燕夕的一共9人,其中年齡相符的只有一個,而那個人,目前已經移民加拿大。”

  黎祖兒咬著筆頭說:“會不會是假裝人在加拿大,其實已經回國了?”

  “目前沒有找到她的入境記錄。不過不排除這一點,所以你們接下去要繼續派人查。”

  “是,長官。”

  “下面,由你繼續說今天下午看見的情形。”冰山大人的目光,像教鞭一樣投到了她身上。

  黎祖兒心裏想,哼,剛才打斷我,現在又讓我說,“我不能肯定我見的那個美人是不是甯燕夕,但我肯定,我見的那個男人,就是關鬱輝。女人挽著男人的手,一起走出CLUB,舉止親昵,應該是情侶。”

  “OK,通知拼圖專家,做出那個女人的拼圖。”衛景辭打開燈。

  燈光一起,黎祖兒忍不住用手捂了捂眼睛,繼而看表。哇靠,都已經晚上9點多了!看這陣仗,難不成今夜還不能睡,得熬夜徹查?

  “因為案發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我們現在所掌握的線索只有兩條,一是甯燕夕的日記:二是證人的口供。由於受害人身份特殊,為免引起社會動盪和股民恐慌,上頭希望儘快破案。今天大家辛苦一下,力求48小時內能破案。”冰山大人說完這番話後乾脆俐落地轉人走人,留下一干人等怨聲載道。

  黎祖兒看著辦公室裏那張陪伴她已NNN+N個夜晚的靠背椅,心中哀歎:果然得熬夜了啊,好命苦……

  一陣滴咕聲後,印表機的埠慢慢地吐出一張紙來。紙上,正是根據黎祖兒的記憶所拼成的拼圖。

  脫掉西裝外套,只穿了件白襯衫的衛景辭,一手拿著咖啡,一手拿起這張紙,皺起眉頭,“這就是你今天下午在2008CLUB裏見到的跟關鬱輝在一起的女人?”

  “沒錯!我沒說錯吧,是大美人吧?”黎祖兒這邊還在邀功,那邊衛景辭用一種很古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扔下畫像轉身走人。

  黎祖兒正被他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剛剛進門的汪明明聽說拼圖出來了,一臉期待地喊:“在哪里在哪里,讓我看看,是什麼樣的美人!”

  黎祖兒將畫像遞給她,她在看後,也皺起了眉頭,“這個女人的妝,化得也太濃了吧?”

  “雖然濃,但很好看,很適合她啊,不是嗎?”

  “可是前輩啊,這麼濃的妝,把原來的五官都遮蓋得差不多了。對我們來說很不利呀,這樣人會很難找耶!”

  啊!她倒沒想到這點,難怪衛景辭的神情會那麼怪異,“不過,這麼美的人,應該會給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吧。你看這頭髮,這睫毛,這嘴唇……”

  “頭髮可以剪掉,睫毛可以嫁接,嘴唇可以不上唇膏,眼影也可以洗掉……坦白說,三分顏色七分妝。化上這樣的妝,每個女人看起來,都會差不多的……”汪明明說著,很不屑地把畫像放下,轉身回自己座位了。

  黎祖兒很鬱悶,對於她所定義的美麗的事物,得不到相同的支持,真是令人沮喪。於是她試圖做出最後的辯解:“就算這樣,也不能否認她是個美女的事實吧?”

  “那倒是。”旁邊忽然飄來這麼一句,黎祖兒大喜,正想看看是哪個夥計這麼上道,站出來幫她說話時,卻愕然地發現那人竟是赫連澈。不但如此,他還接過畫像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說,“就算你化上和她一模一樣的妝,也是絕對達不到這種水平的。”

  “……”完全無言了。

  黎祖兒徘徊在自己究竟是堅持“對美少年要有愛”這一原則而息事寧人就這麼算了呢,還是“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地給這個不上道的新人來個下馬威時,一同事匆匆撞開門跑進來說:“驗屍報告出來了!”

  大家連忙一同上去圍看。

  “死亡時間推斷是在下午4點到4點半之間,死亡原因是中毒,那是一種叫舟形烏頭的毒。這種植物生長於北半球溫帶地區,各個部位都有毒,可通過皮膚吸收,立刻發作,因為分量很大,所以應該是在服食後10分鐘內死亡。死前會感到劇烈疼痛,心臟麻痹,但中毒者始終保持清醒。”

  “哇,好毒!”

  “但案發現場並沒有找到這種毒,因此懷疑,被下毒者帶走了。”

  “但問題是,誰是下毒者?”

  “既然已經知道死亡時間,那麼就先看下當時有誰出入過他的公寓吧。”

  一通分工後,黎祖兒和赫連澈被派去一同檢查當時的電梯監視記錄。兩人彼此掃了對方一眼,又各自別開了頭,在播放機前坐下。

  螢幕右下方顯示著當時時間,4點03分,有兩個人走進電梯。黎祖兒一眼就看出,那兩人正是下午CLUB裏碰見的大美人和關郁輝,依舊挽著手臂,有說有笑,最後又一同步出電梯。一直到4點48分,大美人一個人進了電梯,離開銀堡。5點25分時,送披薩的店員拎著便攜箱進了電梯……

  毫無疑問,除非關鬱輝是自殺,否則那個大美人就是兇手。

  但問題是——她是誰?

  她就是甯燕夕嗎?那麼,甯燕夕又是誰呢?為什麼找不到這個人的絲毫線索呢?她唯一留下的東西只有那本日記,但是日記被衛景辭拿走了,自己還沒來得及看。黎祖兒看著鏡頭裏那個窈窕怡麗的背影,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赫連澈說:“對不起,請把那個鏡頭倒回去,停在4點49分06秒時。”

  技術員立刻操作倒帶,畫面停止在49分06秒上。大美人低著頭,旁邊的顯示燈顯示電梯正下降到12樓。

  這個鏡頭有什麼問題?黎祖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卻是異常的嚴肅,“請把畫面放大。”

  畫面放大10倍後,黎祖兒看見在大美人低垂著頭頸後方,有一顆很明顯的黑痣。她啊了一聲,忍不住用崇拜的眼光看向赫連澈。這傢伙的眼睛也太尖了吧,這都看得見哇!

  剛在驚歎時,衛景辭去而複返,召喚說:“大家都過來一下。”

  眾人連忙圍攏。衛景辭將一疊資料發放給每個人,說道:“這是甯燕夕的日記的影印本,你們每個人都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黎祖兒接過自己那份,翻了翻,忍不住輕歎:“其他的不說,光這手字就夠值得驕傲的了,真是漂亮的字……”

  衛景辭沒有理會她的感慨,“現在彙報一下各自目前的進度。”

  汪明明立刻回答:“是。我們已經聯絡了加拿大那邊的警方,他們的效率很高,已經將那個甯燕夕的資料傳送過來了。不過可惜的是,身高相貌,都與這個甯燕夕相去甚遠,並且有足夠的證據顯示她這幾天都在多倫多,沒有回過國。”

  另一個同事說:“我們給銀堡大堂的客服人員都錄了口供,那套房子是以關鬱輝的名字購買登記的。他們一共就見過那個叫甯燕夕的女人三次,但除了說她很漂亮外,都想不起更鮮明的特點。而且銀堡的原則就是儘量不過問戶主的私事,所以,沒法給我們更多的資訊。”

  “我們在調查舟形烏頭的來源,但目前還沒什麼頭緒。”

  衛景辭一一地聽著報告,最後將目光轉向黎祖兒,“你們呢?有什麼發現嗎?”

  “有哦有哦!”黎祖兒立刻獻寶,“我們剛才看錄影帶時發現,甯燕夕的脖子後面有顆痣!”

  衛景辭不置可否。

  這時赫連澈開口了:“根據錄影帶,可以肯定這位甯燕夕是個很有品位的女人。”

  咦?什麼?黎祖兒睜大了眼睛,他剛才放大鏡頭的目的難道不是看那顆痣嗎?

  赫連澈指著顯示幕中的鏡頭開始分析:“我們先看她的服飾,略闊的短袖外套,腰帶收窄,下麵是菱形格紋的及膝裙和長靴,而從皮帶扣環上的雙C標誌可以得知,這是CHANEL最千秋萬代的花昵套裝。甯燕夕選擇在外套裏穿了件有小企鵝圖像的白色毛衣,使得整體的感覺非常靈活。由此可見,她不是一般的會穿衣服。再看她的皮包,是愛瑪士鱷魚漆皮柏金包,看上去可能覺得很普通,但它的價格在35萬左右。”

  “哇——”黎祖兒和汪明明同時張大了嘴巴。

  眼見赫連澈眼中又露出了那種鄙夷之色,黎祖兒連忙咳嗽一聲,恢復常態說:“那又怎麼樣?關郁輝有的是錢,當然買得起這樣的衣服和包包送給她。”

  赫連澈眼中的鄙夷變成了諷刺:“我想說的是,這樣天價的皮包,完全有出售記錄可查。”

  黎祖兒眼睛一亮,聽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我們可以從這只皮包的來源上順藤摸瓜找到她?”

  “VERYGOOD!”衛景辭難得一見地稱讚了人,“那你們就負責追蹤這條線索吧。好了,現在已經是淩晨5點半了,大家忙了一夜都回去休息吧,下午1點集合。”

  “是,長官!”眾人立正行禮,然後各自回家。

  黎祖兒鬱悶地想,為什麼又是她和赫連澈一組,不過算了,看在美少年的分上……她打個大大的哈欠,收拾了一下東西剛想走,赫連澈喚住她:“喂。”

  “嗯,有什麼事嗎?”難得他肯主動跟她說話,黎祖兒連忙狗腿地回應。

  但換來的,依舊是對方輕蔑的目光,以及很襥的五個字:“不要拖累我。”

  她真應該掐死他的……黎祖兒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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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1: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When one is in love, one always begins by deceiving one’s self, and one always ends by deceiving others. That is what the world calls a romance.

  ——byOscarWilde

  愛情,總是始於自我欺騙,最後止於欺騙他人。這就是所謂的羅曼史。

  回到家洗個澡吃點東西再問候一下老媽那脆弱的神經後,就已經差不多是11點了。黎祖兒心想,就算現在倒頭睡,也睡不到2小時睡不香,索性就不睡了。泡了杯咖啡,盤腿坐到沙發上開始看甯燕夕的日記。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不僅是字寫得好,連文采都很了不得!

  比如開篇第一頁,描繪她和關鬱輝的相遇——

  對比於宇宙裏的星群而言,人類的生命,短暫得宛如塵沙螻蟻。

  那麼,又是怎樣一種令人畏懼的命運,令我與他相見?

  在我們,都可稱之為最美好的十九歲那一年。

  我至今仍然能想起那個畫面,我從講臺上落荒而逃,撞到台後的他,淩亂的道具佈景和電線將我們糾纏在一起。我還記得高而闊的天花板上吊著的日光燈一晃一晃,慘白色的光束裏,有無數的細塵用一種緩慢的速度飛行。

  其實有無數種必然,本可以阻止我們相遇。

  如果那天上臺的不是我;

  如果那天抽籤的結果我不是7而他不是8;

  如果我沒有搞砸那個演講……

  然而,命運的女神卻從不慈悲,亦不憐憫。她微笑著,用一條絲帶把我們兩個系緊。我本以為那是緣分。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孽緣。

  “乖乖……”黎祖兒驚訝,“敢情他們兩個還是老情人?19歲時就認識了啊!”然而,甯燕夕的筆觸總是很虛幻,文字雖然很美,卻始終沒有清晰的事件。更多時候,她只是囈語般地訴說她的愛情。

  罌粟一般的愛情。

  大體來講就是她對關鬱輝一見鍾情,但關鬱輝總是對她若即若離,最後兩個人雖然在一起了,可她還是很沒有安全感,覺得會被背叛,覺得他不愛她。日記裏還暗指關鬱輝心中一直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黎祖兒擰著眉毛,總覺得她指的那個人就是朱玳兒。可是,再一想那位正室的容貌,就覺得不可能。換了任何眼睛沒瞎的人,都會選大美人,而不是土掉渣的朱玳兒吧?

  不過也難說,朱玳兒雖然貌比無鹽,卻有萬貫家財,也許關鬱輝就是為了少奮鬥20年才娶她的。要真是這樣,這個甯燕夕還真是蠻可憐的。

  日記不多,不過20多篇,每篇用1、2、3、4隔開,並沒有寫日期。不過,從字跡看,中途換了很多支筆,應該不是在短時間內編出來做假的。

  最後一篇,只有一句話:“一萬年後,我從林中走過,從地上撿起的琥珀中,有你的肋骨。”

  黎祖兒的睫毛顫了一下。這最後一篇日記,雖然只有24個字,但細細咀嚼全是數不盡的相思之意,纏綿入骨。

  沒想到甯燕夕還是個文藝女青年啊!

  再回想昨天見到她時的情形,她把紙巾遞給她,沖她微笑。嫵媚裏,有著誰也比不了的優雅……那樣一個人怎麼會殺人呢?

  因為職業的緣故,黎祖兒見過無數的罪犯。他們有的斯文有的暴戾有的鎮定有的陰沈,雖然千姿百態,但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的眼神都因過於豐富而渾濁。

  可是大美人不同,她的眼瞳非常清澈,還帶點嬰兒的鋼印藍。尤其是她最後回頭的那個微笑,眼角微微彎起,那笑容裏沒有嘲諷沒有輕蔑,有的只是很純粹很純粹的歡愉。

  黎祖兒合上複印件,長長地歎了口氣。再看手錶,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12點半了,趕緊起身走人。

  衛景辭那人她太瞭解了,是絕對不允許遲到的。

  她發動小綿羊,開始爭分奪秒地趕路。結果證明,意外像個喜歡惡作劇的頑童,總是在最不設防時前來拜訪。當她抄近路拐到一條叫桃源巷的小道上時,一聲淒厲的女聲喊道:“救命啊!搶劫啊——”

  黎祖兒不禁閉了閉眼睛,有沒有搞錯,一連兩天,都趕上這一招?

  不行,我趕時間,所以我沒有看見我沒有看見我什麼也沒看見!

  心裏明明是如此催眠的,可一睜眼,看見那穿黑夾克的瘦削男人在前面跑,身體先本能地把車掉個頭,追了上去,然後一手駕車一手出示證件:“員警!你給我站住!”

  那人一看,跑得更急。

  黎祖兒加大碼力,緊追其後。

  那人異常狡猾,連忙轉出小巷。外面是個市場,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雖然中午時分,人不算太多,但那東一紮西一紮的攤子,阻礙了摩托的行駛。黎祖兒眼看他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快追不上,心中一狠,索性跳車丟了摩托靠雙腿追。

  那人經過賣桔子的小攤,一把搶過攤主手裏的車把,將整個三輪板車往黎祖兒面前一倒。山般的桔子嘩啦啦滾下來,砸得她生疼生疼,而且不知為何水果裏還多出一串香蕉,她正好一腳踩到香蕉上,整個人頓時撲地而倒。

  一時間,汁水飛濺,狼狽異常。黎祖兒想,完了,這下肯定得追丟了。正在沮喪地抹掉臉上的果物殘渣時,一隻手伸到了她面前,手裏還放著一塊格子手帕。

  那是一隻非常漂亮的手,白皙,修長。乍一看以為是女子,但抬起頭後,才發現竟然是個男孩。

  其實說是男孩並不准切。他的年齡應該在25歲左右,穿著銀灰色與白色相間的NIKE運動衫,留著向外翻翹的時尚中發,眉眼細長如狐,雙瞳烏黑發亮,似笑非笑中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魅惑。

  她忽然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卻想不起是在哪見過。按理說這麼迷人的男孩子,見過應該就不會忘記才對。

  “Madam,你沒事吧?”NIKE衫拉著她站起來。她接過手帕胡亂地抹了一通後才想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是員警?”

  NIKE衫又是一笑,從狼藉一片的地上撿起一物,遞到她面前。黎祖兒一看,正是自己的證件,當即臉上一紅,趕緊接過來塞兜裏。

  真倒楣,搶劫犯沒抓到,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拍拍衣服,剛想走人,NIKE衫說:“你不把他帶走嗎?”

  黎祖兒回頭,這才發現此次事件的罪魁禍首正躺在不遠處的地上直哼哼。她驚訝地把目光轉向NIKE衫。

  NIKE衫眨眨眼睛,“不用太感動,協助員警是市民義不容辭的責任,不是嗎?”

  她跑過去將那個搶劫犯拘捕,一邊拷手銬一邊讚歎說:“真看不出來,你身手還不錯嘛,一拳擊中這傢伙的要害。看他這樣子,估計半個小時都起不來了……你學過空手道?”得不到預期中的回應,扭頭一看,身後空空,哪還有那個人的蹤影?

  只有他給的手帕,還在她手裏。米色底色,淺褐色格子條紋,右下角上,還繡有Barbie的標誌。

  真不錯呢……這個年代,居然還有這麼見義勇為的好青年啊……

  黎祖兒拿著那塊手帕,越想越覺得欣慰。

  到得警局,自然是遲到。

  把那個搶劫犯塞給一同事後,她連忙趕到會議室,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果然,裏面已經在開會了。

  衛景辭埋首在資料之中,正在聆聽身旁的同事說些什麼。很好,就這樣摸黑進去,也許能不被發覺。她貓著腰慢慢地往前挪啊挪,眼看自己的座位就在前面,一疊資料突然從頭頂掉下來,“啪”地落在地上,與此同時,響起青草春暉般的悅耳男音:“對不起。”

  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這邊看了過來,不偏不倚地盯著蹲在地上企圖潛行的她。

  黎祖兒露出一個生硬的笑容,擺手說:“啊哈,大家早啊,哦呵呵……”

  “早。你遲到了24分鐘。”冰冷的語音伴隨著犀利的目光一同射過來,頂頭上司臉色果然很不好看。而一旁拾起資料的赫連澈卻表情漠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真是太可惡了,她敢打賭,他剛才分明是故意的!故意把資料碰下桌子!

  既然行蹤已露,索性也不再藏了,黎祖兒直起身來,大大方方地走到位置上坐下,回答:“對不起,長官,我在路上抓了個搶劫犯,所以耽擱了一下。”

  衛景辭盯著她看了幾秒鐘,別過臉說:“OK,人到齊了,我們現在來總結一下大家在看過日記後的想法。”

  為了將功補過,黎祖兒自然是立刻舉筆。果然,衛景辭眼波一掃後,點了她的名。

  “各位,在看過甯燕夕的日記後,我一共總結出3個發現:第一,甯燕夕不僅字寫得漂亮,文筆也很好;第二,甯燕夕是19歲時認識的關郁輝,大學畢業後就在一起了;第三,他們之間因為出現第三者,而導致感情破裂。至於那個第三者是否就是朱玳兒,還有待考證。”

  同事們點點頭,很顯然,他們的看法也跟她一致。

  衛景辭環視眾人說:“還有其他發現嗎?”

  一同事補充:“根據日記背後的印刷碼,這是一本2005年6月出廠的本子,只在X城的大商場內出售。所以,甯燕夕就算不是本城人,也應該在本城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牛啊,這都注意到了。黎祖兒在心裏誇讚。

  汪明明補充:“我們找筆跡鑒定專家鑒定過,證實第一篇日記寫於兩年以前,而最後一篇日記的筆跡較新,應該在3個月左右。也就是說,持有者真的用兩年的時間在寫這些日記,並不是短時間之內編出來做假的。”

  靠,連這女人也變精明了!黎祖兒有點坐不住了,敢情她是這一小組裏最沒用的?

  衛景辭點頭,“還有嗎?”雖是這樣問,目光卻只看向了赫連澈一個人。

  一陣短時間的沈默後,赫連澈終於開口了:“首先,個人認為,這本日記,有可能不是甯燕夕的。”

  好大一顆炸彈!

  整個會議室頓時因為這句話而起了一片私語聲。

  赫連澈打開投影機,螢幕上出現了日記照片,左下角上,NYX三個花體字母格外妖嬈。

  “因為甯燕夕的首寫字母是NYX,和這個簽名符合,所以我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她的日記。但事實上,我們卻忘記了,NYX還有其他的意思。”

  “什麼意思?”黎祖兒忍不住問道。

  赫連澈看了她一眼,“NYX,尼克斯,乃是希臘神話中黑夜女神的名字,出生於混沌卡厄斯Chaos,是五大創始神之一。而她的女兒阿勒克圖Alekto、墨紀拉Megaira,和底西福涅Tisiphone,則是赫赫有名的三女神,她們專司一件事——復仇。”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所以,我認為,所謂的甯燕夕這個名字也有可能是假的,因為我們根本找不到她的任何資料,而日記上的NYX,意指復仇。這本日記其實是用來轉移視線,蒙蔽我們警方的東西。否則,以兇手未在公寓裏留下任何指紋和腳印的謹慎個性,她根本不可能留下一本日記。”

  黎祖兒提出異議:“但正如明明所說,日記從第一篇到最後一篇用了兩年時間。難道,你覺得兇手在兩年前就在預備這樣一場謀殺,開始準備這個日記?這個辦法不是很笨嗎?”

  “請用你那木疙瘩做的腦袋好好地想一想好嗎?日記是兩年前開始寫的,但是謀殺這個念頭卻可以在近期才得以萌生,然後為了實現完美犯罪,利用了這本日記。這樣,不就解釋得通了嗎?”

  黎祖兒閉上了嘴巴,被一個小自己6歲的傢伙當眾貶低,還真是尷尬。

  汪明明沖她眨眨眼睛,丟過一張紙團,她展開一看,裏面寫著:“現在的孩子就是這樣嘴巴毒,完全不懂得尊敬前輩呢,很討厭吧?”

  又來了,每次這女人一開口,她就知道沒好事,果然又在暗諷她年紀大。心裏氣得要死,但她臉上還要回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以證實自己其實根本不在意。

  赫連澈繼續說:“所以我認為,如果我們再把重心放在尋找甯燕夕此人身上,根本就是浪費時間。我們應該把目光放在其他更實質一點的線索之上,比如那張人臉拼圖,比如毒藥的來源,再比如愛瑪士的皮包。”

  衛景辭點頭,“關於皮包你有線索了嗎?”

  “是的。”

  黎祖兒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什麼?等等,不過是回家睡一覺的工夫,這傢伙就已經查出線索了?

  “我已經查過,這個皮包是從帝海花園那家米蘭店賣出的……”

  有沒有搞錯,明明說好她和他一起負責追查皮包的貨源的,結果這傢伙卻自己偷偷去查,完全沒叫上她啊!

  “根據店內的銷售記錄,2006年9月21日,有位客人從他們店裏買走了這個包包,而那個客人是——”赫連澈停頓了一下,才說出答案,“朱玳兒。”

  黎祖兒跳了起來,“什麼?是關郁輝老婆買的包包?”

  “很正常啊,老婆死了,就拿她的皮包去討新情人的歡心嘍。”某同事如此說道。

  赫連澈說:“具體是怎麼回事,現在不便妄下推測。所以申請搜查令,我想去朱玳兒家中看看有沒有線索。”

  “批准了。”衛景辭拍案,宣佈散會。

  大家紛紛拉開椅子退場,回辦公室。黎祖兒趁機叫住赫連澈:“喂!”

  赫連澈回頭,懶洋洋地揚了揚眉毛。這傢伙,真就敢這麼囂張,一點對前輩應有的敬意都沒有!

  黎祖兒一把奪過他手裏的資料,非常嚴肅地說:“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拍檔?”

  赫連澈睨著她,一點想回答的意思都沒有。

  “拍檔就是同進同出有案同查有鮮花同拿有子彈同挨什麼事都一起做!”她“啪”地將資料拍還到他胸前,“這次皮包的事我就先不跟你計較了,但是如果下次你還敢撇下我不叫上我一起,就死定了!聽清楚了嗎?死、定、了!”

  在他伸手接住那疊資料的同時,黎祖兒轉身乾脆俐落地走人,唇角上揚了一個弧度,越想越得意:很好,祖兒,你很了不起,你終於克服了美少年有愛論,展現出了身為一個前輩應有的威嚴。以後都要這樣……

  沒等她自我陶醉完,赫連澈的聲音就不急不緩地從身後傳了過來:“走光了。”

  呃呃呃?什麼?

  他的下一句繼續不冷不熱地響起:“你,走光了。”

  莫名其妙的黎祖兒下意識地低下頭,立刻發出一聲尖叫。原來她剛才爬著進會議室時,牛仔褲的拉鏈不知怎的滑了下去,開了三寸來長的一道口子,露出了裏面的小褲褲。她連忙手忙腳亂地把拉鏈拉上,而就在那時,赫連澈與她擦肩而過,忽然扭轉頭朝她眯眼很邪惡地一笑,“看見了,白色史努比。”

  黎祖兒的臉頓時火山噴發,變成了關公。

  啊啊啊啊,太丟臉了真是太丟臉了媽媽我不要活了啊人家的純潔就這樣毀於一旦了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是這個傢伙看見啊啊啊啊啊……

  兩個小時後,搜查令批下來了。

  黎祖兒和赫連澈立刻出發,前往坐落在X城最富盛名的別墅區明珠灣。

  朱宅位於別墅區的東南側,鄰海而建,地理位置絕佳。在古色古香的大門前按了半天門鈴,才有女僕來開門。女僕姓宋,人稱宋嫂,五十四歲,腿腳因患有風濕症的緣故,顯得很不利索。

  黎祖兒向她出示了搜查令和證件,說明來意。

  “自從夫人去世後,先生也很少回來,又沒有客人,所以這幢宅子基本上就廢了……”宋嫂轉身帶路,“現在就只有我和老頭子兩個還住在這,負責日常清理維護。這邊請……”

  設計精美的庭院裏,一頭髮花白的老頭正在光著膀子修剪花枝。看見他們,停下手裏的活,沖他們憨厚地笑笑,看樣子就是宋嫂的丈夫。

  行至主屋,宋嫂打開房門,按亮開關,具有洛可哥風格的客廳就呈現在了眼前:弧線流暢的圓形樓梯,廊前卷草舒花,纏綿盤曲,連成一體。牆面則以嫩綠、粉紅、玫瑰紅三色為主,飾以金色線腳,護壁板做成了精緻的框格,框內四周鑲嵌著一圈花邊,中間襯以淺色東方織錦……整所房子看起來細膩柔媚,古典奢華,恍如童話夢境一樣。

  而且看得出,這對下人是老實人,並沒有因為主人不在就偷懶,打掃得非常乾淨,找不出半點污垢。

  “兩位請上來吧,我帶你們去夫人和先生的臥室。”

  黎祖兒將劉姥姥進大觀園的精神發揚光大,一邊垂涎一邊問道:“朱女士和關先生的感情好嗎?”

  “夫人生前跟先生感情很好,從來沒見吵架。不過,夫人身體不太好,喜歡安靜,喜歡待在家裏,而先生老要外出應酬,所以,夫人經常會很寂寞。”

  黎祖兒在心裏想,跟別的女人分享同一個丈夫,不寂寞才怪呢。啊,不知道朱玳兒生前知不知道關鬱輝外面有情人?這種富家太太,估計知道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裝作不知道吧。

  宋嫂將他們領到二樓後,推開其中一道門,同樣洛可哥風格的豪華臥室便一覽無遺。

  其中,以中間那張巨大的貝殼形軟床最為矚目。鋪著淺紫色的蕾絲床罩,床頭的牆上還掛著巨幅結婚照。

  黎祖兒看了一眼,心中再度湧現“這兩人還真是不般配”的想法。照片上,新郎豐神如玉、英俊非凡,新娘卻姿色平庸,珠圓玉潤。不過,如果娶了她就能住在這樣的豪宅裏晉升為上流社會的一員的話,估計很多男人都肯幹。

  再回頭時,赫連澈已戴上手套開始翻箱倒櫃了。她連忙也拿出手套戴上,跑去檢查衣櫥。這一開,又是一番感慨,看看這些衣服的牌子:LV,CHANEL,範斯哲,GUCCI……是多少女人的夢想,卻偏偏屬於那麼一個肥胖女人。

  不過,黎祖兒忍不住刻薄地想:也幸虧朱玳兒胖,所以衣服都是加大的碼,否則就不只是皮包,連這些衣服都會被她老公拿去送情人了。

  在書桌抽屜的最下格裏,黎祖兒翻到了一疊相冊。其中一本是朱玳兒和關郁輝的合影,還有一本是朱玳兒的全家福。在她小時候的照片裏,黎祖兒看見有幾張裏出現了一個小男孩,長得粉妝玉琢,異常可愛。

  她問宋嫂:“這個人是誰?”

  “啊,這個是朱家的小少爺,夫人的弟弟。”

  “咦?朱女士還有弟弟?”

  “小少爺九歲時,被歹徒綁票後撕票了……”宋嫂說著有點感慨地鼻子微酸,“這件事是整個朱家的忌諱呢,老爺不讓任何人提起。夫人小時候可疼這個弟弟了,聽說小少爺死後,她還大病了一場。”

  富貴人家是非多。想來那朱孝先也挺可憐的,先是死了兒子,後又死了女兒,現在連女婿都死了,這宛大的產業,該由誰繼承才好?

  黎祖兒心有戚戚然,把相冊放了回去。如此從下午三點一直搜到七點,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問宋嫂是否知道甯燕夕,她一臉茫然,問她知不知道關鬱輝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她搖頭否認。

  最後他們只好放棄,一無所獲地返回警局。

  一問同事們,也都沒有進展。48小時內破案的初衷被現實所阻撓,無可奈何地拖了下來。

  這一拖,就是好幾天。

  這一日,黎祖兒正揉著因連續加班14小時而酸漲異常的肩膀,端著咖啡杯去茶水間續水時,聽見幾個女警正在裏面說笑,正在發言的那個聲音太有特色,一聽就是八卦女王汪明明的:“我可不是騙你們的哦,我去查過他的檔案,他真是外交大臣丁嘉循的兒子。”

  “可是他姓赫連,不姓丁啊。”

  “他跟母姓的啦!”

  “哇,這麼顯赫的背景,又長得這麼帥,聽說還是以第一名的成績從警校畢業的,澈少爺真是完美啊……”

  黎祖兒翻個白眼,敢情這都回到民國時代了,管人少爺少爺地叫。

  “我還聽說他很酷,在警校時拒絕了一打以上的女生呢!”

  “咦,這麼說來,豈非是還沒有交過女朋友?純情處男一名哦!”

  “一聽你這邪惡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春心萌動了!色女啊!”

  “拜託,YY一下也不行啊,而且姐弟戀,現在不是很流行的嗎?”

  “去,那也要人家看得上你啊,就你這模樣……”

  黎祖兒摸摸額頭,正想著是該繼續站著偷聽呢,還是進去打斷這麼沒有營養的對白,結果眼角餘光看見一截黑袖子,轉過去一看,抽口冷氣。

  “你、你你你……”站在她身後,手捧馬克杯面無表情悄無聲息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討論的八卦主角——赫連澈少爺是也。

  這下子裏面那幫女人可完了哦。黎祖兒在心裏這麼想,有點點的幸災樂禍。

  誰知赫連澈瞟了她一眼,忽然開口字字清楚地說:“你叫我來就是聽這些?那麼我聽完了,再見。”

  茶水間的八卦聲頓時停止了。

  而他腳跟一轉,一手持杯一手插兜地瀟灑離去。

  黎祖兒的大腦頓時空白了兩秒鐘,等再回過神來時,發現十幾道刀子般的怨恨眼光正從茶水間裏射出來,她連忙辯解:“不是我叫他來的!”

  可是憤怒中的女人們哪會聽解釋。

  “卑鄙!”女警甲瞪她一眼,走了。

  “陰險!”女警乙呸她一口,走了。

  “狡猾!”女警丙哼她一聲,走了。

  最後走出來的是汪明明,她倒沒有橫眉豎眼,而是笑眯眯地彎起眼睛說:“前輩要討好美少年,也不用拿我們這些姐妹們墊背吧。這樣做,很沒有風度呢……”

  “等等,我沒有……”

  “不過算了,誰叫我們大家比起來,前輩條件最差,年紀又最大,不使點不入流的手段,的確是很難接近美少年的呢。”汪明明露出一副“我很理解你”的模樣,一扭一扭地走了。

  黎祖兒拿著咖啡杯,愣愣地望著人已散盡的茶水間,越想越惱火。太過分了!都是赫連澈那個小鬼頭害她陷入這樣裏外不是人的境地的!此仇不報非女子!

  她一拳擊出,“砰”地正中門框。門框沒事,但上面鑲著的“茶水間”標牌“啪”地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碎成了三塊。

  而在碎片前方,多出一雙質地考究的黑色皮鞋。

  黎祖兒順著皮鞋往上看,黑色長褲,雪白的襯衫外罩著黑色西裝背心,再往上——

  她的頂頭上司正一臉嚴肅地看著她。

  完了……

  “破壞公物,罰款五十,自己去財務室那邊交錢吧。”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後,衛景辭拿著杯子走了進去。

  這下子,可是完全沒想法了。

  她悶著一肚子火回辦公室,看見赫連澈正在監視屏前看那第1001次的電梯錄影。當即氣不打一處來,惡狠狠地走過去,惡狠狠地叉起腰,惡狠狠地說道:“道歉!”

  “……所以這個鏡頭有可能因為光線的原因造成色差,她的頭髮應該是酒紅色而不是金黃色嘍?”美少年忙著跟技術員討論,根本不搭理她。

  黎祖兒一把扣住他的胳膊,赫連澈吃疼,這才轉過頭來,皺眉說:“幹什麼?”

  “幹什麼?道歉啊!”聲音陡然拔高,這下子,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放下手裏的事物朝這邊看了過來。

  幾名老警見氣氛不好,連忙上來打圓場:“喲,這是怎麼了啊?什麼事惹得我們祖兒姐這麼生氣啊?大家都是同事,你們又是拍檔,別這樣啊……”

  “年輕人就是火氣旺啊,有話好好說。沒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嘛。”

  黎祖兒盯著赫連澈,沉聲說:“你必須向我道歉。”

  “為什麼?

  他還有臉反問為什麼?黎祖兒眉毛一擰,正要說出事實,多啦A夢的旋律突兀洪亮地響了起來。一同事連忙把手機往她手裏一塞,“祖兒祖兒,電話電話,別吵了,先接電話要緊。”

  黎祖兒一看來電號碼,正是太后老媽,不敢不接,只好接過電話扣在左耳,“喂,媽?”

  “媽什麼媽?四點半相親你別告訴我你又不記得了!”心臟疼痛的母親,那大嗓門卻是千年如一日地有增無減,再加上手機擴音效果太好,而辦公室裏又太靜,這下子不只是她,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汪明明“撲哧”一聲笑了。

  黎祖兒尷尬地看看眾人,壓低聲音:“媽,這事等我回去再說啦……”

  “等你回來?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啦!我告訴你,你現在馬上出發來蘭桂坊,我已經在這等著了!”

  “不行啊,媽,我這邊還有事……”

  “什麼事也比不上婚事重要!我已經打電話給你上司,他已經批准了。你快點給我過來,晚一分鐘我就打斷你的腿!”說完,逕自掛斷了。

  黎祖兒聽著手機那端傳來的嘟嘟聲,再看看周圍表情各異強忍偷笑的同事,恨不得地上突然出現個大洞,好讓她跳下去。

  “喂。”涼涼的語聲從身畔傳來。

  沉浸在丟臉情緒中的黎祖兒沒好氣地回應:“幹嗎?”

  “我說,你還要這樣抓著我抓多久?”

  黎祖兒扭頭一看,自己果然還扣著赫連澈的手臂,本來想正經八百地找他算下新仇舊賬的,結果被老媽的電話一攪,也失去了情緒。

  呃,諸事不利,今天肯定是黑色星期五。

  她耷拉著腦袋歎口氣,鬆開了手。

  同事們見架吵不起來了,也都紛紛散了。

  黎祖兒整理好包包,走出辦公室,赫連澈忽然跟出來,喚住她:“喂!”

  黎祖兒一喜,回身說:“你準備跟我道歉了嗎?”

  “我要說的是——祝你相親成功。”

  黎祖兒的臉頓時黑了半邊。搞什麼啊,還以為這傢伙忽然良心發現來道歉呢,結果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過算了,起碼是祝福,她就馬馬虎虎收下吧。正當她剛那麼想時,就聽他又補充了一句:“加油吧,白色史努比。”

  ……

  黎祖兒停好小綿羊,抬腕看表。很好,緊趕慢趕總算在4點27分時趕到了。她松了一大口氣,背上包包走進“蘭桂坊”。剛一進門,就見老媽站在廊道前等候,看見她,倒抽一口冷氣,“你這是什麼打扮?頭髮也沒梳,妝也沒化?天啊,還有那麼大的黑眼圈!”

  黎祖兒有氣無力地回答說:“媽啊,我連續加班14個小時了,能這幅樣子出來已經夠不錯了。”

  “所以我就說當什麼員警呢,朝無定食的……”眼見她又要嗦,黎祖兒連忙轉移話題:“相親的對象呢?在裏面是吧,我進去了。”

  “是盆栽旁邊的那張桌子……”黎母還待細說,手機忽然響了,連忙接起。

  於是黎祖兒便一個人繞過大屏風,走了進去。佈置雅致的大堂裏,坐落有序地擺放著十幾張沙發,這家名叫蘭桂坊的咖啡廳,素以環境清淨聞名。黎祖兒搜尋了一圈,終於被她看見綠色的盆栽。當即走過去,正想著怎麼快點把這次相親解決掉時,看見沙發對面的男孩子,頓時吃了一驚,“啊!是你!”

  那人本來低著頭正在擺弄相機,聞言抬起頭來,看見她,驚訝之色在眼中溢開,最後柔化成了微笑,“啊,Madam。”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映在他臉上,依舊身穿NIKE衫,依舊有種模糊性別的明豔。

  “你還認得我?”黎祖兒頓覺得所有的煩惱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原來之前種種不幸的遭遇是為了這一刻而給予的考驗啊,她竟然會再度遇見這個曾經見義勇為幫過她的男孩子,而且,他就是她的相親物件!

  哦,老媽,我愛你!

  黎祖兒連忙打開包包,在裏面摸啊摸,終於被她找著那塊Barbie的格子手帕,雙手遞到他面前,“對了,這是上次你借我的,我已經洗乾淨了。太好了,這麼快就能還給你……”

  NIKE衫笑了,“你一直帶在身上嗎?”

  “是啊。”

  “既然那麼喜歡,就送給你吧。”

  “咦,可以嗎?”

  “本來就沒有打算讓你還啊。”溫柔的嗓音,有著介於磁性和清亮之間的潤澤,相當好聽。

  於是黎祖兒的心,又粉紅了一分。她咬著下唇,羞澀地說:“對了,因為來得匆忙,所以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職業呢?還有,像你條件這麼好的人也會來相親啊?哦不,我是說因為你看起來很年輕,完全不用著急啊,而且我應該比你大……上帝,我都在說些什麼啊……”

  NIKE衫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是這樣啊……我姓夏,名潛移,Madam喊我Paul就行了。”

  “Paul……我很高興這次的對象是你。”黎祖兒捂住胸口,只覺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很快。就在這時,她聽見老媽的聲音:“祖兒!”

  她連忙回頭,看見匆匆跑來的母親,歡喜說:“媽,你早點說嘛,要早知道是夏先生我就不會排斥了啊……”

  “什麼夏先生?”黎母一臉錯愕。

  “老媽你真是的……就是Paul啊,他叫夏潛移不是嗎?我告訴你哦,其實我早就見過他了,上次抓一個搶劫犯時他幫了我呢。現在這個社會,能那樣見義勇為的青年真的是好難得哦。如果是他的話,我覺得、我覺得……應該是可以持續地交往下去的吧……”哎呀好害羞,黎祖兒捂住緋紅的臉,開始扭捏。

  然而,黎母卻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目光看著她,一字一字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別以為裝傻就又可以糊弄過去。我問你,你幹嗎坐在這裏?”

  “呃?”黎祖兒看看坐在一旁始終微笑不語的夏潛移,再看看臉色非常難看的母親,不知道是哪出了問題,“不是說……綠色盆栽嗎?”

  “我說的是那個盆栽!”黎母手指一轉,卻是指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黎祖兒這才看到,原來在那邊,還有個更大的盆栽擺在角落裏。而角落的沙發旁,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正不知所措地站著,愣愣地望著這邊。

  “他?”黎祖兒依舊茫然。

  “他!”黎母異常肯定。

  “是他?”

  “是他!”

  “那那那……”黎祖兒轉向夏潛移,“不是你?”

  夏潛移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形,撩人的風情中又隱透出十二分的忍俊不禁,最後說了一句:“手帕的確是我的,你沒有認錯人哦,可愛的Madam。”

  啊啊啊,誰來告訴她,這一切不是真的啊!

  原來今天果然還是黑色星期五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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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Today my old skin has become as dust. I will walk tall among men and they will know me not, for today I am a new man, with a new life.

  今天,我的老繭化為塵埃。我在人群中昂首闊步,不會有人認出我來。因為我不再是過去的自己,我已擁有新的生命。

  “你可真是有出息啊,每回相親都給我搞些烏龍事故!”黎母打開家門,氣呼呼地走進來,一路數落,“上上回擰傷了人家的手;上回去抓賊;這回還認錯人……你是不是成心拆我的台啊?你知不知道這回這個墨爾本MBA我是托了多少關係才給你找來的嗎?氣死我了……”

  黎祖兒跟在後面,小聲嘀咕:“是你急急忙忙把我叫出來,又不說清楚。盆栽盆栽,那麼多盆栽呢,我怎麼知道哪個是啊……”

  “你還敢頂嘴?”黎母捂住胸口,“哎喲,我的心臟又開始疼了。再這麼下去我遲早要被你折磨死,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話說回來,你跟那個夏、夏什麼的又是怎麼回事?”

  “人家叫夏潛移。”

  “我管他叫什麼呢,總之你別再跟他來往了。”

  黎祖兒一下子叫了起來:“為什麼啊?”

  “那人的長相,我看了不舒服。”

  “什麼?那麼漂亮的人你還不舒服?”

  “我就討厭那些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笑得跟狐狸似的,說話還粘粘糊糊的。他那雙眼睛,會勾魂,一看就是風流成性。你啊,少跟他接觸,小心被他騙。”

  這都哪跟哪啊,真是不講道理!正在鬱悶時,多啦A夢的旋律又一次及時響起,黎祖兒連忙接電話。

  “祖兒,有大突破,快回警局!”對方說了這麼一句就急忙收線。

  黎祖兒大喜,黎母在一旁看出端倪,立刻攔住門口,“不許去!”

  “媽……”

  “別媽啊媽的,今天你必須得給我一個准話,辭職,還是要我這個媽!”

  “媽!別鬧啦,我真的要回去了,很重要的案子呢……”

  “案子重要,還是你媽我重要?”

  眼見母親胡攪蠻纏,黎祖兒沒辦法,說了一句得罪了,然後一記手刀切在黎母頸後,母親大人頓時昏厥。她連忙把她抱回床上,蓋上被子,默念了幾聲女兒不孝阿彌陀佛,然後出門。

  到了警局,同事們果然都已經在了,汪明明朝她眨眨眼睛,“喲,祖兒,親相得怎麼樣啊?”

  三八,關你什麼事?“那還用說,當然是VeryGood了!”

  “是嗎?”汪明明看看牆上的大鍾,“4點半的相親,不到7點就結束了,還真的挺VeryGood的哦。”

  黎祖兒頭冒黑線,幸好這時,衛景辭進來救了她,“人到齊了?出發。”

  在跟同事們坐上警車後,黎祖兒才得暇發問:“去哪?”

  身旁的同事回答:“我們無意中從一個強殲犯口中知道了甯燕夕的住處,現在去老窩逮人。”

  “哇,這麼厲害!”

  “說來真是很巧。其他組的同事帶那強殲犯回來錄口供時,正好被他看見攤在桌上的拼圖,他就說他認得畫像上的女人,還知道她的住處,希望能用這個情報將功補過。”

  “他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也對她……”

  “據他說曾尾隨甯燕夕回家,企圖施暴,結果那女人身手了得,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被打了一頓。”

  “甯燕夕會武功?”這可是個大發現!

  “不是‘會’,而是——‘非常’。”前排的赫連澈做了結論,“要知道,那名強殲犯可是黑帶三段。”

  黎祖兒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槍,看樣子,這次出更會有一定的危險啊。

  警車呼嘯二十分鐘後,在城西的五柳巷前停下。這裏都是老房子,最高六層,沒有電梯,居住環境不太好。很難想像,那麼一個光鮮靚麗的美女會住在這裏。

  “9樓14門304。”衛景辭做了個行動的手勢,眾人立刻分為四小隊,從四面包抄。黎祖兒拔出佩槍,走樓梯上三層,在同事的掩護下一腳踢開304的房門,沖進去喊:“不許動!”

  然而,室內空空,哪里有人?

  不僅如此,所有的傢俱都用白色防塵罩罩著,顯見已經無人居住。

  黎祖兒在防塵罩上摸了一把,“灰積得不是很厚,看樣子走沒幾天。”

  同事們陸續進入,開始搜查房間。這是個大約50平方米的小二居,雖然房子老舊,但卻裝修得很舒適,傢俱是全新的,牆紙也是新貼上的。可是,同銀堡的房子一樣,沒有留下任何主人的線索。

  這時同事領著個六旬左右的老太太走了進來,“這位陳老太,是這裏的戶主。”

  陳老太滿臉惶恐地說:“發生什麼事了啊?”

  “住在這裏的人呢?”

  “你說甯小姐?她上個星期三搬走了。”

  星期三,也就是關鬱輝被殺後的第二天,時間上吻合。

  “她搬去哪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出什麼事了嗎?那可是個好姑娘啊,長得漂亮,又有禮貌,還自己出錢裝修了這套房子。我還以為她會長住呢,因為她交了一年的房租,誰知道才住了四個月就走了。”

  赫連澈皺眉,“你說她只在這住了四個月?”

  “是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她是1月13號搬進來的,那天是周日,是我的六十大壽。”

  “租房合同還在嗎?”

  “哦哦有的。”陳老太連忙去取了。

  大概過了十分鐘,帶著合同回來。黎祖兒一看合同時間,果然是1月13號。至於上面附帶的身份證複印件,赫連澈看了一眼就說道:“假的。”

  陳老太嚇了一跳,“啊?這身份證是假的?”

  黎祖兒說道:“老太太,你還知道她的什麼事情,請都告訴我們吧。”

  “也不知道什麼了……因為你也知道的,雖然房子租給了她,但人家的私事是不好多問的。除了知道她26歲,在DC公司上班以外,真不清楚了。她好像蠻喜歡吃蘋果的,每次看見她,都買了一大袋的蘋果。”陳老太想啊想,又想到一件事情,“對了,在2月8號,也就是正月初二那天,我看見她捧著一束白菊花,心想這大過年的怎麼買這麼不吉利的花,就順口問了一句,她說她要去拜祭一個親人,是什麼親人沒有說,但我看她當時的表情,真的挺傷心的。”

  2月8號……黎祖兒覺得這個日子有點熟,似乎在哪看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她這邊還在絞盡腦汁,那邊赫連澈已說出了答案:“2月8日,朱玳兒的祭日。”

  啊!就是這個!黎祖兒和赫連澈對望一眼,從彼此臉上看見了相同的猜測——看來,此事與朱玳兒的死脫不了關係。

  NYX,難道真的是,為復仇而來的女神?

  回到警局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1年前朱玳兒的車禍檔案,開始徹查其中的蛛絲馬跡。

  根據報告描述,當時朱玳兒已有三個月的身孕,在過馬路快走到雙實線時,被車撞到,被拋到車玻璃上將玻璃打碎後,又反彈出10多米。肇事司機沒有逃逸,立刻將她送往醫院,但因為內臟全都碎裂,搶救無效,當場死亡。對該司機進行酒精測試,並沒有醉酒反應,再加上主動自首,態度誠懇,因此最後法官以交通肇事罪,宣判了有期徒刑1年,緩刑1年。

  檔案上,肇事的司機趙偉年42歲,一臉老實巴交的模樣。據說車禍時他在接電話,一時大意,釀成大錯。

  赫連澈抄下地址,轉身走人。

  眼看他又要把自己落下,黎祖兒連忙沖出去緊跟著他,“現在去找那個趙偉年?”

  “嗯。”

  “可是都已經快10點了啊!”這傢伙真是鐵打的?查起案子這麼不要命?之前就連續加班14個小時了,加上她去相親用掉的3個小時,再加上去五柳巷抓人的3個小時,等於已經工作了20個小時,他都不睡覺的嗎?

  赫連澈回瞥她一眼,非常不屑地說:“你可以不去,沒人強迫你。”

  但被他這麼一激,她哪肯示弱,當即拉開車門也坐了進去。但結果卻是白跑一趟。到了檔案上寫著的位址一問,才知道趙偉年的岳父病重,因此兩周前就帶老婆回娘家去了。

  問來他的岳父家地址後,兩人打道回警局,再各自回家。

  筋疲力盡的黎祖兒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推著49CC小綿羊走出停車場,碰巧看見赫連澈開著那輛騷包到底的蘭博基尼從她身邊“嗖”的一聲跑過,噴了她一身尾氣。

  不僅如此,他還搖下車窗,對她比了個拜拜的手勢。一看就是在炫耀。

  靠!

  她一咬牙,發動引擎,直追而上。拜X城堵塞的交通所賜,當蘭博基尼陷在晚歸的車潮和紅燈前動彈不得時,小綿羊“托托托”地從一旁行過,這回輪到她朝他比手勢。

  信號燈換成了綠色。赫連澈一踩油門,跑車立刻用一種無與倫比的完美速度沖了出去,幾乎是5秒之內,就把她甩在身後。

  黎祖兒沮喪,心想著這次追不上了時,卻見蘭博基尼在前方不遠處又停了下來,而等她近了,又一個衝鋒,向前飛行。

  如此開開停停,卻始終比她快五十米左右,擺明瞭是故意。黎祖兒咬牙,心想好小子你等著,老娘跟你沒完!你今天所做的老娘以後全要討回來,十倍二十倍,不,一百倍一千倍地討回來!

  她一邊詛咒一邊往前開,突見一隻小狗突然橫躥出來,擋在前方。心臟驟然而停的同時,連忙轉動把手急刹車,其結果就是摩托橫滑出去,轉了個大圈,然後“砰”地撞上綠化帶的護欄。

  黎祖兒在昏迷前只想到了一句話——黑,這個星期五真TMD黑到家了!

  而親眼目睹了整個事故發生的赫連澈也嚇了一大跳,連忙停車,朝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黎祖兒跑過去,一把抱起她的上身喊:“喂!喂!史努比?史努比!你怎麼樣……”

  涔涔的血流出來,濡濕了他的手。

  他看著那些血,漂亮的五官開始扭曲,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神色,連忙掏出手機叫救護車。再看黎祖兒,雙目緊閉,臉色煞白。

  很難說清心中那一種惶恐的焦慮感究竟是什麼,他只能抱住她的頭,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喃喃說:“堅持住!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堅持住……”

  停一停,再用一種幾不可聞地聲音說道:“對不起……”

  可惜,對這位後輩早積了一肚子火的前輩,因為昏迷,完全沒有聽到這麼珍貴的一句話。

  “右腿腿骨輕度骨折,外傷多處,萬幸的是沒有造成腦出血,所以問題不大,不過要在醫院靜養一個月左右。”

  得知這個結果時,黎祖兒已在病床上躺了兩天。在接受了領導的探視、同事的慰問以及老爸的眼淚和老媽的責備後,深感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醒得這麼快。

  由於這場飛來橫禍的緣故,她不得不將案件放在一邊,先安心養傷。但是,醫院的生活對於從小好動一刻都靜不下來又酷愛吃辣的她來說,簡直是一場折磨。

  辛辣食物,禁!

  體育運動,禁!

  在翻完七份報紙八本雜誌九部巨著後,忍無可忍的黎祖兒終於對著天花板開始呐喊:“好——無聊啊——”

  病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人影映入眼簾。不是別人,正是本次事故的間接罪魁禍首——赫連澈。他帶了一束白玫瑰,進病房後也不說話,拿了把剪刀開始插花。

  枝葉紛紛落下,陽光從百折窗的縫隙照進來,映得他的發呈現出一種淺淺的金麥色,襯以高腳玻璃瓶和白玫瑰,令人聯想起家居雜誌裏的藝術照片。

  看不出來,這傢伙還會插花。

  黎祖兒以手支頜,靜靜地看了半天,等待著他向她道歉。

  誰知赫連澈插完花後,回身看了一眼,說了句:“氣色不錯,看樣子恢復得很好。”就作勢要走。

  她連忙叫住:“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你不是來跟我道歉的嗎?”她睜大眼睛。

  赫連澈皺眉,“道歉?道什麼歉?哦,你指車禍?又不是我撞的你。至於道謝的話,那條狗是野狗,估計也不會有它的主人來感謝你捨身救犬。”

  “你……”黎祖兒伸出手指指著他,抖啊抖的,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什麼事我就走了,我訂了下午2點去Y城的機票。”

  “Y城?”她一愕。

  “忘了?就是趙偉年岳父的家。”赫連澈說著,朝她搖了搖機票,燦爛一笑,走了。

  啊啊啊啊啊……這小孩太過分了啊!明知道她腿腳不便,故意丟下她,自己一個人去Y城!她是倒了什麼八輩子的黴,攤上這麼一個沒有團隊感的拍檔的啊?

  正在憤怒,房門突然又開了,去而複返的拍檔朝她歪了歪腦袋,“對了,Y城的土特產麻辣雞爪和十香鴨都是一絕,要不要給你帶點回來?”未等她表態,他又啊了一聲,聳肩說:“哦,不行,忘了你現在不能吃辣的,當我沒說過吧。拜嘍。”

  房門二度關上。

  黎祖兒怔怔地望著那扇門,她算是明白了。這傢伙根本不是什麼拍檔,而是惡魔,命中註定來氣死她的惡魔少年!

  一個小時後,黎母帶著皮蛋瘦肉粥來看她,自然又是一通數落:“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辭職,你非不肯,現在好吧?搞成這個樣子,幸好醫生說骨頭會接回去,不然你要是就這樣殘廢了,更嫁不出去!”

  “我又不是值勤時撞的,跟我的工作有什麼關係?”

  黎母瞪眼,“要不是當員警,至於加班到11點嗎?不加班到那麼晚,至於發生車禍嗎?”

  跟她真是沒法溝通,黎祖兒索性閉上嘴巴。

  “我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現在是骨折初期,喝骨頭湯沒什麼用,因為骨頭裏有大量脂肪,進入人體會轉化成脂肪酸,不利癒合。所以,就讓你爸爸熬了皮蛋瘦肉粥來,你快喝吧。”

  “啊?老爸做的?能不能吃啊?”黎祖兒想起父親的廚藝,一陣顫抖,掀開保暖壺嘗了一口。很好,很強大。真是把醫生說的飲食要“清淡”二字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嗚,她想念水煮魚想念麻辣雞爪想念十香鴨啊!

  一旁的黎母又開始嘮叨:“你啊,這麼不孝,所以老天都替我懲罰你!”

  “我又怎麼了?”

  “你怎麼了?別跟我說你可忘了,出事那天你對我幹了什麼你自己心裏明白!”

  黎祖兒想起自己切在老媽脖子後的那一掌,只好再次閉嘴。

  這時兩名護士走了進來,說道:“該去做化驗了。”

  黎祖兒被抬到輪椅上,推出房間。在前往化驗室的路上她忍不住說道:“難怪有人說護士都是天使,我現在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

  推車的護士忍俊不禁,“為什麼這麼說?”

  “你們再晚進來一步,我就要被老媽念得死掉啦!”

  “呵呵,Madam真會說笑……”

  正在閒聊時,迎面走來一人。身上那件黑白紅相間的運動衫怎麼看怎麼帥,怎麼看怎麼眼熟。啊哈,果然是故人!

  “Paul!”黎祖兒沖對方招手。

  那人看見她,目光驚訝地在她木乃伊般的石膏腿上轉了一圈,失笑說:“Madam,每次看見你都是這麼的令人意外啊。”

  “沒辦法啦,開車出了點意外嘛。你怎麼也在醫院?”

  “我來看個朋友。”

  還待再說些什麼,輪椅已推過他身旁,兩人就這麼交錯著,距離再次拉遠。

  黎祖兒只好扭過身子,朝他擺了擺手,“那再見了!”

  夏潛移伸出兩根手指,在帽沿邊比了手勢。眼看著他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從視線中消失,不知為何,心中忽然就有了那麼一絲惆悵。

  她和他之間,到底算是有緣還是無緣呢?如果說無緣,怎麼會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碰見呢?如果說有緣,為什麼每次都是這樣來去匆匆,都說不上話呢?

  真是,有一點點小小的失落呢……

  除了知道他叫夏潛移,英文名Paul,喜歡穿NIKE衫和用Barbie的手帕外,就完全不知道他的其他事情了。

  下次。黎祖兒在心裏做了個決定。下次,再遇見他時,一定要問他要電話。

  黎祖兒沒想到的是,這下次的機會,竟然來得這麼快。

  做完化驗回去時,就見夏潛移站在她的病房外面,背靠著牆,一條腿屈著,仰著腦袋,弧光勾勒出他完美的側面輪廓得黎祖兒眼神一熱,這個樣子的他,給予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和好感。

  “你怎麼在這裏?”她驚訝得連聲音都變了。

  “我看完朋友後,心想你也差不多應該回來了,所以從前臺那問來了你的病房號。”夏潛移微微一笑,“會不會打攪到你休息?”

  黎祖兒連忙搖頭,“不打攪不打攪,我今天都睡16個小時了。無聊死了,你快進來陪我說說話。”

  進病房後,出人意料的是黎母竟然已經不在了。床邊的小幾上放了張紙條,上面寫著會友有事,先趕去處理。她拍了一下額頭,忍不住申吟:“上帝啊,又是那個鬼會!”

  “嗯?什麼鬼會?”夏潛移好奇。

  “我媽跟一幫老朋友閑得無聊學人家放利息玩。每個月每個人各出2000塊錢,然後有需要用到錢的人在紙條上寫上利息,美其名曰競標。價高者把錢借走,下個月連同所寫的利息一起還。說是說‘會’,其實根本就是非法集資,借據收條都沒有,到時候要有人卷款攜逃了,就有她哭的了!”

  “怕什麼,你是員警不是嗎?”夏潛移眨眨眼睛,“正因為有你這個做員警的女兒,所以她老人家才那麼放心的。”

  “正因為有我這個做員警的女兒,所以她才一天到晚說自己心臟疼好不好?”黎祖兒揮揮手,“不說這些了。對了,我跟自己打了個賭。”

  “是什麼?”

  “我進化驗室前跟自己說,下次再見到你時,一定要問你要電話。”她的眼睛晶晶發亮,“我賭你一定會給我。”

  夏潛移的眼底蘊滿了笑意,使得他的眉眼顯得更加深黑動人,“真巧,我也跟自己打了個賭。”

  “哦,你賭什麼?”

  夏潛移放緩語調,輕輕地說:“我對自己說,如果下次再遇見Madam的話,一定要逃得遠遠的,讓你再也看不見我,再也找不到我。”

  什麼?黎祖兒睜大了眼睛,小臉一下子垮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那清越透亮,宛如春風拂動水晶簾般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可惜,我的雙腿卻對我說,不,我要站在這裏,我要等待下一次的遇見。”

  黎祖兒又是驚喜又是羞澀地抬起頭,就見夏潛移朝她一攤雙手說:“真沒辦法呢,我輸了。”說完,從兜裏掏出一物,遞到她面前。

  黑色的NOKIA8600Luna。滑入手中,有著難以描述的質感。推開滑蓋,屏保是只黑色蝴蝶,在霧濛濛的背景裏有種妖豔的美麗。

  “呃,你喜歡蝴蝶啊?”

  “其實是因為這種蝴蝶又被稱作地獄蝶,覺得這個名字很酷,所以放著而已。”

  “看不出,原來你還崇尚陰暗美。”

  “確切點說,是消亡美學。當把死亡也看成一種美景時,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可以令你懼怕的東西了。不是嗎?”

  “到時候最可怕的就是什麼都不懼怕的你了。”黎祖兒笑著揶揄了一句,用他的手機撥了自己的電話,然後存下號碼,再把手機還給他。

  夏潛移接過電話,見她依舊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不禁跟著笑了,“還想知道些什麼?”

  “血型?”

  “AB。”

  “啊!高深莫測啊。”

  “嗯?”

  “AB型的人態度反復,時冷時熱,很難看透的哦。”

  夏潛移繼續笑,“是這樣嗎?”

  黎祖兒心想,他笑起來可真好看,仿佛有春風從他的眉梢眼角處流淌出來。如果她是一朵花,被這樣的風一吹,肯定就要開放了。

  “星座?”

  “天蠍。”

  “啊,是很可怕的星座啊。”

  “哦?”

  “我們做過統計,天蠍座的犯罪率僅次於雙魚,占總體殺人案的11%,平均每個殺人犯的殺人數是……4.97個。”

  夏潛移將手放到唇邊輕輕咳了幾聲,“原來警力就是這樣浪費的,身為納稅人,我可否表示不滿呢?”“駁回不滿。”黎祖兒繼續問,“職業?”

  夏潛移想了想,“嗯……攝影師吧?”

  “為什麼還要加‘吧’?”

  “因為不被專業人士所認可,所以僅以自娛呢。”

  黎祖兒想起了相親那天見到他時,他手上就拿著一個大相機。當時沒有注意,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看就是專業相機,體積比普通的傻瓜相機大很多。

  她心中靈光忽閃,問道:“手機屏保上那張蝴蝶是你自己拍的嗎?”

  “嗯。那是輝黑裳鳳蝶,是非常珍貴的蝶類昆蟲,屬於二級保護動物,是我在菲律賓拍到的。”

  黎祖兒睜大眼睛,連忙說:“太帥了!發給我啦,發給我啦。快,用藍牙發給我!”

  夏潛移無奈,只好開了藍牙,結果一搜索之下,有些無言,“黎姿+容祖兒就是偶哦——是你?”

  “嗯哪。”末了,還加一句,“怎麼,不像嗎?”

  某人的眼角在微不可察地抽搐。

  這邊剛傳完圖片,那邊手機“滴”地響了一下,是最普通的提示音,螢幕上開始閃爍有條新短信。夏潛移打開短信,唇邊的微笑頓時不見了。

  他低頭看著手機,眉睫在臉頰處覆下一片陰影。

  黎祖兒察言觀色,“有事?”

  夏潛移抬起頭,微微一笑,“抱歉啊,Madam,不能再陪你聊天了。”

  黎祖兒心裏雖然失望,但表情卻極盡善解人意地說:“哦,沒關係,你有要緊事就快去辦吧,聊天什麼時候都行的。”

  “我下次再來看你。”說完這句話後,夏潛移打開門,目光卻意外地在窗邊的那瓶白玫瑰上流連了一下,“喜歡花?”

  “咦?”黎祖兒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白玫瑰?”

  她總算懂了,“還好啦……”說到這裏玩心突起,當即眨眨眼睛,“是不是無論我喜歡什麼花,你下次都會帶來給我?”

  “嗯,可以啊。”

  “好,我要喇叭花!”這一句話說出後,黎祖兒滿意地看到對方錯愕的表情,頓時哈哈大笑。

  “Madam……”夏潛移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奈。

  “我可不是故意刁難你哦。是真的,我很喜歡喇叭花!小時候上學的路上都會看見,藍的紫的,感覺很清新,很美好。不過,喇叭花都是清晨開放的,看樣子你下次要起早來探望我了哦。”

  “我考慮考慮吧。”夏潛移聳了下肩,出去了。

  黎祖兒看著合起的房門,不知為何,心裏有著隱隱的失落,好像所有快樂的感覺都隨著那個人的離去而被帶走了一樣。翻開手機蓋,Paul後的號碼字字明晰,無論如何,她有他的聯繫方式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呢,不是嗎?

  第一次遇見他是在街上,他幫她抓了搶劫犯;第二次遇見他是在咖啡店,她誤以為他是相親物件;而這一次,又這麼巧地在醫院相逢。

  如果說,一次兩次是巧合,那麼第三次,只能歸結為緣分了。

  “不如再打個賭吧,我賭他下次來時,一定會帶著盛開的喇叭花來……如果我贏了……”手機慢慢地貼上胸口,秘密被用一種無限輕柔的聲音說出來,帶著點點迷離夢幻的靦腆,輕描淡寫的嬌羞,“上帝啊,把他賜給我好不好?”

  上帝啊,讓他們的生命產生真正的交集,好不好?

  然而,第二天,夏潛移沒有來。

  第三天,第四天……很多天,他都沒有再出現。

  黎祖兒想,他不聯繫她,自己可以主動聯繫他啊,發個短信問候一下沒什麼可唐突的吧。可是,短信發過去,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終於忍不住直接撥過去,線路那邊卻始終不在服務區。

  她以為得到了電話就等於是靠近了他。

  而今才知道,原來電話也可以永遠打不通。

  下一個帶著花一起來病房的人,還是赫連澈。依舊是一束白玫瑰。依舊是一進門就開始插花,完全當她不存在一般。

  黎祖兒真不明白,既然如此,他有必要這麼勤快地來探病嗎?

  “喂,”她按捺不住,主動開口,“去Y城有收穫嗎?”

  “收穫?”他慢吞吞地接話,目光須臾不離開花,“你指麻辣雞爪和十香鴨嗎?抱歉,我沒買。”

  誰跟他提那個了!“案子,我是說案子!”

  赫連澈將剪刀一放,拿著整瓶花走過來,放到床頭櫃上,然後轉過臉,用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盯著她。

  被那麼刻意地盯視著,不知道為什麼,黎祖兒頓時覺得手足都無措了起來,忍不住紅著臉粗聲粗氣地說:“幹嗎?看什麼?”

  “考考你吧。”伴隨著這句話,一款黑色多普達U1000機遞到了她面前。打開液晶屏,裏面顯示出一張照片,一個男人抱著七八歲的孩子站在書桌前,表情呆板,眼神呆滯。

  “趙偉年和他的孩子?”黎祖兒隨口問了句後,按下一張照片,拍的還是書房。中國古典風格的中堂裏,掛著一幅竹蘭雙雅,而紅木書桌右側,還擺放著一隻青花纏枝瓶。

  再往下翻,就沒有照片了。

  “什麼意思?”就憑這兩張照片,實在看不出端倪。

  赫連澈在PDA上按了幾下後,螢幕裏出現了一份案卷,裏面記錄的是趙偉年的口供。當黎祖兒翻看供詞時,他在一旁講解:“趙偉年的口供和1年前並無出入,他聲稱當時自己在接電話,一時不慎沒留意前方的雙實線。而根據手機記錄,當時的確有一通長達3分鐘的來電,我們追查了那個號碼,是公共電話亭的。他事後解釋對方打錯電話,而且還胡攪蠻纏,所以耗費了3分鐘之久。”

  “這代表什麼?”

  “他的岳父是個退休小學教師,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婦,他的兒子在讀小學一年級,而他自從發生那起車禍後,就被計程車公司解雇了,現在待業在家。這麼說吧,他們一家目前都沒什麼經濟來源。”

  黎祖兒總算抓住了話裏的重點,“那他用什麼維持日常開支呢?”

  “再看前面的照片,這幅竹蘭圖是趙偉年送給他岳父七十大壽的賀禮,他岳父非常喜歡范曾。”

  “范曾是誰?”這話一出口,黎祖兒就心想糟糕,又要被鄙視了。

  還好,赫連澈只是用一種無奈的目光看著她,說道:“拜託你平日裏多看點有用的書好嗎?范曾字十翼,別署抱沖齋主,是近代中國十大畫家之一。順帶一提,04年時,他所交納的個人所得稅為198萬元。”“也就是說,他的畫很貴!”

  赫連澈點頭。

  “趙偉年和他認識?”

  “不認識。”

  “那他怎麼買得起那麼貴的畫?”

  赫連澈別有深意地反問:“你說呢?”

  心至福靈,黎祖兒連忙翻出那張照片,指著一旁的青花瓶說:“等等,那這個瓶子也是古董?”

  “我對古董沒有研究,不過請專家看過,認為那很有可能是雍正年間的瓷器。如果是真品的話,價值應該在40萬左右。”

  “原來小學老師那麼賺錢……”黎祖兒喃喃,見赫連澈變了臉色,當即笑了起來,“說笑呢,用腳指頭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啦。”

  “所以,你的結論是?”

  黎祖兒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表情變得很嚴肅:“假設1年前的車禍不是意外,而是關鬱輝給了趙偉年一筆錢,讓他開車撞死朱玳兒並偽裝成交通意外,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趙偉年明明失業卻還買得起范曾的畫送岳父。”

  赫連澈不置可否地聽著,說了句:“繼續。”

  “而1年後,此事被人發現了。於是出於復仇的目的毒死了關鬱輝,為朱玳兒報仇。”

  “那麼依你看,是誰會為朱玳兒報仇?”

  “唔……有沒有可能朱玳兒當時沒死,而是假裝死了,1年後回來報……”黎祖兒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她發現赫連澈的目光越來越冷。

  果然,美少年一張口,又是諷刺:“你是不是小說看多了,以為醫院都是吃白飯的,連是否真實死亡都鑒定不出來?還是殯儀館的人都是瞎子,把其他人的屍體當成朱玳兒的給燒了?”

  “好嘛好嘛,那就不是她自己回來報仇好了……要說最有可能替她報仇的,只有她老爸DC集團主席朱孝先了。而且,就兇手作案的手法來看,絕對是個一流的專業殺手,請他們殺人可是一大筆錢,尤其是關鬱輝的死,並不是一顆子彈就解決的問題。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兇手跟他起碼接觸了有4個月,所以我大膽地推測,朱孝先可能一開始只是懷疑,不能確定是否真是女婿殺了女兒,於是請了專業殺手來試探關鬱輝,最後證實了的確是關鬱輝買兇殺死朱玳兒後,才用毒藥取了他的性命。”黎祖兒分析完畢,興沖沖地朝赫連澈仰起頭,“怎麼樣怎麼樣,我分析得對不對?”

  “對不對尚不得知,不過恭喜你,這麼久了,你總算稍微跟得上我的步伐了。”

  什麼嘛,說得自己好像多厲害似的……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後輩,頭腦之靈活,眼光之敏銳,學識之豐富,都堪稱百裏挑一。想到這裏,黎祖兒忍不住問道:“你是什麼星座的?”

  赫連澈怔了一下,“水瓶。”

  “啊,不是天才就是怪胎的星座啊。你肯定屬於怪胎類。”黎祖兒又問,“那麼血型呢?”

  赫連澈皺了下眉。

  “肯定是A,獨斷固執自我的A型對不對?”

  他終於不耐煩,“有時間研究這些無聊的東西,不如多看看案卷,木疙瘩腦袋。”說著,取回他的PDA,並在她頭上拍了一記。

  黎祖兒捂住腦袋抗議:“不許叫我木疙瘩腦袋。”

  “那好,就叫白色史努比吧。”

  “你!”黎祖兒大怒,抓起一旁的枕頭就朝他丟過去,“你快滾吧!我看見你就頭疼心煩,連腿都開始痛了!你再待在這裏,我非被你氣死不可!”

  赫連澈輕描淡寫地接住枕頭,放到一旁的椅子上,然後朝門口走去。

  黎祖兒吼道:“把你的花一起帶走,我一點都不喜歡白玫瑰!”

  “是嗎?那真遺憾,因為我喜歡。”赫連澈打開房門,扭頭又說了一句,“此花出現在這裏的目的,僅僅在於取悅我而已,並不是因為你,不要忘記這一點。”

  什麼?黎祖兒還在驚怒,房門已輕輕合上。

  靠!

  真是該來的人偏偏不來,不該來的人偏偏要來。

  這個赫連澈、這個赫連澈、這個……赫連澈……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啊。為什麼每次跟他相處,自己都處於劣勢的一方呢?

  黎祖兒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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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2: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We know the good, we apprehend it clearly, but we can’t bring it to achievement.

  我們懂得善,我們理解善,但是我們無法實現善。

  伴隨著五月的離去,初夏來臨了。

  黎祖兒的右腿X光片中顯示骨痂明顯生長,骨折線已模糊不清。因此,在醫生的安排下,開始了第二療程。

  這一天,在護士的攙扶下去散步。行至醫院樓後的綠化帶時,她看見很多孩子在玩,有些踢皮球有些放風箏,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

  她對護士說自己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護士便先行離開,留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吹著初夏輕柔的暖風,看著那些孩子們玩耍,感到一種生命的愉悅。

  一個足球骨碌碌地滾到她腳邊,與此同時,一個小男孩匆匆跑過來說:“對不起,那是我的球。”

  黎祖兒撿起球,說:“我跟你們一起玩好不好?”

  小男孩看著她的腿,“可你不是腳受傷了嗎?”

  “右腳受傷,但是左腳還是好的呀!”為了印證自己的話,她立刻飛起一腳,將足球踢了出去。

  足球在空中飛啊飛,“啪”地撞到一棵樹的枝幹間,卡在了上面。

  黎祖兒這下傻了。而小男孩看看她的腳又看看樹上的足球,“哇”的一聲哭了。

  她連忙手慌腳亂的安慰:“啊對不起對不起,姐姐這就去給你拿下來!”一邊說,一邊用單腳跳過去,正想著找根類似竹竿的東西把球挑下來時,橫空飛來另一隻足球,撞上卡在樹間的那只,兩球一起掉了下來。

  黎祖兒連忙彎腰想去撿,有人已先她一步將球撿了起來。

  修長的手指,白得幾乎透明的肌膚。順著淺紫色的袖子往上,看到了熟悉的勾劃標誌——NIKE。

  她的心臟驟然急跳了兩下,視線開始緩慢地繼續往上移動。有點緊張,又有點害怕,生怕某種期待又會煙消雲散。

  尖尖的下巴,弧型優美的雙唇,秀挺的鼻子上方是水晶般清澈的眼瞳,眼睛的形狀細長,帶著渾然天成的勾人風情,眉睫濃密,無比精緻的一張臉,像造物主創造出的最完美的成品落在了人間。

  “Paul……”她喚出他的名字,齒頰間,滿是思念。

  原來,她竟一直一直在想念他。

  夏潛移將足球還給小朋友們,然後朝她走過來,微笑,“Madam,你的氣色很不錯,看起來恢復得很好。”

  黎祖兒注意到,他兩手空空,沒有如約帶花來。這個發現令她的心沉了一沉,原來上帝不想把他賜給她啊……那個賭約,她輸了。

  不過也是,在這個紙醉金迷的大都市里,高貴優雅的玫瑰百合爭相競豔,質樸無華的喇叭花,反而變得稀有罕見了呢。

  她強抑下心裏的失落,回他一個燦爛的微笑,“好久不見了,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

  夏潛移在她面前停下,問道:“手機開藍牙了嗎?”

  “咦?”

  “打開吧,發個東西給你。”

  她依言打開藍牙,不一會就收到一張圖片。打開來,依舊是蝴蝶的照片。斑紋似虎皮,長有兩條長長的尾突,非常美麗。

  “這叫二尾褐鳳蝶,是高原蝴蝶的一種,僅在青藏高原東緣的貢嘎山有少量存在。”

  黎祖兒驚訝,“你去青藏了?”

  夏潛移笑著搖了搖頭,“不,我這只是在日本的商店裏拍攝的,這種蝴蝶目前已經被炒到了10萬日幣以上。”

  “你去日本了?”

  “嗯。去得很急,今天剛回來的,所以……對不起。”

  對不起這麼久沒來看你。

  對不起一直讓你找不到我。

  這些個不需要講出來就能明白的意思,就像熨斗一樣,瞬間將她心裏所有的失落、不安與擔憂通通熨平。黎祖兒看著手機裏的蝴蝶,再看著夕陽中他微笑的模樣,只覺之前的一切等待都獲得了補償。

  “算了,看在圖片的分上我就原諒你吧!”她合上手機,如此說道。

  夏潛移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含笑說:“那麼小人就謝主隆恩了。”

  “只有這麼一張嗎?”

  “其他都在相機裏,你如果想看,下次帶來。”

  “嗯哪,說定了哦……”說笑中,黎祖兒感到背上傳來某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忍不住回頭,只見二樓的某扇窗內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女人正冷冷地看著她。當發現她也看到她時,立刻拉上了窗子。

  這令她產生一種微妙的奇怪感。而在這時,夏潛移說道:“時間不早,我扶你回病房吧。”

  她連忙點頭。

  夏潛移扶著她回房間。他的手溫暖而鎮定,讓人覺得只要被這樣一雙手攙扶著,就絕對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黎祖兒低頭看著他的手,好奇地說:“為什麼你的手這麼白?比我的還白呢。”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和他比了一比,卻被他反手一把抓住。

  掙扎了幾下,沒掙脫,她的臉突然就紅了。為了擺脫這種彆扭的感覺,她連忙說道:“聽說皮膚太白的人身體不好哦,男人長得太秀氣也不夠福氣……”

  “是嗎?”夏潛移笑。

  “你是不是有貧血症?有沒有早上起來覺得頭暈?精神不振,耳鳴,記憶力下降,思想不集中?”

  她每問一樣,夏潛移的笑容就加深一分,最後走到病房前,停下歎了口氣:“Madam,我想,如果你不咒我的話,我會活得更健康些的。”

  黎祖兒頓時語塞,尷尬地站了幾秒鐘,悶悶地說:“我要進房去了。”

  “等一下。”他忽然按住她握在門把上的手。

  手上一熱的同時,心也跟著熱了起來。他,他他他想幹嗎?黎祖兒睜大眼睛,有些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夏潛移的眼神有點點縹緲,有點點飄緲,恍如氤氳在湖上的水汽,但聲音卻變得很正經:“你有沒有那種很渴望某種東西,但就是得不到,結果反而在最沒心理準備時突然間出現的經歷?”

  見他說得慎重,黎祖兒不禁也跟著嚴肅了,認真地搖了搖頭。

  “那麼,”夏潛移凝眸一笑,“數到9,再推門。”

  他的語音裏隱藏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黎祖兒仿若被催眠了一般地點點頭,從1默念到9,然後推開門——

  黃昏旭暖的陽光從大開著的窗外照進來,落在盆栽植物上。米色的陶罐中,紫色的花朵悄然綻放——白色的芯蕊,絳朱色的五道弧線以及碧綠色的藤蔓與葉子……

  喇叭花,一年生纏繞草本,旋花科植物,又叫牽牛花。其實,它還有個更美的名字——朝顏。

  朝而生,午而謝。

  此時此刻,卻在桔紅色的晚霞中悄然生姿。

  黎祖兒的嘴巴變成了O形,怔怔地望著那瓶喇叭花,顫聲說:“怎、怎麼、怎麼可能……”

  “專門請教了園藝師,他說朝顏開花的時間是固定的,週期為24小時,並不是受晨光的照射才開放。因此可以在進入黑暗後,通過生物鐘控制時間,令它在下午5點時盛開。”清潤如水般的聲音從身後不急不緩地傳來,而這一刻,她失去了回頭的力量。某種悸顫正不斷地從心底湧現出來,浸沒全身。腦海裏一句話重複閃現,那就是——

  我贏了。

  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那個賭約我贏了!

  上帝啊,我曾經說過如果Paul下次來看我時真的帶來了盛開的喇叭花時,你就把他賜給我的……

  她驀然轉身,直直地看著夏潛移,難抑欣喜又不敢置信:真的把他賜給她嗎?真的把這樣一個好男孩賜給平凡無奇又粗心大意除了槍法別無所長的她?

  “沒有令你失望吧?”夏潛移朝她眨了下眼睛。就在他準備眨第二下時,黎祖兒忽然撲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記。

  這一吻過後,兩人都呆住了。

  亢奮的血液在一瞬間墮入冰窟,黎祖兒惶恐地想:上帝啊我究竟在幹什麼啊?再抬頭看到對方微訝的表情,血液一下子沖上大腦。想也沒想就把他推了出去,然後“砰”地關上門。

  好害羞……

  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啊!

  她沿著門滑坐到地上,捂住自己的雙頰。只覺臉頰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一般,滾燙滾燙。

  而門外,夏潛移的臉凝默了幾秒後,唇角勾了勾,有點像笑,但充滿了複雜的味道。他深吸口氣,轉身離開,大理石地面隱隱約約地照出他的影子,瘦瘦長長的一道。

  拐角處忽然轉出一個人。

  長髮,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正是先前從窗子裏凝望黎祖兒的那個女人。

  夏潛移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她突然張口:“離那個女警遠一點。”

  夏潛移沈默。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吧,你在玩火。”

  夏潛移沒有停步,淡淡地說了一句:“病沒有好,不要出來亂晃。”就走進了電梯。

  長髮女人一直望著他,直到電梯門合上,憔悴的眼底,忽然就有了濃濃的悲哀。

  暗紅色的暗房裏,掛著一張張待幹的相紙。

  夏潛移將膠捲放入顯影罐中,轉動罐身,使膠捲顯影,然後將底片放到放大機下,調整構圖,打開光孔,開始曝光,再將相紙放入顯影液中。

  做這一系列事情時,他的表情始終帶著一種凝鬱的冷漠,動作由於過分熟練流暢,看上去就像是機械操作。一雙手,在紅光下愈顯蒼白。

  當相紙顯影完畢後,用鑷子夾起,放入定影液中,開始等待。

  暗房的牆上掛著一隻鍾,滴答滴答,秒針走得單調而枯燥。而他在那樣枯燥的聲音裏,靜靜等待了30分鐘,從頭到尾都沒有顯露出絲毫焦躁。

  最後,將相紙從定影液中夾出來,用清水沖洗。水流嘩啦啦地流下去,淌過相紙上的人像。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套裝的捲髮女人,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地上,身下,一片殷紅。

  外間依稀傳來新聞的聲音,口齒清晰的播音員用日語播報著:“……東京都知事永田直子昨天在北海道演講時被殺,子彈正中心臟,當場死亡。兇手逃逸,至今仍在搜捕中……”

  夏潛移將沖洗好的相紙用上光機上烘乾,貼到牆上。在它旁邊,還有另一張照片,照片裏是個高大英俊的男子,倒在米色的沙發上,表情驚懼。

  做好這一切後,他走過去打開暗房的門。明亮的日光一下子照了進來,映著池子裏的液體、廢棄的膠捲、濕漉漉的相紙以及……滿滿一牆的照片。

  照片大概有八九十張之多。

  每一張拍的都是人,以各種姿勢倒下的人,以各種方式死去的人。

  夏潛移看著那些照片,眼眸由淺轉濃,然後走出去,“啪”地關上了房門。

  外面是個裝修得非常舒適的客廳,到處可見柔軟的墊子和漂亮的糖果。此刻,一個人正躺在他的沙發上,吃著他的糖果,看著他的電視,最後,沖他微微一笑,“喲。”

  那是個看上去像個人偶般的少女,四肢修長而柔軟。當她轉過來時,竟可以將兩條腿由後彎曲架在自己的腦袋旁。

  夏潛移眯起眼睛,“我有沒有說過不要隨便進我的家?”

  少女笑嘻嘻的,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說過,但我可不是‘隨便’進來的哦。”

  夏潛移沒說話,走到沙發的另一頭坐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你又沖洗你的那些寶貝照片啦?不是我多嘴,你這個嗜好真是要不得!哪天要是有人無意中闖進來,看到了那一牆的死亡照片。嚇死事小,去報警事大,到時候你就完了!”

  “有什麼關係?”夏潛移閉著眼睛,“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少女“撲哧”一聲笑了,“你還真是信奉宿命論呢。”

  “不是宿命,是必然。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死在別人的槍下,就是死在牢中。趁早接受現實的好。”“那麼,接受了現實的Paul先生,在你死之前,讓你的地獄蝶再跳個舞吧。”少女說著,將一張卡片飛了過來。

  雖然閉著眼睛,但他輕輕一伸手,卡片就不偏不倚地飛進了他的指縫間。打開來,黑色的卡片上印著銀色的一行字:“080619AARON•CRUISEDHAKA”

  他的眼神沉寂了幾秒,將卡片丟回給少女。

  “不接?”

  “我的上一張照片剛洗出來。”

  “所以你認為你應該還在休假中?”少女格格地笑,“別傻了,我們的字典裏,是沒有休假兩個字的。再加上你之前因為私事在這裏逗留的時間太長,Dad很不高興呢。”

  她一個伸腰,長腿纏上沙發背,上半身橫空而起,再翻落於地,輕巧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後將卡片再度遞回到他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如果是你,就不會拒絕這個任務。達卡可是個很美麗的城市哦,有一種世紀花16年才開放1次,還有800多座清真寺廟,又有清真寺城之稱。也許在那裏,你能拍到喜歡的蝴蝶。”

  夏潛移拈著那張卡片,沒有說話。

  少女又剝了顆糖果往上一拋,再用嘴巴接住,含糊不清地說:“聽皇后說你和一個女警走得很近?”

  夏潛移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少女吃吃笑,“我倒是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勸你的啦,反正要論起玩來,區區一個小員警怎麼玩得過你呢?不過你最好還是顧忌點,小心皇后吃醋,一怒之下橫生事端。Dad不喜歡我們行事太高調。”說著,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還有,你是Dad最喜歡的兒子,一旦你出了事,要豁出命去給你墊背的無辜者將會有很多,包括我這麼可愛的美少女在內,記住這一點。”
   
  她一個後翻,腳尖勾住旋轉門柄,打開臥室的門,然後跳上裏面的大床,一把抱住被子說:“嗚,終於可以睡覺了,坐了30多個小時的飛機好累呢,不許趕我走哦……”

  房門因慣力而最終合上。

  坐在沙發上始終一動不動的夏潛移,張開五指蓋住自己的臉,將腦袋仰靠到了沙發上。暗幕裏,有雙手臂在前方溫柔地召喚,依稀浮現出一個人的笑臉。五官輪廓完全模糊,卻能感覺得到,她笑得好燦爛。然後有蝴蝶在飛,一隻、兩隻、三隻……很多很多隻。

  他看見自己跌跌撞撞地朝那雙手跑過去,途經之處,蝴蝶紛紛墜落,跌到地上死去。暗紅色的鮮血從天空中流下來,遮住笑臉,也遮住了那只手……

  夏潛移悚然睜眼,窗外,夜幕已經降臨。

  原來,有些事情,過去了那麼那麼久,還是想不起來,也忘不徹底。

  X城東區,杏林大道。

  佈置精雅的西餐廳裏,衣冠楚楚的客人們正在享用美味午餐。初夏明豔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暖暖地照射進來,使得這一個素以節奏快而聞名的城市,也有了幾許懶洋洋的味道。

  陽光下。有人勤懇工作,有人悠閒生活,有人在歡笑,有人在發呆。

  歡笑的少女戳戳發呆的男子,將一個牛皮袋推到他面前,“明天上午7點50的飛機,在後天中午11點50分抵達BANGLADESH的首都達卡。裏面有你的新護照和身份證件,作為孟加拉工程技術大學的外派教授,你將出席該次AARON•CRUISE的定期記者見面會,主題是開發與保護天然氣資源。”

  夏潛移打開牛皮袋看了幾眼,“會議使用孟加拉語發言?”

  “我知道你不懂孟加拉語,所以,這次任務我會陪你同去,身份是——”少女取出副眼鏡戴上,用筷子盤起頭髮,整個人就如魔術般產生了巨大的改變。她的五官原本僵板如人偶,還帶著點點平凡少女的青春可愛,但這一改裝,立刻有了成熟幹練的學術氣息,“你的翻譯莫小優。”

  夏潛移不置可否,望著落地窗外的街道。陽光在地面上投遞出斑駁的影子,行人來去匆忙。其實無論在哪個大城市都會看見這樣的風景,但是為什麼X城給予他的感覺卻最特別?是因為……畢竟是故鄉的緣故吧?

  少女莫小優托著下巴凝視著他,說道:“真是奇怪,為什麼所有人都說你風趣又溫柔,可在我面前你從來不笑?”

  “對於自己的影子,我想沒有必要笑。”

  這個男人還真是冷酷無情呀。莫小優不滿,“沒錯,我是你的影子,受Dad的吩咐保護你和協助你,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一種可能——其實我是來監視你的?所以你是不是應該討好討好我?”

  話音剛落,夏潛移的手機“滴”地響了一聲,翻開滑蓋,是條彩信:黎祖兒正一臉鬱悶地捧著那瓶喇叭花,標題寫著:“9朵喇叭花全都枯萎了,嗚……今天也沒有再開。”

  很普通的畫面,很平凡的句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了就會微笑。

  夏潛移的唇角剛剛上揚,莫小優就一把搶過了他的手機,對照片裏的人開始品頭論足:“嘿,這個就是那個女員警啊?長得不怎麼樣嘛,比起皇后差遠了。”

  見他沈默,她又“撲哧”一聲笑了,“不過,我知道你為什麼對她有好感……這個角度的她,看起來和那個人有點點像呢,都是一副傻乎乎很好騙的樣子啊。”

  夏潛移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伸手來要手機。

  莫小優卻不給,將短信往後翻,看見十幾條來自黎祖兒的資訊——

  “炎熱的下午,有一根火柴覺得頭癢癢,於是他撓啊撓的,著火了。然後,他就去醫院,護士幫他包紮後,他就變成了棉花棒。”

  “很多東西拿來煮都會有各式各樣的香味,但是,相反的有個東西,拿去冰起來的話反而會更香。請問是什麼?答案就是……電。因為電、冰、香嘛!”

  “汽車會飛,打一飲料。答案是——咖(car)啡!”

  莫小優的眼皮抖了幾抖,“你那個女員警還有這樣的嗜好?”

  夏潛移一臉平靜地回答,“我覺得很有趣。”

  莫小優一陣寒栗,除了冷笑話以外,還有一些很普通的短信,諸如“今天中午喝了極其難吃的玉米濃湯”、“今天草坪上有兩隻狗狗打架,原因是因為主人先帶其中一隻回家,另一隻就吃醋了”等在她看來比冷笑話還要沒有營養的日常嘮叨。真難想像,為什麼組織裏被公認為最有品位和才華的Paul竟會容忍這樣的庸俗。

  她有點失望地把手機還給他,推推眼鏡說:“昨天和Dad通過話,他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經處理完私事了,這次走就不要再回來了。不管怎麼說,員警都還在追查那個案子。你考慮一下,有決定的話第一時間通知我。”

  夏潛移撫摩著手機螢幕,久久沒有說話。

  “先這樣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莫小優拎起皮包。

  這時,手機又響起提示音,夏潛移打開短信,又是一張彩信。畫面上,黎祖兒正朝他頑皮地吐舌頭,“拜託醫院裏的花匠伯伯幫忙,把花移植到有土的盆子裏啦,搶救喇叭花計畫成功!哦耶。”

  他的眼神忽然就恍惚了,“真的很像嗎?”

  已經離座的莫小優回頭,“什麼?”

  “果然是在玩火啊……”夏潛移低聲喃喃了一句,繼而重新歸於淡漠,“小優。”

  “嗯?”

  “幫我訂回紐約的機票吧。”

  “咦?”莫小優意外地說,“我以為你起碼會拖延一下的。”

  “因為我想念Dad的紅酒,還有……這個城市沒有蝴蝶。”說完這句話後,夏潛移飛快地回了短信,然後合上手機。螢幕瞬間暗了下去,再也看不見照片上的笑靨。

  ……

  5秒鐘後,醫院裏的黎祖兒收到了一條短信:“你面前放著一隻潘朵拉的盒子,選擇打開,還是不打開?”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然後回復:“打開!”……

  夏潛移看著“打開”兩個字,微微一笑,回復道:“那麼,數到999,然後開門迎接謊言吧。”

  落地窗外,街道對面有著潔白的大型建築。建築上方,豎立著紅色的霓虹大字:“市第一醫院。”

  他拿起背包和相機,推開餐廳的旋轉玻璃門,朝醫院走去。

  “997、998……999!”快速數到999的黎祖兒興奮地拄著拐杖拉開病房的門,便看見夏潛移拿著相機在外面含笑站立,用他那溫潤好聽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朝她打招呼:“嗨,Madam。”

  “我覺得NIKE應該請你去做代言。”黎祖兒笑眯眯地看著他黑色的小立領毛衣,“每次看見你時,穿的都是NIKE,而且每件都不一樣。”

  那是因為你只看得見閒暇時間裏的我而已。夏潛移在心中如是道。

  黎祖兒拉開門,請他進入。

  夏潛移注意到原來的白玫瑰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栽植在花盆裏的喇叭花,雖然沒有開放,但看得出,被護理得很好。

  “啊,你帶了相機來啊!快打開,讓我看看都拍了哪些蝴蝶!”

  黎祖兒雀躍的神情感染了他的陰鬱,夏潛移眉毛一舒,笑了。

  他把數碼相機打開,教她流覽裏面的照片。照片裏,有各種各樣的蝴蝶,什麼顏色都有,但拍得最多的,還是黑色的。

  黎祖兒不禁嘖嘖說:“你真的很喜歡蝴蝶啊……”

  “嗯。”

  “為什麼呢?如此鍾愛一樣東西,總有特殊的理由吧?”她歪頭看他。

  夏潛移的眼神沉寂了幾秒,然後低低地開口:“為了尋找。”

  “尋找?”

  “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某人繼續好奇。

  夏潛移笑笑,“正因為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才要尋找。”

  “唉,好像在打禪機一樣,好複雜都聽不懂呢。”不過黎祖兒這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不跟自己過不去,聽不懂就聽不懂吧,於是就換了個話題,“好奇怪,你這裏面都只有蝴蝶,你不拍其他東西的嗎?比如說人,你不拍人嗎?”

  暗室、牆壁、照片、各種姿勢死去的人類屍體……這一系列畫面頓時閃過他的腦際,夏潛移的眉睫幾乎是微不可察地顫悸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喜歡靜止的東西。”

  “咦?”

  他補充:“最好是處於動態剛剛停止的那一瞬間的靜止。”

  黎祖兒睜大眼睛看著他,有些洩氣,“又深奧得聽不懂了呢……”

  夏潛移揚唇而笑,眼眸中蘊涵著深深的暖意,像這初夏下午的陽光,曬在身上,有一種恰到好處的舒宜。

  黎祖兒怔忡了一下,低聲歎息:“你笑得真好看……”

  “是嗎,可是我更喜歡Madam的笑容。怎麼說呢……”夏潛移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總覺得有種沒心沒肺的天真爛漫呢……”

  黎祖兒的額頭冒出了黑線,“喂,這好像不是稱讚話吧?”

  夏潛移呵呵地笑,笑容中,卻有依稀的霧氣在彌漫。是真的、真的很喜歡……然而,也只是到此為止罷了。

  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攀岩者,預知了前方就是深淵,於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懸崖邊,一邊體驗逼近死亡所帶來的快感,一邊用盡全力克制自己不再前行。

  到此為止了。

  已經……是極限了。

  再進一分,就要掉下去了。

  而老道如他,又怎會愚蠢得墜入這危險陷阱?所以,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呢……Madam。

  夏潛移的目光閃爍著,忽然說:“Madam當初為什麼會想要當員警呢?”

  被問及自己最喜歡的話題,黎祖兒頓時眉飛色舞,“這個說來可就話長啦!我念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全班集體去郊遊。停車時,突然上來一個持槍匪徒,說要員警釋放他的兄弟,否則就殺了我們這一車的人質。我當時哭得那叫一個悲慘,害怕得不得了……”

  夏潛移的臉色頓變,像被勾起某種回憶,泛起一陣漣漪。

  “就在那危急時刻,一名女警突然從匪徒身後的車窗跳進來,一腳踢飛他手裏的槍,動作那叫一個利索漂亮,就這樣沖上去——”黎祖兒興奮比著手勢,“三下兩下,就把匪徒按倒在地給銬住了。我當時張大了嘴巴心想,天啊,太帥了!從那天起,我就立志要做一名員警,要跟那個不知名的姐姐一樣,神氣英勇!”回頭,看見夏潛移一動不動,仿佛聽得出了神。她心裏越發開心,說道:“所以啊,你別看我腦子笨笨的一點都不靈光,可我的身手可是很不錯的哦。尤其是槍法,創下我那屆畢業生裏10發98環的最佳紀錄哦!”

  夏潛移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黎祖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啊一時得意忘形說了這麼多……很無聊吧?”

  夏潛移笑著搖了搖頭。

  “沒關係的啦,要是覺得無聊你就直說好了,我只會檢討自己,不會怪你的……”

  夏潛移再次搖頭,“不會。我只是覺得……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微妙。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會形成截然不同、相距千里的結局……而Madam,你屬於幸運的一族。”

  “咦?你是這麼認為的嗎?我幸運嗎?從不覺得呢。買的彩票從來沒中過,任何抽獎都是謝謝,鼓起勇氣去告白結果被對方告知不喜歡沒大腦的女生,進警局六年了,一個大案子都沒破過……”她低下頭,絮絮叨叨地述說自己的不幸。

  而夏潛移一直靜靜聽著,微微笑著,最後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說道:“能這樣明媚而朝氣地在陽光下生活著,本身不就是一種幸運嗎?”

  黎祖兒咧嘴一笑,雖然覺得自己明明年紀比他大,還被摸頭,挺怪異的。但是,被這樣安慰與撫摸,又有一種被寵愛著的感覺,好舒服。

  “我要走了,Madam。”夏潛移收起相機,裝入套中。

  “咦,這就要走嗎?這麼快啊……”有點點失落呢,不過,很快又振奮起來,“那下次來時,把你環遊世界的經歷都告訴我吧。你拍了那麼多蝴蝶,去過那麼多地方,肯定遇到過很多很好玩的事情。”

  夏潛移微微一笑,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然後又轉回身來,握著門柄對她說:“Madam,為什麼面對潘朵拉之盒你的選擇是打開?你難道不知道這一打開之後,禍害、災難和瘟疫都將飛出來?”

  樂觀開朗的傻大姐自信滿滿地回答:“當然知道,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因為盒子的最後一樣東西是希望,不是嗎?”

  她的眼睛在希望的點綴下烏黑發亮,倒映在他眼中,仿若燦爛的煙火,明知是虛假的幻想,但卻因為太美麗而不忍錯過。

  夏潛移默默地看她一眼,默默地拉上了房門,眼中的情緒亦隨著這道門的關閉而重歸沉寂。

  Madam,你錯了。

  其實潘朵拉盒子的最終的寓意並不是希望,而是——結束。

  當你選擇打開它時,即意味著原本美好的一切已經結束。

  就像是出現在你面前這個永遠穿著NIKE衫,笑容滿面言語溫柔的名叫夏潛移的男子,也需要結束了啊……

  夏潛移走過長長的走廊,迎面,一個俊俏的男孩走過來。

  身高1米78,體重120斤左右,偏瘦,三圍是……唔,80/68/86。

  男孩的眼球是非常純正的深黑色,看來比較擅長體育運動;眼神專注,目不斜視,意味著他是個性格正直不易拐彎的主;額頭很高,眉眼深邃,代表智商不低;行走的時候腳步放得很輕,但無限從容,看得出他對自己深具自信;左手垂在腰際,左手的虎口與指掌間有繭,那是握槍留下的痕跡,原來是個左撇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右手捧著一束白玫瑰。

  白玫瑰啊……夏潛移想起了黎祖兒房中那一瓶插得無比講究的花。這個男孩是黎祖兒的同事,也就是說,也是一名員警。

  一窗的夕陽背景中,穿著黑色NIKE衫的他,和穿著白色V領薄毛衣的他,迎面對上。白毛衣的男孩忽然扭頭看了他一眼,他回予一個禮貌而淡泊的笑容。彼此都沒有停步,就那樣擦肩而過。

  走到廊道的盡處時,夏潛移回頭,看見那個男孩果然敲響了黎祖兒的病房房門,走了進去。

  果然被猜中了呢……這種猜人遊戲,已經變得越來越沒有懸念和驚喜可言了。

  夏潛移轉過拐角,再一次看見了那個長髮女人。這次,不待她開口,他已先說道:“Lareina(西班牙文裏意指“皇后”),祝你早日康復,我們紐約再見。”

  Lareina原本凝重又帶點焦灼的擔憂立刻變成了措手不及,她睜大眼睛望著他,一時間,忘記了該說的話。

  夏潛移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鍵。然後拿出手機,取出裏面的SIM卡,拇指輕扣間,一折為二,丟入旁邊的垃圾筒中。

  電梯門“咚”的一聲開了,他走進去,靠著牆壁低下頭。電梯門慢慢地合上。在逐漸收攏的畫面當中,忽然浮現出陰霾的影子。

  Lareina注視著這一切,忍不住想:那個人……在沒有外人看他的時候,果然是不會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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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2: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Momma always said: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Forrest.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 ”阿甘:“媽媽常常說,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糖,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味道的。”

  黎祖兒一直記得那天是6月15號,自那一天後,她徹底失去了夏潛移的消息。發短信,沒有回應,打電話,永遠是關機。

  她只好安慰自己,他肯定是又跟上次一樣出國了。但是那種思念一個人,卻又不知道他在哪里的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

  糟糕到,即使骨頭已經全部癒合,在醫生的批准下健康出院,可以大快朵頤地吃水煮魚吃盆盆蝦吃麻辣牛蛙時,都無法真正徹底地開心。

  他去哪里了呢?

  為什麼不留個口訊就離開呢?

  自己是被討厭了嗎?為什麼會受到這樣疏漫的對待呢?

  怎麼想也想不透呢。

  回到警局後,一問案子的進度,果然依舊膠凝著。一派主張從朱孝先下手;一派主張繼續追蹤毒藥來源。

  衛景辭的臉色很不好看,據說是上頭給了不少壓力的關係。關鬱輝死後,年已六旬的朱孝先不得不重新出山親自坐鎮DC,這才把一路狂跌的股票挽回原點。但是關於這件離奇死亡案件,媒體依然緊咬不放,大肆報導。

  而在眾說紛紜什麼版本都有的報導中,有一篇引起了赫連澈的注意。那篇報導是這麼寫的:“對於DC總經理關郁輝神秘被殺一事,本報採訪了關先生的生前好友知情人A先生和B女士。A先生聲稱:‘男人們,哪有不逢場作戲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而且那個叫甯燕夕的女人我還見過一次。別說,真是個極品小妖精……’在說妖精二字時,A先生露出了所有男人都心知肚明的微笑。而B女士則信誓旦旦地堅持:‘郁輝和他老婆是自由戀愛,在一起14年了,感情一直很好,而且他很怕他岳父,是絕對不敢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的,所以說兇手是他情婦,那不可能!’本報認為……”

  赫連澈問黎祖兒:“你怎麼看?”

  黎祖兒說:“看,連A先生也說大美人是極品呢!證實我的審美觀完全沒有問題,她確實很美!”

  “誰問你這些了?”美少年的表情看起來恨不得想掐她。

  黎祖兒縮了縮腦袋,鬱悶地咬手指,“不是這些那是什麼啊……這種小報的消息完全不可信的嘛!”

  “用你那木疙瘩的腦子好好看清這行字!”赫連澈乾脆拿了支麥克筆,把那行字劃了出來。他一邊劃,黎祖兒一邊輕念出聲:“郁輝和他老婆是自由戀愛,在一起14年了……所以?”

  “所以?”

  “啊!”她遲鈍地跳了起來,“14年?關鬱輝死的時候是33歲,也就是說,關郁輝和朱玳兒是19歲時認識的?”

  赫連澈用一種“你可總算想到了,真不容易”的表情睨著她。

  自知理虧的黎祖兒紅著臉說:“那個……如果他們是19歲認識的,難道說……那本日記……”

  “是朱玳兒的。”赫連澈替她說出了結論。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黎祖兒立刻去拿背包,“快去找朱玳兒的筆跡來對比啊!”

  赫連澈一把拎住她的後衣領,“等你說?等你想到黃花菜都涼了。”

  後半句話黎祖兒覺得好生耳熟,立刻想起這不就是第20次相親那天老媽在電話裏說過的話嗎?這傢伙,模仿起老媽的腔調口吻來居然惟妙惟肖,真是……

  她乾巴巴地瞪著他,他回她一個不屑的表情,“我已經讓人去取朱玳兒的筆跡,連同日記一起送到鑒定科那邊了,很快就會有結果了吧。”

  說曹操,曹操到。

  話音剛落,一同事匆匆走進來說:“澈,鑒定結果出來了。”

  “怎麼樣?”黎祖兒一把推開赫連澈,自己先迎了過去。

  同事打開牛皮袋,拿出鑒定報告,非常嚴肅地說:“27篇日記,前26篇確認為是朱玳兒的筆跡,但是最後一篇,雖然看著很像,卻不是她寫的。”

  黎祖兒眼睛一亮,“最後一篇是兇手模仿著寫上去的?”

  該同事看著她,給予了一個更意外的答案:“經鑒定,寫最後那篇日記的人,是——關鬱輝。”

  “咦?”黎祖兒張著嘴巴,一時之間還扭轉不過來。

  赫連澈聽了這個結論,眼神卻一下子灼熱了起來,變得更加明亮,“果然如此……”

  “呃?什麼果然如此?你事先就猜到了?”

  美少年神秘地眨眨眼睛,說了一句:“不告訴你。”

  黎祖兒頓時很沒出息地扯住他的外套下擺,“別這麼小氣嘛,快告訴我,這代表著什麼?”

  “自己想。”

  “不要啊,我們是拍檔不是嗎?要有秘密一起分享有線索一起研究啊,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正在像八爪魚似的糾纏不清時,衛景辭進來了,看見這二人拉拉扯扯的樣子,眼神古怪。

  而黎祖兒一看見他,立刻松了手正襟危坐。赫連澈的目光在衛景辭和她身上掃了個來回,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拎起外套說了句“有事,先下班了”,就走了。

  黎祖兒連忙說:“啊,那我也下班了!明天見,各位。”經過衛景辭身邊時,她點個頭,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說,“明天見,長官。”

  衛景辭答她三個字:“明天見。”

  黎祖兒連忙抱著背包出門,走出大樓時,一隻小狗忽然跑過來,繞著她打了個轉。這只狗毛色很雜,似乎是博美與京吧的混種,頭上還紮了個蝴蝶結,有一雙異常圓溜的眼睛。

  好像在哪見過一般……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幕:電光石火的瞬間,橫沖出來的小狗,緊急轉彎以及砰一聲的車禍……

  “啊!是你!”她想起了,這只就是害她發生車禍的那只小狗嘛!

  正在驚詫時,小狗忽然掉個頭,汪汪叫了幾聲,朝某個人飛快奔去。那人伸出手,溫柔地抱住它,舉到眼前微笑,“加菲貓,你怎麼會來這裏?”

  黎祖兒又啊了一聲,指著那個人,“你、你明明說這只狗是野狗的!”

  狗狗窩入懷中,露出那人俊秀不可方物的臉,正是赫連澈。

  赫連澈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著她,懶洋洋地說:“是野狗。”

  “那你怎麼會和它……”

  “收養野狗犯法嗎?”赫連澈抱著小狗,朝自己的蘭博基尼走去。

  黎祖兒忿忿地嘀咕:“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這麼有愛心?哼,肯定又是針對我,所以故意收留這條害我撞車的野狗吧?還有,哪有給狗起名叫加菲貓的……”

  “人都可以叫史努比,為什麼狗不能叫加菲貓?”前方傳來他一如既往的嘲弄聲音。

  被打擊習慣而導致不再憤怒的黎祖兒,只是氣餒地想,自己果然是不該跟這個傢伙搭話的,每次都被他諷刺。可是,即使這樣,有個問題,她還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啊!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就知道日記的最後一篇是關鬱輝寫的呢!”

  赫連澈坐在無限華麗的跑車內,打開頂篷,將一條手臂架在車門上,揚眉說:“想知道?”

  黎祖兒用不恥下問的精神強壓下被輕視的事實,點頭。

  “那麼走吧。”

  “去哪?”

  “尋找答案。”說完這句話後,他系好安全帶,發動引擎。加菲貓在旁邊的座位上快樂地叫。

  黎祖兒眼睛一亮,“你帶我一起去?你肯讓我坐你的車?”

  赫連澈朝她搖了搖頭,下巴沖向停車場。

  嗚,這個完全不懂得尊敬前輩的傢伙,又讓她騎著49CC摩托跟在他後面嗎?黎祖兒的眼睛黯了下去,正準備認命去停車場推出自己的小綿羊時,赫連澈忽然說:“回答個問題吧。”

  “嗯?”她扭身,看見跑車上的美少年眼底有著難得一見的彆扭神情,分明是無比好奇,卻偏要表現得很不在意地說:“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事,我就當你一次免費車夫好了。”

  “什麼事?”

  赫連澈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和衛Sir,究竟是什麼關係?”

  咯滋——

  大腦裏又發出了短路的聲音。

  黎祖兒的腦海裏頓時像有無數團麻線繞來繞去,翻來覆去想的只有一句話:為什麼他會知道……

  “沒沒沒、沒什麼關係啊……呵呵,很正常的上司跟下屬之間的關係嘛……”她這邊還在打哈哈,那邊引擎發動,作勢要走。黎祖兒連忙撲上前去一把抓住車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說:“事實是他是我學生時代的暗戀對象我曾向他告白但被拒絕了理由是他說他不喜歡沒大腦的女生!”

  跑車瞬間停下,赫連澈瞥了她一眼,“上車。”

  呼——天下太平……

  “真的很過分對不對?”坐在漂亮的蘭博基尼內,吹著夏天的風,黎祖兒開始詳細訴說自己那不幸的初戀,“衛Sir當時是高我兩屆的學長,容貌家世成績樣樣出眾,好多女生都喜歡他。我想大家喜歡的肯定就是充分說明了好的,於是就隨大眾一起喜歡啦。後來他要畢業時,我想,好歹要讓他知道我的這份心意吧?就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去告白,結果卻換來他的一句‘我不喜歡沒大腦的女生’,嗚,我太悲慘了……”

  赫連澈俊美的臉上沒有表情,涼涼地說:“然後?”

  “然後?哦,然後就是畢業後分到刑偵組,沒想到頂頭上司就是他,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了。一開始我也很尷尬的,不過他好像完全不認得我了,我想既然他忘記了那麼丟臉的一件事,那我也當作忘記了好了,然後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覺得啊,我找不到男朋友,肯定是跟初戀受的打擊太大有關係。一顆純情的少女心,碎掉了就再也拼湊不起來了啊……”

  赫連澈冷哼一聲:“怎麼我聽到的版本跟你完全不同?”

  “呃?”

  “我聽說的版本是:警校裏有個眾所周知的大花癡,在同一天裏向4個男生告白。最後還非常不自量力地跑去找全校NO.1白馬王子,對他說喜歡,其結果自然是被拒絕了。”

  “啊?”黎祖兒大驚失色,擺手說,“不是的!才不是那樣的!那個是謠傳,是誤會,真的是天大的誤會啦!”

  她連忙解釋:“事實是這樣的,當時我們寢室裏有個女生,非常喜歡一個男生,但她膽子小,不敢去告白,寫了情書也不敢自己去送。我就很仗義地說:‘那我幫你送好啦!’其他姐妹一聽,也紛紛說要我送。於是我就接了四封情書,幫她們去送給心上人。但是——”

  她憤怒地握起拳頭,“天殺的那幫女人居然懦弱得連名字都不署,要不就寫‘喜歡你的人:Marry’。靠!結果搞得那四個男生以為是我喜歡他們,我實在是太冤了!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很冤枉……喂?你這是什麼表情?”

  赫連澈一手開車,一手撫摩著嘴唇,眼角在輕微地抽搐。黎祖兒辨認了許久,才發現,原來他在笑!

  “有那麼好笑嗎?”她悶悶地說,結果卻換來對方的哈哈大笑。不再掩飾的美少年在駕駛座上笑得東倒西歪。

  “喂?”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的黎祖兒,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好不習慣。記憶裏,這個後輩一直表情淡淡,喜怒都不出挑,最擅長用帶嘲諷的冰冷語音挖苦人,幾時見過他如此開懷大笑,連眉眼都在笑?真是非常……詭異的一幕啊……

  她扁扁嘴巴,嘟噥說:“我就知道說出來會被你笑,你要笑就笑個夠吧,反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衛Sir說得對,我就是大腦不好,也沒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不,你做得好。”美少年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什麼意思?她狐疑地瞪著他。

  赫連澈臉上依舊帶著忍俊不禁的表情,聲音也顯得更加清朗,有別于夏潛移的潤澤,但同樣好聽,“你做得非常好,真的。”因為,衛景辭如果知道當年的真相是這個的話,臉上不知會有多麼精彩的表情。光憑這個就絕對值得誇獎了。

  他又看一眼旁邊滿臉迷茫的黎祖兒,心想,這個女人實在是太有意思了,她的28年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

  這個世界裏,果然有奇異生物的存在啊。

  30分鐘後,跑車在燈紅酒綠的金迷街停下。街如其名,最能代表X城的繁華糜爛的,就是這裏。隨處可見夜總會、酒吧和卡拉OK廳,每次一掃黃掃毒,這裏必定首當其衝。黎祖兒好奇地望著赫連澈,不明白他為什麼帶自己來這裏。而且,他也不下車,只是將車停在街角,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膝上的加菲貓。沒多久,一個打扮性感的女郎從某家夜總會裏走出來,一扭一扭地走到車前,俯在車門上沖赫連澈妖嬈一笑,“嗨,帥哥。”

  黎祖兒的眼睛頓時彈了出來——哇塞媽媽!36D耶!

  由於那女郎俯下身的緣故,低開的領口裏,豐滿的胸部清晰可見。看看她的,再偷偷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黎祖兒有點自卑地往椅背上縮了一縮。

  “上車。”不為美色所動的美少年聲音冷淡。

  女郎輕佻地吹記口哨,打開後座的門,上車。

  赫連澈說:“幫我抱著加菲貓。”

  黎祖兒先是一怔,後來明白過來他是在對自己說話,連忙伸手過去把狗抱到自己膝上。跑車掉了個頭,拐出那條街。

  女郎在後座笑,“你的妞啊?”

  黎祖兒頓覺“騰”的一聲,血液湧上臉頰,連忙辯解:“不是不是,我們只是拍檔……”

  赫連澈冷冷打斷她:“別說廢話,東西呢?”

  女郎反問:“錢呢?”

  赫連澈從儲物槽裏取出一隻牛皮袋,向後一扔。

  女郎穩穩接住,打開來,裏面厚厚一疊鈔票。

  黎祖兒頓時睜大了眼睛,而女郎數了數,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說:“謝啦,帥哥。”

  “東西呢?”

  “放心,我帶著呢,等會一起給你。”

  車子在一家咖啡店前停下。赫連澈示意黎祖兒抱著小狗跟上,三人一起進去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後,赫連澈取出一個袖珍答錄機,按下錄音鍵,放到桌上說:“OK,開始吧。”

  女郎深吸口氣,點了根煙。煙霧升起來,遮住她的眼睛和表情,只聽得到,嬌媚的語音,幾乎是用一種完全置身事外的口吻,開始慢慢述說:“我和關鬱輝,是青梅竹馬。”

  “呃?”黎祖兒一呆,這下總算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這個女人是關郁輝的青梅竹馬?看她的穿著打扮,一看就是風塵女郎啊。

  “我們的父親是同個工廠的技術工,我們住在同個弄堂裏,我們從小一起上學放學。我從小沒有媽媽,他媽就特別疼我,經常做了好吃的送到我家來。我們本來以為這一輩子會一直在一起,我們約好要一起用功念書一起出人頭地,收到S大的錄取通知書時,我們抱頭一起哭,以為終於否極泰來。誰知道,就在那個以湖光山色聞名的校園裏,遇到了最可怕的劫難。”

  答錄機上有一個時間屏,這令黎祖兒產生一種錯覺,似乎跟著那些跳動的數位,回到了關郁輝的大學時代。

  說穿了,實在是個沒什麼新意的愛情故事。

  一次演講時,關鬱輝碰見了在臺上因為忘詞而大出洋相羞愧有加的朱玳兒,好心安慰了幾句的結果就是令得那個純情的女生一下子喜歡上他。

  表面上看似靦腆木訥的女孩,面對愛情時卻超乎尋常的大膽,公然告白。而當時關郁輝和景雯(也就是這個性感女郎)正因吵架而冷戰,甚至為了氣對方,故意各自約其他舞伴出席那年的化裝舞會。關鬱輝約的,就是朱玳兒。

  本來這事到最後解釋清楚也就算了,但景雯偏巧是個火爆脾氣,你不向我道歉,我也絕對不先低頭。於是冷戰就一直僵著,僵到了大三。

  女兒的魂不守舍被朱孝先知道了,這個馳騁商界素以鐵血手腕著稱的男人用絕對的強勢介入了這場愛情角逐。

  知道後悔的兩個小人想要放下各自的面子重歸於好時,發現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關郁輝的母親患了乳癌,動手術需要一大筆錢,朱家提供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並送上了令父母親根本無法抗拒的禮品。

  母親是最先淪陷的,其次是父親,當家人都在耳旁說“兒子啊,你就娶玳兒吧。那個女孩那麼愛你,雖然長得沒景雯好看,但是娶妻娶賢。她性格那麼好,肯定會對你好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家欠了他們家那麼大的人情……”時,以為憑藉自己的力量可以闖出一片天空的少年,迷茫了。

  再後來是畢業後的找工作,DC的金字誘惑在他面前展開,令人根本不捨得拒絕。

  景雯說到這裏掐掉煙頭冷笑,“不只如此,朱孝先還來警告我,要我跟鬱輝做個了斷。我不肯,他就讓我找不到工作,我念的是護士,沒有一家醫院肯要我,而我家還有20萬的債要還……”

  “真卑鄙……”黎祖兒喃喃。

  “最卑鄙的不是父親,而是女兒!因為她把自己藏得那麼好,扮演著天真無辜不沾塵埃的千金大小姐角色,什麼壞事都讓別人幹,還動不動就暈倒,就生病!你知不知道郁輝的媽媽是怎麼跟我說的?她哭著抓住我的手說:‘小雯,玳兒身體不好,不能受刺激。求求你,你就放手吧,把阿輝讓給她吧,算阿姨求你了!’那是關阿姨,是從小就最疼我、有她家阿輝一口飯就省下一口粥給我吃的關阿姨啊,在我心裏,早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媽媽。結果,她卻對我說這麼可怕的話……”景雯說到這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長長歎息,“就因為我身體好,我受得了刺激,所以,就要我放棄愛情嗎?”

  黎祖兒聽得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一張一張地抽著紙巾,哽咽說:“那後來怎麼辦?你最終還是讓了嗎?”

  “我去找鬱輝,我請他跟我私奔。他猶豫了很久,說好。第二天,我在火車站等他,等了一天一夜,他都沒有來……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了,我只知道當我回到家時,我爸爸暈倒在了地上,送到醫院,醫生說他腦血栓,半身不遂。”

  “啊……”真是禍不單行啊。黎祖兒淚汪汪地看著她,隱隱猜到了她為何這副模樣,“所以你就……下海了?”

  “不然怎麼辦?我需要錢,很多錢。”景雯瞥了她一眼,作為當事人,反倒比這個哭得淅瀝嘩啦的旁人要鎮定許多。

  “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不是嗎?以前沒醫院肯要你,但是現在不一定了啊,你投簡歷過去……”

  她的話還沒說完,景雯已哈哈大笑了起來,眼波瞟向坐在一旁始終靜靜聆聽不發一言的赫連澈,“喂,這位Madam真是你的拍檔?夠有意思的啊……”

  赫連澈看了黎祖兒一眼,回答:“太幼稚的話你可以無視。”

  “喂!”黎祖兒怒。平日裏在同事面前出她洋相也就算了,這回在陌生人面前還貶低她,真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

  景雯“撲哧”一笑,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然後蹺起二郎腿,又點了根煙,悠悠地說:“Madam,首先這一行也是講資歷論經驗的,我自畢業後就連實習都沒實習過,可謂是毫無實際經驗;其次,人類是很可恥的一種生物,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你一旦用過LV的包包後,再拿雜牌就會不適應了。工作也一樣,護士太辛苦了,端尿擦身聞著消毒水味還要被病人家屬埋怨責備,而我現在呢?跳跳舞喝喝酒就有大把的錢拿,就算性愛,也是快樂的事情……”

  黎祖兒被這露骨的話裏所透露出的意思羞紅了臉,心裏恨恨地想,“小姐”們都是這樣墮落的啊!就算有不堪的身世做起因,但自己不自愛,也是無可逃避的事實。

  “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景雯拍拍手,從包裏取出一樣東西,放到桌上。

  黎祖兒一看,是盒錄音帶。

  “這裏面是我當年和朱孝先的電話錄音。本來是錄下來給鬱輝聽的,想博取他的憐惜,後來嘛……”她發出一聲嗤笑。

  黎祖兒忍不住問道:“關鬱輝這麼多年都沒找過你嗎?”

  “找我幹什麼?敍舊?別說他岳父不肯,他自己估計也不肯呢。DC的總經理,跟我一個坐台小姐走在一起,都辱沒了他的身份。而且好馬不吃回頭草,我跟他,都不再是當年的我們了。走了,謝謝你的錢嘍,帥哥警官。”輕佻地給了赫連澈一記飛吻後,景雯起身離去。

  望著她婀娜的背影,黎祖兒很想跟她說,不要幹了!回頭吧!這一行吃的是青春飯,等你真的人老珠黃時可怎麼辦?但偷偷看一眼身旁赫連澈冷峻的臉,到底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裏。

  赫連澈收起那合錄音帶,扭頭問道:“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啊?”沒做好充分心理準備的馬大哈被問了個措手不及,連忙搜腸刮肚地一邊想一邊說,“這個嘛,我覺得……嗯,關鬱輝不愛朱玳兒,已是事實。”

  “還有呢?”

  “還有嘛,關鬱輝這個人果然是自私薄情又懦弱的男人呢。”

  “哦?”赫連澈挑了挑眉毛,“要換了你是他,你會怎麼做?”

  “這個……”黎祖兒被一下子問倒。

  “你決定愛情至上,所以可以拋棄患了腦癌的母親和年邁體弱的父親,就那樣跟著情人一起遠走高飛,什麼都不顧地跑掉?到陌生城市後一切從頭開始,沒基礎,沒人脈,先到工地幹些體力活慢慢地等待機會出頭?每天干得累死回來還要忍受情人的嘮叨埋怨油錢又漲了豬肉也買不起,屋頂漏雨下雨天都得拿各式各樣的碗啊盆啊地接著?雙手因幹活而磨出粗糙的繭而曾經人見人愛的美女也變得蓬頭垢面再也談不上漂亮……”

  見他越說越殘酷,黎祖兒連忙喊道:“停!好嘛好嘛,我知道我又幼稚了一回……換了任何人在他那個環境裏,都沒其他的選擇,所以關鬱輝他很無辜,這樣行了吧?”

  “也不儘然。”

  “呃?”

  “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那樣。”少年在說這句話時,眉梢眼角儘是逼人的驕傲。

  “哦,換了你你怎麼辦?”

  “借著DC的基礎培植自己的勢力,然後反過去一口吞掉它,再跟初戀情人破鏡重圓。可能會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但起碼,不必像株菟絲花,什麼都得依附朱家。我查過關鬱輝的帳戶,他這些年來全賣力地給朱家打工了,根本沒為自己準備退路。”

  黎祖兒目瞪口呆,“你好狠……”這小子果然是只白眼狼啊!

  “狠?”赫連澈眉毛輕挑,聲音裏有優雅的殘酷,“既然敢落井下石、以勢壓人,就該做好被背叛和反噬的準備,不是嗎?”

  她算是明白了,這小子根本半點正義感都沒有,這樣的人怎麼就當了員警?

  在她的怒目而視中,赫連澈忽然邪邪一笑,“不過我當然是不用經歷那樣的選擇的,誰叫我命好生在大富之家呢?有人天生聰明,有人天生勇敢,但這一切都不如天生幸運的好——真是至理名言。”

  黎祖兒的憤怒,於是就變成了鄙視+哀痛。鄙視的是今兒總算看清這傢伙的人品了,以前只覺得他嘴巴毒愛挖苦人,原來連心都是這麼的黑,根本是個冷酷無情男!哀痛的是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為什麼這麼壞的他這麼好命——開蘭博基尼,住豪宅,而善良正義勇敢熱心擁有一顆金子般美麗心靈的她,卻偏偏騎小綿羊,住60平方?

  赫連澈起身,抱起加菲貓說:“走吧,該回家了。”

  黎祖兒跟在他身後,想:是誰說喜歡狗的男人就一定溫柔的?騙子!

  當赫連澈把她送到家樓下時,已經是晚上6點半。她背著背包快速上樓,剛想拿鑰匙開門,卻見家門早已開好,太后大人正唇角含笑一臉詭異地看著她。

  “媽……你幹嗎?”心裏預感到某種不祥,開始戚戚然。

  黎母眨眼說:“我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

  “還想瞞?我看見了,有男人送你回來的……”

  黎母話還沒說完,黎祖兒已一個箭步沖上去捂住她的嘴巴,然後把她拖進屋內,砰地關上門。

  黎母連忙打開她的手,怒道:“幹嗎幹嗎?”

  黎祖兒尷尬地撓頭,“有些話在自己家說說就好了,省得被鄰居聽見了笑話。”

  黎母哼了一聲:“有什麼好笑話的?你老媽我從你24歲起就開始盼望著有男人送你回家,一直盼到今天,你可總算讓我如願了……那個人是誰?”

  “只是同事而已,媽你不要想太多啦!”黎祖兒鬱悶地換上拖鞋,放下背包,乾脆把桌上的雜誌也一併收拾了。

  黎母笑眯眯地說:“是嗎?我看你這個同事挺不錯的,家境肯定很好吧,開得起那麼好的車子。”

  “外交大臣的兒子,你說好不好呢?”

  “真的?”黎母的眼睛開始閃亮,“那不是前途無量?”

  “媽啊,你變節得也太快了吧?你不是說最討厭的就是員警嗎?”

  “NO!”太后還拽了句英文,指著她的鼻子說,“我最討厭的是你這樣出生入死和歹徒正面搏鬥的員警。”

  “他也是啊!”

  “那不同,人家有那麼硬的後臺,以後升局長是絕對有希望的。當了局長就只要坐坐辦公室,指揮指揮下屬去送死,然後自己上電視接受接受訪問就行啦。”黎母越想越開心,抓著女兒繼續查戶口,“你那個同事叫什麼名字?”

  黎祖兒瀕臨崩潰,“媽!他今年才22歲,比我小6歲,6歲耶!”

  “啊,那麼小啊,那是差得大了點,不過如果真心相愛,也算不得什麼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跟他是真心相愛的?而且我告訴你,他就是你最討厭的那種比女人長得還好看的男人!”

  “切,你欺負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是嗎?我告訴你,我在陽臺上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後生長得可甭提有多俊,就跟那個香港演員古、古……古什麼樂的挺像。”

  黎祖兒翻白眼,“你說的是神雕裏的古天樂吧?”

  “對啊,唇紅齒白生得真是好,後來曬黑了我就不喜歡了……”

  黎祖兒終於崩潰,“媽,我求你了,這話說出去你不害臊我都害臊。人家只是出於禮貌送我回來而已,你女兒跟他之間真的什麼都沒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你不要再瞎摻和了!”

  黎母一聽這話,怒了,“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這麼沒用,都28歲了還沒男人追,嫁不出去,我至於這麼發愁,愁得白頭發都出來了嗎?”

  “你長白頭髮那是因為你年紀大了!”

  “才不是,就是被你害白的!”

  黎祖兒索性進了自己房間,一把關上門,耳中卻聽母親還在外面念叨說:“算了,我也不說這個了,你姑姑又給你找了個大學教授,雖然離異過,但好在沒兒沒女的,你這個週末挪出一天來見見……”

  黎祖兒用被子蒙住頭,不知道為什麼,眼睛忽然就濕潤了。

  28歲怎麼了?28歲不嫁人怎麼了?

  為什麼我必須要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相親?

  為什麼我一定要嫁人?

  為什麼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要受到外來這麼大的壓力?

  這是我的人生不是嗎?跟其他人真有那麼大的關係嗎?為什麼沒有男人追就要被認為是“失敗”的女人呢?難道女人的價值定義必須要由男人來決定嗎?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員警,雖然頭腦不算聰明經常鬧一些小笑話,但是,自己一直一直是那樣努力著啊,沒有想過偷懶,也沒有想過逃避,為什麼要被指責呢?

  真是……好不公平啊……

  淚眼中,她拿出手機,翻到名片夾的Paul那一行,選擇呼叫,但線路那頭,悅耳的機械女音依然在禮貌而無情地說:“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夏潛移,你去哪里了呢?

  為什麼這麼久這麼久都沒有你的音信?

  為什麼你從不主動聯絡我呢?

  果然,你也認為我是一個年紀大而且又一無可取之處的女人吧?

  黎祖兒伸出手,將被子一拉,索性全身都埋進了被中。然後,哭得像只小動物一樣委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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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3: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Do not try so hard, the best things come when you least expect them to.

  不要著急,最好的總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

  黎祖兒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圓臉,大眼睛,長相這麼可愛的自己,根本一點都不像是個已經快30歲的老女人嘛!所以,根本不需要覺得氣餒和自卑嘛,保持一顆童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就算沒有婚姻沒有愛情,也可以生活得很快樂。

  因為,每天都有新的陽光,新的希望,和新的快樂!

  拉開窗簾,呼啦一聲,夏日明豔逼人的晨光頓時照了進來。每種顏色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至於昨天的煩惱和悲傷,那是什麼?

  帶著這樣的好心態她照例去上班,跟所有的同事都打招呼,並笑著拍手說:“今天早上的飲料我請,大家要喝什麼?”

  同事們紛紛報上各自想喝的東西,她掃了一圈,真奇怪,一向不遲到的赫連澈居然不在位置上。記下了所有要買的東西,她前往小賣部。

  捧著小山般的瓶瓶罐罐回來時,途經某片灌木叢,突然聽見一句:“可以和我交往嗎?”

  呃?這臺詞聽著真是耳熟,仿若8年前她對衛景辭也這麼說過。可是,這裏畢竟不是碧草菁菁的校園,也沒有未涉人世的天真少女,又是誰說出這麼極品的話語?

  帶著好奇心,她悄悄地往灌木那邊探了下頭。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剛才沒看見的赫連澈,赫然正是這出求愛戲碼的主角之一,站在陽光斑駁的影子中,看不清表情。

  而他前面,是個生面孔的女警,年紀很輕,紮著馬尾,估計也是剛從警校畢業的。

  HOHO,告白耶!不過真是奇怪,為什麼有人會喜歡這小子呢?好吧,她承認他長相好看家世顯赫而且頭腦也聰明,但是相比起他那惡劣的性格來說,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她始終認為,美少年是只能拿來遠觀而不可近玩的。因為:一,年齡問題導致他們涉世不深棱角太過分明,不懂得圓滑也不懂得謙卑;二,相貌的出眾往往使他們眼高於頂,個性傲慢不會體諒別人。而這個赫連澈,恰恰就是最典型的代表。跟這樣唯我獨尊的人交往,不被氣死也被凍死。

  所以說,男人最重要的,還是要溫柔和一顆體貼的心啊……

  黎祖兒越想越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明智了,面對這樣的美色依舊能保持清醒,真是不容易啊。而就在那時,她聽見赫連澈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滋——

  仿佛是心電圖突然停止的直線,又仿佛是鐳射劃過鋼板發出的刺耳噪音。大腦瞬間變成空白,好半天才恢復過來。

  她想,即使是“我不喜歡沒大腦的女生”都不會比這個答案更令她吃驚。

  赫連澈有喜歡的人了?誰啊?這種一心撲在工作上簡直比衛景辭還拼命的傢伙會喜歡人?

  某罐咖啡在她的怔忡中掉出袋子,“噔”地摔落於地,並一直滾出去……

  上演青春偶像劇的兩名主角瞬間轉過頭來,看見了正拼命探手去撿咖啡的她。

  完了!黎祖兒連忙扯出一個勉強之極的笑容,說道:“哦呵呵呵呵,今天天氣真是好呢,對不對?兩位請繼續,我什麼都沒有看見,真的什麼都沒看……”

  還沒等她說完,那名女警就“哇”的一聲轉身頭也不回地哭著跑掉了。

  黎祖兒尷尬地拿著那罐咖啡,想著這下可怎麼辦才好?最後她轉了轉眼珠,朝赫連澈揚了揚手裏的咖啡,“嗨,那個……你要喝咖啡嗎?”

  赫連澈很平靜得望著她,平靜得讓她心裏起了一陣忐忑:完了完了我撞破他的好事這下不知道他會怎麼報復我了嗚我幹嗎要這麼好奇地偷聽人家告白呢果然偷窺是不好的呢所以才要接受懲罰……

  在她的提心吊膽中,仿同冰溪流過山林的聲音響了起來,說的卻是:“不,我要清水。”

  呃?

  這一場尷尬的鬧劇最後就那樣終止於一瓶礦泉水。

  兩人一同走進辦公室時,冰山上司正在等待,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點頭說:“OK,人到齊了,開會吧。”

  到得會議室,才知道要討論的是昨天採集到的景雯的口供。

  她瞥赫連澈一眼,心中有一絲怪異。難道說,昨天把她送回家後,這個工作狂人又回警局把錄音帶交給了上司?

  嫵媚卻又冷漠的女音在僻靜的空間裏悠悠迴響,同事們做筆記的筆珠在紙張上沙沙沙沙。

  在說到“我跟他,都不是當年的我們”時,衛景辭按下停止鍵,環視眾人,“大家怎麼看?”

  最先發言的是汪明明:“這樣看來,我們所猜測的關郁輝收買趙偉年撞死朱玳兒就變得很可信,因為有殺人動機。”

  另一名同事補充:“我們是不是應該把趙偉年抓過來再問下話?”

  “怎麼抓他?如果沒有新的突破口,就算抓了他也不可能問出什麼的吧?”

  “沒想到關鬱輝的死居然還能扯出1年前已經結了的案子,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啊……”

  在議論聲中,衛景辭朝赫連澈點了個頭。

  赫連澈推開椅子,起身開始發言:“在得知關郁輝和朱玳兒的夫妻關係並不是真正和睦後,我們都認為朱玳兒之死與關鬱輝有關。但是,卻疏忽了很重要的一點——朱孝先。”

  會議室再次靜了下來。只聽得到少年華麗如琉璃般的清澈聲音,絲毫不沾染個人情緒地表達著:“正如這段錄音裏所說的那樣,朱孝先橫加干涉了女兒的愛情。由此可以得知,他是個絕對強勢並且不給對手留絲毫翻身餘地的人。而根據關鬱輝後來在DC裏的表現,雖然朱孝先早已退居幕後,但並沒有完全放權,對關鬱輝來說,岳父操縱著他的一切。在這樣的高壓下,有人會選擇反抗,有人會選擇忍受。而懦弱的關鬱輝,怎麼看都不像是前者。”

  “你的意思是,朱玳兒的死和關郁輝其實沒有關係?”

  “有關係,但是,不是他買兇殺人。”赫連澈的目光炯炯發亮,放緩聲音說,“因為,當時朱玳兒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汪明明點頭說:“也對,男人就算對妻子沒感情,對孩子還是有感情的,怎麼也會等到老婆把孩子生下以後再動手。”

  “這很難說,也許有的男人,就是連帶著孩子一起討厭了呢?”

  赫連澈抬起一隻手制止住眾人的爭論,“妄自猜測是沒有用的,我們需要的是確實的證據。而在所有證據中,人證是最不可靠的。所以,即使對景雯的話,也要打個對折聽。她說她後來一直沒有跟關鬱輝有所接觸,這明顯是在說謊。我問過關郁輝的秘書,她表示曾好幾次接到過一個自稱景小姐打來找總經理的電話。”

  黎祖兒想起昨天那個女人涼薄的眼神,有點點失落。她以為她真的看開了那段感情,可以不再受它的傷害。原來,還是在說謊。

  “但是,她的證言裏有兩點卻是很值得大家注意的。一是朱孝先對女兒的愛,不惜親自出手用卑鄙的手段成全女兒的愛情,第二嘛……”赫連澈說到這裏,打開投影機,裏面再度出現那本標記著NYX的日記,“就是朱玳兒。”

  “她有什麼問題?”

  “我知道很多人讀過這本日記後,都認為她文筆很好,而且愛得很癡情。但是,也許是我對華麗辭藻不感興趣,對單方面描繪的感情也無法承認的緣故。總之,看完這本日記後,我唯一的感覺是——這個女人很可怕。”

  黎祖兒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不得不說,這個答案讓她太意外了。

  “而景雯的證言,加深了我的這種感覺。我們看日記的第17頁,裏面描述著她的一個夢境。”赫連澈說著朗讀起來,“我再次夢見那個可怕的夢境。而這一次,那只蜘蛛變得更加龐大。它悠閒地吐著粘糊糊的絲,編織成一張巨型的網。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我不要靠近,我的雙腿卻猶如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過去。我害怕極了,我開始拼命地喊,救救我,救救我……但是,那張蛛網還是越來越近……在最後一刻,突然有只手托住了我,我知道那是輝的手,我感到好幸福。在這麼危機的時候,他挺身而出保護了我。但是,等我再回頭時,卻發現蛛網上已經纏住了兩個人,蜘蛛不斷地吐出絲把他們裹起來,就像蠶蛹一樣。我睜大了眼睛,看見其中一個是輝,但是另一個又是誰呢?”

  黎祖兒喃喃說:“這個夢境怎麼了?”

  “就此我請教了著名的心理學家菲爾博士,他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高明的自我催眠陷阱。”

  “陷阱?”

  “也就是說,朱玳兒有可能只是夢見過一隻蜘蛛,然後她根據那一點印象自我擴展,構築成了這麼一個鮮明詳細的夢境,並認定這個夢境的確是存在的。菲爾博士認為真正的夢境不可能有這樣嚴密的邏輯,所以這是一個由當事人自己修飾並加工過的夢境,用來隱喻心中的某種渴望。”

  “那麼,會是什麼渴望呢?”

  “大家知道,受孕後的母蛛為了獲得充分的養分撫養後代,會吃掉公蛛。這個夢境很有可能代表著朱玳兒想要殺死關鬱輝,但是夢境裏,關鬱輝舍己救她的行為又讓她很感動,說明她依舊在猶豫不決中。可是,夢境的最後是兩個人都被纏住,變成了蛹。一個是關鬱輝,另一個日記裏沒有說。菲爾博士認為,另一個很有可能就是指她自己,也就是說,當時朱玳兒的潛意識裏,也許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赫連澈說到這裏,看著一屋子聽得目瞪口呆的同伴,笑了一笑,“當然,這只是從心理角度分析夢境,雖然有一定的科學理論,但不代表就是現實。所以,我們還是要找最切實的證據。”

  汪明明忍不住說:“分析了這麼多,感覺好像越來越混亂了呢。”

  “恰恰相反,有一種新的可能性誕生了,那就是,給趙偉年錢讓他殺朱玳兒的人,也許就是……”赫連澈的眉毛跟著揚了起來,這個動作令他看起來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莊嚴,“朱玳兒自己。”

  “怎麼這樣?”黎祖兒驚呼。

  汪明明如醍醐灌頂,“我明白了!如果朱玳兒的死真是意外,以朱孝先的為人,他絕對不會放過肇事司機;如果是關鬱輝買兇殺死了朱玳兒,朱孝先更不可能饒過關鬱輝,繼續讓他擔任DC的總經理。但是,因為這場悲劇是女兒自己一手釀造的,所以,他才那麼無可奈何。”

  同事說:“這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

  赫連澈微微一笑,“是不是猜測,有個人能告訴我們真相。”投影屏上的照片“滴”地變了,由日記轉換成了趙偉年的臉。

  黎祖兒托著下巴喃喃說:“用什麼理由請他來呢?如果能拘留就好了……”

  “滴”的一聲,螢幕上的照片切換成了那只青花纏枝瓶。

  赫連澈帶著一種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奸猾”的表情說:“就以涉嫌購買贓物罪請他來局一趟好了。”

  “呃?那個古董花瓶是贓物?”

  “我查過了,這個雍正青花纏枝瓶根本沒有在正規古董店內登記過。所以他很有可能是非善意取得,也就是說是私下交易來的。這個理由夠不夠好?”

  “真有你的。”黎祖兒一邊伸出大拇指,一邊心想,你小子的心果然是黑到家了。千萬不能得罪他,不然連怎麼死的都不會知道。

  刑偵組火速行動,於第二日下午將趙偉年抓獲歸案。

  一開始,他顯得很不知所措,問什麼都只是沈默。結果審訊到晚6點結束,什麼也沒問出來。

  第二天9點,黎祖兒和另一個同事接班,繼續審問。

  “這個花瓶的價值在40萬左右,已被鑒定為是真貨。請問,你一個被停職了的計程車司機,哪來的錢買這麼昂貴的古董?”

  趙偉年抬起頭,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盯著黎祖兒,令她想起一種動物——蛇。奇怪,這個看似老實忠厚的男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冰冷詭異的目光?

  她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悚感,繼續問道:“還有你送給岳父那幅范曾的畫。我們查過了,你是在2007年9月22日那天從寶方齋以18萬的高價購買的。那筆錢又是哪來的?有人給你這筆錢,讓你開車撞死朱玳兒,是不是?”

  趙偉年忽然開口:“我很渴,請給我一杯水。”

  黎祖兒怔了一下,同事連忙說:“我去倒吧。”說完打開門走了出去。

  黎祖兒翻了翻依舊一片空白的口供單,覺得說不出的煩躁,正在扒頭髮時,趙偉年忽然喊:“Madam。”

  “嗯?”她抬起頭,看見他的嘴唇像是有兩個鉤子在唇角邊鉤著一樣,慢慢地吊出一個笑容,說不出的邪惡,說不出的恐怖。

  “我喜歡你的嘴唇,是粉紅色的。由此可以推斷出,你的乳頭和陰唇也是同樣的顏色,玩起來肯定很帶勁……”

  黎祖兒睜大了眼睛,意識從腦海中突然逝去,只看得見面前的男人,嘴巴一張一合,蛇般的眼睛裏,帶著冰冷的、殘酷的笑意。

  等她再回過神時,趙偉年已倒在了地上。而她的拳頭伸在半空中,審訊室的門“砰”的一聲開了,拿著一紙杯水的同事緊張地沖進來說:“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祖兒你……”

  黎祖兒抽回自己的手,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必再費力思考,很快便得知了答案。

  因為,地上的趙偉年抬起頭,兩道鮮血從鼻孔裏涔涔流下。他笑,用一種很欠扁的噁心腔調說:“我要投訴,Madam打我。”

  牆壁上的掛鐘滴答滴答,整個房間裏寂靜無聲。

  黎祖兒站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而桌前,衛景辭靜靜地看著她,被戲成為“面癱”的臉上,難得一見地露出幾分無力之色,最後挑了挑眉毛,說:“說吧。”

  黎祖兒站著不動。

  “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她還是不動。

  衛景辭站起來,繞著辦公室走了幾圈,緩緩說:“你生性嫉惡如仇、粗枝大葉、不拘小節……這些我都知道,但你絕對不是一個亂打人的員警。必定是他先出言挑釁,那麼,告訴我,他都對你說什麼了?”

  他說什麼……他說的那些話難道她還能重複一遍嗎?尤其是……黎祖兒抬起睫毛看了衛景辭一眼,心中黯然,尤其是……在初戀物件面前。

  她把睫毛又垂了下去。

  衛景辭的目光閃爍著,“不肯說嗎?好吧,你先出去吧,等你什麼時候肯說了,隨時來敲我的門。”

  黎祖兒行了個軍禮,轉身走出辦公室。

  衛景辭看著她的背影,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回到座位上坐好,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時,有人敲門,他應道:“進來。”

  進來的是赫連澈。

  “怎麼樣?問出什麼了嗎?”

  赫連澈搖頭,“當時在場的第三人被趙偉年以要喝水的藉口支走,所以除了他和黎祖兒本人以外,誰也不知道審訊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麼,而且確實是黎祖兒先動的手。”

  衛景辭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痛了。

  赫連澈想了想,說:“這事擺明瞭是圈套。昨天我們抓趙偉年回來時,他雖然也什麼都不說,但神色難掩惶恐,可是今天卻很鎮定,並且他的辯護律師也及時出現了。由此可見,我們抓了趙偉年這件事引起了某個人的驚慌,所以才這麼急急地要保他出去。而黎祖兒,不過是正好撞在這坎上的倒楣鬼。”

  “你的意思是朱孝先教唆趙偉年這麼做的?”

  “未必是朱孝先本人,有可能是律師出的餿主意,讓他製造混亂以得到足夠多的時間去準備。”赫連澈說到這裏,眼神裏露出幾分擔憂,“趙偉年請的律師是唐笑,我們都知道他有多麼難對付,黎祖兒這次恐怕……她還是不肯說出當時的真相嗎?”

  衛景辭揉眉,“她要肯說我就不用這麼頭疼了。也不知道那個趙偉年跟她說了些什麼,惹她這麼生氣。”

  “估計是很難以言齒的話吧。別看她平時像個傻大姐大大咧咧的,其實很害羞。”

  衛景辭眼中有了笑意,“哦,看不出你還挺瞭解她的嘛。”

  赫連澈立刻繃緊了臉,面無表情地說:“觀察他人和分析他們的性格一向是我的長項。”

  “總之,如果唐笑逮住了這個把柄不放的話,我們都會很麻煩……”衛景辭說到這裏,第N次去揉眉心,“恐怕,我得找理由給她放個假避避風頭了。”

  赫連澈抿著唇,猶豫了很久,但終於還是提了出來:“不是正好要外派一個人去紐約進修嗎?”

  衛景辭猛然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沒有開玩笑。”

  “專業警務英語、全路面駕駛技能、5秒鐘拔槍速射還有手槍分解、應變急救等考試,先不說黎祖兒能不能通過,你明明知道,這個名額我本來是準備留給你的。”

  漂亮的紅唇抿成了一線,赫連澈長密如蝶翼的眉睫下,眼眸沉沉,“我對紐約毫無好感,對這個名額也全無興趣。”

  “真的?”

  “像我這樣的天才,無論在哪都能發光的。而且我熱愛祖國,我要留在母親懷裏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衛景辭緊繃的臉因這一句話而轟然倒塌,一邊眼角抽搐,一邊拿起桌上的文件夾朝他劈頭拋去,“天才?等你先把這個案子破完再說吧!”

  赫連澈接住,打開來,正是空白的推薦表格。他忍不住彎唇一笑。這個笑容落在衛景辭眼中,卻是深深一歎:“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赫連澈的回答是自信滿滿的四個字:“絕對不會。”

  於是,黎祖兒被以進修為名而外派避風頭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彼時的他們都不會知道,就是因為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決定,令得彼此的人生起了巨大的、幾乎可稱之為改變終身的變化。並讓這個驕傲倔強的天才少年,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深深懊惱。

  懊惱他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紐約?”

  “紐約。”

  “我?”

  “你。”

  辦公室裏,發懵的下屬與冷峻的上司彼此對視了將近十分鐘,下屬雖然站得筆直一動不動,但眼圈卻慢慢地紅了起來,貓一樣的眼睛裏也泛起了依稀水光。

  衛景辭的眉心開始突突地跳,預感到了不祥,“你……”

  沒等他話說完,黎祖兒已“嗚哇”一聲哭了起來:“不要啊,長官,人家英語很差又愛吃辣討厭漢堡蛋糕可樂愛喝中國綠茶而且還不會自己洗衣服做飯讓我一個人去那不是等於放任我自生自滅嗎,長官……”

  衛景辭“啪”地合上手裏的文件夾,冷冷說:“去紐約,或者去檢察院喝咖啡,自己選一樣。”

  黎祖兒立刻閉上了嘴巴。

  “還有什麼問題嗎?”

  黎祖兒連忙搖頭。

  衛景辭朝門做了個手勢,“OK,Out。”

  黎祖兒灰溜溜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低著頭走進洗手間,選了最裏面一格的馬桶,坐著開始回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先是趙偉年的突然出言挑釁,接著自己就被投訴了,再來上司找她談話,讓她去紐約……

  要換了別人恐怕是求之不得的機會,於她而言卻是苦不堪言。一個離開水煮魚盆盆蝦麻辣豆腐辣椒醬油就無法生存的人,怎麼吃得下牛排乳酪麵包漢堡啊,嗚……

  正在牆壁上鬱悶地畫圈圈時,聽見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是放水聲,一個女人說:“喂,聽說了嗎?全市唯一一個進修名額給了黎祖兒呢。”

  被突然點名,黎祖兒一下子豎起了耳朵。

  “呃?”另一個聲音驚乍,“不可能吧?怎麼輪得到她啊?本來不是說那名額是給澈少爺的嗎?單Sir也認可的。”

  聽到“澈少爺”三個字,黎祖兒懂了,外面的女人是赫連澈的粉絲。而她口中的單Sir,自然就是局長大人單畢翁了。

  “聽說是澈少爺去找衛Sir,自動要求把這個名額讓給黎祖兒的。”

  門外一片驚訝聲,門內一雙瞪得圓滾滾的詫異眼睛。

  “為什麼呀?”

  是啊,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啊?

  “因為黎祖兒不是被犯人投訴了嗎,而且那個犯人很牛,竟然找了唐笑當他的辯護律師。我們都知道唐笑那個人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上頭肯定是為了庇護黎祖兒,所以找個藉口把她送出去避下風頭唄。”

  “那也不用澈少爺把那麼寶貴的名額相讓吧?”

  “這就不清楚了……”

  一個女聲遲疑地開口:“會不會是……澈喜歡……黎祖兒?”

  黎祖兒還沒來得及震驚,外面一幫女人就已先喊了起來:“怎麼可能?澈寶寶怎麼可能喜歡那個老女人?年紀都一大把了,就愛裝嫩發嗲,說話老‘呀呀呀’,把自個兒真當十七八歲的少女了,她哪點配得上澈寶寶?”

  黎祖兒畫圈的手指起了一陣顫抖,大腦沖血之下,立刻不顧後果地拉開門沖了出去,“你胡說!我才不是那樣子的!”

  外面的人目瞪口呆。

  而其中一個拿著粉撲正在補妝的,怎麼看怎麼眼熟。猛然想起,她不就是那天那個向赫連澈告白但被拒絕的女警嗎?黎祖兒瞪著她,大聲說道:“你憑什麼為了抬高赫連澈就貶低我?告訴你們,你們當他是寶,老娘當他是草,還是根爛草!什麼裝嫩發嗲,用活潑的口吻說話有錯嗎?永遠保持開朗的心情有錯嗎?起碼我從來不梳團子頭裝可愛……”

  梳團子頭的女警頓時捂住了自己的頭髮。

  “畫藍紫色的眼影耍嫵媚……”

  畫藍紫色眼影的女警連忙遮住自己的眼皮。

  “塗黑色的指甲油扮酷……”

  塗黑指甲油的女警立刻藏起了自己的手。

  “我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勤奮努力,活得開心,我哪里不如人了,憑什麼讓你們這樣子糟踐,說三道四?三八!”重重地哼了一聲,黎祖兒推開她們,甩門走出去。

  她越想越生氣,越想越不甘,進了刑偵組的大辦公室後,看見赫連澈正在打電話,當即大步走過去,停在他桌前。

  “所以?嗯……好的,查到什麼的話請馬上傳真給我,謝謝。”赫連澈放下電話,瞥她一眼,悠悠地說了句,“哦,踩到尾巴了啊……”

  被踩到尾巴的貓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地一呆,“呃?什麼?”

  赫連澈笑笑,“沒什麼。找我有事?”

  興師問罪的某人總算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說:“那個紐約的……”

  剛說了五個字,赫連澈就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繼而起身說,“走吧。”

  黎祖兒只得跟著他走出辦公室,進了走廊盡頭的一個審訊犯人用的小隔間內。赫連澈拉開百葉窗,然後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中,背靠著窗臺看著她,做了個Please的手勢,意思就是“你可以說話了”。

  俗話說興師問罪這活也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被連著打斷兩次的黎祖兒深吸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疲軟了許多:“去紐約進修的那個名額,是不是你讓給我的?”

  赫連澈聞言“撲哧”一笑,“原來是為這件事……”

  黎祖兒緊盯著他,“是不是你讓給我的?”

  “請注意你的用詞,是我不要,然後頭兒派給了你,而不是我直接‘讓’給你。”

  好啊,果然是這個傢伙!黎祖兒憤怒,“有區別嗎?”

  “當然。也就是說,你是被考慮名單中的第二位,因為第一位的我拒絕了,所以順延給了你。這一切,都是出於上頭的決定,是縱向的命令,而不是橫向的轉讓。”

  黎祖兒被他繞暈,只好咬著牙說:“你為什麼不要?”

  “別開玩笑了。”赫連澈用一種刻意輕浮的聲音,攤著手說,“好難得才又等到夏天,正是該吃龍蝦的季節了,紅頭龍蝦、麻辣龍蝦、幹煸龍蝦、木桶醬龍蝦、蔥烤龍蝦、七味龍蝦、醬骨龍蝦、盱眙龍蝦……怎麼做都好吃啊。”

  他每說一樣,黎祖兒就垂涎一分,說到最後,更是連死的心都有了。

  赫連澈彈了記手指,說出殺手鐧:“更何況還有荔枝。”

  最後一根稻草壓垮駱駝,黎祖兒頓時發狂:“啊啊啊啊,我也要留在國內,我不要去紐約不要去啊不要去啊啊啊啊……”

  赫連澈沖她微微一笑,彎起桃花眼角,“沒辦法,誰叫你出手毆打嫌疑人呢?”

  黎祖兒撲地啜泣。

  “不過三個月培訓期,很快的。拍拍自由女神照,逛逛百老彙,買買打折包,現在去還能碰到拜倫公園一年一度的仲夏電影節,每個週一晚上可以去享受一下站在廣場看露天電影的感覺。”

  聽他這麼一說,好像也還有可取之處。黎祖兒站起來,平復了一下情緒想,算了,反正去已成定局,哭也無濟於事,還是想開點吧。不過,有件事還是一定要追究的:“我們以後保持距離吧。”

  赫連澈揚了揚眉毛。

  “你不知道,就因為這個名額的緣故,外面都在傳……”

  “什麼?”

  “傳我和你……”實在不好意思重複那樣的話,黎祖兒扒著頭髮,儘量避重就輕,“總之就是緋聞啦!”說完後,臉好像燒了起來,不敢去看對方是何反應。誰知等了半天,都沒動靜,她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只見赫連澈靠在窗臺上,陽光從他身後照進來,他的臉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有點……過於沈默了啊……

  正當她為這樣的異樣而心跳加快時,他忽然抬頭,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左唇一勾,熟悉的刻薄笑意頓時顯現,“我說,她們是不是太抬舉你了?”

  果然……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黎祖兒鬱悶地用腳尖踢著地板,“呸,你以為我樂意跟你扯在一起?明明都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話說回來,你上次說有喜歡的人了,是誰呀?我認識嗎?”

  美少年的回答很不客氣:“關你什麼事?”

  “你早點公開,就不會連累無辜的人比如我了啊。其實跟你扯上緋聞也就算了,為什麼輿論一邊倒地貶低我呢?好像我是病腐細菌一樣,真是太過分了……”黎祖兒絮叨了半天,還是戰勝不了好奇心,再次問道,“喂,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赫連澈涼涼地掃她一眼,乾脆連回答也懶得回答了。

  “漂亮嗎?”他不捧場,黎祖兒就開始自我發揮,“唔,像你這麼眼高於頂的人,肯喜歡人家,那必定是非常漂亮了……”

  “是個醜八怪!”八卦對象沒好氣地插話。

  黎祖兒吃了一驚,“哇,那真是有點意外耶……不過也好了,美女就應該嫁醜男,帥哥呢,要娶灰姑娘,這樣才能基因互補、生態平衡嘛。那麼性格呢?不是說長像不好性格彌補嘛,她肯定很溫柔賢淑吧?”赫連澈居然一本正經地回答:“不但長得難看,性格更加惡劣,是個笨蛋暫且不說,還小心眼壞脾氣很虛榮神經質不孝順又貪吃什麼家務都不會,做事情永遠的感性大於理性……”

  黎祖兒睜大眼睛,“這麼差勁還有人要?”

  “是啊,除了我,不會有人要她了。”不知道為什麼,赫連澈說完這句話後忽然顯得很煩躁,“唰”地拉下窗簾,打開門一臉不悅地走了。

  留下黎祖兒無比震撼地想了半天,惋惜說:“人,果然不會事事都完美啊。真想不到,原來赫連澈這麼可憐呀……”

  糟了,又“呀”了!

  7月10號,黎祖兒在機場與眾人告別。

  同事這邊,衛景辭和赫連澈雙雙到場。冰山上司依舊一副千年不變的面癱臉,說道:“雖然說你與名額要求的條件相差很多,但既然挑中了你,你到了紐約代表的就是中國警方。爭氣點,別給我們丟臉。”

  黎祖兒拼命點頭。

  黎母連忙將女兒拖到一邊小聲說:“是不是就是他?”

  “什麼他?”

  “那個穿黑衣服的男孩子,是不是就是上次送你回家的那位同事啊?”

  黎祖兒扭頭看了一眼。赫連澈穿著黑色緊身背心,露著兩條理肌分明、毫無贅肉的漂亮胳膊,脖子上還裝飾性地圍著條紅色粗毛線編織的三角圍巾。她在心裏暗說了句騷包,然後看著老媽回答:“是。現在你看清楚了,人家有女朋友了,別再肖想了。”

  黎母果然失望,用看著最後一件特價打折品被別人搶走了的哀怨眼神看著赫連澈半天,最後歎了口氣說:“那算了。你去美國找個老外我也不反對,這樣基因好,生的混血兒寶寶會漂亮……”

  黎祖兒趕緊拖著行李箱轉身走向檢票口,再聽下去她肯定要被氣死,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喂。”

  她回頭,兩人隔著十余米的距離目光遙遙相對。陽光從機場巨大的落地窗外照進來,將赫連澈的眉發薰染出黛青色的柔光,得天獨厚的容貌裏,有著莫測高深的深邃。

  他抬手,將一樣東西丟過來,黎祖兒連忙接住,定睛一看,是個包紮得很精緻的禮品盒。她頓時心中一喜,沒想到這個平日裏對她毫無敬意的後輩居然會送離別的禮物給她,當即露出個大大的笑容,燦爛地朝他揮了揮手,然後繼續登機。

  衛景辭靠近赫連澈,低聲問:“你送了什麼給她?把她高興成那個樣子?”

  赫連澈揚唇一笑,回答了兩個字:“炸彈。”

  十分鐘後,坐在機艙裏的黎祖兒放好包包,脫掉外套,對著那個盒子看了半天,然後動手開始拆絲帶。

  當她興致勃勃滿懷期待地打開盒蓋時,一個東西突然跳出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鼻子上。身旁一個七歲左右的小男孩頓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扯著他媽媽的袖子說:“媽媽快看!這個姐姐好笨哦……”

  黎祖兒捂住鼻子,驚怒地看著那樣東西。居然是一隻拳頭大小的白色史努比布偶。

  於是……

  所謂的炸彈在她腦中爆炸了……

  她一個揮手就想把這盒子丟掉,結果盒子裏另有一樣東西滑出來,落到她的膝蓋上,竟是一瓶辣椒醬。

  黎祖兒怔怔地看著那瓶辣椒醬,忘記了原來想做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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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I was prepared for everything, except you.

  我把什麼都計畫好了,除了你。

  標題:怨念帖……new

  作者:喜辣的貓時間:2008-7-13-07:24:32流覽:227

  同志們,我快要發瘋了我快要發瘋了啊啊啊啊啊!

  是誰告訴我這個城市美如天堂的?這裏的建築都是80年代的,又老又舊,尤其是地鐵!人口之雜,令人歎為觀止。在Flushing一帶逛時,我還以為回到中國了,實在是髒得一塌糊塗,滿大街的塗鴉。本來以為華人多起碼能吃到中國菜,結果,上帝啊,那一盆16.8美元1碗的牛肉刀削麵簡直比我做的還難吃啊!還有交通,據說7分鐘就能走到的地方,我整整走了1個小時!

  啊啊啊啊,人家想回家,嗚……

  PS:中午和晚上都吃了泡面+辣椒醬。◎→來源:員警之家社區守護天使X版

  Re:怨念帖……new

  作者:日月光+日月光時間:2008-7-13-19:58:03流覽:14

  前輩就盡情炫耀吧!有得去就不錯了,還敢挑三揀四的,鄙視你!

  Re:Re:怨念帖……new

  作者:不許動舉起手來時間:2008-7-13-21:11:56流覽:7

  祖兒姐,聽說那LV的包包最平的NEVERFUL才600塊,BEDFORD才1200打6%的稅?幫我帶個行不?女朋友下個月生日……

  Re:Re:Re:怨念帖……new

  作者:日月光+日月光時間:2008-7-13-21:27:44流覽:3

  喲,你小子行啊,都買得起LV送女朋友了?你小心點,等著檢察院請你喝咖啡吧。

  ……

  黎祖兒將頁面拉下去,後面全是灌水掐架的帖子。討厭!這幫沒有階級革命感情的同事們,居然沒有一個人來安慰一下她那受傷孤獨的心靈!

  本來還想寫點紐約日記的,被這麼一搞,也完全沒熱情了。

  她關掉電腦,背起大背包,打開門走出宿舍。紐約時間7月14日晚6點,天氣有一點點炎熱。混跡于人高馬大的外國人中,不時可見黑頭發黃皮膚的亞裔人種。步行30分鐘,名噪一時的紐約中心圖書館便出現在視線中。而圖書館旁邊,曼哈頓第五大道和42街的交界處,便是拜倫公園。看著草坪上人山人海,黎祖兒開始後悔,為什麼她就真的聽赫連澈的話來這裏看露天電影。

  椅子上早就坐滿了人,連旁邊的空位上也站滿了人。真是,自己幹嗎來這裏湊熱鬧啊。

  她有點打退堂鼓地想離開,但就在那時,廣場南面的寬銀屏上躍出了圖像,電影開演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

  黎祖兒想,算了,都到這了,還是看幾眼再走吧,也不算白來一趟。於是她就站在人群的最外邊,憑藉自己2.0的超強視力向高福利國度的此項平民實惠娛樂予以致敬。

  與此同時,黑卡在修長的指尖翻轉,上面用銀字寫著“080714Derek•Portman”。金髮女郎走過光可鑒人的花崗石地板,抽出磁卡打開感應門,然後一路向前。

  所經之處,人人立定行禮:“簡小姐。”

  她走到電梯前,兩個體格魁梧的保鏢正好從電梯裏出來,看見她,說道:“簡小姐,波特曼先生已經等你很久了。”

  “我知道了,馬上就上去。”女郎的聲音帶著純正的牛津腔,每個發音都字正腔圓,然後按下樓層,直達頂樓。

  電梯門一打開,富麗堂皇的總裁辦公區就出現在視線之中,坐在紅木長桌後的男子頭也不抬地說:“簡小姐,你遲到了3分鐘。”

  “對不起,不過你看過這樣東西後,也許會原諒我。”她將手中的黑卡遞過去。

  男子詫異地看了它一眼,抬起頭。而就在他抬頭的這一瞬間,他的眉心突然多出了一支小箭,箭尾上的紅羽毛還在不停地顫動。

  男子的瞳孔立刻擴散,驚詫還留在臉上,恐懼還沒來得及展開,就失去知覺倒在了辦公桌上。

  而同一時刻,閃光燈下,這一幕被鏡頭完美無瑕地記錄下來,女郎看著相機螢幕裏的畫面,發出輕輕的歎息:“你哪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空蕩蕩的辦公室,本來除了一個倒下的人,一個站立的人,別無旁人,但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由洗手間裏傳出一聲嬌笑:“如何?可愛嗎?印地安人那學來的東西,雖然速度比不上子彈,但是麻醉效果更好。而且你的位置站得那麼好,想打偏都難啊。”

  “東西呢?”

  洗手間的門輕輕地開了,莫小優朝桌上的電腦揚了揚下巴,“麻醉時效30分鐘,下麵就看你的了。”

  女郎立刻從絲襪中取出磁碟,打開電腦開始破譯密碼。一旁的莫小優脫下波特曼的衣服和褲子,露出個邪惡的笑容,嘖嘖說:“身材真是不咋樣,都開始發福了呀……”

  十分鐘後,電梯從頂層回到1樓。所有的人都看見,波特曼先生和他的私人秘書簡小姐一起從裏面出來,走向大門。

  保鏢立刻迎上前去,波特曼比了個不用的手勢,玻璃感應門自動打開,黑色加長型房車已在外面等候。

  這時,一個女人突然飛快地跑過來,喊道:“波特曼先生!波特曼先生……”

  波特曼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然後回身。那女人抓住他的手說:“求求你,不要拋棄我!波特曼先生我……”

  她的眼睛突然直了,還沒來得及說話,簡小姐已一把拐住她的脖子,笑著說:“看來還是我們去談談吧。”說著,不由分說地把她拉走了。

  然而,保鏢的目光已經警惕地掃了過來,波特曼一邊走出玻璃門,一邊掛上藍牙耳機,說道:“從樓梯往西南方向走。那有雜物室,解決掉那個女人後由第9個口出來跟我匯合。”

  線路那邊回他兩個字:“瞭解。”

  司機打開車門,他上車後,掏出PDA,迅速查了一下,念道:“那個女人叫蘇珊,是波特曼的情婦之一。最近玩膩了,想甩了她,結果被她三番兩次地糾纏不休。”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果然,外表看著再怎麼像,也騙不過枕邊人啊。”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說道:“你怎麼不說你易容不夠到家?”

  波特曼先生一把摘掉他的假髮和鬍子,拿掉藍色隱形眼鏡,並在鼻子上揉啊揉的,挖下好大一塊假皮,露出一張人偶似的少女面孔,然後朝對方瞪眼,“我的任務是殺人,不是偽裝,能扮成這樣已經不錯啦!”

  房車繞了個彎後,在大廈後門的一條小街上停下。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出來,莫小優皺眉,“不會出事了吧?”再聽耳機那邊,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正在焦慮時,突然看見一個人迅速從拐角處沖出來,像抹閃電般地陷入車流。當那人的腳剛踩著第七條和第八條斑馬線中間的空白地帶時,一輛大卡車堪堪擦著她的後背呼嘯而過。莫小優覺得自己的心臟,幾乎在那一瞬停止。

  “Paul!你沒事吧?”

  “沒事。”耳機那端傳來對方波瀾不驚的聲音,“我被保鏢們跟蹤了,你們先走。我過會與你聯繫。”

  莫小優立刻翻出PDA查了一下,說道:“跟蹤你的兩個人,一個叫湯姆,曾是一名軍醫,左手在阿富汗時受過傷;另一個叫傑克,是前任海軍陸戰隊的軍曹。兩人的身手都極好,你要小心。”

  夏潛移抬起頭,看了眼湛藍色的天空,然後微微一笑,“放心吧,只不過是兩名退役軍人而已,要是連他們都抓得住我,我于這一行而言,就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

  曼哈頓第五大道,PM7:15。

  黎祖兒打了個哈欠,實在無法忍受跟那麼多人擠空間的她,只好放棄電影,灰溜溜地走出來,想著今天的晚飯該吃什麼。

  嗚,又開始想念水煮魚盆盆蝦麻辣鯰魚。對了,還有這個季節最最肥嫩鮮美的龍蝦!赫連澈那個小鬼頭,肯定在大快朵頤了,沒准還一邊吃一邊嘲笑她……

  她無精打采地歎口氣,走過一家女士服裝店前,突然聽到一陣尖叫聲,連忙往玻璃窗內看,原來是兩個五大三粗的高壯男人,不由分說地踢開一道試衣間的門,裏面一個半裸的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抱著衣服滿臉驚懼,“你幹什麼?”

  男人的目光在她滿是褶皺和鬆弛的皮膚上掃了一眼,轉身去搜其他試衣間。他一邊搜一邊嘀咕說:“真奇怪,明明見他進了這家店的……”

  老婦人氣得渾身發抖,罵道:“你們究竟是誰?快點報警!”

  Alarmed一詞鑽入耳中,立刻提醒了黎祖兒,她連忙沖進去喊道:“員警!不許動!”

  於是……

  世界就此和諧了。

  而隔著一道玻璃門,街對面一家露天咖啡廳前,正坐在籐椅上優哉遊哉地喝咖啡的華裔男子“噗”的一聲把喝進嘴的咖啡全都噴了出來。

  惹來旁人非議的目光,他連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說了句不好意思,再看著那家女士服裝店裏那道熟悉的身影,唇角微微上揚,低聲念道:“這個世界真的是很小啊,Madam……”

  華燈初上,五彩的霓虹燈照在他身上,衣服的領角處,某個標誌鮮明如初——

  NIKE。

  他想,其實他應該付掉錢趕緊走人。但這時女侍者把弄汙了的桌子擦乾淨後,又給他換了杯全新的咖啡。

  算了。他遊說自己,不要浪費,還是把這杯咖啡喝完再走吧。反正一杯咖啡而已,用不了多少時間的。而且,看店裏混亂的情形,沒半個小時,是折騰不完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端起咖啡杯喝了第二口時,玻璃門突然打開了,黎祖兒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倒退著走了出來,然後一個轉身,就那樣——意外卻又必然地看見了他。

  街燈像刻意加大的舞臺光圈,有著清冷的白色,籠罩著被宿命牽引的他和她。

  在橫跨了半個地球之後,再度相遇。

  黎祖兒的眼睛先是一亮,繼而又黯下去,帶著不確定的眼神看了他半天,再慢吞吞地走過來,用很小的聲音說了一句:“Paul?”

  果然還是逃不過去啊……夏潛移在心中這樣想,臉上露出一個溫文依舊的笑容,回答她:“人生何處不相逢,真巧。”

  黎祖兒的眼睛重新亮了起來,“真的是你?哦,上帝,我不是在做夢吧?我還以為我看花了眼睛,也許你出現在這裏只是一種幻想,因為我太想念你了,你失蹤了這麼這麼久,我都聯繫不到你,沒想到原來你來了紐約……”

  夏潛移聽到那句“我太想念你了”時,眼神微微一動,但最後還是笑笑說:“倒是Madam,怎麼會來紐約呢?還有,那邊——”他指指那家女士服裝店,“就這樣出來了沒關係吧?”

  話題轉移成功,黎祖兒立刻換上一張鬱悶的臉說:“哦,你說那個啊,我倒是想管來著,可等我管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裏的員警證件……我在國內被人投訴啦,所以只好來這裏進修避難。”

  果然是她的風格,夏潛移拉開椅子,請她坐下,“喝點什麼?”

  “卡布其諾吧。”黎祖兒以手托腮繼續鬱悶,“總之最近都很倒楣,事事不順心……不過也有開心的,比如,遇見你啊!”

  夏潛移靜靜地注視著她,黎祖兒緋紅著臉,感覺像是回到20歲時。那一天她想,她是那麼喜歡衛學長,可他馬上就要畢業了,如果自己去告白,很有可能一時丟臉,但是如果不把這份心意告訴對方的話,就會遺憾一輩子。雖然媽媽的那些結婚論每次都聽得很不耐煩,然而有一點,她卻是深知的——這個世界上的好男人已經很少了,所以,一旦遇到了,就不要放過。

  而眼前這個穿NIKE衫喝不加糖的黑摩鐵的男子,一言一笑都是那麼的合她心意投她歡喜,仿若上天註定好的一段緣分,鋪呈在她面前,只等她,伸出手去。

  她咬了咬下唇,睫毛顫啊顫的。用手捧住咖啡杯,看著上面的奶油泡沫說:“6月15號,到現在,我失去你的音訊整整30天,正好一個月。我跟自己說,好不甘心啊,就這樣看不見你了,真是不甘心呢。可是,今天,在這裏我們又見面了,我覺得,我們之間果然是有緣分的。夏潛移……”她猛地抬起頭,正準備一鼓作氣地說出“我喜歡你”,就像8年前在學校的走廊裏叫住衛景辭,高聲喊:“衛學長,我喜歡你!”那樣時……

  “我結婚了。”平靜的語聲輕輕地截住她的滿腔熱情,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只是在說今天天氣很不錯。

  黎祖兒有那麼一瞬間的怔忡,目光順著他的臉往下,慢慢地看到他的手。右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異常別致的鑽石戒指。

  她張了張嘴巴,想說聲諸如“呀”之類的語氣詞,但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發不出絲毫聲音。

  夏潛移凝視著她,緩緩地說道:“對不起,Madam。”

  “啊……”聲音終於回到了她的口腔,她開始尷尬地笑,用手遮住自己的臉,“原來是這樣啊……這真是,這真是……可我上次見你時你還沒有戴這個戒指……”

  “剛結的。”事實上,這枚戒指是1個小時前從真正的簡秘書手上拔下來的。剛才易裝匆匆,沒來得及摘下。沒想到,卻會派上用場。

  “這樣啊……我好像應該跟你說恭喜呢……”她連忙伸出手,自顧自地握住他的搖了一搖,“恭喜你哦!恭喜你找到可以陪伴終身的伴侶了,新娘子一定很漂亮也很溫柔……”

  黎祖兒想,多好。這一次告白,起碼沒有被說成“沒大腦的女生”,這就已經算是進步了。下一次,下一次再告白時,會再進一步,不再被拒絕。所以,應該開心點呢。笑吧,笑吧……

  她踉蹌地站起來,一口氣喝完杯裏的咖啡,說:“啊,我想起還有好多功課要復習,我要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呢……”

  夏潛移將手裏的手帕遞過去。

  黎祖兒一怔。

  夏潛移指了指她,又指指自己的唇角。

  黎祖兒用手背沿著唇角一抹,抹到了奶油,她連忙說道:“哦,沒關係,我自己帶了手帕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看著自己從背包裏掏出的那塊手帕,又是一陣子的怔忡。

  米色的手帕上,一個接一個的方格子,手帕的右下角上,Barbie的花體字刺痛眼睛。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伴隨著濃濃的霧氣浮入視線,怎麼也抑制不住。

  “討厭,怎麼掉眼淚了呢……”她用手去擦眼睛,結果眼淚卻越擦越多,“真是、真是……對不起哦,讓你見笑了!”

  夏潛移的唇動了幾下,目光轉為深邃,有憐惜,亦有悲傷,“Madam……”

  但她卻被這樣憐憫的聲音驚到,像只貓一樣地跳了起來,“啊,我要走了,再見哦!”說完撞倒椅子頭也不回就那樣急急跑掉了。

  夏潛移注視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手指在身側慢慢地握緊。這時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因為感應到熟悉的氣息,原本的戒備頓時轉為放鬆。

  果然,伴隨著一句“做得真絕”,換了身休閒衣服的莫小優扶起地上的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他手上的戒指說,“結婚了,啊哈,這種理由也找得出來,太絕了。”

  夏潛移拔下那枚鑽戒,丟到桌上。

  莫小優連忙抓住,“別浪費啊,好歹也值幾萬美金呢。你不要的話,給我好了。”

  夏潛移垂下睫毛看著自己那杯黑咖啡,不說話。

  莫小優想,瞧,這個男人果然又不笑了。剛才面對黎祖兒時那種溫柔到骨子裏的笑意,果然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享受的呢。

  她曖昧地眨眨眼睛,“這樣子做,真的沒關係嗎?那個小女警走的時候,似乎哭得很傷心呢。不過她跟你真是有緣分啊,都到紐約了還能撞上。可惜,就算有緣分,那也是孽緣……”

  孽緣二字似乎刺激到了夏潛移,他的目光一閃,神情不復平靜。

  “看來以後你還是不要以真面目出現在公眾場合了,免得她再看見你。反正你是最出色的偽裝者,換個模樣生活對你來說很容易……”

  “蝴蝶。”他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莫小優轉頭,哪?哪里有蝴蝶?

  “蝴蝶……全都死了。”

  “什麼?”

  夏潛移的目光依舊膠凝在杯子裏,那黑色的液體隨著手指的顫抖而開始顛簸,蕩出一圈圈漣漪。漣漪中,溫柔的手臂再次向他召喚著。然後,一隻只蝴蝶墜地死去……他想終其一生,他都擺脫不了這個噩夢的束縛。

  因為,那場意外,使他的生命,提前終結在了1990年的夏天。

  此後,活下來的,不過是件行屍走肉的工具而已。

  這樣的自己……這個樣子的自己,早已喪失了被愛以及幸福的權利。所以,第一次,逃開。第二次,再逃開。

  只能逃開。

  蝴蝶,全都死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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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題:如果……new

  作者:喜辣的貓時間:2008-7-14-10:07:13流覽:1

  如果我說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家……你們是會相信,還是會繼續鄙視呢?

  爸爸,媽媽,我想家了。◎→來源:員警之家社區守護天使X版

  Re:如果……new

  作者:狄人傑的手指時間:2008-7-14-10:09:44流覽:0

  Every soil where he is well, is a valiant man his natural country.

  (勇敢的人隨遇而安,所到之處都是故鄉。)

  比一般人要瘦長些的手指熟練地打完這行字後,一名女傭打扮的婦女敲了敲門,走進來說:“少爺,有位小姐找你。”

  坐在電腦前的少年關掉網頁,起身走出去。

  一樓客廳裏,一個女郎正在沙發上坐立不安。聽聞腳步聲,連忙轉身站起來。

  “是你。”赫連澈挑了下眉毛,有點點意外。

  這個在休假日不請自來的訪客,竟是景雯。

  而她見到他後,立刻摘掉過分寬大的帽子,露出一個鼻青臉腫的笑容,“嗨,帥哥。”

  他皺了下眉,“你怎麼了?”

  景雯沖他諂媚地笑,“我得罪了個客人,只好來投奔你了,收留我幾天好不好?”

  赫連澈用冰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扭頭對旁邊難掩好奇的女僕說:“下次無聊人士不要隨便放進來。”

  眼看他就要走,景雯連忙一把拖住他的胳膊急聲說:“救救我,真的要救救我,你不救我我就會死的!我不會讓你白救的,我告訴你關郁輝和甯燕夕的事情!”

  樓梯上的雙腳頓時停住了,扶著圓弧形欄杆的少年回過頭,因面部受傷而顯得有些滑稽的女郎沖他拼命點頭,以顯示自己所言非虛。

  “跟我上來。”思考十秒鐘後,他做出了決定。

  “劫持人質事件發生!在150米外的公交車上,劫匪正架持著一個女人,勒索10萬美金!談判專家勸說無效!因為天氣的關係,劫持者開始焦躁不安,傷害人質!街上還有大量行人,情況非常嚴峻!狙擊手速度進入射擊位置待命!”

  黎祖兒提槍,小心翼翼地潛伏在一輛汽車後方,透過前車視窗就位、出槍、瞄準——劫持者的右太陽穴清晰地出現在瞄準鏡內。她扣住扳機,凝目以待。

  “射擊!”

  一聲令下,扳機扣動。車內的劫持者“啪”的從腰處折斷,晃啊晃的,露出裏面的棉花。

  一陣唏噓聲響了起來。

  黎祖兒摘掉防彈頭盔,額頭佈滿了細密的汗水。

  “LI,今天狀態不好哦。”指導員走了過來,表情很嚴肅,“狙擊手必須一槍斃命,而你剛才打偏了。如果是個真人的話,現在那名人質已經死了。”

  “Sorry,Sir!”

  “我希望你回去後好好反省一下,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誤差。明天再來時,我不希望同樣的情形再出現一遍!”

  “Yes,Sir!”黎祖兒行了個軍禮後,轉身走出訓練場。先交還狙擊槍,然後洗澡換回T恤衫和牛仔褲,走出培訓中心。

  下午5點半,天色陰霾,雲層壓得很厚,看樣子很快就會下雨。她加快步伐往宿舍趕,卻在路上忽然看見一物,頓時止步。

  某幢舊樓的牆根處,有一排寬僅10釐米的土壤,用小竹籬隔著,別有情趣。而花圃裏,盛開著兩朵花。一朵深藍,一朵雪白,在綠色的藤枝上,搖曳生姿。

  她情不自禁地走過去,蹲下,看著那兩朵花,低聲喃喃:“原來……在這裏也能看見你們啊……”

  喇叭花。

  這是兩朵喇叭花。

  在離祖國10000千米以外的地方,開放得如此燦爛。

  她的眼睛有點濕潤。

  這時舊樓的後門打開了,一個衣著樸素的老太太走了出來,奇怪地看著這個蹲在自家門前的女孩子,說道:“需要幫忙嗎?”

  看她的模樣以為是中國人,結果一開口說英文,就知道是日本人,發音彆扭而生硬。

  黎祖兒連忙站起來,局促地露出個笑容說:“你種的花很漂亮。”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說夕顏?”

  咦?她說什麼單詞?沒聽懂。

  “不是喇叭花嗎?”

  “早上開放的叫朝顏,傍晚開放的叫夕顏。”

  黎祖兒這下聽懂了,“原來是這樣啊……”原來即使是喇叭花,也是有早上開和傍晚開兩種區別的啊……

  一道霹靂破空而現,緊跟著,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匆匆對那老太太說了聲再見後,她將背包頂在頭上開始跑,但沒跑出半條街,雨勢就愈發大了起來,整個世界陷入滂沱之中。

  她看見面前有家店,連忙朝它沖過去。

  待得進去後才發現,很多雙眼睛透過籠子望著她,竟是一家寵物店。

  這麼大的雨,反正也回不去了,就乾脆在店裏逛逛好了。帶著這樣的想法,她開始一個籠子一個籠子地看過去,東摸摸,西碰碰。

  這是一家看似不大但內裏很深的店,寵物品種也繁多。在欣賞過各種各樣的貓貓狗狗蜥蜴烏龜之後,黎祖兒看見角落裏有個大玻璃箱,走過去一看,整個人頓時呆住。

  光線充足的封閉式玻璃箱中,有著叫不出名字的枝藤盤繞的綠色植物。而在枝葉上,赫然停駐著幾隻蝴蝶。其中一隻幾乎是一入眼簾,便立刻想起“這叫二尾褐鳳蝶,是高原蝴蝶的一種,僅在青藏高原東緣的貢嘎山有少量存在?”

  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黎祖兒閉了閉眼睛,心想,真難堪。為什麼喇叭花和蝴蝶,這兩樣東西會在同一天出現在她面前?在她明明因為失戀而恍惚不寧的時刻裏。

  幸好,也只是這兩樣東西,如果那一樣也出現的話,就真個全齊了。

  “嗨,Paul,好久不見。”

  “你好,威爾先生。”

  熟悉的語聲遠遠地傳入耳中,黎祖兒難掩震驚地睜大眼睛。不會吧,真的齊了?說不出是什麼心態,她的第一個反應是躲起來,迅速掃視了下室內的佈局後,看見玻璃箱後方有道門,連忙閃進去藏好。

  隔著門的縫隙往外看,先是看見一把黑色的雨傘,傘收起來後,露出後面的人。

  黎祖兒的心一寬,還好,還好,不是他,看錯了呢……然而,那人說了句“有新到的蝴蝶嗎”。那聲音實在太熟悉,使她忍不住去看第二眼。這一看之下,卻是怔了。

  那個人……

  那個人……

  手工縫製的高檔黑西裝,將他的身軀修飾得極為修長挺拔。水晶袖扣下,一雙手素白如玉。當他朝玻璃箱走過來時,分明是熟悉到極致的五官,卻更改了截然不同的氣質。

  彼時,穿NIKE衫,像個大男孩,燦爛的笑,眼眸之中,總有溢地滿滿的溫柔,有著絕佳的教養和耐心;而今,眸光沉沉,舉手投足間,流淌著渾然天成的高貴氣息,仿佛遙不可及的神癨。

  他真的是夏潛移嗎?他……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啊……

  店主挺著個肥碩的大肚子,在旁邊賠笑說:“最近沒新貨,倒是聽說你最近又拍了好些稀有品種?”

  “嗯。”夏潛移從口袋中取出相機,遞給店主看。店主一邊看一邊驚訝:“啊,這只!這只是金斑蝶?還有紋黛眼蝶……哦,上帝,太漂亮了!做成標本了嗎?賣嗎?”

  “不賣。”說完這句話後,不知道為什麼,夏潛移忽然變得焦躁,匆匆拿回相機,“對不起,我先走了。”“別急著走啊,我還沒看完啊……Paul!Paul!”店主一路追出去,追到門口,歎了口氣,嘀咕說,“真是的,怎麼走得這麼急……”

  黎祖兒咬住下唇,竭力克制自己,才不至於顫抖得太厲害,然後抓著門框,慢慢地走出去。

  店主一個回頭,看見了她,“哦,小姐,您還在啊。”

  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那位先生……是這裏的熟客嗎?”

  “哪位?哦,你說Paul?是啊,那小子是個蝴蝶發燒友,專門收集各種蝴蝶標本。不過他很神秘的,從不留任何聯繫方式,想找他時都找不到人……”

  不留任何聯繫方式啊……黎祖兒想到了他那永遠打不通的手機,和鮮少有回應的短信。如果當初不是她硬要他交出手機號,也許她也就和這個寵物店老闆一樣,永遠只有在他想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看見他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會不會就不會陷得這麼深了呢?如果沒有那盆黃昏開放的喇叭花,她是不是就不會愛上他呢?

  不,不對呢。早在他幫她抓住那個搶劫犯,然後遞給趴在地上的她一塊手帕時,一切就已經註定了吧。

  否則怎麼會說情緣如劫,既然是劫,就不可能逃得過去呢。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明明那麼有緣,卻偏偏遲了呢?如果能再早點遇見他,如果自己早生幾年的話,會不會,就不會是這樣無可奈何的結局呢?

  黎祖兒推開玻璃門走出去,店主連忙喊道:“小姐,外面還在下雨,你……”

  她沒理會他的呼喚,逕自走入雨簾。雨勢比先前要小了很多,將背包頂在頭頂,心想著也許沖上大街就能攔到計程車。然而,還沒等到跑出這個街口,就與迎面而來的兩個人撞上。

  “對不起!”匆匆道歉,然而對方卻不肯依饒,一把扣住她的胳膊說,“別走,撞了人想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

  抬頭,是個三十左右的猥瑣男人。而他的夥伴,則是名黑人。兩人的穿著打扮都流裏流氣的,看上去像街頭混混。

  黎祖兒定了下心神,繼續道歉:“對不起……”

  “都說了對不起沒用,你撞到我們了,給錢吧。”說著,手掌攤到了她面前。

  啊,自己被敲詐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勒索,偏偏發生在她最心緒不寧的時候。黎祖兒皺起眉頭,沉下臉說了句:“別惹我。”

  “嘿,比爾,聽見了嗎?小妞說別惹我,叫我們別惹她,哈哈哈……”男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惡狠狠地提到自己面前,“你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地盤?敢這麼囂張地跟本大爺說話?”

  黎祖兒垂下眼睛,“放開我。”

  “不放又怎麼樣?”樣字音剛落,男子的鼻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直把他打得踉蹌後退,停下來時,摸到一手鮮血。

  一旁的黑人同夥眼見不好,立刻沖上來幫忙。黎祖兒一個飛腿,踢在他的小腹上,卻硬邦邦的如同踢到了一塊鋼板。她剛心中暗叫一句糟糕,對方已一把抓住她的腳,將她摔倒在地。

  這一下摔得極重,黎祖兒吃疼,剛想站起來,猥瑣男子已抓起牆角一根廢棄的棒球棍朝她打過來,她連忙一個翻滾避開,棍子砸到地面上,發出一記好響的撞擊聲。

  黎祖兒順勢躍起,踢中他的手腕,球棍落地,再飛身上前扣住他的胳膊,反扭到背後,將他壓至地面,習慣性地去後腰處掏手銬,掏了個空後才想起自己已非當職員警。

  而就在她這麼一呆時,黑人撿起地上的棒球棍,狠狠朝她後腦勺劈下。

  黎祖兒避之不及,被打了個正著。眼前頓時一陣金星亂跳,探手到腦後,感覺滿手濕漉漉的液體,粘粘的……

  黑人見她沒有昏迷,當下就要打第二記,棍到半空,突然被人扣住。與此同時,肅冷的氣息彌漫開來,周遭的空氣都跟著低了幾度。

  隔著雨簾他看見一個黑衣華裔男子,右手緊扣住自己的手腕,左手還拿著把黑色的雨傘。他剛抬起腳想去踢那男子的下陰,男子揚起雨傘,閃電般擊中他的右頸,他眼前一暗,頓時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男子走向依舊跪在地上的黎祖兒,被黎祖兒壓著的猥瑣男一個振臂逃出她的壓制,張口嗚裏地亂叫起來。黎祖兒還在呆呆地想他在叫什麼,為什麼自己一個詞都聽不清楚時,一隻有力的胳膊伸過來,把她扶了起來。回眸,映入視線的是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她看見那人的嘴巴張張合合在對她說話,但被撞擊過的後腦卻一波波地疼痛著,並且那疼痛越來越劇烈,根本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緊跟著,男子抓住她的手,帶她一起轉身跑。身後依稀有很紛雜的喧嘩聲,雨依舊淅瀝嘩啦地下著,模糊了視線,身上的衣服濕沉沉的,很不舒服。

  她跟著那個人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後停在一輛車前。男子拉她上車,她剛坐下,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忍不住申吟出聲。

  “感覺怎麼樣?能堅持住嗎?”男子對司機說了個地址,然後轉頭緊張地看著她,並從兜裏取出手帕來,壓在她的後腦處。

  疼痛至此刻變得愈發分明,她大聲申吟著,然後開始哭。眼淚混著雨水一直往下流淌,映入那人眼中,成了深深深深的一種痛。

  他將她攬入懷中,低聲說:“沒事了,不要緊的,我帶你去看醫生,不會有事的,沒事了……”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

  他的氣息那麼靠近。

  他的身體那麼溫暖。

  他是誰……

  他是誰啊……

  “夏、夏、夏潛移?”她顫抖地叫出那個深埋於心的名字,然後聽見對方的回應,“是。”

  “夏潛移?”

  “是。”

  “夏潛移?”

  夏潛移的目光閃爍著,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然後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低低地說:“我在這裏,Madam,我在這裏。”

  “好、好、好痛……夏潛移,我的頭好痛……”她哽咽得幾乎透不過氣,“像小時候被籃球打到一樣,媽媽說我就是那個時候變笨了的,現在……我會不會變得更笨呢?”

  “不會的,Madam,你不會變笨的,你很聰明……”

  “可是,我真的是個笨蛋啊……”她將頭往他懷裏鑽了鑽,“你明明已經走了,怎麼又回來了呢?”

  夏潛移的眉睫顫了一下。是啊,明明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存在,明明已經意亂心煩地轉身離開,明明想過讓一切就在那個結婚了的謊言裏終結。為什麼,卻又會回去,等在暗處看著她走出寵物店,看著她失魂落魄地在雨中行走,就那樣自虐般疼痛地看著呢?

  如果,不是因為她撞到了那兩個流氓,如果不是因為她挨了那麼重的一記,自己想必還會一直一直只是在旁邊看著,卻什麼都不做吧……

  所以,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歸結為天意。

  上帝不肯放過他。

  在9歲時,讓他丟失了自己之後,又讓他在26歲時,遇到這樣一場溫暖的浩劫。

  懷中,黎祖兒的聲音愈發微弱:“不過,真的不痛了,夏潛移,你好暖和,這樣靠著你,就好像不痛了呢……爸爸……媽媽……不痛了……”

  夏潛移將壓在她後腦處的手帕移開看了一眼,原本淺灰色的手帕,已被鮮血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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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Look into my eyes-you will see what you mean to me.

  看看我的眼睛,你會發現你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

  “病人縫了三針,血已經止了,腦中樞有微量出血現象,可以用藥物化散。因為送得很及時,再加上病人的身體一向健康,應該沒有大礙。建議留院觀察幾天,如果沒有其他的後遺症,應該很快就能出院。”

  冷白色的路燈透過百葉窗照進病房,黎祖兒躺在雪白的床上,鼻間插著呼吸機,睡得很安詳。

  夏潛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她,已經看了足足半個小時。

  手機的短信揭示音響了一聲,打開看過後,刪掉。五分鐘後,又響一聲,打開,再刪掉。當他刪到第九條時,對方終於沉不住氣,直接打了過來。才響了1秒鐘,就被按掉。

  他將手機關機,放入口袋,然後捂住自己的臉,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周遭的世界慢慢地暗了下去,然後又依稀泛起一片霧濛濛的白光,他看見自己變回成9歲時的樣子,穿著深藍色小西裝,還有白色的小短褲,系著紅色領結,像極了某部著名漫畫裏的人物。

  只不過,在當時,那部漫畫還沒有誕生。

  他是富有人家的孩子,就讀的自然是最好的私立學校。學校裏新來了一個教音樂的女老師,他忘記了她的模樣,只記得她好溫柔。

  然後就是那一天,女老師單獨把他叫到外面,說:“小澄,天氣這麼好,老師帶你去捉蝴蝶好不好?”

  因為聽到可以玩而不用上課的孩子當然是欣然同意,於是就去了某座小山。那裏有大片大片的青草,還有在花叢中飛來飛去的蝴蝶。老師穿著美麗的紅裙子,在前面蕩啊蕩的,然後回身朝他伸出手臂。“來這裏,小澄,來這邊哦,這邊的蝴蝶更多呢……”

  他朝她跑過去,粗胖的小胳膊小腿一晃一晃……場景突然劇烈地震動了幾下,再停下來時,一切已經變得和之前不同了。

  “賤人!”一個粗暴的男聲響了起來,繼而是重重的耳光聲。他看見女老師被打倒在地,捂著臉哭泣。他想上去安慰她,卻被人一把提住衣領抓了起來。

  “不要,不要……”女老師在哭,“說好了只是要贖金的不是嗎?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他老子通知了員警,阿慶為了讓我們脫身,開車去撞警車,死了!你知道嗎?阿慶死了!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他敢害死我兄弟,我就殺了他兒子,NND!”脖子上,有只手箍得很緊,他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救命,救命,誰來救救他……

  依稀中,老師撲了過來,再然後槍聲響了……

  紅色的裙子像朵花一樣地攤在地上,同色的液體源源不斷地從裙子裏滲出來,然後那個男人砸碎了所有能砸的東西,其中包括老師收集的那些美麗的蝴蝶標本。

  它們一隻只地掉下來,掉在他面前。黑的,白的,綠的,黃的……那麼多顏色彙集在一起,再被鮮紅色的液體慢慢浸沒……

  老師,老師,老師!他拼命地朝她爬過去,撥開她的頭髮。那是一張貓一樣的臉,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夏潛移悚然驚醒,回過神來時,便看見了一張和剛才夢境中有幾分相像的臉。同樣的大眼睛,因為眼角略微有些朝下而顯得純善可欺,帶著天然的茫然神態,讓人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不會很聰明,但卻莫名地值得信賴。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我聽見你在喊‘老鼠老鼠’什麼的,原來你怕老鼠……”對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一把摟住她的腰,將腦袋埋入她懷中。

  窗外的銀月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麗的陽光。而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他和她身上。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交織出陰影斑駁。

  “寧蝶?”

  相隔了半個地球外的某幢公寓裏,即使在家裏也依舊穿著筆挺的白襯衫的男士一邊磨著咖啡豆,一邊朝沙發上的來客提出質問。

  沙發上的年輕男孩,有著極為出色的外表和一雙墨般深邃的黑眼睛,正是進X城警局不久就被眾女警評選為NO.1局草的赫連澈少爺。他聞言點了點頭,“是的。景雯說,甯燕夕自稱是甯蝶的妹妹。而寧蝶就是……”

  “那起朱澄綁架事件的誘拐人。”衛景辭迅速說出了答案。

  赫連澈點頭,從一旁的包包裏取出厚厚一疊資料,放到茶几上。

  “我查過了,17年前,也就是1990年6月22日,在華茵小學擔任音樂老師的甯蝶誘拐和綁架了朱澄。因為她男朋友是個賭徒,欠了高利貸很多錢。由於當時警方的失誤,不但沒有救回朱澄,反而令劫匪撕了票。劫匪打電話給朱孝先說:‘你殺了我兄弟,就拿你的寶貝兒子來抵債吧!記得來銅錢倉庫收屍!’朱孝先和警方立刻趕往銅錢倉庫,看見的是被大火燒毀的倉庫廢墟以及完全分辨不出形狀的屍體……”

  “那跟甯燕夕有什麼關係?”

  “我查了那個案件的檔案,發現裏面有很大的疑點。首先,從廢墟中挖出的屍體殘骸,由於受當時的技術條件限制,並不能明確肯定就是甯蝶和朱澄,只能鑒定出是一具成年女屍和未成年男屍;其次,甯蝶根本沒有妹妹。甯燕夕卻用這個身份接近關鬱輝,用意是什麼?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第三,兇手為什麼要用舟形烏頭這種毒?分明有其他更好的殺人方法。並且從她滴水不漏的作風裏,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一顆子彈對她來說更方便,但她卻選用了毒藥。中了這種毒的人自始至終神志都會非常清醒,關郁輝死時臉上充滿了震驚,必定是因為聽兇手說了些什麼令他吃驚的事情……”赫連澈合上資料,抬起頭注視著衛景辭說,“綜合上述,我認為也許17年前的那宗綁架案,就是這一切疑問的謎底所在。”

  衛景辭撫摩著下巴,沉聲說道:“我從頭到尾來理一遍。第一,殺死關鬱輝的人是個職業殺手;第二,該職業殺手對他和朱玳兒的事情非常瞭解,甚至想得到要利用朱玳兒的日記;第三,職業殺手聲稱自己是甯蝶的妹妹,而甯蝶與17年前朱澄的死亡又有關係;第四,朱孝先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在保護造成他女兒死亡的肇事司機趙偉年。”

  赫連澈點頭,“我有預感,這三件事情全都是有聯繫的。朱澄之死,朱玳兒之死,和關鬱輝之死。”

  衛景辭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奇光,像是想到了什麼。而他抬起頭來,在赫連澈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你想到了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赫連澈揚了揚眉毛,“等證實了再說。我走了。”說完,收拾資料站起來。

  衛景辭將磨好的咖啡粉放入壺中,一邊加水一邊說:“不喝一杯再走嗎?”

  對於號稱X警局三寶之一的“衛SIR煮的現磨咖啡”,美少年很不客氣地予以了拒絕:“抱歉,我只喜歡清水。”說完,走出去並輕輕地帶上了門。

  衛景辭聳著肩,輕輕地哼了一聲:“不懂得格調的傢伙。”

  生活,就要像他這樣,樣樣講究格調才行啊。是格調,不是情調!

  陽光依舊照著病房裏的兩個人。

  黎祖兒看著雪白的牆壁,一顆心像是浮在水上的浮萍,幽幽蕩蕩,不著邊際,感覺不出真實的心態。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裏,又為什麼要接受那個人的擁抱肯定是因為後腦被撞擊的緣故,所以她的神志才這麼昏昏沉沉。

  然而,那個人是夏潛移啊。

  他的頭髮在陽光下是溫暖的茶色,那個笑起來無限風情比女生還要美麗的男子,此刻,在她懷中,無助得像個孩子。

  她聽見他在夢魘中喊著類似於“老鼠”的兩個字,他當時整個人都在發抖,五官扭曲,顯得很害怕。於是她頂著猶自悸痛的腦袋,下床搖醒他。結果他睜開眼睛後,第一個動作卻是緊緊抱住她,像是溺水之人抱著一根浮木那樣絕望與緊張。

  這樣子的他,沒辦法去拒絕。

  黎祖兒忍不住伸出手,很輕很輕地放到他的頭髮上,然後順著順滑的頭髮往下梳理,最後落到他的背上。她慢慢地拍著他的背,如同安撫一隻受傷的動物。

  夏潛移一直一直沒有動,就那樣緊緊抱著她。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整個空間悄寂無聲,安靜得令人害怕,仿佛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黎祖兒不禁有幾分呆滯地想著,其實,若一直一直這樣也不錯啊。在所謂的靜止空間裏,才有世人所希翼的永恆。

  然而希翼之所以被稱之為希翼,就在於它的經常落空。

  病房門突然被由外而開,然後重重撞在牆壁上,發出好大的響聲。黎祖兒連忙回頭,見一個穿紅T恤的少女站在門口,用一種幾乎稱得上要殺人的目光看著她,哦不,看著她懷裏的人。

  黎祖兒還未有所反應,身軀已被推離開。原本埋在她懷中的夏潛移平視著那個少女,沒什麼表情。

  “跟我走。”少女冷冷地說。

  夏潛移沒有反應。

  少女看了黎祖兒一眼,加重了語氣:“不想連累旁人,就跟我走。”

  夏潛移的瞳孔因這句話而猛地收縮,然後站起來,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神情,他的動作都給予黎祖兒一種很絕望的感覺,就像是曾經看過的死刑犯被押解著去執行死刑時一樣。

  “夏潛移!”她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

  他的腳步停住了,從她的方向可以看到他的胳膊在薄薄的襯衫裏鼓了起來。

  於是她又低低地喊了第二聲:“夏潛移……”

  門口的少女眯起眼睛,突然伸手一拉,將他拉了出去,並在黎祖兒下意識地追過去時,狠狠瞪著她,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宛如最最惡毒卻又神奇的咒語,使她頓時動彈不得,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少女乾脆俐落地關上門,將夏潛移的身影完全遮擋。

  黎祖兒看著閉得緊緊的門,再往下看到自己的手。手裏空空,懷裏也空空。

  沒有了,那種被擁抱被渴望被需要的溫暖……已經消失了。剩留下的,是冰冷的、徹骨的涼意。

  而那涼意不依不饒,連同少女離去前的話一起,纏繞住她,反復迴響。

  少女說的是:“站住。我是他的妻子!”

  她是夏潛移的妻子啊……

  夏潛移就是跟她結的婚啊……

  真是有點點羡慕,又有點點厭棄呢。羡慕的是那個少女,竟然可以成為那麼溫柔的他的妻子;而厭棄的則是自己,她都做了些什麼,瞧瞧她都做了些什麼啊……一廂情願地迷戀著別人的丈夫,甚至貪戀著那一點溫暖,不肯鬆手……

  真的是,好討厭好討厭的自己……

  “我怎麼會成為第三者呢?”她慢慢地蹲下去,抱住自己的雙臂,很小聲地說,“媽媽,如果你知道了你的女兒不但嫁不出去,還差點成了第三者,肯定會很生氣吧?”

  “可是……”

  “我真的喜歡他……”

  “媽媽,怎麼辦呢?我好像更加嫁不出去了啊。如果我以後對相親變得更加排斥,可怎麼辦才好呢……”

  紐約的陽光依舊斑駁,而陽光下,有永遠的失情人在傷心。

  另一頭,莫小優面色嚴峻地拉著夏潛移的手,坐著電梯到底層,穿過寬敞亮潔的醫院大堂,走向院門。

  夏潛移突然停住。還沒等他開口,她已先沈著臉急聲說:“想都別想!不可能,聽到了?那不可能!”夏潛移的眼珠由淺轉濃,濃得像是化不開的悲傷。

  莫小優的心顫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軟了很多:“你昨天晚上關機,Dad找不到你,非常生氣。你明知道昨晚是他的生日,我們都到齊了,連遠在曼谷的Ryan都回來了,而你這個最早通知到的、Dad最喜歡的兒子卻不在場,你讓大家怎麼想?我是知道因為黎祖兒受傷,而令你不忍心離開,但是組織裏的其他人不知道。如果被他們知道了你對一個女員警這麼迷戀,你覺得你那位喜歡發無聊短信的女員警會被怎麼對待?你也不想她再遭遇不幸吧?”

  夏潛移的指尖起了一陣顫抖,最後垂下眉睫,像是同意了她的說法。莫小優繼續拉著他往外走,然後去停車場取車,將他塞入副駕駛座後,飛快將車開出醫院。

  街道兩旁的建築飛快地向後倒退著,映在車窗上,形成一種奇異的流逝畫面,讓人覺得時間似乎也是以這樣平滑的方式流逝過去的,但是車子可以倒退,時光卻不可以重來。

  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那些建築物一樣返回的話……

  夏潛移的目光飄忽地望著窗外,終於開口:“我……我喜歡她。”

  “你不喜歡她!”相比他聲音的低軟,莫小優的聲音則是清亮的、果斷的、絕對壓倒性的強硬的。

  夏潛移再度沈默。

  “你不喜歡!”莫小優又重複了一遍,並搬出理由,“你只是覺得她像你噩夢裏經常夢見的那個人,你從她身上發現了相類似的氣息,而那氣息讓你回憶起那些遙遠的往事,那些你還沒有成為偽裝者前的平凡往事。所以你以為在她身上找回了曾經的自己,所以你以為自己喜歡她,其實根本不是的!”

  夏潛移將手慢慢地貼上車窗。玻璃由於在陽光下曬得太久的緣故溫度有點燙,可他的手卻冰涼如霜。

  “聽著Paul,你一直是我們中間最聰明成熟和冷靜的人,你把這行的遊戲規則看得最清楚,你扮演過那麼多職業那麼多角色,每次任務你都會全身心地投入,但是當GAMEOVER時,你比任何一個人都能迅速轉回自己的角色。所以,這一次也絕對可以,只是偶爾的失控而已,很快就能調整回來。因為她不在你的遊戲計畫之內,所以你迷茫了,只是這樣而已。想想你的身份,再想想她的,你們不可能的!哦不,事實是,我們和誰都是不可能的!”汽車猛得一個拐彎,轉進一條小巷,然後戛然停下。

  這是一個很偏僻的巷子,兩旁都是高高的圍牆,沒有一個行人。

  莫小優轉過身,看著一言不發的夏潛移,輕輕地歎了口氣:“現在,調整好你的表情和肢體,我們要去見Dad了。如果讓他發現你的心不在焉,不只是你,還有那個小員警,都會完蛋。”

  夏潛移沒有焦距地平視著前方,緩緩說道:“我昨天又做那個夢。”

  莫小優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麼,但終歸沒有說。

  “我夢見老師被槍殺,夢見那些蝴蝶全變成了紅色。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反復做那個夢,但每次都殘缺不全,於是我一直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誰。我的記憶是從十歲開始的,而那時起,我就被組織培訓和調教著,成為了一名特工。因為我忘了自己,所以在所有的訓練裏,我的偽裝術學得最好,我可以變成我所見過的每個人的模樣,把他們的相貌、聲音,包括動作裏的小細節,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你知道嗎,有一個人,卻是我怎麼都模仿不出來的……那個人就是老師。”

  莫小優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而夏潛移平滑如水的聲音,依舊字字清晰:“我經常對著鏡子努力回想夢境中她的樣子,我想如果我能模仿成她,也許我就會知道她是誰。我試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怎麼也模仿不出來……直到今年接到去中國X城盜取文物情報的任務。黎祖兒一直以為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鬧市,我幫她擒拿了一個搶劫犯。她不知道,其實在那之前,我已經見過她兩次。一次是關鬱輝死亡前的那天下午,我和他約在2008CLUB相見,那個時候黎祖兒在相親,我看見她的相親對象對她大談特談股經,也看見她一副很不耐煩又很無奈的樣子。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啊。而與這個有趣的傢伙的第一次見面,則要更早。是在1月5號,星期六。從X城市長那拿到文物資料後,我走出市政廳,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看見很多幼稚園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老師不見了,孩子們很驚慌。然後那個時候,黎祖兒出現了,她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後,就開始領小朋友們過馬路。”

  他說到這裏時,琥珀色的眼睛裏,露出一種幾可稱之為豔麗的淒迷,連聲音也變得因含有感情而更為動聽:“我看見她轉過身,對小朋友說‘來,跟著姐姐走,來這裏,小心哦,來……’那一瞬間,我如被電擊,仿佛看見神秘的宿命之眼,在我面前豁然睜開,朗朗乾坤茫茫太清天地萬物悲歡離合前世今生種種一切忽然間——灰飛煙滅。”

  一滴眼淚從明珠玉露般美麗的眼睛裏悄然滑落。

  “我……”夏潛移的嘴唇顫抖著,每個關節都在無聲顫慄,輕如夢囈地說,“終於想起了那個老師的樣子……”

  塵封的記憶,真實的身份,往事歷歷,因著那個人的緣故,如破閘而出的洪水,洶湧殘酷地來到他眼前——讓他看見那個夢境裏的每個細節,讓他想起自己曾經安逸快樂的孩童時光,讓他顫抖著發覺自己竟然不是孤兒,在這世間還有骨肉血親!

  宿命……真是殘忍的東西呢……

  如果不知道,也就認命了。認為自己之所以會走上這高度兇險的一行,是因為別無選擇。因為剛一睜眼,看見的便是竊聽、偽裝、欺騙、色情以及殺人;為了生存下去,為了不成為組織裏那些悲慘的被淘汰者,只有拼命地努力,讓自己比所有人都更冷靜,更出色,也更……殘忍。

  可是,九歲以前的記憶,受黑暗女神的指引,重新回到他被洗練了整整十七年的大腦中,隨之一同回來的,還有人類的感情。

  兒子對父親的感情,弟弟對姐姐的感情以及……男人對女人的感情。

  “老師是我的初戀。因為喜歡她,憧憬她,所以在她提出帶我去捉蝴蝶時,毫無猶豫地就跟著去了……但是,我喜歡黎祖兒,卻不是因為她和老師有著相像的神態。而是,她是解開封印的人。如果說我本來只是只沉睡的野獸的話,因為她掀開了我頭上的封印,所以,我蘇醒了。這個世界給予我的所有感覺全都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重新歸整組合,變得和以前再也不一樣。你明白嗎?小優,我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莫小優一把抓住他的手,急聲說:“不可以!Paul,不可以!不可以和以前不一樣!你要背叛組織、脫離組織嗎?你知道Dad是如何對待那些企圖逃脫的人的,死路一條啊,Paul!”

  夏潛移揚起唇角笑了一笑,然後慢慢地扭過頭來看著她。莫小優的心臟因著他的那個微笑而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從不對她笑。

  她一直抱怨他不對她笑。而這一次,他終於對她也露出了那種可稱之為無限溫文溫潤溫暖溫雅又溫柔的微笑。然而,她卻有點想哭。

  因為,在那溫文溫潤溫暖溫柔的表面下,醞釀著一場悲劇。

  “我要跟她在一起。”

  “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那麼,在這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之內,我終於可以做我自己。”夏潛移說著摸了下她的頭髮,打開車門走出去。

  莫小優情不自禁地扯住他的衣袖,眼神裏滿是乞求。

  夏潛移再度對她微微一笑,慢慢地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衣袖上推開,“我不會令你難做的,你可以把事實的真相告訴Dad。我不會背叛他,只不過,我現在要做我自己。如果他不信,或者不肯,可以隨時殺了我。”雲淡風輕地說完後,他關上車門,用一種無比鎮定的步伐漸行漸遠。

  莫小優望著他的背影,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盤上,閉上了眼睛,“陷入愛情的傢伙都是笨蛋!”

  尤其走掉的這個,更是笨蛋中的笨蛋!

  病房的門輕輕地開了一線。

  黎祖兒坐在地上,抱著雙腿,將腦袋靠在膝上,如刺蝟般蜷縮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維持著那個姿勢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覺得一波波疼痛從後腦勺的傷口處擴散開來,令得整個身體都異常的麻木與疲憊。

  真的……很累。

  生活賜予人類的苦楚,原來真實而鮮明地存在。並不是假裝看不見,感覺不到,就會消失。想起自己人生的28年,恍如一夢,很刻意地回頭去尋找一些東西,卻發現,其實這28年來,根本沒有什麼具體到可以成為概括的事件。

  人生,總要有一段銘記在靈魂裏的回憶。

  而她現在,算不算是得到了呢?是不是就不該再有遺憾了呢?

  很累。

  一雙鞋子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停下。黑色的Ferragamo,鞋面光亮得幾乎映得出她的影子。她有幾分呆滯地抬起頭,看見夏潛移站在她面前,像個美好而遙遠的夢境。

  這是在……做夢吧?

  他明明已經跟著他老婆離開了啊……

  為什麼還會回來,還會出現在她面前呢?

  自己肯定是出現了幻覺……

  “你……”

  她遲疑地開口,才說了一個字,就被他打斷:“我離婚了。”

  咦?

  夏潛移將手伸到她面前,如玉的手指上,光禿禿的,已經沒有了那枚鑽石戒指。

  然而,黎祖兒卻猶如在夢中,睜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他的手,毫無反應。

  夏潛移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然後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笑著說:“我所有的財產都被判給她了,現在身無分文。所以,你得收留我了,Madam。”

  熟悉的溫暖感覺從他手上流傳過來,黎祖兒直到此時才終於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吃驚地看著他,滿臉的不敢相信,“你……離婚了?”

  “嗯。”他笑,眉眼卿卿,泛溢著濛濛水光,世間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離婚了?”

  “嗯!”

  “離……婚……了?”

  “嗯……所以,跟我在一起吧,Madam。”伴隨著這一句話,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而她卻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樣,他低下頭,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淚,動作輕柔。

  “我、我……我不要當第三者,你的妻子……她、她太可憐了……嗚哇……”因承受不了道德譴責的某人開始哭泣。

  夏潛移將她的愧疚、惶恐、顫抖,通通看在眼裏,心裏的柔情逐漸擴散開來,將整個人都暖暖地圍住。而這種溫暖,以前總是散溢在外面。第一次,回到他的身體來。

  他伸手將她再度抱緊,溫柔地說:“她也不愛我,我們本就是利益結合,現在一拍兩散,對雙方都是好事。”

  “真的嗎?”她抬起霧濛濛的眼睛,想起那少女剛才憤怒的表情和冰冷的聲音,總覺得事情不像那麼容易就能解決。然而,夏潛移的表情是那麼的鎮定,眼神是那麼深沉,看著她,看定她,笑得輕靈,“Madam,看著我的眼睛。”

  她依言看向他的眼睛。

  “你從我眼睛裏,看到了什麼?”

  他的瞳仁是剔透的琥珀色,倒映出她的臉龐,彼此交疊在一起。

  是我。她在心中說,我從你的眼睛裏,看見了我。

  “Madam,你相信我嗎?”

  她看著他瞳仁中的自己,鄭重地點了點頭。

  怎麼能不相信呢,我愛你……我是這麼這麼地愛著你啊……

  “那麼,就不要再計較我的過去,好不好?”

  黎祖兒咬著嘴唇,再次點頭,然後閉起眼睛,回抱住他。感應到的呼吸,擁抱到的溫暖,聆聽到的心跳……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麼的真實,在她最最絕望的一刻,曙光重新折回。

  上帝,謝謝你。

  我從不覺得你愛我,相比那些擁有更多天賦幸運的人,我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平凡與倒楣。可是,現在,我卻由衷地感覺到我是被你所眷顧與寵愛著的。

  謝謝你,謝謝你終於把Paul……賜給了我。

  黎祖兒將頭緊緊地靠在他的肩上,然後開始微笑。笑得無比甜蜜,笑得連窗外的夏日,都比擬不及。她沒有抬頭,所以她不曾看見,上帝賜予她的這個男人眼中,依稀閃爍著淚光。那是絕望中的最後一絲掙扎,源自陰生植物對陽光的天生渴望以及最後一根叛逆的肋骨。

  無論如何,我要當我自己。

  哪怕下一刻就會死去,這一刻,我也要緊緊抓住。

  所以,對不起,Madam,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明知道結局早已書寫好,卻仍是不捨得鬆開你的手,不捨得與你和與我自己,就這樣,無法交集。

  所以——請擁抱我。請信任我。請……救贖我。

  我想再次飛翔,飛翔在陽光之下。

  “Dad,對不起。”

  寬大的書房,重重窗簾,將陽光盡數遮蔽。唯獨書桌上點著一盞臺燈,照著坐在真皮辦公椅後的那個男人,也照著在辦公桌前僵立不動的她。

  男人約莫四十歲,頭髮已經花白,戴著副金邊眼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是名典型的英國紳士。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然而,活潑俏皮的莫小優在面對他時,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感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承受某種巨大的壓力,令得精神格外緊張。

  男子的左手上戴著一隻碩大的紅寶石戒指,他似乎頗為喜愛那枚戒指,不停地以右手食指輕輕撫摩。

  莫小優垂下頭,將話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是因為那個女人嗎?”

  莫小優心頭一震。

  “叫什麼來著……啊,黎祖兒是嗎?”男子說起中國名字時,字正腔圓,毫無外國人說中文時的那種生硬發音。

  然而,莫小優聽入耳中,卻是連想死的心都有了!有關黎祖兒的事情她未曾對人透露半句,為什麼Dad會知道?難道說,除了她以外,Dad還安插了其他人監視Paul?如果真是這樣,就完了,她的隱瞞不報,對Dad來說也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一念至此,額頭冷汗顆顆迸出,害怕到了極點。

  “聽說是名中國公安?”

  完了,連黎祖兒的身份都知道,Paul這次真的死定了!那個不聽規勸的傢伙啊!莫小優頭皮發麻,連忙說道:“Dad!請讓我去殺他吧!”

  男子玩味地挑起了一道眉毛。

  莫小優的手在袖中扣緊,與其讓Dad派其他人追殺Paul,不如讓她去。起碼,她會一槍打死他,讓他免受更多的折磨,“身為Paul的搭檔,我沒能阻止他犯下這樣的錯誤,我失職了。所以,請Dad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讓我去誅殺背叛者吧!”

  “背叛者?”男子呵呵地笑了起來,卻把她笑得不知所措,“Paul不是說,他不會背叛我嗎?”

  “這個……”雖然說Paul肯定不會倒戈相向和洩露組織秘密,但是,擅自離職,對於特工來說,本就是背叛的一種啊!

  男子起身,負手踱了幾步,將窗簾拉開一線,陽光頓時侵襲而入,照在他臉上,將他的眉眼一分為二,一半明潔,一半陰霾。

  他在笑,笑得就像是個慈祥的父親面對頑皮兒子闖出的無傷大雅的小禍,有著淡淡的欣賞與無奈,“既然他要做他自己,那就讓他做吧。”

  “啊?”不能怪她失態,實在是——從沒見過Dad這個樣子!雖然他一直對Paul另眼相看,青睞有加,但是,他對背叛者的鐵血無情更為有名。

  那樣冷酷的Dad,怎麼可能會如此仁慈地放Paul一馬呢?

  果然,男子的下一句話就是:“只不過,即使我不攔阻,不干涉,不破壞,他也是做不了多久的。”

  “為什麼?”

  “你見過已經被做成標本了的蝴蝶,還能夠重新飛翔的嗎?”無限優雅的聲音裏,卻有著平靜如水的殘忍,“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野獸,嗜血、多疑和不信任人類。即使一時亂花迷眼,被軟弱的感情蠱惑了心靈,但最後,還是會發現究竟什麼樣的生活才最適合他。到時候,他就會背叛他現在所依戀的這個人類,甚至咬死那個人,然後帶著一身的傷口回到我身邊。”

  不會的。一個聲音在莫小優的心底喊,不會的!Paul不會那樣子的!她從七歲時起就一直跟在他身邊,非常清楚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比之組織裏其他人所關注的才能、冷靜、沉者和機敏,他更是個重情重義的傢伙,儘管他從不說出來。而且,他一直一直被那個夢魘所糾纏,好不容易才遇見黎祖兒,那個把他從噩夢裏釋放出來的女人。用腳指頭都想得到,他會多麼愛惜那個女人,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即使背叛組織也要回到那個女人身邊。這樣的他,怎麼可能會咬死那個女人呢?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另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卻從最深層的心底冒起來說:不,那是真的,Dad從來不會亂說話,往往他所說出來的,最後都會成為現實。所以,即使擺脫了組織,Paul也還是得不到他所渴望的那種幸福他和黎祖兒在一起,不是重生,而是毀滅!

  “因為,這就是宿命啊……”陽光中,男子如此說。

  莫小優只覺有一盆冰水呼啦啦的潑下來,令她從頭寒到了腳。

  依稀間,耳邊仿佛又迴響起了她與Paul曾經的對話——

  “到時候你就完了!”

  “有什麼關係?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你還真是信奉宿命論呢。”

  “不是宿命,是必然。我們這樣的人,如果不是死在別人的槍下,就是死在牢中。趁早接受現實的好。”……

  彼時,明明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Paul,為什麼現在反而固執得像個孩子,緊緊抓住那根脆弱的浮木,想要逃出生天,重歸彼岸呢?

  他明明看得比誰都要清楚的啊……

  宿命,宿命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當第一滴鮮血沾上手指的同時,地獄之門便已朝他們打開了。根本不可能再回到人間。

  哪怕,得到天使的救贖,亦不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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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8 01:34: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To the world you may be one person, but to me you may be the world.

  對於世界而言,你只是一個人類,

  但是對於我來說,你是我的整個世界。

  所謂的戀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呢?

  拿這個問題去問7月16號前的黎祖兒,她肯定會一臉鬱悶地回答:“老娘還沒談過戀愛呢,鬼才知道!”

  但如果現在再問,她就會眨巴眨巴眼睛,然後用一種高人一等的表情神經兮兮地一笑,回答:“就是你發現你所喜歡的那個人,每天都會給予你新的發現與驚喜。”

  首先,夏潛移絕對是個非常細心且懂得浪漫的人。

  她甚至覺得他是否專門受過這方面的培訓——買到飲料後,永遠會主動幫她把她的那瓶打開再遞到她面前;走路時,永遠站在臨街的那一邊,讓她走在他內側;主動吃掉她不喜歡吃的食物;知道她喜歡吃辣,就帶她去很偏僻但味道絕對正宗的川菜館祭奠五臟廟,以至於黎祖兒發現紐約其實真的是個挺不錯的城市嘛;男人不喜歡陪女友逛街的急躁毛病在他身上統統沒有,對於她的衣著,他甚至能給予一些良好的建議;而且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

  有時候黎祖兒忍不住會想,這個男人,好得跟假的一樣。

  於是她就會問:“你會不會因為什麼事情而生氣呢?”

  他很認真地思考,然後回答:“應該不會。”

  “為什麼呢?難道都沒有那種讓你看到後很氣憤,很想破口大駡的事情嗎?”

  “基本上,我人生的大部分歲月都在學習控制情緒。”

  黎祖兒皺起眉頭,很嚴肅地用手托起他的臉,“那你也從來沒有大聲笑過嘍?”

  他的回應是淺淺一笑,“有必要嗎?”

  媽媽啊,他淺笑的樣子可真是好看啊……黎祖兒花癡了一分鐘,繼而想起正事,連忙斂神說:“可是這樣不好耶。你把什麼情緒都憋在心裏,時間久了,會得憂鬱症的哦!”

  “是這樣嗎?”

  “嗯,來!”她把他從沙發上拖起來,走到試衣鏡前,“跟著我做。哈——哈——哈!”

  夏潛移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著她。

  黎祖兒推了他一把,“來嘛,照著做,要氣沛丹田,用全力的笑出來哦——哈!哈!哈——”這邊實驗者還沒有跟著照做,那邊門鈴響了。她連忙跑過去開門,她的比利時籍鄰居,一個眉發火紅的老太太很嚴肅地站在外面說:“對不起。小姐,我的孫兒正在睡午覺,能否請你不要發出那樣的噪音?”

  黎祖兒連忙道歉,關上門,看見夏潛移在沙發上悶笑得眼角抽筋。

  其次,她發現夏潛移是個非常高深莫測的人。

  這一特徵表現在某天,她拿了很厚一打報紙回來,遞給正在擺弄相機的他,“看看,這裏有沒有適合你的工作。”

  “工作?”夏潛移的表情告訴她,他壓根沒想過這件事情。

  “當然是啦,你不是說你的前妻把你所有的財產都拿走了嗎?那你現在豈非兩手空空?喂,我可告訴你我不會養小白臉的,所以你得賺錢,以後養我!”而且她早問過啦,這傢伙除了拍蝴蝶以外,對其他生物都不感興趣,指著他靠攝像賺錢是沒戲的。

  夏潛移笑了,居然很順從地接過報紙開始翻閱。

  “你除了拍照以外,都會幹什麼呢?”

  “這個嘛……”

  “哎呀,乾脆你告訴我,你都拿到了哪些資格證書吧。駕照有嗎?”

  夏潛移歪著頭做沉吟狀。

  “不會吧?你連駕照都沒有嗎?”在現今這個年代,不管有車沒車,是個人都趕潮流去考駕照了啊。

  “事實上……”他慢吞吞地說,“我在想,究竟有幾本……”

  “幾本?”她弄糊塗了。

  “嗯,私人飛行駕駛執照、遊艇駕駛執照,還有雖然考了,但一次也沒實際操作過,應該生疏了許多的潛水艇駕駛執照……此外,潛水執照滑雪執照醫療資格執照律師執照廚師執照什麼的都考了一份……”他的話還沒說完,黎祖兒已“撲通”一聲拜倒。

  夏潛移笑問:“你這是做什麼?”

  “媽媽啊,出來看上帝吧。”

  儘管認為他不像是那種會吹牛的人,但黎祖兒覺得他是在跟她開玩笑,心裏是絕對不相信的,而且他最終也沒拿出確切的執照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然而,當她親口嘗到他所做的法國料理後,當她發現他的法條背得比她還要流利後,當她因吃太多而腹痛,他為她針灸止疼後……一樁樁事實再清晰不過地浮上水面:他真的會!

  他所說的那些,沒經證實的她不知道,但經過證實的全都是事實!

  神啊,這也太太太太……過分了啊!

  有些人一輩子都學不好一項技術活,為什麼有的人卻可以一個人學那麼多項,還樣樣精通?

  當最後她發現他能流利地講述六門外語,並用其中四種寫作時,她徹底服了,睜著驚恐的眼睛望著他說:“你告訴我老實話,其實……你是外星人對不對?”

  夏潛移微微一笑,摟住她,將下巴頂在她的發頂上,無限低柔地說:“我人生中的17年,都在學習這些煩瑣又複雜的東西,我本來一直不能理解,現在才知道,原來那是因為要讓我靠它們來賺錢養你。”

  她被那樣的甜言蜜語煞到,一邊臉紅一邊笑,“呸,誰要你真的養我了,我可是人民警察哦,自己可以養活自己!”

  “Madam……”儘管情侶關係已經確定,但他還是如此稱呼她,而她也因為聽習慣了,反而覺得這個單詞從他舌底吐出來時,格外動聽,“你有沒有想過……”

  “嗯?”她抬起頭,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怪異表情,似乎有什麼想說,但最終搖了搖頭,“沒什麼了。”其實,他想問的是——Madam,你有沒有想過不做員警?不過,這個問題根本是不需要問的。

  黎祖兒喜歡員警,喜歡當員警,她生來就是為這個目的而存在,連黎母那樣威逼利誘都沒能令她回心轉意,又怎麼可能會辭職?

  夏潛移於是在心中對自己笑了笑,絕口不再提這件事。無論如何,她快樂就好了。因為,他能給予她的東西實在太少太少,而他將來要從她這裏奪走的東西太多太多。所以,在那最終的悲傷結局來臨之前,就再給她一點、多給她一點所謂的快樂吧。

  作為組織裏最出色的特工,他深知此行的殘酷,所以不會真的天真地認為Dad會放過他。暫時的風平浪靜,不過是為後面的狂風暴雨鋪墊的序章而已。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報應會來,而在詛咒來臨之前,他所能做的,不過是……讓她再快樂一點。

  夏潛移凝望著猶在嘻嘻哈哈毫無憂患意識的黎祖兒,眼眸微微一沉。有個聲音滑出潮濕的心扉,像蒸騰的氣泡一樣冉冉升起來。

  Madam,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一切,會不會恨我呢?

  可惜我卻是這麼這麼懦弱與自私自私到,明知道你會痛苦,你會悔恨,仍捨不得放開你……

  “為什麼你從不吻我?”黎祖兒忽然轉過頭,一本正經地問了他這麼一個問題。

  夏潛移呆了一下。她的臉紅紅的,眸底有絲慌亂,看得出有點緊張,但還是睜大了眼睛,堅持要找一個答案。

  這麼多天來,除了受訓時間以外他們一直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然後還一起歪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做著所有情侶們都會做的事情。但是久而久之,黎祖兒卻發現了一個問題:他們之間的關係始終沒有超出“一般”的友誼。

  作為情侶,除了牽手擁抱依偎以外,不是應該有更進一步的親昵才行的嗎?

  為什麼他們住在一起,卻一直清清白白呢?一開始她還挺高興,以為是他尊重她,但時間一長就覺得不對勁了。如果和一個成年男子且彼此都對對方有好感,同居了一星期之久,還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話,豈非也是很奇怪?難道她就真的那麼沒有魅力?

  因此,這一天下午,窩在沙發上翻雜誌的黎祖兒突然回頭問了夏潛移這樣一個問題。

  夏潛移默默地看了她幾秒鐘,伸出右手輕輕扶住她的頭,接著將嘴唇慢慢地俯了過去。其結果卻是前一秒還理直氣壯地求吻者,後一秒就受到驚嚇般滿臉惶恐地將他推開,顫聲說:“不行不行……我好緊張!”

  夏潛移“撲哧”一笑。

  黎祖兒這才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上了對方的當,“好啊,你故意看我笑話的啊……”

  “Madam,”他收了笑,表情溫柔而正經,“你想不想聽我的故事?”

  “咦?你小時候的事情嗎?”她立刻來了興趣。

  “你有沒有玩過魔方?”

  “有是有……”黎祖兒鬱悶,“但一次都沒解出來過。”

  “人生,就像魔方一樣,我們只能看見其中一部分側面,但這部分側面說不準下一瞬間就會被藏起來,即使拼湊成完整的四方體,它所呈展給我們看的,永遠只有六面。所以……”夏潛移凝視著她,目光中有慎重卻又平靜的溫和情緒在流動,“下面,我要告訴你的,是有關於我的六個面。它不是我的全部,但是,卻是我所願意讓你看見,或者說,願意與你一起分享的六個部分。”

  黎祖兒再怎麼神經大條,也意識到了Paul是在對她袒露自己,並且,接下去他述說的將會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於是她放下雜誌,規規矩矩地把擱在茶几上的腿盤到沙發上,全神貫注地聆聽。

  夏潛移拂開她額頭淩亂的碎發,開始緩緩說道:“我有兩個父親,一個姐姐。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對她完全沒有印象。姐姐比我大7歲,因為爸爸總是很忙的緣故,可以說,我是姐姐帶大的。她很要強,不喜歡與人接觸,表面上看很孤僻,其實很溫柔,每天都會給我唱歌,哄我睡覺。她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很有才華,唱歌、書法、鋼琴、畫畫……都很拔尖。”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起他的家人,黎祖兒靜靜地聽著,感覺自己被某種叫做溫暖的東西所包圍著,而這份溫柔,來源於愛和信任。

  “但是,因為一些事情,我和她後來分開了,跟了第二個父親。第二個父親對我非常嚴厲,請了很多老師來教我各種各樣的知識與技能,有些派上了用處,有些到現在還沒得到施展的機會……”

  黎祖兒握住他的兩隻手,說:“你繼父肯定很愛你,望子成才,對你的期望才會這麼高。”

  夏潛移淡淡一笑,“愛與不愛,我不知道,但他對我的期望的確非常高。我按他的栽培方式長到18歲後,開始出去闖天下,做過很多很多事情,遇到過很多危機,感受到很多痛苦……”他想起了暗房中的那些照片,一個個以各種姿勢死去的人,一份份通過各種渠道獲得的機密情報,一次次化身為各種職業不同面貌的工作者……

  那就是他18歲以後的生活,在扮演別人與自己之間不停切換。然而,無論是哪種身份,都沒有快樂可言。有的,只是冰冷的命令,精准的時間以及一次次與死亡擦肩。

  “很多年後,當我想起我的姐姐,準備去看她時,卻發現她已經死了。”

  黎祖兒的心顫悸了一下,隨著憐憫和悲傷一同湧起的,還有說不清楚的不祥。於是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想借助彼此的體溫,去驅散聲音中的陰影。

  “我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於是就問了很多人,查了很多相關資料,最後才知道……”夏潛移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黎祖兒睜大眼睛,追問:“怎麼死的?”

  他舔了舔嘴唇,聲音沙啞,目光悲涼,“才知道……”

  “自殺?”

  “是,自殺。”

  同樣的精品公寓,同樣被主人冠以“格調”之稱的現磨咖啡被端上茶几。襯衫上沒有一個褶子的資優男子一邊呷著香醇可口的咖啡,一邊用莫測高深的目光打量沙發對面的美少年,“你是怎麼查出來的?”

  赫連澈抿唇一笑,右臉頰上出現了一個與其說是可愛不如說是慧黠的酒窩,“不能告訴你。”

  衛景辭皺眉,“為什麼?”

  “你肯定會罵我的。”

  “我保證不罵你,說吧。”

  “好吧。”赫連澈彈了記手指,“你還記得住在我家的那個景雯嗎?”

  “怎麼?你還收留著那個妓女?”

  赫連澈的眼角抽了一下,“如果你換個稱呼,比如——案件相關人,我想於我們的顏面都會比較好看。”

  衛景辭毫不客氣地糾正:“是你的顏面,關我什麼事。”

  赫連澈盯著他,慢吞吞地說:“真的嗎?表哥。”

  於是衛景辭的手抖了一下,杯裏的咖啡差點濺出來。他咳嗽一聲,說:“好吧,案件相關人,繼續說吧,她又做了哪些好事?”

  “她得罪了一個很有來頭的客人,所以暫時躲在你的表弟我的家裏。而我答應收留她的條件是,她必須把她所知道的甯燕夕的一切事情都告訴我。不止如此,當我發現原來趙偉年知道她時,我要求她幫我演了一出戲。”

  隨著這一開場白,時間倒轉,場景回到了白天。

  AM10:30,赫連家中。

  “為什麼我要去見趙偉年?”一心想著窩在家裏足不出戶的避難女郎當然是不同意。

  但素來擅長抓人軟肋的美少年怎會輕易放棄,挑著眉毛說:“你想不想得到一大筆錢?”

  急需用錢的落難美女頓時眼前一亮,“你又要給我錢嗎?哦,小帥哥,我就知道你人最好啦,不但正直善良助人為樂而且還慷慨大方……”

  正要八爪魚似的撲上去,被赫連澈一隻手推回,“不是我給。”

  一聽說金主不是眼前這個人,拜金女郎立刻翻臉,收起笑容懶洋洋地往沙發上一躺,“說吧,是怎麼回事?”

  “跟我去一趟趙偉年家,然後請他喝個咖啡。”

  “然後錢就能到手?”

  腹黑美少年沖她展眉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演技了。”

  於是乎,三分鐘後,兩人整裝出發。赫連澈將蘭博基尼開到趙偉年的住處時,打了個電話到他家,無人接聽,也就是說他現在不在家。因此,他便將車子停到一旁的樹下等待。如此等待了大概半個小時之久,看見一輛黑色房車緩緩馳進巷口,將目標人物放下。

  可總算是回來了。

  只見趙偉年對著車窗點頭哈腰半天,房車開走了。赫連澈看了下那車的車牌號,果然是唐笑大律師的。

  他朝景雯點個頭,意思是你可以開始行動了。

  畢竟是風月場裏的女性,察言觀色的本事一等一的好,立刻會意下車,踩著貓步朝猶自立在家門前的趙偉年無限風情地走過去,“嗨,帥哥司機,還認識我嗎?”

  於是赫連澈儼然明白了她口中的“帥哥”是何等廉價,一想到自己被和眼前那個四十多歲開始謝頂小肚突出長的跟塊石頭沒什麼區別的男人列為同級別的生物,眼角就一陣抽搐。

  趙偉年見到景雯,顯得無比震驚,但最後還是順從地跟著她去了一旁的咖啡館小坐。赫連澈連忙跟進去,隔著一株盆栽坐在趙偉年後面。

  景雯笑眯眯地說:“說起來咱們也好久不見了呢,是吧?”

  趙偉年沈默。

  這時一陣手機鈴聲。趙偉年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碼發來的廣告短信,當下刪掉,然後將手機放回自己的外套口袋。

  非常好,他放的是臨走道那邊的口袋。

  赫連澈朝景雯使了個顏色,景雯忽然發出一聲嬌呼,趙偉年連忙緊張地說:“你怎麼了?”

  “哎喲,不知道為什麼,我肚子忽然有點疼呢……”

  “那……上醫院吧……”

  就在兩人的對話中,赫連澈手臂一長,從趙偉年的口袋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手機偷了過來,然後打開名片夾,迅速查到唐笑一欄,將他的手機號碼換成了自己的。再把手機塞回到趙偉年口袋中。

  這一系列動作做完,也不過是15秒鐘,他朝景雯比個手勢。

  景雯攏了攏頭髮,忽地又坐直了說:“好像又不疼了……好了,我們來說正事吧。”

  “什麼正事?”

  景雯沖他拋了個媚眼,“聽說老哥您發了財,怎麼都不記得關照關照小妹我呢?小妹最近遇到了點麻煩,也不要求多,給個10萬8萬的就行。”

  趙偉年果然被駭到,震驚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於是乎,當時咖啡廳裏但凡在座的人的目光全都朝他們掃了過去。

  景雯笑著說:“別這麼緊張嘛,坐下來。來,你也不希望我們接下去要談的事情會被第三者聽見吧?”“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趙偉年作勢要走。

  景雯冷冷說了三個字:“朱玳兒。”

  他立刻僵住了。

  “我已經從鬱輝那知道了,而且我也知道現在員警在追蹤那件事情,怎麼樣?帥哥,現在肯跟我好好談談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景雯“撲哧”一笑,“真的嗎?我既然敢來找你,當然就是不打無把握的仗嘍。話說我這裏還有我跟鬱輝的對話錄音呢,你要不要聽聽呀?”說著,把一個袖珍錄音筆拿了出來,放到桌子上。

  從赫連澈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趙偉年的肩膀和雙手在不停地顫抖。是時候了,他對自己說。當即拿出手機,撥了趙偉年的號碼。

  一陣《老鼠愛大米》的鈴聲響了起來,趙偉年連忙拿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是“唐笑”,立刻說了聲:“我去下洗手間!”然後飛快跑向洗手間,找了個隔間進去後,便急聲說,“唐律師!快救救我!出事了……”電話那邊打斷他:“慢慢說。”聲音很低沉,還有沙沙的雜音,被干擾得比較厲害。

  但慌亂中的趙偉年哪會想太多,連忙說道:“關郁輝的情婦來勒索我,說她知道朱小姐的事情,要我給她10萬塊錢!唐律師,我怎麼辦?她說她手裏還有跟關鬱輝的錄音!唐律師你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這件事不能再橫生枝節了,現在員警那邊盯我盯得正緊呢。你也說過要我這段時間要儘量低調,不許再惹什麼麻煩,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會……”

  “錄音?”

  “是的!雖然我現在還沒聽到,但是看那女人的樣子,肯定是真的了……那個關鬱輝,真是太過分了!明明是他和這個女人逼得朱小姐不想活了,結果卻反而來勒索我。唐律師,你知道的,我是沒罪的啊,雖然我開車撞了人,但那是朱小姐要求我那麼做的啊……我……”

  “朱玳兒要求你撞她?”線路那端的聲音顯得很吃驚。

  趙偉年呆了一下,“你在說什麼呢?唐律師,你不是知道的嗎?是朱小姐給了我100萬,讓我那天下午4點鐘等在CLUB外面,見到裏面走出的人,就開車撞死他。我當時真不知道原來她要我撞的人是她自己……而且她當時還有孩子,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再什麼缺錢,也不幹那事啊,會糟天譴的……唐律師,我怎麼辦……”說著哭了起來。

  “……沒事的,你答應給她錢,先拖住那個女人,其他的我去搞定。”

  “謝謝,謝謝唐律師!”趙偉年接完電話,感覺自己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洗了把臉後,打開洗手間走出去,然後告訴景雯錢可以給她,但是要緩幾天。景雯無比仁慈地答應了……

  “所以,結論就是這樣。”赫連澈拿出那支錄音筆,放到茶几上,“我錄下了那個電話的全過程。”

  衛景辭的臉色果然比鍋還要黑沉,眼看他眉毛一挑,就要發火,赫連澈連忙按下錄音筆——

  “你肯定會罵我的。”

  “我保證不罵你,說吧。”

  “……”於是衛景辭的怒火就轉成了鬱卒,最後一把站起來,揪住表弟的衣領說:“好啊,你小子連我都敢誆了?”

  “這只是叫出其不意而已。”

  “出其不意?明明就是旁門左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對方可以告你的!”

  “真奇怪,他們為什麼要告我?”赫連澈眨了眨眼睛,“我只不過是打錯電話,偏巧當時又正好做了錄音而已。”

  “……”衛景辭的太陽穴開始跳,“而且你還教唆景雯勒索!”

  “我身為一個員警,怎麼可能知法犯法,做這種事情?這分明是景雯跟她的老朋友開的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而已,又沒有真拿對方的錢。”

  “你……”

  “好了,別擔心了表哥,非常時期,非常手段。老一板一眼的做事情,有時候是不會有結果的。現在要為此事擔驚受怕的人是趙偉年,不是我們。”赫連澈微微一笑,“對了,有件事情我還要補充。”

  “什麼事情?”

  “朱玳兒真正讓趙偉年撞的那個人,不是她自己。”美少年的臉一下子變得無比嚴肅,“而是景雯。”

  “什麼?”

  “事實上,那天下午她約了景雯在那家CLUB談判,要求對方離開自己的老公。景雯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破罐子破摔。而在那一天,由於景雯是先到那家CLUB的,正好看見侍者在調牆上的鬧鐘,原來那個鍾年久失修,比平常時間快了10分鐘。這件事朱玳兒並不知情,當她到CLUB時,可能是沒有戴表,就根據牆上的鬧鐘,打了景雯一記耳光,並對她說滾!被羞辱的景雯當然憤怒離開。可當時,雖然牆上的鍾顯示是4點,但其實只是3點50。而且無巧不成書,朱玳兒偏在10分鐘後離開CLUB,結果被當成了要殺對象,一屍兩命。”赫連澈說到這諷刺地勾起了唇角,“這就叫害人終害己。因愛生恨,處於嫉妒中的女人,真是可怕啊。”

  衛景辭皺眉,“也就是說,朱玳兒用100萬請趙偉年撞死景雯,結果陰錯陽差的反而撞死了自己。而這件事,她父親朱孝先是知情的,為了女兒的名譽著想,所以他現在才庇護趙偉年。”

  “沒錯。一個結解開了。”赫連澈看起來心情無比之好,“剩下的,就是17年前的綁架事件,和17年後的關鬱輝之死,這兩個結了。”

  衛景辭卻心情極差,揉著自己的眉心,最後沒有表情地說:“明天……請趙偉年回警局吧。”

  “Yes,Sir!”赫連澈跳起來,朝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高興,眉眼都在閃爍發亮,擺明瞭又有陰謀。算了,這個小表弟從小就古靈精怪,思維異于常人,表面上卻老要扮酷,搞得一幫MM為他神魂顛倒,以為他是個多麼多麼成熟穩重的人,壓根不知道他的惡劣。

  管不動,也只得由著他去了。

  黎祖兒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什麼?自殺?你姐姐是自殺?”

  “嗯。”夏潛移的睫毛垂了下去,覆蓋住明媚的眼睛,這樣子的他,顯得有幾分陰鬱,“我說過的,她是個很要強的人,而且對待愛情投入得很徹底。其實比起我來她才是真正典型的天蠍座,不能夠愛的話,就要毀滅掉。因此,在發現姐夫外面有女人時,她選擇了自我毀滅。”

  黎祖兒一陣唏噓。其實這樣的案件見過很多,丈夫殺死了妻子,妻子殺死了孩子……在每年發生的上千起兇殺案中,總有10%,是出於家庭危機,而因愛生恨殺人的,比例更多。但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會那樣。如果愛真的存在的話,怎麼忍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明明是那樣真摯而熱烈地相愛過的不是嗎?為什麼不給自己留絲毫退路呢?就算愛情毀滅了,還有其他東西啊,人生中無法割捨的,又不僅僅只有愛情!

  “要是我肯定不會那麼做的……”她低聲喃喃,“還有爸爸不是嗎?讓白髮人送黑髮人,很不孝不是嗎?他撫育你一年年地長大,結果你卻不愛惜自己,草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很自私不是嗎?我啊,只要我的父母還在世一日,我就絕對絕對不會不珍愛自己。”

  她說得認真,夏潛移卻聽得癡了,“Madam……”

  “你是不是想說我站著說話不怕腰疼?”

  夏潛移搖頭,“不,我想說的是——像你這樣子才是對的,如果我的姐姐像你,就不會那樣了……”而自己,也不需要那樣做了……

  想起暗房裏那張米色沙發上的照片,他的眼眸情不自禁地一黯。

  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看見了那張照片,會是什麼感覺?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會怎麼樣?

  上帝啊,請讓她再堅強一些,更堅強一些。然後,再幸運一些吧。

  他伸出手,撫摸著她翹翹的短髮,看著她因純真而無比清澈的眼睛,心想:我真喜歡她……我真的、真的喜歡她……所以,我真的不捨得放過她……

  如果我放過了她,我的生命裏,還留下什麼呢?

  如果說神愛世人的話,那麼……有罪的人,難道就沒有被愛情眷顧的資格了嗎?

  如果說世間真有所謂命運之神的存在的話,那麼,神啊,請讓現在這樣的時光再多一些,讓我就這樣看著她的笑臉,再久一些吧。

  我可以什麼都不做,竭力控制自己去親吻,去做一些更親密的事情,只要這樣看著,讓她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之中,便可以了啊……

  只是這樣,就可以了。

  夏潛移閉上眼睛,感覺有種叫痛苦的東西正在噬咬他的心臟。他曾無數次觀摩過蛹破繭飛翔的情形,那時他想著,因為有明媚的未來在召喚,所以忍受成繭時的痛苦與寂寞,都是值得的。

  而他現在的感覺就是自己被自己所編制出的謊言、欲望所纏繞,變成了一隻厚厚的繭。但是,他無比清晰地知道,他不會有變成蝴蝶的一天。

  為什麼……他的命運會是這樣的呢……

  一雙柔軟的手撫了上來,溫柔地撫平他的眉心,同時,輕快的聲音響在耳邊,猶如天籟一般:“看看,你又皺眉啦!雖然你現在年輕,但是要注意哦,不然等老了這裏出現兩道很深的皺紋,就不帥啦!”

  睜開眼睛,看見他所喜歡的人正對著他笑,還有什麼會比這個更加美好?

  黎祖兒吐了吐舌頭,“你不要學我的上司哦,他就是因為老皺眉搞得未老先衰,所以我才不喜歡他的。我喜歡美少年呢!”

  夏潛移笑了,“我是美少年嗎?”

  “你不知道你有多美嗎?”黎祖兒眼裏全是粉紅的心心,用手指撫摸著他的五官說,“我啊,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呆住了,心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你穿著銀灰色與白色相間的NIKE,頭髮微微向外翻翹的時尚中發。笑起來時,眉眼就彎彎的,眼瞳亮亮的,就像……嗯,就像一幅絕世名畫。”“你記得真清楚……”夏潛移的眉毛舒展了開來,這一下,是真正地笑了,“真巧,我也記得Madam當時的樣子呢。”

  “呃?”黎祖兒有不好的預感。

  “Madam當時穿著紅色的套頭衫,黑色牛仔褲,然後“啪”的一下踩在香蕉上,摔下去的時候還砸到了無數花花草草以及桔子們……於是桔子們就吐汁抗議,你抬起頭,眉毛和頭髮上全都被她們所唾棄……”

  “停!停!不要再講了啦!那麼丟臉的事情,你為什麼要記得那麼清楚啊!”黎祖兒跳腳,“你也記點我美好的時候嘛!”

  “第二次見面時,你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頭髮被風吹得堪比鳥兒的家,然後背著背包匆匆忙忙朝我走過來……”

  “停!這個也不能說!”那個烏龍相親,比第一次還要丟臉啊!

  “第三次見面,你的右腿綁得像個木乃伊,被醫院的護士們推出來……”

  “啊啊啊啊……”黎祖兒開始發狂,“為什麼我每次跟你見面時都那麼狼狽啊!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可以稱之為美好的事情了嗎?”

  “到紐約後的第一次重逢,你闖進服裝店本想除暴安良結果卻發現自己沒有證件;第二次重逢你被街頭混混打破了頭……”他的話這一次終於沒有再能說下去。

  因為——

  黎祖兒撲過去堵住了他的嘴。

  用她自己的嘴唇。

  夏潛移的心顫了一下。

  明明竭力控制過自己,明明嚴肅警告過自己,這一段時光,是為了快樂以及儘量地減少未來的悲傷所存在。所以,不能碰她,欺騙了她的感情,汲取了她所帶來的快樂,已經很過分了。自己控制不了感情,但起碼可以控制身體。

  所以,說好了不讓兩人的關係超出界線。

  但是,現在她吻著他,生澀、不安以及執著。

  而他的身體卻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開始自行回應那個吻,並且逐漸深入……

  他果然是要下地獄的。

  夏潛移的手握緊,再鬆開。如此重複了好幾遍後,手心裏全是濕濕的汗以及被指甲所摳出的紅色印記。最後慢慢地、用盡全身力氣卻又無限輕柔地將她推開。

  黎祖兒臉上果然有著失望。在她的失望沒來得及變成懊惱之前,他說:“我們去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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