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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君子頤在天色微白時即起床坐在床邊發愣。
他的腦海一再播放當白念戀說她會離開時，所泛起那個美麗卻哀怨的微笑……
心一陣痛，他卻選擇忽視。
這樣的結束是最好的，他不要一個當初棄他而去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他的愛情。
這一次，他必須果斷的結束。
既然無法再入睡，君子頤決定提早到公司，他不想看見白念戀提著行囊離開的場面。
出乎他意料的是，當他步出臥房時，白念戀已站在透著微光的落地窗前凝思，腳邊擱著行囊。
聽見他開門的聲音，白念戀回過頭凝望著他。
「妳怎麼……」他有些訝異的開口。
「我只是想在離去之前跟你道聲再見。」白念戀輕聲回答他的疑惑。
她一整夜輾轉難眠。離別在即，縱有萬般的不願意及不捨，她還是必須離開。只要一想到這一次的分離，有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所愛的男人，她心宛如刀割。
老天為何要讓她經歷這樣的痛苦兩次？她的心已經傷痕累累……
或許這樣也好，至少在被安排的婚姻中她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因為她的心已不知痛為何物了。
在離別的前夕，她要將他的容貌好好的記在心頭，那會是她一輩子的記憶。
她走向他，用最美麗的姿態，她不許自己流淚哭泣。
君子頤怔愣的看著她走向自己，沒有阻止。
她就停在他跟前，手一伸就會碰觸到他臉頰的距離。
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深深的凝望了他一眼，彷彿想將他的模樣永遠收入自己眸中。
「妳……」君子頤開了口，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終究還是選擇沉默。
白念戀握了握拳，手指深入自己的掌中，她卻不覺得痛。掩下眼，讓傷心最後一次流露，她旋身……
不再留情的離開。
「念戀……」看著她纖細脆弱的背影，君子頤情不自禁的出聲呼喊。
他的呼喊讓白念戀止住了離去的步伐，全身的細胞都繃緊。
兩個人就在晨曦中僵硬的對峙著，愛與恨在他們之間流轉，在這那一刻，兩個人的心都有著掙扎。
白念戀先開了口，「當年我離開你是因為……」她心頭有個小小的祈願，若她坦白當年不告而別的苦衷，他會不會原諒她的無情，重新接納她？
如果他願意再次接受她的愛，她絕對會違背父親的安排，跟他廝守一輩子。
但君子頤卻阻斷她的話。「別說了！」
白念慈住了口。她拚命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在離去前流下任何眼淚。
她努力過了，但也失望了……
「我不想知道原因。」君子頤黯然的拒絕。「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們已經放任太多時間流逝，一切都不同了。」說穿了，他的心對她還有恨，那恨蓋過了愛，所以無法原諒。
白念戀點了點頭，將兩人的過去跟現在畫下了句點。
她輕跨出步伐，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從此走出他的生命。
而他就這麼看著她的離去，自我安慰著生活從此將恢復平靜……
※※※※
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他上班、加班、很少下班，還主動向老闆要求參與好幾個設計企畫。
這對「洛風」來說當然是件好事。在建築設計業有著超高知名度的君子頤，只要能沾上他一點名氣，案子的價格上馬上水漲船高。
也就是說今年「洛風」的員工年終獎金肯定會相當豐厚——只要君子頤持續這麼拚命下去。
而他，似乎已經把辦公室當成家了。
他討厭回家。在白念戀離去的那個清晨，他拿著公事包像逃難似的火速離開有著兩人短暫回憶的家。
日子真的恢復到他想要的平靜了嗎？
恐怕不。
他只是用忙碌來麻痹自己。
夜晚他總是不成眠，他的心累積了太多恨，以至於他始終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原諒白念戀。
他忘不了白念戀離去前看他的那一眼，還有當時她想說出口的原因……他耿耿於懷了六年，最後他卻拒絕聆聽。
原來，最放不過的人竟然是自己……
君子頤面對桌上攤開的設計原稿，沮喪的將自己甩進皮椅裡。
桌上的煙灰缸裡滿是煙蒂，自從白念戀離去以後，幾乎不抽煙的他卻讓煙成了他最親近的夥伴。
閉上眼，他的俊臉滿是疲憊的線條。
倏地大響的電話鈴聲拉回他已飄離的思緒。
「喂，子頤嗎？」來電者是君子頤的大姊，現在是裴氏電子的總經理大人，一個小孩的媽，同時也是他最敬愛的女人。
「嗯。大姊有事嗎？」君子頤的聲音中有著疲累。
「晚上來我家吃飯。」這是命令句。
「大姊，我很忙，恐怕……」
「忙？你前些日子有空跟一堆女人吃飯，現在卻沒空跟我這個大姊吃飯？」在電話彼端的君子芩拉高了音量。
君子頤頓時頭皮發麻，他知道他若再不答應，大姊「碎碎唸」的特異功能就要啟動了。
也罷，跟大姊一家人吃個晚飯，親人的陪伴也許可以沖淡些寂寞。
「晚上七點，你給我準時到，我有話要跟你說。」君子芩的話中已闡明她主要的目的是「有話跟他說」，吃飯只是「談話」前的暖身。
君子頤暗自一嘆。「好吧，晚上七點我會準時到。」
一聽君子頤答應，君子芩滿意的掛上電話。
希望大姊想找他談的事不是關於前陣子他興致勃勃地尋找女友……事實上那只是幌子，到目前為止，他還是對任何女人都沒興趣。
既已無心工作，他拿起一旁的西裝外套套上，離開了辦公室。
※※※※
君子芩的廚藝一直是她心愛的老公、兒子及弟弟們的最愛。
她上個禮拜才剛陪老公裴甹前往東南亞分公司視察，順便度他們第N次蜜月。
她一回國就忙著找弟弟聯絡感情，但今晚君子鵬跟君子豐並不在受邀的行列。
很顯然他是大姊唯一的目標……不過他想不透大姊到底想跟他「談」什麼。
晚餐過後，裴甹帶著兒子上樓洗澡哄他睡覺，偌大的一樓客廳就只剩下他們姊弟倆。
君子芩倒了杯咖啡給君子頤，在他面前的單人沙發坐下，開始今晚的「正題」。
「妳有話就直說吧。」君子頤啜了口咖啡。
君子芩小心翼翼的瞅了君子頤一眼，有點遲疑該不該提這個話題。她要說的正是他心頭永遠的痛——
「還記得念戀嗎？」君子芩果然開門見山，不過她的問話顯然有些可笑。君子頤從六年前白念戀不告而別後就將自己的感情世界完全封閉，至今毫無開放的跡象，只除了前些日子有點奇怪的盲目約會。
君子頤的身子因為大姊的話微微顫動了一下，他將手中的咖啡一仰而盡，企圖掩飾心頭的震撼。
大姊為何突然提起白念戀？莫非她知道了前些日子他們兩人再度相遇？
「為何突然提起她？」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
君子芩聳聳肩。「我在馬來西亞的一場晚宴上遇到她了。」
當年，熱戀中的君子頤常帶白念戀回家，好相處的念戀跟她也培養出近似姊妹的好感情。
六年前她同樣疑惑為何白念戀會不告而別——她明明很愛子頤，壓根離不開他啊。
六年後，她跟她再次相遇，她終於問清楚了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這也是為何她執意要找子頤談。
「那又如何？」君子頤佯裝不在乎，心頭卻波濤洶湧。
原來她回到馬來西亞了……
雖然君子頤面無表情，看不出來對這個話題排斥或是接受，但君子芩都決定將她跟白念戀見面的對話全盤托出——
※※※※
豪華氣派的宴會，舉辦的地點是馬來西亞某六星級的飯店，受邀的賓客當然是馬來西亞政商界的名流或是國外知名企業的負責人。
君子芩也陪同丈夫裴甹出席了這一場晚宴。
原本深愛老婆的裴甹是堅持要跟老婆在飯店房間度過浪漫的一晚，看能不能幫兒子製造個妹妹。
但君子芩為老公的生意著想，硬是拉著老公出席。
趁著裴甹跟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談公事時，君子芩悄悄溜到陽台邊稍稍喘息一下。
她一踏進陽台，即發現已經有人先她一步佔領這個秘密的休息地。
她說聲抱歉想離開，對方卻不介意的說：「如果妳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我不介意跟妳一塊兒分享這小小的空間。」
對方是位女子，而且說話的口吻相當友善，君子芩於是收回退縮的步伐，又踏進了陽台。
「裡頭充滿了奢侈市會的腐爛氣味，唯有這兒才能讓我正常的呼吸。」不知名的女子用嘲諷卻又落寞的聲音同君子芩說道。
君子芩只是笑笑，沒有回應。雖然她也是這麼認為，但她的老公也在會場裡頭，所以她不便做任何評論。
令她好奇的是，女子的聲音似曾相識……
走近一看，兩名女子都茫然不已。
「芩姊？」白念戀眨眨美麗的大眼，不敢相信會在馬來西亞遇到當年在台灣的故知。
「念戀？」君子芩跟她同樣的訝異。儘管兩人已經六年沒見面了，但熟悉的感覺是時光都無法抹滅的。
她知道白念戀是馬來西亞的華僑，但會在六年後在異國再遇到她，實屬意外中的意外。
於是兩位曾經情同姊妹的女子便在陽台上聊開了。
她們從過往的歡樂聊到分開這六年間兩人的生活，只是她們都很小心的避開有關君子頤的話題。
因為她們都知道這話題太過禁忌。
只是最後君子芩終於還是忍不住，因為這個疑問在她心裡頭擱太久了，同時她也想幫自己已無心的弟弟問——
「當年妳為何不告而別？」
此話一出，白念戀原本嘴角的笑容僵住了，眉間鎖起了落寞。
她還能說些什麼呢？編織謊話？
不，事到如今，她已經不需要說任何謊話了。
在再次離開君子頤身邊之後，她原本還殘餘的一點心、一點希望都沒了。現在的她對自己的人生不抱有任何的希望。
「我即將在下個月嫁給錢氏企業的總經理。」白念戀說著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在我父親的安排之下，我將過著一輩子富裕的少奶奶生活——當然，跟錢氏聯姻會為白氏帶來更多合作的商機及財富權力。」她不痛不擾的笑說著，好似下個月要結婚的人不是她。
君子芩同情的看著她。
婚姻幸福的她實在很難理解為何那些有錢人都喜歡來聯姻這一套。難道愛情不重要嗎？
「芩姊，妳不用同情我。」白念戀看得見君子芩滿眸的同情。「事實上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她自嘲的笑笑。「我父親打從我六年前回到馬來西亞就想把我嫁掉，不管對方是花心的企業家第二代，或是年紀大到足以當我爺爺，只要對方有錢有勢，都在他挑選的範圍內。」
她生於富裕的家庭，卻沒有自主的能力。如果生命可以重來，她情願自己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至少她可以愛自己所愛的人。
「念戀，妳不要嫁，去跟妳父親爭取……妳又不愛對方，嫁過去不會幸福的！」君子芩激動的握著白念戀的纖手。
「幸福？」白念戀臉上茫然痛苦的神情教君子芩心疼不已。「六年前我離開子頤後，我就不敢奢求幸福了。」幸福離她太遙遠了……
「天啊……」君子芩發出驚呼，諾異的張大眼。「當年妳會不告而別，是因為妳父親發現妳跟子頤的戀情了對不對？」
以她父親不顧女兒幸福只為鞏固壯大自己事業的自私心判斷，他怎麼可能允許自己的女兒跟一個無父無母的窮酸小子在一起！
「可是妳為何要不告而別呢？妳該跟我們說的，妳跟子頤應該一起為你們的愛情努力啊！」
白念戀搖搖頭，不堪的回憶讓她濕紅了眼眶。「我父親威脅說要對子頤不利，我不得不妥協……選擇不告而別是因為我情願他恨我、誤會我，也不願他因為這一段感情而從此斷送了前程。」
他們都愛得很深，太替對方著想的後果，便是任由誤會加深兩人之間的恨。
「天啊！念戀，這些年來我們都誤會妳了……」君子芩敞開雙臂，將白念戀擁入懷中。
曾經，她因為子頤的自我放棄而怨恨過念戀；原來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兩個女人抱在一起痛哭成一團。
「我愛子頤，我不想離開他啊……」白念戀哭訴著心頭的傷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君子芩也紅了眼眶，為這一段相愛卻不能結合的愛情。
她得想個法子解救念戀脫離痛苦，不能讓她嫁給她不愛的男人！
只是時間實在太倉卒，白念戀的父親和未婚夫的出現打斷了她們的聚守；白念戀在輕聲跟君子芩道再見後便離開了晚宴會場。
※※※※
聽完大姊的敘述，君子頤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怔愣了許久。
然後，眼神轉為哀傷、心疼與些許的不甘心。
他的愛情竟然是在第三人的介入下被犧牲了，而他跟念戀分離了六年，他也因此恨了她六年——
再想起前些時候他對待她的態度……現在他心頭滿滿的都是歉意。
腦海中浮現她離開的那個清晨，她曾想告訴他當年她不告而別的原因，但恨意蒙蔽了他的心，他拒絕聽她任何的解釋跟理由。
當她離去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他只顧及到自己的恨意跟心碎，但念戀也是啊！當她離去時，心也是碎了一地……
如果當初他聽她說就好了。如果他聽她說就好了……
這樣他就可以把她留在身邊，他會抱著她，在她耳畔輕聲向她道歉，說一萬遍對不起……
君子頤懊惱不已的埋首於雙掌裡，顫動的雙肩顯示出他目前激動的情緒。
君子芩黯然一嘆。這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
不過現在得知真相還不晚。在離開馬來西亞前，她有打聽到念戀跟錢家公子的婚禮在半個月後。
如果君子頤在婚禮前將白念戀奪回身邊，這一段愛情將沒有遺憾，有情人也終成眷屬。
「如果你還愛著念戀，不想她嫁給她不愛的男人，現在都還來得及。」君子芩將婚禮的日期告訴弟弟。
君子頤從雙掌間抬頭，有一秒鐘的疑惑。
但堅定的愛意馬上回到他的眸中。他倏地起身，嚇了君子芩一跳。
「子頤，你……」君子芩話還沒說完，君子頤已經衝到了門邊。
「姊，我現在沒空，有事等我從馬來西亞回來再說吧！」他的話聲還在空氣中飄蕩，人已經消失無影。
君子芩搖了搖頭。
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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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發表於 2020-8-23 07: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