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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予情悅其美麗,無須臾而有忘,思桃夭之所宜,願無衣之同裳。
懷紆結而不暢兮,魂一夕而九翔,出房戶以躑躅,睹天漢之無津。
傷匏瓜之無偶,悲織女之獨勤,還伏枕以求寐,庶通夢而交神。
神惚憮而難遇,思交錯以繽紛,遂終夜而靡見……
阮瑀.《止欲賦》
當晚,雷敢和他心愛愛的粉團兒膩歪到大半夜後,終於依依不捨地回到了議事堂,一坐上玄色主榻後,神情氣勢已然變了,通身上下宛如一柄寒光凜凜殺氣騰騰、即將破匣而出的上古名刀。
「動靜如何?」他對著半跪在面前的數名黑衣精悍男子,沉聲問。
「稟主子,京師有數支世家府兵近日確實有異常調動。」暗衛阿甲恭敬回道,「鄧氏、陳氏、李氏、姚氏、吳氏等,屬下已命人密切監控中。」
雷敢蹙起濃眉,屈指輕敲著矮榻上的雲雕扶手,「那趙家呢?」
「趙家的嫡系大郎君被拘於別院,趙府其少主母,近日卻是一掃過去頻繁和世家官宦夫人飮宴往來之習,突然深居簡出,異常低調。」
「越是正常越是反常。」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本來以為只有大的蠢蠢欲動,沒想到連幾隻耗子也不安份……這京城,要熱鬧了。」
如果皇帝知道心腹愛臣是這樣形容「大事」的,只怕又要追著拎他耳朵叨念好幾個時辰了。
「老默他們那兒呢?」
「按照計劃行事。」
雷敢摩挲著下巴,虎眸犀利亮光一閃。「唔,那咱們也該好好疏散一下筋骨,免得那些王八羔子還以為老子改吃素!」
「主子說的是!」數名黑衣精悍男子皆精神大振,露出血性嗜殺、躍躍欲試的笑容來。
「狼崽子們,各個都拘得狠了吧?」雷敢哈哈大笑。
「不敢瞞主子,屬下們早看那堆看著人五人六的屎蛋不順眼啦!」其中一名自山寨就跟隨他至今的魁梧男子直著脖子低吼。
「去你大爺的!」他不禁笑罵。「再不爽也得給老子再憋幾日,別破了老子的局。還有,家裡有讀書人了,別動不動就屎啊蛋啊的,要是嚇著了我家粉團兒,老子剁了你狼腿。」
「欸,欸,屬下明白的。」那魁梧男子咧嘴笑,訕訕地摸了摸頭。
其餘幾人忍不住鄙視地瞪了他一眼……蠢蛋,還不知未來主母這幾日都住在侯府裡,主子正是需要「形象」的時候嗎?
「對了,」雷敢忽壓低聲音道「還有一件天大要事,你們都得給老子好好盯著——」
「諾!」
待屬下們領命後如鬼魅般消失眼前,雷敢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望著黑壓壓的窗外夜色。
阿爹蠻橫,岳父固執,他想早早迎娶粉團兒回府做關北侯夫人,恐怕還有得磨了,只是現在京師情勢不明,便是算盡一切,堵住了所有可能出的岔子,也抵不過個事有萬一。
粉團兒是他的心尖尖兒,他絕對不容許有任何一絲絲的意外。
想到這兒,他又情不自禁抓心撓肺起來,自言自語。
「夜裡涼,我家粉團兒也不知會不會胡亂踢被子,嗯,還是去貓一眼好了,就一眼,馬上出來。」
話聲甫落,那高大的身影已經屁顛屁顛地飛快自議事堂衝到好美院,偷偷摸摸跟做賊——還是採花賊——似地摸到人家小娘子床榻邊,煞有介事地這邊拉拉那邊蓋蓋,還跟頭餓極了的狼似的緊緊盯著她嬌嫩嫩粉撲撲的小臉蛋看,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後終於控制不住地俯下頭啃了一口那粉潤豐軟的櫻唇!
「啾!」
卓三娘隱隱約約感覺到嘴巴被什麼咬著了,恍恍惚惚,好像又似她夢裡那頭興奮飛撲過來的大犬……
* * *
又過了三日,當雷敢一早上朝去,卓三娘在屋裡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能再逃避,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和爹爹賭氣歸賭氣,總不能父女當真一輩子不相見吧?
況且她這樣沒名沒份地待在關北侯府,久了不說惹得雷老爺不快,話傳到外頭會給人戳脊梁骨,就連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只是等他下朝回來再行告辭,恐怕看到他那張敦厚傻氣的討好笑臉,她就說不出那個「走」字了。
哎,她卓三娘怎會對一個傻大個兒心軟至此?
她明明是腹誹抱怨,卻怎麼也止不住嘴角彎彎上揚的弧度。
幾番思量後,卓三娘還是硬著頭皮到雷老爺的院落外求見。
「老爺子,三娘已經叨擾貴府多時,今日想著也該回家了,所以特來向貴府主人告辭……」她望著雷老爺那張英氣勃勃又滿布滄桑豪邁、可惜毫無表情的瞼,越說心裡越沒個底,聲音也越來越小。
「你要走?」雷老爺濃眉一挑。
她有些莫名心虛,乾笑了。「咳,承蒙老爺子和侯爺盛情挽留,不過小女確實也該回……」
「你趁著那臭小子下朝前走人,難不成是要那臭小子誤會是我趕跑你的?」雷老爺神情有一絲陰沉。
「小女絕無此意。」她聞言不惱,卻是有點哭笑不得。
這些老小孩兒啊,怎地一個兩個都愛任性賭氣要人哄?
「要當老雷家的兒媳婦,就得記著千萬別在我老頭子面前踐那些咿咿呀呀的酸文,我聽了頭疼。」雷老爺傲嬌地昂起下巴。
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雷老爺已經劈哩啪啦地一連串話衝出口了——
「還有,穿得這麼素怎麼顯現得出我老雷家兒媳婦的氣勢?那個誰,去!叫人來幫著……嗯,量裁個三五十件新衣,什麼金線銀線都給老子鑲上,老雷家有得是錢……還有娘兒們的頭面啥的,送幾大匣子來給……嗯,瞧瞧,瞧中什麼留什麼,全瞧中了就全留,老雷家的兒媳婦可不能給外人小瞧了去!」
「雷伯伯……」她心下猛跳了起來,腦子噏噏然,狂喜和驚愕交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叫爹!」雷老爺力拔山河氣蓋兮地吼了聲。
她目瞪口呆……「爹。」
「欸。」雷老爺那張依然英俊的老臉不知怎地紅了紅,隨即清了清喉嚨,眼神飄呀飄。「那個,老子可是看在你對我兒一片痴心的份上……總之,往後你們小倆口好好兒的,多多給老子生幾個大胖孫子,老子就……就勉強認了那個老酸才做親家了。」
卓三娘腦子暈乎乎的,小臉紅通通,也分不清是歡喜還是茫然抑或是恍惚,張口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兒來。
雷老爺看這素來聰慧的小女娃娃難得在自己跟前發傻的模樣,不禁大樂,在這一刻終於有了點哄閨女兒的趣致,眉眼也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把頭面新衣什麼的都搞定以後,老子……咳,公爹過幾日再派人護送你回家,接下來便乖乖在家裡待嫁,啥子事都不用管,至於你那老酸才爹……」雷老爺心緒還是有些不平,不過看在未來兒媳這麼乖巧伶俐好性兒,還能幫他生大胖孫兒的份上,不得不咽下滿口酸水不爽,哼道「老子來搞定!」
她仰望著這面「惡」心善,刀子口豆腐心的……公爹,清澈的眸底笑意蕩漾,透著一絲難掩的孺慕之色。
「謝謝……爹。」她真心真意地道。 雷老爺那張老臉終於徹底地紅了。
哎喲喲,果然還是粉嫩嫩的小女娃最貼心可人意兒,不像那個倔頭倔腦臭脾氣的臭兒子,只會氣他老爹。
「咳,那個,早點生個小孫女兒也不錯。」雷老爺半是尷尬靦眺半是滿眼神往的說。
這下臉紅如熟透果子的換成卓三娘了。
「雷伯伯……」
雷老爺一瞪眼。
「爹……」她只得改口,雙頰發燙地小小聲道「多謝您了,不過裁衣選頭面什麼的真不急在一時,我,我確實非得回家不可的,我……還是不放心我爹爹。」
「幾日後再回去,今天不行。」雷老爺想起兒子在出門前千叮嚀萬交代,不覺頭痛,試圖板起臉道,「你這是不想給公爹面子了?」
「不是的。」她有些想笑,又有些為難。
「不是就聽我的!」雷老爺一錘定音。
她怔了怔,隱約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為什麼老爺子今日這般堅持她不能回家?
卓三娘沒來由想起了這兩日府中府衛好似多了不少,還有忙碌得只有每晚夕食時才能纏著她的雷敢,心中隱隱驚跳。
卓三娘終究還是趁關北侯府中人不注意,留了張信絹後便偷偷混在小邊門送菜的雜役隊伍中出府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放心不下爹爹,定得回去一趟才行!
當那嬌小背影消失在街角,立於府牆上的雷老爺負著手,濃眉有些苦惱地打結,半晌後隨即舒展開來了,微微有一抹激賞之色。
「嗯,還算聰慧,」雷老爺自言自語,「有孝心,有膽識。」
不一會兒後,「王郎家」書鋪大堂內,卻是一片詭異的安靜。
卓老爹假裝在擦拭書案,邊偷瞄整理書簡的女兒。
方才卓三娘回了家,他老人家雖然滿心歡喜,面上偏偏還是拉不下來,只板著臉哼了聲,然後就甩袖回後院了。
只是在後院待著待著,他越發心慌愧疚,忍不住又拎了一木桶的水晃到前頭大堂來,假意擦擦這個擦擦那個,實則提心吊膽偷偷覷著卓三娘。
還好,女兒雖然也不發一語,可神情倒是溫和不見半點怒氣。
「……咳。」卓老爹擦了半天,終於還是憋不下去了,咕噥道「女兒家家的,動不動便離家出走,成何體統?」
「嗯?」她手上動作一停,眉眼微揚。
卓老爹心咚地一聲,訕訕陪笑。「呃,我,我這不是關心我兒嗎?」
「爹爹,」卓三娘深吸氣,正色地看著父親,溫言地道「女兒為那日對您的出言不遜道歉,您是尊長,女兒真真不該那樣待您的。」
卓老爹頓時感動得要命,眼圈兒都紅了,「不不不,是爹爹一時想岔了,竟為了個外人和我兒起衝突,爹爹……真慚愧。」
她一震,眼神越見溫暖柔軟,咬著下唇低低道「爹……」
「要不是那個雷侯爺仗勢欺人,離間我父女,事情又何以至此?」卓老爹近日雖然有些被動搖了,可一想到自家粉雕玉琢的寶貝女兒眼看著就要被那大老粗叼走,還是心痛難忍,使性子地衝口而出「都是他的錯!」
「爹!」她不敢置信地瞪著爹爹,險些氣壞了。「侯爺他千好萬好,難道在您眼裡還比不上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趙硯嗎?」
卓老爹瑟縮了下,有些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吶吶道「爹爹、爹爹也不是說趙硯好啊!」
她清亮的眸子里有著怒火和一絲絲痛心。「您可不可以摒棄偏見,對阿敢好一些?」
卓老爹見女兒又是為了那個好豎子對自己大眼瞪小眼,胸口滿滿酸澀不是滋味,張口欲辯,可瞥見女兒眼裡那抹強忍氣苦的淚光,霎時嚇得把話都吞回肚裡。
「好好好,爹爹不說,不罵他便是……」他好聲好氣地哄道,卻不忘補了一句,「可再多的就沒有了。」
「爹爹……」她苦惱又頭痛地叫了一聲。
「齊大非偶,爹爹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嫁入高門,日後被欺負了也沒處兒討公道的。」卓老爹執拗地道,「誰不知道這些勛貴子弟,滿口子跑馬,又有哪幾個是靠得住的?」
「阿敢他不一樣。」
「他更糟!」卓老爹吹鬍子瞪眼睛。「粗魯不堪,大字不識……」
卓三娘掌心緊握,深深地望了眼猶固執不通的父親,失望地掉頭就往後院走去。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卓老爹堵著口氣連連跳腳,卻怎麼也掩不住滿眼沮喪。
是夜,卓三娘靜靜坐在寢房中,一方面氣惱爹爹的冥頑不靈,一方面又忐忑疑惑起阿敢……怎麼對她的「不告而別」毫無反應?
「哎,我在瞎著急什麼呢?」她長吁了一口氣,暗暗取笑自己胡思亂想。「想來是老爺子已經同他說了我告辭一事,況且他公務繁忙,又怎麼能成日繞於婦人身側而不思進取?」
雖然,她是早就做好了今夜他會來爬她家牆的心理準備呀!
她的臉頰不自禁緋紅了起來,眼底鬱鬱之色盡化為一片春水盎然,忍不住害羞地一頭鑽進了被褥裡,只覺連雙耳都燙得發慌了。
然而卓三娘卻不知,雷敢今日自上朝後至深夜根本未踏出過皇宮一步——
* * *
黑夜沉沉,鄧氏陳氏李氏等世家私兵蠢蠢欲動,慶城郡守司馬白帶領三萬兵馬度過黑山惡水速掩至京城,有人暗暗開了城門,大軍長驅直入;而趙府中,神情冰冷的司馬素娘則是低頭凝視著震驚軟倒在地的趙硯……
子夜甫過,本已擁被入睡的卓三娘猛然驚醒過來,冷汗涔涔,恍惚不明所以。她,她好似做惡夢了……夢裡有刀光劍影,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等等!
卓三娘心一緊,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起來……
原該是萬籟俱寂的晚風卻隱隱飄來了鐵器鏗鏘交擊和嘶喊聲,她臉色大變,還來不及思索這是怎麼回事,直覺下榻撈過外衣,邊繫邊套鞋往她爹住的寢房方向衝去。
暗沉沉的夜色中,她險些和匆匆忙忙的卓老爹撞了個對頭,幸而緊緊扶握住了他的手臂站穩身子。
「爹爹?」
「兒啊,好、好像有賊盜來打劫啦!」卓老爹臉色慘白,一手牢牢抓著一卷書簡——正是他臨睡前必讀、厚重到砸也能砸死個人的「史冊」。
「別怕,爹爹必保我兒平安無恙!」
她心一暖,鼻頭酸楚了起來,低笑寬慰道「爹爹,咱們家窮得只剩下一屋子的書簡,不會有事的……女兒臨睡前也重鎖鎖了門戶,還用粗重的木料抵嚴實了,料想應當無事的。」
「我兒真是聰明伶俐。」卓老爹看著嬌嫩嫩卻獨立自強的女兒,心下莫名酸楚悔愧湧將上來,顫聲道「我兒,其實爹爹……爹爹真不是成心想阻撓你和雷侯爺的好姻緣,爹爹只是吃醋……爹爹就是怕……怕將來你再受了委屈,手無縛雞之力的爹爹卻護不了我兒……」
——就像那年趙家悔婚,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哭,卻討不回那份公道……爹爹對不起你啊!
卓三娘望著老淚縱橫的父親,霎時滿心滿胸都是濃濃的愧疚心疼和自責。
原來如此……
「爹爹,對不住。」她哽咽了。
卓老爹見女兒隱帶泣意,登時慌了手腳,「莫哭莫哭,噯……都是爹爹不好,爹爹不會說話……」
牆外廝殺聲刀劍聲彷若越逼越近,卓三娘心中一警,卓老爹則是面色慘青。
「爹爹,不對,這不像是盜匪打家劫舍。」她聲音緊繃,眼神戒備地望向牆外,「盜匪怎敢在京城天子腳下這般囂張橫行?還有五城兵馬司在呢……看來是出大事了!」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雷老爺攔阻她回家,還有這幾日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雷敢,心猛地驚駭狂跳了起來。
難道……有人作亂造反?
她心頭咯登了一下,想也不想抓起她爹的手就要往後院躲。
「我兒做什麼?」卓老爹愣了愣,茫然問,「不是說門戶都鎖堵嚴實了嗎?」
「怕是擋不住!」她疾聲道「京中既起刀兵之亂,必有亂軍趁火打劫,我們縱是小家小戶也難逃池魚之殃……灶房後有屯物的地窖,我們還是先躲再說!」
「是是是,我兒說得有道理!」卓老爹大驚失色,點頭如搗蒜。「走,爹爹領著你。」
就在此時,後院小門忽然傳來了砰砰砰的驚惶擂門聲。
「爹,別管!」卓三娘拉著望向小門的卓老爹,果斷地往地窖那頭奔去,使勁兒掀開了粗木製的窖蓋,底下陰涼涼冷風夾雜著糧物泥土味撲鼻而來。
「世伯,快開開門哪,是我……」惶急顫抖的聲音自小門外飄來,充滿了壓抑和深深恐懼。「求求您救救我……救命啊!」
卓老爹欲鑽入地窖的動作僵住了,不安地望著面無表情的女兒,「那、那好似是趙硯小子的聲音?」
「您定是聽錯了。」她的心從來沒有這般冷硬過,只顧著催促爹爹下地窖。
「趙家家大業大,自有護衛,趙硯堂堂大郎君又怎麼會深夜亂走亂跑,還到我們家求助來了?」
就算是,那又如何?
如果情勢正如她想得那般險惡糟糕,她只焦心擔憂領兵的阿敢,只忙著安置手無寸鐵的爹爹,趙硯……根本就不在她關心的範疇內!
「可是……」卓老爹眼中閃過不忍。
「爹,現在我們只能自救,何來餘力救人?」她厲聲道。
「世伯……三娘……外頭已經亂了,街上到處都是士兵殺人,求你們開開門讓我進去躲一躲……世伯,求求您別見死不救啊!」趙硯一介溫吞懦弱的青年書生,哪裡見過這等血腥危險的場面,聲音抖得像篩子,幾乎嘶啞不成聲。
卓三娘心下一沉。真的有人造反,那、那阿敢呢?統領金羽衛的阿敢一定首當其衝,他、他會不會身陷險境?會不會……出事?
她只覺渾身徹骨發冷,手腳寒麻得無法動彈……
卓老爹內心強烈掙扎,最終還是心軟和昔日情份佔了上風,罔顧理智和女兒的嚴厲叮囑,哆哆嗦嗦地蹭到小門邊偷偷開了門——
也罷,就當最後一次,今日救上趙小子一回,日後便是一刀兩斷再不相涉了!
「多謝世伯……」門一開,狼狽不堪的趙硯跌撞進來,昏暗的夜色裡隱約可見他斯文臉龐淚痕滿佈,卻覷不清他眸底深藏的那抹愧疚悲哀……
卓老爹面上正要露出欣慰的笑,下一瞬間,卻被幾個撲進來的大漢牢牢押住了。
「爹爹……」卓三娘腦中嗡地一聲,凄厲大喊。
簡陋的後院中,一片可怕的死寂。
卓三娘呼吸急促濁重,目光冰冷噬血,像是恨不得衝過去咬死那個天殺的趙硯!
夜色中,衣衫略微不整,束髮歪歪斜斜的趙硯看似受了大罪,可他面容是乾淨的,身上看來也沒有任何傷……
這果然是個局!
「放開我爹爹。」她眼神冷如寒霜。
「對不起,三娘,我、我不能……」趙硯凄楚地望著她,悔恨愧疚和痛苦都是真實的,卻和當初一樣,只讓她覺得作嘔。
「你們目的何在?」她冷冷地問。 趙硯不由瑟縮了下,頂著卓三娘仇恨而鄙夷的視線,還有卓老爹不敢置信又懊悔憤慨的眸光,只覺像是被剝光了身子丟在冰天雪地裡。
「對不住,我、我爹娘在他們手上……」他哭了,悲傷茫然絕望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娘子,我岳父……他們變了……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幾個兇狠大漢再抑不住地嗤笑了起來。
「若不是為了你趙家巨富之資,我司馬家的千金嬌嬌又怎會下嫁於你這個窩囊廢?」
「我家主子兵馬已經進城了,事成之後便是當朝手握權柄的異姓王,嬌嬌屆時就是金尊玉貴的郡主,又豈是你這無用的商戶賤子匹配得起的?」
「還跟他們囉嗦什麼?嬌嬌吩咐了定要捉關北侯這相好的回去,哼,縱是他關北侯統領數萬金羽衛,難道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姘頭在陣前被砍了腦袋嗎?」
卓老爹聽著這幾個兇狠大漢嘲諷訕笑,直是悔恨自責萬分。
如果不是他又心軟昏了頭,怎會給女兒招來這天大禍患?
「我兒快逃,別管爹爹了!」卓老爹忽然大叫,死命掙扎撲咬那押著他的大漢,目訾欲裂淚流滿面。「快去找雷敢……他定能護好我兒!」
「臭老鬼居然還敢反抗?」一名大漢猝不及防被咬得手腕血肉淋漓,大怒之下就要揚刀對他當頭斬下——
「爹!」卓三娘登時魂飛魄散,熱淚奪眶而出,死命就要撲過去救人。
趙硯驚恐地躲在角落裡,嚇得看也不敢看。
危急生死一線間,忽然一個高大威猛的黑影彷若大鵬展翅奇襲而來,鏗地一聲巨響,眾人眼前一花,隨即暴起的是幾聲凄厲慘嚎!
卓三娘心臟緊縮絞擰得無法呼吸,她透過模糊淚霧看去,下一瞬驚懼繃緊的精神一鬆,心頭狂喜迸發,雙膝卻是一軟……
阿敢……
還好,還好他及時趕到了!
「粉團兒莫怕……」高大挺拔如威猛雄獅的雷敢一身濺血玄金輕盔甲,猶如戰神降世,動作快若閃電,一手攙扶著卓老爹,一手則是緊緊地擁著他心尖尖兒的寶貝粉團兒,柔聲輕喚,「我來了。」
她終於回過神來,喘了一口氣,痴痴地望著他在夜色中露出的燦爛笑容,瞬間歡喜地大哭了起來。
「你沒事……太好了……爹爹也沒事……嗚嗚嗚……」
雷敢嚇得趕緊鬆開卓老爹,只顧著緊抱著他心愛的小人兒,慌亂地連聲哄道「可憐見兒的,把我的粉團兒嚇壞了吧?別怕呀,我在呢,就是天皇老子也休想傷到我的粉團兒一根頭髮……乖,莫哭莫哭啊,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已經被暗衛拖下去了,包括哆嗦成一團爛泥的趙硯。
卓老爹驚魂甫定,此刻看著雷敢抱著他家嬌小的女兒,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惱怒不是滋味,雖然還是難掩心頭酸溜溜的,卻已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感動欣慰的笑來。
「好賢婿……」卓老爹看著「未來女婿」哄著自家女兒半天,耐心十足,寵溺萬分,最終還是軟化了,清了清喉嚨,訕訕地道「那個,外頭冷,還是進屋說話吧。」
——好賢婿?
卓三娘和雷敢同時一愣,不可思議地朝卓老爹望來,滿眼驚喜欲狂。
「咳,你們屋裡坐,爹爹去給你們做夜宵吧!」卓老爹尷尬地眼神亂飄,最後「害羞」地跑走了。
雷敢整個人暈暈然地傻笑,看著岳父大人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心愛的小粉團兒。「我……這是做了好夢哪?」
「你,你……怎麼又犯傻了呢?」正感動又嬌羞著的卓三娘忍不住噗笑了,眉眼間喜悅嫵媚笑意流轉,更有滿滿滿滿說不出的歡喜,笑打了他鐵臂一下。「爹爹這是同意我們的親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頭威猛卻又憨傻的大犬,猛點頭,大大咧嘴笑了,有些恍惚暈陶陶地道「這、這不是盼得太久了,還以為自己做夢了……早知道這一招有效,我早八百年就用上咳咳咳咳……」
「什麼哪一招有效?」她眨了眨眼,仰頭盯著他。
「啊哈哈哈哈哈……」雷敢心下一咚,心虛尷尬地連連乾笑,隨即假意悶哼了聲,挺拔身軀微縮。「噢!」
「怎麼了怎麼了?」她心一驚,眼底儘是擔憂惶急,連忙扶住他。「你、你受傷了?」
「有、有一點……在砍那個司馬白的時候,不小心閃到胸岔到氣了,有點內傷,疼啊!」他又開始裝可憐,委委屈屈地把大頭靠在嬌軟小人兒肩上。
「好好好,我先幫你揉揉,晚點再請大夫來看看,這內傷可不是等閒小事,你別又不當一回事了!」果然卓三娘心疼得不得了了,攙摟著他往屋裡去。
待那高大身影偎著嬌小身影進了屋後,牆裡牆外甚至屋簷上潛伏的暗衛府衛金羽衛統統翻了個大白眼。
自家主子這一招「將計就計,英雄救美」,太老梗啦!
也就好脾氣好性兒的未來主母,才會誤把心機狡詐的猛虎當傻乎乎可憐兮兮的大犬那般寵著慣著呵疼……
「主子壞壞。」這是暗衛府衛金羽衛們一致的心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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