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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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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穿越要在加班後之)蜜謀甜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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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3: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婚事被拒

        大廳裡,下人外頭等著伺候主子,蘇葉和鄭啟山、呂氏對坐。

        已經愁上大半個月的鄭啟山,這會兒終於鬆開眉心。

        之前他心裡苦吶,明知道蘇木是個好孩子,明知道自家女兒一顆心早已經雙手奉上,也知道自己再遲遲不做決定,女兒很可能被送進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和一群女人天天上演奪夫大戲,可知道歸知道,要他低頭去跟蘇葉提親……難啟齒啊。

        沒想到好樣兒的,就說他生的孩子各個上乘,便是女兒也沒在慫的,一盤棋就逼得蘇葉到自己跟前低眉求親。

        手指輕點桌面,鄭啟山一副要應不應、驕傲到要死的表情,看得呂氏皺眉,做這模樣幹啥呢,都要當親家了,這不是讓孩子為難?

        她在桌面下輕輕踢了丈夫,像貓兒撓癢癢似的,鄭啟山更舒爽了。

        「蘇大夫,咱們是不是可以談談,成親後是蘇木住到鄭國公府,還是以芳住到你們那個小醫館?先說囉,我們家以芳從小吃香喝辣、嬌生慣養,如果住的地方太小,怕是會不習慣的。」

        蘇葉大翻白眼,這是拿翹?他想嫁女兒還是尋個倒插門的?

        「孩子們想住哪兒就住哪兒,他們會自己商量,與咱們這幫老人家沒關係。」

        「行,待會我問問兩個孩子的意見,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可別拿公公的款兒欺負我們家女兒啊,以芳這輩子還沒伺候過人,如果你缺人何候,我倒是可以讓以芳陪嫁幾個丫頭過去。」

        他會挑一票青春美貌、身段窈窕、千中選一的女人陪嫁,到時紅男綠女、紅花綠葉,讓他天天風流、夜夜快活,心底就別再惦記著他家老婆了吧。

        「老夫手腳還伶俐得很,不需要人伺候。」

        呂氏聽不下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擺,道︰「我知道相公捨不得女兒,算啦,蘇木這孩子好歸好,終究沒有個功名,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配不上以芳,要不推了吧,上次進宮皇后娘娘有意為大皇子求——」

        沒等妻子把話說完,鄭啟山急道︰「就這麼定了,合過八字後立馬挑選婚期,到時勞煩娘子進宮給娘娘們報個喜。」

        蘇葉見兩夫妻這番模樣,將拳頭掩在嘴邊、輕咳兩下,道︰「在這之前有件事,我得同你們先說清楚。」他起身把兩扇門關起來。

        見蘇葉態度嚴肅,鄭啟山和呂氏神情也凝重起來。

        蘇葉再度入座後,道︰「我說謊了。」

        「什麼謊?」呂氏問。

        「我說阿木是我遠房表親的兒子,其實並不是。」

        「所以他是……」

        「那年我雖然雲遊四方,但母親健在,我還是經常回京城住。」

        「是。」呂氏很清楚他為什麼要雲遊四方,說好聽是修習醫術,事實上是想離開京城、遠遠離開自己。

        「十九年前,我再次從京城出發,聽人說京郊白雲寺後山有月滿草,月滿草難尋,因為它和雜草很像,往往被誤認,但每到夜深,在月光照耀下,月滿草會散發銀色光芒,為此我趁夜上了白雲寺。

        「沒想到那個晚上,我碰到一個小和尚抱著奶娃兒在山路上走著,小和尚抱娃兒已經夠奇怪,還在深夜裡往深山走去,這行徑更奇怪,於是我跟蹤他,看著他把孩子抱到河邊,幾次伸手想把娃兒掐死,但或許是不忍心、或許是不敢,最後他眼一閉把孩子拋進河裡,他離開後,我馬上把孩子給撈起來,幸好河水不深,孩子沒傷著,只是襁褓全濕了,此後我把他帶在身旁,許是知道自己處境,那孩子竟乖覺得很,不哭不鬧,有得吃便吃,沒得吃便睡,非常聽話。

        「兩年後我回京,母親病逝,家裡忙著辦喪事,沒時間照看他,我讓府裡管事抱他上街,卻沒想到惹來刺客追殺,幸好管事機敏,對京城各處巷弄很熟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終於把人甩開,但蘇木也受到重傷,差點兒沒救回來。」

        「那個管事是阿保叔叔?」呂氏問。阿保是個深藏不露的家伙,如今的蘇府若是沒有他撐著,早不知道破敗成什麼樣了。

        「對,之後管事在京城到處晃蕩,他告訴我有人到處在尋找一個額頭有葉形胎記的兩歲幼童,那是阿木身上很明顯的特徵,可見得那些人就是在找他。他說,來人武功高強、並非普通人。

        「阿木已經被丟棄兩年,還有人派出高手持續尋找,可見得阿木身分非同小可,為保護他的安全,我調製藥水將阿木額頭的胎記蓋住,但我也清楚,阿木的身世之謎必須從刺客身上尋得答案,因此這條線萬萬不可以切斷,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在決定搬離原住處後,我就讓阿木露出胎記,讓他出去招搖幾天,引來殺手。」

        關於這件事,蘇木問過自己數遍,他每次都回答,「你沒有足夠的能力知道答案。」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答案,就是不知道才得把線索給吊著。

        「十二年前我抓到一名刺客,我使出渾身解數試圖逼供,手法之殘忍連我自己都不忍心,卻無法從刺客身上逼出更多信息,但越是這樣越證明阿木來歷不凡,所以我才決定回京城開醫館。」

        他沒有證據,但隱約有幾分猜測,為此他到處討人情,求得當代大儒來教導阿木,然後將他送進宮裡,他當然想為阿木做得更多,只是力有未逮。

        在聽到額頭的葉形胎記時,呂氏心口狠狠收縮了一下,急問︰「表哥可還記得,你去找月滿草那天是幾年幾月?」

        蘇葉濃眉挑起,表妹問這個……她和自己想到同一處了?吐氣,他沉聲回答,「建和元年六月十三。」

        建和元年六月十三……呂氏抿緊下唇,握起拳頭。

        鄭啟山注意到妻子態度不對,忙問︰「怎麼了?」

        呂氏搖頭,卻與蘇葉對視一眼,兩人沒對話,卻心思相通。

        「如果阿木再露出胎記,還能再引得刺客出現嗎?」呂氏問。

        「能,這些年他們沒放棄過追殺阿木。」

        呂氏眉心凝上鬱色道︰「表哥,這樁親事,咱們暫且不談。」

        望一眼表妹後斂起眉目,蘇葉能夠理解。

        連續數日,此事在心底翻騰,他心疼徒兒,想過先斬後奏,反正真相尚不明朗,只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欺騙表妹,可這樣一來,他對徒兒深感抱歉。

*             *             *

        另一邊,以芳跑得飛快,在花園裡遠遠看見蘇木那刻,她一口氣奔到他跟前,直接投入他懷裡,洋洋得意地抬頭望他。

        「蘇神醫說話算話,把我的戰利品送上門了。」她的口氣無比驕傲。

        蘇木微哂,喜歡她的驕傲,不過他往她額頭彈個栗爆。

        她撈住他的手,把他的大手裹在自己掌心,他的手熱熱的、乾燥舒爽,小臉貼上他的胸口,他身上有藥香,明明沒酒香卻讓她醉了。

        「開心?」蘇木問。

        「嗯,開心極了、開心爆了,我還會一直一直開心下去。」

        「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卻問︰「成親後,你會不會讓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他寵愛地睇著她,心道︰小傻瓜,怎沒發現,服用過他的荷術湯和黃耆決明茶之後,她的食量已經小上許多。

        但是他回答,「會。」

        「如果我不小心徒手把樹給劈斷,你會不會罵我?」

        「不會。」

        「如果我表現得不夠溫柔婉順,你會不會氣我?」

        「不會。」

        「瞧,有這麼好的事,我怎能不開心?」

        「這麼簡單就開心?」

        「這不簡單,娘說過,天下沒有男人喜歡粗魯野蠻的大飯桶,可你喜歡了,是真愛對吧?」

        真愛?是以笙教她的吧?被母親與弟弟截然不同觀念養大的她,心中有多少矛盾與壓抑?

        突如其來的心疼、突如其來的衝動,他一把將她抱入懷中,捧起她的臉,吻上她紅紅的嘴唇。

        這是個無比甜蜜的動作,她卻重重推開他,看著他的眼睛裡充滿恐懼。

        「怎麼辦?」她急得跳腳,眼眶瞬間泛紅。

        「什麼怎麼辦?」他不解。

        「你親我了!」她的嗓子出現顫音。

        不行嗎?他想過半天後恍然大悟,她該不會以為親兩下就會懷孕?不過就算會懷孕有什麼關係呢?笑彎眉毛,蘇木道︰「別怕,今日與師父上門就是為了向國公爺提親。」

        往後想怎麼親便怎麼親,不必擔心不必怕。

        「不是啦……」她用力擠臉,快擠出一杯苦瓜汁了,拉起他的手,她忙道︰「你快給自己把把脈。」

        蘇木滿頭霧水,親她和把脈之間有什麼關聯?

        這時隨後而至的以笙走近,以芳連忙上前拉他,急問︰「不會的對不對?男子親了我,我不會害他死亡對不對?」

        蘇木瞠目結舌,這小子居然這樣誆自己的姊姊?暈……

        聞言,以笙更暈,蘇木竟然敢親以芳!怎麼可以,誰允許他們發展得這麼快?這年代分明不時興一夜情啊!

        恨恨瞪住蘇木,他咬牙切齒說︰「相信我,誰敢親你,他會死得很難看。」

        蘇木輕笑,勾起兩分挑釁,將以芳拉回身邊,惡意地當他的面環住她的腰道︰「放心,以笙在同你說笑,我是大夫,確定親兩下不會有事的。」

        想讓他死得很難看?蘇木打量以笙的細腿細胳臂,如果這話讓她的哥哥們來講還勉強有幾分說服力,至於這隻弱雞……他輕搖頭,真的不行。

        他搖頭?他瞧不起他?太過分了!太輕視、鄙夷人了!

        以笙不與蘇木對話,拉起以芳,口氣凶惡。「別靠他那麼近,身為女子應該矜持,娘教你的事全忘了嗎?」

         以笙從沒這麼凶過,以芳難以適應,她小小聲反擊,「你不是說,娘滿口婦德女戒不必太認真,當參考就好。」

         搬石頭砸腳了?蘇木抿唇輕笑,決定再添把火,治治他的戀姊情結。

         「有話好好說,別嚇到以芳。」他的口氣像三月春風。

        與以笙的凶狠相比,蘇木溫柔得可以掐得出水。而趨吉避凶是人類本能,於是她向「安全感」更靠近兩分,這一靠,以笙眼底噴出三昧真火。

        蘇木嘴角上揚兩分,十二歲的小毛頭想與他鬥?再修練幾年吧!

        「你不能喜歡他!」以笙怒喊。

        「為什麼不?」

        「因為他是檳榔男,外表好看、咬起來微甜,容易讓人上癮,但咬一咬之後會變成渣而且還有毒。」以笙怒指蘇木的鼻子。

        「不對,他是蘋果男,外表好看、咬起來又香又甜,確實容易讓人上癮惱記,還有益健康。」以芳強力反駁。

        「喜歡他有什麼好的?你又不需要他幫你付帳、不需要他多金、不需要他接送、不需要他的禮物……你根本不需要他!」以笙委屈了,過去十幾年,她只需要他這個人肉提款機。

       「可我需要他的帥、需要他的溫柔、需要他在身邊,我就會很快樂。」她現在胃口養大了,除了人肉提款機,還需要愛情。

        為獎勵以芳勇於表達自己的感情,蘇木揉揉她的頭髮,環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以笙想吐血,想怨恨上蒼不仁……沒救了,蝴蝶掉進蜘蛛網,只有被生吞活剎的份,他再拚命也無法拯救自投羅網的傻蝶。

        正當他嗚呼哀哉同時,被派到前廳竊聽消息的小廝回來,他看一眼小主子和大姑娘,湊到以笙身邊道︰「主子,夫人沒答應蘇神醫的提親。」

        啥!轟……轟隆隆……晴天打下大霹靂,怎麼可能?

        蘇木和以芳驚詫又無法置信,然而一朵美到近乎妖艷的笑容在以笙嘴角悄悄綻放。

        這次再吵再鬧都沒用,這次討好求饒、裝乖巧也沒用,當所有方法都過不了關後,以芳心情沉入谷底。

        她問過幾十次為什麼?鄭國公無法給她答案,因為他也納悶不已,前一刻妻子還拿以芳可能被嫁給皇子的事說嘴,恐嚇他非點頭不可,沒想到轉眼就變了態度。

        於是以芳有了人生的初體驗——食不下咽。

        她居然不想吃東西!太嚇人了,這是世界末日才會發生的狀況。

        哥哥們急得搬來沙包吊在房裡,任由她發洩,但她沒心情,只淡淡瞄一眼,又趴回床裡,像隻烏龜似的裹在棉被中間,不言不語,毫無情緒波動。

        她這模樣太嚇人,以幗二話不說把她從床上抱起來,放在自己膝上、抱進懷裡,以復端著她最愛的胡麻餅,企圖用香氣誘發出她的精神奕奕,但精神沒被誘發出來,卻誘出她接二連三的嘆息。

        以岷問︰「起來,換身衣服,三哥帶你去看戲。」

        「悲劇,我自己演就行,他們演得沒我精彩。」她把頭埋進大哥胸口。

        哪有這麼嚴重?不過是親事沒說成,她才幾歲啊,何況光是「國公府」三個字,天底下的好男兒就會前撲後繼、排隊任她挑選。

        以銨摸摸她的頭說︰「起來,別像個娘兒們似的,不是想學輕功嗎?四哥教你。」

        以芳哀怨。「娘老要我記得自己是個娘兒們,哥哥卻讓我別像個娘兒們?」

        在標準混亂的矛盾家庭中長大,她沒得瘋癥已是心理素質強大,現在又狠狠踹她一腳,她容易嗎?

        她的話堵住以銨,站在門邊的以泗啥話也不說,就是滿眼的心疼,他和妹妹年齡相差最少,最懂妹妹心思,也最明白她裝憨裝傻裝心寬,不過是為了不讓大人煩惱。

        男孩女孩天生不同,她對人事和感情比起哥哥弟弟更敏銳,這回會鬧成這樣,肯定是太傷心。

        真真捨不得,以泗蹲到床邊,握住妹妹的手,無聲安慰。

        「不就是一個男人。」以笙沒轍了。

        乍聞娘拒絕蘇木求婚時的喜悅逐漸被煩躁取代,他們才認識多久,怎就搞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哪有這樣的啦!

        現在他唯有的安慰是哥哥們站在自己這邊,齊心反對蘇木那個外人。

        「他不只是一個男人。」她吐氣,那口氣大到讓唇瓣震顫、瀏海翻飛。

        「不然呢?」還是一條在天飛龍、一隻獨角獸?以笙沒好氣問。

        「是我很喜歡、很愛、很想跟他在一起的男人。」以芳有氣無力回答。

        她、她、她……就這樣說出來了?啊矜持咧、啊淑女風範咧?鄭以芳可是京城才女之首啊,怎能拿女誠婦德當廁紙?

        「喜歡、愛都是一時慾望,你別被慾望沖昏頭,人要當慾望的主人,別當慾望的奴隸。」以笙激動勸說。

        「別跟我談主人奴隸,我聽不進去,我死了、死透了,有事尋我請燒三炷清香。」他的激動惹惱以芳,她抓起棉被把頭蒙上。

        唉,女大不中留……哥哥們互視對方,在彼此臉上看到無奈。

        他們不希望妹妹早嫁,他們但願自己是妹妹最重要的男人,知道有蘇木這號人物時,不約而同拿他當敵人,然而他們才擬定計劃,準備好好整治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時,就發生這種事,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以芳,你老實告訴大哥,是你喜歡蘇木多,還是蘇木喜歡你多?」以幗把棉被給扯下來,認真問。

        「喜歡多少要用什麼量?斗嗎?尺嗎?」她有氣無力問。

        以岷問︰「是你想見他多,還是他想見你多?」

        好像每次都是自己跑去找他,所以……「我想見他多。」

        「是你先看上他的?是你喜歡他更多?」暴躁的以復問。

        「是吧,他是我跟蘇神醫用一盤棋贏來的。」以芳一嘆二嘆三聲無奈。

        「不是蘇木主動開口求娶?」

        以銨愁了眉目,就曉得啦,妹妹從不在蘇木面前遮掩,知根知底的男人,知道妹妹一身蠻力,哪還敢看得上眼?連他們幾個孔武有力的兄弟也想那娶溫柔多情的女子啊,他們早做好養妹妹一輩子的打算,要是她腦袋不開竅正好,沒想到她不開竅則已,一開竅便鬧這麼大。

       「當然不是。」以芳回答。

       「果然……」以岷嘆,果然是妹妹霸王硬上弓,非要人家當壓寨老公。

        這時,保持沉默的以泗霸氣開口了,「誰先誰後重要嗎?重點是我們家妹妹喜歡,她從來沒這麼喜歡過一個人,憑咱們國公府六、七個將軍,難道無法逼得蘇木折腰?」

         聽老五這麼說,以復腦袋轉彎了。「說得好,蘇木喜歡的不夠多,咱們就逼到夠多,天底下有幾個女人能替自己贏回男人,只有我們國公府的千金才有這等本事。」

        以銨想想,有道理啊,幹麼自貶身價?以芳是誰啊,鄭家的寶貝呢!「蘇木不過是個大夫,連太醫都稱不上,醫術再神……有沒有聽過民不與官鬥?就不信他敢不疼不愛、不把我們家以芳放在手掌心。」

        這話說得有道理,幾個霸氣將軍同時點頭,同時換了立場。

        「不對,蘇木不是重點,重點是娘反對。」見他們立場更改,以笙急了。

        「沒錯,娘才是重點。」以幗同意道。

        聽大哥這麼說,以笙拍拍胸口、鬆口氣,沒想到他下一句又道——

        「別擔心,我出面去找娘談談。」

        啥米?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不是該說服以芳的嗎?

        「蘇木那邊,我和三哥去說。」以銨道,他和三哥是談判高手。

        「如果蘇木說不通,我去「談談」。」以復道。只不過他從來不用嘴談,他更喜歡用「拳頭談判法」。

        以泗摸摸以芳的頭,口氣無比篤定。「有哥哥在呢,你的親事包在哥哥們身上,保證你能夠如願做蘇夫人。」

        目光從哥哥們身上逐一掃過,他們一個個對她微笑、點頭,瞬間人生重新充滿希望,她抱緊大哥脖子,用力親一下她說︰「哥,我餓了。」

        「快起來吃東西,等一下換上男裝,哥哥帶你去騎馬打獵。」以復道。

        「晚上給你烤肉吃。」以岷說。

        「帶點磨菇,給以芳熬雞湯喝。」以泗說。

        「好,我要吃、我要吃!」她又成了一尾活龍。

        他們一人接一句,緊接著一個個走掉,最後房裡只留下傻乎乎的以笙。

        哪有道樣子的啦,情勢會不會翻轉太快?哥哥們不是立場和他相同?他們不是約好要養以芳一輩子?

        抬頭望天,他祈求老天爺︰您千萬要讓娘撐住啊!

*             *             *

        夜半,禮部侍郎簡正堂家裡起了一把邪火,燒死滿門九十七個人。

        事情發生,滿朝官員人人自危。

        怎會這樣?幾天前梁尚書家才被滅門,如今簡侍郎滿府又死光死透,是誰與大燕官員有仇?接下來會輪到誰?

        耳語紛紛、人心惶惶,刑部尚書岑開文又領著手下和以笙、以芳進簡府。

        這次情況比上次慘烈,屋宅燒掉七、八成,只剩下園子和幾間房、幾扇門是完好的,空氣裡充斥著烤肉的焦味,這下子以芳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吃烤肉了。

        屍首幾乎全烤成黑炭,分不清誰是誰,這回連驗屍都不必了,但優點是——火災一起、動靜太大,因此事情剛發生就被發現。

        以笙想起以芳提過茉莉的特性,連忙取了井水以及灶房裡被燒破、殘留在破陶片裡的水,送進宮裡讓太醫化驗。

        收獲不多,只找到起火點,確定不是意外失火,而是人為縱火。

        在整群人準備離開時,以芳感覺有人扯上自己的衣袖,猛轉頭,看見蘇木對她眨眼,只是一轉眼人又不見了。

        是輕功嗎?以芳暗自驕傲著,她家蘇木真了不起……用力抿起雙唇,她把得意給抿回去。

        以笙問︰「你要跟我走還是回家?」

        以芳說︰「回家,但我想先去買隻燒鴨。」

        「我陪你?」

        「這麼近,不必啦,你先去忙你的,早點回家,我想知道太醫有沒有從水裡驗出什麼。」

        「好吧,你別在外頭晃太久。」

        「我知道。」

        兩姊弟互相叮嚀幾句後便分道揚鑣,直到以笙走遠,她才轉身往簡侍郎府裡走。

        剛走到大門不遠處,她看見蘇木對自己招手,這種事不必經過大腦、無須思考,她直接展開雙臂,乳燕歸林般投入他的懷抱。

        以芳越發大膽了,緊貼著他的身子,緊抱住他,用力地、用力吸取他的味道。

        她的大膽熱情,讓蘇木連日來壓在胸口的鬱氣散盡,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他無法從師父口中得知呂氏改變態度的理由,但他確定,不管鄭家態度如何,他都會想盡辦法讓以芳走到自己身旁。

        「哥哥問我,是你喜歡我比較多,還是我喜歡你比較多。」以芳說。

        「你怎麼回答?」

        「是我常跑醫館、是我踩著點兒進宮見你、是我下棋贏得你,自然是我喜歡你比較多。」

        「不對。」蘇木捧起她的臉,讓她迎上自己的視線,認真說︰「你弄錯了,是我喜歡你比較多。」

        「為什麼?」

        「因為我天性孤僻清冷,如果我的喜歡沒有很多、很熱烈、很狂熾,我不會允許你靠近我、觸碰我,我不會跟你說話,連目光都不會與你相接,我麻煩、難搞,除非「喜歡」的機關被觸動,否則我連你的五官都認不得。」

        「真假?那你也認不得玉珍公主?不可能啊,她明明……」

        「真的,我只認得她聒噪的聲音,和那條刺目的紅鞭。」

        她突然間得意了。「所以,京城上下美女無數,你只認得我?」問到最後一個字,尾音往上飄,心跟著飛揚。

        「當然。」他在看她第一眼時就牢牢記住了。

        毫不猶豫的兩個字讓她無比滿足。「這下子我可以在哥哥們跟前驕傲了,他們還想把你搶回來給我當壓寨夫君呢。」

        「不必搶,我會自動到你身旁。」他揉揉她的頭髮,然後再收獲一個熱情擁抱,只不過……呃,太熱情了,肋骨有點痛……沒事,運行一點內功就行。

        在命案現場親熱有點過了,幸好他們都不是一般人,他讓她抱到滿足才鬆手。

        「你什時候過來的,為什麼我沒注意到你?」

        「我很早就來了,躲在隱密處,沒讓人看見。」

        火災動靜大,火才剛滅、刑部的人尚未過來他就進來了,勘查近一個時辰後,蘇木聽見腳步聲,二話不說閃身進入空間,卻拉長耳朵細聽外頭動靜。

        「你裡裡外外看過一遍了?」

        「對。」

        「殺人手法和上次一樣?」

        「沒錯,這回時間很短,刑部肯定能夠驗出水裡有毒。」

        「還是茉莉?」

        「我沒猜錯的話。」

        「你還有別的發現嗎?」

        「有。」他一笑,朝她攤開掌心,她想也不想,將自己的手疊上去。

        他領著她走到後院,後院的樹木燒掉一部分,假山還在,遠處的池塘也未損害半分,他一面走一面說︰「這裡用樹木及假山布下陣法,若非樹被燒掉幾棵、破了陣,恐怕我也無法發現當中機關……」

        他循著特定的方向彎彎繞繞地走著,明明不大的院子,不知道為什麼,才走過幾十步,竟發現裡頭大到驚人,他們走了將近一炷香時間才來到一處假山。

        兩人走入山石中空處,蘇木摸索好一陣,終於摸到叩環,他拉下叩環,不久卡卡卡……

        眼前的山石竟一分為二,向兩邊推開。

        以芳無比驚訝,這裡不會又有藏寶圖?

        話沒來得及問,蘇木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朝她一點頭。是的,他也是這麼想的。

        從玉珍公主口中知道燕瑀常到簡府向簡侍郎請益後,他便命人盯住這裡。

        昨天中午燕瑀來過,深夜來了另一批人,他們離開後不久,簡府燃起熊熊大火,突如其來的火勢不會是天乾物燥、火燭為災,必定是人禍。

        蘇木的人跟了過去,尋到縱火者後,蘇木往他們身上添點東西,讓他們昏昏沉沉,被綁住丟進地窖,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收拾完惡人,簡府的火勢也撲滅了,蘇木趁著天未亮便進入簡府。

        「走吧!」蘇木說。

        她不慌不忙,緊跟在他身後。

        走入山洞,蘇木拉起另一邊的鐵環,門緩緩關上,裡頭變得一片黑暗。

        蘇木在黑暗中能夠視物,他牽著她,細心提醒她留心腳下,兩人走過長長的甬道,只覺得一路往下,越走越深,空氣越來越潮濕冰冷,直到發覺路被阻隔。

        矗立在他們跟前的是一片鐵門,蘇木摸索半天沒有找到機關,只摸到一處鑰匙孔。

        「沒有鑰匙無法打開。」

        以芳想了想,說︰「你退後一點,我試試!」

        他依言退開幾步,只見以芳抬起右腿往門上一踹,砰!兩扇門強烈震動起來,門板出現一個凹洞。

        以芳摸了摸凹洞處,微微一笑,這門……不太厚。

        舉起腳連踹三回,就在她四度抬過腳後,轟然一聲,門破了,前方有密室、光線從密室裡透過來。

        眼看著以芳的「勇猛」,蘇木心臟狠狠一陣跳動,他現在相信了,相信她只用百分之一的力量擁抱自己,相信踢斷樹幹純粹是不小心、不經意,並且同意鄭國公夫妻對於她的婚事再三遲疑。

        實在是不謹慎些,女兒真的很容易變成寡婦啊。

        以芳驕傲轉頭。「行啦,你看!」

        蘇木點點頭,連忙收拾會傷人的訝異表情,拉起以芳走進密室。

        密室很亮,當中三面是用水晶打造的,因此光線能透進來,密室外頭有魚蝦、水草,沒猜錯的話,上方應該是簡府的池塘。

        能想到將密室蓋在池塘底下,心思何其縝密。

        一進屋,蘇木就看見簡侍郎的鬼魂,他像是沒發現兩人似的坐在書案前翻著書簡。

        密室裡有許多櫃子,蘇木正想著要從哪裡搜查時,就看見簡侍郎走到鐵鑄成的牆邊,牆上有十個巴掌大的按鈕,每個鈕上標著甲乙丙丁等天干,他依丙甲、乙辛、庚甲的順序一一按去。

        正當蘇木專注在簡侍郎身上的同時,以芳已經打開幾個櫃子,裡面多數是前朝文件,也藏了不少金銀元寶和銀票。

        以芳贊嘆一聲,看不出來啊,都道簡侍郎為官清廉,沒想到還是挺會斂財的。

        蘇木記住復鈕順序,待簡侍郎飄開後便照著方才的順序,丙甲、乙辛、庚甲一個個壓下去。

        按到最後一個甲時,鐵門緩緩向兩旁滑去,露出後面的櫃子。

        拉開櫃子抽屜,他們順利找到另一半的藏寶圓,以及另一把玉石雕刻的鑰匙,形狀與之前那把不同,但質地一樣。

        除藏寶圖外,他們還找到十幾張羊皮卷,上頭畫著人像、寫下姓名,並注明他們在前朝的官位以及現在在朝堂上的名字與職位。

        逐一讀過,蘇木、以芳讀得膽顫心驚,因為裡頭有好幾個熟面孔。簡侍郎、梁尚書……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前朝皇帝的畫像,他的眉眼耳鼻、身材身形,竟和燕瑀有九成像?

        天……他們窺破了什麼機密?

        「倘若你是燕瑀,倘若你知道自己是前朝皇子,且有若干前朝重臣廣布朝中,他們想幫你入主東宮、登基為帝,你會怎樣?」蘇木問。

        「開心歡暢、自鳴得意。」以芳順著他的思緒回答。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殺他們?」蘇木問。

        「因為……他們要逼我篡位、逼我光復前朝?」

        「你不想要?」

        「我為什麼要?不管是真嫡子或假嫡子,我都是記在皇后膝下的皇子,是最有可能登上帝位之人,只要耐心等待,那把龍椅早晚是我的,我為何要冒生命危險去做傻事。」

        蘇木點頭,當今皇上睿智,心頭敞亮,所有手段在他面前不過是跳梁小丑的無聊笑話。

        「你怎麼能不要?這塊土地是你的租先拚搏數百年傳承下來的,你不但要守住,還要恢復昔日榮光。」蘇木以老臣的想法對以芳說話。

        「叫祖先們安息吧,若干年後這片土地自會傳回我手中。」她吊兒郎當的回答。

        「可我們老了,等不到那麼久,我們想在入棺以前完成先皇囑託。」

        「少囉唆,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們等不到關我什麼事,我等不等得到才重要。」

        「若你不立刻、馬上去做,我就揭穿你的真實身分!」蘇木語帶威脅。

        「你敢?」

        「老臣若無法完成先皇囑託,九泉之下無顏見先皇。」他口氣堅定。

        「敢威脅我?上一個威脅我的人都已經在地獄炸過幾百次油鍋了,只有我威脅人的份,還沒見過人敢威脅我。事到如今,不是我想對不起你們,而是你們對不起我,所以……殺!」她依著燕瑀的性子猜測其想法,最後咬緊牙關,吐出令人膽顫的字句。

        蘇木同意,這確實是燕瑀的思路。他問︰「難道你不想要前朝留下的寶藏。」

        「可能我不知道寶藏的事,他們沒告訴我,也許要等我上位他們才肯說,也許他們藏著私心,想獨吞那筆寶藏。

        「可能我知道寶藏的事,但無所謂,等我當上皇帝,整個天下都是我的,我有差那一點東西?又或者等我當上皇帝,我再逼逼那些沒死的人替我去尋寶,總之我要安穩、不要躁進並且我不允許任何人控制我。」

        說完最後一句,兩人彷彿追到答案似的互相看著對方,他們都認為自己的猜測接近真相,片刻後蘇木道︰「我們進宮一趟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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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3: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蘇木的身世

        蘇木、以芳帶著寶物到皇帝跟前上奏的同時,呂氏來到慈慎宮,她屏退宮女、關上門,低聲將蘇葉在十九年前的奇遇對皇后娓娓道來。

        在聽見松羽山、白雲寺時,皇后就激動了,再聽見蘇木身上的胎記,她的激動已無法自抑,抓住呂氏的手,她滿面急切。

        「你的意思是……蘇木那孩子……」皇后哽咽。

        難怪一見到他就倍感親切,難怪不欲對人說的事,她卻毫無負擔地對他侃侃而談,難怪只要見到他,她便覺得心平心定,難怪……那是她的孩子啊。

        呂氏回握皇后娘娘,請拍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她們是閨中密友,她知道皇后心底不平,也知道皇子身上的胎記,只是當時皇后的話除呂氏之外無人肯信,所有人都說她魔怔了,一碗碗藥湯灌下去後,她的行動變得緩慢,思緒常常接不上線。

        身為密友,見她如此,她抱住皇后放聲痛哭,狠狠大罵,「你這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後來,在呂氏的陪伴下,皇后漸漸恢復過來,只是與皇帝之間的心結再也解不開。

        「你仔細想想,那孩子除額頭的葉形胎記之外,還有其他特癥嗎?」

        「他腰間也有一塊狹長的柳葉狀胎記,另外右耳後有一顆紅痣。」

        「你確定?」

        「確定,當時生產順利,我的精神不錯,穩婆把孩子抱給我時,我從頭到腳把他看得一清二楚,我還給他戴上我小時候戴過的紅色珊瑚手鏈。

        「可我才睡一覺,他們就告訴我孩子死了,我衝過去抱住屍體那刻,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兒子多漂亮啊,他才不是長那樣,我哭號大鬧,所有人都說我得了失心瘋。失心?是啊,我是失了心,我的心隨著兒子的失蹤,再也找不回來。

        「不久皇上抱來嫻貴妃的兒子,他告訴我︰「我需要一個嫡子,這孩子就是你生下的。」那刻我恍然大悟,嫻貴妃母家位高權重,新朝剛剛建立,皇上需要他們鼎力支持,於是我的兒子被犧牲了。」

        就是這個心結,多年來皇后操持後宮、盡心盡責,她讓整個後宮平靜安寧,可她再也不願意伺候皇上,宮中大小慶典,但凡皇后該出現的場合她都托病讓嫻貴妃陪著皇上出現。

        許多朝臣不認得或已忘記皇后長什麼樣,甚至傳言皇后早被打入冷宮。

        皇后不在乎傳言,她對呂氏說︰「今生我不負他,是他負我良多。」

        「若蘇木真的是三皇子,這些年來追殺他的會是誰的人?」

        「不知道,當年朝堂未定,皇帝此般做法是盼望尋得強力支持、穩固朝廷,可虎毒不食子,我始終不相信皇上會殺害親子,我以為皇上只是將他交給皇親朝臣或平頭百姓養大,但不管交給誰,他都不會派殺手。」

        呂氏明白,皇后常暗中派人到各朝臣家中探查,想找到一個額頭有葉形胎紀的孩子,只是多年過去,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皇后突然想到一個可能,猛地心口一陣無法言喻的疼痛閃過,像一根一了多年的弦瞬間斷裂,「會不會是……」

        「是什麼?」

        「是我不放棄、是我始終在尋找,所以那些人才一直追殺阿木?」

        「那些人?嫻貴妃?吳家人?」呂氏遲疑。

        「不知道,我也懷疑過嫻貴妃,但我試探過數次都沒有結果,而我也在吳府放了很多眼線,至今仍一無所獲。」

        那麼,追殺蘇木和表哥的究竟是誰?

        皇后娘娘問︰「你知道阿木能看見鬼魂嗎?」

        「知道……」剛說完,呂氏又補上一句。「也相信。」

        若非他傳達李琴的死亡真相,至今婆婆仍然認定她的死自己與相公難辭其咎。

        皇后同意,她打開荷包,從裡頭取出一條珊瑚手鏈。

        「他見過喜嬪,這是喜嬪讓他挖出來交給我的,裡頭還附上一張紙條,上頭寫著松羽山、白雲寺,不會錯了,阿木就是我的皇兒。」

        多年以來,不能想、不敢想的事來到眼前,她竟不知如何形容,她激動狂喜,她緊拽住呂氏,手心微顫。

        呂氏深吸氣,沉聲道︰「倘若娘娘所想無誤,當年皇上需要吳家,可如今的吳家已然式微,咱們能否撥亂反正,讓蘇木認祖歸宗?」

        本該如此,兒子在外流落多年,吃過數不清的苦頭,如今老天垂憐,終教他們母子再得相見,該是他的,誰也別想奪走!

        「是,本宮要將欠他的,一一彌補起來。」皇后揚聲道︰「來人,去問問皇上在哪兒。」

        娘娘想見皇上?娘娘想開了?屋外待命的宮女又驚又喜,忙跑進殿內,應過聲後又飛快往外跑,轉眼便不見人影。

*             *             *

        進了御書房,蘇木和以芳沒想到刑部尚書岑開文和以笙也在。

        以笙雖初出茅蘆,但辦案本事高強,旁人看不出的線索,往往他走一趟案發現場就能找出若干蛛絲馬跡,因此他進刑部不久已得岑開文看重,不管走到哪兒都將他帶上。

        看見以芳進門,以笙嚇一大跳,她怎麼又和蘇木湊在一起了?

        視線落在他們手上,以笙眼皮子一跳,不會吧,他們去過簡府?又被他們找出什麼?

        皇上看見蘇木手上似曾相似識木盒,微蹙的眉心瞬間舒展,這是找到另外半張藏寶圖了?

        他按捺住性子,讓太監給蘇木、以芳送上椅子後,繼續對岑開文道︰「你說簡府的後院有問題,什麼問題?」

         岑開文道︰「從邊緣處看那座院子佔地並不大,但走進去就會迷失方向,臣與鄭推官進出兩回,都沒辦法從頭尾走過一遍。」

        「意思是?」

        岑開文看一眼以笙,讓他接話。

        以笙上前拱手道︰「稟聖上,臣懷疑那個院子裡有人佈下陣法,臣並不擅長此道,只好暫且退出,想尋找能人再探一回。」

        若非藏有重要東西,何必佈下陣法?可見簡正堂也不是個簡單的。

        皇上想起從梁尚書房裡尋出來的物品,可以確定梁尚書與前朝脫不了關係,那麼簡侍郎也是?

        眉心皺起,怒氣升騰,皇帝心道︰朕的朝堂中到底還有多少前朝餘孽?

        目光一轉,皇上對上蘇木,問︰「你去過簡府?」

        「回皇上,是。」

        「你手上之物,是在簡府後院找到的?」

        「是。」

        皇帝臉色鐵青。真是太好了,新朝建立二十幾年,想他刻苦勤勉、傾全力當個明君,他努力想讓國富民安,沒想到還是有人不滿意他的治理,心心念念要恢復那個百官貪污、內亂不斷的前朝。

        而以笙滿臉震驚,蘇木竟有能耐解開陣法?

        蘇木自然不是自己解開,而是跟在簡侍郎身後走過幾回,牢牢記住的。

        皇上望向蘇木。「說吧,把你看到、聽到、找到的全說一遍。」

        蘇木看一眼岑開文他是皇上信賴之人?

        皇帝看見他的顧慮,欣賞自眼底閃過,這孩子不但行事沉穩,心性還如此謹慎。

        岑開文倒也知趣,接收到蘇木的眼光後起身就要告退。

        「不必!蘇木,岑愛卿是一路隨朕打天下的,朕會防所有人,獨獨不會防備於他。」

        「是。」蘇木一拱手。

        以芳忙將手上的東西呈上御案。

        皇帝一面聽蘇木敘述經過,一面打開木盒子,取出當中的鑰匙。

        隨著蘇木的講說,岑開文與以笙驚訝不已,簡侍郎竟將密室蓋在池塘底下,只是越聽到後來,兩人越發坐不住了,本以為只是滅門血案,沒想竟會牽扯到前朝?

        這是敏感話題,以笙看著傻傻跟在蘇木身旁的以芳,她半點不慌,一雙妙目望著蘇木,一瞬不瞬,聽得無比專注,以笙更悶了,那麼有趣嗎?又不是說書。

        說到後頭,皇帝打開羊皮卷,當裡頭的人像逐一出現,便是見多識廣的岑開文也驚呆了,竟然有那麼多前朝餘孽在朝堂身居要位,他們這是想做什麼?推翻朝廷?

        然而當前朝皇帝的畫像打開,連皇帝都忍不住驚呼出聲,燕瑀怎會出現在羊皮紙上?若年代久遠,他肯定要以為是自己的兒子。

        皇上心頭驚疑不定,端起茶盞、手指微微抖著,他喝一口茶,茶已經冷掉,但他沒讓人換上,繼續把冷茶喝光,穩住心中惶然。

        是他護了近二十年的兒子,是他資質魯鈍、心思淺顯、腦袋愚昧的二子,他從沒放棄過燕瑀,明知道是扶不起的阿斗,依舊悉心教養,沒想到他的心力竟然是個笑話。

        連連咽下幾口口水後,皇帝將鑰匙與地圖往前推,緩聲解釋。「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蘇木和鄭丫頭在半個月前,已經在梁府找到,隔天便交到朕手上,朕令隱衛藏身梁府,當晚抓到數名潛入梁府的黑衣人,朕親自審訊,但他們知道的並不多,只問出他們想恢復舊朝榮光。」

        蘇木眉頭深鎖,那個舊朝哪來的榮光?只有千瘡百孔。

        「朕百思不得其解,舊朝帝王已死,他們還能拱誰為帝,如今看來……」這步棋子,早在十九年前已經埋下。

        以笙上前道︰「皇上,在梁府滅門案發前五、六日,附近住戶曾看見一名身形與二皇子相似的受傷男子從梁府後門出來。」

        以芳跟著說︰「民女與弟弟合計過,那日恰恰玉珍公主送二皇子至蘇氏醫館,請求蘇大夫診治,二皇子手臂上有長達十到十二寸的刀傷,就算傷口已經密合,但疤痕還在,皇上可著人驗看。」

        皇上望向蘇木。

        他點頭道︰「當日玉珍公主送二皇子過來時,囑咐此事不能外傳,這是病人的隱私,之前草民並未做出過多聯想,後來梁府滅門案發生,時間上的巧合讓草民不由多存了兩分心思,又從公主口中得知,二皇子近日經常出入簡府之後,便命人在暗中盯著,昨日二皇子與簡侍郎回府,當晚有一群人進入簡府潑油,緊接著火災一發不可收拾。

        「草民的人怕打草驚蛇,不敢與他們正面相對,只能暗中尾隨,昨晚草民給他們喝了點蒙汗藥,已將人綁起,藏在醫館地窖中。」

        聞言,皇上看岑開文一眼。

        他立即起身道︰「臣立刻將人帶回來。」

        岑開文離開後,蘇木又將兩人對燕瑀所行所為的推論說過一回,不過他們再三言明,只是猜測,並無根據。

        皇帝沉吟片刻後問︰「蘇木,你可願意為朕將前朝寶物尋回?」

        沒了錢,他倒要看看那些個餘孽還能怎麼蹦躂。

        蘇木還沒開口,就見以芳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他淺淺一笑點頭,算是應下了。

        以芳吐吐舌頭,他願意帶她一起呢,想到數十日的同處同居,靦腆的笑容裡藏著幾分害羞。

        看著兩人眉來眼去,以笙滿肚子不舒服,不行,他一定要想辦法跟上!

        蘇木拱手道︰「草民領命。」

        與此同時,門外的太監拉起公鴨嗓道︰「稟皇上,皇后娘娘到。」

        皇后?雪兒終於願意見他了?這麼多年她終於……控制不住的笑意浮上眼,皇上站起身。「快請。」

        皇后與呂氏一起進御書房。

        知道蘇木也在御書房時皇后就無法慢下腳步,她承認自己失了宮儀,可那是她的親生兒子啊,從出生至今,他們已經整整十九個年頭不曾見面,她怎能不狂喜、不失儀?

        走進御書房,皇后沒向皇上請安,卻直接走到蘇木跟前,握住他的衣袖潸然淚下,她知道身為皇后不該如此,但是她做不到啊……

        下一刻,她抱住蘇木,哭得不能抑遏。

        蘇木看見她的悲慟,他不理解怎麼回事,但一陣陣酸楚襲心。

        他喜歡皇后娘娘,從見第一面時就喜歡,但他不懂,為什麼她的情緒可以影響自己?

        他站得筆直,沒做出任何動作,但胸口的濕意讓他愁了眉心。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投入別的男人懷中,皇帝同樣不理解,卻對這幕起不了反感。

        呂氏向自己的一對小兒女說︰「你們先出去。」

        以芳不想出去,她隱隱的有些不安,下意識朝蘇木身邊挪去。

        「出去。」呂氏壓低聲音,但口氣嚴厲。

        娘從不曾如此,以笙明白事態嚴重,他拉起以芳,硬將她往外帶。

        趕走兩人後,呂氏關起門,重新回到皇帝跟前,雙膝跪地。

        「稟皇上……」她將蘇葉所講的陳年往事一一說予皇上聽。

        這時皇后收起眼淚,道︰「當年我說過,那個死嬰不是我兒子,皇上不解可我很清楚,兒子額頭有個葉形胎記,腰間有一片狹長的柳葉狀胎記,右耳後還有一顆紅痣。我理解皇上需要嫻貴妃的娘家支持,這才犧牲我的兒子……」

        「打住!」皇上凝聲道︰「朕再說一次,朕從沒有犧牲我們的兒子,朕再需要吳家也不會用親兒子去交換,這話朕也對你說過很多次,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

        為了這個,她不願意面對他、不願與他對話,他多冤吶。

        呂氏見情況不對,忙轉移話題道︰「阿木可否除去衣服,讓我們瞧瞧?」

        蘇木吐氣,不必瞧了,他腰間有胎記,但三雙眼睛同時盯著他,他還是依言除去衣裳,讓他們看個仔細。

        皇后又喜又悲,拉著他不肯放手。「我的孩兒,對不起……娘沒有護好你,讓你流離顛沛、吃盡苦頭。」

        同時皇上也走到他身旁,胸口有說不清的情緒,是喜悅驕傲、是失而復得的欣喜還是其他……他無法釐清,只能把蘇木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看過無數回。

        心中不斷說道︰對,這才是朕的骨血,英挺俊逸、優秀傑出、卓爾不凡。

        一聲輕笑響起,蘇木轉頭望向笑聲處,喜嬪來了,她看著一家和樂的場景,心裡那點兒罪惡終於煙消雲散。

        呂氏道︰「倘若當年之事非皇上手筆,那麼是誰換了嬰兒,這些年一路追殺蘇木的又是誰?」

        「當年邊關有亂,朕送走大軍回宮,宮人來報,道皇后所出之子死亡,而嫻貴妃那個早半天出生的皇子身強體健,當時朕需要一個嫡子穩定人心,於是將他送到皇后身邊,朕是真的相信那個死嬰是皇后所出的嫡子。」

         看一眼皇上,再看向皇后,蘇木扶著哭得全身乏力的皇后坐下後,插話道︰「這件事我知道。」

         「你……」皇帝不解,當時他那麼小,最不可能知道的人就是他。

        所有人都望向蘇木,他一笑,指向門邊。「喜嬪就在那裡,她說的。」

        「喜嬪?」皇上已經忘記這號人物,他轉頭看向門邊,那裡什麼都沒有。

        皇后輕觸皇上手背,解釋道︰「木兒能視鬼。」

        視鬼?天底下有這種事?皇帝很難相信,但不管他信或不信,蘇木都逐字逐句傳達喜嬪所言。

        「喜嬪六歲時失去父母,被趙文收養,趙文教導她一手醫術,然後在前朝傾覆後將她送到皇上身邊,而趙文則跑到白雲寺出家。」

        呂氏和皇后一愣,所以當時趙文在白雲寺?是他逼小和尚殺嬰滅屍?

        「喜嬪的任務是斷皇上龍嗣,她擅於用藥,入宮後她花兩、三年功夫,與御膳房廚子打交道、建立人脈,因此多年來皇上只有三名皇子。」

        「朕還有一個公主。」皇帝道。

        玉珍公主嗎?蘇木淺淺一笑,沒有回答,但表情卻把話都說盡了。

        皇帝撫胸,心頭一陣快跳,這意思是嫻貴妃……不貞?

        蘇木略過玉珍公主,繼續往下說︰「喜嬪初入宮時被分到嫻貴妃宮裡,嫻貴妃不喜她絕俗容貌,經常欺凌她,甚至羅織罪名迫害她,後來是皇后娘娘救她性命,將她安排到明喜宮。

        「那年皇后與嫻貴妃都懷上龍嗣,嫻貴妃知道喜嬪懂醫術,強迫她對皇后下藥,她對嫻貴妃虛以委蛇,一面為皇后娘娘保胎,一面告訴嫻貴妃皇后十月後將會產下死胎,於是嫻貴妃不再暗中使小動作,安安穩穩地等待瓜熟蒂落。

        「然而在兩人生產前日,趙文抱來一個嬰兒,要喜嬪換走皇后所出的嫡子,她與趙文約法三章,她能換子,但趙文必須將皇后之子平安養大。當時邊關戰亂,朝堂日夜忙碌,皇上無暇顧及後宮。

        「那天先生下孩子的是嫻貴妃,雖然她與嫻貴妃有惡,但喜嬪並不想牽連嬰孩,只是千算萬算沒算到,皇后娘娘生下孩子後並未直接交給奶娘,而是心疼地抱在懷裡,從頭到腳看了好一陣子,而那孩子身上的印記太明顯,換孩子一事騙不了人。

        「於是喜嬪弄死嫻貴妃之子,與趙文送來的嬰兒做交換,再將死嬰放到搖床上,抱走我送到趙文手上。同時,嫻貴妃以為皇后真的生下死嬰,以為喜嬪真的對皇后動手,於是她殺死喜嬪滅口。

        所以當時死的是嫻貴妃的兒子?害人之心不可有……

        皇后款款起身,她看不見,但朝著門邊深深行一大禮,她感激喜嬪護住她的木兒。

        接下來很容易推論了,趙文命小和尚將蘇木殺害埋屍,但小和尚不忍,而蘇葉救下他,許是小和尚透了口風,而趙文找不到蘇木的屍體,心底存下疙瘩,兩年後有人在京城看見額頭有胎記的蘇木,便派人追殺。

        故事說完,喜嬪對蘇木道︰「真相大白,心無遺憾,我該走了。」

        原來她心心念念的不是凶手,而是真相,蘇木朝她一揖。「多謝。」

        她搖搖頭、揮揮手,慢慢地消失在從窗檽射入的陽光之中。

        皇后終於明白,多年來她錯怪了皇上,她一直認為喜嬪是皇上為了保護燕瑀身世而下令滅口的,沒想到凶手竟是嫻貴妃。

        一時間,御書房裡沉默得嚇人,最終還是皇上先開了口。他道︰「今日之事先別外傳,木兒你依舊帶著地圖去尋找前朝留下的東西。」

        聽見蘇木又要離開,皇后不捨,好不容易兒子才回來。

        「不能讓別人去嗎?」皇后懇求。

        「聽朕的,最近京城必會大亂,朕不想讓木兒留在京城。你知道趙文為何要把燕瑀送進宮?因為他是前朝皇帝的骨血,他們打算利用他恢復前朝。」

        「怎麼可能?」皇后不敢置信。

        「朕也不信,不過朕要趁這回,將前朝餘孽一網打盡。」皇上眼眸一厲,他沒想過自己竟被趙文玩弄在股掌之中,兩個親子一死一失,還辛苦勤勉地替人養兒子。

*             *             *

        不久後,京城果然亂起來,先是一名額頭有葉形胎記的男子被許多黑衣人圍殺,事情鬧得很大,就發生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男子受重傷卻保下一命,而黑衣人被捕,順藤摸瓜,一路摸到白雲寺頭上,追查之下,查出白雲寺住持竟是前朝宰相趙文,這些年來隱身暗處,散播謠言、鼓吹百姓對朝廷不滿。

        緊接著滅門血案一天一樁,死的全是高官大臣,百姓想不通其中道理,而朝臣人心惶惶,幸而刑部岑尚書能幹,一路追查,竟查到二皇子頭上。

        外人不知,皇上卻是一清二楚,除簡侍郎、梁尚書的滅門血案是燕瑀動的手之外,其餘的全是欲加之罪。

        老百姓相信了,但前朝勢力不信,他們認定二皇子身世洩露,皇帝刻意用此法打壓,想讓他們窩裡反。

        百姓都在暗地裡猜測,終究是親生兒子,皇帝必會高舉輕放吧?

        沒想皇帝深明大義,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帝為律法斬斷骨血,名聲本就很好的皇上贏得更多百姓愛戴。

        二皇子砍頭那日,午門裡裡外外聚集無數百姓,他們看過砍頭,卻沒看過身分如此尊貴之人砍頭,這回不看怕是再沒有下一次了。

        但是沒有人曉得,那些裡三圈外三圈的百姓當中,藏了許多武功高強的隱衛。

        皇上沒料錯,劊子手大刀剛提起,就有數十名黑衣人劫刑場。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剛靠近,劊子手便刀起刀落,斬斷燕瑀的項上人頭,而布置在斷頭臺上的機關在幾個聲響後,十餘名黑衣人掉進機關底下,緊接著隱衛出現,一陣刀光劍影,午門前血流成河。

*             *             *

        京城正亂之時,蘇木已經帶人出京。

        一路出了京城都還平安順利,蘇木不確定前朝有多少人知道寶藏在嶺南,倘若知道者眾,怕進入嶺南後就會開始出現危險。

        蘇木刻意低調行事,皇帝讓他多帶一些兵將,但他不想把動靜弄太大,只挑選幾十名武藝高強的宮衛出門。

        此外他還帶了以芳,以及一條甩不掉的尾巴——

        沒錯,以笙死皮賴臉非要跟上,只差沒在地上打滾撒潑,將國公府的面子全往死裡踩。

        以芳沒轍,而蘇木想藉此化解小舅子的仇視,所以只能帶他出門了。

        他們做富家公子小姐打扮,刻意不與官方聯繫,正也因為如此,他們並不清楚京城發生什麼事情。

        他們假裝遊山玩水,邊玩邊走,一路笑聲不斷,所有的低調只為買一個平安。

        可惜笑聲沒有以笙的份,整路上他老是腫著個包子臉。

        為啥?因為走著走著,蘇木和以芳就走到前頭,因為一個沒盯緊,兩人就手牽起手,因為分明是張四方桌,一人坐一邊,吃起飯來空間大、不撞人多好啊,可吃著吃著,蘇木和以芳就是會擠在一團,你喂我一塊豆腐、我給你挑一筷子魚。

        因為蘇木說的話以芳很愛接,以芳說的話,蘇木想也不想就能接,這種讓人憤怒的默契在他們兩人當中越來越濃。

        你說說,未婚男女這麼沒分寸地膩在一起,會不會扎人眼?

        以笙盡管經常提醒以芳身為女子要矜持,必須與男子保持距離。

        以芳認真點頭,認真指著馬車後頭打扮成家丁的隱衛說︰「我保持了呀。」

        誰在說他們啊,他指的是大野狼,在她身邊吐紅舌頭的那一隻!

        就是這個樣子,害得以笙一肚子氣生不完,成天繃著臉,像天下人全倒了他的會錢。

        馬車搖搖晃晃,以芳靠在蘇木身上睡著了,她睡得香甜,臉頰染上一層紅暈。

        她老是睡,每回上馬車不到一刻鐘就睡得不醒人事,最要不得的是——「睡得不醒人事」是有條件的,如果沒靠在蘇木身上,沒聞到他的清新氣息就無法入眠,再然後她就會暈車。

        天底下有這種事的嗎?當然沒有!肯定是藉口。

        於是,以笙強硬把她的頭扳到自己肩膀上,還腸枯思竭地擠出《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故事劇情說給她聽,那是她前輩子最愛看的電視劇。

        身為堂堂男子漢怎會喜歡那種戲?但他還是每天晚上跑到她的病床邊,和她肩靠肩、並躺在一個枕頭上,看得很認真。

        前輩子……對啊,前輩子。

        前輩子他們是鄰居,也是病友,他得到血癌,成人血癌的治癒力很低的,可她老是說︰「我相信世界上有奇蹟。」

        所以她相信自己會等到一顆健康的心臟,相信他的血癌會被醫治好。

        他沒有她的樂觀,因為他的哥哥是醫師,他更相信機率問題。

        他很清楚,她是哥哥的病人,但哥哥待她不只是病人。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沒有權利享受愛情,但他為她陷入愛情深淵,他允許自己在暗戀中沉淪。

        他告訴哥哥,「等我死了就把心臟捐給她,哥哥親自開刀好嗎?」

        他想啊,如果他的心臟安在她的身體裡,那麼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愛她,也深深地愛著哥哥。

        是的,他很愛哥哥。

        他們的父母親很有錢,都是富二代,為家族利益結合,卻無法因為家族利益走完一輩子。他們離婚後各自有了新家庭和小孩,他和哥哥不管到哪個家庭住都很尷尬,最後他們負責給錢,哥哥負責把他帶大。

        兄弟倆生來自帶著傲氣,他們不服輸,非要證明自己比父母親其他的孩子更優秀傑出,所以他們都是學霸,他們都考上醫學院,但即使這麼努力,他們也沒有得到父母親的肯定,肯定他們的是鄰居,是那個出生就心臟破損,不能大哭大笑、不能有太大情緒波動的女孩。

        她看著他們的眼裡總是帶著羨慕與崇拜,也許他們對她的感情就是從驕傲、被滿足起的頭。

        總之後來兄弟倆都愛上她,卻都不敢承認愛她,因為過度的情緒波動會害了她。

        他曾經為此苦惱,倘若有一天她有了新的心臟,他該把她讓給哥哥,或從哥哥手中將她搶走?

        他又想,哥哥那樣寵愛自己,總把最好的留給他,最終就算他什麼都不說不做,哥哥也會主動退讓,對吧?

        不管怎樣,讓與不讓都是讓人非常困擾的決定。

        幸好,上天幫他們做出決定——他生病了,很重的病,病到沒有機會爭取任何東西,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求哥哥親手將他的心臟送進她的身體裡。

        話題扯遠了,對以芳而言,無論是《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蘭陵王》……都很好聽,是她想一聽再聽的故事。

        可惜暈車不是她能用理智控管的,若是一次兩次,以笙還能認定那是藉口,但在以芳吐過三次後,以笙妥協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小紅帽靠在大野狼懷抱。

        現在,以笙又死命盯著兩人,但以芳熟睡,他的目光失去影響力,至於蘇木,他從頭到尾都沒拿以笙的目光當一回事。

        「喂。」以笙發出聲響,正看著藥書的蘇木眉不皺、眼不轉,拿他的聲音當幻覺。

        無視他?以笙扯起喉嚨加大聲量,「喂。」

        蘇木終於有反應了,他把手指壓在唇間,「小聲點,會吵醒以芳。」

        他不滿,卻還是乖乖壓低聲音,「我娘不會把她許配給你。」

        「為什麼?」

        「你是皇子,將來有機會入主東宮、繼承大統,那樣的身分讓你必須利用女人來平衡朝堂勢力,必須有後宮佳麗三千人,而我家姊姊從來不跟任何人分享東西。」

        蘇木微笑。「第一,我尚未入玉牒,還算不上皇子。第二,就算真要繼承大統,我不至於無能到需要利用女人來平衡朝堂。」

        「甭說好聽話,男人是什麼東西我會不知道?今天山盟海誓、沒有你就會死,明天海誓山盟,沒有別的女人生活會枯寂到死,女人之於男人不過是一時的樂趣,不會是永久的學習。」

        對男人而言,女人就像手機,有了iPhone11誰還要iPhone7?就算曾經入迷,也不會再珍惜。

        「你是男人。」

        「我能和你一樣?我們一起長大,知道她所有事情,我心裡只有她。」

        「你有戀姊情結?」蘇木搖搖頭。「姊弟之間沒有太多的發展空間。」

        以笙被堵得語塞,這輩子他就吃虧在身分,「我的意思是,我會護著她,不允許她被欺負,如果找不到最好的男人,她不必將就其次,國公府養得起她一輩子。」

        以笙下意識抓抓發癢的耳朵,許是前世每回做錯事,哥哥就會扯他耳朵,因此做了壞事或心虛,他就會耳朵癢,直覺扯幾下耳垂,他把耳垂扯得通紅。

        他的動作讓蘇木眉心微緊,像是……想到什麼似的。

        見蘇木若有所思,以笙道︰「不說話?同意我了?」

        蘇木沉聲道︰「我是最好還是其次,應該由以芳來判定,不是你。」

        這話正確到讓他無法反駁,以笙生氣地扭頭看向窗外。

*             *             *

        車隊進入嶺南,觸目所及都是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滿眼的綠,綠到讓人心曠神怡,如果沒有一個叫做蘇木的討厭鬼的話,一定會更愉快。

        帶著芬多精的風迎面吹來,令人精神一震,噘起嘴,以笙吹起口哨,輕快的節奏、輕快的旋律,輕快得讓人心情放鬆,只是蘇木愣住,這是……

        熟悉的旋律將以芳喚醒,她賴蘇木懷裡,跟著口哨輕哼。

        「……恨得多愛得少,只想越跳越瘋,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狂跳,一瞬間煩惱煩惱煩惱全忘掉,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沒錯,這是五月天的〈離開地球表面〉。

        他很少看電視,比起有音樂天分的弟弟,他最熟悉的歌曲大概是學校晨間活動的背景音樂,而這首曲子恰恰是弟弟最喜歡的,不管彈鋼琴、拉小提琴或彈吉他,他都常彈奏。

        每次他彈的時候,柔柔就在旁邊唱著,很歡暢的一首歌,被她唱得很不嗨。

        但是很明顯的快樂——她快樂以笙便快樂,然後他也跟著快樂了,因此他們一致同意,這是他們最愛的歌。

        蘇木低頭看以芳,她張開惺忪睡眼,衝著他甜甜一笑後,坐直身子,配合著以笙的旋律放聲大唱,「丟掉手錶丟外套,丟掉背包再丟嘮叨,丟掉電視丟電腦,丟掉大腦再丟煩腦,野心大膽子小,跳舞還要靠別人教……」

        以芳的反應讓以笙樂了,帶著挑釁的笑眉朝蘇木挑了挑,口哨吹得越發響亮,兩人一面唱和著,身體還不由自主地擺動,興奮無比、歡暢無比。

        曲畢,蘇木問︰「手錶背包、電腦電視是什麼?」

        「手錶是幾百年後用來計時的東西,電腦電視是也是千百年後的東西,是不是很好奇?我也是呢,真想看看一群人在小盒子裡面演戲是什麼模樣。」

        「你怎麼曉得千百年後世間會有那些東西?」

        「阿笙,我能說嗎?」以芳討好地望向弟弟,但以笙不看她一眼。

        為一個男人求他?沒骨氣。他把頭別開,滿臉驕傲。「不行。」

        「就講一點點,不說很多點。」以芳合掌懇求。

        一點點和很多點的分寸在哪裡,以為他不曉得哦?現在應下,要是蘇木感興趣,東邊問一點點、西邊問一點點,今天問一點點、明天再問一點點,他的底就全透了。

        「不行,不能告訴外人。」

        「蘇木不是外人,他是你未來的姊夫。」

        就是這句話最讓人生氣。「當不當得成姊夫還難說。」

        「有哥哥在,娘會點頭的。」團結力量大,那個兄弟分家產扭斷筷子的故事,還是阿笙講給她聽的。

        他用鼻孔瞪蘇木。「我賭,娘不會妥協。」

        以芳心大、脾氣好,她很少生氣的,但這句話讓以芳惱火了,因為它勾起她的隱憂,沒錯,留書跟著蘇木出走,她沒經過父母同意,因為隱約明白娘的立場態度鮮明。

        她猛地往車廂壁一拍,轟!車廂被拍破一個洞,巨大的聲音讓隨行的宮衛生起戒備,將馬車團團圍住。

        以芳見狀深感抱歉,覺得該為此解釋兩句,誰知道一支羽箭破空而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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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3: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鐵三角相認

        好死不死,箭從洞口飛進來,以芳來不及尖叫,蘇木搶先一步將她拉開,咻……咚!箭釘在另一邊的車廂上,以芳聽見箭和廂壁發出的震顫共鳴。

        好恐怖,以芳和以笙的眼睛睜得老大,兩張受驚的臉竟有幾分相像。很好!現在不會有人懷疑他們不是手足至親了。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箭朝馬車射來,叮叮咚咚的箭插入車廂,還帶上節奏,這時不知道哪個不懂得愛護小動物的黑心肝家伙,竟然把箭射到馬背上,黑馬痛得長聲嘶鳴、抬高前腿,看似就要狂奔。

        在馬發出嘶鳴聲時,蘇木搶快一步,一手抓一個把兩姊弟抓出馬車,腳方著地,他們眼看馬車狂奔而去,只留下一片飛揚塵土。

        咳咳咳……他們被沙塵嗆得猛咳一陣,可危險已經過去了嗎?

        不!箭從四面八方朝他們射來,瞬間,以笙想起憤怒的豪豬,不要啊!

        蘇木放下姊弟,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將不斷飛射而來的箭給打飛,以芳目睹前方有二、三十名黑衣人將他們包圍成圈,彼此之間有段距離,宮衛無法與他們交手,只能被動地避開接連不斷的飛箭。

        蘇木用身子將以芳護在後頭,她被這陣仗給嚇呆了,下意識抓住蘇木的後腰帶。

        以笙更怕,他是連藍球都不碰的文弱小書生,他最大的運動量是打呵欠啊,所以他抖得像篩糠,躲在以芳身後,也緊緊拉住她的後腰帶。

        以笙手上的戰慄傳達到以芳心底,突地想起自己在幹什麼啊,她是姊姊,應該護好弟弟的,這是娘親從小到大的囑咐,下意識她扯掉以笙的手。

        以笙都快嚇死了,哪裡肯鬆手?一被扯掉立刻又抓上,只不過他太害怕了,緊閉著眼睛,手一撈一抓,他不曉得自己抓住蘇木的腰帶。

        這時以芳已經閃到一旁,她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使勁朝前丟去,只見枯柴帶著凌厲氣勢射去,速度快到敵人都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僅見一個褐色長條物迎面飛來。

        任何人碰到這情況都會直覺用手去擋,誰知——

        喀擦,手骨斷裂,但這並未阻止樹枝去勢,下一瞬間,黑衣人的頭被樹枝打中,力道之大把他整個人往後掀翻,他飛起,墜地。

        他的前額被樹枝打出腫包,墜地時後腦撞擊也出現腫包,兩個巨大腫包讓顱內壓力增強,造成暈眩現象……啥?聽不懂?呃,講簡單一點,就是重度腦震蕩。

        此舉令黑衣人們驚嚇,不過是個纖細瘦弱的小姑娘,但他們的「驚嚇」尚未結束,因為這回她懶得彎腰撿拾樹枝,竟然將身旁的樹連根拔起,這驚天動地的力氣讓他們嚇得忘記攻擊,只能再度看著樹幹朝自己飛來。

        「啊……快撤!」某位先知先覺的黑衣人大喊。

        但他還來不及撤退,咚咚咚……三名重度腦震蕩患者急需救護車。

        這一下子給了宮衛空間,他們搶上前近身相搏,蘇木也舉劍往前奔,但他身後有個嚇到全身戰慄卻打死不鬆手的以笙,無奈之餘,他只能用左手將以笙夾起,抱著他去和黑衣人拼命。

        這時候以芳的腦袋已經失去用途,所有行動全依靠直覺,拔樹、丟,再拔樹,再丟,沒有經過專人指導,但她投挪方向準確、動作行雲流水,如果在現代肯定能參加奧運擲鐵餅、鉛球項目。

        就這樣,以芳加入戰局,不過兩刻鐘,蘇木和宮衛們將敵人全數殲滅。

        收拾屍體時曹統領發現屍體懷裡都有塊木牌,牌上刻著「陳」字及編號。

        陳,前朝國號。

        蘇木微蹙眉心,雖然無法確定他們曉不曉得真正的埋寶處,但他們肯定知道這片山域埋著重要寶藏,換言之,一路以來的幸運正式結束。

        曹統領贊賞地朝以芳點頭,道︰「巾幗英雄,國公府姑娘果然不同凡響。」

        沒想到自己這身蠻力也有被贊賞的時候,她突然手足無措了,轉頭迎上蘇木的笑臉,心瞬間化成一灘春水。

        她忙拱手為禮,道︰「曹統領謬贊。」

        「咱一生最佩服鄭國公,他驍勇善戰、有勇有謀,沒想膝下子女也能教養得如此英勇……」話說一半,他瞄一眼還縮在蘇木懷裡的以笙,嘖嘖兩聲,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好尷尬點頭,轉身指揮部下繼續清理戰場。

        蘇木低頭看著打死不放手的以笙,沒好氣道︰「可以下來了。」

        這會兒以笙才發現狀況解除,鬆開手,沒想到兩腿發軟,他整個人癱在地上,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蘇木彎下身對上他眼眉,不懷好意道︰「可不可以再說一次那兩句話?」

        「哪兩句?」以笙問。

        「我會護著她,不允許她被欺負。」

        打人不打臉,可蘇木硬生生在他臉上狠搧兩巴掌。

        蘇木聳聳肩。「看起來,你比較像那個「其次」。」

        他轉身走開,腳步很驕傲、背影很驕傲,連衣角飄起來的弧度都很驕傲!

*             *             *

        沒有馬車,他們只好騎馬。

        蘇木與以芳共騎,以笙和曹統領共乘,以笙當然不滿意這個安排,但誰讓他不會騎馬、不能帶上以芳,能怪誰?

        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狙擊超過十次,蘇木帶來的人馬開始有人受傷,而殺死的敵方超過百人。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隨著藏寶處越近,黑衣人的人數沒有比較多、武功沒有比較高強,對此蘇木推論,他們對正確的藏寶處並不完全清楚。

        一次次的狙擊像一次次的軍事演練,經歷過這些後,以芳和以笙都有長足的進步。

        以笙現在很厲害了,一旦發現不對,立刻尋找最近的隱秘處躲起來,不再扯人後腿,而以芳的「拔樹滅敵功」越練越精準,過去一棵兩年生的小樹只能射倒三人,現在……嘿嘿嘿,橫送過去,能掃蕩一排黑衣人。

        再這樣練習下去,下次她家爹爹可以考慮讓她上戰場,只要讓她往城牆上一站,光是投樹就能消滅大半敵軍。

        他們已經很靠近藏寶處了,只是從中午到現在,他們在附近來回搜尋仍未找到地圖上標註的小徑。

        吃過乾糧喝完水,眾人取出幾塊毯子鋪在地上,準備就寢。

        這時,風裡傳來一陣微弱的呼救聲,倏地眾人提高警覺。

        他們小心翼翼地朝聲源處靠近,不久看見一名獵人,他的腳落在陷阱裡,鐵齒扎進腳踝處,鮮血直流。

        蘇木見狀立刻上前,以芳蹲下身,徒手將陷阱掰壞。

        就在蘇木準備把人抬起時,曹統領大喊一句,「小心!」與此同時,一把大刀從黑幕中砍向以笙。

        蘇木鬆開獵人,企圖搶身救人,沒想到獵戶動手纏住他,下一瞬,一柄發著藍光的匕首朝他胸口刺去,蘇木直覺反擊,因為這一剎那的耽擱,他錯過了救以笙的機會。

        而碰到危急時刻,以芳都只能倚靠直覺,直覺讓她飛身撲向以笙,於是那把刀砍向以芳胸口,大刀拔出,她還沒感覺到疼痛,只看見血霧在眼前噴散,然後……沒有然後了,她最後的意識是痛、很痛,她的胸口承受劇烈疼痛……

        以笙嚇到了,他將以芳緊緊抱進懷裡,他不懂……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他們重活一世,目的不就是要他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不就是要讓他們彌補上一輩子的可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望著淚流滿面的以笙,腦袋裡閃過斷斷續續的畫面,以芳想,她就要死了……被砍的是心臟欸,很厲害的醫師才能動的手術,這裡沒有抗生素、沒有開刀房、沒有技術高超的醫師,所以……她要死了,前世他死在她前面,此生她要死在他面前?

        不要!他不要!以笙用力壓住她鮮血泉湧的胸口,他不要她死啊!以笙無聲哀嚎著,無聲哀求著她︰不要死,可不可以?不要死,好不好?你想愛誰便愛誰,我再不阻止,行不行?只要不死,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到底,只求你不要死……

        傷分明在以芳胸口,無法呼吸的卻是蘇木。

        他彷彿回到那天、回到那個晚上,手術衣沾滿鮮血,手套上面滿是刺目的鮮紅,他徹底失敗了,他沒救回弟弟,也沒讓弟弟的心臟救活柔柔,短短一天之內,他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那一刻,他知道崩潰是什麼感覺。

        他以為自已很勇敢,以為自己無堅不摧,無數的挫折在他的歲月中,把他的人生弄得千瘡百孔,可他還是活了,欣欣向榮地活著,活著向所有人證明,他不是弱者,活著向父母證明,沒有他們,他還是可以把弟弟帶大,可以把他教養成功。

        可是……他找不到可以配對的骨髓,弟弟閉上眼那刻,哀求他一定要把柔柔救活,—定要愛她護她,要幸幸福福地過著屬於他們的生活。

        但是,他失敗了,弟弟死去、柔柔死去,突然間他覺得生命真無趣,覺得人生失去意義,他再沒有努力繼續往前行的勇氣。

        他變成了木頭人,開始瘋狂的工作想要麻痹自己,直到某天加班完疲累不已的走出醫院,外頭在下雨,雨勢很大,大得模糊了他的視線,模糊他熟識的世界,有同事撐傘走來,為他遮起一塊乾爽天地。

        「周醫師,你要去哪裡?」同事問。

        去哪裡?去沒有弟弟、空蕩蕩的家裡?去長滿她心愛玫瑰的院子裡?

        不想……他搖搖頭,低聲回答,「我要下班了。」

        雨傘下,一雙驚訝的眼眉望過來,他一定以為自己瘋了吧?

        可他沒瘋,他只是覺得沒意思,對,沒意思極了。

        他不理會對方的驚訝,走出傘下,讓雨水再次籠罩自己,他走到馬路上,不理會紅綠燈筆直往前行,不久,一陣刺耳的煞車……

        「蘇木,救救我姊姊,求求你救她!」以笙的哭嚎叫喊喚回他的意識。

        他猛然回神,這裡不是二十一世紀,不是那個車水馬龍的街口……

        這時一把大刀又朝以笙後背砍去,他奮力往前衝,人未到已抓住一把石子撒去,突如其來的狀況讓黑衣人反應不及,下一瞬,蘇木抓起對方的手,用敵人的刀刺穿他的身體。

       「抱好以芳,跟我走!」蘇木大喊,但手上動作絲毫沒有變慢,他將刺穿敵人的大刀抽出來,刷刷刷,每一挑一勾一劃,都在不同敵人身上刷出個血窟窿,眼前的狀況容不得他手下留情,他發起狠來,務求讓對方一刀斃命。

        以笙將以芳抱起,他怕自己力量不足,還用帶子將兩人牢牢綁在一起。

        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蘇木為他們斷後,一個傷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黑衣人看準他們三人強力猛攻。

        接連幾天死去百餘名弟兄,他們憤怒極了,再也坐不住,就算無法把這群入侵者全數殺光,也要奪走幾條性命祭奠兄弟們,於是他們選擇看來最弱的三人步步進逼。

        殺掉一個又來一個,蘇木既要護住以芳、以笙,又要對抗敵人,他們一步步往後退。

        夜太黑,蘇木無暇顧及腳下,而以笙看不清眼前,因此他們都沒有發現黑衣人是故意將他們往山體的裂縫處逼去。

        啊……驀地,以笙右腳踩空,抱著以芳往下墜,下一瞬蘇木為躲避迎面而來的長刀也掉入地底裂縫。

        風在耳邊呼嘯,蘇木墜落的同時左手一撈,將以笙的衣服往上提,他一面以手中大刀刺入岩壁,一面提氣在雙腳點上岩壁的同時借力使力、手腳並用,減緩下墜速度。

        不久,三人跌入谷底,谷底長滿柔軟的草,有小腿那麼高,像一塊厚厚的安全氣囊,穩穩地將他們接住,墜地那刻,蘇木和以笙腦筋無比清晰,他們都知道僥幸逃過一劫,性命無虞。

        兩人坐起身環顧周遭,數不清的螢火蟲在草木間飛舞,像一盞盞燈籠照亮這塊仙境,教人瞠目結舌。

        若不是以芳受重傷,若不是處境危急,坐在草地上的蘇木一動都不想動,他在用力喘過幾口氣後接過以芳,觸向她頸間動脈。

        跳動速度不快,卻還算有力,長吁氣,他奮力起身,打橫抱起以芳,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明知道不可能,從小到大他已經試過好幾遍,早已確定再確定,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進入他的空間,但他慌亂了,他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想,就算明知道不可能也要試試。

        右腳用力一跨,左腳跟著進來,然而這次實在讓人意外,不但他進來了,而且被他抱在手上的以芳也沒被擋在外頭!

        為什麼?他之前也用同樣的方法抱起身受重傷、不開刀便無法存活的病患,也是閉眼深吸氣,也是這樣右腳跨、左腳跨,但每一回都是他進來了,病患卻摔在空間外,他無法理解,更無法解釋這情況。

        蘇木不懂,跟在他身後走進空間的以笙更加不會了解。

        當蘇木閉上眼睛時,以笙看見眼前出現一扇若隱若現的玻璃自動門,他還以為自己腦受到重創、出現幻覺,可他一路跟進來了,看見冰冷的手術檯、看見很久沒見過的玻璃和鐵櫃……

        這裡是手術室?怎會有這種地方?難道他們從古代摔回二十一世紀?

        以笙好奇,轉身往外走,外頭還是飛滿螢火蟲的谷底,再轉身,他又回到手術室,他一腳跨在門內,一腳在門外,身體進進出出,越看越傻。

        以笙弄出的動靜太大,蘇木這才發現以笙也跟進來了!再一驚,為什麼?

        但現在不是追究或分析的時候,他將以芳放在手術檯上,往她身子接上各種儀器,轉身朝洗手檯走去。

        「別玩了,快來刷手,我需要幫忙!」

        蘇木出聲,以笙回神。

        他慌張走來,學起蘇木動作,他們換上手術衣,互相幫對方綁好繫帶。

        打麻醉劑、解開以芳衣服、在傷口處覆蓋無菌布……所有的動作熟練流暢,檢查過後,蘇木鬆口氣,傷口雖深,但並未刺入心臟,只是出血太多。

        蘇木開始進行縫合,他專注、細心,把每個環節都做到零缺點。

        而以笙目不轉睛地盯著蘇木,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眼神,恍惚間他看見……大哥?那個在病人跟前永遠溫柔細心、專注且眼帶同情的大哥?

        念頭閃過、心跳急促,他沒有心臟病,心率卻跳到一百七。

        會嗎?可能嗎?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他前輩子又沒有拯救銀河系,他也不是玉皇大帝的親兒子怎麼會有這等好事發生?

        手術終於結束,蘇木從臺子裡面抽出一件新的手術衣。

        「出去。」蘇木口氣嚴肅,不容置疑。

        這時候,以笙還在幻想那個不可能的可能,還在計算穿越的機率必須到達多少個百分點,自己、哥哥和柔柔才會同時出現在這裡?

        因此蘇木下令時,他連辯駁都不曾,他反射性的乖巧、反射性的聽話、反射性地走出手術室,半點不見猶豫。

        以笙又回到谷底,本想尋塊地方坐下,但心跳得太急太慌,他必須靠走路來穩定情緒,於是他手背在身後,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走亂繞。

        慢慢地天亮了,上方窄小的洞口射入幾束陽光,它們無法將谷底照得敞亮,但不再是伸手不見五指。

        他發現山谷是一塊狹長的草地,不大,繞一圈用不到半個時辰,山壁上有涓涓泉水流出,匯聚成籃球場大的小湖,以笙走近喝一口,是甜的。

        許是照不到陽光,谷底沒有遮蔭大樹,他找到幾株莓果,上頭結實累累,他提起衣擺為兜,採下不少,再走到空間門口時,揚聲問︰「我能進去嗎?」

       「進來。」蘇木道。

        蘇木已經幫以芳清理過身子,換上乾淨的手術服,也幫她把舊衣服清洗乾淨晾起。

        現在以芳躺在手術檯,安詳安靜,像睡著似的,他搬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握住她微冰的手。

        以笙把莓果到洗手臺洗淨,尋個鐵盤裝起來,走到蘇木面前,遞過去。

        「嚐嚐。」以笙說。

        蘇木沒有拒絕,他餓壞也累慘了。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以笙道。

        是應該,他也想知道為什麼他們姊弟能進得來。

        沒等以笙說話,蘇木開門見山、直接破題,「我和你一樣是個穿越者,這間手術室是跟著我一起過來的,我一直擁有它卻無法使用它,因為我沒辦法把這裡的東西帶出去,也沒辦法把外面的病人帶進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早就不是蘇小神醫,而是華佗再世。

        「前世,你是醫師?」以笙細細審視他的臉,蘇木和大哥長得完全不像,但這也不奇怪,他自己也和前世長得截然不同。

        「對,我是心臟科醫師。」

        心臟科醫師?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巧合?所以……不會錯的,對不?所以他進得來、以芳進得來,老天安排這個空間,就是要讓他們證明、讓他們相認的對不對?

        呼吸陡然變得急促,以笙的手心在冒汗,眼眶裡泛起可疑的紅痕,鼻子一酸……他想哭。

        蘇木發覺他不對勁,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你怎麼了?」

        「周……擎……禾?……」他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再也控制不了熱淚盈眶。

        觸電似的,蘇木狠狠震了一下,猛地對上以笙的視線。

        是的,他也想過那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只……不敢過度想像。

        慢慢地,蘇木將手指停在半空中,眼球微微震顫,他怕他是、更怕他不是……兩人對望,像要看進彼此靈魂深處似的。

        只見以笙也抬起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一根一根慢慢與他貼合,這是前世兄弟倆的ET語,他們約定好,外星人攻佔地球後,他們要用這個方法相認。

        下一刻,以笙投入蘇木懷裡,抱住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哥哥,是我……是阿竹!」咚地,吊在半空中的心落下來了,重重地沉入胸口。

        他沒有傻過,但這一刻傻了,他不知道要笑還是該哭,只是胸口處湧上無數釐不清的感動……在異地異鄉異空間,他找回失去的弟弟。

        「阿竹?」他用力回抱,用力把以笙從頭到腳看一遍、又看一遍、再看很多遍,最後再將他抱緊。

        他的阿竹啊,真好,他優秀傑出的阿竹沒有死。

        他們落淚、他們激動,他們沒想過上蒼對他們這麼優厚,讓兄弟有機會再繼前世緣分。

        男人哭有點蠢,但此時此刻沒人會責備他們失去男子氣概。

        他們沒病,卻重複地抱緊對方,再推開對方、認真看著彼此,再抱住、再推開……同樣的動作做上好幾輪後,這才終於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是真的,他們兄弟相聚了。

        是真的,失去的親人回來了。

        是真的,他們又可以像過去那樣,相扶相攜相依。

        感動過後,他們開始說話,說著過去十幾年的生活與遭遇。

        蘇木說︰「對不起,手術失敗,我沒有救回柔柔。」

        以笙說︰「不是你的錯,是老天注定讓我們在這裡相遇。」

        蘇木說︰「我以為此生將會孤單作結,以為穿越是上天對我的懲罰。」直到遇見以芳,直到他發現原來自己的心還會被感動。

        以笙說︰「出生時,我看見以芳被大哥抱在懷裡,我哭到疝氣發作。」

        「為什麼?」

        「以芳就是柔柔,我一眼就認出她,雖然她沒帶著前世記憶。」

        「你有證據?」

        「她和上輩子一樣對偵探故事特別感興趣,雖然她心大不愛計較,可她和前世一樣敏感敏銳,能夠輕易看穿人心。前世對於吃,她不能隨心所欲,今生像求彌補似的,她食量奇大無比,前世她老是嫌棄自己虛弱無力,此生她力拔山河、比男人更有勁,她還喜歡我的床邊故事,她痛恨喝藥……」

        以笙說上一堆,蘇木還可以再補上幾點,比方她喜歡玫瑰、喜歡蕩鞦韆……以至於他總是提醒自己,以芳不是柔柔,卻總是將兩人疊合在一起。

        「這並不足以代表她就是柔柔。」

        「你沒辦法把外面的人帶進來,為什麼我和她可以進得來?也許是我們有共同點——穿越。」

        對,這是最強力的證據,若非如此,他們怎能進入空間?蘇木不再反駁,轉頭望向昏睡的以芳,如果是她……就太好了,這次他親手將她救回,手術成功,她延續了生命。

        以笙看看哥哥、再看看以芳,他揉揉鼻子,如果那個人是哥哥……他想,可以的,他可以退讓,不管前世或今生,以笙總認為只要他們三個當中有兩個人能得到幸福就足夠,前世他帶著這樣的想法走入死亡,沒有怨慰、沒有恐懼,只有平靜與祝福,他相信自己的心臟能夠完整哥哥和柔柔的愛情。

        他其實知道柔柔喜歡哥哥,知道哥哥的目光經常在柔柔身上停駐,但大家都避而不談,他便當起鴕鳥,把頭埋進砂礫堆。

        「哥,你喜歡她,對嗎?」

        「你指柔柔還是以芳?」

        「她們是同一個人。」

        他淺笑道︰「是啊,第一次看見以芳,我震驚失魂,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容貌勾起我對以芳的注意,但我不斷提醒自己,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我不能把對柔柔的感情,投射到以芳身上,這對以芳並不公平,我必須喜歡她的性格、她的脾氣、她的優點加缺點,我必須喜歡跟她在一起,這樣的喜歡才是真正的喜歡。」

        只是他的提醒不曾成功過,但蘇木真的感激以芳,是她讓他凝結的心臟恢復溫熱,是她讓他又能愛人,更是她讓他深刻的哀慟變得雲淡風輕,讓他不害怕從頭來過。

        投射二字重重地撞了以笙一下,他陷入沉默,握緊十指,額頭貼上,輕咬唇、蹙眉,輕輕地將自己曾經不願意承認的事拉回到眼前。

        「怎麼了?」蘇木問。

        「程嬸嬸跟我說過相似的話。」他凝聲道。

        「柔柔的母親?」

        「對,考上大學那年,我告訴程嬸嬸我喜歡柔柔、想和柔柔結婚,程嬸嬸反對,她說我並不是真正喜歡柔柔,我只是渴望母愛,只是把對母親的感情投射在她身上。」

        蘇木輕笑,這點不僅是火眼金睛的程嬸嬸清楚,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父母離異那年弟弟還很小,沒有父母疼愛的他常在心底勾勒父母的形象,弟弟崇拜自己,因為他長得像爸爸,而隔壁搬來的新鄰居,那個總是倚著窗戶溫柔地看著他家院子、對他微笑的女孩,滿足了他對母親的想像。

       「哥覺得程嬸嬸說的對嗎?」

        他沒有回答,卻描述了事實經過。「記不記得每回你想媽媽時就會跑去找柔柔,靠在她身上,說著你想對媽媽講卻無法開口的話?」

        他記得,但他固執倔強,打死不承認。

        蘇木理解他,所以從不逼迫他承認。

        他摸摸以笙的頭說︰「別擔心,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會碰到真心喜歡的女孩,你不會在她身上投射任何人的影子,你想靠近她,單純因為喜歡、迫切想要靠近,因為她能滿足你的心。」

         「前世,哥哥喜歡柔柔,對嗎?」

         「對,我喜歡,但是我必須強力控制,不能承認。」

         「為什麼?」

        唉……蘇木吐氣,那是段讓人壓抑憂鬱的感情,他刻意忽略,卻總是身不由己。「因為她的心臟承受不了愛情,也因為你不能失去「母親」。」

        他不想破壞三人的平衡,不能讓深愛的兩個人因為自己受傷害,只能想盡辦法讓愛情被掐滅在萌芽階段。

        一聲幽幽嘆息響起。「知不知道,你的『強力控制』讓我好傷心。」

        聞聲,兩兄弟同時轉頭,以芳醒了,她認真地看著兩人,好像不曾認識他們似的。

        「你……」蘇木和以笙同聲說出一個字後,又同聲問︰「你是柔柔還是以芳?」

        望著兩張倉皇的臉龐,他們很害怕嗎?害怕以芳死去、柔柔穿越,害怕不知道如何整理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如何對待曾經熟悉的自己?

        若不是他們太緊張、太嚴肅,她真想玩一玩兩兄弟。

        嗤地一聲輕笑,她說︰「我是鄭以芳,那一刀剖開我的身體、也把我的魂魄給剖了出去,我回到二十一世紀,看見病床上的自己,看見漂亮的玫瑰花園,看見寵愛我的父母親,也看見兩個對我很好的兄弟。我想起了,周擎禾、周擎竹、程穎柔,我們是無堅不摧的鐵三角。」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第一次看見蘇木會感覺熟悉?為什麼認定他們非要在一起?她終於理解,為什麼自己對蘇木有著毫無理由的信任依賴,為什麼在他身邊就覺得安全無比。

        原來,所有的感覺都源自於前生。

        以笙笑著朝蘇木挑眉,看吧!以芳是柔柔,從出生那刻他就再確定不過!

        她的回答讓蘇木激動,上蒼讓他們在異地相識相逢,讓他在這間手術室彌補前世的失誤,前世的家人今生再度成為親人,他感謝老天所有安排。

        她伸手,以笙、蘇木毫不猶豫地握上去。

        「痛嗎?你不應該替我擋刀。」以笙道。

        「我也不想,可直覺就這麼做了,肯定是娘從小洗腦,一洗二洗把我腦子給洗壞掉,也可能是……誰讓我前世成了你的備胎母親。」

        她想,就算沒有娘的日夜灌輸,她也會盡全力保護他,因為她習慣扮演他的母親,習慣在他脆弱的時候安撫他的心靈,即便忘卻過往,她的第六感仍然牢記。

        突然間以芳想笑,前輩子她不但是小白花還是聖母,怎麼到了這一世會變成流亡紈褲、不學無術?

        視線對上蘇木,笑凝在眼角,兩人目光膠著,眼裡再容不下別人,以笙看看蘇木再看看以芳,抿唇微笑,退出手術室。

        「你……」他說。

        「你……」她說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上嘴巴,然後什麼話都沒說,光是笑著,他對她笑,她也對他笑,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得心花怒放。

        「我很高興,今生的你很健康。」

        「所以第一次見面,你就幫我把脈?」

        「那時我一面告訴自己你不是柔柔,卻一面把你當成柔柔,我被自己的矛盾弄得手足無措,但不管你是不是柔柔,我都希望你能當自己,不希望你如前世那般壓抑。」

        快樂不敢大笑,痛苦不敢放聲痛哭,她的心臟像顆不定時炸彈,阻止每件她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你很早就知道我是大力士?」

        「從你使勁撞上我那刻就知道。」

        「你沒被我嚇倒?」

        「能恣情恣意做自己多幸福,沒必要遮遮掩掩。」

        「溫柔賢良是這個時代男子的擇偶標準。」她很清楚,所以不怪娘親逼著自己假裝溫良恭儉,雖然她做不到,卻能演得好。

        「我的妻子不需要溫柔賢良,她想吃多少我就供多少,她力氣有多大我受著便是,我不會要求你改變,因為不改變的我們最適合彼此。」

        很甜的話,是她前生想聽卻聽不到的話。垂下眼睫,她問︰「其實你知道的對吧?知道我喜歡你,不管前世或今生。」

        「是,你表現得很清楚,差別在於前世你努力克制,今生你勇於表達。」

        「我必須克制,你是大醫師、是高富帥、是所有人眼中的白馬王子,而我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心臟就會停止跳動的病人,我有再多的喜歡也不能阻止你追求幸福。」

        「可是你不在,我的幸福便終止了,知不知道你在手術臺上失去生命後我怎麼了?」

        「怎麼了?」

        然後他告訴她,失去她後他行屍走肉的生活,直到那場大雨、那場車禍,失去幸福的他失去活著的動力。

        然後他告訴她,穿越到大燕朝,他清冷孤寂,雖然有師父在旁,但他對生活沒有太大的興致。

        他習醫、習武、習軍國大事,他將每分每刻都用學習填得滿滿,不是因為他熱愛當學學霸,而是因為害怕思考、害怕質疑,他不想忖度重活一世有何意義,因為他給不了自己答案,因為想得太過清楚,會讓生活變得更痛苦。

        比起存有前世記憶的他們,無疑地,她是最幸運的。

        她安心地享受爹娘兄長和以笙的疼愛,她沒有受過一丁點苦,並且……能夠擁有蘇木。

        「可以抱抱我嗎?」以芳要求。

        但是他回答,「不行。」

        失望瞬間覆閃給她臉龐,哪有這樣的啦,是他親口承認喜歡她的呀。

        蘇木道︰「麻藥剛退,亂動傷口會痛,不能抱抱,不過……」他俯下身,親親她的額頭。「這樣沒關係。」說完又親親她的鼻梁。「這樣也沒事。」

        他還沒有進行下一個動作,以芳已經噘起嘴,等著他的吻落下,蘇木失笑,她的本性……果然很紈褲啊。

        但他沒有讓她失望,蘇木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他的吻帶著淡淡的甜香,像文火般一點一點燃起她的熱情,她想抱住他的脖子,但他似乎能料到她下一步,搶快兩秒壓住她的手臂。

        離開她的唇,笑眼相望,他輕聲道︰「乖一點,別亂動。」

        「不亂動有什麼好處?」她嗔問。

        好處嗎?他再度俯身,封上她的唇……

        以笙也開了刀,疝氣。

        以芳笑道︰「以後你再怎麼哭,娘都不會揍我了。」

        以笙瞪她,「你現在很不溫柔。」

        幸好這世他有個溫柔的娘,再不需要影子母親來溫暖。

        以芳回答︰「前世我也不溫柔,只是不溫柔會死。」

        說話小聲、動作放慢、想笑只能淡淡的,她一點都不喜歡那樣的生活。

        蘇木說︰「此生你不需要溫柔,你只需要盡情暢意。」

        不管古今、不論男女,人們早已習慣給自己套上枷鎖,活得順心順意說得容易做來難,而他對她的要求是盡情暢意,這不是縱容寵愛是什麼?

        握住他的手,以芳說︰「其實我最喜歡的歌不是〈離開地球表面>。」

        以笙斜眼瞄她。「不然咧?」

        「是……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她寧可死也不願意留下遺撼,前世的她多想酣暢淋漓地愛上一場,即便結局是死亡,但親人的寵愛給她太多牽絆,也阻止了她的勇敢。

        蘇木將以芳環抱在懷中,說︰「愛吧,淋漓盡致、痛快地愛上一場吧。」

        她點頭大笑,相信這輩子不會再有遺憾。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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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4: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破解機關得寶藏

        谷底食物稀少,幸好蘇木未雨綢繆,往空間裡塞進不少乾糧。

        他們在這裡待了十天,等兩個開完刀、拆完線的病人都能趴趴走了才離開。

        白天的山谷有點暗,但氣溫很舒服,蘇木牽著以芳慢慢散步,這裡的草柔軟得像地毯,便是裸足也不割人。

        「要是回不去怎麼辦?」以笙問。

        有了大哥就有了主心骨,他又像過去那樣事事依賴上。

         「不會的,只要找到路。」蘇木回答。

        雖然他已經將谷底來回走過數十遍也沒找到任何通往外面的路,但他還是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既然老天讓他們再活一回,既然讓他救回以芳,既然所有的設計都是讓他們往幸福方向走,就沒道理把他們困在這裡。

        「別擔心,手術室裡的乾糧還很多。」以芳天生樂觀。

        有蘇木和以笙在,鐵三角再度重現江湖,她相信他們會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那些乾糧還能撐多久?」以笙苦惱地望向頭頂上那片狹長天空,曹統領會不會以為他們已經死透,直接回京覆命。

        順著以笙的目光望去,蘇木知道他的憂心。「放心,曹統領行事縝密,若非如此,皇上不會派他跟我們出京。我猜,他正想方設法下來找人。」

        提到皇上,以笙笑得滿臉奸詐,道︰「哥,你是皇后的親生子,你風光了,我可不可以傍上大樹,也風光一把?」

        「鄭國公府這棵大樹還不夠你傍?」蘇木溺愛地摸摸他的頭,他替以笙感到高興,高興渴望父母疼愛的弟弟有這麼多親人在身邊。

        「有皇子哥哥,不囂張一把不就浪費了。」

        以芳道︰「有我呢,皇妃姊姊保你為非作歹,沒人敢喊話。」

        這就是身為食物鏈上層的好處吶!他突然間覺得民不民主的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有皇子可靠,誰甩皇妃啊?」以笙勾住蘇木肩膀,痞道︰「哥,以後你當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讓我替你掌眼。」

        「喂,你倒臺倒得太快了吧!」以芳知道他在打屁,也跟著演。

        「身為女方家長自然厭惡三妻四妾,但是成為男方親屬……顆顆……有肉吃不能光吃菜,你說對吧?」以笙擠擠鼻子,紈褲一把。

        「人性吶人性,只要站在受益方,什麼道德、價值觀都可以鬆綁。」蘇木加入演戲行列。

        「你慫恿不了我家相公的啦。」以芳滿臉篤定。

        「什麼慫恿,這叫實事求是,皇帝有國無家,皇帝的子嗣是國事,皇帝的女人自然也是朝堂事。咱們不能阻止洪水泛濫,就只能想辦法讓傷害降到最低,並且創造最高收益,你說是吧,要不要來演一部《甄嬛傳》?」

        蘇木把以芳攜進懷裡,笑道︰「不演《甄嬛傳》,我想演今生注定我愛你。」

        三人笑成一團,這時以芳指著前方興奮大叫。「兔子!」

        好啦,她不是衛道人士也不是溫柔善良的小女主,看見兔子,她想不到守株待兔的大道理,也想不到豢養寵物的幸福美麗,她想到的是……對!蛋白質。

        身為病人,沒有鱸魚湯喝已經夠可憐,如果連兔肉都沒得吃,人生未免太慘烈,她體質再好也不能靠乾糧復原傷口,你說對不?

        蘇木看見她嘴角不經意帶出的濕潤,知道她饞了。

        「等著,我去給你抓。」丟下話,蘇木施展輕功追兔子去。

        蘇木往前奔,以笙和以芳繼續慢慢走著。

        她戳戳以笙的額頭說︰「學學,同樣穿越,你哥哥舊本事沒丟,還學得一身武功,哪像你……嘖嘖。」

        嘖嘖兩個字有強烈的鄙視味道,以笙揉揉鼻子,善意提醒,「我年紀輕輕已經是刑部推官。」

        開玩笑,多少人在刑部混十幾年也沒像他這麼受重視。

        「你不過佔了穿越優勢。」

        前輩子他最拿手的是啥?考試唄。探花?她還嫌排名低了點。

        「我哥也佔穿越優勢啊。」

        唯一不佔優勢的是她,又笨又呆,除了吃就是搞破壞,這十幾年來要不是他勤勉努力,名聲?她有這東西才怪。

        「才怪,他前輩子可沒學過武功。」

        「你錯了,哥是黑帶高手。」提到哥哥,他眼底全是抹不掉的驕傲。

        「真假?」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怎樣,想不想多知道一些啊?」

        「想!你快說。」

        「那就先巴結我、討好我,努力賺錢當我的人肉提款機吧。」以笙揚眉。

        這叫風水輪流轉?被當成太皇太后捧在掌心的日子不復返?

        他們邊鬥嘴邊走,不久發現蹲在岩壁旁的蘇木,他沒抓到兔子,卻和一個小洞槓上了。

        「哥在做什麼?」以笙問。

        「兔子從這個洞口鑽進去。」蘇木拿著木棍捅著洞口。

        意思是……蛋白質跑掉,只能將就乾糧?很無奈,但她能夠理解。「跑就跑了,別和一個小洞較勁。」

        「這個洞……你看。」蘇木抓起她的手放在洞口。

        第一,洞附近的觸感和旁邊的岩壁不同;第二,裡頭有風朝掌心吹來。

        「這幾天來我走過幾遍,都沒找到通往外面的路,但兔子能進得來,代表洞後可能有通道,且洞口有風,表示裡頭不是密閉的。」

        「知道了,你們後退一點。」以芳打算施展神力。

        蘇木猜到她想做什麼,連忙阻止。「不行,傷口會裂開。」

        「別擔心,我只用三成力氣。」

        「以芳,別不當一回事……」

        蘇木話沒說完,就聽以芳匆匆丟下一句,「我不會勉強自己。」

        話說出的同時,她右腳已經抬起往洞口踹去,轟然一聲,岩壁它……

        「不是岩塊,是泥!」以笙拾起地上的土塊。

        以芳接過,呵呵一笑,就說嘛,岩壁哪有那麼容易踹開?看著前方直徑約三十公分的洞口,她準備抬腳多踹幾下。

        岩、泥?這不符合乎自然生成原理,蘇木腦中念頭隱約形成。

        他揮手阻止以芳,先在洞口四周輕敲,這一敲以笙、以芳明白了,用土塊夯實的牆壁和岩壁敲出的聲音不同。

        兩人跟著動手輕敲,他們敲出範圍後扯下覆在岩壁上的藤蔓。

        「你朝這個區塊踢。」蘇木道。

        以芳應下,接連幾腳踹出半人高的洞口,探頭往裡瞧,光線能照到的部分看得出裡面有一條寬約三公尺的通道,質地是啥不知道,但光滑平整,百分百是人工開鑿。

        以芳、以笙見狀,貓起身子就要往裡鑽,蘇木卻一手提一個,把他們往後拉。

        他們不解蘇木的動作,他也沒給出解釋,徑自抓起地上石塊用足力氣往裡丟。

        咚,石塊撞地,咻咻咻……裡頭光線不足,看得不是太清楚,但一陣混亂後他們在近洞處找到幾支小箭。

        哇!以芳和以笙嚇著,幸好蘇木機警,要不這會兒他們早成了刺蝟。

        「等我。」蘇木閃身進入空間。

        這時候的他並不確定東西能不能帶出去,他找到一把手電筒,閉著眼睛深吸氣、跨出空間,居然……成了!難道必須是他們在一起,空間才能發揮作用?

        打開手電筒,光線照進甬道兩旁的牆壁中,現在看得清楚了,兩邊牆上有一整排方形凹處,短箭是從那裡射出,蘇木撿起土塊往遠方丟去,土塊落地處離洞口約百尺,甬道裡未見動靜,以芳也拾起土塊往八十尺處丟,一樣沒有動靜。

        「再往前一點。」蘇木道。

        以芳點頭,兩人輪流向裡面投擲土塊,最後測得機關應是安置在甬道前方三十尺處。

        摸出確定方位,他們開始朝三十尺以內投土塊,每投一塊就會射出十幾支短箭。

        他們不斷投挪,投到後來機關裡的短箭用盡,蘇木方道︰「行了,進去吧,以笙,你走在最後。」

        以笙知道自己是弱雞,也不爭辯,乖乖等哥哥姊姊鑽進去後才跟著進去。

        即使已經破解機關,蘇木每一步仍然走得相當緩慢,他用手電筒不厭其煩地照著甬道四周。

        甬道裡的氣溫明顯比外頭低上七、八度,風不停地朝他們吹來,裡面安置了通風設備。

         「奇怪,兔子經過時為什麼沒有啟動機關?」以芳問。難道這裡也有紅外探之類的東西,能測出高度超過幾公分才發動攻擊?

         「是重量。」蘇木回答。剛剛他們投擲石塊,如果力氣不夠大就沒有短箭射出。

        以芳明白了,還以為是幻覺,老是覺得走過前頭那段時地板微微下沉。

        突地,蘇木停下腳步。

        「怎麼了?」以芳問。

        蘇木把手電筒交給以芳,凝聲道︰「你們退後。」

        話說完,兩姊弟就發現地上傳來一陣頻率密集的振動,當兩旁石壁展開,木人出現時,蘇木有說不出口的興奮,他沒猜錯!

        眼見木人直奔而來,以笙心臟狂跳。

        蘇木不驚不懼,目光往地下一掃,果然沒錯,它們能夠行動,主要是靠地上的軌道,每個木人設計的動作不同,能彼此密切配合,光線晦暗再加上闖入者的心理恐懼,乍然看見那麼多木人,確實能帶來很大的殺傷力。

        但蘇木很清楚他們的缺點在哪裡,只要削斷它們的手腳關節,它們就僅是一塊能移動的木頭。

        蘇木二話不說,抽出腰間軟劍朝它們攻去,他的攻勢很猛,不過十招之間就卸下兩條木腿、二顆木頭。

        以芳和以笙藉著手電筒觀察眼前狀況。

        以笙問︰「你能不能把地上的軌道弄壞?」

        正常人才不會想到這種蠢方法,因為那必須要費極大的勁兒才能將埋嵌在岩地裡的軌道給撬開。

        但以芳旁的沒有,就是力氣大,她想也不想,轉身跑回前面,從地上拾起幾個箭頭,折回來,捏起一整排的箭頭插入縫隙中,將嵌在當中的軌道撬高一寸,然後拉起軌道往上提。

        她這一提,轉眼間幾個圍攻蘇木的木人立馬倒地不起,蘇木接著抓起軟劍一挑一砍,木人成了木塊。

        蘇木丟給她一個贊賞目光,得到贊美,以芳更來勁了,於是兩人合作無間,不過片刻,所有的木頭人倒成一團。

        蘇木摸摸她的頭,說︰「做得好。」

        「力氣大也挺不錯的,對吧?以後我不要藏著掖著,娘要是再說什麼有礙名聲,我就拿今天這事兒同她辯駁。」

        蘇木笑道︰「你娘不是因為擔心惡名才不讓人知道你的力氣大。」

        「不然呢?」

        蘇木折了根木手插在腰間,拉起以芳繼續往前,接下來的一、兩百尺都會很平安,這是為了讓闖入者放鬆心情、疏於防備,然後奉上最後一擊。

        蘇木看一眼以笙,問︰「你知道嗎?」

        以笙點點頭,皺眉回問︰「你也知道?」

        「猜到了。」蘇木答。

        「喂,你們在打啞謎嗎?什麼事是你們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的?」以芳覺得不公平,他們可是鐵三角。

        以笙失笑。「我們家祖母是前朝大將霍珊。」

        「什麼?」以芳不敢置信。「怎麼可能!你胡說的吧?我們家祖母欸。」

        蘇木接話,述說自己在書冊中讀過的。「霍珊力大無窮,是前朝的巾幗英雄,十三歲與父親出征北疆、」一戰成名,前朝皇帝昏庸,想娶她為妻,令她一世為己所用,但年輕的霍珊哪肯屈從老頭子?只是賜婚聖旨下達,她肯或不肯不再重要。

       「老牛吃嫩草,太過分!」以芳忿忿不平。

        以笙接著說故事。「當時南方因旱災導至稻田顆粒無收、民亂四起,入宮前夕,霍珊自請出征平亂,在那場戰役中,她被民亂頭子鄭學彬所殺,一代女英雄香消玉殞。」

        鄭學彬?祖父?以芳倒抽氣,不想嫁皇帝直接投敵?

        祖母果真是狠角色,難怪能為李琴的事自禁於佛堂十幾年,而祖父膽子也忒肥了,倘若新朝成立之初、有人提上一嘴,但凡牽扯到前朝,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所以……他們是真愛,肯定是真愛。

       「那個時候老鄭國公還是個土匪頭子,之後百姓生活越發困難,各地民亂四起,最終老鄭國公投身到先帝旗下,二十餘年後新朝建立,可惜先帝坐上龍椅未滿三年便惡疾復發殯天了。

        「當時吳國帝君還在四處逃竄,沒想先帝竟死在前頭。新帝接位,許多跟著先帝打天下的老人不服,為收服各方勢力,皇帝費不少心血,而後宮也收納無數美女以平衡朝局,老鄭國公算是當中最聰明的,他第一個上繳兵符,不與那些有叛心的臣子瞎攪和,忠心耿耿的表現讓鄭家子孫得到皇帝的信任重用。」蘇木道。

        「為了保護祖母,才不讓外人知道我有一身力氣?」以芳追問。

        「你和祖母年輕時長得很相似,為了不讓旁人做出聯想,爹娘才限制你的舉止。」以笙道。

        雖說年代久遠,沒有太多人記得當年赫赫有名的霍將軍,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原來如此。」以芳想到小時候為此同父母吵鬧,為不能習武還打了包袱想離家出走……真不懂事啊。

        蘇木道︰「人人都想坐龍椅,可坐上龍椅後便成了孤家寡人,對誰都疑心,皇帝這位置讓人心累。」

        以笙問︰「哥不想當嗎?」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蘇木回答。

        如果能選擇,他樂意自在輕鬆,但燕幀雖溫和仁慈卻是極沒主見,他很難下決定,他害怕當壞人,他永遠在左右搖擺,這樣的人注定無法成為領導者。

        以芳心大,她把手塞進蘇木掌心,笑容燦爛。「那我們就當個不心累的皇帝,用人唯才,制定律法,不管皇親貴冑或世家名流,但凡無才無能就別想貪國家一口糧,我們用企業管理的方式來管理這個國家。」

        說得真容易,不過,他喜歡她的光明。「好,就這麼做。」

        見以芳和蘇木靠得那麼近,以笙感覺被排擠了,可他不能妒忌姊姊,也無法嫉恨哥哥,牙一咬、眉一擠,他擠到兩人中間說︰「哥,我幫你。」

        「好,你來幫我。」蘇木摸摸他的頭,環住他肩膀,很高興這輩子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言談間,三人繼續往前走。

        「停!」蘇木喊道,三人一起停下腳步。

        「怎麼了?」以芳問。

        蘇木指指地上地上有條約一點五公尺寬的河流,裡頭似乎有水流動,可水是青色的,還會發出淡淡微光。

        「那是什麼?」

        「是種叫蝕骨水的液體,我在猜應是類似鹽酸、王水的東西,如果一個不注意,以為它是普通泉水,從上頭踩過雙腳會迅速被腐蝕,倘若發現不對勁從上頭跳過去,你們仔細看對岸。」蘇木指指前方。

        「有一長條木頭。」以笙道。

        「對,那上頭有機關,一旦踩上,蝕骨水會從裡面噴出,下場一樣慘。」

        「你怎會知道?」以芳對蘇木不能再更佩服了。

        「我看過李戚的《錦囊器》。」

        「李戚是誰?」

        「他是前朝工匠,我喜歡讀書,師父便為我搜羅各種書籍,當中有一冊《錦囊器》是後人搜集李戚手稿所成,裡面記錄了他一生的各種設計,當中讓我最感興趣的就是甬道機關。

        「在外頭,當我發現潤口是用長寬各約一點五公尺的泥塊夯實時,心裡就有所懷疑,而南道前方三十公尺有短箭射出,之後並沒有,三十是一點五的二十倍,這讓我又確定幾分,直到看見木人,我就百分百肯定了,這機關確實出自李戚之手,方才你們有數過幾個木人嗎?」

        「四十五個。」以笙數過。

        「沒錯,又是一點五的倍數,傳言李戚心怡的女子死於十五歲芳齡,他終生未娶,但不管是模型或機關尺寸、數目,都與十五有關。」

        蘇木一面解釋,一面拿著手電筒到處照,最後找到左後方的方形石,他取出方才插在後腰的木手,用它將石頭往右推十五公分,確定卡住了再往前推十五公分,又卡住,之後左、前、右、前、左、前,重複數次之後,咚地一聲,石頭往下沉。

        不多久,他們聽到卡卡兩聲,同時間一點五公尺「河流」裡的青色液體很快地流入石頭下沉處的洞穴裡,不過轉眼功夫就流得乾乾淨淨。

        他們跨越毒河,踩過三十塊白玉石,來到一片平整的石壁前方。

        以笙說︰「沒路了。」

        但以芳和蘇木心中卻有了答案。

        「等我一下。」蘇木再回到密室,將收在裡頭用玉石刻成的鑰匙取出。

        他將其中一把交給以芳,兩人一左一右走到石壁兩側,同時把鑰匙插入石洞中扭轉,他們看著石壁緩慢向兩旁滑開,最終出現一間石室,再然後……

        這輩子的以芳心臟很健康,但看見滿坑滿谷的黃金白銀、金銀珠寶同時,她心臟差點兒停止跳動,怎麼會有這麼多……多到讓人無法呼吸的財富,她兩隻眼睛發直,身子一動都不能動。

        真好、真多、真的好棒棒!

        「找到了。」蘇木欣然一笑,皇上交付的任務終於完成。

        十幾天前,他們在上頭來回不斷尋找,都找不到藏寶圖上載明的地點,原來它們藏在山壁裂縫底下。

        李戚真是個能人啊!

        以笙道︰「找到也沒用,我們出不去。」

        蘇木笑著提醒,「你想剛才的兔子去了哪裡?」

        眼睛一亮,以笙懂了,連忙拉起還在發傻的以芳,三人分頭找,到處敲。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指節敲得腫漲發紫時,被他們敲到一處長寬同樣是一點五公尺的泥壁。

        「看我的。」是她發揮本領的時候了。一抬腳往泥壁上踹去,有之前的經驗,她輕輕鬆鬆就弄出個大洞。

        「可以出去了。」蘇木道。

        「好。」以芳、以笙同時應聲。

        但以笙跟在蘇木身後離開,以芳卻停在原地,看著金光閃閃的「俗物」,心痛無比。

        發現她不動,蘇木喚一聲。「以芳?」

        「噢……」這聲噢裡面飽含了無盡的失望。

        蘇木、以笙重回她身邊,看見她眼底的貪婪,蘇木忍不住想笑,他拉起她往外走。

        以芳知道要走,可是兩條腿就是黏在地板上啊,她知道出路不好找,快點出去才安全。可是……她又嘗到久違了的心絞痛。

        「嗯嗯、啊……嗯……」她發出一串難解其義的模糊呻吟。

        「怎麼了?」蘇木問。

        「我們好辛苦才找到,可不可以留兩只箱子當酬勞?」

        蘇木輕笑,「以後當上皇后,這些全是你的。」

        「我知道。」以芳說著,可一雙眼睛還是巴巴地望著。

        以笙無奈。「不能怪她,是我娘太摳,每個月只給二兩,以她的食量,二兩銀子只能塞牙縫,這些年幸好有我,否則她肯定饞死了。」

        明白了,蘇木拉以芳走到寶藏前,說︰「挑兩個箱子吧。」

        「哥要私吞?不行啦,這是抗旨。」以笙急道。

        這事要是被皇帝知道,說不定明黃衣裳還沒穿上,蘇木就被貶成庶民。

        以笙的反對讓以芳回過神,對哦,這是皇權比天大的時代,她連忙搖頭、揮手道︰「我不要了,這是公帑。」

        「得先沒入國庫才叫公帑,現在還是無主寶藏。」蘇木說完,直接上前挑箱子。

        頭面首飾可以,但款式有點舊,珠寶可以、珍珠也行,金條沒問題,但銀子就不行了,一錠錠的,後面還烙著前朝年號。

        以芳不安地扭絞雙手。「要是被別人知道呢?」

        「這邊就我們三個,還有哪個別人?」

        「話是這麼說,可是又沒地方藏,要是讓爹娘知道……」

        只見蘇木拉起一口裝滿金條的大箱子和裝滿寶石的箱子。「以笙,過來搭把手。」

        和哥哥的默契修復,不需言語他們就能彼此配合,蘇木在前頭將箱子拉進空間,以笙連忙使勁兒將旁邊的箱子挪個位置,把空了的地方給補起來。

        看著他們的動作,慢慢地,笑容在她臉上放大。又回來了呢,被兩個男人寵愛的感覺。

        前世今生,她都有兩把保護傘,隨時隨地等著為她遮風避雨,她何德何能?呆呆地望著兩人,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咦,哥,這是夜明珠欸,以芳喜歡珠子,這個也收進去。」

        「好。」蘇木接手,將一匣珍珠放進密室裡。

        事情辦完,蘇木站到以芳跟前,看著發傻的她。他樂意的呀,樂意寵她、樂意把她慣得發傻。

        「還有喜歡的嗎?」他問。

        「如果我說全部都喜歡呢?」這種測試很無聊,但戀愛中的女子就是這麼無聊。

        「那就全收了,皇上那邊直接說沒找到,寶藏只是謠言。」蘇木想也不想就回答。

        這麼寵、這麼愛啊?以芳忍不住,一把抱住他,把頭埋進他懷裡,想對他說一百句、一千句謝謝你。

        蘇木低頭看著懷裡感動不已的女孩,這麼容易就滿足?他還打算為她做很多很多事呢。

        蘇木的話聽得以笙胸口帶上幾分小酸澀,卻也為以芳感到快樂,哥前世就很愛她了對吧?

        揉揉鼻子,以笙一手拉過一個,道︰「走吧走吧,小貪婪有益身心,大貪婪會要人命,這樣就夠了。」

        「好,不貪了。」以後,她再不貪求任何東西,她只貪求……他的愛情。

        就在他們準備從洞口走出去時,蘇木側耳聽見聲音,「有人來了。」

        說著,他拉起兩人閃身躲進密室中。

        會是誰?才想著就聽見腳步聲,幾十個人從石壁那端跑來。

        以芳、以笙懊惱,倘若來的是那些黑衣人,他們可真是為人作嫁了。

        聽音辨聲,蘇木松口氣,來人步伐整齊,可見得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並非黑衣人,是曹統領吧?

        「沒事。」他對兩人一笑,領著他們走出密室。

        當他金銀山後走出來,曹統領看見他們,激動上前,對著蘇木就是一跪。「屬下救駕來遲。」

        旁人不知蘇木身分,他清楚得很,出發前皇上透了口風,蘇木是貨真價實的嫡皇子,是皇上皇后遺失多年的親兒子吶,倘若找不到人,他哪敢帶隊回去,橫豎都是一個死字。

        他們一面想辦法從裂縫中下來,一面應付時不時出現的黑衣人。

        幾天過後,對他們的生存已經不寄望,於是發起狠來,既然自己活不了,也要對手償命,他列陣,將一波波的黑衣人殺得天昏地暗,不留半個活口,直到也許是殺光了吧,後來這些天再沒有穿黑衣服的人出現。

        他們繼續尋找蘇木,生不見人、死要見屍,怎樣都得給皇上一個交代,否則他們也不會好果子吃,他們的家人可都還在京城裡。

        無奈裂縫太深,他們試過無數方法,終算將整隊人馬給送下來,下到谷底,發現沒有屍體,沒有野獸,這讓他們升起希望。

        確定是個封閉山谷後,曹統領帶隊四下探察,他們發現被踹破的山壁、人工開整的甬道、散落的箭矢與木人等等,這代表有人破了數道機關,於是加快速度追上,然後……

        皇子找到,寶藏找到,曹統領眼底發出萬丈光芒,原本以為死定了,沒想竟會立下大功勞,這次回去論功行賞,兄弟們能狠狠光耀門楣一回。

        「我們都沒事,寶藏已經找到,曹統領分派一部分人在這裡看守,一部分人通知當地官府,來搬運寶藏。」」

        「是!」曹統領揚聲大喊,連日來的抑鬱消散。

*             *             *

        送以芳、以笙返家後,蘇木便進宮交差,但他沒想到迎接自己的會是這麼大的陣仗。

        在以芳、以笙昏睡的幾天裡,他走完儀式,成為太子、入主東宮。

        對外的說法是當年皇后所出的嫡子被前朝餘孽挾持,為安定民心以庶代嫡,多年來皇家始終沒放棄尋三皇子,幸好三皇子命大,碰到仁心仁術的蘇神醫,將他救下並且扶養成人。

        如今蘇木改名為燕沐,返京後,空懸多年的太子位置自然是他的。

        為感激蘇葉教養嫡皇子長大,皇帝封他為忠信侯,賜黃金千兩、五進宅邸一處,讓鄭啟山咬牙的是,那宅子離鄭國公府只有一條街。

        燕瑀為謀皇位結黨營私、戮害忠臣,虐殺簡侍郎與梁尚書等官員,導至京城一片風聲鶴唳,他性格殘暴、不配為皇室之子,刑部偵查完結,早已午門伏誅。

        非皇帝骨血的玉珍公主被送至番邦和親,失去貞潔的嫻貴妃因病逝世,她們在宮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在燕沐與禁衛軍曹統領帶著上百車的金銀寶藏返京之前,朝堂已經掃蕩一清。

        御書房裡,皇上皇后坐在一處,兩人有說有笑的,這是過去十幾年不曾出現的事。

        自從確定蘇木身分,皇上與皇后感情逐日升溫,原本不肯進禦書房的皇后大半時間都待在這裡,皇上批閱奏折,皇后便在一旁做針線、讀書寫字,皇上累了,皇后就上前為他按摩頸肩,兩人相處像平凡家庭的夫妻。

        過去皇后錯怪皇上,她極力想要彌補,於是內侍們經常看見兩人有說有笑地,只不過談論的內容全都是剛認回的兒子。

        燕沐尋回寶藏返京,當爹娘的那滿心滿腹的驕傲啊,說都說不完,每次提到燕沐,兩人身上就像瓖了鑽石似的發出光芒萬丈。

        燕沐回到宮裡,忙得天翻地覆,公事私事、事事需要他處理,皇后非得待在兒子身邊才能感到安心,皇上每封奏折都要與他談過方肯做下決定,英明勇武的帝后突然間變得依賴黏人,教人難以適應。

        但是燕沐能理解,母后這是恨不得把所有的慈愛溫柔全送到他跟前,而父皇企圖把該教給他的在短時間內教會。

        不怪皇帝心急,之前膝下的二子一女讓他費盡心思也無法將庸才離琢成菁英,他擔心把大燕朝交到他們手裡,前途堪慮,因此白天再忙,仍夜夜在女子身上使勁兒,誰知多年來雖無水澇旱情,卻依然顆粒無收。

        如今嫡子失而復得,又是如此本事能射,分明流落在外可學識涵養、所懂所思都比養在宮裡的更令人驚艷,談起朝事他有主見,有想法,能清楚地分析利弊與預估結局,短短數日已教百官刮目相看。

        「你帶回來的寶藏讓戶部樂得合不攏嘴,直說這下子不會再被兵部那群惡狼給恐嚇了。」想起錢尚書那張滿是褶子的臉,皇帝就忍不住發笑。

        兵部年年吵著要更新武器、買戰馬,折子遞上來兩部就要吵翻天,你說說,當皇帝容易嗎?

        「戶部不能只會管財,還得能生財才行。」燕沐道。

        「生財?與民爭利?這可不行。」皇帝頻頻搖頭。

        「倒也不須與民爭利,過兩天我到戶部尋幾個可用的年輕人商討一下,看看能否在國內發展運輸業。」

        「運輸業?」

        「對,南貨北運、百姓往來、信息傳遞等等,如果能由朝廷建立一個良好的、安全的交通運輸網,我相信與其冒著運輸上的風險,商人更願意交付銀子讓朝廷幫忙將貨物從生產地運送到商鋪裡。

        「同樣的,百姓往來、書信往返都相同,另外當運輸網建立完成,需要大量的勞力,就能創造更多就業機會,讓更多老百姓賺進足夠的金錢……」

        皇帝對這個想法充滿興趣,不斷提出問題,蘇木極有耐性地一一回答。

        眼看天色都要黑了,皇后連忙阻止。「行了,父子倆先休息吧,談一整天朝事不累嗎?沐兒才剛回來呢。」

        皇帝道︰「當皇帝、皇子的,說起朝事哪能喊累,天下人用歲銀供著皇家,可不光是讓咱們吃香喝辣的。」

        閒言燕沐眉頭微揚,父皇能說出這話,挺不錯的嘛。在帝王時代能真心看待「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而非拿來當口號標語的皇帝好像沒幾個。

        「是是是,朝政很重要,可臣妾這裡也有要緊事兒得跟沐兒商量。」她朝皇帝拋去一個嬌嗔的目光,心道︰早說好的,怎碰到朝事就忘個透徹?

        皇帝這會兒才想起來,連忙點頭,讓太監捧來一堆畫像。「沐兒,快來看看,這幾天朕與你母后挑花了眼,才挑出五個溫良端方、性情婉順、容貌秀麗的女子。」

        燕沐並不反對,事實上他也正要同他們提此事。

        只是當畫像一一展開,裡面沒有以芳?是因為國公夫人的關係?

        「她是呂相的孫女,性子溫和、模樣標緻,學了點醫藥,往後在你身旁能有個共通從題,只不過性子綿軟,怕只能當側妃或良娣……」

        見燕沐態度淡淡的,提不起興趣似的,是尚未開竅?不至於吧,燕瑀和他一樣大,可論起女人便興致勃勃,宮裡都不曉得多少女人被他禍害了。

        就說燕幀,那孩子知道父母要給他選妃,也是羞紅了臉道︰「聽憑父皇母后作主。」

        怎地到他這邊態度就這般冷淡?

        「這些女子,都沒有沐兒瞧上眼的嗎?」皇帝問。

        「父皇,身為太子就得娶這麼多女子?」燕沐道。

        一正妃、兩側妃,兩個良娣,皇上皇后似乎打算一口氣給他娶足。

        「若沒有沐兒喜歡的,先把正妃、側妃迎進門也行。」皇后讓步。兒子不愛,她便也不願勉強。

        「倘若我只想娶一名女子,且從一而終呢?」燕沐試探。

        皇上一聽不依了,天底下哪有這種事?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哪能由得他任性。

        「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得遵守,沐兒必須明白,你非平頭百姓,除國家朝政之外,開枝散葉也是你的責任。」

        「娶得多方能開枝散葉?鄭國公唯一妻,膝下卻有六子一女,各個都平安長大。」

        後面的話沒出口,但誰聽不出其意,皇帝後宮寬廣卻只有四個孩子,當中兩個還跟皇帝沒血緣關係,若不是女人太多、勾心鬥角,燕沐也不至於在外流落。

        「你這是在埋怨朕?」

        大掌往桌上一拍,送茶水的內侍嚇一大跳,停在門口不敢往前,他看看主子,再看看太子,這些日子皇上春風得意、喜上眉梢,對太子怎麼看怎麼滿意,怎地突然發了火?

        「兒臣不敢。」燕沐垂眉。

        皇后見狀,從內侍手上接過茶水,送到皇上手邊,淺淺一笑,低聲道︰「別急,孩子才回來就這麼多事,一時適應不了也是有的,待臣妾好好同他分說。」皇后這一笑,讓皇帝回想當年。

        那個時節,也是桃樹下的一個回眸甜笑,讓他的心淪陷,他堅持迎她為正妻,然而父皇不滿意,他更想讓吳氏當太子妃,終究吳氏的娘家勢力更大。

        多年下來,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吳氏那個賤人竟然讓他戴了綠帽。

        皇帝握住妻子的手,雖沉默但她看懂了他的歉意。

        走回燕沐身邊,皇后柔聲道︰「你有權利怪我們,當年若是……」她嘆氣後續道︰「當爹娘的怎捨得你受苦?可這牽扯到朝堂,並非單純的後宮女子為害,你別以偏概全,否決祖先留下來的規矩。」

        規矩?他才讓以芳別守規矩,轉眼規矩就套到自己頭上了?!

        「父皇母后寬心,師父待兒臣極好,兒臣從不認為自己受苦。」若只能關在後宮這四堵高牆內長大,那才真叫苦。

        皇后又道︰「選妃是為你好,皇兒初入朝堂,大臣對你尚且陌生,你必須盡快建立自己的勢力,而最快的方法就是聯姻。」

        「父皇母后風華正盛,兒臣有大把的時間慢慢經營。」他口氣溫和卻堅定地表達立場。

        這孩子不輕易被說服吶!

        「宮裡冷冷清清的,要是能多點小孩的笑聲哭聲才熱鬧呀,現在,我們只能盼著你和幀兒開枝散葉。」

        「父皇身上的毒師父能解,兒臣也盼著父皇母后再添幾個弟弟妹妹。」

        能解?「沐兒說真的?」皇帝心頭一動,離開坐位,直覺拉起妻子的手。

        皇后臉上一陣通紅,嗔道︰「做什麼?皇兒在呢。」

        「兒臣不敢欺瞞父皇。」

        趙文也真厲害,有本事把毒下得連太醫都診不出來,若非喜嬪說出事實,誰曉得皇帝身中奇毒。

        「朕立刻宣蘇神醫進宮。」男人不孕不光是面子問題,還會嚴重影響到自尊心,他樂得紅光滿面,喜孜孜道︰「皇后,如果蘇葉能讓咱們再添幾個嫡子,給他封個王爺好不?」

        還說?皇后推皇上一把,把話題拉回來。「沐兒,看畫像不準,母后辦個賞花宴,將畫像上的女子邀進宮裡,屆時你再仔細看看,行不?」

        母后這麼堅持啊,看來抗議爭辯這條路不通,那就只能轉個彎了,他只求達到目的,不介意辛苦。

        「母后作主。」

       皇后開心了,夫妻對望,心頭滿足,就說吧,這孩子多懂事啊,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是不能說動的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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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4: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 衝破難關終相守

        在皇帝宣蘇神醫進宮時,蘇神醫並不在醫館裡。

        他去了哪裡?去鄭國公府。

        為啥?有人生病。

        誰?唉,說來話長……

        以芳不知道啊,不過是多睡幾天,怎麼一起床就風雲變色了?

        呂氏慢條斯理說著。「魏崇陽你也認識的,他是你大哥手下,一個相當能幹的孩子,家裡雙親不在,他同意與你成親後在國公府附近買宅子,屆時你可以時常回娘家,和成親前沒什麼兩樣,有爹娘和哥哥弟弟護著,沒有人能讓你吃虧。」

        就算到時女兒缺點曝光,對方也不敢退貨,想到這個她就安心。

        聽著母親的話,視線逐一朝哥哥們掃去,只見他們一個個低下頭,目光不敢對上自己,這意思是……他們不但沒有說服娘親,還被娘說服了?

        她轉頭望向父親,父親摸摸鼻子,把頭轉向窗外。

        換言之,他們的立場已經一致?

        她其實知道的,國公府裡,表面上爹最大,但做決定的往往是娘。

        而古代女子的堅韌全在娘身上展現了,她聰明睿智,她不願意低頭的事,沒人能教她讓步,若非如此,當年外公有多不待見爹爹啊,但娘硬是讓他成了呂家女婿。

        可是……不要!就算成了親人的敵對方,她也不嫁魏崇陽。

        以芳急得跳腳,「娘,你在說什麼?蘇神醫已經上門提親,一家女哪能許給兩家人。」

        「別裝傻,你明知道娘沒答應這門親事,」

        「為啥不答應?難道覺得蘇木不好?」

        鄭國公愁眉苦臉,哪裡是不好,分明是好到鄭家高攀不上。

        見母親不回答,以芳轉而向父親求助。「爹,你說過的,讓我自己挑選丈夫,別人我都不要,只要蘇木。」

        「他不再是蘇木,他是燕沐、是東宮太子,不是你想嫁就能嫁的。」鄭國公很孬地把責任推到皇帝頭上,讓皇上替自己背一回黑鍋。

        「我進宮去求皇奶奶。」丟下畫,她轉身就走。

        「鄭以芳,你給我站住!」呂氏大喊。

        「娘放心,皇奶奶會幫我的。」其他事她都可以向娘妥協,獨獨這件,對不起,她更堅持。

        「你要不要臉面啊,有哪家的姑娘是自己去求來的婚事。」她氣瘋了。

        「不要我自己去?行,娘幫我去說。」以芳胡攪蠻纏,非要達到目的。

        「如果我真去說了,不是幫你,而是害你。」

        「為什麼?」她不懂兩情相悅之人在一起,怎就變成危害了。

        「你別把後宮想得太簡單,那個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皇后娘娘多聰慧伶倒的一個人啊,可嫁給皇上幾十年撈著什麼?要是換成你這個沒心沒肺又沒腦子的,墳上的草都不曉得長多高了。爹娘把你生下來,辛苦養育長大,可不是為著讓你去送死的。」呂氏語重心長,不懂女兒怎變得如此固執。

        娘就是用這個理由說服哥哥的?所以他們反對的不是蘇木這個人,而是他的新身分?

        以芳用力搖頭、用力說服母親,不會有他們想像的情況發生。「娘想得太嚴重,我已經和蘇木說清楚,他會護著我的。」

        「女人的鬥爭,男人豈能涉足?難道你以為皇上對皇后沒有感情?當年也是皇帝想方設法才把娘娘給求到身邊的,可愛情……才多久的事兒,你不清楚後來娘娘過的是什麼日子。」

        「那是誤會陰謀,倘若蘇木在皇后身邊長大,娘娘不會過得那麼慘。」

        「你憑什麼認為自己進宮就不會碰到誤會陰謀?傻女兒,你想清楚吧,你要像娘這樣舒心愜意,還是想像皇后娘娘那樣天天算計?

        「嫁個省心的、願意對你從一而終的男子不好嗎?何必去高攀一個會讓自己吃盡苦頭的男子?即使他對你再好、即使他身上有千百個優點?」呂氏苦口婆心,試圖勸出女兒兩分理智。

        「除我之外,他不會再娶別人,他會學爹從一而終。」以芳都想替蘇木發誓了。

        「你哪來的自信?如今他已經是太子,日後將會成為九五之尊,這個身分注定他身邊將有千嬌百媚、奼紫嫣紅圍繞,而你縱使胸有百計,也只能得到他微薄的心意,我可以保證,就算他再喜歡你都不會為你違反規矩、違反皇家祖制。

        「退一萬步來說,後宮就是個小朝廷,是皇帝用來平衡朝臣的工具,後宮的存在不僅是為了讓皇帝享樂,更多的是家國責任。」

        呂氏氣急敗壞,女兒心大,對許多事都沒有太多意見,怎就在這件事上頭執拗了。

        以幗握住以芳的肩膀,認真道︰「娘說的對,蘇木的身分已然不同,他不是一般人,肩負的責任是我們無法想像的沉重,他會身不由己,他會無能為力,他無法把所有心思放在你身上。」

        「大哥,你們明明說好要站在我這邊的。」她氣得跺腳,這一跺,腳下的青磚裂開。

        「哥哥不是不幫你,是娘說的對,咱們就你一個妹妹,怎麼捨得送你進宮,我們希望你一帆風順、事事順心,不要你把日子過得戰戰兢兢,再好的男人都不值得你這麼做。」以岷捧著她的臉,讓她看見自己的憂心。

        「吃苦是你們想像的,它還沒有發生不是?你們不能用想像力來阻止我的愛情。」

        「等到發生就來不及了。相信哥哥、相信爹娘,我們年紀比你大,看事比你透徹,若蘇木能帶給你幸福,我們只有樂觀其成的份,豈會阻止?」以銨道。

        「你們為什麼就不相信我、不相信蘇木?不相信我們會齊心合力創造屬於我們的幸福?」

        「這跟相不相信無關,事實是,當他入主東宮那刻,我們就不會把你送進火坑。」暴躁的以復真想把以芳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頭裝了多少石頭,怎麼會頑固到這等程度?

        「東宮西宮南宮北宮,就算他搬到天宮,人的品性不會輕易改變,他就是蘇木,是可以讓我信任、可以護我一生的男人。」

        「皇家規矩無法輕易打破,蘇木再能耐也只是一個男人,他無法對抗規矩,對抗百官朝臣,無法對抗身分帶給他的責任。」

        捨不得以芳勢單,以笙挺身道︰「規矩是可以改的,蘇木親口對我說過,他不至於無能到需要利用女人來平衡朝堂。」

        以芳猛點頭。「就是這樣,我對他信心!」

        「也許他現在對你一心一意,可三年、五年之後呢?」呂氏怒道。

        「爹也是男人,爹對娘的一心一意不僅僅是三年五年。」以芳很快說道。

        「你爹不是皇帝。」

        「我爹是名震天下的大將軍,多少將軍的後院養了無數女人,我爹偏偏沒有這樣做,為什麼?因為他愛娘、捨不得娘傷心,因為他勇於改變規矩,就算有一個被祖母疼進心裡的李琴也無法改變他的心意,他寧可背負著不孝之名也要維護娘的心無比堅定。

        「娘,蘇木就是這樣的男人,他絕對能夠做到爹做的,你信信我、信信蘇木好不好?」以芳也苦口婆心了,她要求不多,她只想成全自己兩世的愛情。

        呂氏被以芳氣到說不出話,怒指著她的指頭不斷發抖。「我不跟你說話,你腦袋壞掉了,認不清事實真理。」

        以芳也倔強了,從小到大她很少堅持過什麼,連母親試圖改變她的本性、隱藏她的本能,她都乖乖照做了,可是對於蘇木,她必須堅持。

        「我也不跟娘說了,娘的刻板成見太深,我無法改變你,我只能去改變狀況。」

        「你瘋了,你要改變什麼狀況?」

        「我去求皇奶奶、求皇后娘娘,甚至是求皇上,我要嫁給蘇木,我要和他比翼雙飛,我幫朝廷找回那麼多寶藏,有功勞在身。」

        「你想挾恩求報?」呂氏不敢置信那是她的女兒,膽子大到不怕害了家人的女兒。

        「對。」

        呂氏被女兒氣到胸口起伏不定,失望填滿臉龐,眼淚順著頰邊滑下。

        「鄭以芳,你到底有多蠢啊,你爹打了大勝仗,做的第一件事是將兵符上繳。打勝仗不是他厲害,而是皇恩浩蕩,受重傷不是他英勇,而是對皇上忠心耿耿的意志,他從不敢自居功勞,而你竟然為了個男人,想用那點破功勞去威脅皇上,你是嫌鄭國公府風頭太健、名聲太響,還是想害死你沒死在戰場上的哥哥們?」

        見妻子如此激動,鄭啟山忙道︰「別氣,我同閨女好好說話,她一向懂事的。」

        「如果真的懂事就該懂得何謂孝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可以置喙的餘地。」

        以芳也氣也怨,她也不懂母親堅持的點,就因為不信任?可人是她想嫁的,她的信任不是更重要?

        以芳頂嘴,「婚姻是我的終身大事,我才是主角,憑什麼讓配角作主我的人生。」

        「你翅膀硬了是嗎?!」呂氏舉起手,往她臉上搧去。

        急切間,以笙護在以芳身前,那巴掌打上他的後腦,啪地一聲,結結實實的一下。

        幾個哥哥們湧上,把以芳、以笙護在身後。「娘別生氣,妹妹不懂事,我們來教。」

        呂氏失望的搖頭道︰「算了,我跟頭強驢子講什麼道理,明天讓媒人來一趟,盡快同魏崇陽合八字過六禮,下個月就嫁過去。」

        「沒錯沒錯,嫁人就明事理了,娘子別生氣。」

        鄭啟山見妻子抖得幾乎站不住腳,成親多年他還未見過妻子如此,肯定是氣極、傷心極了。

        「妹妹相信大哥,魏崇陽是個好人。」以幗道。

        「他人品可以信得過,大哥觀察他很久了。」以泗道。

        「有二哥在,他不敢對你不好。」以復說。

        「妹妹放心,哥哥們絕對不會坑你的。」以岷道。

        他們一人一句,非要逼得她低頭?看著哥哥們,這時她害怕了,害怕他們的疼愛,害怕他們自以為是的為她好。

        她委屈到極點,連連搖頭、連連退步。「為什麼啊?為什麼你們都聽不懂我說話,魏崇陽再好我也不要啊,我只想嫁給蘇木。」

        「別再惹娘生氣,娘是為你好。」以銨道。

        她搖頭,眼睛一眨,眨下兩串淚水。「如果當年外祖母也為娘好,徹底反對爹爹到底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外祖可以為了疼愛娘而讓步,為什麼娘不能為了疼愛我而讓一步。」

        「我不會明知道前面是火坑,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去跳。」

        「我甘願啊,路是我選擇的,我願意承擔,就算我是飛蛾,我就是樂意撲火啊,你們為什麼要剪除我的翅膀,一世殘障就能過得更好嗎?」

        「你拿什麼承擔?」

        「拿我的命行不?」

        「你是我生的,你的命是我的,你憑什麼拿我的東西去賭?來人,把小姐關進祠堂,沒有……」話說一半,呂氏氣暈了過去。

        頓時,所有人亂成一團。

        看著眼前混亂,以芳真的無法理解,好好的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             *             *

        昏黃的燭火搖曳,木牌上刻著祖先姓名,以芳跪在祠堂裡,腦子還是跟早上一樣紊亂得無法整理。

        她真不認為自己錯了,但她卻把母親給氣昏,她看見哥哥責難的目光,看見父親的失望,但她真的沒錯。

        以幗走進祠堂,看見跪得筆直的以芳,以岷送來的餐食她一口都沒動,真的倔強上了?

        「值得嗎?值得為一個男人,傷害愛你的親人?」

        她不願意傷害親人,可親人們卻以愛為名、傷害她的愛情,誰更可憐?以芳一動不動,只是任由淚水落下。

        「你沒見過魏崇陽就否決他,對他公平嗎?」

        所以逼她走入不想要的人生,對她就公平了?

        「你不說話,大哥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他扶起她的肩膀,逼她看自己。

        「我說了那麼多,有人聽進去了嗎?你們只要我說你們願意聽的,卻不要我說我想講的,不是嗎?」

        「好,我就和你談你想講的。燕沐非常好,日後他會是個好太子、好皇帝,但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是個好丈夫,如果鄭家勢利一點、現實一點,像其他世家名門那樣,拿女兒的一生去搏前途,那麼我們會二話不說把你送到燕沐身邊,你得償所願,而家族得到榮光,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可我們不,因為鄭家的榮耀與你的未來無法相比,娘的堅持只是想替你堅持一份女子難得的幸福,為什麼你就不能試著理解?」

        「說穿了,你們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蘇木。」

        「我們見過的世面比你多,知道什麼才是對的。」

        那就真的什麼好溝通的了,垂下頭,她不再開口,任憑以幗在她耳邊說再多,她都不聽。

        第二天,魏崇陽來了,以芳幾乎跪不住了,她的膝蓋又痛又腫,但看見他,她又逼自己挺直背跪好。

        「鄭姑娘,我知道自己身分卑微,但我保證,我會寵你、護你,不讓你受任何委屈。」

        以芳不語,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他不知道,勉強了她的愛情,她就委屈到不能自已。

        「我會努力替你掙回誥命,不會讓你在其他人面前丟臉。」

        丟臉?呵呵,她要的從來不是名利。

        「我不會限制你做任何事,你想怎樣便怎樣,好嗎?」

        她想嫁給蘇木,行嗎?當然不行……以芳沉默。

        「你可以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嗎,我會盡力做到。」

        這句話她終於聽進去了,緩緩回頭,她問︰「你能告訴我爹娘,你不想娶我嗎?」

        魏崇陽被噎住,而一旁的以復聽不下去,他跨開大步走上前,怒道︰「鄭以芳,你不要太過分,崇陽對你這樣低聲下氣還不夠?你到底要怎樣?」

        「我還能要怎樣?」抬眼望向二哥,她皺起眉頭,限制她的是他們、逼迫她的也是他們,她除了跪祠堂、除了反省,她還能怎樣?

        魏崇陽插進話。「如果你還不想成親,沒事的,我去說服國公爺和夫人,我們先訂親,等你想成親了再成親行不?」

        終究還是要成親嗎,以芳垂眸不語,只是淡淡地笑著,只是胸口一陣陣強烈地收縮疼痛,只是……

        以復一把扯起她的手臂,怒道︰「別弄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你搞成這樣是想為難誰?算了,老實告訴你吧,皇帝已經給燕沐賜婚,正妃側妃加上良娣共五人,現在就算你想嫁,也只剩下美人的缺,你要嗎?如果你要,我馬上進宮求娘娘去。」

        賜婚兩個字重重敲上她的腦神經,一陣惡寒生起,她怒道︰「你說謊!」

        「我幹麼說謊?現在宮裡賜宴,燕沐正和五個未來的夫人共飲,你要不要進宮去看看?早就告訴過你,燕沐再好都是太子,他躲不掉自己的使命,他該承擔的事太多,沒有本事再承擔你想要的專一。你就非要為這樣一個男人把娘氣病,你可知道娘為了你差點小產,你好意思嗎?」

        「娘她……」

        「對,娘又懷上了,可你好大本事啊,若不是蘇神醫在,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承擔,你的後悔又能換回什麼!」

        「娘沒事,對吧?」

        以復沒好氣回答,「再讓你氣一回,就會出事。」

        「還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傻了,傻得只能喃喃地重複同樣的話,因為幸好沒鑄下大錯,因為賜婚激蕩她的神經,因為哥哥的話像千百個巴掌,一下下、狠狠地搧著她的心。

        所以他接受了?所以他忘記她了?所以逃不了躲不過,只好放棄承諾?外面的聲音再也進不了她耳膜,心被絞碎,腦袋被震昏,她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她就這樣跪著,像木頭似的跪著,她想著前世今生。

        前世的她死了都要愛,不淋灕盡致不痛快,但前世的他,為弟弟、為她不健全的心臟,克制了愛情,是不是今生的她依舊死了都要愛,而今世的他,再度為了責任承擔放棄愛情?

        那話是真的吧?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卻只是男人的一小部分,她用盡全力追著跑的愛情,他卻能輕易控制捨棄?

        突然間,她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以復走了,以眠進來,在她耳邊說了很多話,她卻恍恍惚惚地,半句都聽不進去。

        然後以銨、以泗進來,她像覆上一層厚厚的殼似的,對外界反應遲鈍。

        終於,以笙出現,終於,她能轉動眼睛,終於,她能發出聲音問︰「是真的嗎?賜婚了嗎?」

        以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些女人已經進入後宮,聽說事情幾乎定下,差別只在於位分。

        外頭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女子的家人明裡暗地較勁著,所以……是真的了。

        「是真的嗎?」以芳再問一遍。

        以笙想欺騙她,只是她的目光讓他做不出這樣的事,他只能點頭。

        她懂了,是真的,真的賜婚,真的不由自主,真的……他再度控制了愛情……以芳跟著他點頭,緩緩閉上眼睛,天黑了,她不想再堅持。

        身子一軟,她墜入黑暗深淵……

*             *             *

        她很乖,她很合作,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打出生起她就沒這麼乖過,只是這麼乖的她卻一直發著燒,並且日漸消瘦。

        她不再反對親人的安排,合八字?好啊。過彩禮?行啊。

        家人要她與魏崇陽培養感情,她便坐在他身邊,聽他、看他、對著他微笑,走路用小碎步,笑不露齒,是、好、可以……她用最簡短的字句回答問題,並且帶著合宜疏離的笑容,她成了眾人心目中完美的大家閨秀。

        「聽說你喜歡醬肘子,我給你帶了,還喜歡什麼?明日我給你帶好嗎?」

        魏崇陽是個好人,皮膚有些黑,五官很深,看人的時候一雙眼睛會發亮似的。難怪他們會挑中他,跟著魏崇陽,這輩子她確實沒機會吃苦。

        可是她貪心,她求的不僅僅是不吃苦,她還想吃很多的甜,肯定是老天爺看不過去,是狠狠地拒絕她的貪婪。

        「謝謝。」

        「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太子,但我會當一個好丈夫。」

        「好。」

        「那我明日再來。」

        「好。」她起身,送走魏崇陽。

        遠遠看著涼亭裡的互動,哥哥們忍不住嘆氣,每天都是這樣,魏崇陽殷勤、以芳客氣疏離,幾句對話後結束拜訪,他們開始懷疑,是不是他們將一輩子相敬如冰?

        他們寵了以芳十幾年,從未拂逆過她的心思,現在卻弄成這樣……他們不忍、心疼。

        以芳從亭子裡往回走,以幗迎上前,兩人相對,以芳屈膝輕喚,「大哥。」

        「你在鬧脾氣?」

        「沒有。」她在合作。

        「你在欺負自己。」

        這倒是,可是除了欺負自己,她還能做什麼?輕淺一笑,她拒絕回答。

        「別死心眼,爹娘哥哥不會害你。」

       她知道啊,只是他們的疼愛讓她好受傷,不懂為什麼,被這麼多人疼愛著,她卻感到孤立無援。

        「是。」

        「相信哥哥,辛苦過這一段,等你忘記燕沐,就會好起來。」他握住她的肩膀,企圖用篤定的神情、篤定的話語,篤定她的心。

        「是。」她垂眸。

        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頰,以幗伸手輕碰,她還在發燒,怎會這樣?蘇神醫的藥半點不見效?「大哥陪你回去休息。」

        「不麻煩大哥。」輕淺笑開,她繞過哥哥們回院了。

        以幗看她的背影,懊惱道︰「她不僅對魏崇陽客氣,也對我們疏離。」

        過去她受委屈,哪次不往哥哥們懷裡鑽?他們寧可她胡鬧,也不要她這麼乖巧。

        「這樣逼她,是對的嗎?」以泗問。

        「難不成真讓她嫁到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以岷問。

        「可眼睜睜看她折騰自己……我捨不得。」以銨拍拍發悶的胸口,他願意付出一切,換回妹妹的笑容。

*             *             *

       「吃飯。」鄭啟山親自過來陪女兒。

       「是。」滿桌子的菜,她狼吞虎咽把它們全往肚子裡塞,碗空了再一碗,菜沒了再添,像是不知道飽似的。

        只是下一刻,她猛地彎腰,把胃袋裡的食物全吐出來,吐完了抹抹嘴,她像是無事人似的拿起筷子繼續吃。

        再吃再吐,再吐再吃,鄭啟山看她一遍遍折騰自己,氣得大掌往桌上一拍,怒問︰「為什麼?」

        以芳莫名抬頭。「是爹要我吃飯,不是嗎?」

        所以她就吃飯?想吃、吃,不想吃、吃,吐了仍繼續吃?「你非要我們為你心疼死才甘心嗎?」

        沒有啊,她只是配合,她願意徹頭徹尾當個提線木偶,她願意守規矩,她願意從此屏除七情六欲,成為別人眼中的完人,這不是娘期待的嗎?

        但她沒有回答,只是一口一口把飯菜再撥進嘴裡。

        「別吃了!」鄭啟山大吼。

        「是。」以芳放下碗筷,平靜地坐在父親跟前。

        「你有什麼不滿,直說行不?」

        「沒有。」

        「你非要氣死你老子?」

        「父親息怒。」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她像被剝除情緒的木頭人。

        鄭啟山見不得她這樣,恨恨把椅子踢飛,砰地一聲,椅子撞上牆,砸成碎片。

        她沒有被嚇到,依舊低頭不語,他拿女兒無可奈何,忿忿離去。

        父親一走,淚水失控,她拿起碗筷,把米粒撥進嘴裡,只是白米飯添入鹹滋味。

        她告訴自己,吃飽就好了、就舒服了、就沒事了……只是她繼續吃、繼續吐,她想配合大家,卻解決不了心口那堵氣。

*             *             *

        蜷起身子,她縮在棉被裡。

        以笙拉住她的手,低聲說︰「哥出京辦事了,我去找他把事情問清楚,你先不要難過,我想事情不是外頭傳的那樣。」

        以芳偏著頭,低聲道︰「不必。」

        這裡不是民主時代,皇上一言九鼎、皇權大過天,他說的話比法律更重,他說賜婚就不會改變。

        她認真想過的,為了愛情她可以讓步到什麼程度?她甚至說服自己,也許共事一夫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怖,但最終她還是退縮了,她知道自己氣量狹窄,她知道自己佔有欲強,也知道她當不了宮鬥高手,所以退縮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在對自己生氣,只是心氣不平,只是不折騰自己不曉得該怎麼活下去。

        「不要倔強,也許事情還有轉圜餘地,你等我回來。」不由分說,以笙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以芳輕輕一笑,不管前世今生,他都對她好好……

*             *             *

        「拾拾、佰佰、芊芊,你們在做什麼?不知道小姐在發燒嗎?為什麼讓她坐在風口?」以銨一進門就罵人。

        以芳抬起頭,望他一眼。「不能嗎?好,知道了。」

        她聽話起身,乖乖回到屋裡,繼續裹著棉被,把自己縮成一條蟲。

        以銨氣結,他哪是在罵她啊,她這是在為難誰嘛!

        「你非要這樣?我知道你很生氣,因為我們答應了卻沒站在你這邊,行,走吧,我們去見母親,這回我挺你,你想嫁誰,四哥都幫你!」他都快被以芳憋死了。

        以銨拉,她就跟著走,沒有反抗。

        她已經很久沒出屋門了,風吹得她頭痛,陽光照得她眼睛疼,膝蓋上的傷還沒好,一瘸一瘸地,每個舉步都讓她皺眉,但她安靜跟隨。

        不多久他們來到母親屋前,以銨拉著她跪下,雙腿又是一陣錐心刺痛,她忍住了。

        「娘,求您答應讓妹妹嫁給太子,以後是福是禍,我陪妹妹一起承擔。」以銨揚聲大喊。

        呀地一聲,門打開,鄭啟山扶著妻子出來,看見一雙兒女跪在跟前,他氣到說不出話。

        呂氏望著女兒清瘦的臉龐,心疼吶……她很清楚女兒有多倔強,以芳這是打定主意,不撞南牆不回頭?

        鐵青著臉走上前,呂氏寒聲問︰「你非要和全家人作對?」

        「沒有。」

        「你打死不嫁魏崇陽?」

        「我嫁。」

        「既然想開了,為什麼要拿自己的身體出氣?」

        不然呢?她能拿誰的身體出氣?娘的嗎?當然不行……等等,不對哦,她的命、她的身體也是父母給的,她無權出氣呢。

        冷冷一笑,她笑自己什麼都不是。

        「說話啊,做這副不陰不陽的死樣子給誰看,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在你眼裡,我們的疼愛關心都是驢肝肺對吧?」

        「沒有。」

        「鄭以芳,你就這點本事嗎?你只能欺負自家人嗎?」

        「沒有。」

        「沒有?你明知道全家都心疼你,就卯足勁折磨自己,你算準我們會不捨得,算準大家會妥協,所以不管我們難不難受、傷不傷心,你都非要達到目的。你壓根不介意自己的行為會不會把全家拖入痛苦深淵,我是怎麼教養你的,怎麼會把你養得這麼自私自利!」

        原來,整件事到頭來竟然是因為她的自私自利?欲哭無淚啊……

        「說話啊,你到底要什麼,大可以明說,不必搞這種小動作。」

        小動作?呵呵,原來她的哀傷是小動作,原來她的憤怒是小動作,原來她努力乖巧也還是小動作?

        緩緩抬起頭,她與母親對望,半晌,她逐字逐句慢慢說出口。

        「我想學武,不行;我想蕩鞦韆,不行;我使了力氣,不行;我想大吃大喝一頓,不行;我想大笑大哭大鬧、我想縱情恣意,對不起,更不行。

        「我痛恨規矩,卻必須規矩,我厭惡做作,卻必須矯情,我嚮往自由,卻只能任由無數伽鎖往我身上套。

        「為什麼啊?為什麼我不能做自己?因為有礙名譽,因為我是鄭國公府的嫡女,因為我必須在婚姻市場鶴立雞群,因為我的娘是呂相國的千金,所以我必須琴棋書畫樣樣行?

        「娘,做那些虛偽的事情,到底是因為我必須,還是因為你沒有安全感?你害怕三妻四妾,所以我必須低嫁,嫁給一個害怕國公府權勢而不敢三妻四妾的男子;你害怕後宮,所以我必須與太子無緣。

        「娘有沒有想過,你以愛為名逼我照著規矩走,是真的愛我,還是因為你無力對抗自己的恐懼?」

        她的話像針,一下下截上呂氏心口,痛得她撫心落淚。

        鄭啟山急了,大吼,「不許這樣跟你娘說話!」同時,㕷地一聲,一個巴掌甩過。

        下一刻,鄭國公看著女兒蒼白的臉頰和上頭鮮紅的掌印,他瘋了嗎?怎麼就打了女兒?他呆住,以銨也呆住,他直覺把妹妹護在懷裡。

        望著怔忡的爹娘,以芳微微一笑,垂下頭,低聲道︰「對不起。」

        此刻,呂氏胸口湧起滔天巨浪,原來女兒心裡有這麼多委屈?原來她想遨游天際,自己卻一刀刀斬斷她的羽翼?原來她心大不計較,不代表她樂意被伽鎖套牢,她……錯了……熱淚盈眶,她彎下身把女兒抱進懷裡。「對不起,娘不知道你這麼難受……好,你想學武就學吧,你愛怎麼吃就怎麼吃,我再也不管你,我會告訴魏崇陽所有事情,如果他不能接納這樣的你,我們就不嫁。」

        呂氏終於讓步,為了罪惡感,為了抱歉,為了多年來……她不知不覺間讓女兒受的無窮委屈。

        以芳在母親懷裡淚如雨下,卻一語不發。

        她何嘗不知道家人是怎麼愛自己的,她何嘗不曉得委屈自己、他們更委屈,只是……終究意難平……

*             *             *

        以芳與母親和解了,但並未與自己和解。

        她又睡著,除了應付魏崇陽的拜訪,多數時間她都在睡覺,因為睡覺是修補細胞最好的方法,因為睡得昏昏沉沉,就會忘記痛苦長什麼模樣。

        只是躺在床上的時間那麼長,卻從沒真正睡著過,眼睛睜開還是累。

        燕沐到的時候她正在睡覺,但眉頭糾結,整個人小了一號,他想抱起她,動作很輕,但她迅速清醒,睜眼,對上他的臉。

        他怎麼會來?不是說賜婚了?不是正忙著迎娶美嬌娘?不是……

        「怎麼會發燒?是傷口發炎嗎?」明知道不可能,明曉得自己把她的傷口照料得非常好,但她一燒,他的心就亂成一片。

        她應該生氣的,可是他的緊張把她的怒氣踹到九霄雲外,瞬間,心裡那點憋屈不見了。

        以芳望向窗外,天還黑著呢,這時候哪有人會上別人家裡拜訪,他是怎麼進來的?哥哥們沒攔下他?

        他顧不得她滿腹疑問,直覺拉開衣領,觸上她的傷口。結痂已經脫落,不會是傷口發炎,所以是……

        他還在思考可能原因,以芳卻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從床上吊起來,投入他的懷抱,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安全感,熟悉得讓她鼻子發酸。

        細微的啜泣聲響起,燕沐一怔,將她整個人從床上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膝上。

        「怎麼了?」拍著她的背,他心疼得厲害。

         她沒有回答,只是悶悶地哭著。

        深深吐一口氣,他都知道了,知道她被逼迫、知道她委屈、知道她為他跪了祠堂……他的以芳多勇敢啊,她可以為他對抗整個世界,對抗所有疼愛自己的親人,這麼勇敢的她,他心麼會又怎麼能夠辜負?

        「對不起,我忙瘋了,你沒有收到我的信嗎?」

        他得應付母后舉辦的宴會,得將大眾運輸的章程寫出來,得上朝、得進御書房聽政,還出京辦差,他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個時辰。

        然而,他在返京的半路上遇見以笙,那隻弱雞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要摔不摔的模樣,看得他心驚膽顫,但聽到以笙說起這幾天鄭家發生的戰爭,讓他心驚得更厲害。

        於是他領著人、加快速度返京,向父皇交過差後便急奔鄭國公府。

        「什麼信?」她抬起頭,一頭霧水。

       連信都沒收到?燕沐苦笑,確定自己被鄭家人給封鎖了。

        「我寫過好幾封信給你,告訴你我正在忙什麼,叫你別理會外面的風聲,我說不管你聽什麼都是假的,目的只有一個。」

        「哪一個?」

        「完成我對你的承諾——一夫一妻、專心一意。」

        「所以賜婚是假的?」

       燕沐莞爾道︰「父皇母后確實為我物色不少女子,但放心,到最後她們沒有人敢嫁給我。」

        「為什麼?」

        他笑了笑,勾起她的臉,問︰「你相信我嗎?」

        「相信。」她直覺回答。

        「不對,如果相信,你不會把自己搞成這樣,你會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等著我娶你回家。你就是不相信,不管我當太子或皇帝都只會有你一個,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承諾,不相信我對你的心意有多堅定。」

        他一句句的「不相信」令她赧顏,卻也同時驅逐了她心頭陰霾。

        所以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不管肩上責任有多沉重?所以他從頭到尾想的都是要圓滿他們的愛情?

        她錯了,她該更信任他的!

        「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她認錯飛快,無辜的小模樣像顆強力B群,迅速解除他的疲憊。

        他當然不會介意,他願意給她無限制的縱容與寵溺。

        勾起她的臉,細細看著,他語氣認真、態度鄭重道︰「等我,最慢一個月,父皇就會下旨賜婚,這個月裡你只要負責做一件事——吃好、睡飽,把身子養好,行不?」

        「一個月?那時說不定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魏崇陽是吧?放心,我處理。」他沒把對方看在眼裡,他對以芳志在必得,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阻撓,即使他已經被鄭家人集體封鎖。

        「嗯。」

        「我絕不會讓我們的愛情出現變數。」

        「好。」

        其實,他並沒有說得太多,但是他出現、他重申承諾,她的心就安定了,以芳不再追問他將要怎麼做、做什麼,她窩進他胸口,靜靜地聽他說話,溫馴得像隻小貓。

        然後他輕拍她的背,說著朝堂事,他不是政治家,但他擁有二十一世知識,他想用自己的本事造福大燕子民。

        「……戶部尚書都六十幾歲了,聽見我的運輸計劃,笑得像個孩子,等我們成親之後,我打算送以笙進戶部主持這個計劃,當運輸越便利商業必會越繁盛,稅收豐足就能做各項建設與福利……」

        聽著聽著,她閉起眼睛,他親上她的額頭,濡濕的嘴唇帶起她一股心悸……

*             *             *

        「說!外面的謠言是怎麼回事?」皇帝氣急敗壞,這事早晚會傳到皇后耳裡,他連想都不敢想,皇后知道後會有多傷心,自己好不容易解了毒,好不容易與妻子水乳交融,還以為所有事都將往好的方向發展,沒想到兒子竟然……怎麼辦?

        燕沐垂眉道︰「稟父皇,那不是謠言。」

        「不是謠言?所以……」怎麼可以不是!抓起硯臺,他想砸人,可是砸不下啊,兒子巳經夠悲慘了,他怎麼還忍心?「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當年喜嬪把我交給趙文時,他在我身上試過藥,藥名叫做絕情。」

        皇帝頭暈得厲害,就是那個絕情讓沐兒終生碰不得女人?就是那個絕情讓沐兒一世孤獨?他後悔了,早知如此,抓到趙文時應該將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所以那些女人,確實是因為你才會……」

       「是。」

       燕沐垂下頭,哀傷的身影看得人鼻酸,這麼好的兒子啊,命怎麼這麼壞?

       皇后安排他見了許多名門淑媛,但凡令他意動的女子,被他輕輕一碰,接觸過的地方就會迅速長出紅疹,又痛又癢,難以忍受。

        大夫診不出是什麼毛病,最後只能求到蘇氏醫館才能得解。

        解便解了,那些大夫真可惡,也不想想是自己的東家,竟然實話實說,讓她們別再靠近「過敏源」,還說倘若再多碰幾回,到時不光會長出紅疹子,許是連性命都沒了。

        裘家姑娘不信邪,再度約太子見面。她非常想嫁啊,太子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過敏源」,抱存僥幸心態,於是他們見面,於是太子動情,於是太子抱她,然後……裘姑娘當場昏倒了。

        送到醫館,大夫直接讓裘家辦理後事,這回連蘇氏醫館的大夫都救不了,只能上忠信侯府求蘇神醫出手。

        三天三夜湯藥不斷,人是救回來了,但神智有些錯亂,蘇大夫說再觀察個一、兩個月,如果能夠全好,就當是裘家祖上有德,倘若不能……只能這樣過一生。

        好端端的一個女兒,竟然變成這樣?

        這下子就算有人再想當皇后、再喜歡太子俊美無儔,也不敢輕易嘗試,終究沒了命啥都沒用,嫁給太子不叫成親,而是叫做催命。

        之後還有兩、三個膽大包天,願意為榮華富貴搏上一回的,結論是無一幸免。

        謠言像野火似的見風增長,短短幾日便鬧得京城上下無人不知。

        「沐兒真的不能碰觸所有的女子?」

        「不是所有女子,而是不能碰令我動情的女子,但凡有一絲念頭,就會……就會那樣……」燕沐尷尬不已,兩道眉毛皺成一團。

        可憐的孩子,他從不敢和人討論這事對吧?他只能把秘密壓在心底,為難自己對吧?

        皇帝揉揉太陽穴,心道︰男人女人在一起,若沒有那念頭,還有戲可唱嗎?別說傳宗接代,就是娛樂身心也不行。

        「難道沒有藥可以解,蘇神醫那邊……」

        「此事師父比兒臣更上心,這些年師父帶著兒臣到處搬家,就是為了尋找藥材偏方,試著為兒臣解毒,兒臣一次次抱持希望,又徹底失望,那麼多年下來……是天意吧,兒臣再不敢強求,只能安慰自己,就算一個人過也可以把日子給過好,直到……」

        還有「直到」?表示事情有轉機?皇帝忙問︰「直到什麼?」

        「直到兒臣進了鄭國公府。」說到這裡,他紅了雙頰。

        「鄭國公府如何?鄭國公有解藥?」皇帝眼底燃起一絲希望。就說鄭啟山是大燕朝的瑰寶,他替朝廷打天下又不居功,如今還能治沐兒的病?

        「不,是鄭家姑娘賢慧端方,溫良恭儉,只初初見過一面,兒臣便對鄭姑娘動情了,兒臣知道後果,遲遲不敢心存非分之想,可……兒臣情不自禁……」

        當然會情不自禁,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那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沐兒碰了她?」

        「對,兒臣碰了她的手,結果她竟沒有出現紅疹。」

        「真的嗎?不騙朕吧!」皇帝的聲音拉高八度。

        「試過一次,兒臣不敢確定,擔心那是幻覺,於是又偷偷試過幾回。」

        「也沒事?」

        「對,上次鄭姑娘和鄭以笙與臣一起出京尋寶,途中幾次遇難、同舟共濟,免不了身體上的接觸,卻發現她半點癥狀都沒有,為此兒臣興奮極了。」

        對,要興奮,怎能不興奮?那可是奇蹟啊!

        「然後呢?」皇帝追問。

        「有一回刺客襲擊,她竟將樹連根拔起,助曹統領退敵。」

        皇帝點頭,此事他聽曹統領提過,聞言也不敢置信,他認識的以芳不是那樣的人。

        「事後我問鄭姑娘是否天生神力,她沮喪回答不是天生的,是在某日突然發現力氣與食量莫名大增,她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非常惶恐,但她不知原因,兒臣卻很清楚。」

        「原因是什麼?」

        「因為絕情,那毒在別的女子身上發作會出紅疹、皮膚潰爛、心智喪失,最嚴重則是喪命,但在她身上發作雖不害命,卻會讓她力大無窮、食量驚人,知道她還是受了害,兒臣再不敢與她見面。」

        「這算什麼受害?力氣大有什麼關係,節制點就是,說不定日後隨她父兄上戰場還能成為巾幗英雄、青史留名。會吃又怎樣,難道堂堂皇家養不起一個吃貨?就她了,父皇給鄭國公府下一道賜婚聖旨。」

        燕沐一驚,連忙跪地。「求父皇不要。」

        「為什麼不要?」

        「鄭國公膝下唯有一女,全家都拿她當眼珠子疼愛,他們不願女兒嫁進後宮,日後不得相見,更不願女兒與旁人共事一夫,聽說他們已經尋了個七品武官,打算讓兩人成親。婚事得兩相情願,兒臣不願鄭姑娘勉強。」

        可惜,魏崇陽臨時被陳煥調到南方,一口氣官升兩級呢,他迫不及待前往,至於與國公府的婚事,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

        聽兒子說連勉強都不願意,可見是真心喜歡上了。

        「這有什麼?父皇給你們在宮外賜座宅邸,就在鄭國公府附近,讓鄭啟山隨時想見女兒都能見著,至於共事一夫……皇兒都這樣了,還能有旁人與她共事?頂多父皇在聖旨上多加上一條,承諾沐兒不會三妻四妾,安鄭家人的心便是。」

        「父皇,成親是結秦晉之好,兒臣不願強人所難。」

        「放心,有父皇呢,來人,宣鄭國公進宮!」

       拍板敲定,鄭國公府歡喜的嫁女兒,不樂意也得嫁,不過皇帝姿態擺得這樣低,聖旨上又有附加條款,鄭家哪還有不樂意的?

       於是半年後,鄭以芳成了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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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4:5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國富民安,四方升平

        夜深,風颳得厲害,漫天落葉被風卷起,幾句烏鴉啼鳴令人壓抑。

        啊……尖銳叫聲從屋裡傳出,一聲聲敲上人心,守在屋外的大大小小都皺起眉頭。

        沒道理的呀,都第八胎了怎還會疼得這麼厲害,莫非生產不順?

        宮裡上下全都過來,連老夫人都到了,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媳婦,會生兒子、會教兒子,連女兒都養得那麼好,還能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真真是老天有眼,讓鄭家有這門好親。

        老鄭國公看著從二十一歲到十三歲的六個孫兒,再看看剛出嫁的孫女和孫女婿,滿肚子怒氣無處發洩,大步往前一跨,巴掌往兒子後腦砸下去。

       「爹……」鄭啟山想抗議,但對上父親的目光,英雄氣概瞬間瓦解。

        老鄭國公氣呼呼道︰「都說悠著點,媳婦不能這麼用,你當操兵嗎?我先把醜話給撂在前頭,媳婦,我只認這一個,你別以為把媳婦給操死了,還可以換新的。」

        同樣的話,每生一個老鄭國公就要罵一回,鄭啟山滿臉無奈,爹怎麼就無法理解,操勞過度的明明是他啊。

        鄭啟山有苦無處發,視線從長子、二子……一路滑去,到最後選擇站在女婿身邊的女兒,他把頭埋進女兒肩膀,解釋什麼似的說︰「我不是故意的。」

        呂相爺的臉色和十幾年前一樣糟,只是他一樣沒有立場罵女婿,誰讓他家女兒既霸道又善妒,打死都不肯分離。

        「爹,娘沒事的。」以芳安慰親爹。

        話音才落,裡頭一聲拔尖大叫,鄭啟山的心臟瞬間提到嗓子口,他拉長了脖子往產房裡望去。

        不久,嬰兒宏亮的哭聲響起,產房門打開,穩婆抱著嬰兒走出來,滿臉笑意道︰「恭喜國公爺,是個小千金。」

        千金?是女兒!鄭啟山樂得跳起來,一蹦三尺高,他興奮得接過女兒,炫耀地抱著她到處分給別人看。

        「岳父瞧瞧,我的小以平長得多可愛、多美麗、多像她娘,親親小以平、爹等你好久了!」

        呂相爺大翻白跟,這下子「國富民安、四方升平」都生齊了。

        「娘看看,我們的小以平是不是很漂亮!」

        老夫人摸摸女嬰的頭說︰「不只漂亮,你看她那雙眼睛又大又亮的,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娃兒。」

        「對,肯定跟她娘一樣聰明。」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小六,快遇來看看你們的妹妹。」

        他一喊,兒子女兒全擠過來了,當鄭啟山沉溺在生女兒的狂喜中時,襁褓裡的小嬰兒用力轉動眼珠子,試著看清楚這家人。

        一個個都長得很好看呢,沒有拐瓜劣棗,看來未來她能對自己的容貌多幾分信心,只是……她怎麼覺得這些人有些熟悉啊?

        這時一張臉湊上前,他用手指戳戳她的臉,嫌惡地說︰「妹妹長得真醜。」

        她醜嗎?以平噘起嘴,看向批評自己的男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五官輪廓……

        轟!驚雷突然間炸過以平腦袋。

        他、他、他……他是鄭以笙?是她前世的丈夫?她投生在夫家,成了國公府的小千金?

        難怪她覺得這家人熟悉,難怪覺得他們長得很可親。

        她張大眼睛再用力看一回、看兩回、三回……不會錯了,是年輕很多的公公、大伯、二伯……還有從丈夫變成小哥哥的男人?

        以笙變成她的哥哥了,不要啦!她不要這樣啦……

        砰!心臟碎出一堆玻璃山,老公變哥哥,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摧的事?她、不、要!

        以平放聲大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悲憤、怨慰,她痛恨老天對自己不慈不仁。

        以笙嚇到,連忙為自己辯駁。「不是啦,我不是說你醜,我是說我自己醜啦。」

        以平的哭聲讓他變成眾矢之的,眼看著越哭越瘋狂的以平,不知道為什麼,以笙也好想哭哦,冤枉啊……包大人……

        ——全書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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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17 00:05:23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作者的腦補喜好

        現在人人開口的重要話題都是︰疫情嚴重。

        真的啊,疫情嚴重,所以不能出門、不能愛哈拉,沒事乖乖待在家裡當宅女,一出門口罩就是重要配備,一回到家先清潔雙手,然後洗澡換衣服。

        這樣的生活無聊透頂,卻也因為這樣,外務少了,在家的時間多了,和床鋪親密接觸的時間也多了。

        現在已經四月底,往年南部連農歷過年都是艷陽高照、炎熱至極的天氣,但直到寫後記的這天,天氣還涼涼的,不必開電風扇、不必吹冷氣,和遠在加拿大的姊姊視訊時,發現她還穿著厚厚的大衣。

        有人說是因為飛機不開、碳排放變少,因為人類不能大量移動、遷徙,所以溫室效應降低,地球得以休息,如果真是因為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應該鄭重考慮,為了地球、為了未來,大家試著改變娛樂方式?

        好了,來談談這本書,今天才和徐姊討論到它。

        徐姊問︰「尾聲那個女娃兒是怎麼回事?」

        好吧,我老實招,其實是因為我很喜歡那個起頭,所以想要弄一個可以相呼應的結尾。

        (當作者的都這麼任性嗎?是的,沒錯,就是這樣!)

        然後故事已經結束了,我又開始腦補以平的故事。

        前世,那個種滿玫瑰花的花園裡,哥哥、弟弟為以芳編織花冠,氣氛是粉紅色的,味道是甜的,銀鈴的笑聲一定要有,溫柔的目光一定有,當美好的氛圍包裹著三個人時,院牆外頭,一個綁著兩根小辮子的以平羨慕地看著三人,她想︰如果我也有這樣的哥哥多好……這是我最喜歡做的事——在看完一本小說後,開始腦補裡面的角色,如果我是他(她),我會怎麼做?然後想著想著,想出一個小小短短的故事,想著想著,愉快地進入夢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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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2-28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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